《玉枷之罪》 正文 第一章·风云与祥和 接近年关,又是寒冬腊月,平日里热闹非凡的京城里,一时也显得寂寥。 偶尔有几个归家迟兮的商贩,也是一边搓着手,一边暗骂这鬼天气,口中的雾气一吐出来就结成了白霜。 “咚,咚,咚,咚,咚” 一阵钟声裹挟着寒夜而至。 “这是怎么了?怎么就突然敲起来钟了?”商贩们停下来,窃窃私语着,“金钟二十七?莫非是宫里有主子?” 低头看了一眼竹篓里装的鞭炮烟花,宫中大丧,今年势必不能有宴席丝竹的,哪还会有人敢买自己的东西?这,全家都等着自己,这下可全完了。 越想越急,不由跺着脚,“若是华大人还在多好!华大人卜算精妙,我也能进些别的,好歹还能” “你个兔崽子脑袋在脖子呆烦了?什么华大人,那是罪人华琛,皇城底下敢提这个名字,你想寻短见,可别拉上老子!” 商贩还未说完,脑子上就被一个爆栗,回头便看到一脸怒气冲冲的伙伴,络腮胡都要翘到天上了。 商贩自知失言,赶紧扛起竹篓,拉上络腮胡就继续赶路。络腮胡心里长叹一句,表面却不动声色得跟上走远了。 人行渐远,街上又恢复了寂静。 当朝皇帝痴迷佛法,朝堂几乎要仰仗四位辅政大臣,而自古前朝后宫便是千丝万缕,宫中有资历能鸣金钟二十七的,除了帝后,便只余一位太后,一位太妃。 而无论是哪一位的归天,都势必让本就复杂的局势,更加扑朔迷离。 ——————————— 京城里一片肃穆,冀州府里倒是热火朝天的准备着过年。 常府一向是人声鼎沸的。 又恰逢常家老爷常合远,刚刚接到上任书,年后便可以进京面圣了,这次的提拨超乎寻常,他一个知州,竟然直接当上了京兆尹府,不光是官升一阶,更是直接进了京城,前来奉承之人几乎踏垮了门槛,说好的陪女眷的晚膳,硬是在前厅走也走不开。 老爷不来,谁也不敢上桌。 只能一群人聚在膳厅里等着。 美人榻上坐着位眉目慈善的夫人,手里正捻佛珠,她身边则坐着一位美妇,眉眼弯弯得在干果盒中挑着吃食。 而坐在膳厅的梨花木太师椅上,也坐着一位妇人,她身边站着两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三人似在低语些什么。 “娘亲,爹爹怎么还不来呀,祺儿肚子都要叫啦。” 那位夫人怀里坐着一位小姑娘,穿了件水红色的百蝶水貂外袍,梳着高高的双髻,额头上还垂了支和田染墨色的月牙型眉心坠。 虽只是总角稚童,眉目间却是实打实的美人胚子,眉深且浓,翘鼻鼓腮,颊上虽是鼓鼓的,可下巴却是又尖又小,尤其是那双长睫繁密下,水汪汪的大眼睛,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怜。 那便是常家的七小姐,常昱祺了。 她却无意自己的憨态,只是可怜兮兮得摸了摸肚子。 “祺儿乖,爹爹一会儿就来了,先去你姨娘那拿点点心吃,填填肚子。”姚夫人松开抱着昱祺的手。 “祺儿来祺儿来,”美妇人欠了欠身子,把干果盒和点心盒都推到昱祺身边,“怪姨娘,这怎么能把你给忘了呢?你看,这是姨娘专门给你准备的,金糕卷c核桃酪c糖炒山楂球,还有你最爱吃的花生粘,坐到宋姨娘这来,可别饿着啦” 宋氏身上有好闻的香气,而且还有那么多点心,都是自己爱吃的。昱祺看了看姚夫人,心生叛变,忍不住得想爬到美人塌上。 姚夫人冲这个贪吃的小女儿笑了笑。 “哟,四姨娘这是善人啊,可是光看着祺儿饿了,怎么不看看这一众姐妹呢?” 太师椅上的妇人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昱祺这时已经爬到了宋氏旁边,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她,伸向花生粘的小胖手停在了半空中。 “悦翘,你饿不饿呀?” “悦翘不饿。” 站在膳厅角落里的一个姑娘小声答道。 蚊子一样的声音传来。 “看嘛,吕姨娘这是太操心了,悦翘都是大姑娘了,哪里会像祺儿这么容易饿,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嘛,就说怜珏怜珠,小的时候哪个不是贪吃的呢?还是姐姐贵人多忘事,记不得了呢?” 宋氏笑意嫣然,一边摇着小扇,一边挑了挑眉。 吕氏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在膳厅又不能发火,只能撒气地扭了常悦翘一把。 常悦翘不敢反抗,却还是忍不住疼得低呼一声。 长辈说话,晚辈哪敢开口。 寂静的膳厅里听得清清楚楚,姚夫人望了常悦翘一眼,不动声色得继续捻着手上的佛珠。宋氏则更不在意,好像自己不是始作俑者,靠回了塌上的绒团上。 唯独这一声,把吃成小花猫的昱祺给吓了一跳。 小短腿一下子跳下美人塌,跑过去拉住常悦翘的手,拽着就往食盒那里走,一边走,还一边恶狠狠得回头瞪了一眼。轻声说道: “四姐姐!我们一起吃花生粘,宋姨娘的点心盒子里好吃的可多啦,我们一起吃,都吃完,一块都不给她们留!” 吕氏身后的两个姑娘在旁边,脸都要绿了。 “夫人!”吕氏忍不住气,将眼神甩向了姚夫人。 却见姚夫人脸上暗暗浮现出一股笑意,随即就恢复了端庄的表情,继续坐正,一脸事不关己的表示。 “这我还没来,祺儿就吃上啦?” 膳厅门被推开,走来的这位官服未褪的男子,不就是如今的大红人—常合远。 “见过老爷。” “见过父亲。” “见过爹爹。” 从塌上起来的起来,从椅上起来的起来,众人福礼,一下子就矮了一截。 “来,看看我们小祺儿,是不是又长高了?”常合远只手抱起来昱祺,另一只手扶了下姚夫人,示意大家可以站起来了。 父亲的胡渣刺得小姑娘痒痒的,昱祺拼命用小胖手试图推开父亲,却被牢牢得抱在怀里,似乎是非要听到小女儿的笑声,才可以放手。 “老爷既然来了,吩咐可以上菜了” 姚夫人看着父女俩享受天伦之乐,侧过身对随身带嬷嬷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家宴 “瑞雪兆丰年,看来是个好兆头。年后便要启程去京城了,这些日子,就要你们收拾收拾行囊,去了京城可不比在这里,皇家之地,做事务必要规矩一些,免得落人口舌。” 明明是新年的祝酒辞,硬是被常合远说的像嘱咐下人的话。 “母亲,儿子敬您一杯,祝您今年吉祥顺意,体健身康。” 说话的人是常怀舒,常家嫡子。年纪约莫二十上下,倒是有些父亲年轻时的清秀长相。加之身材高大,更是玉树临风。 “也祝我舒儿今年顺遂。” 姚夫人举起酒杯,心里有些得意。 “祝母亲容颜不老,慵华无双。” 三少爷常怀南的长相倒没有多遗传父亲,更多的则像宋氏。一双摄人心魄的丹凤眼看向姚夫人,高举酒杯。 果然是宋氏这个狐媚子教出来的儿子,敬长辈酒,说的竟也是这种流里流气的词。姚夫人有些不悦,面上却依然和蔼得碰了碰杯。 “南儿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识得讨长辈开心,你哥哥倒是该学学你,这般木讷憨实” 明夸暗损,宋氏的脸色变了变。 三巡酒毕,大家稍微放松了些,难得过年,男女不得同席的规则才能暂缓,一家人齐聚一堂,竟显得原本宽敞的膳厅有些拥挤。 “二哥哥,三哥哥,祺儿也想跟你们碰杯”昱祺等了半天,也没人跟自己玩,干脆端起茶碗,自己站了起来。 “好好好,二哥哥给祺儿碰杯,祝我们的七小姐” 常怀舒愣了一下,无论是对待家中长辈,或者官场上司,祝词贺言他脱口便是,只是对这个小妹妹,他实在不知道祝点什么才好。 “祝祺儿每天都有花生粘吃,以后长成个大美人,倾国倾城,月容花颜,皓齿明眸” 常怀南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捏了捏昱祺的小脸蛋。 一听到“花生粘”和“大美人”昱祺激动得小脸红扑扑的,在三哥哥的手掌上蹭了蹭脸。笑得脸上唯一的小酒窝深深得陷了下去。 “祺儿离长大还早,说是这几个姑娘啊,悦翘的年岁,夫人也该考虑考虑她的婚事了吧?” 吕氏看着昱祺蹭来蹭去到了常怀南的怀里,示意得看了看常合远,开了这个口。 常悦翘又莫名被点名,还是提到自己婚事,正在夹菜的筷子赶紧收了回来,低着头不敢看众人。 说的是常悦翘的事,问的又是姚夫人,却是直接看着常合远。 吕氏进常府早,对于老爷的心思拿得亦准。这次上任书到了,去了京城,总归还是要多些脉络根基才好,儿女的婚事,若是能有所助力,那当是极好的。 “这是,有相定的人吗?” 常合远听言,也放下酒杯。心里想的和吕氏别无二致。此次进京,又是高升京兆尹,多少人眼红的职位,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若是能觅个好亲家,必是大有裨益。 “我家舅父的儿子,正是想纳一房夫人来着,我看着悦翘年纪也正好,等去了京城便可安排事宜了,虽是侧室,却是吕太尉的亲侄儿,总归不会委屈了悦翘。” 朝中辅政大臣之一,吕太尉? 常合远酒酣面红的脸上慢慢浮现了笑意。 “虽是侧室,但位居京城,又是你的娘家,想必是门好亲事”常合远一面摸着胡须一面点头,全然不看常悦翘一眼,“夫人怎么看?” 姚夫人在心里讥笑,却也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一切听老爷定夺” 常合远见姚夫人也没有反对,心下一阵舒畅,还专门举杯与常悦翘碰了碰杯。 吕氏脸上浮笑。 而昱祺却全然不顾桌上的暗潮汹涌,只是拽着三哥哥腰间的玉佩,大眼睛转呀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趁着大家不注意,一口咬了下去。 “哎呀” 牙齿哪能咬得动玉石,昱祺吃痛得叫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 常合远惊得看了一眼昱祺,匆匆从太师椅上站起走来,蹲下检查着小女儿。 “爹爹,哥哥这块玉不好” 昱祺气哼哼得瞥着那玉佩,眼中含泪,等着父亲为自己做主。 “是是是,这块玉不好,哥哥以后再也不带了可好?”常怀南直接扯下玉佩,放在桌子上。又将昱祺抱起,对她努了努嘴。“要说好玉,哪有人比得上祺儿带的这块呢?这么比较的话,怕是全天下的玉,都入不了祺儿的眼呢。” 这话没错。 昱祺颈上的玉坠,羊脂如腻,滑莹如酥,加上是自幼佩戴,养得那块美玉,又剔透又光润。由两枚平安扣相对着组成,中间有一个赤红色的宝珠相连,一枚上刻凤凰羽翼一片,另一片上则是毫无匠工的影子。那片羽毛雕得极其精细,好似每一缕绒毛都是栩栩如生。整枚玉佩由一条墨色棉绳系在颈上,配上腻滑的白玉,更衬的小人儿雪肌玉容。 无人知道这块玉的来历,只知道那年常合远抱回昱祺的时候,那块玉便在她颈上了。 八年前,天降大雨,淹了数不清的良田,常合远被派去赈灾,据他说,是遇见了一位“红颜知己”,两人情难自控,便有了昱祺。本想纳为第五房姨太太,怎料灾情惨重,作为督行使的常合远,竟连纳房妾室的时间都没有。 一直拖到临盆之际。 灾区哪有什么产婆,只找了几个略知草药的农妇,昱祺的胎位横斜,还几度绕颈,那红颜知己拼尽了全力,终于将昱祺生了下来,而刚刚听了女儿的第一声啼哭,便撒手人寰了。 常合远心中有愧,摒弃了祖宗规矩,为昱祺取了这个名字。 “昱”为光,祺为安。 又是寻得这玉,祈求上苍保佑,女儿一生得以平安欢喜。 见众人都围住昱祺,常悦翘心下泛起酸涩。举杯饮尽,只觉得辣喉,眼里悄悄得红了起来。 年宴结束,常悦翘便走向了曹氏房。 三姨太曹氏常年抱病,能免去的场合都得允许可以不去。而作为女儿,自然要去向母亲拜年。 常悦翘早习惯每年独去,今年父亲却反常一样,说也要去看看母亲。 曹氏的屋子位于常府后院的偏处,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打扰。此刻更是寂静。 “姨娘” “翘儿”一个虚弱的女声带着惊喜的答应了,光影里是一位清瘦的女子,发上只一支银钗,显得肤色更加苍白。 见到常合远,曹氏愣了一下,随即就跪在地上,“见过老爷” 常合远扶起曹氏,环顾了四周,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相比之下其他房,曹氏这里,便只剩下“寒酸”二字。 自己每月例份都是统一的,能把曹氏克扣成这样的,除了吕氏又还有何人? 而今日来,还是要跟曹氏讲,自己要把女儿嫁给吕家。 常合远心下一阵内疚,只觉得张不开嘴。 “妾身不知老爷要来,咳屋子都没收拾,老爷您别见怪,咳咳,翘儿你别愣着呀,给你父亲倒咳咳咳,杯茶来”曹氏说一句话都不禁要咳嗽几声,仍是不忘做妾的事,急急忙忙唤着常悦翘。 “父亲您用茶”常悦翘从厅后的屏障里走出,端着一个白瓷的杯子,杯子也随主人,素雅得毫无装饰。常合远接过,盖了盖茶叶。 “呸”刚喝了一口,常合远就把茶叶吐在了地上,重重的把茶杯摔在了桌子上。“这茶叶已经放坏了,闻不到腐味吗?” 他一下,吓得曹氏与常悦翘直接跪在了地上。 常合远的眉头皱得更重了。 “这吕氏是越来越过分了,克扣你的例份成什么样子了!这茶叶是什么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常家,穷酸到连茶份都供不起,要拿这些渣滓糊弄人!” 常合远甩下这些话,直接推门而出,脚刚过门槛,又忍不住回头,“悦翘,你今日把你姨娘接到你房里住,这间房住不得人!” 说罢,大步走向吕氏的屋。 常悦翘还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呆呆得跪在地上,曹氏却坐在了地上,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争吵 常合远从曹氏屋里出去,气势汹汹得直奔吕氏房里去。正在院里与丫鬟们玩得开心的昱祺,不明所以得悄悄跟在了后面。 直接踹开吕氏的门,只见吕氏正在拆发,一半还在簪子上,一半就散了下来。 吕氏自知自己此刻打扮怪异,连请安都来不及,直接盯着门口的嬷嬷骂:“老爷来了不知道通报吗?站在门口是死人吗?” 常合远也不理她,只是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吕氏一屋子丫鬟,突然说,“去给我沏杯茶来” 丫鬟哪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老爷生气,二姨娘也生气,此刻巴不得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听到老爷的命令,心下喜出望外,踮着脚尖跑出去备茶。 吕氏走到太师椅旁,正准备帮常合远脱下披风,却直接被闪过。一时不知所措,只好站在旁边。 很快茶杯就被端来了,常合远捧来轻嘬了一口,是上好的明前龙井。茶叶扁平光滑,根根直挺光滑,茶汤翠绿,哪怕是夜晚的光线,都可以看见茶汤透着的光,闻着就带着一股清香。 常合远放下茶杯,冷笑一声。 “二姨娘房里的茶,果然是好物,只是不知道这每月的例份,是不是长了眼睛,只会往这厢房里钻?” 吕氏哪里见过这种阵势,急忙跪在了地上,心下仍是不解。 而泡茶的功夫,嬷嬷就已经把常怜珏与常怜珠都叫来了。两个姑娘看见娘亲跪在地上,父亲神色凝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在门口呆等着。 “怜珏c怜珠,你们都进来” 常合远瞥了眼门口的两个女儿,她们的饰物还未拆下,长尾金簪上镶着一整排玛瑙,簪尾坠的还是一长串珍珠,珠花更是夸张,纯金色的铁线缠成了一支蝴蝶的样子,翅膀上还嵌了块猫眼石。 曹氏母女,怕是翻遍了整个屋子,都凑不出这一支簪子吧。 常合远更加愤怒。 “从今日起,你屋里有什么,就照样给三姨娘房中送一份,若是再被我发现你做手脚,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父亲,内院物品的分发想来都是母亲管的,姨娘哪有动手脚的余地!” 常怜珏直接跪在地上,掷地有声。 “呵”常合远又是一声冷笑,“此时又要拉你母亲一起受罚吗?吕氏,你这两个女儿倒是被你教的好,血口喷人的本事是从哪来的???” 见自己娘亲与姐姐都跪在了地上,常怜珠纵是再蠢,也知道要一起跪,扑通一声,膝盖震得脆响。 吕氏看着盛怒下的常合远,有点恍然。 她对曹氏的种种作为又不是今天才开始,这么多年他都不闻不问,如今来这么一遭是为了什么?莫非是怕常悦翘的亲事成了,自己在府上翻天覆地,所以先来打压一下? 吕氏想到这,咬紧了牙关,死死盯着常合远,“曹氏那贱妇的东西,我拿便拿了,老爷若是想赏,便直接从我的例份里扣了给她,叫我从我屋里端去送给她,我宁可死都不会!!” “娘亲!”常怜珠没见过吕氏这个样子,只看着她眼睛里透着血红的恨意,生怕更激怒父亲,悄悄拉了拉吕氏的衣袖。 常合远只觉得颜面扫地。眼前这个泼妇,怎么会是养了自己诸多儿子女儿的娘亲,怎么会是这般蛇蝎心肠。 越想越气,气得猛得站起来,对着吕氏就踹了一脚,男人的脚力怎是妇道人家扛得住的,吕氏直接倒在了地上。 “爹爹!” 站在窗外的昱祺也被吓到,不顾自己“偷看”的身份,直接冲了进来,“爹爹怎么可以打姨娘,有什么事不可以讲清楚,为何一定要动手伤人!” 看到昱祺突然出现,常合远一愣,伸手要拉,昱祺却跑到了吕氏身边。 “吕姨娘,你怎么样了?” 吕氏没有答话。 在一对女儿的搀扶下,吕氏又跪直。可她神色何其凛然,看都不看常合远一眼,就是盯着太师椅,几乎要把太师椅烧穿。 “爹爹!”昱祺见常合远余怒未消,急得回头又叫了一声,“娘亲说,新春佳节,万事都要讨个吉利,爹爹就算再气,也不能不顾这佳节之日吧!”说罢,起身跑到常合远身边,直接抱住父亲的胳膊,“娘亲说了的” 常合远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抱着自己的胳膊的昱祺,带着她走出了二厢房。 走出的那瞬间,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号。那势必是吕氏的,可常合远连头也没有回,只觉得厌恶不已。 “爹爹”昱祺心有余悸得拉着常合远,刚刚确实把自己吓得不轻。 “祺儿说的对,新春佳节,爹爹不该这般。你三哥哥想必还在宋姨娘房里,爹爹带你去可好?” 一听有三哥哥,昱祺便忘了刚才的事情,蹦蹦跳跳得拉着常合远向宋氏房里走去。 ———————— “三哥哥!” 还没来得及嬷嬷通报,昱祺在门口便一声叫。 “祺见过父亲” 未想到常合远也会来,常怀南笑嘻嘻迎昱祺的表情,一时尴尬。 常合远怎会不知道小儿子的心思,将昱祺交到常怀南手上,便挥挥手,自己走回了前院。 见父亲走远,昱祺紧紧拽着三哥哥的胳膊,兴奋得快要跳起来了。 宋氏正在内厅被丫鬟们伺候着洗漱,她显然已经有点疲了,可是昱祺来了,她强打着精神,从塌上坐起来,昱祺道了声“见过宋姨娘”,便拉住常怀南念叨。 说着说着,说到三哥哥年前太忙,都好少来看自己。讲得伤心,大颗大颗的金豆豆就从昱祺眼里滚了下来,常怀南见状,直接抱起她放在自己肩上,在院子里跑了一圈又一圈。小昱祺一边尖叫一边大笑,宋氏不住得摇头,怎么也没想到,姚夫人天天说自己是“狐媚胚子”,结果她养大的女儿,竟然不粘她的亲生儿子,跑来缠着“不做正事的少爷”。 “三哥哥”昱祺从常怀南身上跳下来,认真拉住哥哥的手,“今天吕姨娘说,悦翘姐姐要出嫁了,出嫁的意思是不是要离开家呀?就像大姐姐和二姐姐那样,就见不到了呀?” “出嫁的意思呀,出嫁的意思是,要去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家里,和他住在一起,花生粘也要分给他一些” “唔”小丫头若有所思得点了点头,“可是我不喜欢别人,我只喜欢三哥哥,我想把花生粘分给三哥哥吃” 果然还是太小了,根本听不懂这句话。 常怀南有些头痛。可他的表情却被昱祺误解,小丫头一看三哥哥,急的赶紧从小绒褂里翻出一块花生粘,认真的举了起来,“三哥哥你看,我真的愿意分给你吃,张嘴” 低头看了下那块花生粘,已经被昱祺捏得没有形状了,上面还沾着几根她衣服上的绒毛,最外面一层已经有点化了,样子实在是不怎么好看。常怀南哭笑不得,却犹豫都没犹豫,直接张开嘴,让昱祺把这块四不像的花生粘放进了嘴里。 “祺儿呀”宋氏已经换了寝装,也拆了头饰,乌黑的一头长发瀑布一样垂了下来,衣服虽是素色,却怎么也盖不住骨子里的明艳,母子俩都是极好看的丹凤眼,在夜色里有一种蛊惑人心的美。 “也就是你,能直接用手喂你哥哥吃东西啦” 这话可不是哄小娃娃的。 常怀南虽是幼子,却是说一不二的公子哥,平日里又得宋氏溺爱,吃穿用度那个不是精挑细选的,就连他身上这些玉佩玉戒,每一件都是何等臻品,加上他平日里结交的都是些富贵人家的子弟,举手投足,竟比长兄都更华贵丰润。 可偏偏对这个妹妹。 连常合远都忍不住说,若说昱祺以后养成了乖张的性子,这当三哥哥的,可是要“责担八斗”。 “四姨太”姚夫人的掌事嬷嬷就已经到了,对宋氏欠了欠身,“夫人怕七小姐玩累了,招呼着我带七小姐回去呢” 宋氏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还在玩闹的这对兄妹,对嬷嬷抬了抬下巴。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踱步到院内,轻轻叫了一声。 昱祺回头,刚准备拒绝,就看到嬷嬷垂手立在檐下,知道这是姚夫人的话,只好嘟着嘴,跺着脚,心不甘情不愿得走向嬷嬷。 “祺儿不生气,今年元宵节,哥哥带你去看花灯好不好?”常怀南根本看不得妹妹的委屈,弯下腰悄悄在昱祺耳边说。 “真的吗?”小丫头眼睛一下子又亮起了光,不可置信得抬头望着三哥哥。 常怀南笑着点了点头,又摸了摸昱祺的小脑袋,才把她交给嬷嬷。 昱祺一步三回头得看着常怀南,只见他食指轻轻碰了碰嘴唇,挑了挑眉。 儿子的动作怎么瞒得过娘亲,看着嬷嬷带着昱祺走远,宋氏回头看着儿子,“你又答应她什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怕她又哭出来,说过几日街上赶集,我给她带些糖果蜜钱回来吃” 宋氏突然玩心大起,眯起眼睛看着儿子,“南儿啊,看你这么喜欢祺儿,要不娘亲给你生个亲妹妹好了?” “不要” 回绝得直截了当,常怀南把眼睛从昱祺走的方向移回来,“有祺儿一个就够了” 说完福了个礼,把披风放背上一散,直接走向了前院。 “这孩子”宋氏被搞得莫名其妙,目送儿子的身影融入夜色,这才回屋睡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心愿 新年是一年当中最热闹的节日了,尤逢常合远高升,天刚蒙蒙亮,前院就人声鼎沸开了。昱祺还记得三哥哥说的花灯节,一晚上都激动的睡不安稳,稍微有点声响,立马就醒了。蹑手蹑脚得从床上滚到床边,准备轻轻下床。 “祺儿” 姚夫人太知道小女儿的心思了,当家主母自然是要早起,可她生怕把昱祺吵醒,专门令嬷嬷丫鬟们在外梳妆,连自己都坐在侧厅盘髻佩珠,没想到,她还是醒了。 昱祺穿着寝服,小短腿“噔噔噔”得跑到姚夫人身边,嬷嬷早已在地上铺好了绒团,小昱祺直接坐在上面,抬头看着姚夫人。 “娘亲,万福如意”清脆得像铃儿一样的小声音传来,奶声奶气明显还没有睡醒,“前院好吵呀,是来了好多好多人吗?那二哥哥三哥哥是不是也醒了呀?祺儿可不可以找他们玩呀?爹爹是不是在忙呀?他什么时候才能忙完呀?” 昱祺拉着姚夫人一阵乱晃,嬷嬷怕刺到夫人,只能拿着簪子不敢动。 “祺儿乖,你也好好梳理一下,娘亲带你去见爹爹见哥哥们,好不好?”姚夫人看着天色渐渐泛白,知道再不梳理好,势必会耽误去前院的时间,这礼数不能误,宾客来常家贺新年,若见不到当家主母,传出去必定是笑话。可是奈何昱祺缠得没完,破例带着她一起去罢了。 昱祺一听可以去玩,立马松开手,乖乖得坐在绒团上,大力得点了点头。 姚夫人今日所穿何其雍华,褐红色水貂绒大袄,内衬是金线苏绣仙鹤松柏的排扣衫,配上那支玳瑁金丝绕岁寒三友簪,更显得人既端重,又富贵。姚夫人的五官本就大气,配金色是再适合不过了。 而昱祺又被套进了一身牡蛎白染明金的绒袍里。正金色是小娃娃衬不起来的,而水金色却格外相称,胸前还佩着几串珊瑚红金线盘鲤璎珞,发上插了一支翡翠点宝珠猫眼簪,这支簪子上的珠子,可是常怀南淘了很久才得到的宝贝,直接叫人做在了簪子里给妹妹,把一众人羡慕得吞舌头。 昱祺心满意足的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还扭了扭自己。 —————————— 常府前厅不小,今日却被挤得水泄不通,看到姚夫人来,诸多人等急忙福了福礼,又是花样百出的贺词。常合远已经是额头开始冒汗了,严冬二月,又是在堂内,可想而知这一早上,已经迎来送往了多少人。 常怀舒与常怀南站在父亲两侧,这两人的装束与昨日相近,只是颜色略略又暗了一些。常怀南换下了美人扇的玉佩,悄悄替上了与哥哥相近的远山眺望雕。 昱祺费尽力气得挤到常怀南身边,拽了拽三哥哥的新玉佩,三哥哥低头一看,脸上公事公办的笑容一下子软了下来,直接一把把昱祺抱起来,还拍了拍她的披风。虽未下雪下雨,可终归是正月里的料峭,若是风寒在外衣上呆久了,难免会寒气渗到身子里。 “这是知州大人家的千金吧,前些年见的时候,小姐还是襁褓中的婴孩,如今已是这么大的姑娘了呀” “什么知州大人,如今啊,我们常大人已经高升京兆府尹啦” “是我嘴拙嘴拙,府尹大人莫怪呀哈哈哈哈” 官场中人,就算是夸赞子女,终归目的也是要捧这做父母的。 这“府尹大人”夸得常合远顺心称意,笑得眉毛挑得斜高,从儿子手中接过昱祺,“诸位莫怪,小女自幼娇惯,赶上新春佳节,规矩更是疏落了,这才跑出来惹各位大人见笑了” 话虽如此,常合远抱着昱祺的手,却没有半点松,姚夫人本想将昱祺抱回来,看见他牢牢环着,也只得作罢。 昱祺见父亲与众人谈笑得不亦乐乎,生怕把自己摔了,小胖手死死箍住父亲的脖子。常合远被勒得有点不适,加之实在行走不便,正准备将昱祺交给姚夫人,却见她已被格外官太太围住贺喜了。无奈之下,只好又叫来常怀南,郑重其事把昱祺放在他怀里。今天穿的本来就厚,还是一层绒堆一层绒,昱祺只觉得自己像个花球,在父亲母亲兄长之中传来传去。 常怀南本就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来者都是些与父亲官场上你来我往的人,那是个大染缸,哪怕是素洁的布进去了,出来时也不免沾染一身颜料。 哄妹妹倒是此刻最愉快的活动了。 更何况,他在心里思虑之时,小姑娘已经迷迷糊糊得睡着了。常怀南心下一横,干脆抱着昱祺去后院,至少安静些,免得小魔王被吵醒了。 常怀舒看着弟弟抱着妹妹走了,心里叹了一口气。 常怀舒与常怀南虽是同父的兄弟,生母却是天差地别的。姚夫人端庄,宋氏妩媚。姚夫人对他的学业要求严格,学文习武样样都不可少,宋氏却对弟弟多有纵容。这两人年纪差了也不过十岁,却好像差了一辈。 对于三弟,常怀舒虽不至于瞧不起,终究还是有些唏嘘的。 就比如此时此刻,父亲叫他俩陪同宴客,无非是为了在各位大人面前露露脸,以后多有联纵,入仕也有所裨益。奈何这个弟弟,从清早就是一脸淡漠,现在倒好,直接去当奶娘照顾妹妹去了。 常怀南却懒理这些俗礼,只觉得看着昱祺睡熟的样子,实在是开心。她脸上有还未褪下去的婴儿肥,前厅的炭火烧的足,又穿得多,小小的脸上带着红晕,估摸是昨晚玩的太开心了,以至于整晚都没睡好,这会儿终于是疲到了极点,那么乱糟糟的环境里,竟然能睡着了。 “三哥哥”小姑娘迷迷糊糊叫了一声,常怀南急忙低头,“三哥哥,祺儿不要出嫁,要三哥哥永远陪我玩” 是梦呓。 常怀南失笑。 自己本是常家最小的孩子,本也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哪知道什么照顾人。却是那一日,父亲突然抱回来个女娃,说是七小姐。 他原本也是吃醋极了,气哼哼得去看。那时候的昱祺刚出生没多久,全身的皮肤还皱在一起,又是早产,小的像个动物,还是个黑黑的小动物。他正准备转身走,昱祺却突然握住他的手指,她的一整个手掌只够环住他一个手指,也毫无力气。 可就是那一握,常怀南从此再也逃不出。 她那么小,甚至还没睁开眼睛,却勾住了自己的手指。他再回头端详,倏得觉得脸上皱皱巴巴的皮肤都格外可人,眼前这个小人儿,是自己的妹妹,是自己骨肉相连的小妹妹。 昱祺慢慢长大,昔日黑黑的小幼崽形象早没了踪影,一日比一日好看,也一日比一日调皮。 她刚学说话之时,笑得灿烂,异常认真的拉住他,“贪嘟嘟”得叫个不停; 她刚学会走路那会,就会摇摇晃晃得跟着他。他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了她,就被追着整院整院得打,那时候她手里的玩具,几乎全都砸在了他身上。躲是自然躲得掉,可是躲太多了,昱祺就开始瘪嘴巴,常怀南见逗得差不多了,就会假装跑不动了被打中,还要装吃痛得叫一声。 她银铃似的笑声,在常怀南听来,比所有戏文唱腔都要动听几万倍。 想到有朝一日,昱祺也要出嫁,也要离开家,离开他。常怀南只想叹气,叹到天荒地老的叹气。 祺儿啊,你会嫁给你心爱的人,他会保护你,疼惜你,万般骄纵你,会给你举世无双的荣耀,会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幸福之人。 一定会的。 ————————— 睡至天色渐黑,昱祺才迷迷糊糊得睁开眼睛,见自己已经在软榻上了,有些不明白,可一扭头,就看到三哥哥坐在一边,激动得赶紧爬起来,“三哥哥!三哥哥!我们可以出去玩了吗!” 声音有点大,喊得门口的嬷嬷都望屋里看,常怀南赶紧冲到床边,捂住昱祺的嘴巴,带她出去看花灯本来就是秘密,这傻丫头怎么这么大嗓门就喊出来了。 “现在花灯还没开始呢,三哥哥先带祺儿吃晚膳,吃完了我们就出去玩” 昱祺点点头,自己乖乖得跳下床,穿好了白天的那套衣服。小丫头完全不管睡的头发都乱了,拿起簪子就要往头上戳。常怀南看到昱祺拿的是自己送的那根簪子,笑着接了过来,“喜不喜欢这支簪子呀?” “喜欢!祺儿最喜欢这支了,因为是三哥哥送给祺儿的礼物!” 想也不想,直接回答。 常怀南听闻,笑得心满意足。也不叫丫鬟来了,直接自己上手,给昱祺梳了个双髻。宝珠猫眼簪穿两髻而插,倒是可爱极了。 领着昱祺到了膳厅,除却吕氏,大家都到了。宋氏看了眼姚夫人,见姚夫人也是无可奈何,暗暗笑了笑。 “我是说,午膳也没吃,怎得就不饿?原来是三弟给祺儿梳头发去了。” 开口的是常怜珠,刚刚等这俩人的时候,就有嬷嬷来问,要不要给吕氏送饭,常合远气显然还没消,冷冰冰地说,家宴未开,哪有先给她送饭的道理。再说又不是罚她闭门,饿了就该出来自己吃。 自己娘亲在屋里一天,未进半点油盐,一桌子等着的,竟然是家里两个小辈。这算是什么事。 “六姐姐不必气”,常怀南将昱祺送到座位上,缓缓走到自己的椅子旁,“若是六姐姐也想梳这双髻,只需开口讲一声,怀南自然从命。” 这个偷换概念玩得漂亮,常怜珠噎住,重重得呼了一口气,不再讲话。 常合远像是没听到一样,神色不改得举起杯,示意大家可以开始了。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昱祺终于等到长辈退席,二哥哥也被父亲叫去说事。小碎步跑到常怀南身边,大眼睛里闪着星光。 “祺儿,你也是大姑娘了,天天缠着你三哥哥,这以后要是找婆家,是不是也要你三哥哥跟着呀?” 饭前吃瘪,好容易等到长辈都不在了,常怜珠一定要讨回来。 “是呀是呀”常怜珏接着妹妹的话,摆出一副长姐的样子,“或者你三哥哥娶了妻,你还要这么不依不饶跟着吗?” 姐妹俩一唱一和,坐在楠木椅子上。 昱祺懒得理他们,只一心一意埋在三哥哥怀里。 “姐姐说话,不知道答应一句?受宠归受宠,祺儿你这规矩是一点都学到吗?” “好了,你们别说了”常悦翘最怕这种火药味,急忙站起来挡在昱祺前面,可是声音却是小得好像在嗡嗡,哪有什么四姐的气势。 “哟,这一提到嫁人,四姐姐就着急啦?吕家可是个好去处,要我说呀,四姐姐可要好好准备准备,别去了吕家,丢了常家的人呢” 常怜珠美目一横,眼里满是不屑。 常悦翘低着头,好像是自己做错了,脸色涨红,手里不断捏着衣衫下摆。 “四姐姐你听到吗?” 昱祺从常怀南怀里跳下来,疑惑得咬着嘴唇,“哪里来的野狗在叫,我要去告诉爹爹,咬到我可怎么办” 说完还在膳厅里走来走去,好像还真的在努力听声音的样子,走到常怜珠身边,可怜兮兮得拉住她的衣袖,“六姐姐你也听到了吧?可要帮我告诉爹爹,这不是祺儿听错了,真的刚刚有野狗,好吓人的” 昱祺把“爹爹”和“野狗”咬得很重,常怜珠嘴毒,却奈何人蠢,明知道是在骂自己,愣是想不出回应的话。 气得甩开昱祺的手,拽上常怜珏就往外走。 “当心野狗呀” 昱祺奶声奶气得又加了一句。 赶走了野狗,昱祺邀功似的看着常怀南,少年脸上的笑意明亮如光,匆匆跟四姐告别,拉住昱祺就准备走。 “你们这是去哪呀?” 常悦翘问。 “不告诉你”昱祺嘿嘿一笑,大眼睛对常悦翘眨了眨,就跟着常怀南消失在了长廊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花灯节 常怀南拉着昱祺到了府院的墙旁边,笑着问她,“一会儿敢不敢跳墙?” “敢” 虽然也不知道跳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昱祺一向傻大胆,想也不想就很勇敢。 常怀南好像预感到这个答案,摸了摸昱祺的头,一把抱起,脚下一用力就跃至墙头。常府的院墙还是有点高的,昱祺看了眼地面,小脸上有点变色,“现在就跳吗?” 一下子被逗笑,他实在搞不懂妹妹的小脑袋在想什么,这么高的墙,他直接跳下去都难免要摔,怎么可能真的把她扔下去? 昱祺却下定了决心,极了小时候被逼着喝中药那样,大义凛然得闭上了眼睛。小短腿慢慢向外伸出去,刚怯生生伸出一小截,三哥哥就环住她的腰,如羽毛般轻盈的落在地上。 “看吧!说了不怕的!跳墙有什么难!” 发现自己手脚齐全得落了地,昱祺一下子又变成常大胆,气势汹汹得揪住三哥哥的衣摆,仰起了小脑袋。 常怀南把昱祺的手从衣摆上扒下来,轻轻握住,径直带着她往街上走。 “三哥哥你说话呀,是不是觉得刚刚笑话祺儿错了?别不承认呀,我知道你觉得羞羞的,因为你笑话我了,可是我才不怕呢,你刚刚看到了没呀,我好勇敢的,一下子就跳下来了,摔都没摔呢,厉害的不得了不得了” “哎呀” 小话唠念叨的太专心,被地上的小石子绊到,整个人就往前面栽去,尖叫一声。常怀南猛的伸出手要拉住昱祺,可是昱祺已经摔在了地上,还一屁股坐在他的手上。 好在是冬衣厚,又是屁股着地,昱祺笨拙得爬起来,摇着小脑袋,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怎么摔了,常怀南却觉得手上传来一阵痛。 是地上的石子,他刚刚手被压到,石子把手掌都磨破了皮,正渗着丝丝血。他随手用衣上的汗巾擦了擦,就准备拉着昱祺继续走。刚一抬头,就看到昱祺大眼睛湿哒哒得看着他。 常怀南哭笑不得,手破了的是我,你哭个什么。话虽这么说,也是抱起昱祺,既然走路能摔,那抱着你,总归不会摔了吧。 心里叹了口气,大步向花灯那条街走去。 常三公子一贯风流,此时的打扮更是耀眼,寻常男子佩香袋,则是形状怪异,而偏偏配上他的容颜,竟有种天成的融洽感。 路过的几家小姐,都不禁回头多看几眼,而只用一眼,就能看到娇颜飞红,急忙扭转回头用帕子遮住脸庞。 昱祺趾高气扬得在三哥哥怀里,看着来来往往的姐姐们都羞红了脸,骄傲得扬起头。 走着走着就到了花灯街,果然是年节的盛事。摊铺摆满了一整条街,每家都是各显神通,连最普通的红灯笼,都挂上不同的须穗,红纸上写着各式贺词,更有数不清的花灯,惟妙惟肖的各种小动物,十二生肖都全了,一时竟把夜色都染上了一层曛红色。 昱祺惊喜的忍不住尖叫,三步并作两步得挣脱三哥哥,直接向花灯摊子里冲,常怀南在她身后不住喊着“慢些慢些”,脚步加急,赶紧跟住妹妹。 远看已经是美轮美奂了,近看更是鬼斧神功,本以为都是百姓家的铺子,能有多精妙的工夫呢?一见才知妄自菲薄,这冀州府,最出名的莫过是花灯了,连宫中的内事都要从这里采买,可见工艺精湛。 昱祺已冲到一家人最多的摊子前,她人小,隔着人群看也看不清,就卯足了劲往里挤,好不容易挤到了最前面,眼睛直接被一盏小龙灯吸引住了。琉璃瓦的外饰,灯芯四周摆着不同颜色的蜡烛,从外看,竟然有五彩斑斓的颜色,灯上盘着一条小龙,雕得栩栩如生,连龙须都一根根清楚可见,而又因琉璃瓦的剔透,灯芯里的彩色光分布在小龙身上,莫不像真要腾云驾雾一般。 “小姐好眼力呀,这盏琉璃腾龙灯,可是小店的镇店之宝,今日花灯节,技痒拿出来,见小姐是有缘人,若是喜欢,自然给小姐个公道合理的价格” 摆摊的是位中年男子,看起来憨厚,却哪里想得到,居然是手下生花,能做出这般精细的物件儿。 “哥哥”昱祺回头。 却不见三哥哥的影子。 人潮攒动,小昱祺跑得飞快,又能在人里挤来挤去,一时看得入了迷,哪还找得到三哥哥。 浑身一僵,恐惧感袭卷而来。 小昱祺看着身边的大人,可没有一个人是自己认得的,突然想到姚夫人之前跟自己讲,可不要乱跑,冀州府近来不太平,总有坏人拐走小孩,“尤其是细皮嫩肉的小女娃”,越想越怕,慢慢往后退,浑身发着抖,强忍着想哭的心,又不能喊叫。 只觉得浑身发冷。大人们都太高了,小昱祺只看得到他们的大腿,这哪里能辨出谁是自己的哥哥? 慢慢退到街市的道路上,突然身后被什么东西撞到了,又急又气得扭头,直接对上一个黑漆漆的大鼻孔,鼻孔里吐着热气,难闻的气息就喷在小昱祺的脸上。 “啊!有妖怪啊!!!!!” 彻底吓傻,脚下一软就摔倒在地上。 ———————— 坐在地上的小昱祺一看,还好不是妖怪,只是一匹大马。马也被尖叫惊得一撩蹄子,昱祺吓得赶紧往后躲,却见马主人刹那间跳下马,缰绳在手中一紧,大马这才轻轻放下蹄子。 马主人看了眼昱祺,皱了皱眉头。 昱祺的眉头才更扭得更重。 这花灯节,那么多人,她可是堂堂知州的女儿,尚且都走路来,这人是谁啊,怎么骑着马就来了? “小姑娘,可摔伤了?” 马主人将缰绳递给随行的人,走到昱祺身边,伸手要拉她起来,走进了才看到,这男子也是个好看的公子,不像二哥哥的潇洒倜傥,也不像三哥哥的俊美无双。是种军旅之人的长相,身躯凛凛,相貌堂堂。 可是昱祺才没有心思顾忌这些。 “你的马怎么乱跑呀,这么多人,刚刚都吓坏我了” 马主人看着昱祺,心想难道不是你突然出现在街上吗? 自己站起来,拍了拍衣上的灰尘,准备继续找三哥哥,与那男子擦身而过的时候,却见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昱祺又被吓了一跳。 “参见世子” 世子? 昱祺顺着他跪的方向看去。 大马后面还有一匹白马,马的毛色白得像雪,还隐约透着亮,在花灯的反射下,毛色沾红,一时看起来竟好似浴血而归的战马。而马上坐着位公子。 一拢墨色的二色金绣缎子衣袍,袍内露出一件银色镶边的内衬衫。腰系玉带,衣袍长得盖住了马背,鞯子上蹬着长靴,而靴上还有课鸡蛋大的黑宝石,在夜色里泛着清冷的光。 长相怎能用一句“俊朗”形容,眉如刀刻般粗硬,而眉下那双眼睛,狭长好似狐眼,看起来是明明是和三哥哥年岁相当的人,眼里的阴寒却看得人发慌。 他看了看小昱祺,从马上一跃而下。 走近了才看到,他衣袍上除却金线勾勒的图案,更满满是暗纹,玄珊色的云纹。更显得那条玉带,在夜色里泛着暗光。 昱祺不懂珠宝,却懂玉,瞥一眼就知道,眼前这个人绝非普通人,就这条玉带,都不是一般府邸的公子。 刚刚摔了一跤,小昱祺脖间的玉坠晃了出来,她却没有发现,只是一心盯着眼前人的腰间玉带看。 “看够了吗?” 公子开口,声音低沉,却自带一股寒气,加上眉眼间的阴桀,小昱祺有点不敢出声。 “嗯”怯生生的点点头。 似乎被逗笑了,刚刚凶自己下属的时候,不还是个暴躁的小狮子么?怎么自己一问,就成这样了。 “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公子站起来,准备拍拍小昱祺的肩膀,却一下子被躲开,小昱祺眼神警惕得看着他,“娘亲说了,有好多拐小娃娃的坏人,一碰就晕了” “小丫头你说什么呢?我们世子”公子挥手制止属下,饶有兴味得看着眼前的小人儿。 她明明是怕自己的,问她问题都不敢作答,却掩饰都不掩饰自己的揣测,若自己真是个坏人,她又指望一句话为自己脱险吗? “祺儿!” 常怀南终于看到妹妹,唤了一声,急匆匆得跑去。 “三哥哥” 小昱祺终于看到了救星,也不管脖子上的玉坠还露在外面,撒腿就跑。 玉坠直直磕到门牙,脆生生得一响。公子听了都下意识牙一酸。 今天晚上都是什么事啊,看个花灯,跟哥哥走失,还摔了一跤,还被大马吓到了,还碰到个这么吓人的大坏蛋,现在还被玉砸了牙! 小昱祺忍了一晚上,终于放声大哭。 常怀南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赶紧抱住祺儿,又是拍后背又是将头埋在自己怀里,左哄右哄,这才让怀里的小人儿不再乱嚎。 此刻才注意到身边站着人。 常怀南认识眼前人,或者说认识那匹马。 平素里他就爱收集玉石,自然知道天下好玉,绝大多出自北疆。 因是国界接壤处,连年战乱不过是寻常事,朝廷极为头痛,派了最精锐的部队去镇压,战功卓绝,然,只要驻军一撤,外族宵小便又卷土重来。无奈之下,只好命当年的镇疆大将军长期驻扎,还破例封了摄宁王,位同血缘王爷,其子亦可直袭王爵。 而如今的摄宁王府里,其嫡世子江星贽的战绩,是被当作神话一般传入中原的,据传言,他曾十五岁带百余铁骑,夜袭敌营,不仅斩获敌将首级,更是血洗了整片军营。那日,太阳的光不是白色的,而是赤色的,因那尸横遍野的惨状,更因战事大捷。 那位嫡世子的坐骑,便是眼前这匹白得胜雪的骏马,其色洁,性聪敏,连所谓的汗血宝马,见了它都要退避三舍。 而能从这匹下来的人,除了他,又有何人? “冀州知州之子常怀南,参见世子殿下” 常怀南放下小昱祺,一挥袍尾,跪在地上。 昱祺看着哥哥突然跪下,更不解合意。不过已经在哥哥身边了,胆子也大了起来,睁大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祺儿,今日你是不是冒犯了殿下?还不认错吗?”常怀南话虽是对着昱祺说的,眼神却瞟向江星贽,心里暗叫,都传闻这位世子喜怒无常,祺儿在府里骄横惯了,万一得罪了,这可如何是好。 “罢了罢了,你家妹妹想必是找不到你,一时慌神,本王不会责怪。” 你不怪,你的马还撞了我呢,我还怪你呢。 昱祺心里暗自不服气。 常怀南听了这话,舒了一口气,“谢世子殿下大量” “不过呀”江星贽眯了眯眼睛,蹲下身子,“小妹妹,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昱祺看着这个突然靠近的世子,只觉得这人到底是谁,能让哥哥不假思索便跪,这玉带又不像寻常之物,尤其是那双寒光如勾的眼眸。 “娘亲说了,不能告诉别人” 小姑娘低着头默默道。 江星贽听罢大笑,“还觉得我是要拐了你的坏人啊?”笑完对常怀南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们走吧。 生怕小昱祺又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常怀南行了个礼,抱住昱祺就走。 “哥哥,小龙花灯” 常怀南只能锤头,怎么摊上这么个祖宗,现在还想着花灯,江星贽方才没有生气,她还不赶紧走,还要什么花灯。 “明天哥哥带你买,今天晚了,要回家了” 说话间也没有停下脚步。 昱祺被反抱着,还可以看到江星贽,他用手指了指小龙花灯的摊子,对她挑了挑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所为何事 常府的府门大开,两侧还站着家丁。 常怀南一看,便心叫不好,自己带着昱祺偷溜出来的事情,想必是被发现了。 果然,一进门,就看见常合远c姚夫人c宋氏三人,齐齐站在前厅,三人脸色都带着愠怒,常怀南正在想如何圆过去,昱祺“嗖”得一下跳下地,直直冲到了常合远怀里。 “爹爹!祺儿今天看到好多好多花灯呀,可好看啦,爹爹不去看看吗?还有个小龙花灯,祺儿好想买呀,可惜三哥哥没带银子,只能算了” 小姑娘先发制人,常合远看着昱祺兴高采烈的脸,觉得此刻发怒,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你可知自己是个小姑娘家,就这样乱闯出门,对自己名声多不好?以后若是别家公子打听到,说常家七小姐平日里就跟着哥哥抛头露面,以后看谁还敢娶你!” 姚夫人半弯着腰,语气有些严厉得对昱祺说。 宋氏深深吸了一口气,祺儿今年才多大,上面还有三个待嫁的姐姐,谈婚论嫁也要讲究个长幼顺序吧。这话哪里是在训昱祺,分明是在说自己儿子,而更进一步,是在暗讽自己教子无方。 “父亲”常怀南走来,在常合远耳边耳语了几句,常合远脸色微变,就让姚夫人带着昱祺,同宋氏一起回后院。 昱祺生怕哥哥是要独自挨骂,拽着常合远的袍子,坚定又无畏得,“爹爹不要训三哥哥,是祺儿要三哥哥带我出去的,爹爹要是生气的话,就罚我一天不吃花生粘好了,不要怪罪哥哥” 常合远被缠得没有办法,只好对昱祺保证,绝对不是要训她三哥哥,大人们有事要谈,这才留下三哥哥的。 姚夫人认得常合远的表情,知道一定有要事发生,连哄带拽得拉走了昱祺。 ———————— 常怀南跟着父亲走进了前院,宴客的厅后面,有一扇巨大的屏风,太湖石精刻松柏延年图益寿图,屏风后面则是一间有些昏暗的内室。常合远命人掌上灯,便屏退了下人。 蜡烛的光让内室稍微明亮了一些,可是终归是熹微,还是显得阴沉。大概正如所有秘密,本就见不得光吧。 常怀南想到这,露出了一丝轻笑。 “南儿,你是说,今天见到了摄宁世子?”常合远无视儿子表情的变化,坐在太师椅上,轻轻皱了皱眉头,“摄宁王府一向镇守北疆的,冀州又是进京的必经之路,此时来京城,所谓何事?” “是。今日也算是偶遇,倒不见摄宁王,只见世子带着几个随从,似是在逛花灯节?” “花灯节?”常合远冷笑一声,“你不知朝中事,才会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清闲自在,北疆一向是朝中的痛处,有摄宁王在,才有的一番安宁。此刻世子离疆进京,必是有大事情才会如此。” “大事情,父亲所指,莫非是朝中人员调遣变动?” “愚蠢!”常合远本就思虑重重,被常怀南这阵乱猜,搅得太阳穴发痛,将茶杯忘桌上一掷,“你下去吧,唤你哥哥来。” 常怀南倒不在意,心想你们这些事我本就无所谓,叫哥哥来正好,我还懒得听。 向父亲福了个礼,便向常怀舒房里走去。常家这兄弟俩,若说感情不好,也不至于。可要说多埙篪相和,那也是谬赞了。虽是同父同源,却实在合不来。哥哥嫌弟弟贪图玩乐,不思进取。弟弟嫌哥哥迂腐陈旧,毫无情趣。 连房间陈设都是如此。 常怀南有些郁郁,便叫来丫鬟为自己通报一声。 “怀南。” 未等丫鬟进门,常怀舒就已经听到动静,信步走出门外。晚膳已过了很久,他仍穿着随时可以外出的行头,身上只有一块玉佩,多余的装饰一点没有,身形高大又俊逸,玉树临风得立于门前,行走便是嫡子的气场。 “父亲要兄长去内室议事” 本是无意,却在常怀舒这翩翩公子的形象前,没由来的一阵相形见绌。常怀南心中悻悻,语气生硬了几分。 常怀舒倒是不介意,不过看弟弟这副表情,便知道父亲又用官场那套责备他了,“三弟若是有暇,不如陪愚兄一起去?既是商量正事,多一人听,总归还是好的” 常怀南刚想拒绝,便被兄长大力拍了拍肩膀,“不”字硬生生被咽进了肚子。 “父亲”常怀舒在屏风前叫了一声,行礼低头。 “舒儿来了?进来便是。” 常怀南默默跟在哥哥后面,巴不得父亲没有看到自己。 “南儿?”常合远也愣了一下,小儿子最憎这些权术揣度,此时去而又返,想必又是常怀舒的意思。不过这样也好,大儿子从军多年,自己还是需要个左膀右臂的,外人心思难猜,最信任的怎么也是自己的骨肉。 “听南儿说,今日在花灯节上,竟是见到了北疆摄宁王的嫡世子,为父想来想去,亦想不出他们此行的目的,年后为父便要启程进京,莫不会京中有何变故?” 京中变故。 常怀舒脑海里飞速画出了一张图,薛相c吕太尉c吴御史与裕肃王,四人关系虽是错综复杂,却仍算能维持个平衡的局面。此刻摄宁王进京,若说是军权有异,莫非是和吕太尉要结盟?谁不知北疆的军队都是嗜血之士,这般联合,总不会是要造反吧。不然的话,京城有什么事,需要从北疆调兵来? 若说是王权结盟,更是奇怪。摄宁王虽是居爵,可到底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裕肃王也不会突然要论什么同宗同源吧? 也不是。 不过,摄宁王府的王妃,不就是当朝圣上的妹妹? 若说血缘,似乎也可以连得上。 可是两个王爷,身份尊贵,就算是亲上加亲,裕肃王也没那份重量,要摄宁王跋涉万里而来啊。 “孩儿拙见,不禁推敲。未知父亲有何高见?” 常怀南一听这话,一口血差点喷出来。这个哥哥莫不是个老狐狸吧,刚刚眼珠转得飞快,想必脑子里已经有了判断,此刻却装作一无所知的问父亲。说是沉稳,还是狡诈呢? 常合远却是满意得点了点头,好像这句废话有什么深意,满眼都是赞许得看着常怀舒。 “为父的想法,想必我儿已考虑到了。既是如此,走一步算一步便是。” 说罢挥了挥手。 见常怀舒常怀南都退下了,常合远坐在阴暗里,扶着了额头,此事说不上棘手,毕竟自己区区四品小官,权力中心的漩涡,一对半会也牵扯不到自己头上。可谁人没有野心?这番进京,进了便要拼命往上爬。天下脚下,已经没有可休暇之处了,权力金钱,谁会不眼红呢? 思忖一阵,走到了吕氏的房前。 ——————————— 自从上次常合远暴怒而走,就再没来过吕氏的房了。哪怕是新春宴席,吕氏怄气不肯出房,他也由着她。这位姨太太,仗着子嗣繁盛,就跋扈到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做人妾者,本就是一半主一半奴,当众迕逆这种事也做得出,让她闭门反省反省也好。 只是此时,也许只有她才能给自己一些信息。她虽只是吕家的旁门侧系,可到底是一家人。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她还是知道的。 常合远沉了沉气,推开了门。 几日不见,吕氏房里的陈设已被撤下不少,看起来有些冷清。这些想必又是她的授意,是要用这种方式,给自己下不来台吗? 心里又涌起一股厌恶。 “吕氏见过老爷” 内厅里走出来,已换上寝服,长发散乱得披在肩上,声音透着疏离。 “还生我的气呢?”常合远压下情绪,双手扶起吕氏,“谁家夫妻还没有争执呢?何必把房里都搞得这般空旷?” 说罢便唤来嬷嬷丫鬟,把那些堆在角落的珊瑚金器都摆了回来,人靠衣装,屋子何尝不用?一件件归于原位,显得房子里也亮堂了不少。 吕氏仍绷着脸,一言不发。 “旗旋” 吕旗旋是吕氏的名字,自从嫁到了常府,哪还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字。此刻从常合远口中叫出来,吕氏心下漾了一层水波,表情也缓和了不少。 “旗旋,上次之事,是为夫做得不妥当,你做我二姨太这么多年,我不该怀疑你,更至责备的,只是曹氏” 一听这贱人的名字,吕氏猛的抬头,眼神火辣辣得盯着常合远。 “不提了不提了”常合远见状,便知道又触了霉头,“今年府上得了不少好物,我记得你最喜欢刻得精美的摆件,等天明了我让管家给你送来,或是你亲自挑,看中了哪个,叫下人搬来屋里就是了” 吕氏的手被常合远紧紧握住,她听言低头看着双人手指交织的样子,一阵难过。 哪个女人不愿和夫君能像戏文里那样,白头偕老,恩爱无双。可偏偏自己的老爷,硬是能在年关之际,当着子女的面,为另外一个女人,如此大动干戈。 可他还记得自己最爱那些摆件,偏偏又要这般来哄自己。 “那些摆件,可要再分曹氏一半?” 常合远见她神色轻快起,心里一松,忙不迭得答应着“不必不必,夫人想留多少都随夫人意” 这话听得吕氏神清气爽,几日都枯槁的脸上终于泛起笑容。急忙命丫鬟沏茶拿点心,还急匆匆从屋子里翻出大儿子的家信,要给常合远看,说虽是军务繁忙,新年也不得回家,却一直惦记着呢,信里信外都是问父母安。 常合远心中有些急,自己固然要看家信,却不是要看这一封。可看着吕氏忙里忙外的样子,亦做不到毫无恻隐之心。 “别忙了,今日也是倦了,就睡在你房里是了” 吕氏一听这话,手上忙活的功夫怔了怔。按规矩,新年之际,常合远都要宿在姚夫人房里的,就算是破例,也只是去宋氏房。怎么今日突然 未等吕氏问,常合远就揽住她的肩,直接往寝室里走。 服侍的嬷嬷丫鬟自然知道怎么回事,赶忙退下,把门关严。 随不久,屋内就传出吕氏的笑声。 “夫人”准备去接老爷的嬷嬷,凑在姚夫人身边,“老爷今日似是留在吕氏房了。” “吕氏?”姚夫人刚哄睡昱祺,此时正在书桌上练字,一纸兰亭集序,明明是女子的笔,娟秀却不甚,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英朗之气,听到嬷嬷的话,犹自放下笔,“二少爷今日,可是被老爷叫去内室了?” 嬷嬷点点头。 嘴角扯出一丝嘲笑,哪有这么巧的事。 “罢了,熄了灯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送礼 太久没有这样亲密得抚摸吕氏了,她皮肤上的经络变得陌生,陌生到不像是为自己生育了四位子女的人。 四个?或者是五个吧。 当年的她,失去的是一个儿子。而他却在同一日里,葬了一儿一女。她又可曾想过自己的痛心疾首? 忍不住长叹一声。 睁眼到天明。 到了天色渐明时,常合远才有丝丝倦意。 “老爷。” 刚入梦没几时,就隐约感觉有人推自己,常合远有些不悦得睁开眼睛,却见吕氏已经梳洗打扮好,她身后还跟着自己的管家。 “老爷,摄宁王世子在前厅” 常合远骤得从混沌中惊醒。 世子在前厅? 世子在前厅做什么? 世子来府,为何无人通报? 想到此处,急急得看了吕氏一眼,只见吕氏欠了欠身子,声音委屈,“想着老爷近日累了,管家来通报,妾身不知何事,便拦了片刻” “蠢妇!” 怒不可遏得骂了一句,火急火燎得跳下床,套上官服,跟在大管家身后,连跑带跳得奔向前厅。 ———————————— 江星贽却不急。 在前厅踱来踱去,今日他穿了一身紫金色大袍,内置深墨色罗质中单衣,配绯色罗料长靴,银白色的裘绒披风已被他随意扔在楠木椅上,不得不说,有的人天生便是富贵相,哪怕是如此随意的装束,在江星贽身上,就穿出一股气度非凡,与之相配的,便是呼之欲出的压迫感。 他却像不知自己的可怕一般,拿着常合远的一支瓷瓶,左右打量着。 “冀州知州常合远,参加世子殿下” 行了个大礼。 “常大人请起” 别说扶,江星贽看都看没一看,只是把瓷瓶往回博古架上,坐在了离自己最近的椅上。 “未提前告知,一大清早就来,还望巡抚大人莫见怪。”江星贽嘴唇勾出好看的弧度,明明是歉意,却生生被他讲得像命令。 刚刚站起来的常合远,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江星贽这次干脆懒得叫他起来了。 “本王这次来,不是为了见你,是要送份礼”江星贽喝了一口茶,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常合远,好像在看马戏。“昨日和贵府七小姐有一面之缘,不知今日可有幸再见一面?”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常合远心里只有这两个字。别人都好,和昱祺有一面之缘,依着她的性子,没把世子打一顿就算好了。这能有什么好事。 见常合远半天没有说话,江星贽干脆走下地,伸手直接拉起了他,眼神依旧带笑,却笑得常合远一阵发寒。 明明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怎么能有这种眼神,看一眼只觉毛骨悚然。想来是疆场戎马的缘故吧,眼前这位世子,手上沾了多少鲜血,又斩了多少人头。 常合远是个文官,想到那些血淋淋的场面,只觉得头都有些晕。 “不知世子,找小女何事呢?”总是要先问问的,虽然太了解昱祺的性格,但若是得罪得太大了,说什么也不能把她交出来啊。 “常大人,本王要做什么,莫非还要与你禀报一声?” 世子说完冷笑一声,常合远又觉得膝盖发软。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一咬牙,就叫管家“把七小姐请来”。 小昱祺却哪里睡醒了,从被窝里被拎出来,本就一肚子气,管家还说什么“老爷说了,不得耽误”,有什么事不得耽误啊,什么事比我睡觉更重要啊。 气鼓鼓得一路跺脚到了前厅。 一进厅,便看到父亲笑得比哭还难看。而父亲身边站着一位公子,看背影只觉得眼熟,他转身的一刻,瞬间被昱祺认出来了。 “坏坏人,你怎么来我家了” 昱祺心里还是有些怕,可转念一想,就算这个人再凶,这也是在自己家里。 常合远此刻只恨面前缺杯毒酒。 江星贽却不怒反笑,看着唯唯诺诺的常合远,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小姑娘怎么能是他的女儿,究竟是怎么养出来的。 “你昨天想要的小龙灯,本我给你买来了” 不知何故,江星贽并不想在昱祺面前,显示自己的身份,硬生生把“本王”吞了下去。从属下手中拿出小龙灯,递给昱祺。 昱祺将信将疑得看着他,似乎不是很相信这个坏人,怎么会好心肠得给自己买礼物。可看到他手里真的拿着小龙灯,一下子由阴转晴,笑得酒窝都出来了,伸手就准备接。 江星贽却手一提,不让昱祺够到,蹲下身,看着昱祺的眼睛,“你还没告诉我呢,你叫什么名字?” “坏人” 昱祺跳了半天,却怎么也够不到小龙灯。“我叫常昱祺,现在可以给我了吧!” 江星贽点点头,把小龙灯交给昱祺,脸上带着控制不住的笑意。这个小姑娘实在是好玩,从生气到开心再到生气再到开心,这一连串情绪变得如此快。王府里那么多女子,无论是年长还是年幼,人人都是带着内敛又无趣的微笑,哪有她这种,像个小精灵般,喜怒都在一念之间,没有伪饰,亦不加考量。 仿佛夏日饮冰,只觉得畅快无比。 常合远在旁边,也仿佛过了场轮回,一阵似火烧,一阵似冰窖。心被揪起来油煎了几次。 “五小姐六小姐,您不能进啊,老爷在里面过客,您不”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常合远听到五小姐六小姐,心里一阵眩晕,此时此刻,别说不知道世子为何进京,还莫名点名要昱祺,如今她俩又来做什么,还嫌前厅不够乱吗? “常昱祺进得,我们进不得?你个狗仗人势的奴才,只当七小姐是小姐,我们便是奴婢?” 常怜珠压低了声音骂,奈何声色尖利,还是穿到了江星贽耳里,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一进门便换了面孔。 两姐妹并排跪在地上。 “见过世子殿下,见过父亲” 姐妹俩的打扮明显是精雕细琢过,穿着一件细折斗珠百蝶齐飞撒花洋绉服,发间的金钗仍是那日的长尾金镶玛瑙钗,珠花则换成一朵硕大的珊瑚瑞锦,亦是金灿灿的戴在发上。胭脂将姐妹俩衬得格外娇艳可人,像极了衣上那群蝶飞舞。 江星贽并没有叫她们起身的念头,仍是蹲在昱祺身边。 礼至二人,位高者才能说那句起身。 世子在,常合远哪敢讲。 只能看着这对姐妹跪在地上。 “五姐姐六姐姐,你们怎么不起来呀?”昱祺看得糊涂,颠颠得跑过去,要拉起姐姐们,她俩懂极了规矩,又怎么敢起,只能轻轻甩开昱祺的手。 “起来吧” 江星贽看着小昱祺被拨来拨去,忍着笑让姐妹俩起身。 抬起头的那刻,眼神还是禁不住停了一下。 常家的女儿,是没有上不了台面的。 常怜珏常怜珠的相貌,在寻常女子里,是毫无疑义的佼佼者,任凭怎样的男人,还是忍不住多看一眼的。 只不过多看,也就是一眼的功夫。 江星贽太认得这种女人了。从军者,本就比舞文弄墨的人来得洒脱。 这种明明是要博人关注,却又掺着矜持,宛如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盛宴上,非要上一盘绿油油的青菜,错虽不错,却惹人不快。 江星贽不做声,看戏一样盯着两姐妹。 常怜珏常怜珠是从小长在府里的小姐,今天是得了娘亲的消息,说府上来了贵客,要她们仔细梳妆,想尽办法也要去前厅露个脸。 见到江星贽的那刻,两姐妹的心神就已经乱了。家里二哥是气宇轩昂,三弟是俊朗无双。除却这两个人,哪里还见过其他男子? 尤其江星贽还是如此绝世公子。 本就羞霾不已,还碰上那双透着寒气森森的眸子,又惊又惧,哪还有什么招数。 正不知所措时,却看江星贽向自己走来,姐妹俩心下狂喜,激动得低下头,默默数着江星贽的脚步声。 停了停了。 停在身边了。 无需抬头,就闻到江星贽身上一股隐隐的香气,与府上的香囊香盏不同,那似乎不是中原的香。是很淡的味道,又混着某种药材,分明是白日,这香味却没由来一阵寒凉。 “小丫头,把花灯收好了,若是坏了” “坏了的话会怎样?”昱祺仰着头,直对上他的眼睛。 “那我便再给买个新的予你” 小龙灯是昱祺多喜欢的东西,怎么可能损坏,可是就听不得他威胁,硬是要呛一句。似是人人都怕他,可我偏不怕。 江星贽说完,大笑一声,“本王不打扰了”,手一挥,便带着随从们离开了常府。 常怜珏常怜珠在水袖里的手,攥得青紫。 见他走远,常合远才敢站起来,也拉起了姐俩,一额头的汗,看着花枝招展的女儿,气不打一出来。 “又是你们娘亲怂恿你们来的吗?世子是何等人物,要看你俩在此献媚卖弄,我的脸面简直被你们丢尽了,滚出去!” 常怜珠本就心堵,被父亲一骂更是委屈,眼里一下子被泪珠填满,正准备说些什么,常怜珏赶紧拉住妹妹,向父亲道别,又拉又拽得带走妹妹。 昱祺抱着小龙灯,看着震怒的父亲,不知自己是走是留。 “祺儿来”常合远缓了缓,对昱祺招招手,“爹爹是训姐姐们的,没有怪祺儿,不过祺儿也要学些规矩了,不可再这么没大没小了。” 似懂非懂得点点头。 ———————————— “殿下,这常家的女儿,还是一人一个样啊” 说话之人,名叫阿勒青,是江星贽的左将。两人一起念书,一起上阵,名义上是主仆,实际却是情同手足的好兄弟。江星贽那般阴桀的性子,也唯有他,敢如此跟他讲话。 “俗。” 江星贽就说了这一个字,不经意得拽了拽伏玄的缰绳。 说来也怪,江星贽的坐骑,明明是匹比雪还白的马,他硬是给人家起了个“伏玄”的名字,不知道的人一听,怎么想都该是匹墨亮的骏马啊。 “殿下的脾气也是怪,花似的姑娘,殿下看也不看一眼,倒是专程来给个小娃娃送花灯,莫非要领回来当” “话怎么那么多!” 江星贽白了一眼阿勒青,这么个大男人,怎么就跟女人家一样爱打听,手一使劲,伏玄明白主人的意思,撒开蹄子就飞奔起来。 “哎殿下你这是做什么”阿勒青一看,也赶紧夹了夹马肚,追着江星贽的尘土飞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京城主子 常合远心里的雾气渐渐明朗了些,若是京城真有异动,世子绝不会有这般闲暇,虽仍未判断出来意,心思却平静了一些。 “老爷,京城来了信”大管家在门口垂着头,手上捧着一封官信。常合远想也未想,急接来拆开。却万万没想到,这封信会是一纸报丧之文。 先帝高寿,虽留的妃子本就不多,年更时迭,世上只余一位太后,一位贵太妃。而归天的便是贵太妃。 贵太妃本只是从二品的昭仪,母凭子贵,唯一一子便是当朝皇上。痛失生母,皇上休朝五日,命新接上任进京的官员皆迟五日进京。 “仁厚慈诚,尊雍恪礼,端行缄言,仪顾数全。” 常合远看着信上这几个词,只想放声大笑。仁厚慈诚?这四字如千斤重,那位走在黄泉道上的贵太妃,谈何担得起任意一字? 旧事席卷,天昏地暗。 “爹爹,”昱祺看到父亲神色有恙,不禁问了一句,“这信上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无碍。”常合远平复下心情,“走,我们去你母亲房里。” —————— 姚夫人端坐在前厅,却想一早预备好他要来。 “娘亲!” 昱祺扑到姚夫人怀里,“娘亲你看,前厅来了位公子,他送我的小龙花灯!” 公子? 姚夫人心中疑惑,仍向常合远行了个礼。 常合远扶起姚夫人,看了看玩花灯玩得不亦乐乎的昱祺,想着她年幼,听这些也听不懂。干脆坐在办理椅上,看门见山道: “宫里来信,贵太妃薨了,须迟五日再进京。”顿了顿,“太妃是圣上的生母,圣上孝儒,选秀之事必将有所推迟,你我先前计划的,怜珏的事,怕是要有所更替了。” 姚夫人轻轻放下佛珠,想到前些日子,常合远接到上任书后,便突发奇想,要将其中一女送至宫中。虽诸多不愿,却想着怎么都不会是昱祺,便也应了下来。想着来日方长,还尚有转机。 “老爷还是执意要将常家女儿嫁入宫中?” 常合远轻笑了一声,“进宫又有何不妥?皇权显贵,还会亏待不成。若能得圣宠,岂不是光宗耀祖之事,常家,连带你姚家,哪个不是光彩生门户?” “只是,并无人知道选秀推于何时,若是晚了,莫非便一直留字闺中?老爷也需为怜珏考虑,女子年岁最为要紧,岂是误得的?” 常合远放下茶杯,面露不悦,“夫人此言何意?我是怜珏之父,岂不会考虑她的幸福安乐?在夫人眼里,我莫非是为了攀权富贵而不顾儿女,这等自私下作之辈?” 姚夫人不言,手里的佛珠捻了一圈又一圈。 “罢了,此事言之尚早,悦翘的婚事,夫人可有打算?” “嫁入吕家”姚夫人不必将话说下去,只看这一脸难色,常合远也大概猜出不少。 “夫人何必杞人忧天,悦翘进了吕家,便自然是新妇般用度,况且又是吕太尉的亲侄儿,我已派人打听了,虽是武将出身,为人却是厚重,绝非沾花惹草之徒,房中妻妾,亦相处无间,依我看,这门亲事已是上上之签了。” 相处无间。 姚夫人一阵讥讽,何为相处无间?为妻争爱,为母则争宠。如幽深无底的湖泊,表面看来波光平静,内里,内里是怎样的狰狞面孔。 “既是老爷决定了,妾身依此操办就是。” 昱祺悄悄跑到姚夫人身边,仰着头问: “娘亲,进宫是可以做皇后吗?还是娘娘?戏文里唱着进宫不好的,贵妃醉酒的故事,三哥哥讲给我听过的,还有长生殿,都说皇帝薄情,况且有那么多女子,一定对自己不好的呀。” “祺儿不是喜欢穿些金裙凤袍吗?娘亲以为你喜欢当娘娘呢。”听到女儿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姚夫人却无责备之心,只是打趣道。 “可是祺儿也不想呀,”小人儿低了低头,“那么多妃子娘娘的,跟人争来争去,多烦心呀。” 一本正经得说着,好像自己进了选秀的名单,真的要考虑该怎么办。 常合远走到昱祺身边,看着小女儿愁眉苦脸的样子,一阵好笑,“那爹爹答应祺儿,以后呀,绝不送祺儿入宫,定为祺儿找个如意郎君。” 就算年纪小,也终究是女孩子,听到父亲这话,昱祺脸上“噌”得红透了。 “不过老爷,先前祺儿说,有位公子送了祺儿礼物,这又是何许人?” “摄宁王府的世子。”常合远叹了口气,“不知道如何知道祺儿的,不过看世子的样子,并未要为难,只是送来这支花灯。” “摄宁王”姚夫人暗自想了想,“既是没有为难,想必是无需老爷忧心的。” 常合远点了点头。 想到刚才讨论的事情,还尚无定论,正准备开口继续,姚夫人便起身福了福礼,送客之姿。 “娘亲,我可以去宋姨娘房里玩吗?” 昱祺将小龙花灯放在桌上,一脸期待的看着姚夫人。 “罢了罢了,这几日便让你玩,等到了京城,定要请个先生,好好教你些功课,切莫再冲撞了什么公子世子。” 常合远被姚夫人赶,本就心中郁郁,正好也去宋氏房里解解闷,一听昱祺也要去,忙不迭拉住昱祺出门。 ——————— 嬷嬷通传。 每当他烦闷时,总会去宋氏那里歇歇脚。 戏子之声如天籁,一声娇笑声传来。 常合远不由神清气爽。 自己这四房,唯独宋氏这里是欢快乡,美人总不见愁容,次次都是光彩万千得迎向自己。 “祺儿见过宋姨娘。”乖乖得行了礼,黑漆漆的眼珠就开始转,“宋姨娘,三哥哥在吗?” 宋氏含笑点点头,示意昱祺先进去就好了,自己搀住常合远的胳膊。 常怀南正坐在塌上,旁边还放着一本摊开的书。见到昱祺,蹲下身张开手臂,任昱祺撞进自己怀里。 “见过父亲” 常合远点了点头,便看到塌上摊开的书,饶有兴味得看着儿子,“这,你娘亲在考你功课吗?” “老爷,妾身虽未念过学堂,却也识几个大字,想着这几日,南儿可以来后院,便想着考考他,可不要整日玩乐,误了学业。”宋氏知道常合远一向看不惯儿子玩闹,干脆把话自己说了。 常合远怎会不知宋氏的用意,自己今日虽是烦闷,可看到宋氏的笑容,已经好了大半。又是过年,亦不想当那个古板严肃的父亲。抚了抚宋氏的手,拿起那本书看了看。 “既如此,不如为父做次也判官,来试试南儿的功课究竟如何?” 常怀南还未答,昱祺便替他应声叫好。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 “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 “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对答如流。 常合远满意得摸了摸胡须,将书放至一边,笑道: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常怀南一愣,论语大学之书,学堂里日日都要念,何愁背不出,可父亲这句,听着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 这次轮到常合远愣住了。 考楚辞本就是他一时发挥,预计便是儿子答不出,却怎么也没想到,昱祺竟能背出来。 “祺儿是去何处学来的?” “娘亲桌上有呀,娘亲的佛经祺儿看不懂,可这些浅显易懂的诗,祺儿会背的” 浅显易懂。 常合远脸上突然有些挂不住。 “那祺儿可知其意?” “知道呀”昱祺抓住一块花生粘,一边放嘴里塞一边说,“都是好吃的嘛” 大笑出声。常合远抱起女儿,心中疑问同江星贽无差,自己竟是如何养出了这样的小女儿。 宋氏听不懂之前的古诗文,只知道无论怎样,那些晦涩的词绝非好吃的那么简单,同时也知道,常合远来自己屋里,也绝不会是单纯想来看看,进屋前分明阴雨密布,想来是又有烦心事。便招呼来嬷嬷,让兄妹里去院里玩。 “老爷”孩子们离开屋子后,这才安静下来,宋氏房里好闻的香气氤氲而出,明明是白日,却依旧缱绻不已。 常合远拉着宋氏的手,摩挲了一阵,还是开了口,“先前收到宫里来的信,要迟几天进京了,你和南儿收拾不必太急,莫遗落些什么,路途遥远,可全无功夫要你回来取” 宋氏斜倚在常合远身上,懒懒得摇着小扇,“有什么珍宝物件能耽误老爷行程呢?若真是我愚钝忘了,老爷再赏我份不就好了?” 总能最讨得欢心。 常合远伸手,将宋氏的簪子轻轻拆下,任由长发就瀑布般散了下来,宋氏轻叫一声,便要来夺簪子。却被一把抱入怀中。 “老爷!天还亮着,南儿祺儿还在” “嘘”抱着佳人,才觉得倦意袭来,头压在宋氏的发上。不知是什么皂膏,她发间也是带着香气,似花香,也似蔬果,有种催眠的魔力。 宋氏熟知常合远的气息,此刻他声音都是微弱,似乎下一秒就会入梦。干脆把发上的珠花一并写下来,任他闭上了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整理 艳阳高照,天蓝得像湛色墨汁。 常府浩浩荡荡得踏上进京之路。 常合远与姚夫人c昱祺同程一车,常家兄弟骑马,吕氏曹氏宋氏三位姨太一车,三位女儿又一车。后面跟着二十几位家丁嬷嬷丫鬟。 那是女眷们第一次看到冀州府的全貌,一路都掀着轿帘东张西望,叽叽喳喳不停。一行人慢慢离开主城,踏上了进京必经的一条官道。 官道上杂草丛生,唯有一条马蹄印清晰可见,这也合情合理,进京的多是男子,轻装纵马,像常府这种将举家搬迁的总是少数。 石砾不平,震得马车晃晃斜斜。昱祺看周围也没什么好玩的,干脆靠在姚夫人怀里睡过去了。 叫醒她的是一声尖叫。 她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姚夫人惊慌失措的脸,和常合远官服带血,捂着胸口倒在马车里。 “爹爹”昱祺爬起来扑到常合远身侧,却被外面的修罗地狱惊呆了。 光不再是光,从太阳里射出来的,分明是白森森的利箭,从刺眼的光芒里穿云而发,速度之快,根本躲闪不及。家丁们的尸体横在地上,全身被扎得像从血池里拎出来的刺猬。 常怀舒挡在马车前,奋力挥着剑,试图阻拦万箭齐发的灾难,昱祺只感觉浑身僵硬,躲也不知躲,只是不可置信得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支箭就直冲她胸口而来。 尖叫都未出声,箭光一闪,在扎入肌骨的前一刻,却骤然停下。 停在了常怀南的背上。 “三哥哥!” 昱祺的声音不再奶声奶气,而是杜鹃啼血般凄厉。那支箭一定刺得很深,常怀南扑来的姿势已经保持不住,撑着车板的胳膊一沉,使劲浑身力气般将昱祺推进车厢内。随后便失去控制般,直接摔了下去。 “啊!!!!!!” 昱祺直接从床上坐起来,浑身发抖。 嬷嬷听到她的叫声,急忙冲进屋里。却见她小脸苍白如纸,大眼睛里都是泪,嘴唇控制不住在颤。 “七小姐莫怕,只是噩梦,只是噩梦” 昱祺眼神涣散得看着嬷嬷。 姚夫人房里的灯掌了起来,很快,便散着头发,疾步走到了昱祺床边。自昱祺幼时生了那场大病后,膳食加补,时常叫来大夫查看。连她非要跟哥哥的师父舞刀弄剑,姚夫人也安慰自己,都是为了健身健体,由她去。 此刻昱祺却如当年那般,浑身冷汗,身体一直在战栗。旧日阴影一下子重现,姚夫人只觉自己脚下都发软,将昱祺死死抱在怀里。 “祺儿不怕,娘亲在,娘亲在,娘亲不会让祺儿出任何事的,只是场噩梦,梦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不怕不怕” 在母亲的怀里慢慢缓过来,昱祺睁开眼睛,仍在惊恐中得喃喃,“娘亲,梦都是反的对不对?爹爹不会有事,娘亲不会有事,哥哥姐姐也不会有事,我们一家都不会有事对不对?” “对,对,都是反着的。祺儿梦到的坏事情都是反的,梦到的好事都会成真。还记不记得,是你出生了,爹爹赈灾才获了大功,祺儿是福星,祺儿是福星” 昱祺点点头,却紧紧拉着姚夫人不放手。 此刻就算没有她拉着,姚夫人又怎么敢放她一个人?命嬷嬷熄了灯,将昱祺裹在小被子里,一边轻唱着童谣,一边拍着她的后背。 到底是小孩子,哪怕是做了噩梦,回到母亲怀里,也能安心睡去。 姚夫人看着打着小呼噜声的祺儿,豆大的泪珠滚落在锦被上。 三小姐离开她的时候,纵是骨肉血脉,却也只在怀里呆了不过几日。而昱祺不同,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可她自打被抱进常府,便养在她膝下。她看着她学说话c学走路,她看着她从那个身上发紫发青的婴儿,一步步长成如今的小胖娃娃,连想到她以后要寻如意郎君,姚夫人都忍不住低落,更何况是更决裂的夺去。她怎能不怕不惧不心惊胆战? 老天爷,若要罚,便罚我姚氏一人,求您怜悯,务必放过小女。 姚夫人的手被佛珠勒得生疼,却全然不觉。 ——————————— 第二日,姚夫人面带憔悴,昱祺却完全忘了前夜发生了什么,拉着姚夫人的手左问右问,姚夫人被晃得头晕,看着昱祺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仍是欣慰。 还好还好,这是小娃娃,不记事。 距离进京不过就几日了,家里忙成一团,就府邸的地契要盘,不随同一起进京的家丁仆从要打发,更不要提,各厅各室里的摆件陈设。 却半天不见常合远。 管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请姚夫人定夺。 劳累的体力活自然是下人干,可几位姐姐需要把关自己的首饰珠钗,也不得空。昱祺年纪小,没什么零碎的饰物,千叮咛万嘱咐“放好我的小龙花灯”,也就闲下来了。 看着院落里行色匆匆的人,小昱祺心里无聊的很。沿着走廊一圈一圈绕,直到走到一间极为幽静的院子里,被咳嗽声吸引住了。 小人儿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虚弱的女声。见得到了允许,踮着脚走了进去。 搬家之际,每房都显得空空的,只是这里不同,这里不是被搬空了,似是习以为常的疏落,与平常别无二致。 昱祺想起了,这间房,想必就是常悦翘姐姐的生母,曹氏的住所了。曹氏病了多年,平日基本上不出屋的,就算出,也只是在门前晒晒太阳。断然不会到后院的。 以至于同府将近十年,竟是与这位三姨娘素未谋面。 “三三姨娘?” “是咳咳是小祺儿吧”女声由远及近,曹氏慢慢走近了前厅的桌旁。 “三姨娘坐”昱祺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身子已经虚弱到行走这两步路,都要停下来缓缓,不由有些害怕,赶忙搬出椅子,让她坐下来歇歇。 “祺儿乖,咳咳怎么今天来三姨娘这里了?悦翘姐姐没有陪你玩吗?” “悦翘姐姐?她在屋里整理东西呢,爹爹不日进京,姐姐们都在忙呢,娘亲说我只会添乱,便打发我来玩啦” “对对对,是姨娘忘了,老爷说过说过的,咳咳咳”曹氏笑了笑。 “” 昱祺不知该说些什么,总觉得自己贸然打扰了曹氏的休息,应该告退才是。 “祺儿”手突然被抓住,昱祺一惊。那是怎样鲜明的对比啊,她穿着一件银红色彩绣小夹袄,小胳膊上肉嘟嘟的,而曹氏却一身素银色,手臂骨瘦嶙峋的,像一支骷髅,死死得扣在她的小藕节上,“祺儿,姨娘姨娘知道,平日里你总替悦翘姐姐说话,姨娘谢谢你所以,所以,如果有一天,老爷要让悦翘姐姐咳咳咳” 曹氏情绪激动,咳得更凶了。 昱祺赶紧把茶壶拿起,想给曹氏倒杯水,却发现茶壶里空空如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吱” 门被推开。 门外站着姚夫人和几个嬷嬷。 曹氏迅速把手从昱祺手臂上拿下来,努力站起来要行礼。 “不必了”姚夫人声音冷漠,“你既是身患重疾,行礼就免了。”说罢向昱祺伸了伸手,“祺儿来,别打扰你三姨娘休息了” 昱祺放下茶壶,跑到了母亲身边。 姚夫人似乎一刻也不想在这间房里呆下去,拉住昱祺就准备走,想了一下,嘴里吐出五个字。 “劳心终伤神” 嬷嬷关门的一瞬间,昱祺听到曹氏的一声嗤笑。 昱祺胆大,却不傻,看到姚夫人神色凝重,想必是自己闯祸了,也不吱声,任由姚夫人拉着自己快步走离那间屋子。 “祺儿” 停在了进后院的长廊处。 知道还是逃不掉一顿训,昱祺无可奈何得抬起头,“三姨娘得了病,大夫治不好。吃那些很苦很苦的药也没用,需要休息。所以以后不许打扰她了,知不知道?” 点点头。 “是以后,永远不许去了。” 姚夫人又加一句。 依旧点点头。 见到女儿如此乖巧,姚夫人神色也缓了缓,带她进了后院。 此刻,常合远从宋氏房里走了出来。 他还穿着官服,而宋氏已换上一件杏子黄的西洋布锦边裙,上面还绣着几朵芍药花。笑盈盈得挽着常合远的胳膊。 “老爷” 众人停下手里的功夫,福了福礼。 常合远当是睡了个好觉,神清气爽得伸了伸懒腰,“收拾的怎么样了?” 姚夫人还未答话,便被宋氏接了。 “瞧老爷这话问的,夫人的安排一向妥帖,别说还有几日,就算晌午出发,都能利利落落的呢。不过也请夫人莫怪,今日妾身起得迟了,房里还未来得及整,等下叫几个使得上力的嬷嬷,快得很,不会误了夫人计划的”说罢,含笑望了常合远一眼。 姚夫人只是点点头,脸上笑容未增也未减。 “老爷,家里的教学先生,到今了也没个定论,依我看,舒儿的就不必跟去京城了,换位先生,也可多纳众家之言”顿了顿,看了宋氏一眼,“倒是南儿的先生,还请老爷定夺。” 一提到小儿子的功课,常合远都要头疼不止。连换了几位先生,常怀南皆气得人家吹胡子瞪眼,自恃聪明过人,毫不虚心向学。 摆了摆手。 “爹爹,我们几时才能动身去京城呀?” 常合远蹲下身,“等到了京城,爹爹也要请人教教你礼仪了,京城可不比冀州府,你呀,要懂点规矩啦” 明明是父亲的责怪,语气却满满都爱意。 昱祺咧开小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进京 常府里喧嚣了几日,终于到了进京那天。 前一晚摆了宴席,冀州府里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来了常府,觥筹交错的叮叮咣咣。人人都知道,常合远此去京城,是大提大升,前途一片大好。同朝为官,以后不少需要常大人提携。 席间甚至有人为常怀舒做媒,还专门找了风水先生,言之凿凿得“八字相克,旺夫旺府”,常怀舒涨得脸色通红,倒是常怀南,乐得清闲。拉着几位官员家的公子哥,在侧桌上聊笑得不亦乐乎。 “怀南兄这一走,彩夕姑娘可是要伤心许久啊,俗话说得好,高山流水遇知音,整个冀州府,能让彩夕姑娘奉为座上宾的,也只有怀南兄一人啊” “此言差矣,京城是何等地界,怀南兄倒是切莫薄情疏幸,忘了彩夕姑娘,也把我们都弃之脑后啊” 诸位公子口中的彩夕姑娘,便是冀州府最有名气的优孟。一曲《长生殿》唱得人泪沾罗襟,冀州府属北,昆曲从南,听得懂的人寥寥无几。而常怀南是从小听着宋氏咿呀长大的,此中熟知,又岂是寻常人可以比的?加之又是这等多情贵公子,常怀南这一走,彩夕姑娘可是连哭了几日,以至闭门谢客。 想到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常怀南心里沉了沉,无端叹一声气,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还好父兄都忙着宴客,没人注意到自己。 俺只见宫娥每簇拥将,把团扇护新妆。犹错认定情初,夜入兰房。可怎生冷清清独坐在这彩画生绡帐。 那唐明皇何尝不是负心人。 ———————— 是个阴天。 本就是冬日,失了阳光,更显得有些寒冷。昱祺抱着小小的暖手炉,看着一院子的车马。 常合远带着宋氏早已坐进了车里,姚夫人在做最后的请点,常怜珠似是忘了什么,急得在院里不停地转圈,常怜珏围着喋喋不休的吕氏,只劝她不要动气。 常怀舒扶着曹氏走来,身后跟着拎着一大包衣物的常悦翘。众人手上都是空的,猛地一看好像是曹氏的随身最多,却哪知,其他人的行囊早已绑在车马上,而曹氏这点细软,随手一个包裹就装得完。 “见过夫人” 微微欠了欠身。 “悦翘你将三姨太扶去车里吧,外面风大,她身子弱”姚夫人淡淡得看了一眼,指了指院子最外的一架马车。棚顶上的漆都有些斑驳,悬在车檐上的璎珞早褪成浅红色,几股穗上还泛着惨白,想来风吹日晒已久,更不要提装潢了,能坐人能挡风就已是极限。 曹氏并不感觉有何不妥,与常悦翘走到车前,略有困难得爬了上去。 吕氏早已停下动作,眼神瞟着曹氏,听到姚夫人的安排,暗暗得露出喜色。 老爷太太小姐坐马车,两位公子骑马,嬷嬷丫鬟坐行李板车,家丁或骑马或步行,平日里不见人显,今日聚在一起,才发现常家也是人丁兴旺。 昱祺看着常怀南已骑上马了,闹着也要骑,姚夫人被缠得没办法,只好说在城里不可,抛头露面不像话,出了城可以骑一会儿。 这才安心坐在马车里,不再折腾。 “娘亲,京城大吗?好玩吗?是不是很多人呀?京城的宅子大吗?比家里的大吗?祺儿可不可以也和姐姐们一样,有自己的妆柜呀,有没有集市呀?” 小昱祺有数不清的问题要问,根本不留姚夫人作答的时间,连珠炮一般噼里啪啦得,一个接着一个。 “京城呀,可不像冀州府”姚夫人也不烦,和蔼得摸了摸昱祺的小脑袋,“那里有很多很多的人,有很多很多规矩,祺儿要好好学的,不可像在家这般任性了。” “娘亲,曹姨娘跟我说起四姐姐,她说如果有一天如果四姐姐不开心了,希望祺儿可以陪着她。” 心里突然一阵异样,昱祺把原话改了改。 “你四姐姐啊”姚夫人顿了顿,将昱祺身上的披风又紧了紧,“你们姐妹几个,都要互相照顾的,不光四姐姐,还有五姐姐,六姐姐,她们都是你的姐姐,一家人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呢,走出门去,可都是常家人” “可是五姐姐她们总是欺负四姐姐”昱祺垂下头,有些不情愿的嘟囔着。 姚夫人没有说话,只是给昱祺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她从来没有听过的故事。 从前有一家,家里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是夫人生的,二女儿是姨娘生的。两姐妹年纪差不多,平日里在家也是斗嘴斗得厉害。后来到了出嫁的年纪,一人嫁了个文官,一个嫁了个武官。嫁给文官这位姑娘呢,却是喜欢舞刀弄剑的。嫁了武官的呢,偏偏又爱诗词歌赋。两人都是正妻,却谁都过得不可言说。还好两户人家离得近,两姐妹能时常见面。离家百里,身边人只有同根的姐妹了。昔日再多的怨怼不满,也在时光中慢慢磨平了。每逢节日,寄来的家书甚至都能合二为一。 姚夫人讲着讲着,就沉在回忆里了。昱祺听得奇怪,觉得是娘亲编出来哄自己的,听得兴致寥寥,悄悄掀开轿帘看向外面。 这一看,便发现已经出了城门,走到了官道上。 虽无成群的建筑,却因为是进京的必经之路,也修建得平坦无阻,道路两旁都是开阔的平原,再往外便是大片大片的耕地。冬日肃杀,农民们却已开始破冰锄地了。远远看到常家的车马,还有人举手打个招呼。 “娘亲娘亲!已经出城了!祺儿可以去骑马了!娘亲答应的,不兴反悔的!!!!” 小人儿的眼睛明亮如昼,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决。 “舒儿”姚夫人将常怀舒叫到了马车前,千叮万嘱过后,才将昱祺交给他。 常怀舒接过昱祺,心里有苦难言。 平时她在院里乱跑,他都要怕不小心磕了碰了撞了摔了,如今还要在马上,这万一有个闪失,自己可如何是好。 “祺儿,要,乖一点”常怀舒想了半天,挤出来这么几个字。 “祺儿几时不乖呢?” 大眼睛眨了眨,满眼都是无辜。 常怀舒一手拽着缰绳,一手紧紧箍着昱祺,马也不再跑,只是慢悠悠得向前走着。 看到二少爷的步子放慢,赶车的家丁也不敢超前,只好全体都放慢了速度。常合远从马车里探出头,不知发生了什么。 只一看,便看见常怀舒抱着昱祺在马上。 平日里玉树临风的常家二少爷啊,五官都要皱成了一团,脸上愁云密布,身体僵硬地坐在马背上,抱着昱祺的那只胳膊像条铁链,勒得小昱祺都要喘不上气了。 宋氏强忍着笑,头上的钗珠响成了一片。 “把祺儿给你弟弟吧”常合远抚额长叹,“依你这么走下去,怕是明年都到不了京城了。” 听到父亲的话,常怀舒眉头一下子松开了。却又在霎那间反应,这岂不显得自己与妹妹不亲近?带她骑个马,都好像是种苦差事。 常怀南不给他思索的时间,直接停在常怀舒的马侧,一手拉紧了缰绳,一手便伸向昱祺。 乖乖拉住三哥哥的手。 只见他一用力,便将昱祺从常怀舒身边拽了出来,长辈还来不及阻挡,昱祺就已经稳稳坐在常怀南的马上了。悬空的一瞬间太好玩了,小姑娘一声尖叫,随即咯咯得笑了起来。 常合远带着笑得摇了摇头,与宋氏又回到了马车里。 常怀南太了解这个妹妹了,也不费心思框住她了,直接把一支胳膊当作扶手,让昱祺抓紧,便夹了下马腿。 马瞬间跑了起来。 姚夫人畏寒,马车里火炉烧的盛,昱祺本就呆得闷,此刻突然冷风刷刷吹在脸上,只觉能畅快的呼吸了。 抓紧了哥哥的胳膊,一边尖叫一边大笑,感觉自己在飞,激动得对远处的农民拼命挥手,常怀南看着怀里的小疯子,又加快了些速度。 “哥哥哥哥!哥哥我太喜欢骑马了,你可不可以教我骑马呀?骑马太好玩了!” 终于停下来, 昱祺靠在常怀南身上问。 “想学骑马呀?”少年眼眸明亮又清澈,眯成一个惑人的弧度,“那怕不怕摔呀?” “不怕!跳墙我都不怕!” “好,那哥哥答应你,教你骑马!” 伸出小胖手,要拉勾勾,常怀南想也没想,勾住昱祺的手指。还认真得对上大拇指,又在昱祺眉心轻戳一下。 心满意足。 玩着玩着就到了黄昏,因今日赶不到京城了,所以便在官道上一间客栈住一宿。也正因如此,昱祺以“娘亲说了,不在城里便可以骑马”为由,赖在常怀南的马背上不肯下来。 北方的黄昏何其壮阔。 光线已暗,暗到将农田都隐了去,入眼出只有大片大片的空旷,和与天相接处,浓得似乎无法再亮的漆黑。 未见大漠,仍有孤烟直,虽无长河,却看落日圆。 “哥哥” 倚在怀里轻喃一句。 “哥哥,祺儿有点怕” “怕什么呢?” “不知道呀,就是觉得怕”并未抬头,昱祺只是盯着即将被吞入夜色的落日,眼神有些飘渺。 “祺儿”等了片刻,常怀南开口,把昱祺的小脸扭回自己的方向,看着她的眼睛,语气郑重又认真: “不管发生什么,哥哥都会保护祺儿。” 昱祺笑了笑,心里仍是不知为何得有些难过,只想着是今日没吃到花生粘,俯下身子,将脸贴在马背上,小声道,“不管发生什么吗?” “不管发生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遗托 官道上的客栈与常府是不能比的。 就说最好的几间上房,也只能保证没有霉味。昱祺坐在床上,有些置气。 丫鬟站在旁边,盯着桌子上的菜肴,悄悄吞了吞口水。 “你若是想吃便吃!我要等到明天进了京才吃!” “可是小姐,听小厮说,明日到京城也要日落了,这一整天不吃东西,身体可怎么了得?” “你倒是看看,这也是人吃的东西吗?青菜都黄萎了,你再看荤食,毛都未拔净!如此敷衍,倒不如直接给我牵头牛,我直接啃食倒好!还省了柴火功夫!” 莹罗仔细凑上前看了看,发现小姐这也太夸张了。虽与常府的碟盘无法比,可蔬茎青翠,肉食毫无污脏啊。 “小姐啊,不要闹脾气了呀,好歹吃些垫垫肚子也好啊,这样会生病的,刚进京,那么多好玩的去处,若是病了,该怎么去呢?” 有道理。 昱祺不说话,眼神却凶巴巴得瞪着她。 两人僵持不下。 “谁在发小脾气不肯吃饭呀?” 常怀南轻敲了下房门,信步而来。坐在了昱祺身边,挥手让莹罗下去。 “哥哥知道,这些东西,我们常七小姐是不入眼的,可是莹罗讲得也有道理,绝食把身子搞坏了可不好了,京城的花生粘可比冀州府好吃许多,可祺儿若是病了” “咕噜” 小肚子怯生生得叫了一声。 昱祺仍在赌气,可是三哥哥都来哄了。一步跳下床,气哼哼跑到饭桌前,将碗筷摆了两套,又“墩”得一声坐在圆椅上,“三哥哥陪祺儿一起吃。” 常怀南早料到,笑着福了个大礼,坐在了祺儿身边。 莹罗在门外看到昱祺坐到了桌旁,心里舒了一口气。 不情不愿得嚼着鸡肉。 突然厢房尽头传开一声尖利的叫喊,客栈寂静,显得这一声格外可怖。 “不怕”常怀南亦不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伸手圈在昱祺身边,“不怕不怕。” 不多时,莹罗便会来通报,是曹氏。 常怀南想了片刻,长辈们还在用膳,自己与二哥哥都不可进女眷的房里,此刻能进去获悉里面情况的,只有昱祺一人。 刚一推开门,昱祺便看到跪在曹氏床边,险些要哭晕过去的常悦翘。 “四姐姐,四姐姐你怎么了?” 昱祺冲到常悦翘身边,却看到她手里攥着一张帕子,微微泛黄的布料上,粘着几处鲜血。昱祺一惊,抬头往床上一看,本就是瘦得脱了形的曹氏,此刻更是形容枯槁,脸上一片惨白,嘴角的鲜血还未擦净,配上夜色,仿若鬼魅。 昱祺情不自禁得往后躲了躲。 “祺儿,祺儿你去找父亲,三姨娘在路上便一直在咳,刚刚突然连血都咳出来了,你去找父亲!”常悦翘自知身份,此刻拽着昱祺的胳膊,仿佛拽住了救命的稻草。 昱祺惊得讲不说话,冲常悦翘点点头,拉着常怀南就向楼下跑去。 常合远他们也早听到惊叫声,正欲遣嬷嬷上来看看情况,便看见小脸煞白的昱祺从楼梯上跑下来。 “三姨娘,三姨娘她,咳血了” 常合远四人面面相觑。 还是姚夫人率先平复下来,拉着昱祺上楼,快步走至曹氏的房间。 常悦翘跪在曹氏床边,连要行礼也忘得一干二净。 姚夫人附身靠了靠,曹氏已无力睁着眼睛,只尚存微弱的呼吸声。姚夫人心下一凛,又探了探曹氏的脉,表情越来越严肃。 “怎么样了?怎生就突然会咳血!” 常合远跨至床边,也被眼前惊到。 “老爷” 姚夫人的脸色已恢复如初,“曹氏,怕是” “父亲!”常悦翘知道下半句,扑到常合远腿下,连磕了三个响头,“求父亲救救我娘亲,娘亲只是路途颠簸,她身子一向不好的,她不会有事的,求父亲救命啊!” 常合远不忍得扶起女儿。 姚夫人低下头,拿着佛珠的手轻轻垂下来,叹了口气,便拉着昱祺走出了房。 ——————— 简陋不堪的客栈房里,只剩常合远c曹氏与常悦翘三人。曹氏努力睁了睁眼睛,便看到额头还红着的女儿。 “翘儿。”她伸出皮包骨的手,试图摸摸女儿的额头,却根本抬不起来。 “小芸。”常合远上前,握住了曹氏的手。那手上的骨骼硌人,更硌得常合远心下生疼。 “小芸,我和悦翘都在,都在这儿” “老爷小芸十六岁嫁入常家,享的福已是上天保佑了只是,只是”曹氏努力平复气息,却仍是咳得不止,“只是为人母难免要多操心,我放心不下翘儿” 常合远听着心如刀绞,急忙说,“你放心,悦翘以后,我定会格外照顾,不会如亏待你这般,再亏待悦翘了。” 听到这,曹氏陡升一股力气。身子艰难得撑起来,用另一只手也抓住常合远,“老爷小芸只有一事一事一事相求” “求老爷,莫让翘儿嫁吕家。” 字字坚决。 常合远愣了一愣,随即做了大决定般扣了扣曹氏的手,“好,我答应你,悦翘的婚事我会另行打算,我答应你。” 听到常合远此话,曹氏突然笑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笑出声了,脸上却突然有了光彩。好像终于得到了某种稀世珍宝般,笑得心满意足。 常合远知道,这不过是回光返照。心下戚戚。 “老爷妾死不吉,您不要再留了” 常合远刚想说“有何不吉”,却骤得反应过来,这是逐客令。只得缓缓站起身,将床上的位置留给常悦翘,向门外走去。 想嘱咐一句,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只得站在门外。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听到房内,传来常悦翘的哭声。 那哭声何等绝望,在客栈中绕梁不散。 ——————————— “四姐姐”昱祺听得哭声不忍,想进去看看四姐姐,却被姚夫人紧紧拉住。府中丧妾,长子又远在军营。常怀舒一定是要留下的。姚夫人想了想:“南儿,你先带祺儿下去。” 常怀南依言要带昱祺走,却看她也已经哭得不行,深知此时不是能由着她闹的时候,横抱在肩上,扛走了昱祺。 门外五人。 常合远怅然若失得站着,宋氏早已扶住他。姚夫人低头捻着佛珠。 死寂中,只听得吕氏一声叹气。 客栈自然不能葬人,带着尸骨进京更是不妥。只得命了常怀舒返冀州处理丧葬。 而丧葬之处又是难题。 常合远家乡遥远,若是要葬归祖坟,路上便起码要半月,进京本就推迟了,此次官迁为升,势必有许多需要结交的人,常怀舒若是一去半月,所耽误的是无可弥补的。 归曹家坟更是不妥。曹氏已为常家人,嫁回娘家坟,只会引来多事之人的非议。 “舒儿,三姨娘的坟冢,便置于冀北,务必选个风水有抱有源之处,务必谨记。” “儿子遵命。” 常怀舒压住心中情绪,拱手而躬。 常合远长叹一声,宋氏扶住他,步履沉重得离开了。吕氏紧随其后也走了。 门前只剩姚夫人与常怀舒二人。 “母亲,父亲真要将三姨娘葬于冀北吗?”常怀舒搀住姚夫人,忍了许久,终于还是问了出来。“那冀北是何种地方?怎可葬” “听你父亲的安排便是。” 姚夫人打断儿子的话,眼神平静得望着曹氏房,“切勿擅作主张。” “儿子知道了。” “不必送了,去看看你妹妹吧。”姚夫人收回眼神,拍了拍常怀舒的手臂,也离开了。 常怀舒站在门前,思忖良久,终于开始推开了房门。 他与家里几个妹妹年纪相差大,加之平日里,要么在学堂,要么在武场,要么就是同父亲一起会客学礼,除却昱祺,他对几位妹妹都不甚相熟。 他看着跪在地上痛哭的常悦翘,心中恍惚,她是自己同父而生的妹妹,却陌生得好似过路人。 “悦翘。” 常悦翘回头,眼睛已被泪水冲得一塌糊涂,却还是要起身对常怀舒行礼。 “不必。”伸手扶住,余光便看到了曹氏,他对曹氏的印象也很微弱,只隐约记得那日她嫁入府,二姨娘不惜以死相逼得反对,母亲虽没说什么,只是那几日,那边点鞭起锣,而自己却听到母亲夜夜啜泣。 “明日我便带三姨娘返冀州,父亲已交待好,势必寻一处好位来葬三姨娘。你不要太伤心了。” “敢问兄长,父亲选的是何地?” 常悦翘猛得抬头,眼睛盯着常怀舒。 于心不忍,只得沉默。 “可是冀北荒野?” 见常怀舒不说声,常悦翘心中已然有数,突然便笑开了,哭久了的嗓子已是哑了不少,她又笑得发狂,更显得凄楚难言。 “我定会为三姨娘选处好址,断不会马虎辜负,妹妹放心,若是半月寻不到,我便多寻几处,直到选到风水宝地为止。” “怀舒哥哥,”常悦翘止住了笑声,“这乱葬岗,有何风水宝地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初见郡主 又是颠簸了一整日,终于见到了进城的大门。 风吹日晒的城门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有一帐惨白的绫布悬于当中。 贵太妃归天,全城披缟。 而常家人里,至少有一人,丧服是为另一人而着。 新常府坐于闹市区,可能是打算着,京兆府尹的事务繁忙,于闹市的话,若有紧急,也能迅速前往。 姚夫人喜静,昱祺最开心的不得了。想着如果再有花灯节,也不至于跑那么远了。 父亲已就任,似比在常府时还要忙些。二哥哥三哥哥一早就被拽去了学堂,新府诸多繁琐,都要姚夫人去打理照料,亦忙得不可开交。 新到一处的好奇渐渐消退。又无人陪着玩,这几日显得越来越无趣。 昱祺在院子里绕了三圈,实在是无聊透顶。 心生一计,感觉偷偷溜出了府门。 出来才发现,这京城可比冀州繁华多了。虽说赶上国丧,不可声色竹肉,可就是这一整条街的铺面摊子,都够逛上好一会儿的。 信步走进一家卖布料的店。 “哇!”昱祺在心里感慨了一句,玲琅满目的各种布料,都是上等的材料,蚕丝c真丝c罗绣c苏绣c应有尽有。 抓住眼睛的是一尺粉荷色的丝绸,上面还绣着几朵湖蓝色的飘云,昱祺忍不住凑近了看。 “这位小姐,这尺布已经订了出去的,您要不看看别的?见您面生,又这身打扮,莫不是新晋的府尹老爷家的千金?您呀,看上什么跟民女说声便是,民女命人给您送到府上。” “这尺布,是何人订的?我出高价,可否让给我呢?” 昱祺越看那布越喜欢,爱不释手得盯着。 “这”老板娘咬着嘴唇,不知道该不该说,“这尺布,已被裕肃王家的郡主定下了。常小姐您再看看别的,若是铺面上摆着的,都不入您眼,民女领您去后面再看看也好。” 裕肃王家的郡主。 进京前爹爹是说了,京城人情复杂,不比冀州闲散自在,做事不可莽撞任性。想到常合远板着脸的样子,昱祺悻悻得低下了头。 “老板娘,我家郡主选定的布料,今日我来拿去府里。” 门外走进来一位女子,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是行走如风,穿着件墨色窄裉袄,发上的琥珀簪子简练无比,整个人爽落得竟像个八尺男儿。 老板娘依言将那匹粉荷湖蓝丝卷将起来,递给了那位姑娘。 “姑娘!”看着心爱之物即将被夺走,昱祺忍不住叫了一声,“郡主郡主可是十分喜欢这匹?” 来人被昱祺的问话问得一头雾水,眼睛上下打量着昱祺。看这身打扮,想来也不是百姓家的女儿。可是就算不是寻常百姓又怎样?可这话问的好笑,堂堂郡主选定的布料,莫非还要相送不成?想到这,不由挺了挺胸,直直看向昱祺。 “与姑娘何干?” 昱祺一听这话,顿时将父亲的教导抛之脑后,“我也只是随口一问,若是不可,姑娘告知便是,何必把话讲得这般咄咄逼人。” “况且了,是你家郡主要的,又不是你要的。” 昱祺轻笑,看着眼前的女子。 自幼长在郡主身边,谁人不知道她是裕肃王府里不是丫鬟的丫鬟,连来裕肃王府里的客人,见了她且要敬上三分。眼前这个小丫头,究竟是什么人? “我代郡主来取布,我说要,便是郡主说要。这位小姐若是觉得我嫌我人微言轻,不如去王府一叙,听听郡主是怎么说便是。” “姑娘请。” 昱祺见她狗仗人势的样子,本就心生烦躁。一匹布,没完没了就是“郡主郡主郡主”,听到她说“王府一叙”,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那人也是一愣,没想到会碰上这么个刺头。 可一言既出,只得带昱祺走一趟王府。 门外的木桩上拴着一匹骏马,见主人来了,甩了甩头。昱祺想起花灯节的那匹吓人的马,不由得向后退了退。 “怎么?小姐怕骑马?可惜今日出来,并未为小姐准备轿子,若是不敢” 颤着小手抓进缰绳,一脚踩在了马镫上,奋力往马背上爬。还好今日穿的不是太厚,左扭右扭,竟真的让她上去了。 那位姑娘轻笑一声,翻身上马,不等昱祺反应过来,猛得一鞭,就抽得马飞奔起来。 昱祺的小脸煞白,死死揪住一大把鬃毛。 急马踏蹄,不一会便到了王府。 “见过陈姑娘。” 门外侍卫牵住马,迎了迎。昱祺心里疑惑,这人的打扮怎么都不是王府的小姐,侍卫都要行礼,难道还有什么大来头。 正在着,她便一跃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还抬着下巴伸出手,准备要拉昱祺一把。 “呸。” 小短腿努力够着马镫,手里也紧紧攥住鬃毛。一点一点慢慢挪了下来。落地之时还险些摔了一跤。 昱祺恶狠狠剜了一眼忍笑的侍卫。 那女子也不说话,便往府里走了去。 昱祺跟在后面,悄悄打量着这座裕肃王府。 想来是这位王爷钟情山水,正中央便是一座假山,还配上了众多盆植,山中还流着潺潺流水,远远一看,倒真像是一处迁移来的风景园林。 “姑娘你可回来了,”迎面走来一位年纪轻点的丫鬟,单髻发上银钗,些许是有些着急,娇俏的脸上带着些绯红。“郡主在房内等着呢,布料可是拿回来了?” “拿了,还多拿回来一个人。” 陈姑娘冲那位丫鬟点了点头,还顺便解释了昱祺的来历。 什么叫拿回来个人。 昱祺心中更加郁郁。理也不理丫鬟的行礼,“是不是不敢带我去见郡主呀?磨磨蹭蹭的。” 丫鬟也是明眼人,一听这话,赶忙道了个别,匆匆离开了。 又是走了一段路,直到停在一道金丝木雕花门前。 “郡主。” 陈姑娘在门口叫了一声。 “进来吧。” 斜眼看了看昱祺,若是想跑,还尚有余地。常大胆笑了笑,一挑眉,进便进了。 房内的装潢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奢华。 而是一种浑然天成的雅致。 正厅中坐着的那位女子,想来便是抢了自己布料的郡主了,肤白如雪,长发束成了大拉翅的形状,发间插着一支翡绿点翠的长簪,坠珍珠青金石蝙蝠垂,更衬的人白皙无暇。安安静静得坐在椅上,自带一股华贵又大气的气场。 见到昱祺,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臣女常昱祺见过郡主殿下。” 被气质震慑了片刻,昱祺终于想起该先行了礼再说。 “常家的小姐,”郡主并未让疑惑停留多久,端详了片刻,“是府尹大人的女儿?” 是了,先帝在马背上打下来江山,前皇后与其一同征战多年,这般传统下,女子并未有过多过重的束缚,当朝议政虽是没有,可却也不再是养在深闺人不识的民风。京兆府尹也是京城里不大不小的官衔,又加之是外府调来,自然是引得人关注的多些。常姓又非大姓,郡主知道,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正是。” “郡主,常大小姐是策荔今日在布店遇到的,说是郡主看上的布料,她也喜欢,非要跟着回王府见郡主。” 陈策荔说得不卑不亢,却生动得把昱祺描写成个撒泼耍赖之人。 郡主听言,浅笑一声。 “什么布料,还值得这么大费周章跑来一趟?若是喜欢,送予常小姐便是。” 昱祺一听送给自己,眼里放光的抬头看向郡主。可又想到爹爹的教诲,这还不是一般民妇,堂堂郡主的东西啊,怎么可以轻易要。 “昱祺谢过郡主美意,只是君子不可夺人所爱,这布料既是郡主先订的,自当应归郡主。” 太言不由衷了,昱祺说到最后,声音都露着委屈。 陈策荔在旁边冷笑一声,似是对昱祺的回答十分鄙夷。 郡主看到两人斗气,心中已明了了几分,从座上走到陈策荔身边,拿过了那匹布料,放在昱祺手中。 小姑娘心里想着是要拒绝,可是那匹布实在是好看,攥着就不愿松手了。 郡主见此更觉得好笑,盈盈得拉住昱祺的手,“傻丫头,既是本郡主给你的,拿着便是了。当日也只是随意选了选,看那湖蓝小云绣得精致,这才选了下来。不过细看呀,这粉荷色,终归是你们小丫头穿着好看些。” 看着郡主也不过十七八的年纪,却一口一个“小丫头”,叫得昱祺脸上泛红。 “郡主。” 门外又响起声音,“郡主,世子爷到了。” 郡主听闻,把手轻轻从昱祺手上拿了下来,轻整了下衣襟,对门口道,“贽儿来了吗?快请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再遇世子爷 昱祺听到郡主这般称呼,心下明了来者是何人。下意识像找个地方躲。还没找到藏身处,便见那扇雕花木门被丫鬟推开。 “宝岚姐姐。” 江星贽却像没看到昱祺一般,直接进门,就向郡主行了个礼。 “快起来了,姑母可是也来了王府?怎不见通传?”郡主扶起江星贽,急急切切得问。 “母妃一早便进宫了,皇奶奶想母妃想的紧,这几日一直是一大早便召进宫了。” “是了。”郡主顿了顿,眼神有些伤感,“姑母许久不进京,自然是要陪皇奶奶说些话的。” “姐姐不必忧心,在你出嫁之前,母妃定会来看看姐姐的。” 听到“出嫁”二字,郡主的神色一下子黯了下去。 “臣女常昱祺见过世子殿下。” 昱祺见躲也躲不掉,只好站在一旁行礼。眼睛却是直直盯着地面,不肯看江星贽一眼。 听到昱祺的声音,江星贽回了回头,四顾看了许久,这才找到藏在梁下的小昱祺。 “你怎会在王府?” 声音一如既往的阴冷,全然不是刚刚对郡主讲话时那般家常。 “你们二人是认识的吗?” 郡主听闻这话,便看昱祺越躲越靠后,小小的人就在梁下站着,恨不得可以与梁融为一体。 “之前在冀州有幸见过世子一面。” “只一面?” 江星贽说罢,向昱祺走去,直接揪住昱祺衣服上的璎珞,像牵小猫一样牵到郡主面前,“我就这么吓人?你还能再躲得更远些?” “臣女不敢”咬住嘴唇,几乎是要哭出来了,这个人怎么这么吓人的。这次还不是在家里,怎么就在王府碰见他了。 “不敢?”江星贽眯着眼睛,“刚刚问你的,尚未做答,你为何会在王府里?” “在路上遇到了陈姑娘,陈姑娘将我带来王府的,我也不是想来的,也没想到你世子殿下会来的呀,如果我知道” “知道会如何?” 昱祺彻底不敢再说话了,把头低得死死的。在心里打定主意,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不要再讲话了。 “贽儿,”宝岚郡主看到昱祺的表情,忍不住嗔了句江星贽,“莫要吓坏小姑娘了。” 像获得了大赦般,昱祺抬头看着郡主,只像看到了救星一般。 江星贽无所谓得摇了摇头,不再看昱祺。 “策荔,送常小姐回府吧。”郡主想了想,便叫来在一旁站着的陈策荔,“我与世子有些话要说。” 昱祺心里一喜,也不管刚刚与陈策荔的不愉快,行了礼拜别,开开心心得抱住那匹布就走向陈策荔。 “小丫头。” 又是吓人的男声。 “我们下次见。” 谁要下次见你。 “臣女先告退了,郡主与世子爷慢聊。” 已经走到门口了,莫非他还能把我再揪回去吗?昱祺忍住开心,又多加了句。 “你是常府的?” 陈策荔走到廊下,停住问了一句。 “是呀,我爹爹是京兆府尹,怎么?现在想到对我不好了?放心呀,我不会告诉” “主母可是姚夫人的常府?” 昱祺抬头看着陈策荔,却发现她英气纵横的脸上,满满都是不情愿。 “是呀,京城里还有很多常府吗?” 陈策荔没有回答昱祺的问题,只是拉着昱祺,快步走向门前。昱祺被拽得有些跟不上,一边小跑一边在疑惑不已。 一路沉默。 直到到了常府门前,昱祺等着陈策荔下马,却发现常府门口停着三顶轿子,轿旁还站着十余家奴。 “你自己下去吧,我便不送了。” 陈策荔牵住缰绳,语气木木得说。 昱祺仍不知道怎么回事,仰起头看着陈策荔,却看她的脸色,比在王府里还要难看。 “二小姐。” 轿旁不认识的家奴走上前,对着昱祺行了个礼,“二小姐您怎么来了?夫人在府里呢。” 还没等昱祺问,便听到陈策荔冷冰冰的声音,“我此番来,不是来看夫人,不过是送常七小姐回府。” “祺儿!”常怀南从常府里走出来,看到马上的妹妹,快步走了来,张开手臂让昱祺跳下来,“又去哪里乱跑了!” 见到三哥哥,再多疑问也都不紧要了,昱祺想也不想,就从马上一跃,直接砸进常怀南的怀里。 小人儿还是有些分量的,又是从高头大马上直接跳下来,常怀南只感觉身体向下一沉。 “你呀,是不是又偷吃花生粘了?” 说罢,伸手点了点昱祺的额头,语气却听不见丝毫责怪。 “多谢姑娘。” 常怀南将昱祺放在旁边,像陈策荔拱了拱手。 “公公子不必客气。” 陈策荔看着眼前这位公子,不由有些脸红。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既是已将常小姐送回府上,策荔便告退了。” “二小姐!”旁边的家奴,看到陈策荔要调转马头,急忙喊了一声,“二小姐,夫人在” 常怀南认得说话的人,又听他喊“二小姐”,略略想了想此刻府上的人,心里清明了不少。 “陈小姐,若是赏脸,可否来府上一坐?” 陈策荔握住缰绳的手僵住了,回头看向常怀南,却见他在府门前站得风姿卓绝,这明明是个男子,怎生会有这般俊美的长相。又配上那双眼睛,就笑着看着陈策荔,仿佛不接受任何拒绝。 在心里叹了口气,翻身从马上下来。将缰绳递给了小厮。 “哥哥。”昱祺不知常怀南为何要邀她进府,拉住常怀南的手,疑惑得眨了眨眼睛。 “乖,进去了你就知道了。”常怀南摸了摸昱祺的头,在前带路得进了常府。 府中站了不少陌生的丫鬟。上一任京兆府尹清廉,以至于这座府邸的面积奇小,相比于冀州的家,可是差了不少。此刻又站了这么多人,庭院里竟有些拥挤之意。 跟着哥哥走到正厅,便见姚夫人坐在主位上,侧位上亦坐着位年岁相近的夫人,不仅如此,连五官都依稀看得出相似的轮廓。 厅里也站满几位丫鬟,一半站在姚夫人身边,另一半竟是围着那位夫人站着。 “娘亲。”昱祺不知这些人都是谁,只能在厅中规规矩矩得行了个礼。 “祺儿来,快见过姨母。” “这便是祺儿吧?”那位夫人看着跑到姚夫人身边的昱祺,说道,“你母亲在家信中,可是说了许多关于你的事,今日一见,倒是明白姐姐姐夫为何这般疼爱了,是这般难得的可人儿。” 昱祺又笑出了小酒窝,不好意思得往姚夫人身上蹭了蹭。 “祺儿谢姨母夸奖。” “见过母亲,见过姨母。” 传来一阵不带感情的声音。 却见出声的人竟是陈策荔,她跪在地上,眼神却看都没看厅中的人。 “荔荔儿?” 所唤的“姚夫人”,却并非是常家主母。 “起来吧。”声音亦不带任何感情,“荔儿在王府里的差事做完了?怎么得闲来看常府了?” 昱祺听着一愣,赶紧回头向陈策荔使眼色,千万不要将我今日做的事说出来呀,娘亲若是知道我偷溜出门,还抢了郡主的布料,定是要挨训的。 “回母亲,荔儿今日偶然在街上,见到陈府家奴,一问才是母亲在此,又得常公子邀请,便冒昧进府,向母亲请安。” 陈策荔看都没看昱祺一眼,一本正经的撒了个谎。 “王府里事情繁多,妹妹可别一心顾着在街上闲逛,耽误了王爷的正事,我陈家可担不起这罪名。” 顺声而望,才见姚姨母的下位上,坐着一位三十有余的女子,一身鸦青色刻色八团绫子袄,本就黄暗的脸色,被这身衣服衬得更加气色虚萎。 “不劳长姐操心。” 依旧是听不出情绪变化的声音。 “臻儿。” 姚姨母制止住说话的女子,随即又换上一副笑容: “荔儿,既是王府可得闲暇,不如坐一阵,随我一起回去罢,你父亲惦念你许久,昨日还与我谈起你了。” “策荔若得闲,定会回家拜见父亲,只是今日是郡主交代之事尚未办完,策荔告辞了。” 又是一个大礼。 说完便头也不回得走了出去。 “姐姐,”看着陈策荔走远,姚姨母讪讪一笑,“教导无方,姐姐见笑了。”说罢又瞪了一眼下位上的女子。 “无碍。”姚夫人静静开口,“今日也就是你来了,若放在平时,你见了祺儿,教导无方的倒是我了。” “娘亲!”昱祺在姚夫人怀里不满意得叫了一声,小脸上眉头皱了起来。 “姨母何须说笑,谁人不知姨夫家的女儿们各个都是兰心蕙质。惟娴姐姐自不必提,就是怜珏怜珠,哪个不是一顶一的冰雪聪明,如今终于见了祺儿妹妹,才方知母亲说的,何为娇俏可人,伶俐乖巧。” 昱祺听到这一大番夸奖,心下更是得意,干脆将夸姐姐们的话,都揽在自己身上。 冲厅门站着的常怀南,骄傲得挑了挑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提亲 “姐姐,既是进了京,许多事终归要做些打算的。” 姚姨母放下茶杯,轻轻得看向姚夫人,“姐夫这次高迁,想必多少人看红了眼睛,京城之事,早已不同往日。妹妹也算斗胆问下,这几位姑娘的婚嫁之事,姐姐可有考虑?” 姚夫人将眼神从昱祺身上收回,看了眼手中的佛珠,叹了口气: “老爷本想着将怜珏送入宫中,可如今太妃娘娘归天,选秀之事必将延后。而按年岁之序,怜珏应在悦翘之后方可出嫁,只是” “曹氏之事,妹妹也有所耳闻。” 两姐妹缄默一阵,不知是想起故人,还是想起了别的旧事。 “不过姐姐也不必担忧,若是天命要晚,也不尽然是坏事,就说那宝岚郡主” 听闻这话,姚夫人将昱祺抱在身旁,神情有些复杂。 宝岚郡主的婚事,已是京城里最令人叹气的遭遇了。裕肃王朝堂威风,府里却只得宝岚郡主这么一个女儿。而今天子赐婚,赐的既不是贵族子弟,亦不是将臣良相,而且远在千里之外的西骅国,以合亲之名,将郡主嫁了过去。 “西骅山高路远,倒是该庆幸王妃早逝,若不然,为母者,要如何舍得将女儿嫁去和亲?”姚夫人揉了揉昱祺的头,声音中都带着不舍。 “娘亲,”昱祺摇了摇姚夫人的手,“娘亲说的西骅,可是北疆旁的西骅国?我朝兵力强盛,连北疆的豺狼之徒都不怕,怎么会让郡主去和亲?” “呵。” 座下那位三十有余的女子传来一声嗤笑。 “寻常人家的父亲,计算子女婚嫁,都尚会考虑利益纠葛,况且是帝王家。” 昱祺别过头看向她,却见她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这句话,好似只是在陈述某种事实。 可姚姨母的脸上分明是挂不住了。 正尴尬时,嬷嬷走进厅里,向众人行了个礼,示意午膳已备好。 众人移步到了膳厅,姚夫人早已叫来了吕氏c宋氏c常怜珏常怜珠,甚至连本该在服母丧的常悦翘也坐在了膳厅。 “四姐姐!”昱祺不见三哥哥,只能跑到常悦翘身边坐下。 见客不可着丧服,可常悦翘的发梢上,仍然别着一朵白纱绕出的小花。她身型本就瘦弱,加上眼睛哭了许久,又是一身素色衣服,更显得赢弱。 见到昱祺跑来,常悦翘强做出一个笑,拉开旁边的椅子。 “妾身见过夫人。” “见过母亲,见过姨母。” 众人依次落座。 “自打姐夫去了冀州,我也是许久未见吕姨娘了。”姚姨母端起酒杯,向吕氏抬了抬手。 这称呼明显是自降一辈,与自己的子女同称呼。吕氏一听,心下陡然明白了不少。这次绝非是寻常家宴,自己与姚家不过是同侍一夫,她们姐妹间的见面,何须叫自己来,更何须特意嘱咐,要两个女儿一同前来。 “是妾身的错,昔日在京城,本多得夫人照顾,这次进京,竟没有上府拜见。” 姚姨母脸色有些许变动。 自己夫家虽是京都护卫,却与吕太尉不属同衙,若说“照顾”,势必指的是当年吕太尉力保姚家。 “刚刚与姐姐谈及家事,想到了怜珏,隐约记得,怜珏的年龄已是到了可谈婚配之时,想着算起也是自己的外女,便想着冒昧问句,吕姨娘心里可有打算?” 吕氏心里冷笑。 “怜珏不过是个晚辈,哪能劳烦夫人这般记挂着呢?况且上面还有姐姐待嫁,再急,也不会是妾身着急的。” 吕氏说完,挑了挑眉看着常悦翘。 “这倒也是多虑了。” 姚夫人淡淡得瞥了一眼吕氏,“悦翘母丧在身,却也不能因为此事,便将一众姐妹的婚事拖下去。” “话虽如此,可是怜珏的婚事,到底还是要看老爷的意思。”吕氏见姚夫人这般不痛不痒得说了一句,不由心里暗骂。 “四姐姐,”看着常悦翘神情越来越低沉,昱祺忍不住拽了拽常悦翘的袖子。 “祺儿无须替你四姐姐着急。”吕氏抬起下巴看着常悦翘,“吕姨娘不会耽误你四姐姐的婚事的,若是有好人家,一定会先想着你四姐姐,就算是自己的娘亲不在了,也有夫人做主,不会将你四姐姐,就随意嫁个,商贩小卒的。” “商贩小卒”这四个字被念得掷地有声。常怜珠脸上挂着嘲笑,再看那位从头到尾都脸色阴沉的陈臻,此刻也带着笑容。 常悦翘眼睛里已是豆大的泪珠。 “吕姨娘悦翘不敢劳烦夫人费心。” “劳烦?怎么能说是劳烦。迎不想迎的人,那才叫劳烦,为你的将来考量,怎么能算得上劳烦?” 陈臻也许不懂,可是姚姨母必然懂。 当年曹氏进府,便让姚夫人头痛不已。府上那时何等景况,偏偏常老太爷要纳个新妇,这些年来,吕氏对曹氏种种行径,姚夫人哪一件,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吕姨娘!” 昱祺抬眼瞪着咄咄逼人的吕氏,心下愤愤不平。 “四姐姐尚在服母丧,吕姨娘为何要一再说她的婚期?” 被昱祺这么一喊,吕氏顿觉脸上有些发烫。自己想着姚夫人不会拦,却忘了还有这么个刺头在。 “祺儿。”常悦翘急忙拉住昱祺的手,对她摇了摇头。 “你看,连祺儿都知道,服母丧之时不可谈婚嫁,怜珏先嫁,自然不会坏了祖宗规矩。”姚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向昱祺招手。 “既是夫人这么讲,那便等老爷回来再行定夺吧!” 吕氏两边不讨好,只能甩了这么一句,干脆闭上嘴不说了。 姚夫人也不恼,只是命嬷嬷在自己身边,为昱祺加了把椅子。 “吕姨娘也不必急”陈臻起身,将桌上的鱼肚乌蛋羹舀了一碗递给吕氏,“总归是要让两个孩子见上一面吧,母亲这次来,也只是想问问怜珏妹妹可有婚配,若是有了,陈家自不会在想,若是还没有,不妨考虑考虑。不过终究呀,还是弟弟妹妹们的事,我们也要先问问他们的想法呀。”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帮小孩子们听着便是,还需要想什么!”吕氏心中仍在不悦,接过陈臻的汤,就直接放在了桌上。 “怜珏妹妹,你可有什么想法?” 陈臻看着吕氏,脸上笑意更浓,又准备拿起常怜珏面前的小碗。 “姐姐折煞我了。”常怜珏赶紧站起来,准备接过陈臻手中的汤勺,“姐姐坐,我哪敢让姐姐帮我盛汤。” 陈臻并没有要放开汤勺的意思,硬拿过了常怜珏的碗,不由分说得便舀了一碗: “吕姨娘的确养的好,这般懂事的女子,怎会愁以后来提亲的人少呢。” 常怜珏愣在当场,手僵直得不知该不该接碗,一低头便看到常怜珠得意的笑,好像完全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有人夸了姐姐。 “还不快接!!” 吕氏看着常怜珠,只觉得一阵血涌上头顶,怎么会有这般愚钝的女儿。气得不由吼了常怜珏一声。 昱祺只是悄悄看了眼陈臻,心里有些发毛。先前姚姨母说了半天,都被吕姨娘挡了回去,她只是盛了两碗汤,怎么就把吕姨娘气得要骂两个姐姐。 阴阳怪气的,看起来就不像好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嫁道有失? 陈臻完全无视昱祺带有敌意的眼神,只是眼睛里含着笑,又坐回了座位上。 大家各有各的神色不一,一时陷入了寂静。 “夫人,二少爷回来了。” 说来日子过得也快,从常怀舒返程冀州,再到如今回了京城,算起来也过了大半月的光景,街上冬色渐消,树枝上都开始飘绿。 路程颠沛,却丝毫影响不到他的玉树临风。 “儿子见过母亲,见过姨母,见过众姨娘。” “舒儿快起。” 姚夫人面带微笑,冲常怀舒抬了抬手。 “舒儿可还记得姨母?小时候可是经常往姨母府里去的,那时候还和轩儿天天打闹,两个男孩子非要缠着你臻姐姐一起玩,一想来,竟是十数年前的旧事啦。” 姚姨母看着常怀舒,心情也舒畅了不少。头前的闹剧,似乎也不再悬记心头。 “自然是记得的。那时贪玩,天黑了也总在姨母家不肯回,每次都要母亲去府上,这才肯走。”常怀舒笑着坐在新加的椅子上,又看了眼陈臻,“那时臻姐姐怕是烦透了我俩,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啊。” 陈臻只是低下头笑,并未作答。 昱祺听着大人们谈旧事,只觉得好玩。在她的印象里,二哥哥一直是个正经到有些无趣的人,比爹爹娘亲都要管自己,树不能爬,洼不能跳。原来他小的时候,也有这样的顽皮时候。 “祺儿在笑什么?” 姚姨母看到昱祺咯咯咯得乱颤,不由问。 “祺儿只是没想到,二哥哥原来也有玩得不肯回家的时候呀,我以为,我以为” 似是想到了什么,小姑娘羞红了脸。 “以为什么呀?” 姚夫人将昱祺摆正在椅子上,忍着笑意问。 “我以为只有我是这样的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全桌人爆发出笑意,笑得昱祺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使劲拉着姚夫人的手,赶紧挡住红彤彤的小脸蛋。 “倒也难怪姨夫这般宠爱祺儿,家里要是有这么个开心果呀,想不宠着都难!” 陈臻话是对昱祺说,眼睛却是看向姚夫人。 “臻姐姐若是喜欢,不妨也生一个呀。”常怜珏想着先前的那碗汤,不由想跟陈臻套套近乎。 屋子里的笑声骤停。 陈臻的眼神一下子冻结在脸上。 再看姚夫人与姚姨母,瞬间乌云密布。 吕氏隔着桌子拼命冲常怜珏挤眼,心里想着,要是此刻有柄长剑,定要刺进胸口。 “我呀,福浅缘薄,不像妹妹,以后能过相夫教子的日子。” 陈臻缓了一会儿,轻轻拿起茶杯饮了一口,吐出了这句话。眼睛慢慢地抬了起来,极为平静地盯着常怜珏的眼睛,好似她的话,是一句天大的笑话。眼神里是说不清的嘲笑。 在她本就光泽暗靡的脸上,显得格外阴沉。 常怜珏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自己讲错了话,却不知自己究竟错在何处。又看陈臻并没有要发难,道歉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臻姐姐” 陈臻并没有接这句怯怯懦懦的话,只是继续盯着常怜珏,脸上似乎没有表情,又似乎藏了无数种情绪。 “罢了罢了。” 姚姨母看见两人僵持,便冲常怜珏挥了挥手,“不知者不怪的。” 见母亲打了圆场,陈臻才将眼神收了回来,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抚着茶杯上的纹路,不再讲话。 “舒儿,此次冀州府,可还顺利?听你母亲讲,是寻了个官职,拜于巡按使门下?若是姨母没有记错,这巡按使家,当是娴儿的夫家?” “正是。怀舒才疏学浅,还要劳烦父亲母亲为我寻得官职,又是辛苦长姐在此中引荐,在有幸在巡按使大人门下做事。” 回答的不卑不亢。 “舒儿这话,可是自谦了。娴儿嫁去已是十数年,又是当家主母。推举个亲弟弟,是怎样的难事呢?况是你的文韬才学,你母亲可是多有盛赞,想必此番任职,也是理所当然了。” 这话一夸夸了两位子女,姚夫人听得心满意足。相比之下,便看吕氏的脸色窘迫,狠狠瞪了隔桌的姐妹俩一眼。 “娘亲,祺儿都还没见过大姐姐呢,不知道二哥哥上任的时候,能不能见上一面。” 常惟娴的名号,昱祺听的可是如雷贯耳。每当自己偷懒贪玩的时候,母亲就会拿出这位长姐说事,说她性情温和,处事周全,总之便是万里挑一的好女子。虽说听到耳朵起茧,可这么多年,竟是素未谋面。 “你那位大姐姐呀,”姚姨母顿了顿,向姚夫人望了一眼,“可是出了名的贤良淑德,做事稳重,不过祺儿这般活波可爱,想必若是见了呀,大姐姐也会很喜欢祺儿的。” 昱祺听到“贤良淑德c做事稳重”,心里便咯噔了一下。脑海里出现的便是女装的二哥哥,一样一本正经样言谈有度样规矩森严。 这样的大姐姐,怎么会喜欢我呢。 只好仰着小脑袋,愁眉苦脸的看着一眼姚夫人。 “娴儿是稳重,可若说到巾帼不让须眉,荔儿又何尝不是好例子?如今在郡主门下做事,我这回京城没几日,便时常听到有人夸,说陈家二小姐,机敏能干,智勇胜男儿。” 姚夫人看着旁边的昱祺,一半夸给旁人,一半讲给昱祺听。 “就是今天祺儿撞到的那位姐姐吗?虽然看起来凶凶的,但是娘亲这么一说,又感觉她很厉害的。” 似乎觉得自己跟陈策荔的相似点更多些,昱祺稍微舒了舒眉毛,有些雀跃。 “祺儿呀。” 是许久不出声的陈臻。 “女儿家嘛,还是要懂些规矩礼数,日日在外抛头露面的,说起来,总是有些不好。” 陈臻眼里忽燃起一阵讥讽,话尾的声音都有些扭曲。 “可是娘亲说” “是呀是呀,臻姐姐说的是,寻得个好夫君,才是女子一生的好去处,若是只顾着在外闯荡个名声,结果嫁道有失,那才是掉了西瓜捡芝麻的蠢事呢。” 常怜珏拦住昱祺的话,急急承上陈臻的愤怒,想着这样讲,势必能抹去先前的得罪。 “嫁道有失?”陈臻完全不买帐,又抬起眼睛看着常怜珏,“妹妹这话,倒是有意思的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送客 “嫁道有失,祸夫殃亲。” 这句古训,连昱祺都懂得背。 本只是句迂腐的训诫,却没想到,陈臻说完那句话,神色便愈发诡异。本也是位风姿翩然的美人,在青衫的映衬下,竟有种阎殿獠牙之相。 她的眼神并不凶猛,甚至还带着笑意。只是那眼里的笑,似要比极地之寒还要瘆人。 常怜珏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吓得直把眼神往下看。 “没想到,妹妹待字闺中,便念了这么多女德之书,不知是谁家公子,会这般有幸,娶到妹妹这样嫁德盈溢之人啊。” 句句是夸奖。 句句带着刀子。 “若是能嫁到我陈家,倒是能,教教我这等,嫁德有失之人啊。” 陈臻依然是笑着,漫不经心得看了一眼,似乎并不觉得,这句自损的话有何不妥。 常怜珏不明所以,却浑身忍不住发抖。 “臻姐”昱祺刚想出声,便被姚夫人猛的拽了一下衣袖,抬眼便看到母亲严厉的眼神。 姚姨母此时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得看着一桌佳肴,仿佛已到了世外之处。 “珏儿!你尚在阁中,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可有一点羞耻心吗!嫁德之事,你懂什么!少在这丢人现眼,带着你妹妹给我滚出去!” 吕氏求助得看了姚夫人一眼,却见姚夫人一心在看着昱祺,一咬牙,只好自己来。 常怜珠虽是无端被骂,可也不至于蠢到认不清局面,连行礼都顾不上,直接拉住姐姐的手便要走。 “怜珏怜珠。” 姚夫人慢慢抬头,看着这两位要抱头鼠窜的姑娘,目光已经平静如水。 “母亲,怜珏身体有些不适,请允离席,扰了母亲与姨母的雅兴。” 常怜珏在门口被叫住,身体僵硬得转了回身,走到姚夫人面前,低低得沉了下去,垂手垂头得站在一侧。 姚夫人却不动声色,只是看着姚姨母与陈臻。 “既是身体不适,那妹妹回去休息便是。”陈臻瞥了常怜珏一眼,好似看着什么令人生厌的东西,瞥了一眼便忙不迭将眼神收了回来。 “下去吧。” 看着两位姑娘走远,吕氏急忙起身,也不顾长辈身份,向陈臻举起杯,“家中几个姑娘,都是各顶各的机敏聪颖,偏是我生的这两个女儿,愚钝无术,今日得罪了陈小姐,还望见谅啊。” 说罢便抬手要饮杯,而手臂却被陈臻牢牢抓住。她眼里冷意全无,又回到了午膳开始时的温和,手上的力道却毫无放松。 吕家虽是掌兵权,吕氏却只是远房的女眷,论手劲,哪里比得上京都护卫使的直系亲女。况且陈臻是认准了,怎么可能让吕氏喝下这杯“负荆请罪酒”,若是这一杯喝下,自己岂不成了目无尊长之辈。 “吕姨娘多虑了。”陈臻将酒杯从吕氏手中拿下来,“荔儿毕竟是我的妹妹,作长姐的,难免有些教训的话要说,可这话,若是给外人说了,还是这般污蔑名声的话,我自是不能忍的。” 吕氏听到这番解释,心中暗想,莫非先说到陈策荔不好的不是你,此时又做出一番长姐之相,倒搞得像是我女儿搬弄是非。 “陈小姐说的是,确是珏儿口无遮拦,怎么讲珏儿与陈二小姐都是同龄人,二小姐已是郡主身边的红人,我这蠢女却尚未开化,顽石一块!见笑见笑!” “话可不能这么讲。”姚姨母看着急得头上都开始冒汗的吕氏,暗笑不止。“珏儿这番言辞,亦不是没有道理。女子无才便是德,修身而矜,诫言而行,能有这般体悟,以后何愁没有好人家?” 昱祺心里一阵发毛。 都吵成这样了,姨母还要把亲事摆出来,莫非这次来,还真是铁了心,要直接给五姐姐下聘礼不成? 虽说平日里与五姐姐多有争执,可是看着这位臻姐姐,似乎是更难缠的角色。娘亲为何也不加阻拦,这亲事若是成了,那可如何是好。 抬起头看向姚夫人,却见她只是捻着佛珠,再看宋氏一眼,更是闲人一个,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轻嗑着坚果,难得一桌上的自在闲人。 吕氏见无人帮衬,只得一阵讪笑。 心中却打定了主意,这陈家,是断断不能让怜珏去的。 哪怕是求老爷求夫人。 求夫人。 想到这,吕氏又抬眼看了看姚夫人,这个女人莫非不知道自己妹妹的来意,全然不跟自己先通个风,直接唤嬷嬷来叫人。自己哪里知道陈臻也要来,要是知道的话,怎么可能不先警告女儿一番。 如今两度戳到陈臻的痛处,以后该如何相处!!! “姐姐。”姚姨母欠了欠身,将手中的拭帕放下,“今日叨扰了许久,我们也该告退了。孩子们的事呀,急也不能急在这一时,我今日来,也是我家老爷的意思,想着你我本是姐妹,若能亲上加亲,岂不是件美事。不过来日方长,终归还是要看你和姐夫的意思。” 昱祺一听她们要走,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乖乖站在姚夫人身边,已准备好了送客的礼节。吕氏看着昱祺,多年来第一次感慨,到底是惹人疼的孩子,确实是窝心。 陈臻被昱祺的行为一惊,不过她也深知,昱祺在姚夫人心中的地位,可远比常怜珏重上千百倍,自己若是为难她,想必姨母不会容许。 脸上的不悦迅速褪下,皮笑肉不笑得摸了摸昱祺的头。 昱祺下意识一躲,直接撞到了姚夫人身上。 “祺儿妹妹不必怕,姐姐们年纪到了,自然要谈及婚事,祺儿还小,等到长大的时候呀,就会明白啦。” 昱祺努力笑了一下。 权当礼节。 姚夫人看到昱祺又躲又闪,心中早已明白。与姚姨母寒暄了两句,便也让出了膳厅。 一再要留步,姚夫人也无可奈何,只得让这对母女自行离开。只是走的时候,昱祺才发现,院厅外站着的丫鬟们,竟有大半都是姨母带来的,声势浩大,倒是颇有排场。 “娘亲!”见人走远,昱祺甩了甩头,似乎想把陈臻刚刚摸的那一下甩走。 “夫人。” 未等昱祺说下一句话,吕氏直接跪在了膳厅里。 扑通一声,吓得昱祺差点也跪了下来。 “夫人,珏儿愚钝,今日对陈小姐多有得罪,陈家又是从二品的京都护卫使,妾身哪里敢高攀,只求许个寻常人家便是。夫人成全啊!” “寻常人家?” 姚夫人扶起吕氏,启口轻言,“老爷如今可是京城的府尹大人,你又是吕太尉的家眷,怜珏的身份不可谓不矜重,前些日子,你说悦翘可配你同辈之人,那才叫高攀。如今怜珏嫁京都护卫之子,这是门当户对呀。” 她笑得慈祥又端庄,像极了香火缠身的菩萨。 说的话,却把吕氏打入了冰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坏人 姚夫人看见跪得瑟瑟发抖的吕氏,没有扶起她,却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拉着昱祺,走出了膳厅。 终于可以畅快呼吸空气了,昱祺蹦蹦跳跳得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时不时还蹲下来,假装闻闻地上还没开的小花。 “娘亲,为什么姨母想让五姐姐嫁给她儿子呀?他们都没有见过面的,而且还是第一次提起来,怎么那么着急呢?还有那个臻姐姐,看起来好凶的呀,祺儿看着她,就觉得吓人。” “傻丫头呀!”姚夫人把昱祺跑乱了的头发整理好,“男当婚女当嫁,本就是历朝历代的习俗,你虽年纪尚小,可你这三个姐姐,却已到了该考虑这些的年岁了,不然呀,迟了可是要被人笑话的。” “祺儿比六姐姐也没有小太多,如今说来,岂不是过几年,也有人要跑来府上,暗搓搓问我可有婚配,还介绍个我素未谋面的男子予我!” 想到这里,昱祺心里大把大把的难过。 戏文里那些比翼鸳鸯何其美妙,若是个面都不曾见的人,哪还有什么煮书泼茶的乐趣可言。 万一碰上个古板严肃的人,就像每日每夜要对着二哥哥那样,就算是他貌比潘安,不还是心里苦若生吞黄连! “娘亲,祺儿不能不嫁人吗?就一世守着爹爹娘亲,还有哥哥姐姐们,岂不是很好?还可以每年新春来向娘亲拜年,也不必像大姐姐二姐姐那样,经年累月得不见人。” 姚夫人看着祺儿陷入苦思,小人儿的脸上都皱成个小包子,好像自己明日就要出嫁,嫁的还是位村口屠夫。 “可是祺儿有没有想过,若是以后呀,能碰到位心仪的男子,祺儿莫不想与他白头偕老么?” “心仪的男子” 昱祺抬起头,大眼睛骨溜骨溜得转个不停,若按这样想,似乎也是一件美事。只是心仪的男子,究竟是何许人也呢? “夫人,老爷回府了,正在前院,二少爷三少爷已在前厅了。听小厮讲” 嬷嬷凑在姚夫人耳旁,顿了一顿,“似说来了贵客,老爷传,要夫人带着七小姐去见。” “贵客?” 姚夫人沉思了一阵,又弯腰将昱祺头上的钗子摆正,领着她向前院走去。 又是贵客。 今日见了郡主,又见了姚姨母,此刻又来了位“贵客”,怕是没看黄历便出门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不过一想着可以见到三哥哥,昱祺还是喜笑颜开,乖乖拉着姚夫人的手,一颠一颠得往前厅走。 可前脚刚迈入门槛,便觉整个人僵在了空中。 只见一位男子高大的背影,着墨袍洋缎立蟒白狐腋,还有那股冷的骨头发颤的异域香料。 除了世子爷,还能是谁。 连三哥哥都不想见了,只想拔腿就跑。 “见过老爷。” 姚夫人拖着昱祺,走至常合远身边。 “见过母亲。” “见过母亲。” 兄弟俩弯腰行礼,常怀南看见昱祺狰狞的小脸,还幸灾乐祸般挑了挑眉。 “见过爹爹,见过二哥哥,见过三哥哥。” 小蚊子飞入了前厅,正在嗡嗡嗡。 “夫人。”常合远看着那男子的背影,朗声对姚夫人道,“快见过摄宁王府的世子爷。” “老身见过世子爷。” 姚夫人拉住昱祺的手,示意昱祺也赶紧行礼请安。昱祺却继续嗡嗡,想把声音降到最低,巴不得世子不知道自己来了。 “夫人快请起。”终于是转过了身。江星贽向姚夫人抬了抬手,眼神便看向昱祺。 昱祺被他的目光又吓得一激灵。 “常大人。”江星贽回手,将一匹布料拿了出来,“今日七小姐在裕肃王府里,落下了一匹布,郡主遣我来物归原主。” 常合远接过布料,眼里却满是不解。 祺儿在裕肃王府落下了一匹布。 郡主要世子来。 还是要“物归原主”。 每句话都藏着太多信息。常合远一时竟不知道从何问起。 别说常合远,厅中姚夫人c常怀舒c常怀南都是一头雾水。 唯独昱祺的脸上,已经是铁青色了。 这位世子爷是命里的克星吧。 他怎么一来,就把所有事都抖出来了呢。 完了完了完了。今日的训是躲不掉了。 不仅躲不掉,怕是连花生粘都要没了。 越想越气,不由抬起头,直直盯着江星贽,像要把他烧穿一般,怒气冲天。 “听郡主讲,是七小姐在府门外玩,偶遇了卖布的小贩,看上了这匹布,便要跟着去买。谁知路上碰见陈策荔,她认得是常府的七小姐,便将布料买下来,准备当礼物送的。谁想送七小姐回来时,竟一时忘了,便带回了王府。郡主听说,这才遣我来送回府上。” 江星贽看着昱祺杀气凛凛的眼神,强忍着笑,对常合远解释道。 常合远也未及细想,只觉得“出府闲逛”“见布追买”“乐不思蜀”这些词,确实是自己女儿的作风,便急急向江星贽拜谢。 “祺儿,还不快快谢过世子爷!” 昱祺却丝毫不领情。 都说军旅之人,做事冷硬又直率,怎么这个江星贽,这般信口雌黄! 既是要解释,何苦刚刚要说那一句,吓得把今晚没有花生粘的惨状都想了一遍! “谢谢世子。” 不情不愿。 “小丫头,”江星贽倒不觉这道谢敷衍,信步蹲至昱祺面前,小声道:“京城的大马可比冀州府多了数倍,万一又被吓到,姑娘家家的当街大哭,多丢人呀。” “你!” 昱祺攥起小拳头,又是一股火冒了上来。 未等她说完,江星贽便站起身,笑容又敛了回去,向常合远拱了拱手,脸上恢复了寒冰似的表情。 “世子爷请。” 常合远虽未听清楚刚才二人的话,可是却看到女儿又成了愤怒的小狮子,这位世子爷阴晴不定,头先在前厅等昱祺来的时候,便感到慑人的压迫,万一被昱祺惹炸,自己可是万万担不起。 江星贽没有再看昱祺,大步跨出了厅门。常合远c姚夫人与常怀舒前去相送,常怀南却留在了厅内。 “三哥哥!” 昱祺见大人们都走了,拽住常怀南的胳膊,气得在前厅直跺脚。 “三哥哥!这个人怎么又来家里了!下次若是他再来,便不要让祺儿见了。次次都是要气我,哪有这样的坏人。” 常怀南看着妹妹,像个火板上的被烫得不停跺脚的小鸭,情不自禁得笑了起来。 “哥哥笑什么!我却想着哥哥最疼我了!碰到这种坏人,哥哥不帮我便罢,还要笑我!为何要笑我!莫非哥哥没有看到,这人有多阳奉阴违心口不一处心积虑笑里藏刀口腹蜜剑卑鄙无耻丧心病狂丑类恶物恶贯满盈杀人如麻罄竹难书人神共愤十恶不赦!!” 一句话说得太长了,昱祺涨得小脸通红。 “我祺儿平素里,倒是读了不少书嘛。” 常怀南实在忍不住笑,把昱祺抱了起来,不住拍着她的后背,“可世子爷,最后不还是给你圆回去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消息 昱祺见三哥哥也不帮自己,在怀里手舞足蹈也不老实,常怀南倒也不躲不闪,任由她的小粉拳在自己胸口一顿乱锤。 兄妹俩正闹着,便见常合远三人从院里走进了厅里。 常怀南将昱祺放下,微微屈身行了个礼。 本以为送走了江星贽,应该是长舒了一口气,却见常合远的神情依然紧张,甚至与刚才,有过之无不及。 “爹爹怎么了?是祺儿又闯祸了吗?那匹布当真是世子说的那样,并非祺儿坑蒙拐骗。” 昱祺摇着常合远的手臂,大眼睛眨呀眨得看着父亲。 “祺儿乖,爹爹不是恼祺儿。”见昱祺这般认错认罚的可怜样,常合远心下一软,抱起昱祺坐在了太师椅上,叹了一口气,道: “今日朝中,皇上说到春宴之事,往日里为父远在冀州府,自然不必参加,而今已在京城,这春宴,势必要去了。” “春宴?” 姚夫人一沉吟,“太妃娘娘仍在丧期之中,今年春宴,莫非仍要举行?” 听闻此言,常合远又是一声叹气: “夫人有所不知。今年的春宴,意不在迎春,而是西骅国来了使臣,要商议宝岚郡主的婚事。” 宝岚郡主。 昱祺一下子便想到,今日在王府见到的郡主,尤其是当她提到“出嫁”时,瞬间黯下去的眼眸。 “既是郡主的和亲之事,那父亲又何需忧愁?” “唉。”常合远望了一眼常怀南,“你可知,每年春宴,京城里五品以上的官员,皆须携上家眷,一同到场。虽说这次是为了郡主的婚事,可一众官员,想的可都是” 话不必说完,大家心领神会。 京城本就是株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谁能多些扶持牵扯,谁便能在这棵树上,爬得越高c越远。熬到这般地位,哪个人不是人精似的,春宴,莫不就是官宦世家结下姻亲的好时机吗。 “可是爹爹,这又有何不好呢?平素里也见不到人,若是能在春宴上见一面,又可互有了解,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常合远听着昱祺的话,阴云密布的脸上竟有了一丝笑容,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发髻,应许得点了点头。 昱祺见父亲笑了,便又低下头,专心得玩起衣上的璎珞,全然没有看到,只离自己巴掌远的父亲,安慰女儿的笑容一步步凝结,凝成了一阵苦楚,在他早已不再年轻的面容上,只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那老爷,可是订好了参加春宴的人?” “舒儿与南儿势必要去的。珏儿珠儿也一并带上吧,至于悦翘”常合远顿了顿,“悦翘既在服母丧,便让她在家中吧。” “怜珏”姚夫人迟疑住。 “怜珏如何?” “无妨无妨。”姚夫人看了眼常怀舒与常怀南,想着事情还未与老爷商量,还是不要让儿子们知道的好。 “哥哥姐姐都去了,难道不带祺儿去吗?” 小姑娘放下璎珞,嘟着嘴不满意道。 “就是我们都不去,也不会少了你的。”常怀南在昱祺额头上轻弹了一下。 “唔。”小姑娘满意得点了点头,又抬眼看向父亲,“爹爹会带祺儿去的对不对?春宴听起来就很好玩呀,难得祺儿能出趟府门,爹爹不会不许的吧?” 常合远只是静静得看着昱祺,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你呀,今日又是去哪了?府前家丁都看你不住,怎生得还跟郡主打上了交道?” 沉默许久的常怀舒终于忍不住,虽未怪罪,却还是语气中带上了责问。 “祺儿并非有心的呀,况且二哥哥今日午膳时,明明听到娘亲讲了,女子也可出门行事的,姨母家的荔姐姐便是如此。怎么别人做得,祺儿便做不得呢?” “你荔姐姐哪里是寻常女子,人家是郡主门下的亲信,出门是要当差做事的。况且她能文能武,你呢!出门连个丫鬟都不带,万一有个闪失” “二哥说得在理。” 常怀南见昱祺被训得眼眶泛红,出言打断了常怀舒的教训,“祺儿,听到没,下次若是要出门,势必将莹罗带上。不可再擅自出门了啊!” 昱祺怎么会听不懂三哥哥的话,委屈巴巴的小脸立马转晴,小脑袋点得像个拨浪鼓,赌咒发誓,下次出门一定带上莹罗! 姚夫人却是无心理儿女们的斗嘴,只是看着常合远,心下不禁揣摩。 春宴上要寻良婿新妇,此事又不是什么秘闻,别说是此朝此代的传统了,这种笼络人心缔结人脉的事,怕是从荒蛮时代,便早就有了雏形。 裕肃王府,无论与常家c姚家都并不牵扯。哪怕是朝堂上与吕太尉有争执,吕氏也不过是个旁门侧系。若说裕肃王府家的郡主,常家与她关系最深的,竟要属昱祺了。若再说郡主身边的陈策荔 陈策荔。 封封家信的内容历历在目。 陈策荔的身世,与昱祺倒是相似。 都是生母早逝,又是家中幼女。可不同之处在于,陈策荔六岁便送至裕肃王府,为郡主伴读,此次和亲,尚不知是否要随嫁去西骅。 想到此处,姚夫人有些悲戚。 “时候不早了,祺儿随我回房吧,不要打扰爹爹与哥哥们议事了。” 招手将昱祺唤来,正欲向常合远拜别。 却见常合远抬了抬手,“夫人留步。且让南儿将祺儿送回房便是,为夫尚有事情,要与夫人商谈。” 昱祺倒也不问,欢快得跳到常怀南身边,向父亲母亲哥哥告个别,抱着江星贽送来的那匹布,便头也不回得出了门。 门被掩上。 小姑娘将三哥哥拉到廊下,悄悄得把布从包裹中拿了出来。 “三哥哥看!这匹布可是好看的很?祺儿今日一见便觉得美极,还好郡主人好,便送给我啦。只不过为了它,又见了那个吓人的世子一次。” 一边指着布上的湖蓝小云,一边手舞足蹈。 “祺儿眼光确是好,若是做件锦边弹墨的小襦裙,穿至春宴,必然是” 常怀南有些卡壳,“艳绝全席”“明媚夺目”“众星捧月”这些词,似乎用给妹妹都不合适。 “必然是什么呀?” “必然是我的祺儿最美呀。” 这话说得诚恳,常怀南眯起那双惑人的狐狸眼,更显得信誓旦旦。 “啪!” 一声惊响从厅里传来。 “混账!你妹妹的婚事” 常合远的后半句压低了声音,隔着厅门听不真切。常怀南心中一凛,二哥从来都是光宗耀祖的人物,父亲怎么会骂得这么凶。 又说的是妹妹。 是哪个妹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卧鱼 常合远虽是未怪,姚夫人却将昱祺关了禁闭。 说是关禁闭也不算,只是命了莹罗贴身跟着,不管小姐撂什么狠话,必须形影不离。 “若是再让小姐一人外出,你便出府不要回了。” 姚夫人的话,莹罗哪敢不从。连着几日都巴不得拽着昱祺的胳膊不撒手,连睡觉都是守在床边。 任凭昱祺用尽了诡计,也无计可施。 于是常府后院里,整日便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捧着一手的花生粘,一边气鼓鼓,一边不停甩开身后的丫鬟。 “宋姨娘!” 昱祺不能出门,哥哥们又早不在家,只好跑到宋氏房里耍赖。 “祺儿又来了?进来进来吧。” 宋氏在京城里更是百无聊赖。难得有昱祺陪她讲讲话,也算是有些乐趣。 “姨娘可不可以跟娘亲说说嘛,祺儿都在府里呆了一年了,再不出门看看,都要不认得京城啦。” 昱祺晃着宋氏的胳膊,不住得撒娇道。宋氏今日穿了件鹅黄色的绣锦绸缎衫,摸起来滑滑的,昱祺拽住便不想放手。 “听你三哥哥讲,春宴不是要来了吗?那时便可以出去玩了,祺儿莫急呀。” 宋氏的声音绵软又好听,细声软语得劝着昱祺。 “可是春宴还有半月呢,先前在冀州,春暖花开的时候,爹爹都带我们踏青放鸢的,这来了京城,别说踏青了,门都出不得!都说什么天子脚下,这天下脚下一点都不好玩嘛!” “嘘。” 宋氏赶紧拦住昱祺的话,轻轻皱了皱眉头,“祺儿这话,说给姨娘听便罢了,可切莫说给旁人了。天子脚下,万事都要当心,可不比在冀州府啦。” 心不甘情不愿得低下头,满脸都是不开心。 “不过祺儿,”忽然想到了什么,宋氏明眸转了一转,“还记不记得姨娘教你的唱段?今日呀,再教你唱段新的可好?” 听到这话,昱祺又开心了起来。几位姨娘里,她最喜欢的便是宋氏。她身上那股慵懒娇美的气息,加上屋内常年点着的香,总有种仙境的错觉。虽然姚夫人总说,戏子之事不登大雅之堂,可她每次练声,都有种蛊人心智的吸引力。 “来。”宋氏从软榻上起身,拉着昱祺走到了屋内的一片空处。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免,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鸳鸯来戏水,金色鲤鱼在水面朝,啊,在水面朝。” 宋氏虽未着戏袍,可一开腔,便是练家子的功力。美眸轻睐,眼波横流,刹时就仿若真看到那位盛宠下的贵妃,华服锦衣,眉眼间是夺了六宫三千宠爱的娇蛮,于百花中更胜一筹,粉面花颜妆初成,雪臂凝脂斜于丛,无穷无尽的都是风情万种。 “祺儿来,姨娘上次教你的卧鱼,可学会了?” 宋氏伸手拉来昱祺,小人儿迈右步,将右腿前伸又后绕,缠于左腿处。颤颤巍巍有些站不稳,顿了一下,控制住了平衡,又缓缓下蹲,将身体卧于右腿上,以背触地,左手向后伸去,右手位于胸前。 整个动作,昱祺的眼神都在飘忽不定,唯有定点平稳后,方才将眼神凝了回来,大眼睛里闪着光地看向宋氏。 宋氏被这眼神惊住。 这卧鱼虽是戏里的基本功,可要做到标准,仍是要一番功夫。自己本是看昱祺烦闷,这才教来玩玩,却没想到,竟是学的这般快。 昱祺一脸得意得眨了眨眼睛,那样子的确是孩童心性。可是定点前的那一刻,她眸子里的那丝迷茫,却一下抓住了这处戏的精髓。更别提,转瞬即逝的那抹妩媚,看得宋氏也不禁恍惚。 她自诩是美人,也确实是美人。 可在昱祺那一瞬的光彩之下,竟难以控制地相形见绌。 还好是生母早亡啊,那位女子若是还在世,就凭昱祺刚才的那一刻,便能想象到,生母该是何等不可方物的女子。 “姨娘怎么了?” 昱祺自然不懂宋氏的心思,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大眼睛又回到常态。 “姨娘是看着祺儿开心,没想到呀,进步竟是这般快,再多教教你呀,姨娘怕要被祺儿超过啦。” 听到这般揶揄,昱祺的小脸又一下子变红,赶紧抓起宋氏桌上的小点心,一大口塞进了嘴里。嚼了几下,又忍不住再看宋氏一眼,巴不得再被夸几句。 正吃得开心,便听门外传来争吵声。 昱祺抱着点心跑到宋氏门檐下,便看到常怜珏正站在院旁,隔着远远得,她脸上的怒气也看得清楚,面前站着的是常怜珠,梨花带泪的脸上,写满了不服气。 心生好奇,悄悄得沿着门廊走得近了近。 “你平日在府里耍狠斗勇也就算了,出去了门,还要这样妄为!你可知今天得罪的那人是谁!” “姐姐一味说我,怎么不记得刚刚,是谁拦着姐姐的轿子不让路,非要我们让行她不可?” “轿子拦了便拦了,由她走便是了。你倒好,当街冲撞,看不到人家轿上写的什么吗?” “不就是写的吴字吗!一个吴御史又怎么了?父亲如今也在朝为官,况且还是吕太” “啪!” 一记耳光便打在了常怜珠脸上。 动手的却是推门而出的吕氏。 “吕姨娘!”昱祺惊呼一声,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她看来。 若在平时,吕氏定会沉下脸,此刻却一反常态,眼睛里闪过种种光影,最终垂下了头,招呼昱祺过来。 “祺儿,夫人今天可忙着?” “娘亲应是无事。今早我出房时,娘亲没说有何安排。” 吕氏点了点头,看向吵的不可开交的两个女儿,叹了口气。 “你们随我一起去见夫人吧。祺儿可否,帮忙通传一声?” 昱祺被这突如其来的恭敬搞得莫名其妙,反复打量了吕氏一遭,这才确认此人真的是吕姨娘,点了点头,自己在前面走着,带着吕氏母女去姚夫人房里。 宋氏斜倚在门框上,丹凤眼被太阳照得有些刺痛,眯成了一条好看的弧线。靠了片刻,对身后的丫鬟细语: “将桌上的点心收了吧,记得一会去打听打听,吕氏这母老虎怎么今儿这般温顺,怕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宋氏不禁笑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帮不帮 走进姚夫人房里的时候,她正在诵经。一身枣红二花捻珠绣牡丹对襟褂,双手间缠着一串佛珠,对着观音像拜了又拜。 吕氏不敢打扰,只得领着两个女儿立在门口。 姚夫人三拜之后,慢慢转过了头。 看到吕氏时,也是心下一怔。 昔日府里最专横跋扈的女人,蹑手蹑脚地站着不敢说话,身后站着同样低着头的常怜珏。而常怜珠的脸上还有隐约的一记掌印。 “见过夫人。” “见过母亲。” 姚夫人淡淡地看了眼,坐在了红木凳上,等着吕氏说命来意。 “夫人,今日珏儿与珠儿上街,本想采买些春宴的衣料首饰,却在路上被人拦了轿子,听珏儿说,拦轿之人口出恶言” “到底什么事?” “吴吴吴大人” 吕氏吞吐了几次,仍不知该如何开口。 “母亲,今日那拦轿之人实在跋扈,区区一个小卒,连常家都敢不放在眼里,珠儿气不过,这才” “这才怎么?” 姚夫人看着眼前的母女三人,神色依然平淡如水。 “是怜珠今日冲撞了御史大人的千金。” 常怜珠说完便直接跪在了地上。 却不似姨娘与姐姐那般小心翼翼,干脆将头抬了起来,脸上的红印犹在,却是大义凛然之状。 “母亲若要罚,罚怜珠一人便是!” “吴大人老年得女,是惯地没边的,珠儿的脾气夫人是知道的,这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望夫人望夫人”吕氏见常怜珠这般愚蠢,还没明白闯了多大的祸,不由又是一股火涌上心头。 姚夫人却是不语,仍是看着吕氏,似在等她将没说完的话讲完。 “夫人,求大小姐帮忙说几句好话,莫让吴大人追究下来啊。” 果然。 绕了半天还是说出来了。 姚夫人心中一阵冷笑,表面上却还是慈眉善目。 “娴儿不过是巡按使家的新妇,若说御史大人,这哪是娴儿攀得上的关系呢?”姚夫人含着笑,手中佛珠轻转: “况且啊,姨娘的本家可是太尉大人,就算是吴大人有何怪罪,又怎么会不给太尉大人面子呢?” “噗通”吕氏直接跪在了地上。常怜珏见状也是一跪。 姚夫人的前厅本就不算宽敞,一下跪了三人,看起来竟有些拥挤。 “娘娘亲。”昱祺本是站在姚夫人身边的,看到姨娘与姐姐们都跪下了,自己站得位置实在是尴尬,只好默默走到了侧边。 “祺儿,”姚夫人不理这跪着的三人,“平时爹爹是不是教你,京城人事复杂,要万般小心。你可比几位姐姐鲁莽太多,今日可是要记得这教训,以后说话行事,切不可随性而为。” “是,祺儿知道了。” 小姑娘闷闷地答道。 见昱祺应了声,姚夫人这才把目光重新放回吕氏身上,站起了身,将吕氏扶到了另一坐凳上。 轻饮一口茶,不疾不徐地开口道: “未嫁从父,嫁而从夫。如今娴儿要考虑的,是她夫家的兴衰荣辱,怎会为我的一句话,冒然去打扰御史大人呢?” 吕氏听到又是拒绝,心头更是慌乱,又想着起身下跪,还未站起来,便看姚夫人对她摆了摆手。 “可是话说到底,终归是自家的亲姐妹,她这个做长姐的,也不可袖手旁观。你也不必急,容我想想,该如何向娴儿开口吧。” 说完这句话,姚夫人便又将佛珠转了起来。 吕氏入府多年,这位夫人的心思是清楚的,见她已是要送客,也不敢逗留,只好起身行礼拜别,便拉着两个女儿走了。 “娘亲,”昱祺走回姚夫人身边,“不过是下人拦轿,就算是口无遮拦,也不会这般不懂事吧。还连常家都不放在眼里,这是什么恶奴凶厮,敢这般放肆?” 姚夫人看着皱着眉头的昱祺,欣慰地笑了笑,“那依祺儿看,事情是怎样呢?” “若是祺儿猜,这拦轿之事不假,吴家家奴有些许不敬亦不假。只是未尝到了五姐姐说的那样,怕是” 想到姚夫人教的“姐妹和睦,误生芥蒂”,昱祺不知道该不该将后面的想法讲出来,却见姚夫人一脸平和,并未要拦着自己的意思。 “怕是六姐姐也出言不善,这才与御史千金有了争执。” 姚夫人点点头。 “可是,若是如此,娘亲为何又要答应,说要从中调解,还要大姐姐出力?” “祺儿想不通?” “是有些不解,祺儿知道,娘亲定有打算,可是猜不到是何种打算。” 姚夫人没有做答,只是又将昱祺往怀里揽了揽,“你呀,若说不聪颖,这全府上下哪有人比你更古灵精怪;可若真说聪颖呀,” “那又如何呢?” “偏偏做的事,也是一件比一件荒唐啊!” 昱祺不服气地要抬头反驳,却听姚夫人哭笑不得地叹了一大口气。 连旁边站着的嬷嬷都强忍着笑意,悄悄点了点头。 姚夫人房里其乐融融。 吕氏那边却是另一番光景。 自进了房门,吕氏便是怒气汹汹,先是骂走了伺候的丫鬟,又是砸了个茶杯。 常怜珏在旁边,克制着瑟瑟发抖,也一路跟在吕氏身后劝慰。 “蠢货!”吕氏转了几圈,气得坐在凳上,猛得一拍桌子。 “祺儿一个垂髫小娃,尚且都知道什么祸可以闯,什么人不能得罪,你比她长的这几岁,怕是长在猪身上了吧!!” “祺儿祺儿祺儿又是祺儿!” 今天连遭着都是不顺心,先是上街被拦轿,又是被贱奴鄙厮嘲笑,再又遇到个蛮横无理的什么御史千金,回家被打了一巴掌,又是在姚夫人房里吃了闭门羹。 常怜珠何时受过这种气,又听到连自己姨娘,都要夸别人贬自己,一时情绪直接失控,将博古架上的一个瓷瓶举起,用力砸在了地上。 “我本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就算是有了三弟,父亲也是疼我的。凭空出现这个常昱祺,她是哪里来的?一出生便克死了自己的娘,还被你们夸是什么祥兆,要我看,她就是个祸端!” “珠儿!”常怜珏见妹妹这样,急得赶紧叫了一声,“你气便气,说祺儿的身世做什么!” “有什么不能说的?她常昱祺是皇室公主啊?还是圣上宠妃啊?不过是个亲娘都没有的丧门星,有何不可说的?她平日里的嚣张跋扈,不比我多上千倍万倍?父亲如何对她的?母亲又如何对她的?各个捧得像个掌上明珠,她错了,那便是童言无忌,我错了,就成了滔天大罪!那我且问啊,常昱祺她何德何能,能在常府这般得意!!!” “你今日的事,还要看母亲如何定夺,你不认错便罢了,还要连祺儿也骂上。这话要是被人听了去,我看还有谁能帮你!” 常怜珏看妹妹越说越离谱,狠狠拽了常怜珠袖子一把,压低了声音道。 “母亲?姐姐这话说的好笑,莫不是没听到母亲说了什么?一味推说大姐姐力薄势微c无能为力,她哪有真心要帮我?在她心里,为我的事动心思,还不如常昱祺明日穿什么更值得费神!” “闭嘴!” 吕氏气得浑身发抖,见女儿这般大逆不道,只觉身上一阵眩晕,站都站不稳了。 “娘亲!” 常怜珏跑去要扶,却没有注意一地的碎瓷片。脚下一滑,整个人便栽倒在地上。 “啊!!!!” 常怜珏一声尖叫,血,慢慢浸红了瓷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听天命 一地的白瓷片,此刻却染了红色。 常怜珏只觉身上c脸上全在火辣辣的疼,却动也不敢动,怕瓷片再割伤了自己。 “姐姐!”常怜珠被吓得脸色一下子苍白,亦不知此刻该如何是好,只得惊恐的抬头看向吕氏。 吕氏大步冲了过来,一把推开常怜珠,俯身趴在常怜珏身边,看了看周围的碎片,便厉声叫来了丫鬟: “去通知夫人!让夫人叫大夫来!!” 丫鬟进门看见这一滩血迹,和倒在血里的五小姐,吓得不敢动弹。 “愣着干什么!去通知夫人!!!” 丫鬟缓过神,一路狂奔到了姚夫人房里,连请安行礼都顾不上,直接穿过门口的嬷嬷,一把推开了姚夫人的房门。 “夫人!夫人!二姨娘二姨娘房!” “怎么了怎么了?你慢慢说。” 推门的声音吓了昱祺一跳,可看见这丫鬟跑到气都喘不上来,想必是有急事。 “七小姐五小姐五小姐把自己割伤了,一地碎片,二姨娘命我来请夫人!” 割伤? 碎片? 昱祺猛地回头看向姚夫人,却见姚夫人已经站了起来,眉头皱了一皱,看了一眼丫鬟: “五小姐现在在何处?” “回夫人的话,在二姨娘房内,一地碎片,五小姐起不了身。” 姚夫人听完,对嬷嬷吩咐,速去把大夫叫来,说完便直接跨出门槛,快步走向吕氏房。 昱祺扶起跪在地上的丫鬟,也跟在姚夫人后面走了过去。 刚一推门,便是一股血腥味。 一地的碎瓷片,加上吕氏推开的桌椅,整个房间凌乱不堪。 姚夫人也顾不上问询,命丫鬟将地上的碎片清理干净。自己直接蹲下身,查看了一番常怜珏的伤势,越看,眉头便越皱越深。 这瓷片锋利,又是散落了一地。常怜珏倒地时是面朝下的,此刻只能祈祷,瓷片的伤口到不了脏器那么深。不过好在,如今的天气尚未完全转暖,身上的衣服还算厚重,想必能挡住不少。 只是 面向瓷片而摔,脸上的伤口,怕是佛祖也庇佑无能了。 “夫人,二姨娘,大夫到了。” 嬷嬷闪身,进来的便是行色匆忙的一位男大夫,想必是直接去药铺里抓来的,身上还都是满满的中草药味。 没有时间行礼,便直接蹲下身,将常怜珏翻了过来。 昱祺倒吸一口凉气。 常怜珏的身上伤口并不多,大多被衣服挡住了。只是手臂处有几处割伤,也并不深入。 而脸上,却是另一番光景。 有三处割痕极深。左颊上有两处,右眉上有一处。伤口流血不止,却仍然能看到残存的瓷片粉末,就停在被瓷片剜翻出来的肉上。 而除却这三处,常怜珏整张脸上,都是各种细小的伤口,不深,却密密麻麻地都是血。 常怜珠已是吓得开始哭。 吕氏更险些晕了过去,若不是丫鬟眼尖,一把扶住,大夫恐怕要多做一份工。 清理伤口的时候,便听到常怜珏撕心裂肺的哭喊,吕氏听不下去,兀自甩来丫鬟,自己站到一旁垂泪。 “夫人,五小姐的伤,并未入脏入骨,伤口处我已做了清理,这几幅药是治疗割伤的,每日服一帖便是。前几日要保证伤口干净,切莫沾水,等结痂后,便每日涂两次这瓶药膏,有助伤口愈合。” 大夫从药箱里拿出几包药材,与一个小瓶子,尽数递给了嬷嬷。 “多谢大夫。” “夫人客气了。” “那我姐姐脸上,可会留疤?”常怜珠猛地想到这事,泪雨梨花地问。 “只须按时涂抹这个药膏,会有利于伤口愈合的。” 说罢,大夫便起身向姚夫人拜别。 常怜珏听到了,有助于c有利于c终归都不是“可以”。虽未照镜子,可脸上的痛,自己是清楚的。妹妹刚刚直接便哭,想必是样子有些可怖吧。 若是这张脸毁了,以后不也就毁了吗。 想到这里,不禁鼻子一酸。 “五姐姐!”昱祺拉住常怜珏的手,“刚刚大夫说了,姐姐的伤口刚刚清理好,不可沾水的。姐姐现在不可以哭啊。” 药力开始发作。 常怜珏的脸上渐渐变得麻木。 只能对昱祺艰难地点了点头。 “姐姐别担心,等爹爹回来,祺儿便跟爹爹讲,定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让姐姐不留疤痕的。只是姐姐千万别哭啊。” 昱祺怎么可能不知道,一张脸对于女子,有多重要。这些割伤若是以后都成了疤痕,那 不敢想。 “怜珠,刚刚大夫说的话,你可记下了?务必谨遵,照顾好怜珏。” 姚夫人站起身,对已经哭到不成人形的常怜珠说。 本想去劝劝吕氏,却看她背对着众人,从头到尾都未曾转身。姚夫人心中戚戚,走到吕氏身边,张开的嘴吧又闭上,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丫鬟们将常怜珏扶到了寝房,不多时,煎好的药汤便端了上来。 那药汤一阵酸涩之味,昱祺在旁边闻到,胃里有些翻涌。可常怜珏却没有半丝皱眉,直直端起碗,一饮而尽。 “你便好好休息,听大夫的话。”姚夫人见丫鬟将空碗拿走,静静地对常怜珏说。 “五姐姐” 昱祺还有话想说,却被姚夫人拉住了。 “你们好生照顾着五小姐,若是需要什么药材,直接去府库里取便是。” “是,夫人。” 姚夫人又嘱咐了嬷嬷几句,便抬脚要走。 “母亲,珠儿的事,劳烦母亲了。” 身后传来常怜珏的声音,姚夫人顿了顿脚步,没有作答。 前厅里的吕氏已坐了下来。 见姚夫人来,起身准备要行礼,姚夫人一把扶住,吕氏抬头的一瞬,便看她脸上已是泪流满面。 同为人母,姚夫人何尝不懂。 相对无言。 而昱祺看到常怜珠还在一旁哭,便跑过去,要拉住六姐姐的手,她的手刚刚碰到衣袖,便被猛地甩开,常怜珠力气大,昱祺又没有准备,向后猛地退了几步,险些要摔倒。 “你别碰我!” 常怜珠失声尖叫。 “若不是你,姐姐怎么会摔在一地碎瓷片上,常昱祺我告诉你,我姐姐若是脸上有一条伤痕,我跟你没完!!!” 她这声尖叫,声音凄厉,一屋子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姚夫人原本正在低声宽慰吕氏,听到常怜珠这句话,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混账东西!你姐姐的事还不够严重吗!昏了头说的什么话,给我跪下!!!” 姚夫人冷笑一声,看着一下子又变得暴怒的吕氏,站起了身,大步走到常怜珠身边,将已经吓傻的昱祺,一把抱在怀里,直接走出门去。 在跨出去的那一刻,姚夫人又停一停,回头望了吕氏一眼,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残忍笑意。 “大夫开的药,便让怜珏好好服用,其他的,听天命就是,不要再生事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谁说她? 一路将昱祺抱回房内,姚夫人仍在盛怒中,一进门便吩咐嬷嬷,吕氏房里的所有器物,都按最低发放,连常怜珏的药,都是谨遵医嘱,府内所有名贵的药材,一样都不许给她们碰! 嬷嬷领命下去,屋内的昱祺却一直垂着头。 “娘亲,六姐姐说,若不是因为祺儿,五姐姐才不会跌伤。莫非,祺儿真的是克星?” “胡说!” 姚夫人将茶碗“啪”得摔在桌上。 “可是六姐姐” “祺儿。”意识到自己的愤怒吓到了昱祺,姚夫人将昱祺拉到自己的身边,理了理她的衣领,“祺儿还记不记得,是你的诞生,才缓解了爹爹去赈的涝灾,我祺儿是福星的。” “可是若不是祺儿出生时,娘亲就不会” 小人儿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不由心中一阵难过。 姚夫人轻叹一口气。 常合远将昱祺抱回府上的时候,那个女子就已经不在人间了。她嫁给他这么多年,却总觉得,那个女子才是他的一生所爱。 姚夫人永远记得,那年他请了和尚来府里,在前院念了七七四十九日的经文,只求可以超度她的亡魂。 也永远记得,他被贬去冀州的那段时日里,终日郁郁寡欢,夜夜与酒相伴,而他脸上的阴沉,是从昱祺到府上的那天,才逐渐消退的。 她更加记得,常合远第一次将昱祺交到她怀里的时候。他早就书生气不再的眼睛里,第一次闪出光芒,彷佛看着昱祺,是看着稀世的珍宝。他眼神灼灼地看着她,说,诚托夫人,务必善待祺儿。 他从未这般求过姚夫人。 哪怕是当年京城那场滔天的风暴里,他为自己的仕途都不曾这样求过她。 往事席卷而来,姚夫人揉了揉额头。 “娘亲可是头风又发作了?大夫尚未走远,不如让嬷嬷叫回来,再为娘亲诊一诊?” 虽是想到旧事,可到底当年的事,昱祺什么都不记得。难过也只是一下,看到姚夫人扶着额头,还是觉得这事最为要紧。 “娘亲无碍的。只是祺儿,今日你六姐姐的话,千万不要当真,她是看着五姐姐伤了,情急之下才胡言乱语的。懂不懂?” “好。” 昱祺点点头。 “娘亲既是无碍,那三哥哥要回来了,祺儿可不可以”看了看门上透进来的光,大概估到了时间,心又野了。 “去吧去吧。” 姚夫人摇摇头,看着这个毫不记仇的小姑娘,心生宽慰,却也一阵苦涩。 昱祺却不懂姚夫人心中所想,见娘亲同意了,美滋滋地就跑出了门。 站在府门口等了许久,仍是不见三哥哥回来。倒是一瞥眼,便看见悄悄跟在暗处的莹罗。 “我又不出府,你跟着我做什么!” 见被小姐识破,莹罗一边讪笑一边跑了过来。 “莹罗并非要盯着小姐,只是怕小姐突然需要点什么,身边若是没有丫鬟,那可如何是好?” “我会需要什么?” “” “说呀,我会需要什么呀?” 昱祺见她说不出话,只觉得好玩,围着莹罗绕着圈,看她越来越窘迫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 “小姐!” 莹罗心里暗急,自己奉着夫人命来跟着,万一跟着跟着把她惹急了,那可就是绝了。 “又在欺负莹罗啦?”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昱祺惊喜地转头。 只见夕阳下走来一位高大的男子,长袍本就锈了一圈金线,在落日的余晖下,倒像是天边的锦云被绣在了衣上,那双凤眼成了琥珀色,只叫人感慨,世间当真有美成个画卷的男子。 “三哥哥!” 拔腿就冲到怀里,将常怀南撞得往后退了一退。 “三哥哥今天都回来晚了!祺儿在门口等了八个时辰!” 昱祺嗔怒道,还甩了甩袖子,似乎袖子上有因为等了多时,而落下来的一层灰。 “八个时辰?那是等了太久了,还好我给祺儿准备了花生粘,不然小馋猫要挨饿啦!” 常怀南太清楚昱祺了,今日回来晚了,她不气哭便是幸运。赶紧从怀里拿出花生粘赔罪。 “看到没!我需要的东西,你可没有!” 昱祺一把抓过花生粘,回头冲莹罗“哼”了一句,耀武扬威地抬起头。 可是想了片刻,还是拿了一小块,递给了莹罗。 “喏,给你一块,看你整日跟着我,也算劳苦功高了!” 莹罗忍着笑,装作腰酸背痛的样子,恭恭敬敬地接过花生粘, “谢小姐重赏。” “你下去吧,我看着小姐,她不会乱出门的。” 把小姐交给三少爷看着? “怎么?三哥哥看着我,你还不放心啊?” 莹罗整个人僵在原地。 心中暗想,小姐这么多次悄悄溜出府,绝大多数都是这位三少爷带着的。交给他?肯定是不放心的啊。 “走啦走啦!” 昱祺推了莹罗一把,“今天要是我再看到你,我便告诉娘亲,让娘亲罚你罚你反正让娘亲罚你!” 莹罗有苦难言,只好乖乖告退。 昱祺看着她退下,心中忿忿地翻了个白眼。 “三哥哥你说说嘛,娘亲为何要让人一直跟着我!我出府也没闯祸呀,招惹到御史大人的是六姐姐,结果被整日盯着的人,却成了我,哥哥你说,这天理何在啊!” “得罪御史大人?这是何时的事呢?” 昱祺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原封不动讲了一遍,常怀南听着忍不住嗤笑,这六姐也是个能人,来京城不过数月,头次上街,便能把当朝红人的独女给惹了。 “结果五姐姐不知怎么便摔伤了,娘亲带着祺儿去看,六姐姐还训祺儿。” “什么?” 吕氏训话之类,早已把常怀南听得兴意阑珊,这吕姨娘他怎么会不知道,向来是府里最让他瞧不上的了。神思本已开始飘渺,却听到昱祺被训,一下子震了震精神。 “后来娘亲就生气了,便带” “六姐训你?她说什么了?与你有何相干为何要训你?” 见三哥哥突然严肃起来,昱祺迷迷糊糊地看着他。 “没什么呀,娘亲说了,大概是五姐姐割伤了,所以六姐姐才着急,便说了祺儿几句。” “急便急了,训你做什么?” 昱祺不知道如何作答。 “她说你什么了?” “说的便是人气急了会说的话嘛!什么五姐姐若是脸上的伤有恙,便要怪祺儿。” 声音越来越小。 “常怜珠怕是疯了吧!她姐姐割伤,与你有何相干!还要怪你,我们没怪她便是好的了!” 常怀南哪见得有人这样说昱祺,火气一下子被点燃,连声音都拔高了不少。 在院里真真切切地响着。 听到三少爷发脾气,各房门口的丫鬟嬷嬷们,全往院里看了一眼。 昱祺一看,人多口杂,若是被传到常合远耳中,定逃不过一顿训,急忙拉了拉三哥哥的衣袖,让他小声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长兄之诲 “哥哥!哥哥你莫气啊。娘亲已经说啦,这几日不许六姐姐出房门,春宴也不许她去啦,连吕姨娘屋里的份例都要扣呢,况且呀,六姐姐也就是说说罢了,有三哥哥在,谁能把祺儿怎样呀?” 一边摇着常怀南的胳膊,一边认真地说道,结尾处还一脸得意地眨了眨眼。 见昱祺这般想得开,常怀南心中的怒火也消了大半,眯起眼睛打量着小人儿,看了许久,忍不住揪了揪她得意洋洋的小脸蛋儿。 “三哥哥手上脏兮兮!别摸祺儿呀!” 昱祺被揪得痒痒,挣脱了常怀南,一边嫌弃地推开他的手,一边还摇了摇小脑袋。 “是吗?那偏要把祺儿画成个小花猫!” 常怀南作势向昱祺伸手,昱祺眼尖,一下跑出老远,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冲常怀南笑。 “三哥哥可追不上我!” 说罢,小短腿便一顿飞奔,向院里的门廊上跑了去,常怀南笑意越来越深,见昱祺跑得远些了,这才开始追。 昱祺见常怀南追来,又赶紧往前跑,跑几步便回头,又冲常怀南做了个鬼脸。 来来回回几个回合。 “三哥哥为何这么慢!是不是没吃饱!没吃饱来问祺儿要花生粘呀!” 挑着眉毛对常怀南笑,小胖手还挥着那包花生粘示威。 今日本就是从练武场回来的,骑马射箭地练了一整天,如今回了家又要被妹妹逗。 常怀南咬咬牙,摇着头继续追着她跑。 又是绕着院里跑了几圈。 常怀南把手支在门廊上喘气,看着前面依旧活蹦乱跳的昱祺,心中暗恨,不如让她去练武场好了,看这劲头,跑上个一天,估摸着也不会太累。 “三哥哥。”昱祺蹑手蹑脚地靠过来,“抓不住祺儿的话,认输就是了呀,何必强撑呢。” 常怀南皱了皱眉,一把伸手便要抓昱祺,却忘了,这小人儿可是出了名的古怪精灵,早就准备好要后退,一把抓空,她又跳到远处哈哈大笑。 落日将院子铺上一层金色,而昱祺便像金光里的一只小蝴蝶,笑声清脆地飞来飞去。 只是小蝴蝶身后有一只行动迟缓的老猫,扑蝶不成,自己倒累得站不稳。 “常昱祺。”撑着站了起来,大口喘着气,“你今日若是被我抓住了。” “三哥哥,你可抓不住我。” 昱祺直接打断这句威胁,一字一顿地说着,小脸上眉飞色舞。 常怀南笑着点头,趁昱祺正得意,一个箭步又冲了出去。 “啊!!!!!” 一声尖叫,拔腿就跑。 “嘭。” 没看路,直接撞在了人身上。 “祺儿你又是在做什么啊?” 这句话说出,便能听出讲话人的头痛不已。 小丫头摸了摸被撞痛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 “二哥哥你也回来啦?” “二哥。” 说话间,常怀南也跑到了身边。 常怀舒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这两人,只觉天灵盖上被人打了一拳。 “你也是!就由着她这么疯?” 兄妹俩默契地低下头。 “可是知道今日怜珏把自己割伤了,现在正在房中养伤。春宴怕是都去不了了,你还由着她这样乱跑,万一摔到了,也像怜珏那样伤了,该如何是好啊!” 继续默契地沉默着。 “我知道,祺儿在家里呆的闷,想玩,可是南儿你是哥哥,你要像个哥哥的样子啊,这般放纵她,若是平日里玩闹便也算了,如今春宴要到了,谁家的女子不是小心谨慎着,生怕在此之前有什么闪失,你倒好,这不是助纣为虐是什么?” “啊!” 昱祺被念地头昏,可怜巴巴地看着常怀舒。 “祺儿,二哥哥这是为你考虑啊!春宴上有多少王公贵族的子弟们都会在,父亲如今已在京城为官,你以后定是要嫁位京城的公子的,你不想想如何给众人留个好印象” “爹爹!!!” 昱祺瞥见常合远的轿子,只觉得是天降救兵。还不等常怀舒反应,直接从他身边跑了出去。 “不慌不慌,祺儿小心跌倒啊!” 常合远的轿帘还未掀开,便听到昱祺的一声叫,赶忙喊了一句。 “祺儿见过爹爹,爹爹今日可累了?或是有何好玩的事情,爹爹吃花生粘吗?” 昱祺一把抱住常合远的手臂,嘴里问个不停。常合远一边答着,便看到了院里站着怀舒怀南两兄弟。再一看昱祺,心中明了了大半。 “见过父亲。” “见过父亲。” “舒儿这是,又训祺儿了?” 常合远摸着胡须,看向一脸闷闷的常怀舒。 “爹爹英明!二哥哥不仅训了祺儿,还要罚我呢,要罚在院内跑上几圈。祺儿不敢不听,可又想,春宴要来了,若一个不小心,把自己摔伤了,这可如何是好。” 常怀舒一口鲜血险些喷出。 论起来恶人先告状,昱祺的造诣,那还真是无人能及。 “你呀!”常合远又何尝听不出,用手指点了点昱祺的额头。 “祺儿并未信口雌黄的,二哥哥还说了呢,春宴里会有很多王公大臣,若是祺儿以后的以后的夫君在那” 小姑娘说到一半,便羞地说不下去了。 常合远却皱了皱眉。 只是看向常怀舒,眼里神色复杂。 “父亲” 常合远冲常怀舒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昱祺与常怀南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两个交换了一下不解的眼神,随即又看向常合远。 这时,姚夫人房内的贴身嬷嬷走来,向众人行了个礼,便对常合远说,夫人找老爷有事要商议。 常怀舒与常怀南闻言,便向常合远行礼告退。昱祺不舍地看了三哥哥一眼,便被父亲揪走了。 嬷嬷在前带路,不多时便走到了后院。 不知不觉,夜色已然降临。 围着门廊种着的一圈海棠花,已有了小花苞,在银白色的月光之下,卓卓地有些圣洁之感。昱祺一向喜欢低矮又盛放的花,对园内这一圈海棠多有不满,此刻却有些改观,只觉严寒刚过,梅花尚未谢完,这海棠原来也是好看的。 故园今日海棠开,梦入江西锦绣堆。似青似白天浓淡,欲堕还飞絮往来。 春天,是真的要来了。 “夫人,老爷与七小姐到了。” 嬷嬷在门口通传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陈臻旧事 常合远推门走进。 一进屋便是一股佛香。 姚夫人已坐在太师椅上,茶都已备好放在一旁。 “见过娘亲。” 昱祺行了个礼,便乖乖走到了姚夫人身边。 “见过老爷。” 常合远点头,坐在椅上,端起了茶杯。 只一启盖,决明子c茉莉与桂花的香气扑鼻而来。香气浓而不浮,爽而不浊。初春当饮花茶,可驱严冬寒气,促阳气生发,又可润肺滋脾,清燥而生津。 姚夫人将今日的事,一一讲给了常合远听。说到常怜珏伤势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脸上有划伤,留了点血。” 语气顿了顿,并未将常怜珠点出,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吕氏这两个女儿,性子倒是随了娘亲,气急了,便口不择言。” “夫人何出此言?” 姚夫人望了昱祺一眼,摇了摇头。 “老爷,这次春宴,怕是怜珏怜珠,都去不了了。” 伤的只有怜珏,怜珠为何又去不了? 常合远想问,却看姚夫人一脸笃定,又加之刚刚那句话,便也没有问出口。 “夫人如何打算?” 姚夫人轻饮一口茶,道: “常家人丁兴旺。盛儿虽是远在军旅,可舒儿与南儿却都要到场。加之娴儿与婷儿也要去,就算是女儿家,只有祺儿一人,想来也不会显得空落。” 常合远没有说话。 “娘亲,那祺儿是不是终于可以见到大姐姐与二姐姐了?” “来京数月,祺儿还没见过吗?” 昱祺摇摇头。 “只见过了姨母,和臻姐姐。还有荔姐姐!” 见昱祺提到臻姐姐,姚夫人不禁叹了口气。 “怎么?谈的可是不顺?” 自从常怜珏嫁入宫中的计划落空,常合远便又开始了新的谋算。想来想去,便觉得姚夫人的妹夫陈家,是个极佳的选择。 自己为京兆府尹,陈大人又是京都护卫使,京城的琐事繁多,而处理起来,却有简单明了的分类:文报府尹,武从卫使。而两家人官场上既是互相照应,又有姚夫人这层亲眷关系。 那陈府只有一位公子,名叫陈轩,昔日在京城时,两家便走得近。陈轩与常怀舒年纪相当,从小便是玩伴,虽是离京有些年头,可这些年来,两家家书不断,又是自幼相识,对陈轩的为人,也算知根知底。 这门姻亲,亦算得上是好签。 本以为计算的周全,却此刻听到姚夫人一声叹气,常合远心中一咯噔。 “那日宴席上,怜珏并不知道臻儿的事。有些话讲得不恰,两人” 臻儿的事。 昱祺想起来那天,五姐姐几次三番得罪了她,可也不知道到底是怎般缘故。明明都是按她的想法而讲的,偏偏五姐姐说一句,那人脸色便差一分。昱祺也是苦思了许久,仍然不解。 “唉。” 常合远也是一声叹气。 “爹爹,娘亲,你们为何要叹气?那日祺儿也在场,并不觉五姐姐说了什么得罪人的话,倒是那臻姐姐,性子有些古怪。” “祺儿有所不知啊,你那臻姐姐,也是个命苦的人啊。” 姚夫人将昱祺拉到怀里,解开了多日的疑团。 陈臻是陈家的嫡女,又是长女。当年她的婚事,也是让陈家操碎了心。寻寻觅觅许久,最后选定了一位新科状元郎。那状元郎虽是家境贫寒,却极为聪敏,又被当时的一位重臣所看上,极力提拔引荐,只过了不到三年,便成了朝中新晋的红人。 状元郎不曾忘本,连皇上御赐的几门妾室都拒绝掉,一心一意地对陈臻。两人琴瑟相合,举案齐眉。在京城中被传为一段佳话。 可惜天妒英才,就在陈臻怀上二人第一胎骨肉之时,状元郎却突发疾病。是一种怪病,太医们看过了,江湖游医也看过了,吃了无数副药,最终也无力回天。陈臻终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最终腹中的胎儿,也不幸夭亡。 “之后也有许多人向你臻姐姐提亲,可都被拒之门外了。她放不下自己的夫君,也放不下那胎死腹中的孩儿,一直孀居至今。所以啊,那天你五姐姐说的话,才会令她这般恼火。” 昱祺一边听,一边已哭成了个泪人。 又想起那日,五姐姐那句“嫁道有失”,这才明白,为何臻姐姐脸色会那般差。夫死子亡,这便是古训上的祸孽,可遭遇这般痛楚之人,又怎么是嫁道有失的人呢? 这古训,训地无理啊。 “不过,这也有值得开心的一点啊。便是娘亲说的,那位提携了状元郎的朝中重臣,想来当是位好人吧!” 本是沉浸在回忆的姚夫人,听到昱祺这话,惊地抬起了头。 “啪!” 却见常合远手中的茶杯已碎成了一地。 而他却毫无反应。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前面,手掌却攥地死死的,好似在克制某种情绪。 “爹爹?” 昱祺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祺儿。”反应过来失态,常合远回过神,脸上又恢复了平静。 “夫人,既是怜珏不知何故,想来臻儿也可以体谅。只是她脸上的伤,不知” “今日大夫来看过,说是每日按时服药,涂擦药膏,可保好个大半。” “大半?”常合远沉思一阵,“府上可是还有金疮的药膏?” 姚夫人冷笑一声。 “老爷可知,今日怜珠说了什么?” 常合话等着姚夫人的下文。 “虽是无心,可到底说出了,若是怜珏脸上的伤有异处,要问祺儿罪的。” “什么!” 常合远声音一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姚夫人。却见她一脸静默,又深知自己这位夫人,绝不会拿这种话来污蔑子女。 “既是如此,便按夫人说的办吧。” 姚夫人颔首。 “爹爹,春宴不日便到,娘亲刚刚讲的那位朝中重臣,祺儿能不能见到呀?” 小孩子的好奇心总归是强,刚刚问的问题得不到回答,便势必要追究到底。 姚夫人见常合远不想答,便又将昱祺拉回身边,“你呀,既是知道春宴要来了,就不要乱跑乱撞了。今日是不是又被二哥哥训了?” 昱祺一听这话,脸都要皱起来了。好不容易逃了二哥哥的唠叨,回了房里,莫非娘亲又要讲一遍? “又是莹罗通风报信!明日我非要罚她不可!” 小丫头攥紧了拳头,气势汹汹地朝门外瞪了一眼。 “明日?从今日起,你便在房里老老实实的,好好敛敛心事,别春宴上闹脾气!” 姚夫人用力拉了拉昱祺的衣领。 “既如此,那我便先回去了。夫人早些休息,祺儿要乖乖听娘亲的话。” 常合远随口嘱咐了一句,便站了起来。 姚夫人拉着昱祺起身行礼,常合远一反常态,既没有扶起姚夫人,亦没有再逗一句昱祺,推开门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人注意到,常合远攥着的拳头,手掌已是青紫,指痕最沉的地上,甚至渗出了斑斑鲜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吴家小姐 又是在家熬了几日。 不过这几日,昱祺倒是做了不少的事情。那匹粉荷绣云的布料已做成了小襦裙,为了那条裙子,昱祺连着几天都放弃了花生粘,只为穿着的时候,不至于憋气收腹得太难受。 去探望了几次五姐姐,虽然次次都要面对常怜珠凶神恶煞的脸。 去宋姨娘房里又学了几段新唱段,只是宋氏也有些放弃,昱祺对唱歌这事实在是没有天赋,连曲调都找不准,胆子倒是极大,每次吼地整院的丫鬟嬷嬷都来看。 终于到了春宴的日子。 莹罗被催地恨不能脚下生出对风火轮,终于赶在所有人之前,打扮好了七小姐。 粉蓝色的绣锦云襦裙,配上一条窄窄的银狐毛坎衫,脚穿素银色金边刺蝶鞋,头上则带着一支粽褐琥珀细雕飞燕的簪子,尾坠上两串极好的珍珠长链。昱祺美地在院里不停转圈,右脸上的小酒窝深地可以装进一大坛酒。 “敢问这位姑娘何许人也?”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常府三少爷的妹妹呀。” 小姑娘转身,笑容明媚地可以照亮整间府邸。 “紧张不紧张呀?” 常怀南走来,将昱祺的簪子紧了紧。 “有何紧张的,哥哥也是第一次参加春宴,可紧张吗?” “今日要说紧张啊,可不是你我。” “那是谁呀?” 常怀南忍着笑,故作深沉地冲昱祺努了努嘴,顺着方向看去,便见常怀舒走在最前,身后是常合远与姚夫人。 昱祺明白三哥哥的意思,掩嘴笑了。 果不其然。 常怀舒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春宴可是大事,你俩莫生事端。” 昱祺踮起脚,用力在常怀舒的眉间抹了一把,“二哥哥,春宴上那么多千金小姐,你可不要板着脸皱着眉,多不好看呀。” 说完被拉着常怀南笑着跑到了马车里。 徒留常怀舒站在原地,一肚子嘱咐还没来得及讲。 车行不久,便到了宫门口。 虽说到京城已经数月了,可皇宫却还是第一次来。昱祺站在朱红色的宫门下,有些晃神。 那扇宫门比家中的楼阁还要高,周围笔直有序地站着侍卫们。来参加春宴的人已到了不少,成群地在聊着天。可就算是如此多人的环境下,皇宫的肃穆亦呼之欲出。 宫门的牌匾上,缠着一匹白布,昱祺知道,这便是太妃娘娘殡天的象征。 只是白色刺眼,昱祺一瞬间想到了常悦翘,曹氏在来京途中病故,常府却连半丝悼慰的气氛都没有。妾虽为半仆,可终究是在府上这么多年的人,连死,竟都如此静悄悄。 “祺儿来。”姚夫人打断了昱祺的感慨,在不远处对她招手。 姚夫人身边站着一位与陈臻年岁相近的女子,气色却比陈臻好上几倍,穿着一身墨蓝色的排穗缎裙,丰盈泽华之间,又自不失一股淡泊宁静之感。 女子与常合远的五官极为相近,脸型却似姚夫人般圆润。而此时又被姚夫人拉住手,她却不显任何生疏,也是紧紧握住对方。 昱祺心里已有了猜测。 “祺儿见过大姐姐。” 娇俏地一低身,小小卖弄一番。 “母亲未曾谬赞,果然是冰雪聪明。” 常惟娴却不惊讶,只是淡淡笑了笑,轻轻拉起昱祺。 昱祺有些脸红。 “你是只看到她聪明的一面,哪看到她混世魔王之时呢。” 姚夫人倒是不避嫌,当众揭了昱祺的短,小姑娘认真地“欸”了一声,不满意地摇着头。 “姨母,娴姐!”闻声转头,姚姨母与陈臻母女缓缓而来。 “见过姨母。” “见过姨母,见过臻姐姐。” 陈臻今日穿了件金松绿的细折衫,看起来亦比那日有精神不少。见只有昱祺一人来,神色也缓和了不少。 又是家常话的时候。 昱祺站在一旁听得索然无味,便悄悄溜了出去,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三哥哥。 尚且记得花灯节的糗事,昱祺这次小心地很,走两步便回头看看姚夫人,见到娘亲还在原处,这才又往前走几步。 吸引住她目光的,是一顶暗紫色的轿子,轿顶上还挂着一圈正赤色的穗子。夕阳已接近落下,残余的光芒照得暗紫色有些鬼魅,却又隐隐泛着金光。 轿帘上似乎绣着一个字,光线微暗,昱祺有些看不清楚,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 “吴” 瞬间扭头就走。 朝中暗紫色的轿子只有圣赏才有,怎么就忘了这点!昱祺锤着脑袋,在心里骂自己愚蠢。 “小姐当心。” 身后传来一个丫鬟的声音,忍不住好奇心,又往后看了一眼。 只一眼,昱祺便在心中惊叹了一声。 十三四的年纪,却出落地已是绝色美人了。面似桃花,肌白如雪,金色溶橙的罗裙飘飘渺渺,更显得腰肢轻盈到不堪一握,下轿的时候,葱段似的手轻轻搭在丫鬟手上,脚下生莲,果然是金枝玉叶一般的妙人。 想到六姐姐也是这个年纪,总算是明白,这两人为何能第一面就吵起来了。 美人总相难,古训有理。 昱祺悄悄地往后退了退,想着二哥哥那句“莫生事端”,决定还是离这位吴小姐远些地好。 回到姚夫人身边时,才发现大人们聊地兴致勃勃,全然没有发现自己离开了一阵。昱祺闷闷地站在一旁,又是听了许久,既插不上话,也进不去宫。心里有些烦躁。 “我们总在这里谈,祺儿怕是听闷了吧。”常惟娴弯了弯腰,将自己降于昱祺的高度。 昱祺本想说,是有些闷,不知何时才能进宫,却哪想,还没开口,便见吴小姐款款而来。 “常夫人,我寻你寻了许久,原来是在这里。前些日子,与常府一位小姐打了个照面,本想着过来打个招呼,怎是没看到呢?” 声音温柔,一群人却是极其尴尬。 她是吴御史的女儿,常惟娴的夫君是吴御史的下级,旁边却还站着常惟娴的母亲与姨母。这行礼的尊卑都是一团乱麻,她却偏偏要来“打声招呼”,想来常怜珠那日,得罪地怕是不轻。 “吴小姐今日,实在是光彩照人。” 常惟娴站起了身,忽略了行礼,也忽略了她的问题。 “哪比得上那位常家小姐呢,夫人未见么?这皇家春宴,却也是不来的么。” “六姐姐身体抱恙,所以未曾前来。” 昱祺挺了挺身。 吴小姐看了一阵常惟娴,才将眼光转向昱祺。 “这位姑娘是?” “家中内妹罢了。”常惟娴不给昱祺回答的时间,轻轻挡在了昱祺身前。 吴小姐也不恼,只是绕过了常惟娴,轻声在昱祺耳边道,“姐妹俩倒是像,都是这般不懂规矩。” 昱祺猛地抬头,却看到她貌如秋剪的脸上,笑容依然美艳,好似那句话不是她说的一般。 “你!” “裕肃王爷到,宝岚郡主到~~~” 太监尖利的声音传来,众人顿时停了声音,齐齐躬身行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座位 王爷进宫,也需落轿。 只见踏出一位中年男子,紫金绣四爪御龙蟒袍,足穿赤墨挑金线高靴。头戴金冠,腰系鸢带。虽只是远远一看,便知其辅政王爷的威风凛凛。 跟在他身后的便是宝岚郡主,虽也是绛红色金丝暗绣祥云的长裙,却是起草八团排穗缎的做工,华贵自然扑面,更多的则是一股雅致。 裕肃王与群臣聊将起来,宝岚郡主却在丫鬟们的搀扶下,走到了女眷这里。 “臣妇见过郡主。” “臣女见过郡主。” “臣女见过郡主。” 又是跪倒了一片。 “起来吧。” 声音像竹林一阵笛声,听的人心旷神怡。昱祺跟在大人们之后也站了起来。 “原是为春宴备的布料,果然是好看的紧。” 宝岚郡主看到了昱祺这身襦裙,想起那日昱祺心花怒放的样子,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还是要多谢郡主割爱呀。” 小声地回答,生怕姚夫人听到。 郡主倒也没有继续,只将头转了回来,与几位大臣的家眷聊起了家常。 “没想到呀,常六小姐这般粗鄙,七小姐倒是会笼络人心,这才来京城几日,连郡主这高枝都攀上了。” 吴小姐俯下身,轻轻在昱祺耳边道。 贴地太近,她口中的气息都喷在了昱祺耳后,引地一阵痒痒。昱祺浑身一个寒颤,感觉一条蛇爬在了脖子上。 下意识往后躲了一躲。 吴小姐仍是不饶人,只盯着昱祺笑。 好在太监即刻便来通传,宫宴已备好。 昱祺大释,开开心心地跑回姚夫人身边,跟在众女卷后,徐徐走进了宫门。 春宴设于前殿,因是要招待西骅国的使臣,便按国事的礼仪操办。一进殿,昱祺便心里惊呼,果然是皇家的手笔,一水的金色,金檐金柱金毯金阶,灯火通明之下,更显得明亮如白昼。 男女分席,昱祺眼看着三哥哥越走越远,心里有些空荡。加之姚夫人众人都在忙着与人交谈,又是无人理睬昱祺。小人儿跟在后面,有些不知所措地左右环顾。 殿上被分为两块,左殿为男,右殿为女。纵摆宴席小桌。 那桌是三人的小桌。 姚夫人c姚姨母自是要坐于一桌。陈臻孀妇,随母即可。按原本的安排,昱祺与常怜珏常怜珠坐一桌即可。既是姐妹,又是晚辈。 而她俩却都被禁足。 昱祺未嫁,自然不可与常惟娴同桌,且她早被一众官夫人拽去了另一旁。 姚夫人也始料未及,看着即将被坐满的宴厅,亦不知该将昱祺安置在何处。 环顾一圈,发现只有吴小姐的那桌人未坐满,她身边虽站着不少人,却无人敢落座于旁边。昱祺心里几万个不愿意,想到刚刚小蛇覆脖的感觉。宁可站着,都不愿与她坐在一桌。 正在像热锅上的蚂蚁般转,却看到郡主已落座,似在端详般安安静静地托着脸。 不知为何,昱祺竟觉郡主是此刻的救星。不由地低下头,悄悄向郡主身边走去。 “你干什么?” 拦住昱祺的声音有些低沉。 心中猜到这谁,皱眉苦脸的小脸上立马换成笑颜,“荔姐姐,今日你也来啦。” 上次见她,明明是个气哼哼的小人儿,今日怎么突然这般乖巧。陈策荔眉头一皱。又问了一遍: “你到郡主这做什么?” “祺儿并非来找郡主的,是来看看荔姐姐坐在那,想与荔姐姐坐在一起呀。” 陈策荔的眉头扭地更深。 这个小丫头,上次来府上便要走了郡主的布料,今日春宴,是郡主这般重要的日子,她又要捣什么乱。 “七小姐,找本郡主何事?” 宝岚郡主听到陈策荔的声音,转头望来,心中发笑,说起来这两个也算是姐妹,怎么次次见面都要这般敌意呢。 “无事无事”昱祺一时语塞,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臣女特来谢谢郡主,这这这匹布料” “常昱祺你” 郡主抬手制止了陈策荔的声音,远远看了一眼,又看着昱祺一脸窘红,不由问: “可是没有座位了?” “正是!郡主有所不知,今日本是臣女与两位姐姐一起,谁知就在春宴前,两位姐姐都病倒了,今日娘亲与姨母又在一起,臣女” 又不能说两位姐姐来不了的真正原因。 又不能说自己不愿挨着吴小姐。 还不能说想坐在郡主桌上。 昱祺只觉后悔不已,早知如此,自己在家中病了算了。 “既是世子的贵客,便与本郡主坐在一桌吧。” 宝岚郡主心下早已明白,见小姑娘怎么都不肯说,只好自己开口。 世子的贵客。 世子的贵客? 世子的贵客?? 昱祺一听这两字,吓得直摆手,“臣女只是想来问问,荔姐姐坐在何处罢了,郡主身份尊贵,臣女是万万不敢的。若是荔姐姐这里也不方便,臣女再找位置便是,万不敢劳郡主费心。” 陈策荔在旁,白眼似要翻到了天上。 “是郡主赐的座不敢坐,还是本王的贵客不敢当?” 扑通。 这个声音听得昱祺膝盖一软。 江星贽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身后。 一袭墨金色云狐皮掐金挖云绣四爪龙翱海翻浪袍,腰间的玉带依旧仍是那条羊脂白玉带,今日他虽身上衣着花哨,眼里却仍是一股吓得昱祺不敢直视的寒气。 “策荔见过世子爷。” “臣臣女见过世子爷。” 久旱逢甘霖,一滴。 他乡遇故知,债主。 昱祺心中只想到了这两句。 “臣女不打扰郡主与世子爷了,臣女告退。”屈身垂手低头行礼一气呵成,拔腿就想跑。 “回来。” 迈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 “世子爷有何吩咐?” 昱祺强撑着笑意,眼睛却不敢看江星贽。 小胖手撑在小桌上,只觉得眼泪要下来了。江星贽却不以为然,对着郡主身边的空位努了努嘴。 我坐我坐我坐,我坐还不行。 叫苦不迭,只能怯生生地坐了下来。眼睛却倔强地看着远方,誓死不往江星贽的方向瞥一眼。 “世子爷。” 声如黄鹂,字中都带着欣喜。 吴小姐几乎是小跑地到了江星贽身边,“臣女见过世子,见过郡主。” “绛黎。” 江星贽收回看昱祺的眼神,淡淡地说。 “早听闻世子爷来京了,一直想去探望王妃的,却听府上人说,王妃日日进宫,这才耽误了,是黎儿的错,世子爷莫怪呀。” 不知是跑得急,还是说的急,吴绛黎脸上飘着红晕,眼神虽不敢看江星贽,却是难掩的激动。 “无妨。” 吴绛黎愣了一愣,又笑看着郡主,“不知郡主桌位可是已满,若是未满,黎儿可否讨个” 话未说完,便看到了坐在一旁的昱祺。 “吴小姐请,吴小姐请,昱祺另寻他位即可。”昱祺赶紧站起身,心怀感激地将座位让了出来。 “郡主赐座你推辞,本王再赐,你又要推辞?” 江星贽一把将昱祺按在了座位上,眼里闪过一丝怒气。 打是打不过的,只求吴绛黎了。 昱祺心中默念。 “既是如此,策荔坐他处即可。” 陈策荔闷闷道。向后退了一步,示意吴绛黎坐在右位。 左尊右卑。 吴御史之女在右,昱祺在左。 可就算是礼数大不合,昱祺却怎么也不敢起身了。 宝岚郡主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西骅王子 “西骅国王子到。” 又是太监尖利的声音。 昱祺悄悄地坐直了腰板,心中好奇,这位要娶当朝郡主的王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入殿的是一行人。 为首的几位明显是武将,留着络腮大胡,脖上还挂着几串挂珠,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武将之后的是一位长须老者,虽是年事已高,眼里的威严却仍在在场者不禁噤声。 最后的,便是那位王子。 是与中原人的俊美不一样的气质。 身材高大却瘦削,五官立体,鼻高而直,眉如勾月,尤其是那双眼睛,深深地嵌在眼窝里。穿着一身褐棕的鹿皮短衫,英姿里有一丝平和,恭谦中却自带一股不屑。 几种复杂的感觉,竟然在一个人身上,能融合地这般妥帖。 王子入席,很快,那位九五至尊的帝王,也缓缓而来。 市井传闻都说,这位皇上长年念佛诵经,不理朝政,昱祺本是不信的,而今一见,方才信了这话。 明明是万人之上,却偏偏没有任何威慑力。座下是文武百官,又是西骅国的王子使臣,他走来时却极为漫不经心。好像自己只是来闲逛了一圈,逛完便要回房继续抄经了。 甚至不如他身后的那位男子更像皇帝。 约莫与江星贽年纪相当。眼里却全无他的阴桀之气,是满满的如沐春风。 而那种温和又带着一股皇家贵气,与不可忽视的力量。好似一柄雕刻精美的宝剑,静时可以做藏品装潢,动时又可以取人性命。 眼眸里闪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睿智与清醒,跟在帝王之后,只觉得他才该坐在皇位之上。 这便是当今太子,祁修伽。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朝拜,行跪拜大礼。 “众爱卿平身。” 连声音都是软绵绵的。昱祺在起身的一刻不由皱了皱眉头。 “西骅王子呼延骁参见皇帝陛下。” 那位鹿皮短褂的王子半跪,掷地有声道。 昱祺忍不住看了宝岚郡主一眼,若是没有大变,呼延骁可就要是郡主的夫君了。却见郡主神色丝毫未变,只挂着端静的笑意,看着殿上的王子。 “王子请起。西骅国国使远道而来,朕心甚慰,既如此,便开宴吧。” 太监得令,春宴启。 宫女端着精致的餐碟鱼贯而进,宫廷乐礼依行而开。 “哇。” 昱祺悄悄咽了咽口水。 这皇宫里的菜肴果然是极品,就说这几盏凉碟,无论从形态颜色还是气味,都是只引地人眼馋不已。 可当桌主位不动筷,昱祺就算是再馋,也不会这般丢人显眼。只是眼角悄悄瞄着宝岚郡主。 宝岚郡主却不是在想什么,许久并无动筷的心思。直到热盘都上了几道,方才静静端起了酒杯。 桌上那盘鱼甚是美味。 白瓷绘年年有鱼的长盘上,正正摆着一条清蒸的野鲈鱼,配上白洁的葱丝,上桌便闻得到那股鲜味。鱼类菜肴,若是重工烹制,便会失了其中本味,唯独清蒸最是上品。葱丝去腥,酱汁调味,剩下的便全看鱼本身的新鲜程度。 宝岚郡主看见昱祺的眼睛都要直了,便动筷夹了一块鱼腹肉,轻摆在昱祺盘中。 “多谢郡主!” 小人儿脸上一下子闪出光芒,也顾不上推辞,赶紧谢恩。 宝岚郡主没有回,只是笑了笑。 吴绛黎看了昱祺一眼,嘴角牵出一丝讥笑,轻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常小姐,不知这鱼还合口味吗?” 昱祺抬起头看着吴绛黎,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却又深感鱼做得鲜美嫩滑,便点了点头。 “那,京城的鱼与冀州府的比,可有不同?” 吴绛黎笑地娇媚,眼眸抬了抬。 “在冀州府并未吃过鱼。” 昱祺将口中的鱼肉咽下,直直望着吴绛黎的眼睛,脸上也是盈盈的笑意。 吴绛黎语塞。 只好转了眼神,看着殿中正在表演的宫娥们。 北疆之地善舞,朝廷便选了奏乐为贺。 只见二十余位宫娥,皆着轻纱藕色裙衫,分为古琴c古筝c琵琶c长箫c横笛五列,有坐有站,奏的是国宴之曲,虽只是一种女子,却自有一股磅礴之气。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弹的是国泰民安之调,落的却是金戈铁马之声。 一曲罢,殿中掌声四起。 下一项是西骅国带来的群舞。 果然是游牧民族,连上台的舞女都是短褂小袄,有一十八位女子,她们的面颊上都涂着一道油彩,只是位置不一。有人是于额上,有人是于眼下,还有的是在脸颊之上。 而每人发间都插着一支孔雀的羽毛,高耸入云。鼓声起,众女子散开围成圆形,先拜天地,再皇帝,第三拜王子。礼毕之后便迅速以扇形而站,从短褂中各自抽出一把彩色飘扇,同一时间,十八人将扇摇舞起来。 站得是扇形,又是持扇共舞,动作整齐如一。从远处看,竟像是众人化为一体,只得一位在中央旋转不停。 “蛮夷之舞。” 吴绛黎挑着眉,不屑道。 昱祺懒得理,只一心看着舞蹈。 鼓声震天,众舞女的动作也越发有力,彷佛那扇子并非是舞蹈的配饰,而是利剑出空,一招一式都是韵律。 最后一个定点停。 众多舞女目不转睛,迅速站成三列,手搭于肩,将头低了下来。两列搭成了一条长长的人道,只见此事,第三列中的几人微微躬身,继而起跳,一跃而上地跳到人墙之上,第二层摆好,又搭上了第三层,此时殿中只剩一位舞女。便是那位额头涂了油彩的女子。 只见她向后退了几步,眼睛望了望三层的人墙,快步跑到第一层边,轻盈一翻身,手压第一层舞女的肩膀,腿一借势,便勾在了第二层人身上,再一用力,又翻到了第三层。 她缓缓起身,垫脚点于第三层舞女的肩上,一条腿反背于身后,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把巨扇,“刷”地一声打开,将巨扇握于手中打开,一脚点地地旋转了一圈。 一圈毕,她收起巨扇,在高处慢慢跪了下来: “愿皇帝陛下安康福长。” 殿中掌声响彻云霄。 昱祺激动地险些站了起来,激动地将手掌都要拍红了。连吴绛黎都被这一幕惊的说不出话来。 “赏!” 原本斜坐着的皇帝也一下坐直了,似乎也没有见过这样的舞蹈,大手一挥,太监便端着一盘玉镯玛瑙走下殿去。 “陛下且慢。” 一声粗旷的男声传来,西骅国王子后坐着的一位彪形大汉站了起来,拱手向皇帝行了个礼。 “领舞之人乃是我西骅的窈娘,虽不及郡主身份金贵,却也表了我西骅的敬重之意,既是窈娘已做了舞,不知郡主可否也应有所展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春宴(上) 郡主展羽? 昱祺一听这话,差点直接把口中的茶喷了出来。 那窈娘在西骅的确算是尊贵,可是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汗王的女儿。 来春宴前,似乎听娘亲说过,这次西骅来商议与郡主的和亲之事,为显诚意,特意带了窈娘来。窈娘本应是汗王的女儿,只是汗王无女,便将自己的一位亲信将军的女儿,赐个窈娘的封号。 可是哪怕是汗王的亲生嫡女,让她一舞来换郡主展羽,这也是大不敬吧。 “姬将军,西骅人善舞。我中原人自然不及。况郡主何等身份,怎可在此献舞!” 一位五十余岁的大臣起身,声中有些许怒斥。 “我西骅国诚意来朝,窈娘殿前舞都可献,为何郡主不可!” 大汉声如洪钟,听到大臣的“身份论”,更加气势汹汹。 “郡主”昱祺小声唤了一声,却见郡主已是攥紧了衣袖,眼睛里藏着愤怒与担忧。 那丝担忧看的昱祺心里揪了一下。 “啪!” 男席上传来一声掌击桌的声音。 紫金绣四爪蟒袍,不是裕肃王又是何人。一早便听闻,这门和亲,在朝堂上差点把裕肃王气地闭过气去,宝岚郡主是他的独女,王妃早逝,裕肃王爷与王妃又是鹣鲽情深,连侧妃都没有。只得一女,要嫁到那么个荒蛮之地。 如今还要让她献舞? 裕肃王爷脸上的怒气几乎要震碎桌上的茶杯。 “吕太尉言之有理,我中原人本就不善歌曲,况郡主又全无准备。姬将军这番要求,着实让朕,也措手不及啊。” 大汉却神色未变,向皇帝拱手道: “我西骅并不敢为难,只是窈娘之舞,在我西骅属国舞,若是未能有相应,这话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天下人耻笑!” 此话一出,全殿陷入了寂静。 昱祺深吸一口气,西骅国这番要求虽不能说是无理取闹,可是郡主是说什么都不可以献技的。皇宫中无公主,郡主已是晚辈的女眷里最尊贵的了,况且还是要当着未来夫君面。 想到这里,不由瞪了呼延骁一眼,却见他一脸玩味地看着郡主,全无解围之意。 心中一横。 “郡主身体有些不适,不知可否臣女代郡主献舞一曲,还西骅国之礼?” 小人儿的声音在殿中回荡不止。 宝岚郡主伸手要拉昱祺的衣袖,却被吴绛黎拦了下来,用眼神拼命阻止着郡主。 昱祺回头看了郡主一眼,小酒窝笑了一下。又是深吸一口气,缓缓从座位上走到了那位大汉身边。 大汉不知昱祺是何人,却见她是从郡主座旁走来的。心想着中原规矩森严,能在郡主旁有位置的女子,想必也是位重臣之女。 可又看了看眼前不到十岁的女娃娃,怎么也想不到,朝中那位大臣又得了女,为何无人告知自己一句。 “窈娘乃是我西骅的贵女,位同公主。不知这位小姐,可有如此地位,来代行郡主事?” 昱祺僵在当场。 是了。 自己一心想着帮郡主,怎么就忘了,这可是京城,早不是冀州府了。爹爹也不过是个四品官,论说代行郡主事,自己哪有这样的地位。 见昱祺不说话,大汉心中也明了不少。 早已从人墙上下来的女子也斜着眼睛看着昱祺,眼里的鄙夷已要溢出言表。 大殿上仿佛比刚刚更要寂静。 不可转身,看不到姚夫人等人的脸,但是昱祺此刻直对着男席,远远便看到,常怀舒已是把头埋在了掌中,常怀南则是眼睛圆睁,急地不停摆弄手上的宝珠戒指。 更不要提常合远了。 爹爹脸上全是准备要请罪的表情。 昱祺手中攥着衣袖,只觉手上的汗越来越多。甚至浑身都控制不住发抖,牙齿已经听得到碰撞的声音。 “若本王为常小姐伴,” 江星贽从座位上站起,向皇帝行了个礼,便大步走至那大汉身边,微微抬了抬下巴,薄唇牵出一丝冷笑,“不知这地位,可是配得起?” 他身上的压迫力太强大了,那抹笑意又是杀气十足,大汉竟向后退了一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星贽。 “世子之位,自自然是足够。” 昱祺看着前一刻还气焰嚣张的大汉,心中有些发笑。 天下之威,他尚且都不怕,却被江星贽这个眼神震慑到。摄宁王府与西骅国的交情深远,多年似敌似友的相处,姬将军又是军旅之人,与江星贽打得交道更多,想必是清楚这位世子的为人。 是故人才怕。 江星贽见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满意地点点头,低头看了眼还在发抖的昱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谢世子爷。” 昱祺小声懦懦道。 他没有答她,只是抬起了头,望了龙椅上的皇帝一眼,朗声道: “来人,拿本王长枪来。” 殿上人通通抬头。 虽说入宫自不可带兵器,可是江星贽贵为世子,又有祖训,说摄宁王府镇疆有功,兵器可不离身。 镇疆之事远不比中原的战事,每场战役,都是没有妥协余地的生死之搏,马革裹尸,本就是军人的宿命。而世子年幼时便跟着摄宁王出生入死,他学的武,都是招招要人性命的功夫。此刻在殿上,又是与位姑娘一起,莫非还能杀个人不成?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阿勒青已取来了江星贽的长枪。 那柄枪,像极了主人。 七尺银枪,在华贵的殿上,闪着凛冽的寒气,枪杆斜了一排宝珠,更显得主人的赫赫战功。缨子是赤金色的,垂挂在枪刃之下,似随时准备好,要吸干敌人的颈上鲜血。 枪头短刃,则更是看地昱祺心惊肉跳。虽不知究竟是何等工艺,却锋利得可以削铁如泥,只消看一下,昱祺便感觉身上的皮肉被划了一道。 忍不住一哆嗦。 “怕了?” 江星贽将枪拿至手上,顺势甩出个枪花。 “它它让它离我离我远些。” “放心,本王不会伤到你丝毫。” 江星贽低语完,便一抬眼,深深地望了姬将军一眼,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将昱祺轻轻往前推了一下,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春宴(下) 昱祺看着江星贽的笑,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宫娥们归位,乐声缓缓而起。 在心中迅速回忆了一番宋氏所教的动作,干脆将身上的银狐坎衫一甩。 殿中的昱祺,着粉荷襦裙,跟着乐声时而抬腕,时而起手,时而又转头,将戏曲唱段与平日里悄悄看哥哥习武时的动作合二为一。合拢起握,哪里像个不到十岁的奶娃娃。却似有神仙握笔,在纸上一顿丹青涂色。 乐女并不知昱祺所做何舞,只得用最简单的曲调弹出。而这恰恰将昱祺衬托地更加出彩。转c甩c开c合c拧一气呵成。 而江星贽的枪,便游龙戏凤般穿插于昱祺的舞姿中。 她抬手,他的枪便穿梭于她袖间,她后仰,他便空中横枪而划,她倚枪而转,他便在她旋完一圈之后,将枪柄绕她身再走一圈。 女子舞为娇媚,而男子枪为豪丈。 一柔一刚,一动一静,一仰一低。 全然看不出这两人有丝毫陌生,好似是练了许久般的默契。她不怕他的寒枪,他也不躲她的眼神。 此时乐声骤然转急,昱祺突将长袖猛地一甩,右脚点地,于地上划了一条弧线,继而右膝便向下弯了去。江星贽一怔,本想伸手揽住她的腰,却见她神色毫无异动,右腿向后一绕,稳稳卷于左腿之上,眼神向殿上扫了一圈,便向右一倒,直直卧在了右腿之上。 江星贽眼中带笑,将枪直指昱祺。她卧于地上,看着他,将腰猛的一下,一个后弯腰,手便稳稳抓住枪柄,江星贽一用力,便将昱祺从枪上甩了一圈。 突然腾空,昱祺轻叫了一声,未及害怕,便稳稳被江星贽接住。 他一展臂,她便顺势又旋了一转,卷手打花,眼神如箭般甩向了西骅国的使臣们;他又一收手,昱祺便向风筝被线牵,足尖轻点,站定了身。 站定的那刻,乐声停。 江星贽左手持银寒长枪,右手牵着笑地明艳的昱祺。 大殿之中掌声四起,惊赞之声不绝于耳。 西骅国的使团亦是震惊的许久不出声。 “好!本以为我西骅才是歌舞之域,没想到京城之中,才是人才济济,竟有如此舞姿!” 呼延骁直接站起身,朝着昱祺举起酒杯,眼中的惊艳已呼之欲出。 “莫说王子不知,朕都是第一次见!来人啊!赏!” 皇帝脸上也是笑逐言开。命太监直取了东珠十颗c红珊瑚摆件二十件c西洋钟一座c玉珠金掐步摇十支c红珠宝石链三条c南海玛瑙宝珠二十颗。 昱祺看着突然摆上来的这一大堆赏赐,只觉脑子有些乱,平日里爹爹给好物,尚且是几件几件给,皇家这般大气,很快便摆成了一座小山。 不由抬头看向江星贽,却发现刚刚的温情早已消失不见,他眼里又恢复了熟悉的寒光。 “臣女臣女谢皇上赏赐。” 怯生生地跪下。 皇帝此刻也是开心不已,看着殿下跪着的昱祺,发问道: “是哪家爱卿的女儿?竟有如此才艺!” “回皇上,是臣的愚女,今日殿前献丑,还请皇上恕罪。” 常合远走来,头也不抬地直接跪在了昱祺身边。 “常爱卿教女有方,朕赏还不及,怎会怪罪!” 殿上传来一阵爽朗大笑。 常合远眉头却越皱越深,额间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爹爹?” 昱祺小声询问。 常合远只望了昱祺一眼,又将头低了下去。 又谢了圣赏。 昱祺这才回到了座位上。刚刚一坐下,便被郡主拉住了手,昱祺心下一抖,莫不是刚刚呼延骁的眼神? 一回头却见郡主双眸盈泪,笑容中终于没了那丝担忧,只剩感谢。昱祺放下心来,冲郡主回了个甜地沁人心脾的笑。 吴绛黎脸上闪过一丝暗暗的恨意。又忘了江星贽那边一眼,似心里被某种东西刺痛了一下。 春宴继续。 只是江星贽与昱祺那一舞后,接下来的节目便闲得有些索然无味。尤其是西骅国的使团,不住地往昱祺这里看,呼延骁甚至还屡次遥遥地举杯,眉间的调笑越演越烈。 昱祺在心里暗骂,这是怎么样的登徒浪子!你是来迎娶郡主的,与我举个什么杯! 而在议论纷纷的使团里,却有一人从头到尾都皱着眉头。 便是那位白须老者。 刚刚昱祺献舞之时,明显是在挑衅西骅使团,以至于几个眼神飞扫,甚至都没有看向皇帝。 他并不恼这行为的无礼,只是那眼神那眼神。 她刚刚开始跳的时候,隔得远,也看不真切,而江星贽将她甩向使团的那个动作,却离得极近,近到可以清楚看清昱祺的表情。 粉面桃腮,肤若凝脂,这都是只是寻常美貌,让老者无法挪开视线的,是昱祺的那双眼睛。 长睫浓翘下的那一双杏眸,圆得像极了一双猫眼,瞳仁黑如漆墨,眼波流转处闪着明若朝阳的光彩。在江星贽将她甩来的那一刻,原本只是孩童娇憨的眼睛里,猛地闪过一丝狠意。 那不是杀人嗜血的狠,而是一股势在必得的狠。 一股无人可挡的狠。 一股所愿即所得,所求即所获的狠。 那种眼神,他曾见过的。 在另一个女人的眼中。 老者摇了摇头,心中暗嘲自己疯了,那个人早就死了。 她死得一干二净,死得尸骨无存,怎么可能再有人有那种眼神。定是自己老眼昏花了。 又过了许久,春宴终于结束。众臣跪地向皇帝行礼,目送皇帝退席。 昱祺见大家都开始往外走,准备向郡主拜别,去找姚夫人。 正要起身,便被宝岚郡主又一次拉住,虽是不解,也还是乖乖在座位上继续坐着。 等殿里走得差不多了,宝岚郡主这才从腰间解下一块玉牌,放在昱祺的手里。 “郡主?” “这是裕肃府的令牌,常祺儿若是想,随时可以来府里玩。” 昱祺看着玉牌上刻着的“裕”字,不知该不该接下。 “今日你帮郡主姐姐解了大围,正不知该如何谢你。想着皇上赐了金钗石斛,我若是再赐,终归是难入眼了。不如就给你这块令牌,下次来找我,也不需要你的荔姐姐领着了。” 昱祺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想着郡主虽不说,原来早看出来荔姐姐和自己的不开心了呀。 宝岚郡主拉来昱祺的手,将玉牌放在昱祺的掌心,不许她拒绝般又握了一握。 “那臣女谢过郡主啦。” 宝岚郡主点点头。见陈策荔来了,便由她扶住自己,也离了席。 郡主前脚刚走,常合远便走来了。 昱祺拿着手中的玉牌,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常合远身边,心想今日可是为爹爹挣足了面子,肯定会被夸,没准还能让爹爹训一下二哥哥呢。 谁知常合远却是一脸严肃。 未等昱祺开口,便神情愠怒地一把拉过昱祺: “从今日起,你便关了禁闭。不许出府门一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禁闭 常合远没有那句解释。 那晚的他,一直铁青着脸,回府便将命令直接讲给姚夫人听,坚决地不容一点点的商量。 本想着娘亲能帮着自己,却哪里想到,姚夫人倒戈地极快,一句话都没有讲,便让昱祺回房“闭门思过”。 昱祺气地不停拍打着床檐。 “小姐,你别气呀,老爷大概是心情不好,这才关了小姐的禁闭,这府上谁不知道,老爷最宠的就是小姐了,怎么会无端端” “你闭嘴!” 心里本就委屈,听莹罗不停地絮絮叨叨,越听越生气。 “这下你开心了吧?也无须整个府里跟着我了,只需在这件牢笼里看着就是!” 莹罗不敢应声,只能站在一旁。 今日见小姐带了那么多赏赐回来,本以为是春宴过得顺畅,哪知道这刚刚一进府,老爷便气地直奔夫人的房里,不知说了什么,等小姐再出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辰音。 辰音的母亲本是姚夫人的陪嫁丫鬟,姚夫人心善,将她嫁给了府上的管家。所以虽都是丫鬟,辰音的身份也是更高些。 莹罗看不懂这般安排,却也懒得想,只心中着急,小姐再这样生气下去,晚上势必又要睡不好了。 明知要挨骂,也得硬着头皮继续哄。 “小姐,这几日在房里,莹罗去寻些好玩的物件儿,再命厨子做几道好菜肴,定不会无聊的。” “我便是不懂!爹爹为何要这样!今日春宴里我倒是做了什么?皇上都夸了我,爹爹生的是什么气!” 昱祺从床上跳了下来,一边绕着桌子走,嘴里不停地问着“为何为何为何为何”,莹罗无奈,只好跟着她走了一圈又一圈。 辰音推开门的时候,便见主仆两人,像打了鸡血般围着桌子打转,心里一沉。 “辰音见过七小姐。” 昱祺白了一眼。 直到闹到了后半夜,小人儿实在是没力气了,这才肯睡下。 又是过了几日,辰音与莹罗每日绞尽脑汁为昱祺找好玩的,生怕她在屋里闷了。 “辰音姐姐,这花鼓你是从何处寻得的?样子这般精巧,想必小姐又可以玩上一日了。” 莹罗看着手里这支小花鼓,越看越喜欢,心里想,到底是夫人教的丫鬟,这几日若是没有她在旁边帮着,小姐想必又会闹翻天。 辰音只是盯着昱祺的房门。 “快走!!!” 莹罗被拽到房门口,这才知道辰音为何着急。 常怜珠就带着丫鬟,坐在厅里的椅子上。 两人心中一咯噔,向常怜珠行完礼,便匆匆走到了屏风之后。 只见昱祺还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一支金钗。 “小姐,六小姐在厅里呢。” 莹罗将小花鼓放在桌上,蹑手蹑脚地走到昱祺床边。 “没见我关着禁闭么?不可出屋。” “可是” “可是什么!你是要我出去么?那爹爹怪下来,我要说是你让我出去的么?” 连珠炮般呛地莹罗无言以对。 辰音悄悄冲莹罗点了点头,便自己走回了厅里。 “六小姐,七小姐她可能是受了些风寒,怕把病气过给六小姐,这才不肯出来的。” 常怜珠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脸上的笑快要滴了下来。一把推开辰音,自己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祺儿,听辰音说,是染了风寒?” 伸手拿起小花鼓,摇了一摇,眼中的快乐更甚,“病了便好好休息,还玩什么花鼓?莫不是春宴上,看别人奏乐看地心痒,也要学来?” 昱祺理都不想理。 常怜珠脸色变了变。 “关了禁闭便连规矩都不理?我是你姐姐,问你话连答都不答么?” “嗯。” 没有停下摆完金钗的动作,闷闷地哼了一声。 “常昱祺!” “五姐姐伤势如何?” 昱祺坐了起来,靠着一团软枕,斜着眼睛看向常怜珠。 “没想到你这种去了春宴的贵人,还能记得有个五姐姐啊。” 常怜珠也坐了下来,眼角向上挑了挑。 “不过听说,这次你被关禁闭,便是因为春宴之事,怎么,见到一众王公贵族,便不知道自己何名何姓了?你到底在春宴上做了什么啊?我这个当姐姐的,可是好奇得很啊。” 一提到春宴,昱祺又是一肚子气。况且她说这话什么意思,好像是自己为了招惹目光,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一般。 常怜珠并没有感觉到昱祺眼里升起的怒气,慢悠悠地开口: “祺儿可不要学自己的姨娘啊,情难自持什么的,结果倒好,到最后也没有个名分。” 何等美貌,又是何等令人作呕的话。 “六小姐!”莹罗听得心中不忿,“六小姐怎么可以这样讲,七小姐的姨娘莫” “我与七小姐讲话,轮得到你个贱婢说什么!” 常怜珠一拍桌,声色都变得尖利。 “六姐姐想说什么呢?” 昱祺从床上跳了下来,坐在了常怜珠身边,她这一刻的镇静也是把常怜珠惊到了。 谁不知这七小姐的脾气,就算吕姨娘千讲万讲要自己收敛,可若说到乖张跋扈,哪有人比的上昱祺。况且她最憎别人拿她生母说事了,平日里一提便要炸,莫非是今日被关了禁闭,不敢发火了? 常怜珠想到此处,便觉更加开心。 “六姐姐只是想提醒祺儿,有的人啊,骨子里便流着狐狸精的血,见到个有官有爵的人呢,就穿不整齐衣衫,祺儿可别” 一杯茶泼在了常怜珠脸上。 昱祺神色平静。 “你!” 常怜珠站起身来,伸手便要打人。 “祺儿自幼便是夫人养大的,六姐姐若是若我有失德的行为,莫非是怪夫人教女无方?” 小人儿抬眸,怒气全无,只是讥笑。 “况且,六姐姐前些日子说,五姐姐脸上的伤若是未好,便要找祺儿算账。这话呢,我本是觉得是六姐姐情急而出,尚且还没有禀告爹爹呢。” 一下子搬出两尊大佛。 常怜珠讪讪将手放了下来,看着眼前这个妹妹,心生一股寒意。 “祺儿被关禁闭,便不送姐姐了。” 一声冷哼,又一蹦一跳回到了床上,拿起那支金钗又开始玩。 常怜珠又气又急,却也清楚,自己在房里呆的越久,越无地自容,拔腿便要走,走到屏风处,突然想到了什么,涨的通红的脸上又涌起一股笑意: “别看着你在府中受宠,可现在京城里传的,可是常家六小姐在春宴献技,谁能说出这样的话,你自己想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送药 昱祺愣在了原地。 京城里传的是常家六小姐? 那日春宴上,虽说西骅使团看清了自己,可是上位的皇帝c旁位的大臣们,想必都是看不真切的。而从头到尾,爹爹的确只说了是“常家的女儿”,并没有点名是哪一位女儿。 这话的确可以信以为真。 只是为什么呢? 那日赏赐还都摆在前厅,说明并不是惹了祸。那为何要说是六姐姐献的舞呢? 加上爹爹把自己关了禁闭,自己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昱祺心里满是疑惑。 正在想时,嬷嬷通传,说陈策荔来了府上,要小姐过去一叙。 临出门前,昱祺小声对辰音吩咐: “去查清六姐姐说的话。” 辰音领命退下,昱祺整了整衣服,带着莹罗走向了前厅。 昱祺到的时候,陈策荔已等了许久,大概是跟郡主久了,行事极有分寸。等了半晌也不见任何急色,只是端坐在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前厅的匾。 “品重民仪”四字高悬,虽不知是哪位名家的手笔,却是挂在这宅子里很久了。看得出行云流水般潇洒,又遒劲有力,字旁还雕了一圈松柏苍翠,整幅牌匾自有股气势。 “荔姐姐。” 昱祺还记得陈策荔不喜欢自己,有些不情愿地叫了一声。 陈策荔闻言,将眼神收回。 “母亲听闻五小姐摔伤了,命我来送这药膏。” 昱祺伸手接下,是一个小小的白瓷瓶。瓶上绘着一支长长的柳枝,瓶身被打磨地十分光滑。只需一摸,便是是名贵的药膏。 “祺儿代五姐姐谢过姨母了。” 这时,丫鬟端着昱祺的茶走进了屋子,昱祺的余光却看到,陈策荔的茶杯只剩个底,正准备要丫鬟续上,一抬头便看到陈策荔的眼神。 浓眉上挑,眼神里似有深意。 心下一动。 “荔姐姐想必不爱喝这花茶,去取小种普洱红来。” 陈策荔目光一闪,看着丫鬟们都退了下去,嘴角微微扬了扬: “郡主看人确比我准,果然是个机敏的丫头。” “荔姐姐要说何事?” 昱祺总觉得陈策荔这次来,是有事要讲。又要屏退丫鬟们,总不至于就为了送瓶药膏吧。别说陈臻本就不喜欢五姐姐,她陈策荔对陈府都不甚在意。 加上刚刚六姐姐那句话还没弄明白,又不知道陈策荔要搞什么名堂。 昱祺想的头都要大了,语气带了丝丝不耐烦。 “如今京城里传的最紧的是何事?” 昱祺皱了皱眉。 “京中?那不就是郡主的婚事?” 陈策荔冷笑一声,手上把玩着那杯空荡荡的茶: “果然是被关了禁闭的人啊。” 昱祺挺了挺腰。 “到底什么事?” “你可知那日春宴后,圣心大畅,有意将替郡主作舞之人,指给太子做侧妃?” 太子?侧妃? 昱祺隐约记起那日见的那个少年,她自始至终都在殿下,而太子坐于高高的龙椅之侧,循礼是不可以直望的,只是余光中有些印象。 温润儒雅,俊逸无双。 还有那身金袍所带来的贵气。 尤其在那位皇帝身侧,他自有种俯视天下的气度,却不似江星贽那般压迫,他身上是一种不疾不徐的镇定。 只是,昱祺对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侧妃侧妃,说起来是荣光耀彩,可是这“侧”字啊,不就高一位的妾吗? 为人妾,又能有什么意思呢? “与我何干?” 陈策荔被昱祺这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京城里谁人不知,皇上的几位儿子,要么早夭,要么年幼,要么就是醉心山河。储君之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是侧妃,那也是进了太子府啊,等有朝一日,祁修伽登基入大统,这一生的荣华富贵,何愁享用得尽? “现在京城里,传的都是常府六小姐才是献舞之人,入太子府的人会是她,你明白么?” “祺儿本也无意嫁什么太子,只是气不过,明明那日是我,为何都要传是六姐姐。” 昱祺说完这话,便见丫鬟端着茶杯走了进来,悄悄收了脸上的愤懑。 “既是药材送到了,那我便也不打扰了。”陈策荔也不打算再继续说下去了,起身准备离开,与昱祺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压低声音说: “你需为自己考虑。” 昱祺含笑送走她。 那句话却在脑子里“嗡”地一声。 需为自己考虑。沉吟片刻,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小白瓷瓶。 “走,去看看五姐姐。” 虽已过了多日,常怜珏的房里依然满是药味,昱祺等房内的丫鬟通传了,这才领着莹罗进了屋。 常怜珏的伤势已好转不少,不必再整脸缠着纱块,只是伤口处还需覆着,看着还是有点骇人。 “祺儿来了。” 常怜珏要坐起来,却被昱祺扶了下去。 “今日荔姐姐拿了姨母送的药来,祺儿一刻都不敢耽误呢,这就给五姐姐送来啦。听说是宫里太医们都用的好药材,五姐姐用了,肯定一点疤都不留的!” 接过小人儿递来的小瓷瓶,常怜珏有些虚弱地朝昱祺笑了笑。 “五姐姐可要快些好呀,最近京城里发生了不少好玩的事,祺儿还想等五姐姐好些了,可以唤上六姐姐,我们三人一起去街上逛逛呢。” 一听到昱祺提到“六姐姐”,常怜珏突然愣了一下,只一刻,脸上便轻轻皱了一下,好似伤口又开始痛。 “七小姐” 常怜珏的贴身丫鬟小声提醒了一句。昱祺恍然大悟,急忙从床上站了起来: “都是我贪玩,忘了五姐姐伤还没好。那祺儿先走了呀,你们好生伺候呀。” 常怜珏还未来得及客套,便见昱祺已经小兔子般跳出了房间。 等走出了门,昱祺才停下了脚步,脸上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笑意。 “小姐今日刚刚与六小姐吵了一架,此刻给五小姐送药膏,六小姐也不会领情的呀,刚刚莹罗看着,五小姐的伤哪有那么深,不过就是要赶我们走。” 莹罗虽是压低了声音,还是听得出有些抱不平。 “那你说,荔姐姐送来的药膏,送到我手上了,我难道不给五姐姐么?” 昱祺歪着头看着莹罗。 “小姐自是要送,只是为何不等上几日,等六小姐气消了,这人情也做了,事也做了,岂不是更好?” “你莫非没看到么?头先我只提了一句六姐姐,五姐姐便那般着急要我们走,想必六姐姐已经来过了。她既是来了,吵架这事一定也是说了,这个人情还要怎么做?” “那小姐更是不必今日要送呀,反正夫人也不在意这事,晚几日又如何呢?小姐可曾看到,连五小姐房里的丫鬟都不似往日了,分明是六小姐抢了小姐的名声,一个个得意成什么样子!” 昱祺看了眼莹罗,乌黑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别样的光芒,不禁咧开嘴角: “唯有今日送药,五姐姐才不会用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隐情 莹罗听罢,心中一惊。 又看着昱祺一脸笑意,这才明白了小姐的用意。 这药,是不能不送的。 不过依着常怜珠的火爆脾气,若是听说了这事,想必会拦着姐姐用这药。而常怜珏又是个疑心病太重之人,难免会怀疑,是不是昱祺要在这药膏里做了什么龌龊文章。 姐妹俩同心同德,这陈府送来的好药材,怕是要浪费了。 莹罗叹了口气。 小姐这个计谋,确实想的周全,既撒了气,又不会落话柄。只是一切都要基于“不信”二字。 自己跟着小姐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她的脾气。若是生起气来,那势必是一场灾难,只是,只是,只是她纵是任性无度,却哪里来的这些恶毒心思呢。 都是一脉相承的姐妹啊,怎么可以这样揣度对方。 昱祺心里也不禁一阵难过。 主仆两人各有所思地走回了房里,刚一进门,便见辰音脸上急色匆匆,探出身子向左右看了一遍,见没有人在附近,一把将门关上,礼都顾不上行,便把昱祺请到了座位上。 昱祺心里一咯噔,辰音是姚夫人贴身嬷嬷教出来的丫鬟,又比莹罗略长几岁。平日里都是镇定自若的脸上,竟也有丝丝汗珠。 “怎么了?” “小姐,辰音问了人,大概知道了些。” “你问到什么了?” 昱祺有些苦恼地追问一句。今天又是怎么了,陈策荔讲话讲一半,辰音也吞吞吐吐。 “听说春宴上,小姐的舞姿令圣上龙颜大悦,第二日便赏了老爷不少东西,门上的小厮都说,连着几日都是如此。还说要把小姐指给太子爷做侧妃呢!” “太子爷?这!” 莹罗惊地捂住嘴巴,瞪大眼睛看着辰音。 “你别说话,辰音你继续讲。” 昱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些她都知道,她只是好奇,究竟是谁说的那日是六姐姐。 “但听闻,说当日圣上与太子都没看清楚,便问了老爷,老爷一口咬定是六小姐。这几日京城都传遍了,说我们常府要出个太子侧妃了,进来便有陆陆续续有大臣们,来府里向老爷道喜呢。” “你听仔细了,是爹爹说的?” “是,本只是传闻,辰音也不确定,只是前些日子,三少爷为此与老爷对峙,被老爷训斥了。府里下人们都听到了,辰音这才敢确定。” 昱祺脸上变了颜色。 爹爹说的?爹爹说的是六姐姐? 当真是爹爹说的? 爹爹究竟为何要这样? 越想越气,不由攥紧了拳头。 “辰音你是不是听错了?老爷最疼爱小姐了,怎么会说是六小姐献的舞?”莹罗见昱祺神色异常,急地拉着辰音的袖子一顿晃。 辰音被晃地头晕,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昱祺想不出缘由,急地站起身,抬脚就往姚夫人房里走。 小人儿一路气势汹汹,以至于门口的嬷嬷拦都不敢拦,直接将门打了开来。 “娘亲!娘亲可知道近日里的传闻?莫非真是爹爹说的?那日明明是祺儿,为何要说是六姐姐?” 刚一进门,昱祺便大声道。 却见姚夫人与常合远都在。 两人端坐在太师椅上,虽不知在谈些什么,神色竟是一个比一个地严肃。尤其是常合远,听到昱祺的这句话,本就阴沉的脸上,又蒙上一层乌云。 “祺儿见过爹爹,见过娘亲。” “进门便这样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常合远声音也是低低的。 昱祺本就一肚子气,听到始作俑者的爹爹还训了自己,更觉得委屈到无法言表。 站在厅前,豆大的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 “祺儿。”姚夫人见状,眼神询问般看了常合远一眼,起身将昱祺拉到身边。 常合远看着昱祺哭得一塌糊涂,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想了许久,终下了决心般开口。 “祺儿可知,圣上下了旨意,要将那日献舞之人指给太子?” 点点头。 “那你可知”常合远顿了顿,“圣旨不可违,你今年才几岁?如何能谈及婚嫁?” “只是道旨意罢了,又未说要祺儿今日便嫁!况且祺儿与舞勺之年相差不过几岁,比祺儿年纪还小的姑娘,定婚约的也大有人” “混账!” 常合远一声怒喝,打断了喋喋不休的昱祺。 “你一个姑娘家,这般不知羞耻地讲这些话,可知规矩二字!可知矜重二字!你母亲是如何教你的!” 昱祺浑身一抖,大眼睛越睁越圆,不可置信地看着爹爹。 祺儿并非要嫁太子。 祺儿只是不解,为何爹爹不能讲实话。 为何爹爹要这样做。 只是不解而已。 心中有一万句辩解,但是昱祺一句都没有说出口。她只是愣了片刻,便后退几步,顿顿地跪在了地上: “祺儿告退。” 小人儿的眼里都是泪珠,却与刚刚不同,她脸上不是被训斥后的难过,而是仍然不信,却不得不信的绝望。 行了个跪拜大礼,便低着头退了出去。 “老爷,”姚夫人见昱祺退了出去,不禁叹了口气,“老爷的考虑,为何不讲出来,祺儿年幼,这些道理她如何会懂,今日这些话,她听了该是何等伤心。 常合远抚了抚胸口,似在平缓下情绪。 “祺儿在府里娇纵惯了,如何能体会到这般难处,若是要说,岂不是要说” 常合远讲不下去,只好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姚夫人眼神却是平静如水,将佛珠缓缓放在桌子上,也叹了口气: “东宫太子是尊贵之人,就算是侧妃,也需选些母家有根基之人,祺儿无生母,就算是蒙圣恩嫁了,以后的日子又该如何自处?老爷的考虑,归根结底还是怕祺儿过的不好,既是如此,告诉她有何不可?总好过她乱想,觉得老爷有失公允地好啊。” “有失公允?” 常合远哑然失笑。 “祺儿在府里,她尚可任性无方,若是去了太子府,那便是另一番光景。况且况且” 姚夫人不必他说完,心中早是明了。 若是常家的女儿嫁给了太子,对常家自然是有利无害。 可如果把这算盘打得更大些,常怜珠是吕氏的女儿,若是她代替昱祺进了太子府,吕家定会想起这“远房亲戚”。到时候不仅是太子府成了庇佑,吕家这棵大树,也可以靠住了。 嫁常怜珠,才是上上之选。 而他们的话,却被门外的辰音听得真真切切,她见昱祺一回房便是大哭不已,无措之下想来问姚夫人,却听到这段话。 悬着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赏花 今年的踏春迟了许久。 等到昱祺终于可以出门了,外面竟已经快要到了盛夏时节。 早听闻京城有处火球花的花海,起名得于形状,圆滚滚的一朵球形,逢天气炎热便开放,引无数文人雅客竞相而去。 昱祺还在烦闷中,本不愿出门,辰音拉着莹罗,两人劝地嘴皮子都要磨破,终于才得她点了点头。 茜红色交领对襟绣杏子黄猫眼纹罗绫裙,再别上一串水红色小香囊,梳了个双髻头,左右插着一串珍珠吊穗。 到底还是小姑娘,打扮地好看了,一下子人就开心起来了。 “快些快些!太阳都要升正了,你们怎么还没好!” 昱祺拎着裙摆,在马车前绕了一圈又一圈。 那片花海在城外,马车颠簸了许久。 昱祺尚且记得姚夫人之前的嘱托,女子当街掀轿帘是不雅之事,一路克制着自己。可坐在马车上又无趣,坐着坐着竟睡了过去。 直到马车停稳,辰音才轻生叫醒了昱祺。 只一掀帘,便只觉畅快无比。 城外空旷,连空气都清爽了不少。花海盛开在一片山岭之中,昱祺之前只见过盆栽的火球花,此刻见了这漫山遍野的红,只觉得像极了一场熊熊烈火,每一株花都是一团火,连绵不绝地烧在山野之上。红得热烈又癫狂,烧得灼骨又焚心,入目便是刺眼,可刺眼又是明艳。 烽火戏诸侯。 想必就是这样漫天红霞吧,虽是昏庸无道,却何尝不是极致的情深? 昱祺站在马车前,眼眶竟有些湿润。 “小姐?” 莹罗怕她是又想到前些日子的不开心,有点担忧地晃了晃她的胳膊。 “这地方好呀,像个大糖葫芦摊铺!” 昱祺说完,便向花海里跑了去。 糖葫芦摊铺。 辰音强忍着笑地瞥了眼莹罗。 “小姐当心呀,慢些呀,这山路不好走呀!”莹罗才不理辰音的笑,只又换了另一个担忧的理由,快步追着昱祺跑去。 追上昱祺之时,两人愣住了。 昱祺的茜红色裙与花海何其般配,她肆无忌惮地跑来跑去,好像自己也变成了一簇火苗,与数不清的火球花融为了一体。 花间美人舞,此景当如是。 而昱祺身边还有一位鹅黄色小衫的女子,只站在一旁,躬着身子在细细嗅闻火球花,葱白似的手指轻轻捻珠花梗,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辰音正疑惑着,以昱祺的性子,都是要自己霸占的,如何能让身边多一人共赏,正觉着奇怪,便听到昱祺的叫声。 “快来快来,见过郡主!!” 那黄衫女子这才转过身,看到腰间别着块玉牌,辰音与莹罗急忙跪地行礼。 “起来吧。” 祁宝岚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看了眼两位仆女,又笑着望向昱祺。 “今日倒是记得带丫鬟出来了?” “郡主莫听荔姐姐胡言乱语,臣女出门都是带丫鬟的。” 昱祺恶狠狠瞥了瞥郡主身后的陈策荔,却见她挑了挑眉,也无视这杀气哼哼的小眼神。 宝岚郡主看着这姐俩,含笑拉住昱祺的胳膊,走到了旁边王府摆的小宴上。 王府的气派,果然不是寻常官家可比的。 只是出来赏个花,郡主便带了一众家奴,用清凉的水蓝色薄纱围了一圈帷帐,以遮挡阳光的热毒。透亮的骨瓷餐盘上分别当季的几盏蔬果,颗颗饱满,还带着几滴晶莹的小水珠。更别提身后还站了几位侍女,各自摇着小扇在旁边伺候着。 昱祺坐在一旁,一阵凉爽。 “听闻前几日,被关了禁闭么?” 昱祺本是伸手向茶杯,像被雷击中般僵住了,眼神中的杀气又起,皱紧了眉头,恨不得咬上陈策荔一口。 “那日给了你玉牌,却不见你来王府,这才遣你荔姐姐去问了问,倒是怪不得她呀。” 郡主解释道。 “春宴上臣女有所得罪,还望郡主原谅。” 昱祺想到爹爹的训话,心里一阵酸涩,不由向郡主请了个罪。 郡主却是一愣。 “傻丫头。”她将一颗枇杷递给昱祺,“你是帮了郡主姐姐的大忙,何罪之有?” “只是爹爹罚了臣女禁闭,想必是事有所失,臣女虽想不出缘由,却总归觉得” “以后呀,便不要再臣女了,既是给了你玉牌,便是想与你亲近,听策荔说,你家里姐姐众多,祺儿便当本郡也是姐姐吧。” 昱祺听闻,惊吓地起身要行礼。 “臣祺儿哪里来这般福气,可有郡主当姐姐!” 郡主并未理睬这句话,只是眼睑又垂了垂,挥挥手示意昱祺坐下,叹了口气。 “王府里人少,本郡自幼便无姐妹,如今能有你这个精灵古怪的妹妹,亦是好事一桩。” 昱祺见无法反驳,只得又坐了下来,手里摆弄着那颗枇杷,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正在茫然无措之时,便见一位侍女对陈策荔耳语几句,陈策荔神色凛了凛,走到郡主身边,声音却是不大不小,想必也是让昱祺听到。 “郡主,太子似也来了。” 郡主神色未变,嘴角牵出一丝淡漠的笑意。 “来便来了,即刻去行礼便是。” 昱祺向后退了一步。 京城里的传闻已被确认,天子指婚,要将春宴献舞者指给太子,可是那人是“六姐姐”,此刻见太子,回家了怕又是要挨训。况且,太子本就是与自己无关之人,怎么想都是不如不见。 辰音看出昱祺的心思,凑到身边低语:“不知太子知不知道小姐在,若是不知便罢,如若知道,小姐不去请安,岂不是大不敬。” 昱祺侧着身子点点头,却仍是不愿意,只得将询问的眼光投向郡主。 而郡主却一点也不急,伸手从果盘上取了一颗枇杷,仔仔细细地剥着皮,细致地像在绣一幅牡丹锦绣图,眼睛只盯着枇杷看,也不出声。 “郡主?” 陈策荔唤了一声,郡主这才站起身,理了理毫无褶皱的衣襟,神色依然是一股淡漠的平静。 “本王听闻宝岚郡主在此赏花,特来一看,并未扰到妹妹吧?” 却听一声清朗的笑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太子 闻言回身,便看到太子站在身后。 许是今日是来游玩,他未穿宫服,只是一身绛紫色藏祥云暗纹长衫,于烈火般的花丛中站立,昱祺不由心生感慨,有些人,的确是血脉里带着皇权威仪的,如此寻常的打扮,配上祁修伽的一番风姿,储君之尊亦是溢于言表。 “宝岚见过太子。” “臣女见过太子。” 祁修伽将祁宝岚扶了起来,看了一眼昱祺,便也让她起了身。 “今日听闻西骅的王子窈娘,皆在被世子带去了武场,本以为郡主也会去,原来竟在此处赏花。” “是么?宝岚并未听说。” 祁宝岚神色自若,轻轻低了低头。 “此刻既非在宫中,不必如此拘礼。”祁修伽走到祁宝岚身边,“你我本是兄妹,又是相差无几,何必如此。” 祁宝岚依旧只是淡漠地笑着,并未接祁修伽这句话。 昱祺站在一旁,只悄悄感慨,皇室果然复杂。 祁修伽与祁宝岚只差了月份,又同是长在京城。本应该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亲热关系,竟会生疏到这般地步。 忽而又想起第一次见郡主之时,江星贽可是直接闯进闺房的。自古以来,堂都比表更亲,没想到这三个人,倒是颠覆了古训。 “这位是?” 祁修伽也不追究,将目光又移到了昱祺身上。 心里一咯噔。 今日出府,是熬过了禁闭才有的自由,碰上祁宝岚还好说,这下遇到了祁修伽,若是回府被知道了,想必又是场鸡飞狗跳。 “臣女是京兆府尹之女,见过太子。” “本王是第一次见你么?总觉有些许眼熟。” 昱祺不知该如何作答。 若是答是,便是欺君之罪,若答不是,岂不是揭穿了爹爹的谎言。 “回太子,春宴之上妹妹有去,只是相隔甚远,不知太子可曾注意到。” 陈策荔瞥了眼抓耳挠腮的昱祺,将这话接了下去。 昱祺心里一愣,转瞬便被这一刻的机敏所震住。去了春宴,此言不假;相隔甚远,亦是真实,至于祁修伽有没有注意到,那便是他的事情了,这回答果然是滴水不漏。 祁修伽轻轻皱了皱眉。 又上下打量了一遍昱祺,似在脑海里想了一遍。眼前的这位小姑娘的的确确是眼熟,尤其是她刚刚低头的那一刻,总觉得是见过的,只是确实想不起究竟是在何处。 “那便是本王疏忽了。” “如今的京兆府尹是常大人,如此说来,那日春宴献舞的六小姐,本王倒是记忆犹新。” 不由抬头看着祁修伽。 是何等温润如玉的男子啊,哪怕是问到这般惊心动魄的问题,他眉目间都是春风拂面般,并未责怪昱祺的沉默,也无在意祁宝岚的陌生。依旧笑地那般好看,又那般雅达。 只是他究竟知不知道,他即将要纳入府里的侧妃,本不是那个人。 昱祺心里一阵复杂。 “太子还记得那日春宴之舞么?” “自然是记得。”祁修伽笑看着昱祺,“父皇的旨意,想必已传了开来,如今未见六小姐,却在今日见了七小姐,想必也是缘分吧。” 昱祺浅笑着低身福了个礼。 祁修伽也笑了笑,看了看昱祺,又看了看祁宝岚,轻轻抬了抬头,开口道: “既是女儿家赏花,本王便不打扰了。” “宝岚恭送太子。” 众人还未行礼,祁宝岚便直接屈了屈身子,眼神看都不看祁修伽一眼。 见太子一行走远,陈策荔才扶起尚未起身的祁宝岚,却见她手掌是几道指甲痕迹,在白净如雪的手上,红地有些刺眼。 “谁又用他这般好心。”陈策荔低声道,祁宝岚看了眼她,本想阻止,又看身边丫鬟家仆离得远,便也没有拦着。 昱祺看着祁宝岚的表情,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朝中四大权臣,裕肃王c薛丞相c吕太尉与吴御史。四人之中裕肃王与吕太尉走得近,而薛丞相与吴御史又是成了一派,那日春宴上,怒斥西骅无礼的大臣便是吕太尉。郡主和亲,这道旨意势必来自皇上,只是皇上终日痴迷佛法,就算是红笔御批,想来也是有人参谋出的意见。 裕肃王气极了这个旨意,所以绝不会是他提出,而吕太尉亦不会在此事上,与裕肃王产生分歧。那么可能的便只有两人,要么是薛丞相,要么是吴御史。 而那日春宴,祁宝岚对吴绛黎的态度也算是优厚,若是吴御史提的和亲,想来也不会如此。 便只剩下薛丞相一人。 如今行国丧的太妃,即是薛丞相的姑姑,而当今宫中的薛氏,亦是六宫之首。甚至连太子妃,也是薛家之后。 昱祺心中一阵寒意。 “若不是他从中作梗,郡主的婚事怎会这般快就订了下来,王爷甚至还没来得及准备,便直接一道圣旨进府,他太子地位何其稳固,又何须用郡主做筹码!” “罢了。” 祁宝岚苦笑着打断了陈策荔的话,眼神不禁有些恍惚。 “自古帝王家,哪个不是机关算尽?” “不过郡主姐姐,那日见的西骅王子,倒是比臣祺儿想的好上许多倍呢。本以为是个粗俗不堪的草莽之人,原来也是位翩翩公子的。” 看着祁宝岚不忍,昱祺只好夸上那王子几句,虽然心中想的都是他调笑轻薄的眼神。 祁宝岚被逗笑,低头看着昱祺,眼神里的阴沉淡了淡。 “翩翩公子?祺儿可是对呼延王子”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赶紧又摇头又摆手,本只是为了缓解郡主郁结的心情,怎生又开起了这种玩笑!这玩笑哪里是可以开的! “那,祺儿中意何种男子呢?” 看到小人儿惊慌失措的样子,祁宝岚忍不住笑着打趣。 “祺儿哪里知道那么多,只觉得”昱祺抬眼看向一岭的花海,漫天花海,红的这般鲜艳动人,若是远看,竟像极了戏文里唱的那段“凤冠霞帔c红妆待嫁”,小人儿的眼神带着坚定的光芒,灼灼红霞中,竟有种决绝的美感。 “只觉得,要嫁个称心如意之人,富贵荣华无碍,他一心待我,我也一心待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武场 昱祺沉浸在美好的幻想里,甚至连未来夫君的长相都隐隐勾了出来。气宇轩昂,威风凛凛,有一双足以震慑苍生的眼眸,也能低头对她笑得万物复生。是春雷滚滚的凉寒带暖,也是冬雪纷纷时的烹茶暖壶,尤其是在一片苍茫雪景里,府邸栽了一大圈腊梅,花瓣捧雪,台阶上都是厚重的绵软皑皑。她红衣为舞,他长枪 什么? 长枪? 什么长枪? 昱祺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激灵,赶紧收回了思路,却见祁宝岚静雅的脸上,竟全都换成了坏笑。 “这般入神,莫非是有了心上人?” 大眼睛滚圆如葡萄,拼命甩着脑袋,誓要把刚刚的乱想甩走。 “郡主,太子刚刚提到了武场,若是郡主不去,太子那边会不会有什么心思?” 陈策荔无视两人的笑闹,神色有些凝重。 这桩婚事的背后推手便是祁修伽,文臣主和,武臣主战。若是西骅与朝廷的关系不稳,那皇上势必会重用吕家,而摄宁王府与裕肃王府的关系向来亲密,若是要战,损失的都是薛家在朝廷的威风。 他贵为太子,却也不可违薛家的意思。 这番计划,说到底,无非是用郡主的婚姻大事,保全了薛吴两家的地位。 如今他还要催郡主去见西骅的王子? 是什么无耻之辈,才能做出这种恶心的事情。 听到陈策荔的话,祁宝岚苦笑一声,眼里却不是憎恶,而是空洞。 她望着花海漫天,又是静了许久。 “去便去。” 说罢,便走向了郡主轿。 “小姐,现在如何?” 辰音看着郡主上轿,悄悄在昱祺耳边问。 “一起去就是了。” 小人儿声音沉了沉。 只是去武场的路,却全然不想去花岭时那般轻松自在。昱祺在心里反复揣摩了这些关系,一会儿是想得通,一会儿又觉得毫无道理。 西骅国根本不是什么强敌。 尤其与北疆外的那群嗜血异族相比。 之所以被朝廷如此重视,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西骅落于北疆国境的接壤之处,易攻,却极其难守。先皇曾几次派兵攻打,虽也是折损不少,却终究可以取胜。只是攻得下,却守不住。 朝中所培的将士,善平原而不善骑行,根本无法在北疆的战局中占优。而如果将摄宁王府的兵马抽调,又无法维持整个北疆的太平。 异族们如牢笼中的猛兽,数百年里都在不断地试探围栏的薄弱点。 于是先皇想到了如今的策略:将西骅还回,由西骅人驻守,而又增派些朝中兵马,两方一同作战,这样便可保国境的安宁。 一方面稳固了西骅,一方面又保证了摄宁王府对北疆的控制,另一方面,有朝中督查,也避免了摄宁王府囤兵积械,为朝廷造成隐患。 一箭三雕。 只是昱祺想不通的是,如今一切太平,为何要把裕肃王府的郡主嫁去?就算是要和亲,那让太子娶了西骅的窈娘不就是了?为何要嫁郡主,摄宁王与裕肃王的关系本就亲密,那这样岂不是更加强了两位王爷的关系吗? 摇摇脑袋,朝堂之事太复杂了。 想着想着,便到了武场。 祁宝岚眼里满是抗拒,在武场的门前停了许久,终是深吸一口气,这才带着昱祺走了进去。 玲琅满目的兵器,昱祺看着新奇,不由凑过去细细端详:长枪c长剑c短匕c长棍c金锤还有弓弩,更多则是认都不认识的武器,武场里的人她多半不认识,连行礼都免了,乐地自在。 早有人引着,穿过练武的各色人里,走到了靶场。 五支箭靶直直地竖在眼前,整个靶子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箭孔,远处便是围挡,围挡之后站着几人,正持弓欲射,昱祺在那几人中看到了常怀南,激动地顾不上祁宝岚,一声尖叫就向常怀南跑去。 “三哥哥!!” 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持弓之人也被吓到,手中一松,一柄羽箭便直冲昱祺而来! “小姐当心!” 辰音一把推开了昱祺,那箭却快如闪电,一阵寒光便向昱祺射来,甚至听得到刺破了的风声,根本是躲闪不及。 “嚓!” 昱祺吓得闭上了眼睛,却听到木头断裂的声音,睁眼一看,便见那支箭已被另一支击落,箭柄已被穿透折断,像垂死的小鸟一样,挣扎地倒在了地上。 而另一支箭,便深深地嵌在了木桩之中。整个箭头凹陷地极深,想必射出这支箭的人,持弓时一定是用了强力,才可在击落了第一支箭之后,仍能稳稳地插进木桩之中。 如果第二支箭的力度有缺,便无法击落。 如果角度有失,便有可能射中昱祺。 昱祺木木地站了起来,连身上的土灰都顾不及拍。 “祺儿!” 常怀南吓得脸都要青了,急忙跑来,连礼都顾不上行,直接抱住浑身发抖的昱祺,不停地拍着她的后背。 “祺儿不怕不怕,没事没事了,哥哥在的哥哥在的。” 小人儿仍是浑身抖如筛糠。 “哥哥在哥哥在,哥哥在这里的,祺儿没事了啊。” 陈策荔看着常怀南,心中莫名些触动。 昱祺把脸埋在常怀南怀里,渐渐传来了哭声。越哭越放肆,几乎成了嚎啕大哭,小胖手紧紧抓着常怀南的衣衫,哭到西骅王子一行人来了都毫无知觉。 “乱跑什么。” 江星贽走到常怀南身边,眉头紧皱,声音里都透着愤怒。 听到这句训斥,昱祺从常怀南怀中抬起了头,乌黑的大眼睛周围一圈红晕,脸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泪,嘴边还几滴哭出来的口水,茜红色的衣服上还沾着灰,整个人狼狈到可怜。 “训我做什么!原以为武场里的都是精兵强将,谁知道有这种蠢人,连箭都能射歪!” 江星贽一怔,想着这小丫头次次见自己,都是吓得恨不能钻进地里,今日想必是真的被吓到了。 “祺儿。”常怀南轻轻拍了拍昱祺身上的灰,“刚刚若不是世子救你,后果可是不堪设想,你还不谢谢世子吗?” 世子救的自己吗? 昱祺吸了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是有多蠢,才能在靶场里乱跑。” 江星贽才不领情,眯起那双寒光凛凛的眼睛,眼里满满的嘲讽。 “都说了,不是我蠢,是这靶场上不知什么妖魔鬼怪,射箭都不看人,这才差点射中了我,我又不曾又不曾” “不曾什么?” “祺儿又不曾求世子救。” 昱祺也知道这句话不该说,嗡嗡地说完,又一头栽进了常怀南怀里,像小鸵鸟般,死活也不肯抬头了。 江星贽只觉一口气喘不上来。 缓了片刻,眼里的惊诧慢慢褪下,恢复了往日的阴桀神色,寒光一闪,对跟在身后的阿勒青点了点头。 阿勒青明白他的意思,领命而去。 不多时,便从远处隐约传来男子的叫声: “世子爷饶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比武 不多时,那个男子的呼叫声便渐渐消失了。 众人暗吸一口冷气,虽是一早知道,江星贽少年便在沙场出生入死,却怎么也没想到,一条人命,在他心里竟是这般如草芥。 不过是射歪了罢,又没有真的伤到人。还是刚刚向西骅展示箭术之人,虽不是什么官家公子,在这武场也应有一席之地吧。 常怀南却神色未变。 这人的箭险些伤到祺儿,莫非罪不致死么?想到这里,不由抬头朝江星贽笑了笑。 而他怀中的昱祺却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听到人呼喊,小脑袋悄悄从哥哥怀里抬了出来,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周围人,却见每个人脸上都是心惊。 “哥哥?” “不怕不怕。”常怀南也不打算解释,只是轻轻将昱祺抱起来,这才向祁宝岚行礼。 祁宝岚点点头,眼神却悄悄看着呼延骁。 刚刚那支箭射出之时,明明他的弓上就有一支,可他却并未出手,只是慢慢将弓弦拉了回来。全程带着几乎看不到的笑意,置身事外地看着江星贽。 就连江星贽对那人下了杀令时,他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有种看戏的意味。 她本以为西骅与摄宁王府,这么多年相处,当是有种唇亡齿寒之感,而今日来看,却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心中有些寒意。 自己便站在昱祺身后,刀剑无眼的,如若伤到的是自己,呼延骁也打算袖手旁观么? 是了。只是和亲罢了。 莫非还能指望着,一场政治婚姻里产生什么情深意重么? 嘴角牵出一丝苦笑。 “姬珊见过郡主。” 昱祺听到这声,才注意到呼延骁身后站着的女子,是那日扇舞的领舞之人,西骅窈娘—姬珊。 却见她向常怀南的方向望着,西骅人本就五官深邃,显得她此刻的眼神更加明艳。心中一阵烦躁,昱祺直接挡在在常怀南身前,气势汹汹地瞪着姬珊。 常怀南怎么会不知道妹妹的意图,忍笑着摸了摸昱祺的小脑袋。 “你们中原的舞姿,春宴上是见过的。”姬珊看着昱祺一脸挑衅,将眼神望向郡主,“只是不知武艺如何,莫不是人人都会箭偏吧?” 昱祺的嘲笑声差点没忍住。 中原的武艺如何? 你们西骅被摄宁王府压制这么多年,若不是无暇分心,哪还有什么王子窈娘,早被一举攻下了。我们中原的武艺,你哪里好意思问的? 况且,摄宁王的嫡世子就站在旁边,他可是西骅大将都不敢惹的人物,这话问的不是自取其辱么。 江星贽听到姬珊这话,眸子里也闪过一丝讥讽。 “世子在此,姬珊不敢不自量力,只是不知道,中原的女子是否也习武?” 姬珊看着昱祺的白眼,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 昱祺心里不住咒骂,这姬珊是真的好笑,春宴逼着郡主献舞不成,今日又来搞这出名堂。莫非这是西骅的传统,新妇还要献个艺才能娶? 只是昱祺哪里会武功,这次可帮不了了。 一声冷笑从身后传来。 陈策荔已是将发髻全部拢了上去,神色里有一万分不屑,左手持剑,大步地走到昱祺身边。 “郡主的帮手还真是多。” 姬珊不在意地笑了笑,弯腰从鹿皮靴筒中取出一柄长鞭,朝着地上一挥,一声清清亮亮的响声传来,响声震的昱祺向后退了一步。 “既只是比试,窈娘可要当心,切莫,伤到了人。” 呼延骁也往后站了站,眯着眼睛嘱咐了一句。最后一句话的声音拖的长,好似胜券在握般挑了挑眉。 昱祺看着他一脸散漫,只恨不得夺了鞭子甩他一道。 “策荔,”祁宝岚声音平静,“可是听到王子的话了?切莫伤人,你用剑鞘比试便可,不可出剑。” “是。” 陈策荔低声应下,剑鞘一指旁边的空地。 昱祺在握紧小拳头,心中叫好。 见话里占不到优势,姬珊握鞭的手又紧了一紧。 两人很快便相对而立。 昱祺紧紧拉住常怀南,想到刚才那支箭,还有些心有余悸。 江星贽在祁宝岚耳边低语几句,便把眼神看向呼延骁。 呼延骁朝姬珊点了点头。 最初的几个来回,两人似乎还是在互相试探,只是无关胜负地你来我往,昱祺看得有些放心,悄悄向前走了走。 姬珊的余光瞥见了昱祺,脸上一抹笑意闪过,长鞭便直朝昱祺甩来,陈策荔见状,急拿剑去挡,长鞭便绕住了剑鞘,姬珊并未收手,一个发力,剑鞘竟被勾落在地! 陈策荔神色一凛。 只一刻,姬珊又出鞭,这下却是直对着陈策荔甩去,陈策荔一个闪身,鞭掷于地,于是“啪”地一声,天色渐暗,隐约看到地上闪了一个小火花。 一声冷哼,陈策荔甩出个剑花,抬腿向姬珊扫去,姬珊一跃躲过,还未来得及得意,便见剑锋直冲而来,速度极快,哪还有继续躲的时机,姬珊干脆向后一仰,在地上翻了一圈。 还未等她站稳,手中的鞭子便弯成了一圈,直向陈策荔卷去,陈策荔下意识拿剑要挡,却发现招式阴毒,因这鞭法不在乎伤人,而在于拦住去路,令人无处可躲,只能挨这一道。 “哎呀!” 昱祺突然一声尖叫,姬珊走神的片刻,手上一松,强筋如风的鞭力一下子软了下来。陈策荔见势,足尖轻点地,像跳皮筋般轻松地从鞭上跳开。 姬珊恍然大悟,气急败坏之下,便要提鞭向陈策荔甩去,说时迟那时快,常怀南已跃到空地之上,紧紧握住了姬珊的手腕。 就算是习武已久,女子又怎能比得过男子的力气。姬珊被常怀南箍的死死的,只能狠狠地瞪着陈策荔。 “没想到,世子战场厮杀,京城里的人竟是如此诡计多端!” 呼延骁皱着眉,语气里也带了丝丝恼火。 “既是呼延王子觉得我们胜之不武,那不如,”江星贽一脸无所谓地走到昱祺身边,将小人儿往后推了推,勾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 “不如本王陪王子再比一场?” 呼延骁愣住了。 却看着江星贽的笑容,一肚子气只能硬憋回去。 江星贽低头冲昱祺挑了挑眉,同样都是慑人的气势,昱祺却毫无惧色,只觉得江星贽浑身都在发光,竟一时有些害羞,不敢看他的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心思 回到常府的时候,已是月色高悬。 昱祺蹑手蹑脚地跟在常怀南后面,像做贼一般进了府,莹罗和辰音早被打发回了房,还特意嘱咐,千万要摆出副“我已回家许久”的样子。 时候已晚,后院里的几房已经睡下了。在斑驳的月影下,好似聊斋故事里般,树木花草都成了精,那海棠树本就高大,枝桠们张牙舞爪地伸着,只看的人心里发麻。 昱祺咬了咬牙,穿过长廊向后院走去。 一进后院,却见姚夫人房中灯火通明,昱祺一阵开心,正准备跑去,可再一想,心中又是疑惑,娘亲向来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今日为何还未就寝? 本想着透着窗纸悄悄看一眼,门口的嬷嬷倒是尽职尽责,一见到昱祺,便嘹亮的一嗓子“见过七小姐”,喊地昱祺只想遁地而去。 推开门才发现,厅里除了姚夫人,还坐着常悦翘。 姚夫人已换了寝服,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平日里当家主母的威严倒是少了许多,只像是寻常人家的母亲,慈祥又温和。 常悦翘则穿了一件素银色的长裙,发上插一枝细雕彩云的银钗,加之她气色比往日好了许多,此刻也不显单薄,只是恬静如水,侧着头在看着圆桌上的册子。 “祺儿见过娘亲,见过四姐姐。” 听到昱祺的声音,姚夫人抬了抬头,见她茜红色的衣上还带着些许灰尘,不由有些头疼。 “今日又去哪里玩了?” “今日去花岭看了看花,火球花开得正盛,辰音与莹罗说了许久,非要拉着祺儿去不可。” 见被娘亲看穿,昱祺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用小手轻轻拍了拍衣服。 “赏花,”姚夫人看着昱祺,“赏花怎么能将衣服上都沾了灰尘?” “这”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是今日遇到了郡主,谁知郡主说要去武场看看,祺儿便跟着去了。正巧赶上三哥哥也在,荔姐姐不知为何,跟三哥哥比起了武,那武场尘土飞扬的,这才沾了一身!” 小胖手一阵摇摆,将身边的人都卖了一遍。 只是还记得前些日子的禁闭,想都没想,就直接省略了太子世子王子这一众“子”们。 姚夫人也没有追问,只是叹了口气,便招手让昱祺坐到了身边。 这下才看清,桌上的那是什么账簿,而是一册册的礼单,有皇上御赐的,有东宫送来的,更多的则是各位大臣搬来府上的,玲琅满目的小字写满了一本,册子旁还放着一方上好西湖石砚台。台中墨汁稀粘正好,不像是余墨,却像是刚磨好不久的。 小楷的字迹娟秀,不像是姚夫人的笔法。 看了看常悦翘,心中明白了几分。 “还好有四姐姐,不然这些礼单,若是交给祺儿,那必定是一团乱麻。” 小人儿凑近了又看看,一边夸着常悦翘,一边又狡黠地偷偷向姚夫人瞥去。 “你呀,倒是要学些你四姐姐的细心!整日里毛手毛脚,莫说是礼单你搞不清,我还要担心着,别把我的墨打翻了喽。”姚夫人摸了摸昱祺的小脑袋,虽是怪责的话,可语气里仍然是宠爱有加。一边说着,一边便合上了册子。 “既是祺儿回来了,悦翘便不打扰夫人了。” 常悦翘见状,便起身行礼,刚准备要走,却被昱祺拉住了手,可怜兮兮地大眼睛看着自己。 “娘亲,祺儿送四姐姐回去呀!” 姚夫人摇摇头,怎会不明白昱祺的心思,一定是怕自己又说她贪玩,这才要趁机逃跑,不过今天确实也晚了,让她早些回房也是好的。 蹦蹦跳跳地拉着常悦翘出了门,刚一关门,昱祺的小嘴就嘟了起来。 “娘亲这么晚还拉着四姐姐做事,那礼单看得祺儿头都昏了,四姐姐也是辛苦了!” 常悦翘浅浅地笑了笑,边拉着昱祺的手,边往她房里走去。 “母亲教我做事,怎么会辛苦呢?” “可那些礼单,不仅品类繁杂,数目也是毫无规律,看到便头痛!” 昱祺自幼便恨极了数目,若要她背诗念词的,那可是神童一般,可一旦换了算数,便好像整个人被灌下了一大碗汤。 常悦翘看着小人儿皱起眉头,一边走还一边踢着院内的小石子,不由发笑。 送昱祺回了房,常悦翘这才往自己的房里走,刚一出门便见一位嬷嬷站在檐下,似有话要讲。 常悦翘认得那人,她不仅是姚夫人房里的贴身的陪嫁嬷嬷,更是常府的管事嬷嬷,平日里是忙得出奇的人,与后院的小姐们也没什么交集,今日在檐下等自己,想必是奉了夫人的指令。 想到刚刚在姚夫人房里,那礼单的功夫是没做完的,便点了点头,跟着那嬷嬷又回到了姚夫人房里。 “悦翘见过母亲。” 桌上却不见了册子们。 “坐。” 姚夫人手中又拿上了佛珠,看了看身边的圆椅。常悦翘不解其意,只得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有些话,祺儿在时,并不想说给她听,这才将你又叫了回来。” 常悦翘低头不语。 “你是这些丫头里面,最娴静懂事之人,本看着你年岁到了,做母亲的,自然要为你谋门好亲事,却哪想到。”说到故人,姚夫人顿了顿,“如今叫你来做这些功夫,也是希望你可以多学一些,日后谈及婚配,也有的好开口,也不至于说误了年岁,又耽误你以后。” 姚夫人的语气平稳,说的话也是波澜不惊。常悦翘却听得心中一酸。 曹氏在府里有多少年,便被吕氏刁难了多少年。她小时候的确气过,觉得姚夫人处事不公,明明每次都是吕姨娘无事生非,偏偏最后的惩戒都是不痛不痒。 如今曹氏已去,她一早便做了要孤伶伶的准备,姚夫人却在此时,又让她打理礼单,又给她房中添了丫鬟。府中人看在眼里,连对她的态度也恭敬了不少。 常悦翘看着微光下的姚夫人,不禁有些恍惚。 “母亲对悦翘的培养,悦翘记在心里,定是不会让母亲失望的。” “如此便好。 姚夫人揉了揉额头,示意常悦翘可以下去了。 嬷嬷为常悦翘打开了门,目送她走远,这才走到姚夫人身边,凝了凝神: “只是不知,夫人如此心思,四小姐能不能明白。” 姚夫人将盘发散了下来,又打开了礼单册子,静静看了一会儿,声音里透着疲惫。 “长辈之间的不合,终归是长辈的事,悦翘也是可怜的孩子,如今老爷执意要将她嫁去吕家,以后的日子也是我管不及的,只想着趁她还在府里的时候,多多教些工夫,日后也能好过些。” “只是夫人这么多年对曹氏焉有亏欠,她却哪里会记夫人的半点好?她这种人教出的女儿,怕是” 姚夫人挥了挥手,没有让嬷嬷继续说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金簪 次日清晨。 虽是入了夏,早晨总还是有些凉气。尤其是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院子里带着薄薄的一层雾气。又赶上个阴天,层层叠叠的云透不进一丝光亮。一阵带着雨味的风吹来,常悦翘裹了裹颈间的薄纱,轻手轻脚地向姚夫人房里走去。 无怪昱祺看得头痛,那礼单的确是出奇的繁琐。 京城里都知道,常家的六小姐是圣上钦点之人,无论高官还是薄卿,都忙不迭地要表达心意。 就说这几日里,府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将原本也不小的院落挤了个水泄不通。 而送来的都是五湖四海的宝贝,那些器物钗簪,一个个都是精致又华贵,昔日在冀州府里,哪见过这些,况且 常悦翘苦笑一声,况且是自己。 时辰还早,常悦翘进门的时候,姚夫人也刚刚梳洗完毕,正端坐在内屋里插簪,听到嬷嬷报,便让常悦翘进了来。 “悦翘见过母亲。” 姚夫人点了点头,便让服侍的丫鬟们退下了。 “平日都起得这么早么?”姚夫人正了正衣襟,转头看向早已整理妥当的常悦翘,又向窗外望了一眼。 “回母亲,悦翘想着昨日的清单未完,便一早来了,不知是否扰了母亲?” 姚夫人没有讲话,只是命嬷嬷将礼单册子又拿了来,示意常悦翘去外厅继续便是。 抄写了半日,阴云都改了颜色,朝阳变了正午之耀。 常悦翘只觉腹中辘辘,又不敢作声,只能尴尬地听着肚子时不时一声“咕噜”。直到听到嬷嬷一声报: “夫人,七小姐到啦。” 便见小姑娘一蹦一跳地走进门,睡眼惺忪地好似还没睡觉,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还打着哈欠。 “娘亲,今日好早呀,祺儿都没睡醒呢!” 奶声奶气地抱怨一句,下一刻就看到了常悦翘,眼睛突然放光,“登登登“地跑到了身边。 “四姐姐!四姐姐今天也来啦?那我们可以吃早膳啦!” “你四姐姐来了许久了。”姚夫人怕昱祺沾到墨,揪着她的衣领拎回了自己身边,“这都到了晌午了,睡到如今,可是饿了?” 点点头。 这才上了午膳。 昱祺叽叽喳喳了整顿饭,又是拉着自己玩了许久,常悦翘心中焦急,这样再玩下去,礼单要何时才能做完?正想着该如何拦,便见小人儿揉了揉肚子,悄悄拉住自己的衣袖: “四姐姐,我们去院里玩吧,屋子里待得人都闷了。” 常悦翘还未来得及回答,姚夫人便摇了摇手,自己要午憩,昱祺在房里必会叮叮咣咣,让常悦翘带她出去玩玩也好。 昱祺得了娘亲的应允,也不理常悦翘脸上的表情,直拽着她出了屋。 也不知昱祺哪里来的心思,一进京便央求着常合远,非要养这一池锦鲤。鱼长得巨大,又是颜色鲜艳,拥挤地在池里互相撞着,时不时撞出水花,溅了昱祺一脸。 “祺儿这是出了禁闭?” 昱祺的笑脸凝固在当场,一副吞了毒虫蛤蟆的表情。 “五姐姐,六姐姐。” 常怜珏的伤已大好了,若不仔细看,已是看不到疤痕了,拉着常怜珠的手,也向水缸中瞧了瞧,只看了一眼,便有些后怕地缩回了脖子。 “哟,四姐姐也在呀?听说近日都在为母亲抄誊礼单,怎么有空陪祺儿来玩呢?” 常怜珠歪着头问,今日她穿了一身蜜色掐边的蕊黄绸衫,在正午的太阳下,整个人仿佛闪着金光。 “祺儿在屋里呆的闷了,我便带她出来走走。”常悦翘不想多生事端,拉着昱祺便想走。 “是珠儿不好。” 常怜珠一步拦在常悦翘面前,脸上的笑容越发娇媚,“若不是各位大人给珠儿贺喜,怎会有这么多麻烦的礼单,怕是累着四姐姐了呢。” 凑得太近,常怜珠发间的簪子太过耀眼,直刺地常悦翘眼睛有些痛。她认得那支簪,自己整理礼单数日,怎会不记得。 珐琅掐丝金线绕展翅大羽镶东珠簪。 这是太子府送来的礼。 “无妨无妨。” 常悦翘眯着眼睛向后退,如今她是为姚夫人做事的,时况不同往日,若是与她起了冲突,姚夫人处理起来也会棘手吧。况且昱祺就在旁边,她的脾气要被被激了起来,则更是彻底糟了。 “四姐姐怎么还带着银簪呀?”常怜珠才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皱了皱柳眉,回头向姐姐看了一眼。 “珠儿怎么这般不懂事?见四姐姐带的银簪,你还不”常怜珏太懂自己的妹妹,伸手摸了摸自己发间的簪子,缓缓地说道。 “是了是了!”常怜珠一跺脚,好像才反应过来般,美眸一转,便径直伸手将常悦翘的簪子拔了下来,头发突然失了支撑,一下子全散了下来。常悦翘的发色本就浅,又被风一吹,整个人凌乱不堪。 “你干什么!” 昱祺一把扯住常怜珠。 要在平时,被昱祺这么一拽,常怜珠势必要翻脸。今日却一反常态,不仅不气,却笑得更加开心。 只见她又伸手,将自己的簪子也拔了下来,递给了常悦翘。 “珠儿的簪钗太多了,这支便送给四姐姐好啦。” “这支簪子是太子的礼,我怎敢收!” 常悦翘浑身一抖,又慌又急地要抽回手,却奈何被常怜珠拉的紧。 “四姐姐千万别客气,太子送珠儿的东西多了,少了支簪子罢了,有什么关系呢?珠儿再向太子讨便是了呢。” 说罢又盈盈地笑了,常怜珠发密且黑,此刻就算是散了头发,不仅不显狼狈,相反,更衬得凝脂如雪,眉眼如画,竟是自有一番姿态。 她将“太子”两字念得重,又是挑着眉,倒好似已嫁去了太子府,还是盛宠之妃。 一声冷笑。 “这怎么忘了祺儿呢?”常怜珏绵绵的声音传来,轻轻走到昱祺身边,“正好四姐姐在整礼单,祺儿去挑就是了,有什么心仪的,拿了便是。” “不过是支破簪子,祺儿还不稀罕!” 昱祺只觉一股血直冲上脑门,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这话可不能这么讲,”常怜珏担忧的蹲下身子,“这可是太子赐的呢,祺儿可说不得这话,是大不敬呢。” “我!” “祺儿!” 常悦翘赶忙拉了拉昱祺,让她不要再讲下去了。 两姐妹娇笑着离去。 昱祺一肚子气地甩开常悦翘的手,恨恨地戳了一圈锦鲤缸,正准备发脾气,一扭头便见常悦翘披头散发地站在一旁,本该最生气的她,只是低着头,眼眶微红。 小人儿心下也不由一阵酸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学堂 常府里的明暗骤变,书院里也是暗涌流动。 常怀南漫不经心地靠在一旁,手中摆弄着那枚美人扇的玉佩,丹凤长眸越眯越长。 本来他就烦透了这些儒学之道,平日里他就做个闲散少爷,来学堂也不过是父亲给的任务,京城的公子们多,他卡在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先生不夸也不罚,乐得自在逍遥。 况且,常家不是有负担了光宗耀祖重任之人么? 想到这里,又向常怀舒瞥了一眼。 高高大大的常怀舒,穿一身青墨色长衫,在人群里笑得游刃有余。围着他的那些人,常怀南认都认不全,况且张口就是油腻之事,在自己这里碰了几次壁,终于明白,二少爷才是可以讨好之人,三少爷,三少爷巴不得无人理自己。 “怀南,在做什么呢?” 常怀南闻言,脸上皱了皱,不甘愿地回了回头。 问者是为二十出头的公子,蟹壳青的衣衫倒是与常怀舒的相应相合,都是一番俊逸朗润之姿。眉目间都是意气风发,那便是陈家的公子,陈轩。 这几日贺喜的人多,常怀南能不理睬众人,却没办法打发走陈轩,家里努力将常怜珏嫁给他,母亲又是他家主母的姐姐,既是姻亲又是血亲的,况且这个人自来熟地很,第一次见面便直接与他攀谈开来。 虽也是带着一股官场俗气,但是到底是关系亲近些。 “本是想问怀舒的,见他那般忙,只好来扰三公子的清净啊。”陈轩无视常怀南眼里的不耐烦,坐在他身边,朝远处的常怀舒努了努嘴。 “何事呀?”常怀南懒懒道。 “母亲这叫我来问问,怜珏的伤可是好些了?” 陈轩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常怀南心里一阵讥笑。 怜珏?莫说定亲了,两人的面还没见过呢,这就叫的这么亲密了?不是前些日子还说,陈臻与常怜珏几多不顺,这冤家倒是易解地很啊。 “五姐已好了大半了。” “好了大半了?”陈轩听闻便乐了开,“那便好,那便好。” “何事便好呀?” 应付走了一众人,常怀舒也走了来。见到陈轩笑地嘴都咧开了,再看常怀南一脸不耐烦,心中明了了不少。 “这不是听怀南说,怜珏脸上的伤已经痊愈了吗,前些日子里母亲可是担忧的很呢,特命策荔送了膏药去,就怕留了疤!” 常怀舒暗笑,点了点头,却在心里起了疑,陈轩说的膏药是什么?不是父亲从太医院取的金疮膏么?陈府何时送了呢?询问般看了眼常怀南,只见他事不关己地挑了挑眉,一副“我也不知道”的神情。 “那药确实是好用,劳烦姨母了。” “劳烦什么啊!都是自家兄弟,客气什么!”陈轩在常怀舒肩膀一拍,京城护卫的儿子,这一掌没轻没重的,直拍地常怀舒一震。 “哎!你怎么了这是?” “无事无事。”摆了摆手,“这么着急娶老婆么?” 陈轩被这一问问地脸“刷”得红了,他的五官虽在公子里算得上上等,可与常怀舒相比,到底还是粗放了些。加上脸上泛红,看上去确有些憨实。 “我这不是想着,怜珠被圣上钦定了,怜珏是做姐姐的,婚事自然要在怜珠之前,若是脸上疤痕未消,这一路拖下去,岂不是会耽误太子嘛。” 听到“怜珠”两字,常怀舒不由一阵骄傲,下巴都不经意地抬了抬。 “你最近可是春风得意啊,听闻近来府里可是门庭若市啊!”陈轩又想拍一把,想到刚刚的力气,又讪讪地将手收了回来。 “承蒙隆恩罢了,还是祖上庇佑的。” “不过那日,听说怜珠那一舞,可是名镇京城了!未有运气亲眼目睹,实是遗憾啊!”春宴之时,陈轩被父亲派去巡察哨位,结果遇到个醉酒闹事的,检查了许久,整个春宴都没赶上。原本想着可以见见常怜珏,也泡了汤。一回府便听到说有这事,他又是爱赶热闹的人,只气得捶胸顿足,恨不得将那个醉酒之人再揪回来,要打一顿才能泄气。 “说到那日,那陈兄可是错过了不少!”常怀舒这次倒没有推诿,挺了挺胸,回忆起春宴那一舞,“连我这个做长兄的,都是惊诧不已。” 常怀南只觉胃里翻江倒海,陈轩不知道,莫非你也不知道?什么常怜珠,她抢了昱祺的风头便算了,连你这个当哥哥的都不加解释。越想越烦,干脆背过身不搭理这两人。 “遗憾遗憾!抱憾终身!” “不过府上的二小姐,更是女中豪杰啊。这郡主伴读的美誉,我可是从进了京便听到,那也是光耀名楣啊!”自得了许久,常怀舒又回到往日恭谦的神态。 “二小姐?” 陈轩的笑容顿了顿,“她哪是陈家的二小姐,分明是陈家给王府里养的人。” 常怀舒怎么可能不知道其中缘由,姚姨母最恨的,便是抛头露面的女子,偏偏这个侧房的庶出丫头,完全不受控,直接跑去裕肃王府里找个了差事,还深得郡主赏识,人言繁杂,半誉半损,可在姚姨母听来,分明全是嘲笑。 “话不能这般讲啊,如今谁人不知,策荔可是郡主身边的红人,陈家有裕肃王府这颗大树,何愁以后呢?” “不过也就是个陪嫁丫鬟!如今郡主与西骅的亲事定了,就她那样纠缠郡主的脾气,必定要一起过去,还谈什么以后,女儿没出嫁,便自己跑去那么远的地方,我陈家的人算是丢尽了!” 陈轩没听出常怀舒的客套,只觉他在仔细分析,不由更加心烦。 “那也总好过连指婚都要偷的人吧。” 常怀南不屑道。 “南儿!”常怀舒一声低喝。 常怀南耸了耸肩,站起了身,向两人行了个礼,“怀南告辞。” 说罢,连一刻都不想多待,连下人也不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学堂。 徒留两个人相顾尴尬。 常怀舒看着他的背景,心下一叹。 他如何会不气,不仅如此,春宴前他便跟常合远提议,世子屡屡来府里看昱祺,想来这也是可以琢磨的事。话还没说完,父亲便气得砸了茶杯。 如今又是六妹顶名这一桩。 他也愈发看不懂父亲的心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哥哥 回到常府的时候,常怀南还是心里烦躁不已,一路想着陈轩的话,还有他那张笑得眼睛都成了条缝的脸,心中只觉反呕,本想着找宋氏,谁知刚刚一进院,便见莹罗站在廊下,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般,见到他来,眼睛像看到了救星般,礼都顾不上行,跑着就冲了过来。 “三少爷!三少爷您可回来了!” “怎么?”常怀南皱了皱眉,莹罗不在房里伺候昱祺,跑来等自己做什么。 “三少爷您可去看看吧,小姐在房里”莹罗后半句说不出,只是急的直摆手。 “祺儿如何了?”常怀南心中一咯噔,一边问,一边已大步向昱祺房里赶去。 还没进屋,便听到房里有砸东西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 “端是不知道她得意什么!谁稀罕这些破簪子破镯子!都给我拿出去扔了!啪!” “小姐,这不可啊,小姐啊!” 常怀南推开门,便见小人儿已是气到不行,脚下都是瓷器碎片,桌上的一众物件都被扫在地上,坐在圆木椅上喘着粗气。辰音在一旁,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辰音,去把这些收拾了。” 常怀南吩咐完,便从高桌上取了茶壶,斟了一杯,端着走昱祺身边坐了下。 “又是怎么了呀?” 昱祺抢过哥哥手里的茶杯,想必是刚刚喊的口干舌燥,一仰脖就喝了个干净。 “哥哥可知道今天,祺儿与四姐姐在院里玩,就撞邪似得就碰到了六姐姐,她炫耀了许久太子送的礼物,说便说了,又遣人来送了这么些鬼东西!我是没见过簪钗珠宝么,犯得着还炫耀到我这里么!她还拆了四姐姐的头发,祺儿便是要问哥哥,这人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她这样下去,常家我是呆不下去了,祺儿先前与娘亲讲,娘亲还说些姐妹和睦家宗如意的话,爹爹更是被这些日子的奉承,捧到了心花怒放,更不会说她,反正常家我是呆不下去了,反正呆不下去了!” 一口气说完,又将茶杯重重摔在桌上,怒目瞪了眼辰音,“水!” 辰音忙不迭得又赶紧满上,只见昱祺喝了一口,气地往桌子上一趴:“反正我呆不下去了!” 自从她从姚夫人房里出来,便一直念着这句,辰音大概也猜出了起因来由,只是见常悦翘神色平静,常怜珠还送了这些礼物,实在想不到小姐怎么就能气成这样。她又不敢劝,只好关紧了房门,又遣了莹罗赶紧去搬救兵。 离家出走那里是可以乱说的,小姐再这么喊下去,若是被听到了,又是麻烦事。 此刻见到三少爷回来了,辰音也算舒了口气。 “那哥哥带祺儿出去玩便是了。” 常怀南想也不想,一边揉着昱祺的小脑袋,一边笑道。 辰音只想自尽于当场。 早些时候,她还在姚夫人房里,便听了许多关于三少爷的传闻,每每提到他对昱祺,便是千万般看不中常怀南的姚夫人,都不由笑着摇头。 辰音原本是不以为然的,想着七小姐可是常府的宝贝,谁对她不是忍让有加?常怀南又不是傻子,自然要对她多些爱护。 直到亲眼见了如今这一幕,辰音才明白姚夫人的心情,这哪是什么见风使舵,分明常怀南眼里的疼爱都要化了,只想到一个词:助纣为虐。 昱祺才不管辰音想些什么,小脑袋在常怀南的手掌中摩挲了会,一脸委屈地抬起了头。 “我们出去买花生粘” 常怀南拉起昱祺的小手,便准备往外走。 “小姐” “让开!”昱祺又是一瞪,还示威般撞了下辰音。 常怀南笑地万般纵容。 三哥哥在身边,昱祺的心情也好转了不少,在街上左逛右看,阴雨密布的脸上也渐渐晴朗起来。 “哥哥,当真不是祺儿的错,今日哥哥没见到,五姐姐六姐姐实在是过分!若说欺负了祺儿,那倒是夸大了,只是” 别人怪便怪了。定然要与三哥哥讲清楚,万万不可以让三哥哥觉得自己是个蛮不讲理的坏娃娃。 “傻祺儿。”常怀南买来了糖葫芦,递给昱祺,“就算是祺儿做错了,在我心里也是有理有据。” 这话听得昱祺喜笑颜开。 被偏爱之人,是永远气定神闲的。哪怕是在卖乖,还是拙劣不已,但是怎么也不会怕被责怪。这些日子,常合远都不常来后院了,偶尔来一次,也是只跟姚夫人议事,昱祺虽心里空荡荡的,但只要在三哥哥身边,万事都是顺心如意的,她知道得紧,这府里就算人人怪自己,三哥哥也是如常站在自己这边的。 越想越开心,拉着三哥哥的手也越来越紧。 走着走着,竟走到了书院门前,常怀舒与陈轩正要往外走,两路人打了个照面。 “二哥哥”昱祺不认得陈轩,给常怀舒打完招呼,抬头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人。 “这便是祺儿吧!”陈轩也不见外,大步走到昱祺身边,伸手想要摸摸她的头,昱祺吓了一跳,急急往常怀南身后躲了一躲。 “祺儿,这是轩哥哥。”常怀舒见着有些尴尬,不由责备地望了常怀南一眼。 “是巧了!刚刚与怀舒还说到五小姐,这就见到了七小姐,莫不是缘分么!”陈轩搓了搓伸在悬在空中的手,他记得母亲说过,常府里的七小姐可是掌上明珠般的人物,万万是得罪不得。又想着自己和常怜珏的事,与她套套关系,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他却哪知道其中的麻烦,一句话说完,小姑娘脸上立马又变了颜色。 “提五姐姐便提,与我何干。” 常怀南强忍着笑,想着这陈公子今日可是碰了壁,偷鸡不成蚀把米,倒要看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祺儿不可无礼!” “二哥哥还有事,祺儿便不打扰了。”昱祺才不理常怀舒的这句训斥,只觉得越来陈轩越心烦,但也明白,人家无缘无故被自己呛了一句,怎样都是不大好的,左右为难,不如告退! 说完低了低身,拉着常怀南就要走。 “你又要去哪里呀?” “找郡主!” 头也不回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龟甲 昱祺说罢,便迈着小短腿“登登登”往前走,常怀南只好跟上。 穿过几条巷子,昱祺这才停了下来。 残阳如血,小巷子被割出一条疤痕,一半灿金披余晖,一半是深夜的俘虏。昱祺就站在正中间,胖嘟嘟的脸颊上半明半暗,竟有些鬼魅的色彩。 “这么晚了,你去找郡主做什么呢?” 常怀南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极怕这种狭长的通道,没有光亮是无所谓的,只是一看那仿若越来越小的空间,便觉得无法喘气,双腿都忍不住打颤。眼见昱祺站在小巷里,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站在巷口没有进去。 “祺儿不过是骗骗他们的,三哥哥不也很烦那个陈轩吗?祺儿就编造个借口嘛。” 小人儿毫不避讳自己撒谎,在幽暗间插了插腰,一脸骄傲地等着常怀南夸。 越看那巷子越诡异,常怀南拼命忍着想吐的情绪,伸手让昱祺出来。 “三哥哥还是怕么?这里面又没有妖魔鬼怪,有何可怕的呢?”昱祺知道哥哥的秘密,一边笑着一边左顾右盼着。 “休要哥哥进去抓你啊!” 常怀南作势要抓昱祺,皱着眉头让她赶紧出来。 小人儿笑得很开心,手舞足蹈地往常怀南身上扑了过来。 “咚” “哎哟!” 一个不当下,脚下一滑,顿顿地坐在了地上。 “祺儿!”常怀南见昱祺的身子一下子低了下去,又听到那声熟悉无比的“咚”,捶了捶脑袋,硬着头皮走进巷子里,准备要拎她出来。 走近了却才看清,绊倒昱祺的是一块龟甲,看样子,已是用过后丢掉的碎块,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昱祺想必是踩中了一块,这才滑倒了。 只是那龟甲的质地实在是下乘,裂纹的分布十分粗糙,想来烧制的环境也是恶劣,上面还带着些灶台的灰黑色粉末。 昱祺坐在地上,随手抓起了一块,刚一碰到,就沾了一手的灰。她却没有嫌弃,又从旁边找到了几块大一些的,左摆右摆地,差不多拼成了一整块龟甲。 裂痕的方向指的是西南,昱祺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干脆把它当作成拼图的玩具,小胖手沿着裂纹摸了上去。 “别动!”常怀南一声惊呼,赶紧将昱祺抱了起来,又从衫里拽出了方巾,将她的手擦了个遍。 昱祺不解地看着常怀南。 “你可知朝廷严禁这些巫蛊这术?这些若被发现了,可是杀头的大罪,你乱动什么!” 常怀南急地顾不上语气,闭着眼睛将碎甲往巷子中又踢了踢,抱着昱祺的手越发紧张。 出了巷子才稍微放松一下,这才将昱祺放在了地上。 “祺儿只是看着那龟甲好玩,哥哥为何要凶祺儿” 从未见过常怀南这样警惕的样子,昱祺也被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凶不凶,”常怀南见她又要哭,只好又把昱祺抱在了身上,“哥哥是怕祺儿被连累,这才急了些,哥哥怎么会凶祺儿呢?” “可是哥哥也看到了,那龟甲形状丑陋,又未曾打磨。行巫蛊之人,怎么也要善待自己的器物吧?怎么会选这么差的甲壳,可能也就是百姓家卜卜吉时吧。” 昱祺在常怀南身上不情愿地蹭了蹭,仍然坚信是哥哥小题大做了。还什么巫蛊之术,就那样一通乱烧乱砸,能蛊个什么嘛。 “祺儿。”常怀南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认认真真地看着昱祺,“今日这事,你知我知,万万不可告诉第三人,听到了没有?” “嗯。” “答应哥哥,绝不可告诉第三人。” 常怀南见昱祺满不在意,只好捏住她的小下巴,逼着她看向自己。 “绝不可以。” 昱祺心下万般不解,却拗不过哥哥,只好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绝不告诉第三人!绝不绝不!” 常怀南点点头,这才松开了手。 昱祺悄悄又看了眼那小巷,心中莫名有些失落。 等常怀南终于抱着小肉球回到常府,刚一进门,便有嬷嬷来传话,要二人去姚夫人房里,嬷嬷神情严肃,任凭昱祺怎么问,都问不出原因。只好从哥哥身上跳下来,跟在嬷嬷后面走了去。 常怀舒便站在后院当中,长身立在海棠树下。 那海棠已渐渐开盛了,粉白相间的小花异常可人,又是翠绿的短叶相配,一团叠一团的落了一树,像苏州巧染的锦缎绣球,满满地开在后院之中。欲绽红深开处浅,便是美人娇笑颜。 此番景致下,常怀舒却无心欣赏,只是眉头紧锁地看着这两人。 昱祺见状便气不打一处来,莫非是他跟娘亲告了状,说自己冲撞了陈轩不成? 正欲跑过去质问,手却被常怀南拉住了,悄悄对昱祺摇了摇头。 原来姚夫人房里已是坐满了人,吕氏c宋氏c常悦翘c常怜珏c常怜珠,整个后院的人都被叫了来,依次坐在圆凳上,桌上的茶盏腾着热气,可却无一人在品饮,每一人都是神色不一,而常怜珠则是掩着笑意,目光乖柔地看向主座。 果不其然。 常合远就坐在主位上。 他官服未去,正襟危坐地看着门口。 “怀南见过父亲。” “祺儿见过爹爹。” 两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好先行礼。 常合远冷哼一声,答也不答,扭头看向姚夫人。姚夫人轻叹一声,命嬷嬷去取东西。 不多时,嬷嬷便抱来了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袱,平放在地上,昱祺这才看到里面是什么。 都是她午时砸碎的器物。 更准确地说,是她午时砸碎的,太子赐给常怜珠,常怜珠又送给自己的器物。 几支金簪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上面嵌进的宝珠玉石都不见踪影,而簪尾上的细线雕花,早被砸得弯,几支线扭曲成了一团。还有一台西洋的小钟,木质的钟身上已裂痕弥补,指针都跳了出来,小零件们散落了一地。 “祺儿若是不喜欢这些东西,跟姐姐说便是了。怎么说也是太子赐的,就这样砸了,万一被外人知道了,那可如何是好呢?” 常怜珠笑得更深,语气里却是一汪担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问责 常怜珠看着一脸狰狞的昱祺,只觉心里舒畅地仿若夏日饮冰。 终于终于终于。 终于在常府,也有这一天了。 也有她常怜珠坐在圆凳上,父亲站在自己这一边,罪证齐全,姚夫人也无力回天,全家都要训斥昱祺的这一天了。 终于有这一天了。 常怜珠难掩着激动,端着茶杯的手都有些发抖。 “祺儿。” 姚夫人的声音里透着担忧,急切地看着昱祺,只等她解释些什么。 今日常合远一回府,吕氏便拉着两个女儿拥上去了。又是闹又是哭地演了一出闹剧,整个府里的嬷嬷都被这母女三人吵了出来,先是控诉昱祺不领姐姐的情,又是忧心忡忡说这是大不敬。一边说着“外人知道了可如何是好”,一边声音却是嘹亮如雄鸡打鸣。 若在平时,常合远势必是息事宁人了。可是如今境况早不同于往日。因为太子之事,常怜珠的地位骤然上升,哪怕是姚夫人也要避其锋芒。加上吕氏那种人,不趁机兴风作浪的话,恐怕也不是她了。 再加上。 姚夫人心里沉了沉。 自从春宴之后,常合远对昱祺的态度,彷佛就是峰回路转的一个大跌,这么多年里,昱祺无数次得罪常怜珠,哪一次不是大而化小小而化了?偏偏这些日子,连“维持家中姐妹平衡”都算不了,甚至已到了苛责的地步。 厚此薄彼之事,本来就是人之常情。只是这道理姚夫人懂,昱祺会不会懂。 “既是太子赏给六姐姐的,那六姐姐收藏赏玩便是了,何必又要给祺儿?” 她自然是不懂。 小脸扬得高高的,完全不知自己已陷入了什么样的麻烦里。 “母亲时常教导,要姐妹和睦,况且你是家中最小的妹妹,有皇家赏赐的好玩器物,我这个做姐姐的,当然要与你分享。” 常怜珠轻轻放下茶杯,气定神闲得用指尖在杯身上划了一道。 “谁知你这般不通人情,错付我的一番好意便罢,竟将太子的东西都这样砸坏了!” “不通人情?六姐姐说的不通人情是什么意思?是暗指祺儿什么!” 常怀南暗暗扯了扯昱祺的衣袖。 她这次敢直接把父亲叫来,定是拿准了如今府里的境况,昱祺若是再这么钻空子,怕是要引火烧身。 “老爷,祺儿还小,的确是不懂事的,难免发些小孩子脾气,做些愚蠢的错事,也是在所难免的。”宋氏瞥见儿子的焦虑,只能宽声劝句常合远。 “姨娘这话便是说笑了,”常怜珏含笑看着宋氏,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道,“谁不知道,祺儿可是府里最机灵的孩子,若是说她会做蠢事,那府里哪还有人能算得上聪颖伶俐呢?” 常合远一言不发地看着一众人斗嘴,沟壑丛生的脸庞上,表情越来越阴沉,彷佛努力在克制自己,却也即将到达忍耐极限的边缘。 “父亲,”常怜珠放在茶杯,轻巧地迈着步子,走到那堆支离破碎的簪子前,取了一支毁地最严重的,又走到常合远面前,“父亲,这支簪子可是珠儿极喜欢的,原本想着祺儿也会喜欢,这才忍痛给了她,哪知道” 说罢竟泫然欲泣。 昱祺在旁边已是翻江倒海,看着她楚楚可人地拉着父亲撒娇,差点骂出那句“鸡犬升天”。 常合远叹了口气,接过常怜珠手上的簪子,常怜珠一看,转头盯向昱祺,眼里的快意几乎要烧穿了眸子。 “你可知错?” 昱祺心下一横。 “错什么错?既然六姐姐说了,这是送给祺儿的,那便是祺儿的东西了。至于要砸要摔的,莫非不是凭祺儿的心意?送出去的东西,难道还要管我如何处置么!” “住口。” 常合远有些发怒地打断了昱祺。 “今日你做出这样的事,还敢在这里狡辩!是为父平日里太娇纵你了,你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了么!” 娇纵? 昱祺骤然想起前些日子的禁闭,小脸上生出一丝冷笑。也不顾尊卑长幼,干脆直直望着常合远,却只觉得父亲这般陌生。 “爹爹要罚祺儿,祺儿并不敢有怨言,只是分明就是六姐姐无事生非,祺儿不得不说!” “父亲切莫生气!”常怀南掀袍直跪在地上,“祺儿只是不懂事,父亲千万不要动气。” 常合远看着突然跪下的常怀南,心中不由更加烦躁,原本想着训斥昱祺几句便是,常怀南这么一掺合,无论是重责还是轻罚,都显得自己处事不公。 吕氏这几日已经缠着自己许久,言下之意便是不想让常怜珏嫁去陈家,自己绞尽脑汁在想着该如何说通,这门亲事是万万毁不得的,他已经与陈大人商量好了,此刻变卦,难免会落人话柄。言说他常合远是有女儿飞上枝头,便不顾昔日情分承诺。 本想着对吕氏母女多些宽厚优待,开口也会容易些。所以今日纵是他深知常怜珠的用意,也打算就浑水摸鱼过去,为大局考虑为重。 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常怀南。 “父亲。” 又是扑通一声。 常合远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却见跪在地上的多了个常悦翘。 “父亲,怜珠的簪子并非祺儿砸碎的,而是而是”常悦翘看着昱祺气得浑身发抖,咬了咬嘴唇: “是悦翘砸碎的。” 座下惊诧。 吕氏看着常悦翘,忍不住笑了出声: “就算是要替祺儿领罚,也用不着你来吧?珠儿的金簪可是太子赐的,你可有这种胆子?” 昱祺也被吓了一跳,不可思议地看着常悦翘。 “今日悦翘在院中游逛,遇到了六妹妹,发生了些争执,悦翘心中不忿,见六妹妹给祺儿送了簪子,便一气之下砸毁了。” 常合远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听着常悦翘这一番言辞。越听,嘴角越是忍不住上扬。 没想到,会有这样好的解决方式。 常悦翘替昱祺受罚,吕氏这边的矛盾可以化解,姚夫人也不会因要保昱祺而出手阻拦,两房人都可以各得其所,自己也不至于两难。 至于牺牲的常悦翘? 常合远又看了一眼,眼光一凛,牺牲便牺牲了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代罚 常悦翘跪在厅中央,脸上毫无波澜。 她看得真切,常怜珠这一次是攒足了怒气要冲着昱祺来的,连带着吕氏和常怜珏,都是要趁着这次的砸簪事件发难。 只是她们三个人都没有算明白,就算是常怜珠真的成了太子的侧妃,礼数上自然高贵,可是在常府里,她依然不会是最受宠的女儿。 因为有昱祺在一天,她常怜珠便只能是普普通通的六小姐。 常怀南跪下了,常怀舒莫非不会帮? 姚夫人会袖手旁观? 怎么可能呢。 而昱祺虽然鲁莽任性,可一向是对自己极好的,每每碰到常怜珠发疯,小人儿总是挡在自己身前。这次替她受罚,也是心甘情愿的。 况且。 昱祺之于姚夫人,那就像是亲生的女儿,自己这番救了她,也算卖了姚夫人一个大人情。 姚夫人是当家的夫人,若不是到了紧要的关头,势必是不会与常怜珠发生争执的,这太失面子了。而如果是自己扛下,既是礼数无碍,又是解了姚夫人的困境,还可以在让常合远好办许多。 常悦翘悄悄看了眼姚夫人,见她刚刚的凝重神色已经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欣慰。不由在袖子中攥紧了拳头。 “悦翘,你说的可是真的?” 常合远扫了一眼吕氏咬牙切齿的脸,沉下声音问。 “女儿所言千真万确。与祺儿毫不相干,是悦翘一时生气,所以才做出这种荒唐事。” 声音低微,却毫不犹豫。 “你少在这扮好人!我的簪子也是你敢砸的?平日里不见你这般英勇无畏的,今天你唱的哪一出!“ 常怜珠看父亲有心糊弄过去,不由心里一急,直接吼了出口。 常悦翘抬了抬眸,“是我砸了你的簪子,我既是都认了,六妹妹何必还要纠缠着祺儿不放?” 姚夫人暗笑,常悦翘自来都是胆小怕事的人,哪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呛起来。与其说是要呛常怜珠,不如说是做给自己看,大大方方把队一站,府里的人都精明的很,从此以后,必然知道她是自己的人,若是要再为难她,那便是摆明了要与姚夫人做对。 这番心思,不得不说是智举。 “我纠缠着祺儿不放?”常怜珠的心思被戳破,更加气急败坏,一把冲到常悦翘身边,揪住她的衣领,美艳的脸庞气得有些扭曲,“你不要以为,在母亲房里做了几日的功夫,就敢这么跟我讲话了,还在父亲面前污蔑我!果然是曹氏那个” “珠儿!” 常怜珏看见妹妹又要说错话,大叫一声,随即便看向吕氏。 吕氏有些喘不上来气。 明明是计划周全的,趁着常怜珠如今盛势,可以好好灭一灭昱祺的气焰,怎么急转而下,竟好像要受罚的成了自己的女儿? 再看常合远,表情已经是不耐烦了。吕氏心里清楚,他本就是烦透了后院繁琐的人,今天能来主持公道,全是看在常怜珠的面子上。若是再这么吵下去,怕是连他都要倒戈了。 咬了咬牙,眼里瞬间闪过一丝决绝。 “既然是悦翘做错了事,那该怎么罚,还请夫人定夺。” 姚夫人心中讥笑,望了一眼吕氏,便推说让吕氏做主罢了。 吕氏早猜到这个回答,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眼里的愤怒慢慢褪下,取而代之的一股狠辣的笑意。 “既是做了这般有损姐妹亲密的事,又说了这些挑拨离间的话,那便掌嘴五十吧!” 常悦翘愣在了当场。 而愣住的又何止她一人。 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 掌嘴之罚,的确不算罕见,但是这不是训诫丫鬟们的刑罚么?还须是错的离谱c以下犯上的丫鬟。怎么可以用在小姐身上。 况且还是五十下之多,常悦翘平日里便是身子单薄,对她而言,不仅仅是侮辱,能不能受得住还是两说。 姚夫人也是一皱眉,询问般看向常合远。 常合远是想拦的,正欲开口,便见吕氏一脸横刀向天的神色,嘴里的话竟是吞了下去。 “老爷夫人若是同意,那便这样办了。” 吕氏招手唤来嬷嬷,走到了常悦翘身边,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嫌恶不已。 “爹爹!” 昱祺忍不住叫了一声,急得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这怎么可以!明明是自己砸碎的东西,哪想到会惹出这么大的祸事,就算是要罚,也应该要罚自己啊!怎么可以让四姐姐受这般羞辱!! 常合远有些疲惫得看了眼昱祺,对吕氏点了点头。 常悦翘只觉周身一阵寒凉。 她预想到吕氏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罚抄经也好,禁闭也罢,这些都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却怎么也想不到,吕氏会有这种方式。 常合远与姚夫人对下人一向仁厚,虽是规矩如此,可就算是府里的丫鬟们,都无人受过这种惩罚。 万万没想到,常府第一个被掌嘴之人,竟然是府里的小姐。 心中不禁泛起悲凉。 “果然是和你姨娘一样下贱的人。” 吕氏俯下身子,在常悦翘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打。” 第一巴掌下去,常悦翘的眼泪便滚下来了。只是她也分不清,到底是因为痛,还是因为吕氏的这句话。 掌声脆亮,满厅上听得触目惊心。 昱祺见拦不住,转身扑到常怀南身上,努力让自己不看这场面,常怀南伸手将昱祺的耳朵蒙了起来,却清楚得感受到,小人儿已在怀里颤了开来。 十下。 二十下。 三十下。 四十下。 五十下。 最后一巴掌打完,常悦翘终于控制不住,身子直直地斜倒在了地上。 昱祺急忙冲过去扶起她,便见她脸上已经肿了起来,原本消瘦的脸颊,硬生生地好像被水泡了三天三夜般。嘴角上都是血,嘴唇已被她咬得在淌血,加上脸颊上也破了一片,整张脸上一片狼籍。 行刑的嬷嬷是吕氏房里的,想必也是没有留半点情面。 “混帐东西!府里的小姐都是你可以打的吗?” 昱祺不管不顾地站了起来,扬手就是要打那嬷嬷,却被常悦翘死死拽住了衣服,她连嘴巴都快要合不上了,还是强撑着对昱祺摇了摇头。 “愣着做什么!还不扶四小姐回房休息!” 姚夫人一声呵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局势 常悦翘站都站不稳了,几个丫鬟只能半搀半抬的将她送前厅里拖走了。 昱祺看着她的背影,怒气越来越旺,大眼睛里满是泪珠,浑身颤了许久,一记杀气凛冽的眼神直甩向常怜珠。 可是常怜珠也早已吓傻。 半个时辰前还张扬跋扈的娇颜俏姿,如今已是面无血色,只呆滞地望着常悦翘受刑的地方,眼睛转都不转一下。 昱祺有种一拳打在棉花堆里的沮丧。 “今日朝中说到,北疆战事不稳,西骅的使团不日便要提前离京,怜珠你也一起去吧,终归是” 常合远收回了眼神,声色平稳又波澜不兴。 听到父亲的话,常怜珠从惊吓的神情中,慢慢缓了回来,嘴角的笑意又涌将上来,走到那处还染着血的地上,微微福了福身子: “女儿知道了。” 昱祺似有千针在心头扎过。 片刻之前,四姐姐还在这里受罚,如今便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就算是云烟散去,空气中尚且会留存些湿气,活生生的一个人啊,竟然这样,好似比山雾还要不值一提。 姚夫人也在心中叹了口气。 常合远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遣散了众人。 “祺儿。”正当昱祺准备要走的时候,姚夫人悄悄叫住了她。 “这些药材,是活血化瘀的良品,你明日送去给四姐姐,务必要交到她手中,不可让人代送,听到了吗?” 手中放了一大把药包,昱祺点了点头。 常怜珠盛势,吕氏又如此当众罚了常悦翘,府中的药材,必定会有些下作的明堂。若是自己让房中嬷嬷去送,倒显得要故意杠上吕氏,遣个寻常丫鬟去,又担心会遇到麻烦。昱祺是最好的人选,药能无误地送到,还可免人口舌,况且小人儿心性,就算是产生了什么争端,又谁能怪得了她? “娘亲,祺儿必定会将药送到,只是没想到,吕姨娘竟是这般毒辣之人,平日里她们欺负四姐姐也就算了,这次实在是过分!娘亲不拦,爹爹也不阻,什么怕太子怪责有不敬之嫌,常府里哪里就有这般吃里爬外的混帐东西!” 昱祺恨恨地望了眼门外,拉着姚夫人的胳膊,气得声音都有些不畅。 姚夫人拉住她的手,轻轻闭了闭眼睛,她不知该如何向昱祺解释如今的形势。 前几日的家书历历在目,常怀盛在岭南平乱,大获全胜,不日便会抵达京都。在祁宝岚和亲之事上,薛家与吴家得行其道,朝中一时得意,而如今这场战役的胜利,则让吕太尉成了大功臣,整个吕氏一族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一番。 而常怀盛是吕氏的亲生儿子,还是家中长子。这番他回京,吕氏一早便喜笑颜开地到了自己房中,又是要“谢夫人教导”又是要“迎大少爷回府”,连常合远都纵容她在府中大摆,如今的势头如火,便是姚夫人,也无法权衡而为。 “而且娘亲,爹爹说送行的人里没有祺儿,这是为何呢?平日里这些事,爹爹都会带着祺儿的。” 见娘亲不理自己,昱祺只好又换个话题,继续问了下去。 “不过是送别之行罢了。娘亲尚且也是不去的,又没有什么好玩的,祺儿非要去做什么呢?” 昱祺瘪了瘪嘴。 “可是平日里爹爹都带祺儿去的。” 姚夫人笑了笑,伸手理了理昱祺的发鬓,依旧没有讲话。 昱祺见姚夫人有些疲累,便福了福礼走了出门。 想了想,还是决定今日便将药材送去。新伤的时候最要紧,耽误一夜的话,也不知道四姐姐有没有药可用。 常悦翘的屋子依然是最狭小也最偏僻的那一间,屋前还有一株极大的松木。听说是前几任府尹老爷留下的,遮天蔽日的高大树干挡住了光线,那房屋的位置本就不好了,又有这一道遮挡,纵是在白昼时分,屋里也见不到什么阳光。 房间稀稀落落地种了些小花,昱祺认不出名字,只看着一地散落着,与其说是花,倒不如说是一片野草。可就纵是如此卑微的品种,仍被常悦翘精心打理着,花瓣微微张开,蕊心有浅浅的橙色,一朵一朵也是尽力在绽放。 夜风一吹,脆弱的茎杆有些撑不住般,歪斜地向下倒了去,昱祺心生不忍,俯下身扶住了几朵,手上的药材一散,声音惊动了房中的丫鬟。 “七小姐怎么来了?这外面风大,七小姐快进来呀。” 连常悦翘房中的丫鬟都像极了她。 年纪并不大,纤细地有些干瘪,一身素白的长衫,绣了几朵不知名的鹅黄色小花,风一吹,裙袂有些飘摇,更显得不盈一握。 双眼已经哭得红肿,见到昱祺,赶忙用衣袖抹了抹眼泪,便低身行了个礼,迎昱祺走进了去。 “四姐姐如何了?” 昱祺看着那房中一片清冷,压低了声音问。 “四小姐刚刚服了药,不知有没有睡下,脸颊上仍是痛得紧。若是七小姐要进去,容” 话还没有说完,昱祺便将药包递给了那丫鬟,自己垫着脚尖走到了内屋。 一片漆黑,唯有几缕月光,从窗格的缝隙处,轻轻地钻了进来。 常悦翘便坐在床上,脸颊依旧是肿胀的,而她纤长又骨骼分明的手指,紧紧掐着一床素被,将自己裹在其中。 神色却是平静如水。 而那股悲凉,便从平静中淌了出来。 或也不是悲凉,只是一种意料之中的无望。 看地鼻头有些发酸,昱祺轻轻叫了声“四姐姐”。 常悦翘只是轻轻扭了扭头,强撑着笑了笑。 昱祺心中一怔。 这个笑容她是见过的,在曹氏还在世的时间,她也曾在同样狭小又幽暗的房子里,用那双瘦到像骷髅般的手,认真地拉住昱祺,这般凄悲又这般无望的笑着,那样虚弱,又那样勉强着最后一丝力气,对昱祺说,请她照顾四姐姐。 她是答应了的。 可如今食言的却是她。 昱祺轻轻地走了过去,拉住了常悦翘的手。 “娘亲让祺儿给四姐姐送些药材来,说是对四姐姐的伤极好,四姐姐好好修养便是了。五姐姐那样重的割伤都治的好,四姐姐无忧担忧的。” 本想着是要宽慰,无端端怎么又提到了常怜珏,昱祺悔地恨不能锤自己一拳。 “那悦翘,便谢过母亲了。” 常悦翘却未觉有任何不妥,淡淡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送行 常合远原本是打定了心思,送行之行是不带昱祺去的。 哪怕是小人儿每日守在府门前,一见爹爹落轿便冲过来,甚至难得大方,把花生粘都分享了整整一半,虽然每次都是舍不得的要掉眼泪。 那也想好了,绝不可带她去。 可哪里想到,小丫鬟神通广大,硬是一纸状告到了郡主那里去,今日一下朝,裕肃王拦住自己,神情也是哭笑不得,说是郡主要他带话来,送行那日定要见祺儿。 同是天下为父心。 常合远看着裕肃王,那一副也是被女儿磨到不可开交的神情,只好答应了下来。 昱祺听闻消息,激动地全府上蹿下跳,甚至连去看常悦翘都险些忘记了,又是急的夜不成寐地等了又等,这才到了送行那日。 使团走的急,连宫宴都辞掉了,只说在城楼上一别即可。皇上也没有阻拦,当然也没有要去,只命了祁修伽“需威国体亦甚恤重”。 银红色斗纹苏绸洋线刺锦上添花裙,又乖乖地梳了双髻头,别上对和田撒金玉的斗珠坠,还在手腕上又佩了对平安如意银镯,小酒窝一陷,连常怀舒都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一句,常府的小姐各个拔尖,可要说这般怜爱娇憨之态,哪有人可夺昱祺半点光彩? 饶是如此,仍忍不住多嘱咐几句。 昱祺未等他教训完,便吐了吐舌头,忙不迭地钻进马车里。 不多时,便听到一阵铃铃的笑声,连帘子都无需掀开,除了常怜珠又能是何人? 想到常悦翘,昱祺拼命忍住要吵一架的念头,万般嫌恶地瞥了一眼。这次常怜珠倒是没有为难,也钻进自己的马车里,常怀南隔着人群,悄悄对昱祺挤了挤眼睛。 昱祺笑地明媚。 马车行了片刻,便停在城门下了。辰音与莹罗都没有随来,昱祺干脆也不等下人来扶,小短腿努了努力,便一步跳了下来。 城墙高耸,经年累月的风吹已让城门的红漆有些褪色,有几处还有些斑驳脱落,可就算如此,仍然是一股凛凛威风,更不要提一早就部署周全的侍卫们,有条不紊地站成两列。 从未如此认真地打量过这道大门,昱祺不禁看得有些愣神。 “走呀。” 常怀南从马上翻下,走到昱祺身边。微风将他的长衫吹地有些飘荡,配上那双扰人心绪的丹凤长眸,昱祺道想起戏文里那些翩翩公子,笑意溶进了几多温良,直看的人无法转头。 “怎么?来了又不想爬城楼么。”常怀南哪知道妹妹想了些什么,看她站着不动,便直接想到了如此。城墙高耸,又没有常家的丫鬟在,昱祺这个小懒猫,自然是会心生烦闷吧。 伸了伸手,轻轻揪住小姑娘的后脖颈,将她往城楼上推了去。 兄妹俩一歪一斜走上城楼时,便见一行人已是跪了一地。 “参见太子。” 人声如雷。 “起来起来。”祁修伽的声音清朗,挥了挥手。 昱祺起身,大眼睛悄悄望了一下。 祁修伽一身金色绣飞龙袍,在阳光下更加耀眼地惊人。而他身边站着的却不是郡主,而是同样耀眼的吴绛黎,昱祺本以为,如此正式的场合里,金色皇室御赐的颜色,却见她也是一身浅金襦裙披帛纱。吴绛黎的五官何其美艳,又是站在祁修伽身边,恍惚她才是太子的正妃,此刻只是与夫君一起,出席个稀松平常的礼仪。 转头看了看常怜珠,她精挑细选的那件薄缥蓝轻染珍珠白衫,倒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恶人终须恶人磨。 昱祺在心中暗暗笑。 “祺儿果然来了。”身后是一声沉静的惊喜。昱祺回头,看着这次的“恩人”,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郡主姐姐!!!!” “哼。” 两声叠在一起,就算是安娴如祁宝岚,都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祺儿见过荔姐姐呀。” 昱祺拉住祁宝岚的手,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二哥哥与三哥哥早被爹爹叫走,自己傻站在城楼上太凄凉了,吴绛黎是不想惹的,常怜珠更是不想搭理的。正不知如何是好呢,祁宝岚便来了。 “是不是又惹了祸呀?怎么还要郡主姐姐与你爹爹说呢?” 昱祺挠了挠头。 今日常府里种种实在是太奇怪了,虽说不至于“家丑不可外扬”,可若是一定要讲,昱祺也不知该从哪件事讲起。 “是呀,你又做什么了?不会又被关禁闭了吧?”陈策荔煽风点火道。 “要关也是荔姐姐被关!祺儿这般乖巧可人,哪有人舍得关祺儿禁闭!” 昱祺说的义愤填膺。 陈策荔对她挑了挑眉,一脸“心知肚明,不必解释”的表情。 昱祺不愿再理陈策荔,冲她呲了呲牙,便摇着祁宝岚的胳膊问道: “郡主姐姐,祺儿听爹爹说,因如今还在太妃的丧期,所以宫里不可操办婚事。那这次也不必随他们一起回西骅,还能在府里多待些日子,这事可是真的?” 她当然知道这事是真的。只是她也深知,祁宝岚心里有几万个不甘愿嫁去西骅,虽是天子之命不可违,但能拖几日,便能多开心几日。 此刻拿这话问她,必定是问地开心。 而祁宝岚却没有笑起来。 美眸染了一层担忧,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地看了看城下,看了许久,似有千万般心思在奔腾,缓了缓神情,这才对昱祺开口: “傻丫头,姐姐能为朝廷合这个亲,是义不容辞的,你不必担忧,姐姐只是” 祁宝岚沉默了下来。 北疆的异族得知了,西骅来京和亲的消息,知道摄宁王府与西骅都有缺席,已经蠢蠢欲动地骚扰了几座城池。 她倒不担心西骅如何,却忍不住忧虑自己的姑父与弟弟,若是战事吃紧,摄宁王府必当是首当其冲的,异族嗜血残暴,想必又是一场恶战。 “郡主姐姐不必忧心呀。”昱祺大概猜到了祁宝岚的心思,脸上却莫名扬起一股骄傲的笑意: “世子爷战无不破,那异族宵小何足挂齿的!” “本王倒是不知,常小姐对本王评价如此之高。” 昱祺脸瞬间羞地通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醋坛 昱祺不敢回头,心里的小鼓咚咚咚敲地不停,江星贽身上那股冷香又飘了过来,昱祺的小脑袋都要隐隐发昏了,突然想到第一次见他,她气哼哼地,怕他是要拐走小娃娃的坏人。 那坏人的话,一定会用这般迷惑人的香料吧。 自己也没有想错嘛。 忍不住咯咯地偷笑开了。 “在笑什么?”江星贽走到昱祺身边,低头看着浑身发抖的小丫头。 昱祺脸上红地发烫,哪还敢看江星贽,迈着小短腿赶紧跑到祁宝岚身后。 江星贽也不追,轻轻眯了眯眼睛,便走到了祁修伽那边。昱祺悄悄看着他走了一路,见他走远,这才打量了一番西骅的使团们。 呼延骁与姬珊还是依旧是外域的打扮,那位白胡老者倒是换了一身中原的长衫,远远看去,竟然有点像京城里的教书先生。昱祺与他们都不熟悉,看了片刻,又贼兮兮地盯着江星贽的背影了去。 “想去看就走近些呀。” 祁宝岚看得真切,巾帕掩住嘴笑道,还推了昱祺一把。 “没没没,祺儿只是觉得西骅人的服饰有些好玩,就就”谎话都编不圆,刚刚才褪下些颜色的脸颊又红了起来。 “世子这一走,可要一年才能见的。你若是看不真切,可是要明年这时才能见了呢。”陈策荔也添油加醋,眼里假作了一往情深地看着江星贽。 昱祺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却发现另一束含情脉脉的目光。 吴绛黎由丫鬟扶着,一边听着祁修伽与江星贽说话,一边眼里都是似水的一汪温柔。美人娇艳,眼神避也不避地看着江星贽,就算是隔得远,昱祺也听得真切,那一口一句“世子爷”,声音柔腻又嗔绵,便是女儿家也觉得骨头发软。 “是了是了,有人心心念念要看真切呢,哪还需要我呢。” 昱祺不知哪来一股子醋意,低着头玩着胸口的小红璎珞,瘪着嘴巴道。 “是了,吴小姐和太子与世子可是自小便认识,又是世家女儿,这以后还不知道,是要做太子妃还是世子妃呢。” 陈策荔见昱祺这般,心生捉弄的意思,又加了这么一句。 “世子妃”三字落得清楚,昱祺剁了剁脚,干脆别过头,不再理睬陈策荔。 而围着江星贽的,又何止是吴绛黎呢? 连常怜珠都凑了上去。她与几人并不熟稔,只好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用手指卷卷头发。昱祺看着远远的六个人,只觉头都要炸了,呼延骁与姬珊,若是说起来,似乎也可以是一对佳偶,常怜珠被御赐指婚,便是要嫁去太子府,那不就只剩下吴绛黎与江星贽了吗! 越想越气,不由也凑了过去。 “北疆战事,有摄宁王府在,王子何须担忧呢?”吴绛黎瞥见气鼓鼓的昱祺,更是得意地向江星贽那边靠了靠。 “臣女见过太子。” 昱祺福了一福,偏不给江星贽请安。至于呼延骁,连看都不看一眼。 “祺儿是么?”祁修伽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轻轻皱了皱眉头,终于想起她是那日赏花时遇到的小姑娘,“没想到今日又见到你了。” “承蒙太子记念着,臣女万万不敢当。”昱祺又一个低身,清清楚楚听到常怜珠一声冷哼。 明明自己才是御赐的太子侧妃,却在旁边伶伶仃仃地站了半天,也未被太子看到,昱祺倒好,刚刚一来,太子便认得她?连她不给世子行礼,都好像不是坏了规矩。她到底又做了什么,几时连这些人都攀上了? 表情渐渐变得难看。 吴绛黎看在眼里,心中讥讽不已,这般愚蠢的人,也当得了侧妃么? 简直是笑话。 “太子哥哥这可是厚此薄彼了呢,这位可也是常家的小姐呢。”心中万般鄙夷,面上仍是娇声的笑意,吴绛黎伸手将常怜珠拽了过来,眼中含笑地看向祁修伽。 “臣女常怜珠见过太子。” 常怜珠吓了一跳,险些站不稳,赶紧跪下要行礼。 祁修伽扶也没扶,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不再看常怜珠。 “果然是太子有福,一早听闻着皇上赐婚,今日竟有幸见了这常家的小姐们。”呼延骁只看着常怜珠跪地尴尬,只好自己打了个圆场。 昱祺并不很在意常怜珠,却在心中盘算着,吴绛黎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一边是眼里要滴出春意融冰水般看着江星贽,一边又是在昭彰着自己与太子的亲昵,六姐姐像个小丑似的跪在地上,她却云淡风轻地毫不在意。这京城里的人,比家里的姨娘姐姐们还要可怕。 有些委屈地福了福礼,决定不听下去了,咬着小腮帮子走到了城墙角落,像要把自己藏进去般。 城楼不大,又是站了不少人,熙熙攘攘之处,能有这么一方小天地,已是难得可贵。虽是城墙的瓦片有些寒凉,可也总好过,眼睁睁看着江星贽与旁人嬉笑的好! 越想越气,不由用小拳头悄悄锤着城墙。 “当日去武场上瘾了么?要学砸墙之术了?” 昱祺听到这个声音,嘴巴瘪地更深。 “世子事务繁忙,别在祺儿这里耽误时间。” 江星贽被逗笑,将昱祺的身子扭了一转,逼着她看向自己,却见那一脸气鼓鼓,本就圆的小脸,已成了只小包子。 “在气什么?” “祺儿未曾生气,不知世子在说什么。” “在气什么?” “都说了未曾生气!为何还要” “在气什么?” 江星贽一声比一声低沉,从调笑变成逼问,最后一句说出口,已是回到了平日那般寒冰彻骨,好似已备好了刑具,犯人若是再不开口,便要等着皮开肉绽。 昱祺听得心惊肉跳,只好抬起眼睛: “祺儿本是不知的,世子就算非要问,祺儿也答不出嘛,就是气嘛。” “气你姐姐抢了你嫁太子的资格么?”他俯下身,在昱祺耳边吐出一股热气,压低了的声音直传入耳,不禁浑身一阵发痒。 昱祺忍不住扭来扭去,却不忘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江星贽不理昱祺的抗拒,身子更低了些,几乎是要碰到昱祺的脸颊,姿势旖旎,语气却是不容抗拒的压迫力,一把捏住昱祺的下巴: “那是在气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昱儿” 昱祺的下巴一阵生疼,大眼睛里几乎要涌出眼泪。可江星贽毫无触动,只是收了收力,手上依然钳着不放。 那股冷香离得更近,昱祺有些恍惚地吸了吸鼻子。 “祺儿只是觉得人太多了,挤得闷得很,这才不开心而已,并未有生气的。” 江星贽眯着眼睛,眼里寒光与怀疑织在一起,却最终是融成了一股调笑。想了片刻,松开了捏住昱祺的手。 小胖手赶紧揉揉脸,有些不满的瞪了江星贽一眼。 他却无所谓地挑了挑眉,眼神示意她看向城楼外面,昱祺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只好也把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远方不知有何奇观异景,江星贽的手才是夺了昱祺注意力。 青筋微凸,手指修长,指骨明晰到锋利,张成半鹰爪的模样,更显得骨骼硬朗。昱祺忍不住想,是这双手,在春宴上持枪与自己共舞,也是在靶场上,一箭救了自己的命。 悄悄摇了摇头,看向他指着的远方。 是城墙以北之地,是江星贽要去的地方,出了这道城门,便是外城了,荒凉之气已开始蔓延,见不到东张西望之人,入眼的都是一片行色匆匆。加之西骅使团要走,布防更加严密,来往的商贩走卒们,各个脸上都是小心谨慎。 风一阵而过,鼓动着江星贽的袖袍。 玄纹墨色的长衫,用金线暗绣着一只叫不出名字的神兽,似虎也似龙,利爪攀在他袖口之上。昱祺平日里翻看书籍时有见过,这是北疆特有的图腾,尤其是战场铁血之人的神灵。爪锋又深,是庇佑锋芒无双,战无不胜,而腾云御风,便是寓平安归来之意。 见到祁宝岚的一刻沉默,昱祺的心也揪紧了几分。 抬眼望向江星贽,不知是不是风沙的缘故,他神情却是难得的有几分柔和。 冷硬的阴桀之气褪下,昱祺这才发现,他的眉目是这般好看,与三哥哥不同,与太子也不同,与她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是一种掌控万物的硬朗。 半眯着眼睛,还微微皱着眉头,好似这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却也不过是他鼓掌之中的玩物,逆天而行是业障,而他却偏要向虎山而行。 “北疆战事,你不会有事的吧?” 昱祺喃喃道。 江星贽轻笑了一声,头歪了歪,似是昱祺问了个极蠢的问题,舌尖抵住牙齿,嘴角勾出个万般不屑一顾的表情。 “我有没有问过你,你到底叫什么?” 昱祺没料到这个问题,有些茫然地看着江星贽,点了点头,“常昱祺,世子问过的呀。” “昱祺。”江星贽望向昱祺,眼神里的笑意越来越深,“所以大家都叫你祺儿么?” 继续点点头。 “那本王以后便叫你昱儿了。” “可是别人都” “本王是别人么?” 眼神锋利如寒枪铁刃,似不会接受昱祺的反驳。 “昱儿”小人儿念了一句新名字,揉了揉脑袋,“世子为何要叫昱儿呀?” 江星贽没有讲话,只是弯下腰,伸手拢了拢昱祺的头发,将散下来的几缕别在了耳后。 昱祺背后是京城繁华,她眼前却是向北之路。小人儿就站在交界的这一处,两种景致被整整齐齐地分割成两块。 这几日,京城里已经热了起来。空气中的湿热明显了不少,蚊虫们渐渐出来作祟,昱祺的额头便不幸地被咬了,红红地肿起一个小包,刚刚她揉脑袋的时候,便不小心碰到了那里,痒劲又生,昱祺想抓挠,却被江星贽的手挡了下来。 小人儿不开心地皱着眉头,想把江星贽的手推开,却不敢动手,额头上又难受,急地不停地晃着小脑袋。 江星贽看着昱祺几欲发狂地摇着脑袋,用指尖从她红肿的额头上揉了揉。 明明已经是要摇扇的季节,他的指尖却仍是冰凉。触到小人儿有些烫的额头,竟是一瞬间缓解了不少。 昱祺愣了一下,乖乖地没有躲开,用小脑袋在他手上蹭了蹭。 江星贽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惊了一惊,手上一颤,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见昱祺丝毫不觉又何不妥,只好摇了摇头,将手掌又张开了一些。 “世子,时辰差不多到了,我们是不是” 阿勒青见太子那边说的差不多了,正准备走来禀报江星贽,刚走到身边,也被眼前吓了一跳。 自己与江星贽从小便是一起长大,这世子爷的脾性他怎会不知?阴鸷又拒人千里的主儿啊,平日里,别说是在他手上蹭来蹭去了,连别人不小心碰了他的衣衫器物,都要吓得赶紧跪下,磕到头破血流地认罪领罚,这今天是吹了什么风,竟能让个小丫头这般坏了规矩? 想到这里,阿勒青的脸上带上坏笑,挤眉弄眼地看着江星贽: “要是世子爷还没忙完,那末将去禀报太子,再留使团一阵儿?” 昱祺怎么会听不出这句话的隐喻,急慌慌地抬起头,羞得小脑袋直往地里钻。 江星贽冷眼瞥了下笑得开怀的阿勒青,这一眼的杀伤力极强,连阿勒青都不禁收了声,低下头不敢再开玩笑。 本想在与昱祺再说上几句话,看了看使团那边,便见一行人已是准备要下城楼了,江星贽只好把话咽了下去。脸上又恢复那般冷硬自度的神色,整了整衣襟,大步走向阿勒青。 见江星贽走来,阿勒青取了手下捧着的银枪递给他,他一只手拿了起来,拍了拍阿勒青的肩膀,命他先行带路。 “世子爷要当心呀!” 昱祺见他要走,也顾不上那句玩笑,抬起头着急地嘱咐道。 “无需担心。” 江星贽停住脚步,回头冲昱祺一笑。 “我昱儿不是说了么,那异族宵小,本王自可战无不破。” 那笑容何其明朗,仿若一支穿云破雾的长箭,刺得整个城口都被点亮。烽火连天般,烧得天地都变了色。 而那位持银枪而站的少年将军,就站在那一片熊熊的烽火里,长身玉立,眉目间藏了星辰万物,仿若画中之人般,冲她一笑。 是战神在人间的倒影。 更是只有小姑娘才能看到的锋痕之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推人 昱祺就站在城楼的角落处,趴在砖块上往下巴巴地看着。 北疆之人善战,连女子都不例外,姬珊轻轻一跃,便跳到了马背上,扬手与城楼上的人挥了挥手。 一行人都是黑马,唯独江星贽胯下是一匹白马。昱祺认得那匹马,三哥哥告诉过自己,名叫伏玄,毛色鲜亮的发着光,性子极其聪敏,见到主人来了,“嘶”地长啸一声,便将马头低了下来。 江星贽牵住缰绳,一脚踩在了马鞍上,正准备翻身,手中却忽得停了一下。昱祺以为他要再说些什么,激动地把半个身子探出了城楼,却见他也没有转身,只停了那么一下,便上了马,一勒缰绳,伏玄又是一声长嘶,蹄起尘扬,向着京城以北飞奔而去。 “唔。”昱祺有些气馁地从城楼上走了下来。 “这又是谁,惹得我们七小姐不悦了?” 常怀南伸出手,接住跳下来的昱祺,刚刚见到江星贽悄悄把她拉去一旁,虽然是不知说了些什么,可又看到此刻小人儿的愁眉苦脸,便是傻子也看得出,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常怀南忍着笑,明知故问地挑了挑眉。 “三哥哥可知,世西骅的使团,几时才能再来吗?” “西骅的使团呀,”常怀南拍了拍昱祺的小胖手,城墙上灰尘密布,这么一趴,手上粘了不少的灰,白白的小手都变了颜色,“祺儿不是不喜欢西骅的使团吗?为何要关心他们何时再来呢?” 昱祺气得把手抽了回来。 怒目圆睁得盯着常怀南,哪有这样的坏哥哥,明明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为何还要不停地顾左右而言他! “不要乱动呀,这小爪子都脏啦。” 继续拽来昱祺的小手,也继续不答她的问题。 “想必三哥哥也是不知的,若是知道,依三哥哥这般疼爱祺儿,怎会不告诉祺儿呢,”昱祺小脑瓜又是一转,脸上瞬时转化了神色,故作惆怅地叹了口气,“原来三哥哥的消息也这般闭塞的,还不如祺儿自己去打听的好呢!” 看着妹妹的小白眼翻地认真,常怀南笑得差点站不直身子,心想自己究竟是前世积了怎样的福气,这辈子能有这样个古灵精怪的妹妹。 正想着想着,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声音尖锐地要穿破耳膜,从城楼的那一段传来,离得如此远,也听的人浑身一抖。 昱祺脸色骤的一变,她听出那是吴绛黎的声音,而常怜珠便在那里,谁知道她又搞出了什么稀奇! 等兄妹俩匆匆跑去的时候,便见一众大臣都赶到了,常怜珠正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低着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停搓动的手指。 吴绛黎哭的梨花带雨。 准确而言,是吴绛黎在祁修伽怀里,哭的梨花带雨。 昱祺不禁皱了皱眉头。 “就算是我说了些什么不中听的话,常小姐也不至于推我呀,这城墙高耸,我若是跌下去了,那哪还有什么活路,常小姐这是要我的命么!” 吴绛黎双眸啜泪,明明是指责的话,却说得声音都在颤抖,似是还沉浸在惊吓当中。 她浅金襦裙外的那一层薄纱,已是破了几道,纱线乱散成一条一条的,在风里更显得可怜不已。头发也是散落了下来,她却是无暇顾及自己的样貌,只将头埋在祁修伽怀中,肩膀抖如筛糠。 祁修伽的脸色阴沉,却没有讲话,只是眼神盯着常怜珠,再等待着她的解释。 “我何曾推过你,你我同在城楼上,相隔甚远,便是要推,我又怎样够得到!” 常怜珠见她哭得不停,心中越发焦躁。 刚刚使团与太子闲聊之时,呼延骁那个登徒浪子,便不住夸赞京城女子的相貌,夸便是夸了,连带还说上自己,说什么“春宴之上,常家小姐的美貌却是惊艳无双”,本以为太子会阻拦,没想着他却充耳不闻。 这也罢了,吴绛黎还接上一句,说“王子的正妃有郡主,若是缺个美人修媛的,不妨再从京城里讨一个,这样岂不是亲上加亲,更显邦谊深厚”说完了还推了常怜珠一把,巴不得就要自己做媒,当场把这婚事定了下来。 她常怜珠可是天子指婚了,要嫁给太子之人,况且就算是没有这指婚,她也是常府里正经的小姐!陪嫁的丫鬟是什么地位,她又是什么地位!吴绛黎这般羞辱怎么能忍! 可当着西骅使团的面,又不好当场发作,只好等使团下了城楼,这才在找到她,要讨要个说法。 她说得义愤填膺,谁知道吴绛黎却是理也不理,依旧笑颜如画地冲使团挥手告别,常怜珠又急又气,这才去拽了下吴绛黎的衣袖,谁知道自己只是轻轻一拽,连推都没有推,甚至连吴绛黎的手臂都未碰到,莫名其妙的,她便直直地向下栽去了! 好在是祁修伽眼疾手快,一把便拽住了吴绛黎,这才免了一场要了命的祸事。 可他拽住她的那一刻,却看得常怜珠心里发颤。就算是不曾体会过男女之情,她也是看得清楚,祁修伽眼神里是何等的惊惧万分,唯恐慢了一刻,吴绛黎便要跌下去,直到抱稳了吴绛黎,他的神色才缓和了下来。 明明自己才是太子的侧妃啊,她吴绛黎算是什么。 想到此处,常怜珠心里更加委屈。 “六姐姐”昱祺听到吴绛黎的指控,有些担心地拉了拉常怜珠的衣袖。 “你来做什么!” 常怜珠本就烦躁,看到昱祺又来了,想到始作俑者便是她,若不是她春宴里搞了这一些古怪,今天也不会麻烦成这样。越想越气,一把甩开了昱祺的手。 昱祺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小胖手茫然地悬在空中。 两人的动作虽不大,却被吴绛黎看在了眼里,泪眼婆娑的双眸里,慢慢地浮上了笑意。 “如此看来,常小姐的脾性,在平日里便是暴躁难耐的,若是我有何事惹你不悦了,你厌烦我也罢了,为何还要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妹妹呢。” 吴绛黎声音微颤,略带惊诧地望了常怜珠一眼,而眼神一转,却换上了满满一腔的怜爱,统统落在昱祺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蠢女 昱祺被那眼神看得有些发毛,悄悄往常怀南身边又凑了凑。 常怀南的神色亦是难得的凝重,六姐与吴绛黎的矛盾,他也早有耳闻。两人都是娇纵跋扈惯了的人,水火不容也倒是常理。如今又是这般当众闹了起来,能不能收场都是不确定,更不要提样子会否难堪。想到这里,环着昱祺的手,不禁又紧了紧。 “黎儿,你可伤着了?” 众臣心里早已捏紧了一把汗,只等着祁修伽的反应,可他却完全无视女子间的口角是非,眼神里满溢着的都是焦急,皱紧了眉头看着吴绛黎。 这一声不轻不重,旁人却听得一清二楚。声色里的担心何其温柔,不像是当朝太子的口气,倒是像极了位寻常的公子,半怜半忧地,悉心询问爱妻如何。 “黎儿无碍的。” 声带哽咽,轻轻摇了摇头。 “太子明察!并非是臣女推了吴小姐,臣女是冤枉的!” 常怜珠看着二人,心里只觉,若是此时不说清,自己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辩驳了,一着急,干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冤枉?” 祁修伽淡淡地看了常怜珠一眼,眼里的怀疑与不耐烦交织在一起,直看得常怜珠也有点害怕。 “你是说,是黎儿冤枉了你么?” “臣女行得正c坐得端,不知是何等小人这般构陷于我!唯望太子明察!” 昱祺听到这句话,眼睛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 到底是有多蠢,才能说出来这句。 吴绛黎本无大碍,若是常怜珠求求饶,些许也还可以过去。 况且就算是她死咬着不放,当时的场景只有这两人知道,常合远也在,怎么也不至于让自己的女儿真的被罚,明明都是可以解决的事,常怜珠偏偏要搞这么一出,她这句“小人构陷”,这还如何有余地! 余光瞥到常合远,也是一脸震惊之态。 “小人?”吴绛黎没有让祁修伽说下去,轻轻甩开他的手,慢慢走到常怜珠身边,还带着眼泪的脸颊上,忽得漾起一丝笑意,俯下身去半弯着腰,小声道: “莫非抢了妹妹名号的,不是小人?” 常怜珠脸色瞬间苍白。 吴绛黎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起身向祁修伽望了一眼,眼中浓的是化不开的柔情万分,一只手将散落的头发别了别,轻轻启唇道: “太子哥哥,许是黎儿真的记错了吧,常家可是出了侧妃的大门大户,怎会这般没有家教呢。” 说罢又微微欠了欠身,似在为自己之前的指控道了个歉。 祁修伽脸色更加难看。 “常卿!” 常合远被这声怒喝惊到,急忙从群臣中挤了出来,大步走上前,一个挥袍,便是直跪在了城楼的瓦砖地上。 “太子恕罪。家女愚钝,如今这般口不择言,老臣定当回府严罚,今日冲撞了吴千金,是老臣教女无方,万望太子莫要动怒。” 说罢便是“咚咚咚”三声响头。 城楼的地面极其粗粝,常合远又是重重了磕了头,三声之后,额头上都泛红了一片。 昱祺虽不见爹爹,可这三声掷掷,伴着风声呼啸,更显得格外悲凛,心里一酸,看着常怜珠的眼神,带着控制不住的愤怒。 “太子,若是臣女做错,臣女甘愿领罚,请太子不要怪罪父亲!” 常怜珠从未见过父亲这般模样,屈辱之感一下子冲了上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挪身到常合远身边,轻轻地扶起了父亲。 她的指尖不停抖着,眼睛却不敢抬起来,只是死死盯着地面。 吴绛黎笑地更加开心,连头上的那支细螺线绕百花引雀金簪都在颤抖,眼神里却毫无恶毒之意,只是一汪清泉似的看着常家父女。 果然是美人,哪怕一切都是她的阴谋。 依旧也是明艳到不可方物。 昱祺握紧了小拳头,却忍不住往祁宝岚那处看去。 她本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好似一切都与她无关,脸色娟秀地像一幅精描细画的工笔画。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缥青色的飘带在风中盈盈地扬起,仿若遗世的仙子下凡,人间苦乐挣扎,与她又有何相干。 昱祺看着她,怔了片刻,却又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只好苦着脸咬了咬嘴唇。 看到那束求助的眼神后,祁宝岚神色稍微变了变,思索了片刻,侧着身子对陈策荔耳语了几句,便向昱祺远远地点了点头。 陈策荔快步走到祁修伽身后,欠身行了个礼,便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太子,常家六小姐是圣上赐婚之人,这样下去,怕是不妥。” 说罢又向祁宝岚那边看了看,示意他这是郡主的提醒。 祁修伽听闻,眉头又是深深地皱了一下。思考了片刻,随后便敛了敛神色,走上前扶起了常合远,本想伸手再扶常怜珠,眼神却碰上了她那束大义凛然,不由心中生了厌恶。 于是便放任常怜珠跪着,又走回了吴绛黎身边。 “既是如此,常卿便” 常合远没有等这话说完,又是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 “老臣自当好好教罚,请太子放心。” 说罢便起了身,一把拽住常怜珠,口中低声斥了句“孽女!” 昱祺舒了口气,死死抓着常怀南胳膊的手,也稍微放松了片刻,悄悄凑在人群的缝隙里,看了眼常怜珠。 她本是要站起来的,可听到父亲这句“孽障”,心中横生了一番铺天盖地的怨气,怎么也不起了,也不好甩开父亲的手,便在地上左扭右扭地扭个不止,还抬起了头,眼神里一股恨意地盯着吴绛黎。 “莫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常合远挡在她的眼神前,语气中的厉色更重,也顾不上女儿已长大了,干脆扯住常怜珠的手臂,便把她扯了起来。 常怜珠被猛的一拽,跌跌撞撞地有些站不稳,心中自知,此刻还有什么仪态可言,又是当着太子的面,他刚刚那束厌恶的眼神是怎样的残忍,一波接一波的羞辱涌来,脚步更加不稳。 “常大人留步,”吴绛黎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常怜珠气得要死,头也不想回。 “郡主刚刚说,常家六小姐是圣上指婚之人,今日怎么不见六小姐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谜团 听闻吴绛黎的话,常合远的脸色骤得沉了下来。 昱祺更是不解,眨着大眼睛看向常怀南,六小姐是圣上指婚之人,可是六小姐不就是常怜珠么? 这么个大活人就在眼前,吴绛黎这话问的,未免也太蠢了吧。 常怀南低头看着昱祺,修长的手指抬至唇边,对她悄悄的“嘘”了一声。 “黎儿何出此言?” 祁修伽更是不懂。 他虽是未曾见过这常家的六小姐,可自己赏赐了些什么,自己莫非不清楚么?此刻常怜珠发簪上的那颗东珠,不就是从太子府上运走的么? 东珠向来贵重,产量极低,又取获艰难,自古都是宫廷供奉才有的宝物,若不是自己赐赠的,常家哪里会有这样的器物。 难道带着东珠的还不是六小姐? “太子哥哥有所不知。”吴绛黎轻轻走到常怜珠身边,盈盈地拉住她的手,樱桃似的唇似启似闭,想了片刻,终于开口笑道: “那日殿前献舞,圣上与太子哥哥离得远,若是看不清人,那是自然的。只是当时呀,黎儿与常家六小姐坐得近,黎儿分明记得,不是这位姑娘呀。” 美人声音清灵,却好似一记重雷从空中劈下。 常合远浑身开始发抖。 千算万算,怎么少算了吴绛黎这一人。 那日春宴上,看得真切的本就没有几人,世子与西骅使团已经离开,郡主这边似也默认了常家的话,祺儿虽是不解,可孩童天性哄哄也就是了。 哪想着还有吴绛黎! 本就是偷龙换凤的谎话,换的还是天子赐婚的人选,如今若是事情败露,岂不是欺君之罪!!! 吴绛黎依旧笑地轻描淡写,缓缓望向祁修伽。 “常卿,黎儿之言,可是真的?” “回太子” 常合远跪在地上,头死死地低着,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若是承认了,那便是说自己有意欺君瞒上,那便是死罪一条。 若是不认,吴绛黎这般言之凿凿,万一再有什么证据在手,那事态则更是没法收拾。 官帽下已经是一层汗。 未到盛夏,却仿若到了油煎地狱。 “哥哥。” 昱祺轻轻拽了一下常怀南的衣袖。 “爹爹为何不肯说” 常怀南一把捂住昱祺的嘴巴,皱着眉头冲她摇了摇头。 昱祺突然被闷住,小胖手挣扎着要推开哥哥的手掌。 “这位小姐,倒像极了那日的姑娘啊。” 吴绛黎看到兄妹俩的举动,美眸一挑,隔着人群便直直看向昱祺。 常怀南浑身一愣,不由将昱祺向身后推了推,自己挡在她身前,迎着吴绛黎的目光。 而跪在地上的常合远,紧张的神色却突然消失,脸上变成了一副惨败的凄惶之色,伸手正了正官府,再抬头之时,脸上挂着的,竟是与常怜珠并无二致般的,视死如归。 “太子恕罪,是老臣” “吴小姐这般年轻,眼神却是混沌地很啊。” 昱祺见三哥哥神态有变,心中一阵愠怒涌上,小人儿奋力从常怀南身后挤了出来,大眼睛一斜,银铃般的声音里都带着嘲笑。 “祺儿是常府里的幼女,年岁本就比几位姐姐小上不少,吴小姐既说是同桌而坐,莫非连这都看不清?六姐姐与吴小姐年岁相当,就算是记不得样貌五官,也不至于与祺儿混在一起吧?” 这话说的漂亮。 既躲过了“六小姐究竟是谁”这块烫手山芋,又把吴绛黎的话怼了回去。 还坐实了当日常府小姐的年纪。 虽然这话一出,自己以后要正名的路,估计也就断绝了吧。昱祺在心里叹了口气,不过下一刻,她又悄悄瞥了眼祁修伽,罢了罢了,这太子自己也是不想嫁的,皇家复杂,还是算了吧。 可又想着自己回答得精妙,不由有些得意,嘴角忍不住上扬。 “同桌而坐?”吴绛黎却不理昱祺的窃喜,心中讥笑一声,眼神灼灼地望向她,“黎儿何时说过同桌而坐?” 昱祺冷笑一声。 这人还真是难缠。 可是在她心里,自己究竟是有多蠢。 果然是空有副好皮囊。 “春宴献舞名动京城,连大街小巷的百姓们都在传,莫非吴小姐觉得,六姐姐回了府,会缄口不言么?能与吴小姐同桌共宴,这是多大的幸事,怎么会不与府中的姐妹们说呢?” “你!” 吴绛黎这次彻底哑口无言。 祁修伽的眼神微动。 “吴小姐何必这般咄咄逼人,说得好似我常家是怎样的逆当贼臣,连天子的赐婚都敢弄假,这罪名何其重大,我常家怎敢接!” 昱祺越说越气,随口一句说完,小人儿脸上气得通红,大眼神里的怒气满满,似是要吃了吴绛黎一般。 “常小姐这话怎么敢说!莫非是我吴家,要出言构陷,置你常府于不仁不义之地么!” 听到昱祺的这番指控,吴御史怎么还坐得住,从人群中朗声走出,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挡在她身前,眉头皱的紧锁。 若说这京城里,常合远疼女儿是一位,吴御史必当也是另一位。此刻见吴绛黎被反驳地毫无还手之力,他就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定要为女儿住来做主,讨个公道。 况且他常合远不过是个四品小官,他家的女儿竟这般不知好歹,目中无人,还敢顶撞他当朝正二品之女? 毫无家教可言! “出言构陷的莫非是祺儿?吴大人这顶帽子可莫要乱丢!若是刚刚未曾听清吴小姐说了些什么,那便由祺儿再复述上一遍,看吴大人要如何断评!” “常大人!” 吴御史见昱祺这般软硬不吃,自己又拉不下脸,与一个女童争辩,只好一声怒斥,看着跪在地上的常合远。 “吴大人无须找爹爹!若是祺儿说错了什么,一力承担便是。无须寻这爹爹来替!” “好了。” 祁修伽收了收神情,出言拦下了昱祺的话,吴绛黎与昱祺吵便吵了,怎么吴御史也掺进来了。想到这,祁修伽有些疲惫地扶了扶额。 “常卿,事到如今,六小姐究竟是哪位,还要打这哑谜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换人 常合远跪在地上,额上的汗一层接着一层。 昱祺的话,似乎是打开了新的可能,可是自己又该怎么说呢? 薛吴两家本就是亲近,加上朝中势头越发强劲,明明都是辅政大臣,却把吕家与裕肃王府都压了不少。此时若是与这两家走得近些,似乎也是好事。 只是偏偏自己的二姨娘是吕家的后人。 而常怜珠要嫁入太子府的消息一出,吕太尉都亲自命人送了贺礼,分明是认定了这门亲戚。此刻要是反悔不认,岂不是煞了吕太尉的好意? 前是猛虎,后有饿狼。 常怜珠已是无望了,有了这一场闹剧,祁修伽势必心中生疑,若是吴绛黎再吹吹什么风,难免又横生枝节,得罪了权臣是一码事,得罪了太子又是另一码事。 祺儿? 常合远嗓子似有一股浓厚的鲜血涌过,甜腻中带苦,苦涩中又带腥。 她从来不是选项。 常合远在心中一横,抬头向祁修伽禀道: “回太子,老臣家中的第六女,今日并未到场。只因前几日偶感风寒,此刻正在家中休养。” 语惊四座。 从吴御史到吕太尉,再到吴绛黎与常怜珠,所有人都被这话惊到了。 昱祺的大眼睛瞪得险些要掉出眼眶,放佛见了鬼神一般看着爹爹。 “常卿此言当真?” 祁修伽率先回了回神色,眉头稍有放松。 “老臣自不敢欺瞒太子。六女常悦翘,今日里病地为难,老臣恐将病气过给太子,这才令她不许出门的。” “常大人可是信口开河地紧!前些日子里,京城人人都知,这位才是六小姐,怎生如今,又突然换了人?” 吴绛黎见祁修伽的神色渐渐平缓,只觉心中更是烦燥,也顾不得形态姿容,葱白似的手指直指向常怜珠,动作有些剧烈,皓雪般的手腕上叮叮铛铛地响成了一片。 常怜珠难得也也不出声,头死死地低着。 “吴小姐对我常家姐妹这般熟悉么?莫非是祺儿记错了,七小姐不是我,倒是吴小姐才是常府的人?” 昱祺余怒未消,大步走到常怜珠面前,一把打开了吴绛黎的手指。 小姑娘下手没轻没重,眼神里更满是嘲讽,吴绛黎气急,作势要打昱祺。 玉手刚刚扬起,便见昱祺扬起了小脸,直挺挺地便要迎上她那一巴掌。 心中一愣。 这臭丫头,真是半点套路都不走的。 如今这一巴掌下去的话,自己倒成了无理取闹的泼妇。吴绛黎恨恨地收了手,又狠狠剜了昱祺一眼。 “常大人说的那位六小姐,究竟是怎般样貌言谈,黎儿却想见上一见,毕竟同桌而坐,也好认一认真假!” “太子!常府的六小姐,老臣往日里是见过的!春宴那日老臣也曾近身看了,的确是同一人!” 人群里一声铮铮。 说话的是为五十余岁的男子。紫赤色虎袍加身,脸颊上沟壑纵横,却腰板挺得笔直,虽隔着众人,却自有股硕硕凛风之感,加之声如洪钟,听者都不由震上一震。 祁修伽在心里长叹一声。 怎么又多了个人。 “吕大人同我一样,春宴那日也是在左席上,如何又能看清样貌!” 吴御史深深咬了咬牙,便回身望向那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 “老夫有百步穿杨之功,莫说是尚且有一席位,便是在殿外,也能认得出是谁!” “谁又提你什么百步穿杨了!” “吴大人这话不就在质疑老夫的眼力!” “我并未” “吴大人休要侮辱老夫!如今老夫虽年事已高,却尚可翻身上战场,为朝廷征战平疆,若是这双眼睛看不清楚,那还谈什么!” “吕大人的战功赫赫,朝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既然如此!为何不信老夫所言!” “并未有不信,吴某只是好奇,相隔甚远,吕大人怎来的这般” “老夫自有百步穿杨之功!” “” 吕太尉声声如洪钟,震得整个城楼都似在颤抖。 吴御史见与这个莽夫讲不清楚道理,只好长叹一声,气得跺了跺脚,又转头看向祁修伽。 祁修伽依然神色淡然。 昱祺在心中默默感慨,自己强忍着笑,都要忍到肚子疼裂了,祁修伽却好似充耳不闻一般。 又看了看祁宝岚,亦是与她哥哥有着别无二致的一脸漠然。 果然是皇家之后,这般功力,可比“百步穿杨”厉害了许多。 “太子,那日策荔就站在郡主身后,诚然是另一位常小姐。春宴前,策荔曾随母亲去常家拜访,那人的确是六小姐不假。” 陈策荔没有给吴御史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在太子身后俯身道。 祁修伽看了看她,又向祁宝岚那处询问般地望了一眼,见她也是微微颔首。 “既是诸位都看得真切,那本王便也信了。” 对吴御史挥了挥手,又走到常合远身前,将常合远扶了起来,“常卿,今日之事,皆因你未曾说清而起,日后切莫再做这般糊涂事了。” 常合远刚刚站起来,又跪了下去。 “谢太子宽恕,老臣必当谨记太子之言。” “吕大人也无须动怒,这把年纪了,还是要当心身体的,你乃朝廷的砥梁之材,切莫为了这些小事,而劳心伤神。” 祁修伽走向脸红脖子粗的吕太尉,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这话,却是让在场之人,心中都暗暗地堕了一堕。 太子婚事,怎是小事? 若是谁家能与太子府有门姻亲,那以后的事,岂能是“顺风顺水”就可以形容的? 原本的常家算得了什么,京城这样龙潭虎穴的地方,常合远不过就是个小鱼小虾。 如今有了这样的联脉,才一跃成了大家争抢的对象。 而今日这般折腾,也并非是为了六小姐究竟是何人,无非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想削尖了脑袋,要与未来的太子侧妃,掌握在自己手中。 祁修伽这种已是活成了精的人,怎会不知。 而这句“莫要劳心伤神”,点的便是所有,想在这事上分一杯羹的人。 众人心中各自有思量,都默默地低下了头。 “使团已行,众卿退下吧。” 祁修伽笑了笑,眼神闪过一丝凌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璎珞 城楼上人多繁杂,祁修伽在护卫的包围下,先行离去。 常怜珠像打了霜的茄子一般,垂着头跟在吴绛黎之后也下了城楼。 这两人一前一后,神色却是天上地下。吴绛黎笑地得偿所愿,而常怜珠,却连愤怒都好似没有力气,本就穿着身颜色极淡的青蓝裙,又是步履沉重,看起来更是有气无力。 昱祺心中一揪。 不过也只有片刻,挠了挠小脑袋,就兴高采烈地往祁宝岚身边跑去了。 谁知道还没等她跑到,祁宝岚便被裕肃王叫走了,昱祺连招呼都没打上,只有陈策荔看到了她,回头给了一个寓意不明的笑容。 昱祺不明所以。 那笑又看的她有些发毛,可是还没来得及问,便见陈策荔也用后脑勺对着自己了。 只好悻悻地自己走下楼。 路过常怜珠的轿子前时,昱祺隐隐听到几声啜泣,正想着要探头进去看看,小胖手却停在了空中。 人生如此大起大落,自己又能去宽慰什么呢? 扁着嘴巴回到了自己轿中。 一路无言。 只是那哭声越来越大,听得昱祺心里像打碎了一地珍珠玉盘,零落又漫漫。 走了不多时便到了常府的门前,轿子刚刚停稳,昱祺的轿帘才掀了一半,便远远看到管家垂手立在门前,身边还站着位白衣先生,看那身衣着打扮,像是府衙里的文书。 两个人急得左右踱着步子,一边交头接耳,一边不住得往街上张望。 一见常合远回来了,便匆匆迎了上去,连礼都顾不上行,只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昱祺看着爹爹脸色大变,便直拽着两人疾步走进了府。 那位白衣先生,似乎是跟着常合远从冀州府来的,只是见得少,也不甚熟悉。 可是管家是从小便熟悉的。从昱祺记事起,常府上下便是有由他打理,娶了姚夫人的贴身陪嫁嬷嬷,还生了辰音这样的机敏丫头。 他是多精干镇定之人,这么多年,一直深得爹爹与娘亲的赏识。 今日他怎么会是这般模样? 心中疑惑,又不见三哥哥的影子,昱祺咽了咽口水,不由悄悄地跟在了三人后面。 常合远却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直到进了前厅,也不等下人服侍,自己便一把拉开暗室的门,等两人进来后,便“嘭”得一声关紧了门。 那门厚重又结实,昱祺见偷看无望,只好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暗室的窗下。 暗室里光线极差,窗下的位置又不好,加上昱祺个子矮小,视线被那扇太湖石的屏风挡了大半。 辛辛苦苦搬来一块大石头,踩了上去,又把耳朵贴在了窗檐之上,这才听看得稍稍真切了些。 常合远并未掌灯,也未要上茶。只是坐在那把太师椅上,眉头皱地仿佛刀刻一般。 “你说。” “大人,今日府衙有人来报,说在一小巷里,无意间发现了一地的龟甲碎壳,疑是有人在行巫蛊之术,碎壳子们已被那人交了上来,此刻正在府衙里受检,但是下官看了一眼,那纹理形状,必是占卜邪术无疑了。” “占卜”昱祺见常合远低了低头,似是思索了一阵,又抬头问道: “既国法有禁,违者便当罚。这算得了什么要紧事?” “大人”那白衣先生欲言又止,嘴唇都要被咬破,“那报案之人,的确是拿着龟甲碎壳,到府衙前击鼓只是只是那碎壳并非是他拿的所有,他还拿着” “还拿了什么,你倒是说!” “那人那人,还拿着七小姐的璎珞。” “你说什么!” 常合远一声怒斥,话音刚落便东张西望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又问一次,“可是当真?” 白衣先生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袱,轻轻打了开,便见里面躺着一支的璎珞牌。 银铂细刻舞蝶的主身,牌头竖一对莹白漆金双展叶,牌中镶刻着透煊宝珠四颗,四下还垂着几支水红色的小穗子。 牌后便刻着一个清清楚楚的“常”字。 昱祺颈间带宝玉,自是不可再带其他首饰,而她又喜欢身上叮叮当当,常合远只好叫了师傅,专门把给她的璎珞改了样子,改成了可以别在衣襟上的配饰。 所以,桌上这支璎珞,除了她的,不可能是别人的了。 常合远看着那支璎珞,努力想拿起来看,却发现手不停在抖,连举起一支小饰品的力气都没有。 “大人” 而昱祺站在窗外,小脑袋里不停在转,那支璎珞的确是自己的,前些日子丢了,本以为是忘在哪里了,没想到竟是在巷子里。 想必是那日跌了一跤,所以掉了? 不过是掉了支璎珞,况且如今还寻了回来,这有何可急的?看屋内这三人,一个个脸色苍白的,爹爹这几日是太容易急了,该不会是到了年纪,所以难免急火攻心?又或者是天气热了,气血燥热,心中不畅? 昱祺越想越好笑,更使劲地凑了凑小脑袋。 “老爷,七小姐势必是无心的,她才是几岁的孩童,怎会与这巫蛊之事有牵连呢?想必是路过,不小心掉了这璎珞罢。” 管家已端了杯茶来,递给常合远。他接了来,手上仍不停的发抖,抖得茶水都从杯中溅了出来,新茶滚烫,常合远却浑然不觉,紧紧握着茶杯,丝毫不顾手上已被烫红。 “老爷!”管家将茶赶紧拿了回,也发觉杯壁滚烫,急急将被子放回了桌上,“老爷莫急,定是场误会的。” “误会?” 常合远仍然晃神之中,眼神直直盯着那扇屏风上的松柏延年图,喃喃又重复道,“误会?” “那报案人如今何在?” “那人本是留在府衙的,是下官一个疏忽,竟给他走了。不过下官已派人去寻了,京城虽大,可他没走多远,定是能找得到的。” “除却他,还有何人知道这璎珞之事?” “并无他人了。” 常合远一声怅然失笑,仰靠在了太师椅上。 等他再起身的时候,早已浑浊里眼睛里,竟带了层层的泪花。 “当今圣上,对巫蛊之事厌恶至极,凡有牵扯者,便是死罪一条,如今祺儿的璎珞在,该如何解释这误会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巫蛊 昱祺在窗外听到爹爹的话,吓得小脸瞬间苍白。 死罪? 死罪! 脚下一软,从石块上摔了下来。 “哎呀!” 听到外面的声响,常合远急忙从暗室里跑了出来,看到昱祺坐在地上揉着腿,大眼睛里都是眼泪,也顾不上训斥她偷听之事,赶忙大步走上前,伸手抱起了小女儿。 “可是摔痛了?” 常合远声音中的严肃早已不在,此刻脸上全是焦急的心疼,低头查看了下昱祺腿上的伤痕,发现已经被石砾磨破了一层皮,白净的小腿肚子上,渗出了点点血迹。 “爹爹,祺儿会死吗?” 昱祺不顾腿上的伤,一头扑进常合远怀里,想到刚刚那句“死罪一条”,吓得浑身抖成了秋日狂风下的小树叶。 常合远心中一紧。 “那日祺儿并不是有意的,是玩着玩着就看到了那个小巷子,不小心跌了一跤的,三哥哥可以作证的,祺儿与什么巫蛊之事,好无牵连的啊!” 小人儿哭声带喘,在爹爹怀里呜咽着解释。 “祺儿乖,祺儿乖。”常合远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在脑海中不停地盘算。 他自然是相信自己的女儿的,她怎么可能与巫蛊之事有所相干。 只是她不知道啊,她不知道自己是闯了什么样的祸端。 占算卜卦,这是朝廷的禁区,是连提都不能提的,众人视其为祸孽灾种,躲都躲不及。 多年前的那一场浩劫,仍是历历在目。 巫蛊之殃何其惨烈,当年的始作俑者,统统被以极刑处死。 盛宠之下的贵妃娘娘,被赐毒酒;朝中威严震震的权臣重使,当街腰斩。而所有牵连相关之人,连发配边疆降奴贬庶的活罪都没有,无论男女老少,主仆贵贱,所有人,一个不落,统统被押赴了刑场。 而这一切的一切,只因那一纸根本解释不通的卦象。 一纸卦象罢了。 京城动荡地几乎失了根基,一夕间树倒猢狲散,所有人都在担惊受怕着,生怕一道圣旨下来,自己与“叛党”归成了一路人。同朝之人在街中相遇,竟惶惶终日到连招呼都不敢打。 而那些昔日里,与那位权臣相交甚好的人们啊,跑的跑c散的散,更有数不清的人间荒唐事。他们捧着那人的罪证,浑身颤抖地跪呈于朝中,声泪俱下地控诉着,那人叛国c那人谋反c那人卜卦为图谋不轨,乃欲仿陈胜之辈,置书鱼腹c学狐以预。 而那一场政变的影响深远,原本中原与西骅稳固的关系,瞬时间,土崩瓦解。 西骅的民心不稳,而守城的将士们,也是节节败退,战况疲乏到惹人生疑,几乎是要投靠异族般。 而异域宵小也得知京城的异变,几支军队一起骚扰进攻,整个北疆布防线,每一道都是陷阱,每一道都无法信任。 北疆狼烟四起。 摄宁王率兵征战了整整八年,这才勉强将局势稳定了下来,那八年里,北疆的每一寸土壤,都是能踏出血来的。 昱祺年幼,哪里知道曾经的血海一片。 可是常合远记得,记得一清二楚,记得分毫不差,记得生死难忘。 他便是在那时,从一位即晋正三品之上的朝中砥柱,一举被贬到了冀州府。 哪怕是熬了八年,如今终于又回到了京城,也只能守着个芝麻般的四品下,聊聊度日。 “爹爹?” 昱祺轻轻叫了一声。她并不知道常合远在想什么,只看到他神色满目疮痍,几乎是要掉下泪来。 从旧事中回了回神,常合远勉强一笑,摸了摸昱祺的小脑袋。 “祺儿不怕,爹爹知道,祺儿与这事无关的。爹爹会想办法保祺儿全安,无需担忧的,知不知道?” “祺儿知道的,有爹爹在,祺儿必当是不怕的。” 小姑娘心无芥蒂地点了点头。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报案之人。想想办法,看怎样能让那人缄口不提璎珞的事。只要这件事能解决,祺儿便可平安。 常合远在心中暗想,沉了沉神色,对管家道: “大公子可是回来了?命他来暗室里见我。” 管家领命而去,昱祺拍了拍腿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听到爹爹的安慰,小人儿惊慌失措的神色,已然是烟消云散了。 “爹爹既是要与大哥哥议事,那祺儿便不打扰了。祺儿告退。” “回来。” 常合远有些哭笑不得。 前一刻她的生死还悬于一线,怎么就恢复得这般快,又要乱跑着去玩了呢。 一把揪住小姑娘的衣领,又嘱咐了一句: “今日城楼上发生的事,若是想与娘亲讲,是可以的,但是,祺儿先不要与你四姐姐讲,此时相关重大,需从长计议的,听到了吗?” “听到啦,听到啦!” 昱祺已不再担忧,小人儿心性又发,满打着想法要去玩,结果硬生生被揪了回来,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爹爹就是想当那好人嘛,就是想自己告诉四姐姐这个好消息嘛,就是不想祺儿抢了功劳嘛,哎呀,祺儿懂的啦!” “你个臭丫头” “爹爹休要这般念了,祺儿明白明白明白的。自会‘行事有度,戒躁戒躁,静思而为’的,记得啦记得啦!” 说罢,便长长地“欸”了一声,对常合远扮了个鬼脸,一蹦一跳地跑掉了。 “大人无需担忧。” 见到昱祺跑远了,站在一侧的白衣先生想了想,这才出言相劝道: “七小姐生性疏旷通达,此所谓,吉人自有天相。今日之事,定可平安度过的。府衙中已派了众人去找,且又叫来了大少爷帮忙,寻个百姓而已,必定是找得到的。大人不必过虑了。” “疏旷通达?” 常合远失笑道,看了看这位跟了自己十几年的文书先生,不由长叹一声,拍着他的后背朗声道: “你莫不如说,她傻人傻福来得好!” 白衣先生见被戳穿,急急忙摆了摆手,见常合远并无怪责之意,也只好讪讪一笑,低着头不再讲话。 “怀盛见过父亲。” 还未见人,便听到气满丹田的一声,相隔远远,却声音浑厚而坚稳,浩气十足。 常合远点了点头,脸上恢复了神色。 “盛儿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寻人 常怀盛从军多年,又是拜在吕太尉麾下。身上自带着一股硬朗的军旅之风。 皮肤被晒得有些黝黑,却也挡不住眉目的英俊。只是他与常家另外两位翩翩佳公子不同,他熊熊的挺拔之姿更为飒然,而常年风里来雨里去的战况,也让他少了些文人的软润,多了些刀枪不进的铮铮之气。 长子从武,嫡子从文。 这是常合远一早便计划好了的安排,如今看到常怀盛这样的英姿勃发,不由心下一阵欣慰。 “怀盛今日清晨才到,刚一进府,便听下人说,父亲去了城楼,赴西骅使团送别之礼,怀盛不知父亲何时回府,便先拜见母亲去了。” 一个大跪行礼。 常合远摸了摸胡须,又是点了点头。 “盛儿从岭南凯旋而归,可喜可贺啊。路上可还辛苦?” “回父亲,儿子一切都好。岭南之役能势如破竹,全凭太尉大人部署精妙。这番回京,众多将士心中畅快淋漓,连途中乏累都不觉得了!” 常怀盛说的兴高采烈,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父亲的神色早飘到了蓬莱仙境。 “父亲此时传儿子来,可是有事?” 常合远不说话,眼神轻轻扫了一周暗室四下,常怀盛明白父亲的这个眼神,轻轻低了低头,便抬腿走向了各个窗檐,仔仔细细地挨个检查了一遍。 看着暗室被排查完毕,常合远这才坐了下来,又伸手招呼常怀盛也一同坐下。 “今日清晨,府衙里来了一位报案之人,报的是个蹊跷的案子。”常合远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用杯盖扫着浮茶的嫩绿叶子,一阵沁人的清香袭来,常合远却好似闻不见一般,只是不住得摆弄着茶叶: “本想着再问些缘由,谁知竟被那人跑了。现在府衙里已派人去寻了,只是为父想着,你们从军之人,彼此的联络很是深繁紧密,不知能不能有所助力。” 找个报案人,还需要这般大费周章么? 常怀盛心中虽满满是不解,可还是冲父亲拱了拱手: “父亲放心,儿子这便去打听打听,这京城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找个人而已,儿子以为这是轻而易举之事!” “不可掉以轻心的。” 常合远见他这么轻松无谓,皱了皱眉头,将茶杯放在了桌上,手指不由地揉了揉太阳穴。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睁开眼睛,似乎暗室的光线过于强烈,照得他十分难受,而那一瞬间的刺眼,将常合远的眼角处,都照出了几分湿润。 嗓子有些哑,常合远叹了口气,道: “此案事关生死,那位报案人是重中之重,不管用怎样的手段方式,定是要找到那人的。” 常怀盛听闻这句,急忙挥袍跪在了地上,“咚”的一声震响,便见他如一座小山似的,仿是在暗室里挺拔出层峦叠嶂。 “儿子领命,势必将那人寻回,请父亲放心!” 常合远这才放了下心,端起茶杯,终于饮上了一口。 杯中的茶芽肥绿润透,条索粗壮挺立,香气清新宜人,伴着热气升腾而上,却觉心头烦闷都释得开,只余下一阵舒畅。 那茶叶长于江西的庐山之巅,故得名:庐山云雾茶。 受日照c雨水c土壤影响,稍稍有一项变动了,便会有损其口味,故而产量极。而又只长在云深之处,非技人而不可得,所以采摘起来也是极难。 因着茶汤甘美,又难以获取,这茶历年便是做贡品献予皇家的。 而唯有深得君心的大臣,才有资格获得一二。愈演愈烈之下,甚至每年这茶品的分赐选赏,都成了朝中官员竞相之地,仿佛是谁领了这赏,便是帝王的心腹之臣,以后的步步青云,便都在这茶汤之中了。 不仅是前朝,连后宫也为这云雾茶争得激烈。 重臣是青云路,宠妃又何尝不是家族殊荣?从此能在用血染红的宫闱里挺直腰,也可在众多莺莺燕燕里当只鹊鸮鹄鸷的,就算当不成凤凰,至少也能有自己的一片小天地。 于是这小小的一罐茶,便几乎成了身份与地位的象征,京城中哪一位大臣迎客,若是拿得出云雾茶,那便是把话讲了大半。 常合远哪算得上什么重臣,这茶是太子赐来的,也不是给他,是给“六小姐”的。 想到这里,只觉头颅里像炸了烟花一般,喧喧嚣嚣地乱成了一大片,就在眼前飞来飞去c飞来飞去。 今日城楼之事,这又要如何向府里说呢。 原本是七小姐,结果他谎称是六小姐。 现在的六小姐,还不是原来六小姐。 原来的四小姐,成了现在的六小姐。 那原来的六小姐,现在又是几小姐? 这都是什么事啊。 常怀盛看着父亲不停摇头,也猜不出他的心思,只好按自己的想法推测道: “父亲,那报案人儿子必当寻到,到时候事情便可一清二楚了,父亲何须这般烦闷呢?” “啊?” 常合远暗呼了一声,心中烦得几乎要呕了出来,嗓子里低低咳了一下,便又赶紧饮了口茶,将闷气压了下去。 “不过父亲,若是那人找到” 想到了什么,常怀盛话音顿了顿,有些犹疑得抬起了头: “若是那人找到,还留么?” 常合远手中的茶杯差点摔下去。 “留留留。只是个报案的寻常百姓而已,是全不至于要取人性命的。为父不过想听听他的陈词,就算是有所期许,给些好处优待便是了。不必见血的。” “可是父亲,若是那人不肯呢?” “不肯?”常合远抿了抿胡子,脸上漾起一份胸有成竹的笑意,“这世上的人,每一个,心中都是有所求的,一个布衣百姓罢了,他要心念求索的,为父应该给的了。盛儿你要记住,只要是人,他便有欲求,而只要他有欲求,那么事情,便有可周旋的余地。并非所有事都需要刀兵相见才可以解决的,你可明白了?” 常怀盛自然是明白,只是他想不懂的是,明明一刀就可以解决的问题,父亲和其他文官们,偏偏能绕出个九转十八道弯。 何必呢。 用手指搓了搓人中,常怀盛也懒得反驳,干脆连声“是是是”得敷衍过去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长嫡 常合远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见常怀盛又是挠头又是抓腮的,自然是知道,他又是在为自己的儒学之道翻白眼。 常怀盛从小就是这样的。莽撞又火急火燎的,脾气像窜天猴一般,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完全不懂的迂回变通之道。这个儿子的脾气啊,倒一点都不像自己,像极了他的姨娘。 是啊,吕氏养育的三个子女,哪一个不是这样火爆的脾气呢? 事情走到这一步,常合远也是不想的。如今绝不仅仅是要面对常家众人这么简单的,常怜珠这般作闹的后果,更是打破了吕太尉的如意算盘。 吕太尉家中本有三女,长女早夭,次女与幼女则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在九年前京城那场浩劫里,不少地方都爆发了大大小小的起义,朝中军备空缺出个大口子,她们姐妹二人披甲上阵。 那场守城之役究竟有多惨烈,常合远是不知道的。只知道两边的人马,在城下僵持了整整三天三夜,直到彻底弹尽粮绝。 守城的两位女将军,下令将最后的粮草绑在箭尾,点燃了再向城下的反军射去。冒着火星的箭雨从天而降,反军躲闪不及,一时陷入了慌乱。 两位将军便在那时,飞身下城,在熊熊烈火之中,取下了反军首领的人头。 可是她们,也再也没有上来。 噩耗传到京城之时,吕太尉悲恸不已。铁马金戈打下江山的一品大将,直直地跪在了殿上,竟时便昏了过去。 从此之后,吕家的女儿,变成了一种禁忌。谁人都不可言及。 可是随着权术斗争地越发激烈,丧女的弊端便显露出来了。薛丞相的妹妹,是当今的皇后,而他的女儿,则已是太子正妃,等以后祁修伽登基,那薛女必定也是东宫之首。 吴家虽只有一女,可吴绛黎是什么人?就光是今日城楼上的一幕,若是她以后进了太子府,怕是太子妃都要避其锋芒。 吕太尉之前本打算,常怜珠也算是吕家之后,还是有圣旨傍身,与寻常的美人充媛还是不同的。等她进了太子府,自己也算是后宫有人了。 谁知道。 常合远都忍不住替吕太尉一拍大腿。 “父亲” 常怀盛不解地瞪大眼睛,一双大黄铜铃铛似的牛眼,粗脖还往后埂了一埂。 “怀舒见过父亲,见过大哥。” 暗室的门突然被轻扣了三声,常合远听到来人的声音,挥了挥手,便让常怀盛去开门。 常怀舒一袭薄雾灰青色绕刺松柏枝相缠图的锦滑苏绸面长衫,腰间的远山纵岭玉佩随着他的步子一震一震,又是配上他那清俊又洒爽的面庞,他薄如刀锋似唇角微微上扬,欠了欠身向二人行礼,只觉一阵清风徐来。 “舒儿坐。” 常合远看着这个最像自己的儿子,心下得意得很,连烦心事都抛之脑后了片刻。 常怀舒轻轻饮了口这杯庐山云雾茶,心中一阵嘘然。 茶是好茶啊,只是饮茶之人,毫无品赏之意。清香变焦臭,润透变浑浊。还不如几两银子一大筐的碎茶呢,至少那茶还便只是茶。 还未进府,常怀舒便见管家和文书先生候在府门,这两人一公一私的,突然在府里聚在一起,本就是稀奇事了。 可是让他最为不安的,是父亲将大哥叫了来暗室。 暗室本就是常府里讨论秘密的地方,那些见不得光的,那些不该发生的,统统在这里被摆上台面。而自己明明才是这里的常客啊。 哪一次商谈,父亲不是认真听自己的想法么?怎么今日,在暗室谈了这般久,不光不叫人来传自己,还把大哥叫了来? 莫非是今日城楼之事?常怜珠的太子侧妃,已是痴心妄想了,吕太尉的算盘也是白打了。他就算不至于害常家,也没有必要再那般护着了。之所以这么做,怕是给常怀盛面子的吧。 想到这里,常怀舒眉头不禁皱了皱。 大哥的确是长子,可自己是嫡子啊,是父亲平日里最为引以为傲的嫡子啊。总不能因为六妹妹惹的祸,自己搭建的信任重视全都垮了吧? 母亲是不得宠的,在府里只有夫人这个地位。母亲娴静温和,端庄得体,仪姿重大,可是他甚至都不知道,父亲与母亲之间,是否真的存在过男女之情。于是姚夫人能给他的,也只有嫡子这个身份了。 而嫡子唯一的优势,不就是父亲的重视么?不就是父亲在正事上,会来询些自己的见解么?如今连这个,都要被夺走了么? “父亲回府了多时,一直便在这暗室里,母亲谴了儿子来看看。” 见父亲半天也不开口,常怀舒只好随口扯了个理由。这话却是蠢得很,姚夫人哪在意过这个,分明是他自己想来看看究竟,常合远心中发笑,不由摆了摆手。 “不过是府衙里要找个人,问你大哥帮个手罢了。你倒是在急什么?” 心思被点穿,常怀舒脸一下子臊红不已。 “二弟若是想一起,那大哥欢迎的很啊!俗话说得好,一个好汉三个桩,多个人多份力啊!” “不可。” 常怀盛还在拼命找歇后语说,却被常合远一声打断了下来。 “万万不可。此事切莫传扬,任何人都不可说。宁是找不到,也绝不可将消息散出去!” 常怀盛愣了一愣,还是没懂为何,可是到底是从军之人,无所谓懂不懂,只要听命便是了。 常怀舒的心情已降至冰点。 任何人都不可说。 这话是父亲嘱咐两个儿子的,还是只是嘱咐大哥的呢?自己难道也是“任何人”么?也是不可说的么? “父亲,大哥说的有理的。怀舒虽不是军旅之人,可是在学堂也有不少好友的。况且姨夫便是京都护卫使,若是托他找个人,那岂不是轻而易举么?” “为父说的话,听不懂么?” 常合远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去,声带愠怒,有些不满得扫了常怀舒一眼。 “儿子只是想为父亲分忧罢了!” “不必。”常合远叹了口气,也觉自己语气有些差,“此事有你大哥便够了,你无须插手了。可知道了?” “儿子谨记。” 常怀舒点了点头,长袍中的手,静悄悄地攥到青筋凸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猜测 给儿子们嘱咐完毕,常合远有些疲惫。 若是讲句大不敬的话,这京城实在是不详之地。 至少对于常家而言。 “怜珏和怜珠回来了,此刻应是去了吕氏房里,你也去见见你姨娘吧。” 男子过了束发之年,便不可再随意进入后院的女眷之所,就算是要请安,也只能去夫人房里请。若是没有父亲或者母亲的允许,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姨娘,也是断断不可以擅自去见的。所以常怀盛回府了半日,也没能去吕氏屋里。 听了父亲这话,常怀盛晒的有些黝黑的脸上,开心的裂开了嘴巴: “那儿子便退下了。” 常合远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直到常怀盛步子迈出了门,常怀舒才轻轻抬起头。 暗室幽霉,几盏蜡火都照不透。阴影里的常怀舒轻轻皱着眉头,看着大哥离开的方向,似想问父亲一句,又似自知太蠢太哗。犹豫了半晌,直到喉结上下滚落了几次,终究还是没有讲话。 “想说什么便说吧。” 常合远闭上了眼睛。 三个儿子里,最像自己的便是常怀舒了。清风皓月的性子里啊,偏也夹杂着些争强好胜的心气。自诩是学富五车之人,怎么能忍的了被埋没冷至?这样的品性学识啊,本该是明堂之上,掷地有声的人啊。 心中骤然一阵戚戚的自嘲。 常怀舒看着父亲这般神情,咬了咬牙,此刻若是再梗着脖子不说,倒显得太矫情了,相权之下,还不如大大方方得将自己的推测讲出来。 “若是府衙中的公事,先生来禀报便是;而若是府中事宜,管家自会处理。两人一同等候父亲,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可儿子想了许久,都想不出有怎样的事,能既公又私,所以心下揣摩着,莫非是有公事涉了府中人?” “若真是如此,这府中人,你以为是何人呢?” 听到父亲这样讲,常怀舒心里放松了一下。想来是自己猜测的不错。 只是这个“府中人”。 能惹祸惹成这样的,别说是常府了,就算是在整个京城里翻来翻去,最后又能翻到哪一位呢? 还能有谁呢。 常怀舒扶了扶额,有些头疼道: “能让父亲这般忧虑的,便只有祺儿一个了吧。” 常合远本是半合着眼睛,听到这话,也忍不住一声失笑。看到儿子脸上也是哭笑不得,父子俩竟然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今日有人来报了个案,提交证物之时”常合远从怀中掏出了那支璎珞,轻轻放在红木雕鸢的长桌上。 “这枚璎珞可是祺”话未说完,常怀舒便看到银铂色薄牌后面的“常”字,顿时只觉心脏向下坠了一坠。 这案情可大可小,可无论是怎样,祺儿若是被卷进场官司里,那就算最后证实了与她无关,可过程也势必是鸡飞狗跳的。 难怪父亲这般神色。 “父亲命大哥去找的人,可就是那报案人?” “正是。” “那父亲便放宽心罢,大哥的联系众多,寻个人又有何难。只要找到那报案人,我们将他的口供一改,祺儿便可消无声息地撇清关系了。” “嗯。”常合远有些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那父亲,祺儿所涉之案是什么呢?既让大哥去找人,又不告诉他具体事情,是不是” “下去吧。” 常合远并未让他问完,后仰在太师椅上,又将眼睛闭了起来。 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 心中只有这一句话,纵是再多好奇,常怀舒不敢再问,只得低头行了个礼,从暗室退了出去。 暗室里只剩下常合远一人。 他拿起那支璎珞,有些浑浊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它。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托了起来,另一只手有些颤抖地摩挲着,常合远带着老茧的指尖,一圈一圈地轻轻划过“常”字,一边划着,口中一边叹着气 又过了一阵,手中的力度越来越大,似是要将那字的痕迹抹掉不可,直到牌上的绕丝险些被折弯,常合远这才如梦初醒般的放下了璎珞。 过了片刻,他才把璎珞又塞回衣襟里,再胸口按了一按,又“咚”的一声,颓然仰回了椅背上。 “怎么样啊?” 常怀舒正在廊下想着刚刚的一切,想的入神,连身后来了人都没有知觉。后肩被人一拍,这才将头扭了扭。 美珠束发冠,长衫飘玉带。一双丹凤眼向上挑了挑,齿间叼了支随手摘下的花茎,脑袋歪了歪,正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 “我问了管家,吓得跟什么似的,半句话都说不利索。你呢,折腾了半天,问出点什么没啊?” 他哪在乎这些事,父亲愿意给大哥重任,好嘞!那就给大哥;愿意给二哥厚望,好嘞!那就二哥。只要不是把麻烦事给自己,他偷着乐都来不及。 谁知道一回府,二哥就缠上了自己,非说父亲找大哥这事有蹊跷,又是利诱了半天,到最后,连什么光宗耀祖都扯出来了。 先是逼着他去追问管家,还要他赶紧去找母亲请安,顺带通风报信。 常怀南生生被二哥烦到头昏,这才没办法得答应了下来。结果倒好,自己事情办完了,他一出门就是苦瓜相,也没要跟自己分享下情报。 什么事啊。 “具体是什么事情,父亲也没有讲明。只说了事关重大,不宜宣扬泄露。” 常怀舒看着三弟一脸玩世不恭,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强忍住要教训他的心思,语气勉强平稳得说了出来。 “啊?” 常怀南将脖子向后伸了伸,五官皱成了一团。 “二哥问了半天,就问到个‘事关重大,不宜宣扬’吗?” “父亲是这样说的。” “那大哥可知道究竟何事?” “似乎他也是不知的。” “” “母亲那边可说了什么?” “母亲?”常怀南有些不屑一顾得笑了笑,将口中的花茎揪了下来,捏在指尖把玩着,“母亲见来的人是我,并未说些什么,不过若是二哥去,没准能问出些消息。” “如此啊。”常怀舒有些若有所思道。 “如此啊!既是这样,弟弟也不打扰了,二哥自己想吧!” “慢着!” “又怎么了?” 常怀南将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眼里满是不耐烦得回头道。 “这件事,似是与祺儿有关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寻解 听到“祺儿”二字,常怀南已迈出去了半步的腿,骤得僵在了空中。 他原本舒展的五官,以清晰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皱在了一起,眼神里的那丝不屑统统被融化掉。常怀南缓缓地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之时,那双极为好看的丹凤眼里,好似经历了千刀万刻一般,塑成了一股浓浓的凶狠。 三公子的凶狠与寻常人是不同的。 那股凶狠与本性无关,与名利无关,与这世间其他人所争夺的一切都无关。 他之所以枪刀血肉,只是为了保护二字。 祺儿。 常怀南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下了头,郑重其事地拱了拱手: “请二哥悉数告知。” 常怀舒看着弟弟这样大的转变,心中竟突然涌出了一阵异样的情绪。 祺儿从小便养在姚夫人身边,按理讲,自己才应该是最紧张她的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他疼她,却也只是哥哥对妹妹的疼爱罢了,相较于其他姊妹,他的确更在意她一些。 却也只是“更”了一些罢了。 因为自己对她的疼爱,是从上而下的,是因为她是妹妹,所以才保护照顾的,是有充分理由的,甚至是不得不的行为,只是成了习惯罢了。 常怀舒并不会说,可他心里清楚。 同时他也清楚,自己虽是如此,而三弟,却不是的。 她之于他,仿佛是某种命运的羁绊。 是一种不可控的力量,咆哮凶猛如岩浆山洪,势要将她裹挟在最中央,任凭周遭破碎,被毁成了十八层炼狱,他也要拼死保她一个万全。 不知道为什么,常怀舒从不怀疑这一点。若是有一日,自己的三弟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追根究底的话,定然是为了七妹妹的。 心中不禁一阵自嘲。 “父亲对那案子,的确不曾说过什么,只给我看了支璎珞,是专门改做成饰物的,后刻了常字。定是祺儿不小心掉了的。” “璎珞?” 常怀南眼睛不停地转着。 璎珞,祺儿本就喜欢那些流苏长长的小东西,父亲送,母亲送,二哥送,自己送,她柜里的璎珞多的数也数不清,况且每一支都刻了常字的,这样的描述,还是判断不出来任何事。 “不错,说是在案发当场找到的,虽说祺儿马虎惯了,只是怎么会这般巧,掉个东西能掉到那种地方。” “二哥怀疑是有人陷害?” “陷害倒是未必。”常怀舒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父亲千叮万嘱,找这报案人要找的隐秘,切不可传出去。这话的意思便是,一旦找到那人,便要改纂了他的供词,绝不可让祺儿的名字出现。” “还要改什么供词啊,为何不直接”常怀南越听越急,抬手在脖子处做了个“咔嚓”的手势。 “你住口。”常怀舒头又有些痛,“此时谈这些都没用的,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祺儿究竟被搅进了什么事里,若是能知道这个,找那报案人也可容易一些。” 常怀南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你,你日日与祺儿疯玩乱闹的,可曾听她说过,在何时或者何地,掉了支璎珞啊?” 见二哥又变回了这幅模样,常怀南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手指刚刚碰到头皮,却好似灵光乍现一般,突生了一条妙计。 “二哥我先告退了啊!” 顾不上与常怀舒解释,匆匆道了个别,便一步迈做两步地往后院里跑。 自己虽然不曾见到那支涉案的璎珞,但是祺儿所有的饰物自己都见过。只要再看一遍剩下的,便可推断出丢了的是那一支。 而只要知道丢了的那一支,也许,自己便能回忆起祺儿是在什么地方丢掉的吧。 自己是可以记得的吧。 祺儿每日都在府门口等自己回来,她每日的打扮自己都见过的。 每日都见过的,一日都不曾落下。 所以自己是可以记得的吧。 是可以的吧。 常怀南也不敢确定,只好在心里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向祺儿房里跑去。 “三三少爷,三少爷怎么来了?” 还没走到门口,便见莹罗与辰音并肩站在檐下,两人都是愁眉苦脸的样子,时不时往屋内瞥上一眼,却不敢走进去。 见到常怀南来了,两人眼里一下子闪出了光芒。 “你们不在屋里伺候,在这里做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 “小姐小姐小姐她” 辰音见没人说话实在是尴尬,只好硬着头皮自己开口,可是开了口才发现更加尴尬,自己又不能讲小姐的坏话,可是如若不讲,那又要怎样答三少爷的话? 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如何?” “三少爷可进去看看吧,莹罗胆小,是万万不敢进的。” 常怀南皱了皱眉,脸上僵硬地扯出了一抹笑。 莹罗这话,他听了太多次了。 每一次祺儿发脾气,便将屋里的丫鬟们统统赶出去,等屋子里空了,小人儿便气鼓鼓地钻进柜子里藏着,一边藏着一边大声尖叫,叫累了便睡过去了。 要么是太饿了,要么是太无聊了,除却这两者,祺儿是不会出来的,府里人也知道她的脾气,也没人去劝,便任由她胡闹。 只是今日。常怀南心里沉了沉,今日之事实在是燃眉之火,不可容她这样闹下去了。 咬了咬牙,推开了房门。 地上是一片混乱。 因为担心小女儿东跑西颠,把瓷器玉器砸碎了割伤自己,常合远命人布置这件房子的时候,便将所有装饰更换成不会碎的器物。 可是不会碎的东西,砸起来全无气势。想来小姑娘是烦极了,这才把枕头c被子都扔了一地。连美人塌上的靠腰都不曾幸免,统统被扒了皮的横尸一地。 常怀南揉了揉太阳穴。 “祺儿?” 无人应答。 摇了摇头,可脸上那股宠溺的笑意,却悄无声息地爬了上来。 “小祺儿?” “小七?” “小花猫?” “小馋猫?” “小美人?” “小花生粘?” 似有声“咕嘟”从一架柜中传来,常怀南慢慢向声音的源头走去,脸上突升起一丝玩味。 “叫了半天祺儿都不理人,莫非”常怀南修长的手指勾住雕花木柜的黄铜圆环,眼里笑得更是得意: “莫非要叫昱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不怕 常怀南这话说完,便见眼前的柜子门“刷”得一下被推开,还未看清里面,便被只湿漉漉的小胖手直直捂住了眼睛。 “祺儿不知三哥哥在讲些什么话!也不知三哥哥为何要来祺儿房里!只知道三哥哥如今在信口开河胡言乱语,怕是要患上个失心的疯病了!” 小人儿也不松手,一边推着三哥哥的脸,一边从柜子里跳了出来。 常怀南又是担心她摔跤,又怕自己乱动了惹她不开心,只好一只手拽着她的胳膊,一只手还替她压住自己的眼睛。 终于推到了圆木椅子上,昱祺这才气鼓鼓地坐了下来,在柜子里藏得太久了,小脸变得红扑扑的,此刻被藕节似的胳膊一撑,倒像个还带着水珠的红苹果。 “怎么又生气了呢?” 常怀南摸了摸七妹妹的小脑袋,从茶壶里斟了杯晾凉的白水,倒在一盏骨瓷描宫猫扑蝶的宽浅茶杯中,丹凤长眼一动,又起身到藏架上寻了又寻,在玲琅满目的茶样果钱里,终是取了罐粽褐瓶身的蜜糖稀露,用一柄木勺舀了一满勺,在水中搅拌到糖色消融,端起来轻轻尝了一口,这才递给了昱祺。 “咕噜咕噜咕噜。” “喝饱了便要答哥哥话的。听到了没有呀?” “咕噜咕噜咕噜。” “祺儿怎么成了小水缸?” “咕噜咕噜咕噜。” 那盏茶杯是常怀南亲自选来的,敞口宽大,杯身浅尝,与其说是杯子,却似更像盘子。女孩子以这样的姿势喝水,虽然有些不雅,可这样的杯子最适宜晾凉水温,所以哪怕是昱祺这样毛手毛脚的性情,也不会被烫到嘴巴。 此刻便见昱祺,将整张脸都在埋进杯中,好像这样便可逃掉哥哥要讲的话一般,一边努力得“咕噜”出声,一边看都不看哥哥一眼。 “小水缸若是不说话呀,那以后的花生粘可没了,这蜜糖露也没了,唉,那便只好喝些白水了,苦哟,苦哟。” 常怀南挑着眉毛笑道,伸手取了颗柑橘,细细剥了开,还将白瓤一条条撕干净,一瓣一瓣得摆在橘子皮上,他却也不吃,只用莹罗呈上来的湿帕揩了揩手,慢悠悠地不疾不徐。 “喝喝光啦。” 昱祺悄悄从茶杯中抬起了头,圆滚滚的眼睛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还是舔了舔嘴唇上的蜜,一只胳膊搭在桌上,将小脑袋枕了上去,另一只胳膊便贼兮兮地伸向了柑橘。 “嗳。” 常怀南都不必动心思,眼睛动没动,便抓住了小老鼠偷灯油的小胖手。 “三哥哥又不吃,那便是浪费了嘛。” 昱祺不开心的撅起嘴巴,本就鼓鼓的小脸,此刻看起来更像个碧玉戒球。常怀南下意识想去捏上一捏,却猛地想起,自己来是有事要问的,若是动手捏了她,怕是又没办法谈正经事了。在心里有些怅然地摇了摇头,怎么会有这样古灵精怪的人儿。 “柑橘可以给祺儿。”常怀南伸手戳了戳昱祺的脑门儿,“只是祺儿要告诉哥哥一件事。” “什么事呀?” 昱祺趁着常怀南心不在焉,一把便抓了几瓣柑橘走,笑地眉眼都弯成一剪月牙,宝贝似的捧在手里,一大口塞进了嘴里,汁水甘甜清香,口中有些含糊不清地问道。 “祺儿祺儿前些日子,可是丢了支璎珞?” 常怀南不知该如何措辞。 若是说得轻松,怕祺儿不知道事态严重; 若是实话实说,又担忧会吓到了爱哭的小娃娃。 他怎么会想着要把妹妹放在这样的境遇里,只是不得不问清。 “是的呀,那支璎珞不是被人捡到了吗?说是在什么巫蛊什么发现的,爹爹刚刚给祺儿看了。” 昱祺擦了擦嘴角的汁水,仰起小脑袋对常怀南说道,脸上一脸无辜,还带着些不知什么缘由的骄傲,好像自己做了件多大的善事一般。 “啊?” “哎呀,三哥哥怎这般健忘!就是那日呀,二哥哥与那个陈轩公子在书院,他们两个讲了些无趣乏味的话,祺儿听得心烦不已,后来便拉着哥哥走了,在那个小巷里,祺儿不是跌了一跤么?地上都是龟甲碎壳的,哥哥还说了,说那是不好的东西,让祺儿千万千万不要碰,哥哥莫不是忘记了?” 常怀南只觉一股冷气升至天灵盖。 这究竟是多大的心,方能这样云淡风轻地说完这段话。 “那你可确定记得,璎珞是掉在那里的?不是掉在了别处?” “祺儿当然确定记得呀!都说了那日跌了一跤,那支璎珞便掉在地上,祺儿还未来得及捡起来,哥哥便疯了般吼祺儿,说千万不要碰不要碰不要碰,那那祺儿便不碰,便没有捡起那璎珞啊。” “啊??” “不过想想也是,爹爹说了,那巫蛊是死罪一条,难怪哥哥这般惊惧,还好没碰那龟甲,也没捡起璎珞。不过也不知是何人,竟把璎珞送到了府里,京城果然是人杰地灵,若是在冀州府,捡到这样好看的珞子,可未必会还回来。” 昱祺自顾自地点点头,最后一句还说得郑重其事,完全不顾三哥哥脸上的颜色,已从铁青色变成了彻彻底底的乌黑一片。 “我的祺儿啊,你莫不是神仙下凡吧。” 常怀南声音沉痛,眉头死死得皱着,眼睛也使劲闭出了纹痕。 “怎么了嘛。”小姑娘被说得一头雾水,睁大眼睛看着常怀南,“爹爹说了,祺儿与此事毫不相干的,且爹爹还说,要祺儿无需担心。凡事便有爹爹去筹谋了呀。” 看着宝贝妹妹那双水汪汪的杏眼,常怀南克制着要把她的脑袋晃清醒的冲动,努力着讲嘴角向上扯了扯,虽然每扯一下,都觉得勉强到脸上开始抽搐不已: “这可是巫蛊大罪,若是父亲没能解决妥当,到时候东窗事发,你这条小命啊,可就保不住了,知不知道?还笑,笑,笑,你怎么还能笑的出来呢!” “唔,听起来是严重的很”昱祺从圆椅上跳了下来,用力地抱住常怀南的胳膊,小酒窝笑得轻轻往下一陷,眼眸一转,光华明亮如昼: “便是天塌地陷了,有三哥哥在,祺儿怕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揣测 昱祺这句话说得信誓旦旦,常怀南听得心中一怔。纵然被这小丫头的甜言蜜语坑了多年,可是依旧毫无抵抗能力。 不由轻叹一声,心中顷刻间平静了不少,抬手又摸了摸昱祺的小脑袋。 昱祺被摸得有些发痒,像只后颈皮被抚摸的小猫,又痒又从心底处传来一阵酥麻,一边懒洋洋得晃着小脑袋,一边在三哥哥手臂上蹭个不停。莹罗和辰音见屋的内声音变了,也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见到自家小姐被哄好了,也相对一笑,轻着脚步给两人斟满了茶水,便自顾自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不过哥哥可曾见了六姐姐?” 小人儿靠在常怀南身上,小胖手抱着新添满了的蜜糖水,仰头喝了一大口,嘴角都被粘得湿漉漉,突而想到了身边,扭过头看向哥哥问道。 “今日城楼发生这样的事,到手了的肥美鸭子,一下子飞跑了。以六姐姐的脾气,怕是要气得上吊都不为过,哥哥可是看到她了?” “怎就这般操心?六姐的事倒是与你又有何相干?” “话不是这样讲的呀。毕竟是同根同脉的六姐姐呀,哥哥也看到了,今日那吴绛黎分明就是疯了,若不是家里姊妹多些,岂不是真的要掉进她挖的深坑中了么。六姐姐虽平日里跋扈张扬,可也不至于被安个欺君之罪嘛。” “家中姊妹多些?”常怀南重复了一句,笑意有些哭笑不得,今日这是怎样的闹剧,狸猫换了太子,可那被换掉的太子,本身却也是另一只狸猫。这样理不清的关系,便是戏文里也不敢这样写吧。 结果到了妹妹这里,倒成了个茶余笑谈。 “是呀。哥哥想嘛,若是家里只有祺儿与六姐姐,那今日都无人可换啦,只得咬紧牙关,绝不认任何,可如今家里有四姐姐,换起来多简单。哥哥可还记得吴绛黎的表情,仿若是吞了只死耗子呢!” 昱祺越说越开心,还学起了吴绛黎的表情,小脸蛋挤得好似包子褶儿,一层叠了一层。常怀南连声“嗳嗳嗳”,赶紧伸手将妹妹的脸拽平了。 “小姐?” 辰音听到昱祺的话,心里不由一惊。可又见兄妹俩正开心,也不知到底该不该说,只好站在二人身后,头低得要栽进地里。 “唔?” 三少爷来向姚夫人请安之时,自己正巧也在。见他那般焦急,知道是出了事,却想不出究竟出了什么事,而如今听到小姐说“换人”“四姐姐”,拼拼凑凑起来,已是大概猜到了一些,再结合三少爷离开了之后,姚夫人那记意味深长的眼神。 辰音喉中一阵酸涩,又看着昱祺这般明亮的笑颜,千言万语,却只想一声长叹。 “辰音愚钝,不知该如何润色,只好实话实说,若是三少爷与小姐要罚,辰音自当领罪。” “你要说什么?” 见辰音突然这样严肃,常怀南也是一怔,后背不由挺了一挺,将身子坐得方正起来,眉目间换成一丝冷静。 “小姐的意思,可是将六小姐换做了四小姐?也就是,承了小姐名声要嫁入太子府的,成了四小姐?” 听到她这样直白的讲出来,常怀南眼中暗自闪过一丝怒意。 辰音这丫头,这话都敢直说么?是这般不在意屋中主仆规矩么?这还是妹妹房里的人,莫非平日里对祺儿也是这样“无拘无束”么。 “你倒是机敏。猜得头头是道。” 一声冷笑,环着昱祺的手也不禁紧了一紧。 辰音急得眼泪都要掉了下来,若是换了别的少爷小姐,她也不必非急在一时得讲,等送走了人,再悄悄告诉小姐便是了。 可今日是不同的,因为来的人是三少爷。 跟在姚夫人身边多年,又是管事嬷嬷的女儿,辰音看的清清切切,常府里虽子嗣繁盛,小姐虽看起来万千宠爱,可归根结底的,各房各室都打着自己的算盘。平日里多送些点心簪钗的,这些表面功夫,连吕氏都做得来。 可若是到了真正的关键时候呢,辰音原以为,至少老爷夫人,都是小姐的靠山。可是春宴之事之后,她也不敢确定了。 明明是这般尊贵的殊荣,老爷便这样轻而易举地,从小姐手中夺走了; 原本以为夫人会为小姐据理力争,却发现她竟也选了明哲保身。 可是三少爷不同。 所有人都可以为自己的利益而放弃小姐。可是三少爷不一样,他不行,他不能,他也不会。 心中一横,辰音“扑通”一声,直直跪在了地上。 “三少爷,辰音自知这是多大的秘密,只是其中有牵扯小姐的利害关系,辰音不敢瞒着小姐,更不敢瞒着三少爷!” “牵扯小姐的利害关系”常怀南端起了茶杯,轻轻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对着热气深深得吸了一口,本就细长的眼眸又是眯了眯,一层寒意笼在眉间,“你说。” “前些日子,老爷初说春宴献舞之人是六小姐之时,辰音一次去寻夫人,侥幸在窗下听到,老爷与夫人言,太子侧妃需是身份矜重之人,小姐若是去了,情况艰难困顿。” 哪敢提“小姐丧母”这四个字,辰音垂着头,努力将话说得委婉一些,却听到常怀南的一声叹气。 “当时辰音尚且觉得,是老爷为小姐考虑得周全,可是如今若是换了四小姐,那那那辰音便是想不通老爷的心思了。莫非四小姐的姨娘有什么根深蒂固的关系么?为何不把实话说出来呢!” “这样么。”常怀南冷笑一声,“父亲果然是,为子女思虑筹谋得细致啊。” 想到宋氏叮嘱的话,心里也是沉了一沉。 “辰音你不要这样胡乱揣测!”昱祺见三哥哥声音这般阴沉,心中有些慌乱,不由地吼了一声辰音,“爹爹这样做,自有爹爹的道理,太子侧妃需要身份矜重,所以让六姐姐去,这是情理之中啊。今日你没有在城楼之上,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爹爹也是迫不得已,这才换了四姐姐的,你乱说些什么!” “若是这样,”辰音不由地咬了咬牙,猛地抬起头,直直盯住昱祺的眼睛,嘴唇被咬的渗出了鲜血: “那老爷为何不坦白讲,春宴献舞的人原本就是小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大哥 辰音这一问,昱祺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是啊,这又是为什么呢? 若是说之前让常怜珠假扮,那也算是卖给吕太尉的人情,可若是这条路已走不通了,那何不直说出来?还省去了日后的隐患麻烦。 常合远想都不曾想,便直接报了四小姐的名字。 他甚至都没有犹豫一刻。 究竟这又是怎样的缘由。 小人儿如鲠在喉般愣在当场,大眼睛直直盯着前面,半启着唇,欲言又止了许久,终于还是想不出合理的解释,有些颓然得垂下了头。 “父亲父亲当是有其他考虑的,”常怀南心中揪了一下,隐隐对辰音使了个眼色,“祺儿莫要乱想,谁不知我们七小姐,才是常府里的心肝宝贝呢。” “三少爷说的是,是辰音口不择言了。请小姐责罚!” 辰音敛了敛神色,将头先的愤怒生生吞了下去,双眸半含着泪,直向着昱祺,跪得笔直。 “起来吧。” 声音有些虚浮,胖胖的小手都显得一下子苍白瘦削了许多,探出头在三哥哥手掌中蹭了蹭,常怀南感到手掌中一阵温热,低头一看,便见昱祺的小脑袋在微微颤抖,心下只觉又被割了一刀。 “三少爷,小姐,夫人传话来,说是老爷要集各房少爷小姐在前厅,有事要说。” 莹罗怯怯得垂手站在一旁,看着三个人一个比一个难过,也不知该从何安慰起。 “娘亲叫吗?” 昱祺从哥哥手中抬起头来,大眼睛已经是红了一圈,听到莹罗的话,赶忙抬手揩了揩眼泪,鼻子一抽一抽得问道。 “是,大嬷嬷来通报了,要立时去的。” “嗯。” 一边点头,一边委屈巴巴地从圆椅上够了下来,拽住哥哥描了水墨般的广袖,也不理脸上哭成了小花猫,便径直要往门外走。 “小姐!” 辰音心中有愧,不由喊了一声。 昱祺头也没有回,只是摇摇晃晃地继续走着。常怀南忙迈了几个步跟上,对辰音莹罗摆了摆手。 后院里长廊幽长,又蜿蜒曲折得很。平日里昱祺最爱在这里上蹿下跳了。看得周围的嬷嬷丫鬟心惊肉跳,七小姐这般疯玩乱跑的,万一一个不小心跌倒了,自己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今日的昱祺确实格外端重。 一步步走得平稳。 “辰音的脾性你还不知么?凡事都想得太多,也想得太差,”眼见前厅的红木门近在咫尺,常怀南将昱祺的肩膀板向自己,“你呀,平日里大剌剌得不是很好?怎么要学她这样生些无谓的气?” “祺儿不是生气,是想不通爹爹” “三弟来了!这便是小祺儿吧!哈哈哈哈来来来!人大多都到齐了,快进来!来来来!” 本来正黏在哥哥身边,说些委委屈屈的悄悄话。突然被一声爽朗的大笑打断,昱祺猛得一抬头,便见个古铜色的壮硕男子站在眼前,笑得开怀畅快,连笑到额头上都出现了浅浅的几条皱纹。 “哥哥!”受惊的小兔子一般,昱祺“蹭”得一下躲在了常怀南身后,手指戳了戳三哥哥的后背,“这人是谁呀?” “啊,是大哥哥愚蠢了!” 常怀盛初见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妹妹,只觉得开心,全然忘了她还不认识自己,这样突然的打招呼,难怪把她吓得不轻。想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 “大哥哥还未曾介绍自己,嘿嘿嘿,难怪吓到了小祺儿!莫怕莫怕啊!” 大哥哥? 昱祺探了探头。 不是吧。 心里忍不住“欸”了一声,二哥哥玉树临风,三哥哥貌比潘安,怎么这个大哥哥,这般像个,像个,像个,英俊的杀猪屠夫? “不怕不怕,祺儿来,见过大哥哥啊。”常怀南有些尴尬,心想着难怪昱祺这样的反应,自己也没有见过这位大哥啊,突然一下子来了,还这般自来熟,碰上谁都会吓一跳吧。 昱祺听出三哥哥声音里的窘迫,更是藏在身后不肯出来。 “大哥不要见怪,祺儿她她怕生怕生。”常怀南干笑几声,五官凝重的很,险些掉了下来。 “不要紧不要紧的!” 常怀盛倒是毫不在意,又是嘿嘿一笑,大手摆了摆,“小姑娘第一次见我嘛,怕生难免的!我这次在京城会呆不少时日的,慢慢就熟了不是!哈哈哈哈哈哈,三弟无需担心啊!” “你们俩,又在做什么?” 救这兄妹俩于水火之中的人,便是常怀舒了。他听到门外有声音,等了许久还不见丫鬟通传,便猜测要么是三弟,要么是祺儿。这俩人都是厌烦极了这种场合,拖拖拉拉着不肯进门,也是寻常的事情。 没想到的,是这两人居然是一起来的。 更没想到的是,大哥还跟这两魔王逗上了。 常怀舒在心里摇了摇头。 “二哥哥!二哥哥这人说自己是大哥哥,他是不是在说谎!祺儿以为他定是在说谎,大哥哥远在军营,每年的新年佳节都赶不回来的,怎么会今日回来了!他定是在骗人对不对!” “” 常怀舒脸上也开始抽搐。 “走啦走啦,莫让长辈们等你啊!”常怀南见气氛尴尬到了冰点,心一横,便揪起了昱祺,对两位哥哥讪讪地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前厅之中。 相较于后院的房间布置,前厅更像是严肃宴客的地方。三对梨花木藤绕朱红漆面椅,间隔摆着汉白玉台面的几盏方桌。厅堂的正中央,还摆着一架石雕的盆景,高山峻岭入云而耸,松柏巨木参天而立,配上高悬在厅顶上的那副牌匾,更显得一股威严阵阵。 常合远与姚夫人二人端坐在正位上,两人神色皆是凝重不已。吕氏坐在侧位之上,常怜珏常怜珠两姐妹,通红着眼圈,有气无力地站在吕氏身后。 而常悦翘却有自己的一席之位。 她便坐在离姚夫人最近的那张红木椅上,位置何其尊贵,她却好似坐在针毡铁板上一般。 依旧是那身素银色的长裙,常悦翘平静如水的脸庞,隐隐约约带着一丝丝惶恐不安,手指紧紧掐住衣袖,眼神控制不住在东张西望。 宋氏则一如既往的慵懒美艳,葱白段似的指尖挑拣着干果,本是漫不经心的神态,却在常怀南揪着昱祺进来的那一刻,静静的抬起了头,看着自己的儿子,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换房 常怀南看到宋氏的笑容,心里一咯噔,顺手将昱祺又往身后推了推。 夕阳已接近尾声,整片天空中已慢慢被夜色俘虏,唯有稀微惨淡的一点点日光,苟延残喘地挂在天边。 好像是一件墨色的铺天长袍,外绣着一圈金线。金色耀眼,却始终无法战胜漆黑,只能在滔天巨浪里,不安地闪烁出星星点点。 昱祺却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 墨袍金边,寒眸如星,还有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庞,和他指尖抚摸到自己额头的触感。 还有那句“昱儿”。 他说这话时的神情,何等义不容辞的命令。可为何又有那样清澈如深湖般的一汪,他是沙场铁血之人啊,怎么还会有那样的眼神。 而自己又怎么会,竟是思念到如此地步。 “祺儿?” 常怀南拍了拍有些愣神的妹妹,小人儿如梦初醒般缓了缓神情,赶忙冲哥哥点了点头。 杏眸含泪,笑容里一股恍惚。 常合远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轻轻地咳嗽了几声。 整个前厅瞬时鸦雀无声。 “今日城楼之事,想必大家都已知晓了。府中几位小姐的排行顺序,应当也是清楚了。若日后有人窃窃私语这些,便按家法处置。” 这话不是常合远说的,而是姚夫人。 她一边捻着佛珠,一边神情平静地说出“家法处置”四个字,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昱祺不禁皱了皱眉。 早在大家来前厅之前,常合远便将这事说给了常悦翘听,她脸上的伤好了大半,红肿淤血已退,可是还残余着点暗红色的印子。她跪在地上良久,默默听完父亲的话。 他说的是“从今日起,你便是常府的六小姐了。要代珠儿嫁去太子府。事关重大,你要时时刻刻记清楚自己如今的身份,以后切莫胡乱行事。” 何等讽刺。 她脸上还带着那人的姨娘精心赏赐的巴掌,转眼间,她便要替那人出嫁。 常悦翘跪在地上,声音孱弱却掷地有声道: “若是女儿不愿呢?” 她与父亲的关系极为淡漠。父亲不宠她的姨娘,更不宠爱自己。多年里,他便好像只是常府里的老爷,她只是一个身份尴尬的小姐。她的确是他的血脉女儿,可又感觉,这也只是一种没办法改变的关系而已。 她是他的女儿,也只是女儿罢了。 “胡闹!” 常合远一声低吼。 常悦翘轻轻闭上了眼睛,父亲的手掌举了起来,扇动出一阵清风,盛夏酷暑,那徐徐风来,竟有些舒爽之感。 他的巴掌没有落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厌烦的声音: “太子府是多尊贵的去处,不要不识好歹。” 他说完这句话,便推门而去了。 常悦翘跪在地上,脸上笑出了泪花。 “既如此安排,老爷,需不需要为悦翘换一间房来住?” 宋氏轻轻扭了扭头,丹凤长眼里闪着波光粼粼的温柔,似在相问,又似在轻嘱。 “换房?” 常合远嘴角一僵,眼神在打量了一圈座下的儿女们。 按理讲,的确该换一间上好的居房,只是前几任京兆府尹的家眷都少,这院落也窄,并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以换。 若要相易而换,那又要与谁来换呢? 常怜珠在今日之事后,又急又气又悔又恨得像疯了一般,此刻要她的房来换,吕氏怕是要直接上手,将常悦翘的皮扒了不可。 常怜珏虽然没有妹妹那么激烈情绪,可是两人姐妹情深,此刻也是勉强克制的平静罢了。况且常怀盛如今回了府,今日又是吕太尉帮忙解围,若是让吕太尉知道,常家这般为难他的族人,朝堂之上的日子,便不会好过了吧。 祺儿? 常合远猛得一抬头,看见站在常怀南身边的小昱祺。 小姑娘才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只是乖乖的垂手站在旁边,大眼睛时不时打量一下四姐姐,仿佛对她而言,什么太子府不太子府的,不过就是一盘自己不爱吃的点心罢了,反正自己不喜欢,至于最后给了谁,与她也并没有什么干系。 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她这般心大又无所谓,到手了的尊贵身份,拱手相让还嫌不够快。 “是呀,如今悦翘成了太子侧妃的人选,若是有人不怀好意的造谣,说是常府还让她住那样的房里,怕是要给老爷惹麻烦呐。” 宋氏眼眉弯如皎月,似有千万般担忧都萦绕在心口,款款开口道。 “府中焉有空房可换?” “夫人说的是,妾身愚钝冥顽,不知究竟怎样的规矩才是,只是自觉有些不妥。” 姚夫人也不再讲话,收住了声音看向常合远。 “既是如此”常合远捋了捋胡须,将话尾拉得极长,就等着有人来接一句。 “父亲。” 素银的裙子绵绵软软得跪在了地上,隐约的月光渗进前厅,打在她的侧脸之上,恍惚间好似嫦娥仙子的剪影,从广寒深宫里信步闲庭得走来,脸上一番绝美,又是一番清寒。 “悦翘谢过宋姨娘的美意。只是太子侧妃之事,本与悦翘毫不相干,如今为此要换房,更是心中有愧,女儿端端是不敢的。还往父亲母亲体谅,切莫让悦翘承这美名。” 这话说的卑微,常合远却气到要将茶杯掷碎。 又是“毫不相干”,又是“心中有愧”,她到底是什么意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今日给她的,甚至已经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婚约了,她为何还要这般推辞? 若是没有这些华容乱道,她那有机会跃进龙门?如今有这样的金台阶铺好了,谁不是抢破了脑袋要来,怎么她还要这样惺惺作态! “悦翘不必过谦。” 常合远冷冷道,“规矩的确该是如此,为父自会选一出好房舍予你。至于其他的话,今后不要再说了。” 常悦翘目光没有看向常合远,她看的是姚夫人。那位一向端重慈祥的夫人,眼里竟带着丝丝寒气,嘴唇甚至带着隐隐约约的恨意。 “换房之事烦琐,悦翘不敢有劳母亲。” 没由来得一阵惊慌,常悦翘向姚夫人磕了个头,手上汗已渗出一层。 “分内事罢了。” 姚夫人看也不看常悦翘,向常合远轻轻点了点头,手中的佛珠却险些要被勒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混乱 “三哥哥?” 昱祺看着这几个人各色神情,不由拽了拽常怀南的衣摆。大家今日都怪怪的,尤其是娘亲,她何时会像今日这样神情严肃。 还有宋姨娘,换房又是哪里来的心思。 府上还哪里有空余的房舍呢。 常怀南没有说话,只是对昱祺摇了摇头,他的手掌轻轻握住妹妹的,眼睛却是望向宋氏。 那眼神里充满着质疑与不解。 尤其配上那双长尾之眸,横生出一股阴狠之气。 昱祺看得心里有些发毛,悄悄挡在了三哥哥面前。 “夫人既要换房,不知心中可有打算了?” 常合远端起茶杯,语气平淡如水得问道。 姚夫人却觉一股火苗在胸口“蹭”得一下升了起来。常合远此时要讨好未来的太子侧妃,这种寻常俗事她是懂的,只是她想不通,讨好便讨好了,至不至于玩这一套。 宋氏美艳有余,精明却欠缺。 她今日能说出来这个提议,定然是常合远背后授意的。 怜珏怜珠的房舍动不得,那不只能把祺儿换出去?若是要说,这太子侧妃的荣耀,从头到尾都是祺儿的,如今夺也夺了,抢也抢了,连她的寝房还要换出去? 这事那有什么天理可言! 姚夫人越想越气,也顾不得家中妻妾子女都在,理都没理常合远,只从嘴里传出一声冷笑。 “府上哪有什么空房可换!” 吕氏本就气急了,莫名其妙似的,女儿的金贵之路就断了,如今又要看常悦翘这个贱人这般得意,她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分明是抢夺来的位份,还好意思要换房,怎么就做的这么不要脸!” 看到姚夫人也是懒得应老爷的话,吕氏心中的底气又足了足,起身走到常悦翘身边,眼睛里似是要烧出了火来。 “吕姨” 昱祺还没说完,便被常怀南一手捂住了嘴巴。 府上的局势实在是太乱了,他也看得不太清楚了。此刻最好的方法便是以静制动,千万不要先说些什么。 况且祺儿定是风口浪尖上的。 虽然他也不懂,为何这又与她有相干。 “我说错了么?原本是我珠儿的太子侧妃,今日突然就被这狐媚子夺去了!平日里都是暗自里不出声,谁想得到,藏的都是这样龌龊的脏心思,要抢我女儿的名气坦途!” “姨娘说的是呢。”常怜珏一手拍着常怜珠的后背,一边眼神里都是叹息,“妹妹又做错了什么呢?今日分明是那吴家小姐,是她要搅弄着是非黑白,父亲莫要忘了,那吴家小姐与常家,本就是有怨气矛盾的啊。” 两母女一动一静,一骂一嗔得说罢,眼神齐刷刷地望向常怀盛,可怜他个七尺大汉,愣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只能一边搓手一边挠头地在一旁。 “悦翘并非有心要” “父亲,母亲。” 常怜珠脚步有些虚浮得走上前,缓缓地跪在地上,那双戾色深刻的眸子里,此刻已只剩下怅然。既空洞又无望地看向主座的父母,嘴角扯出个苍白的笑容,慢慢将头低了下去。 “珠儿自知,行为乖张喜怒无常,且生性愚钝冥顽,端端是配不上这妃位尊贵。若是真的去了,恐会连累常家受辱,言之家教有失,令祖上蒙羞。” 这几句话说得太不像她。 别说主座上的两位,便是常怀南和昱祺都忍不住看向常怜珠,座上人纷纷交头接耳,脸上统统是诧异不已。 “只是姐姐说的是,昔日里珠儿与吴家小姐起过争执,两人相看多有愤愤,于是才致使今日之事。”说完这话,常怜珠眼里升起一股温柔,轻轻望了望昱祺,好像升天的美妙云雾,就似一位称职的长姊,将妹妹笼罩在自己的一汪爱意当中。 虽然这眼神把昱祺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珠儿担心,因为自己昔日愚蠢,才让吴家小姐做些不堪之事,故而在此请父亲,万万要考虑周全,这太子侧妃之人,本就是祺儿的,如今为何不物归原主呢?” “啊????” 昱祺忍不住惊呼一声,好在三哥哥的手掌还捂在她的嘴上,只传出了一声低低的嗡。 “怜珠说的是哪里的话呢?” 还没有等老爷夫人开口,宋氏放下手中的干果,眼神娇柔地环顾了一圈,“既是老爷决定让悦翘去,那便是老爷有仔细考量了,无须再担心啦。” 常怀南的脸色已是越来越铁青。 姨娘今日这是怎么了?原本她可是最闲散之人,对府上的事情毫不在意,今日怎么说了这么多。 况且她提出来的每一项,都是对祺儿不利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吕姨娘与六妹妹说的有理,万望父亲再做些考虑!悦翘是福薄之人,太子府里的荣华富贵,女儿固不敢享受的。况且悦翘又是无用之人,就算是去了那尊殊之地,也未必能对父亲有裨益,还望父亲三思!” “啪!” 常合远把茶杯直直摔在了地上。 “为父早已考虑清楚了。你们一个个倒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量思考!是要造反么!” 骨瓷的杯具就在地砖上碎得凌乱,杯中装的又是滚烫的茶水,升腾出一块一块的热气。那些碎片在前厅之中,铺成了一条雪白的小径,曲曲折折,蜿蜿蜒蜒。 宋氏脚步轻盈得踏过那些瓷片,屈身在常合远身边,一面帮他擦拭着手,一面轻轻了叹了叹气。 “老爷不必动怒呀。孩子们也是想为老爷分忧罢了。只是考虑得不周详,老爷慢慢教就是了呀。” 美人的声音缱绻又柔腻,常合远这才慢慢缓了缓神情,轻轻拍了拍她忙上忙下的手,示意她不必再担心了。 宋氏见状,含笑着站在了常合远身侧,也不回自己的座椅上了,微微低下了头,光亮稀薄困顿,照得她面容有些模糊。 可就是这些隐约不清的剪影,却更显得她美貌无双。 姚夫人的脸色更加阴沉,忍不住嫌恶地瞥了一眼。 “夫人,这换房之事” “若是老爷执意要换,那便请老爷定夺吧。” 常合远只觉又是一阵喘不上来气。 他似在控制情绪般低了低头,再抬起来的时候,早已不再清澈的眼睛里,闪出了一丝诡异的光芒。 “那既然夫人没有想法,便将祺儿的房子换了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不可 听到常合远这句话,姚夫人手中的佛珠险些摔落在了地上。 不止她,所有人都各自有一番惊诧。 就连斜站在常合远身边的宋氏,都不敢置信得看着他。 祺儿的房,也是可以换的么? 之所以大家认定“换房无望”,不就是将祺儿排除在外了吗?此刻常合远这句话,让众人背后都一阵冷汗。 将近十年的时光里,七小姐一直是府中的掌上明珠,一颦一笑皆是闪着明亮的珍宝。有人偏爱她,有人娇惯她,有人讨好她,有人吹捧她,有人暗自嫉妒,有人避其锋芒,有人义无反顾,有人以卵击石。 可是她始终都是笑盈盈的那个小姑娘,甜甜得把玩着府上最稀奇的宝贝,再瘪着嘴说句“不好玩,拿走”。 如今,如今。 如今因为府里出了个太子侧妃,她的房舍也是可以换出去了么? 世间的见风使舵那么多,可是莫非亲情也是如此么? 一向波澜不惊的常怀舒,甚至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父亲,这祺儿的房” “夫人这是怎么看呢?”常合远打断了儿子的话,眼神平静的望向姚夫人,纵使她眼里已烧成了一片血红。 姚夫人没有搭理他。 “祺儿来。” 常合远冷笑了一声,对昱祺招了招手。 在跑向父亲之前,昱祺明显感觉到常怀南紧紧拽了自己一把,小人儿心里有一瞬的哽咽,却还是松开了三哥哥的手。 她是不信的,怎么也不会信的。 自己才是爹爹最疼爱的女儿。 自己才是。 乖乖地跑到常合远身边,与厅里的其他人不一样,昱祺的小脸上还带着憨态,大眼睛清澈如泉般眨了眨,仿佛坚信着,爹爹这个安排一定是开玩笑。 “爹爹问祺儿,可愿意把自己的屋子与四姐姐换呢?” 粗糙的大手摩挲在昱祺的小脑袋上,常合远眼中怜爱更深,说的话却是天差地别。 “不愿意。” 小姑娘想也不想。 “若爹爹下令要如此,祺儿不敢违抗。但若是爹爹问愿不愿意,那祺儿亦不敢欺瞒。祺儿不愿意。” 常怀盛看着昱祺这样振振有词的小表情,差一点就笑了出声。 果然是常府的七小姐啊。 恃宠而骄到了这样的地步,永远感受不到风云早就变了。 不由侧身向吕氏与两个妹妹处看了一眼,眼睛眯了眯。 “家中姐妹本该互相体谅照顾,祺儿为何不愿意?” 常合远声音沉了沉,道。 “爹爹何必明知故问!” 被爹爹这样的质问激了一激,昱祺的火气也蹿了上来。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了,一句话怼得常合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父亲!换房之事也不急在一时,今日天色已晚,不如” “南儿,你父亲的决定如此,休要多言多语!” 宋氏厉声制止了常怀南的话。 昱祺回头看向三哥哥,却猛得瞥见,常悦翘仍然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心中一阵恻隐,正欲走下去将她拉起来,却突然想到爹爹的话。 将将要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小眼神里横生一股狠意得扫了一眼众人。 常怜珠便跪在一旁,也被这眼神杀到。 膝盖不由自主地软了一软。 七妹妹的骄横是众人皆知的,可是她也是此刻才知道,她竟然有这般凶狠的眼神。而更加没有想到的,便是今日父亲的决定。 从最一开始,父亲要她代七妹妹出嫁,她心中欢喜,却也不明所以。如今又要换成常悦翘,她更加不解。 好似一切都与“太子侧妃”有关。 可是这变化实在是太快,她完全看不懂府中的形势。 “若是夫人没有异议,那便这样定了。明日天亮之后,便令嬷嬷丫鬟们将” “自然是有异议。” 常合远不理其他人的惊诧,兀自与姚夫人讲道。 谁知姚夫人也不理他的安排,眉目间平静到毫无生气般,语气却不容置疑。 “夫人有何异议?” “祺儿的房不换。”姚夫人一阵冷笑,“若是四小姐需要间宽敞的明室来住,那与我的房舍相换便是了。” “四小姐”三个字说得清清楚楚,连昱祺都不禁有些发毛。 “总之,我祺儿平日里住在何处,以后便依旧住在何处。不必打这主意了。” 说完这话,姚夫人将昱祺拉到了身边,眼神中似有万般不屑,仿佛连看常合远一眼,都令她无比反感。 “呵”常合远嗤笑一声,讥笑了一声,看着自己气得有些失态的夫人,浓眉轻轻压了一压,缓缓道: “既然夫人这样安排,那便按夫人说的办就是了。” “父亲息怒!” 常怀舒不可置信得惊呼一声,抢跪在了常合远身前,“父亲切莫要怪母亲,这样哪里有道理呢?让四妹妹住在主母之房,若是传出去了,岂不会贻笑大方么!” “有何不可呢?” 常合远依旧微微笑着,似有万般不解地看着儿子,“就算是被外人知道了,太子侧妃居于主母之房,此言之我常府对太子婚事的慎重尊持,此乃大恭大敬之行。又怎会惹人耻笑呢?” “” 常怀舒哑口无言。 姚夫人亦是没有想到会这样。 她刚刚说那句话,不过是为了激一下常合远,怎么想的到他就这样顺坡下驴?眼里不由更是笼上了一层阴霾。 “咚,咚,咚。” 三声脆亮的磕头。 常合远有些不耐烦地抬起眼睛,便见常悦翘以头触地,全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女儿才疏福薄。全凭母亲照顾教导,才得以有今日之态。且平日里时与七妹妹相伴为娱,七妹妹童真童趣,令悦翘时感宽心。” 那双宁静又凄美的眸子轻轻望了一眼,仿若月光顺着她的眼神,一水儿地淌了进来。她说的轻声轻气,却好似有某种魔力一般,将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姨娘早逝,悦翘本就要守孝一年,若是此刻住在母亲的房舍里,恐要被祖人斥骂。万望父亲不要让女儿遭这般。” 常合远抿着唇,反复打量了常悦翘片刻,见她说得真切恳诚,也只好叹了口气,默认了她的提议。 昱祺见他这样,心中也松了一口气,悄悄了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却见母亲好似一尊塑像一样,岿然不动得盯着常悦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何人 常合远静静坐在太师椅上。 苍鹰般凌然的眼神微阖,零星的光点在眼眶处打转,他似乎有些疲惫,有些不想再理这些烦心事。 见他不再说话,厅中也再无人敢出声。大家互相交换着不解的神情,又各自有各自的打算。 常悦翘依旧静静跪在地上,低眉垂手得安安静静。常怜珠在一侧,红润的嘴唇轻轻抿着,可神色却像淬了剧毒的匕首一般,恨不得将常悦翘当场凌迟了。 昱祺见娘亲气得有些喘不上气,小胖手不停帮姚夫人顺着气,可眼神却控制不住向常合远那边望去。 他的身子向后沉了沉,只剩下鼻尖在光亮处,五官变得极其模糊。 可看着看着,常合远的嘴角处,却轻轻扬了起来,昱祺看得有些疑惑,不由地揉了揉眼睛,却见爹爹的确是在笑,极为隐秘,甚至到了不真切的地步。 但是他又的的确确在笑。 不知为何,昱祺心中闪过一丝痛楚。 “爹爹?” 小心翼翼得挪了过去,轻轻晃了晃常合远的手。 “不碍事。”常合远缓缓睁开了眼睛,微微对小女儿一笑,向众人摆了摆手,也不理大家的千万疑问,径直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前厅。 “这” “父亲这是何意?这怎么就走了?” “老爷呀!” “姐姐,姐姐?” 常合远前脚刚走,后脚厅里就叽叽喳喳成了一片。 “静一静。” 姚夫人又将昱祺拉回了身边,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平静到有些事不关己,道: “老爷今日到话,大家要清楚记得,事关如此重大,若是有一人说漏了嘴,这是何等的罪名,大家心里当是清楚的。” 眼神扫了厅堂一眼。 众人不由在心中倒吸了一口寒气。 “谨遵夫人教诲。” “谨遵母亲教诲。” “好。今日都忙了一天,想来都倦乏得很,散了吧。” 姚夫人说完这话,便拉着昱祺要走。扭头的一刻,昱祺见到常悦翘还跪在地上,拽了拽娘亲的衣袖,让她往回看上一眼。 昱祺只听得一声冷笑,却不见姚夫人转身。正准备再拽拽袖子,自己却被拍了拍后脑。 这是姚夫人从小对待昱祺的方式,意思是“不要多管闲事啦”。 “祺儿都已是大姑娘了,娘亲莫要再这般拍祺儿了!” 昱祺“欸”得一声,有些不情愿得晃了晃小脑袋,乖乖跟在姚夫人身后走了出去。 见到昱祺走远,常怀南神色凝了凝。 想着宋氏今日的所说所做,心中不仅是愤怒不已,更是想不清楚缘由。自己是最在意祺儿的,姨娘又怎会不知? 如今突如其来讲什么“换房”,还把矛头明指到了祺儿身上,若是今日母亲不拦着,岂不是要顺遂了心意,当真要让祺儿住那阴暗潮湿的小房舍? 宋姨娘是打了什么心思? 越想越是不得解,常怀南咬了咬牙,悄悄跟在了宋氏身后。 前厅到后院要经过一条长廊,廊下昏暗,宋氏一向畏黑,哪怕是丫鬟嬷嬷搀扶着,还是走的有些踉跄。 常怀南几次想走去扶住,却还是努力克制了念头,暗暗掐了掐手臂,将身影隐进了夜色当中。 直到宋氏回了房,她刚一进屋,便打发走了房内所有的丫鬟嬷嬷。 又是等了片刻,直到听着门外没了声音,她这才起身,从架上取了支珐琅掐彩三色的双耳小茶壶,又从屉中夹出一小包暗黄色的茶叶,轻轻放进了茶壶中。 不多时,房内便漾起了一阵花蜜似的香气。 馥郁香浓,像极了一具丰润又滑腻的身体,缱绻得斜倚在美人榻上,眉眼弯弯得娇笑着,轻轻摇着绣了比翼鸳鸯的小扇,还因着夏季的酷热,凝肌雪肤上还趴着细细密密的汗珠。 宋氏将镶了一整串宝珠的碧玺簪子取了下来,毫不在意得随手放在一旁,任由瀑布似的长发洒落下来,玉手从青丝之中穿梭而过,像一匹微颤着的上好绸缎,月光便在之上成了点缀,散着华美又粼粼的波光。 “姨娘” “回来了?” 常怀南刚刚开口,便听到宋氏房里一个男人的声音。 惊得差点将舌头咬断。 “是。” 宋氏款款低了低身,向帷帐中的男人行了个礼。 “今日,辛苦你了。” 男人的声音哑哑的,常怀南忍不住凑了凑身,心中已是千万顷波涛汹涌。 这人是谁?半夜在宋姨娘房里?且还未招致尖叫,莫非莫非,常怀南实在想不下去,金屋藏娇这个词用出来也太诡异了,他只觉胃脏里一阵翻江倒海,似是要吐出来了一般。 “先生言重了。不过是让妾身说几句话罢了,何来辛苦一说?” 宋氏从茶壶里倒出一盏凉丝丝的清茶,递给了那个男人。 壶中泡的是枯干的夏草决明子茶,既有补气养血之效,又可助眠培神。而原茶的味道带有些许腥气,宋氏便在其中加入了槐花蜜浆,使得茶品既可大补,又易于出口,味道甘美。 而那男人却好像体会不到宋氏的良苦用心般,解渴似得饮了一大口,便将茶杯放在了小桌上。 “要你说这样的话,固然是辛苦,我却说的不是这个。”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夹杂了几分不忍,道: “你做了如此行为,又不告诉南儿其中缘由,这孩子是最心疼七小姐的了,今日听到你说这些话,心里当是气的很吧。” 常怀南听到这句“南儿”,感觉更要控制不住要吐出来了。 “南儿以后会懂的。” 宋氏有些凌厉道,似是也不想听到他说这些话。 “是啊,南儿以后会懂。他以后要懂的,恐怕可不止这些。”男人一声嗤笑,仿佛宋氏讲了个天大的笑话。 “我警告你,休与南儿胡言乱语些什么!我虽非善女良辈,我儿却是无辜!若是你对我儿有何打算,休怪我” “怎样呢?” 一声冷冰冰的嘲笑声,打断了宋氏的威胁。 常怀南眼看着姨娘肩膀开始颤抖,心里一阵愤怒涌了上来,正准备推开门教训那人一顿,却见宋氏猛的抬起了头,美眸中闪过一记狠辣之色,抬了抬下巴,道: “少废话,主人还有什么交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人非 常怀南本是趴在窗下的,听到宋氏这句话,只觉手脚一阵冰凉,几乎是要惊呼出声。 主人? 交待? 还有这位不见面容的男人。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惊天的剧目,铺天盖地一般炸裂开来,实在是没有半点准备,一时间连是不是在梦境都分不清楚了。 “主人的安排” 房内的男人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饶有兴味地伸出手,在宋氏的脸颊上划了一圈。 在他的指尖碰到她的一刻,那张花容月貌的脸庞上,瞬间变了颜色。 宋氏浑身好似被蛇信子舔了一遍,她想躲,却又好像不敢躲一样。拼命想要保持住冷静,却忍不住在发抖。 三分是恐惧,三分是厌恶。 另外的情绪,竟是复杂到难以言表。 “你早就是弃卒一枚,主人对你,那还会有这么安排。” 男人声音冰冷,冷到在如此盛夏时节,都听得人心肺像冻住了一般。 说完这句话,抚摸在宋氏脸颊的手指,又轻轻望下挪了几寸,轻如鸿毛得落在了她的咽喉之处。 “只是我,想来看看你罢了。” 宋氏听到他这句话,冷漠僵硬的脸色上竟慢慢有了些血色,她微闭着双眸,轻轻转了转脖颈,骨骼之间发出了细细碎碎的咯吱声。 “怎么?不信么?” “信,当然信。” 美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柔柔地歪了歪头,将如玉般的面颊靠在那人的手背上,毫不戒备地蹭了蹭,彷佛面对的是自己的夫君情郎,这只是寻常的女子,在个寻常的夜晚里,撒了个寻常的娇。 “十七年了,我有何不信呢?” 宋氏的语气及其温绵,彷佛在讲述一个缱绻缠绵的故事,却听得那男人浑身一怔,像被炭火烧到了一般,将手急忙收了回来。 “你” “走吧。若是让府里人看到了。”宋氏站起了身子,将披在身上的杏黄色薄纱罩衫抖了一抖,兀自走到一旁整理起头发来。 “你自己当心。” 男人的嘴巴张了又闭,犹豫了许久,终于吐出了这句话。说完便站了起来,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一把推开后窗,翻身一跃便融进了夜色当中。 屋中独留宋氏的一声冷笑。 常怀南的手已经按在了门上,他心头又急又气,巴不得直接推开门,去质问出个水落石出。可是不知道为何,宋氏那声冷笑,好像一盆兜头而下的冰水,他手指发颤地厉害,气喘地也异常不畅,直到把手指全全掐进了手掌,直到手掌里往外开始渗血,他都不曾推开那道门。 他并不知道,那扇门如若推开了,等待他的是什么。 千头万绪,却没有一个答案是他希望的。 越想越有些垂头丧气,只好拖着脚步慢慢往前院走了去。 刚刚拐进长廊,便见前厅中还亮着。 常怀南眉头轻皱一下,心中疑惑,不由加快了脚步。 前厅中跪着的,便是常悦翘。 他也不知道她跪了多久,只见那身素银长裙都皱皱巴巴了,她的眉目低低得垂着,听到来人的声音,这才缓缓抬起了头。 额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嘴唇被她咬的死死的,少有的一点血气,衬得她脸色格外苍白。常悦翘本就消瘦,此刻又穿着这么件长裙,配与月光一泻千里,常怀南心中一惊,若不是自己认识她,倒要惊骇不已,这般打扮情形,莫不是见了冥府骷髅女。 “怀怀南”常悦翘开口,勉强牵出个笑。 “四姐。”常怀南微微拱了拱手,赶紧站到了侧边。这既是姐姐,又是太子侧妃,她纵然是不打算站起来,自己也绝不可站在她前面。 “唉,不碍的不碍的。” 常悦翘见他急慌慌得错身避让,心中也是一清二楚,对他摆了摆手。 “四姐这是做什么?”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常怀南只好开口,看着跪得风雨飘摇的姐姐,万般艰难地想出了个问题。 “唉。” “” “今日悦翘做错了事,特此在这里跪着,为求母亲原谅。” “” “三弟又为何在此?” “闲闲逛罢了。” “唉。” 常悦翘并不揭穿,只是又一声叹气。 也不知是因为宋氏,还是因为什么c常怀南本就一肚子怒气,此刻听到常悦翘不停叹气,只觉得更加烦躁,心中像是藏了只咆哮如雷的山林巨兽,平日里被锁在牢笼,而今常悦翘的一声一声又一声叹气,就好似笼前摆了只淌着血的鲜嫩小羊羔,激得饿急了眼的巨兽一次次撞笼,动作凶猛又狂躁,旧锈的笼子竟有些要坏掉的前兆。 常怀南也不知这股火气哪来的,干脆抬腿就要走,猛的一甩袍尾,在安静的有些吓人的前厅里,甩出“刷”的一阵风声。 “你,可是怪四姐吗?” 常悦翘声音有些怯怯道。 她哪里知道那么多缘故,只担心是自己那些事做错了,惹了府上这第二位的混世魔王,加上今天父亲的训话,他若是生自己的气,倒也是理直气壮。 “四姐多虑了。怀南只是心有郁结罢了,怎敢生四姐的气?” 常怀南深吸一口气,在脸上强挤出一个笑容。 “心有郁结?”常悦翘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的背影,“唉。” 不行不行不行。 若是再听她这么“唉”下去,自己的头颅怕是要烦炸了。常怀南一边想着,一边又迈出了脚步。 “你若是气四姐,也是情有可原的。” 虚浮在空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常怀南暗暗骂了一声,只好又转头回去。 “怀南有何” “在你的心里,四姐今日,是不是应当拒绝父亲的这番美意?是不是应当直说出来,要把这妃子之位还给祺儿?是不是应当在六妹说了之后,便按她的意思一起与父亲说?” 常怀南一声冷笑。 “若是四姐当真这么想,便会当真这么做。”常怀南走到常悦翘身侧,轻眯起那双蛊惑人心的长眸,上下打量着她,像是在看一尊难辨真假的古玩字画。 “既是如此,何必又要这么假惺惺呢?” “南儿!” 常悦翘一声尖叫,猛地向前一扑,试图要抓住常怀南的袍尾,可她的身子跪得不稳,整个人便直接摔在了地上。 常怀南脸上明灭闪烁,最后还是头也不回得向厅外走了去。 “莫非在你心里,只有兄妹亲密,断断不再有姐弟之情吗!” 一声撕心裂肺的质问。 如鬼魅般,盘旋在前厅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夜悸 次日晨时。 清雾氤氲在常府的院落当中,几棵高大的花木被笼得染上了一层金边,庭庭立在院子里摇曳。夏日里晴朗得早,纵是还未听得鸡鸣,夜幕都被撕开了几道口子。 晨间的微风还是有些舒畅的凉意,烈日未出,夜凉犹存,一天之中能获得些爽利的时间,怕也只剩下这一刻。 姚夫人已是早到了觉少的年岁,加之昨夜又闹了一大场,她也没有太大的睡意,唤来嬷嬷为自己簪钗装扮,那张典雅到冷冰冰的脸上带着一些倦容,一身双排暗赤色薄绸褂子挂在身上,这才将她的神色精神了一些。 “祺儿可醒了?” “回夫人,小姐怕是还早呢,头前又让辰音给拿了盆冰去,那房本就是朝阴的,这会儿定是凉快的紧呢,小姐估摸着是要睡个懒觉了。” 听罢嬷嬷的话,姚夫人点了点头。 “夫人可是要叫小姐来?” 姚夫人伸手将胸前的绣扣又紧了紧,她的眼睛忽然抬了一抬,微微抬起了头,嘴角扬出个极无奈又极欣慰的笑。 “让她睡吧。府里如今形势这般复杂,人人都有各自的打算思量,恐怕,也只有她,还能睡个踏实觉了。” “夫人” 嬷嬷看着姚夫人这样的神态,心里一揪,有些欲言又止。 “嗯?” “小姐虽是自幼在夫人房里养大的,可到底不是夫人的血脉相亲啊,如今老爷的意思这般明确,夫人何必又要与老爷置这样的气呢?况且依我看,老爷也只是就势要捧着四小姐,亦不会真的对小姐有所薄待,夫人这又是何苦来?” 也只有自己的贴身嬷嬷,才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了吧。 姚夫人深呼了一口气,把佛珠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摆在了红檀木桌上。 她没有讲话,只是一直盯着那串佛珠看,嬷嬷心里清楚,那串佛珠是何般意思,更加不敢打扰,只得站在一旁,也忍不住长吁短叹了一阵。 “三小姐若是能看得见,也定定是不愿见夫人这般难过的”嬷嬷低声道,眼圈也红了一圈。 姚夫人也是一声叹气,这才将眼神从佛珠处移了开来,抬起手将眼角揩了揩,一丝隐约的湿润爬上了指尖。 “去看看祺儿吧。” 嬷嬷忙不迭地答应下来,赶忙搀住姚夫人,抬脚往侧房里走。 小姑娘虽是不在意富贵名声,可是昨天爹爹的做法还是伤了她的心,跟着娘亲回了房,便哭了个天昏地暗,姚夫人听她哭得心都要碎了,便打扫出了侧房,让她就睡在自己这里。 虽然是京城的宅子是陌生的,可是能像小时候那样,与娘亲在同一寝房里睡,昱祺还是开心的不得了。 “辰音见过夫人。” “莹罗见过夫人。” 两个姑娘见到姚夫人来,急忙低身行礼,又怕大声吵醒了屋里的小祖宗,只好压低了声音请安。 姚夫人向屋里望了一眼,一手牵着裤脚,一手轻轻推开了侧房的门。 刚刚推开房门,便觉一股扑面来的凉爽。 只见侧房的地上摆了整整五盆碎冰,窗檐又开了个小口子,小风从缝隙里钻了进来。昱祺便睡在一圈水粉色的薄纱帐子里,帐子外还放着一柄小扇,想来是辰音或者莹罗,一直不停得在为她降温避暑。 姚夫人不禁摇了摇头。 自己房里也不过三盆碎冰,祺儿这里竟然有五盆之多。夏日里酷暑难耐,碎冰本就是稀缺之物,今年府里分到的碎冰,竟比昔日在冀州府里都要少。 可就算如此,祺儿的房里也不见一丝热气。 心下一阵怅然。 小姐们按例是每房一盆碎冰的,自己多给了一盆,也就只是两盆而已,这多出的几盆,除了是常合远偷偷赐来的,又能是谁呢? 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了昱祺身边,姚夫人将纱帐掀开个角,坐在了床边上。 小人儿还在梦乡里玩的开心,屋里凉快,也睡得自在,四仰八叉得倒在床上。 昱祺的手里抱着绸料的小被,粉扑扑的脸蛋上,还有被竹席硌出来的印子,红艳艳的嘴唇半张着,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嘴角处风干了的口水痕迹。 姚夫人信手拿起小扇,帮小女儿轻轻摇了起来。 过了片刻,莹罗和辰音才敢跟着嬷嬷走过去,接过了夫人手里的小扇,帮小姐继续扇着,四人谁也不说话,都担心会吵醒睡得正香的小狮子,只好面面相觑着,眼神各自游离着。 “小姐昨夜睡得可还好么?” 姚夫人看着昱祺,有些担忧得问道。 “回夫人,小姐这些日子睡得都还好,夜悸之症也是好了许多,有时做了噩梦,也是哄好了便可继续睡,也不曾再出现气喘咳嗽之行。入伏后燥热难耐,不过老爷与夫人已赐了这么些碎冰,也不觉闷热了。” 莹罗抢在辰音之前答了下来,还强调了“气喘咳嗽”四个字,分明是要提醒下姚夫人,哪怕辰音的娘亲是她的贴身嬷嬷,她莹罗才是伺候了小姐这么多年的人。 “夫人看,老爷到底是疼小姐的,夏日里的碎冰多罕见,还能一笔便赐了三盆来。” “哪里。”辰音见娘亲也在,规矩也松懈了不少,小声闷闷道,“老爷明明只赐了一盆,那两盆是三少爷送来的。” “三少爷送来的?府里少爷们的份例也只是两盆,这样岂不是” “自然是!”莹罗见嬷嬷不信,语气也变得有些急,“三少爷对小姐怎样,府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莫说是两盆碎冰,便是” 辰音狠狠拽了拽莹罗的衣袖。 姚夫人的脸色沉了沉。 “夫人恕罪!莹罗口无遮拦,乱说了些胡话,求夫人” “爹爹!祺儿并非如此” 莹罗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昱祺的梦呓打断。 她紧皱着眉头,有些痛苦得摇着头,口中不断重复着“祺儿并非如此!并非如此!”,牙齿咬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闭着的眼睛都往外渗着泪珠,喊了片刻,昱祺浑身便开始发抖,一阵一阵好似海浪拍打,刹时便抖得像被捆住的疯人,口中往外吐着唾液。 一瞬间,姚夫人和莹罗的眼神里的所有情绪,统统被换成了惊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噩梦 昱祺的夜悸之症由来已久。 不知是娘胎里带着的病气,还是出生不久便在路上颠簸而染上的,大夫们寻了又寻,方子们也开了又开,可总也不见有根治之效,只能是平日里克制着些,并兼顾着拜神求佛,盼着她的这个病可以不再犯。 姚夫人在心里一边想着,眼泪一边掉个不停,手里都有些发颤,看着小女儿脸色苍白得可怕,忍不住想去摸一摸昱祺的脸,可她的手指刚刚伸过去,便见昱祺眼睛也不睁,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张嘴便要咬上去! “夫人小心!” 嬷嬷一把推开姚夫人,自己却躲闪不及,被昱祺一口咬在了手背上。 “哎呀!” “娘!” 辰音看着娘亲手背上的牙印,心里咯噔一下。那枚牙印之深,所在处甚至往外渗着血斑,应是昱祺的虎牙发了力,牙印的两边似是被刀刃划了一样,这嬷嬷虽然是下人,可多年来,便是跟在姚夫人身边,自也没有做过什么苦力活,薄薄的皮肤上迅速红了一片。 “不碍事不碍事。”嬷嬷冲女儿摆了摆手,眼神凝了一凝,向姚夫人望了一眼,身子却悄悄地从床沿旁移到了外面。 莹罗忍不住一声冷笑,小鹿似得半跃半跑,将辰音与嬷嬷都挤到了一旁,轻轻坐在床边的木板上,毫不犹豫地握住了昱祺的手。 “小姐,小姐,莹罗在这,只是噩梦的,小姐醒来了就好,不怕不怕。” 少女的声音绵软又温柔,一声声像是在唱午夜的童谣,不急不躁得重复着这几句话,一边念着,一边用帕子擦着昱祺脸颊上的汗珠,哪怕是擦到她的嘴角处,莹罗的手也是稳当得很,别说躲闪,连颤都不曾颤。 姚夫人心里舒了一口气,有些赞许地看着莹罗,正当众人稍微缓了缓的片刻,昱祺突然眼睛一睁! 小姑娘那双漆黑如星夜的大眼睛,死死地瞪了起来,仿若要挣破眼眶一样。她的瞳孔里装满了的都是恐惧,好似眼前的人不是自己的娘亲,亦不是自己的贴身丫鬟,而且阎罗地府的惨状,身边是断肢碎肉,血肉横飞,而她就是误入那境地的迷路人,要躲,可是又不知何处才是安全,仿佛下一刻,便有黑白无常来索命,要将她永远困在炼狱火海里,永世不得超生。 “啊!!!!!!” 昱祺嗓子里传来一声尖叫,那声音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奶声奶气,尖锐的像一柄利剑,直直划破人的喉咙。 定是女妖的咆哮。 根本不是人的声音。 辰音几时见过这样的场景,强撑着镇定,却控制不住地躲在了娘亲的身后,姚夫人更是被嬷嬷死死拉到了一旁。 头先小姐咬伤了自己,切莫让她再伤到了夫人。嬷嬷心里如是想着,一手护着辰音,一手挡住了姚夫人想扑到床边的冲动。 莹罗也被那声尖叫惊到,余光看到了退到角落里的三个人,又看昱祺瞳仁已翻过去了大半,那双硕大的眼睛里,大片大片的都是眼白。越看越是心疼,眼泪扑簌簌得便掉了下来。 尖叫之后,昱祺又陷入狂躁。 小手不停地撕扯着小绸被,脚上也一同乱踢,脑袋像疯魔了一般,不停得向枕头上砸去,“咚咚咚”声音震天,姚夫人听着气都要喘不上来了,却见昱祺半丝知觉也无,只是不停得撞着自己。 莹罗伸手要拦,被昱祺用力的一掌拍开。 她一拦,她便不遗余力地打上去。 几个回合下来,莹罗的手也红肿了一片,她咬住嘴唇,嘴角依旧带着那股漫漫的笑意,轻轻甩了一下险要破皮的芊手,又准备递过去,继续拦着昱祺。 她眼神里太多的平静,平静到好似她所经历的疼痛,也不过只是一场幻境,她的并不觉痛,只是要拦住小姐。 “啪!” 侧房的门被一把推开,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常怀南像疾风一样直冲了进来,连礼数也顾不上管,大步迈到了昱祺的床上,将莹罗往旁边一推,自己便坐在了昱祺最近的位置上。 他想也没想,直接伸手,递到了昱祺嘴边。 “吭哧。” “嘶。” 常怀南一声低呼。 嬷嬷站在一旁,禁不住浑身一个寒颤。 “三哥哥在这,祺儿醒来好不好?”常怀南忍着手掌的疼痛,深吸了一口气,轻言轻语地对妹妹说道,一只手被死死咬住,另一只手还为昱祺整理着被汗水打湿了的碎发,“祺儿要是醒了,三哥哥带你去街上玩,还有花生粘,有糖葫芦,有小龙花灯,乖乖的醒来好不好?” 似乎听到三哥哥的声音,昱祺撕扯小被子的手渐渐平静了下来,嘴里的力度也轻了许多。 “三少爷,小姐似乎不再咬了,您的手可以” 莹罗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提醒常怀南。 却见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乖祺儿,三哥哥知道,祺儿是最为听话的了。”一边说着,一边将绸被轻轻盖住了昱祺的小肚子,“大早上这么闹,定是累极了,祺儿听三哥哥的话,再多睡一会儿,好不好?” 常怀南的声音里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昱祺又是左右来回地扭了一阵,慢慢便见她的瞳仁翻了回来,当眸子重新被墨色占据的一刻,小人儿似乎也恢复了神智,抬起手疲惫地揉了揉脑袋,又有些迷茫得微张着小嘴,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了一屋子的人,最后将疑惑的眼神落在了三哥哥身上。 “哇!” 问也不问了,小姑娘直接往三哥哥怀里一栽,放声大哭起来。 “乖乖乖。”常怀南赶紧拍着她的后背,忙不迭得给妹妹顺着气,“噩梦噩梦,三哥哥知道,祺儿做了场噩梦。不过我们祺儿最勇敢了,那些妖魔鬼怪都不怕的,对不对?” “不是的。” 昱祺闷闷道。 有些不情愿地抬起头,将小脸上的眼泪和鼻涕蹭在三哥哥的衣服上,憨态可掬的小脸上,眼神却是一阵空洞。 “不是妖魔鬼怪的。” “是祺儿梦到,爹爹不要祺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撒娇 “爹爹不要祺儿了。” 常怀南听到这句话,不禁哑然了片刻,随即又好气又好气得摇了摇头,伸手为昱祺整了整被角。 “你呀,日日都在乱想些什么。爹爹就算是不要三哥哥,也不会不要祺儿啊。日夜里这般胡思乱想,难怪睡个觉都要做这些噩梦!” “三哥哥只会哄祺儿开心的。昨日爹爹都说了,要将祺儿的房” 越想越委屈,昱祺大眼睛盈满了眼泪,小手死死攥着被角,头越来越低,连看也不看众人一眼。 “三少爷若是能有法子,把小姐这胡思乱想的心病给医好了,那莹罗也要谢天谢地了,昨夜里小姐可是念了许久,还说什么,若是老爷不再喜欢自己,三少爷可还会不会陪自己玩呢。” 莹罗见昱祺恢复了神志,心情也放松了不少,不由竟打趣起了自家小姐。 “就你话多!” “莹罗可不敢打诳语,这都是小姐昨夜自己讲的嘛,反反复复了许多遍,就是莹罗想记错,怕是都难了呢。” 昱祺被这句话羞得脸上通红,从身后揪起了小枕,照着莹罗的脸上便直直得砸了去。 “小姐!小姐这是要杀人灭口么!” “杀人灭口。”小人儿咬着牙狠狠道,“就你这样的长舌蠢妇,只灭了口哪里够,还须将嘴巴缝起来才行!” “祺儿!” 姚夫人听她越说越离谱,只好出言打断了她,稍稍一用力挣开了嬷嬷的手,走到了昱祺床边坐下。 母亲的身上有好闻的佛堂香气,那是日夜秉烛烧香才有的独特气息,肃穆却温和,厚重又安宁,像极了她那双不再年轻的眼眸。 只是那眼神里带着些许怪责,昱祺有点不好意思得又将脑袋垂了下去。 “小姑娘家,这样的狠辣话,以后可不许再说了。” 姚夫人示意昱祺躺回床上,将被子轻轻为她盖了好,动作轻慢,连这句教训都显得无力。 “唔。” 小人儿点了点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大大的杏眸只睁开了一半,像极了被天狗咬了一大口的圆月,看样子是精疲力竭得紧。 一个呵欠打完,昱祺本来就凝了眼泪的眼眶,似是劳苦功高的水坝长堤,终于是挡不住洪水汹涌了,哗啦一声,大滴大滴的眼珠淌了下来。 莹罗赶忙捏了一角丝帕,俯下身去,把昱祺险些流进耳朵里的眼泪擦干净。 “可是又困了?” “祺儿不是又困了,分明是还未睡醒,这晨光曦微的,天色还尚未亮起来呢,娘亲和三哥哥都忽然冲了来,惊得祺儿觉也睡不安稳,本就是未曾睡饱,怎么是又困了呢。” 昱祺咬着嘴唇道,大眼睛滴溜溜得转着,不愿承认自己是只小懒猫,干脆将责任都扔给了母亲和哥哥。 “是是是,”姚夫人长叹一口气,把昱祺鬓间的碎发向后捋了捋: “都是娘亲与三哥哥做的好事,平白扰了你的清梦!” 旁边的几人听到这话,都忍不住掩嘴笑了出声。 “本就是如此嘛,笑什么。” 昱祺脸上又是一阵红晕,将小绸被一把抓了起来,严丝合缝蒙住了小脑袋,一副再不出声的姿态。 “那既是如此,你再多睡会罢,若是饿了,便让莹罗拿些清粥小菜吃,可好?” “嗡嗡嗡。” “那娘亲可走了啊?” “嗡嗡嗡。” “好了好了,莹罗你好生伺候着小姐。”姚夫人又望了望床上的那一团被子,轻声嘱咐了莹罗一句,便把手搭在了嬷嬷的臂膀上,准备着要踏出门去。 “娘亲!” 昱祺将被子扯下了一半,只露出那双惹人疼的大眼睛,轻轻眨了眨,眼神飘呀飘得看了众人一大圈。 “祺儿想让三哥哥陪嘛,因为怕再做噩梦的” 姚夫人闻言,眉头皱了一皱。 昨日便是宋氏那个狐媚子,提了些什么污脏烂臭的建议,让祺儿把房子换了出去,她一个空有皮囊的戏子罢了,哪有这般心思。 定是受了常合远的指示,如今这个不得宠的女儿跃上了龙门,他自然是上杆子得要捧着哄着。 常合远自己不好下台来亲自奉承女儿,便借由她宋氏的口。她倒是会体恤老爷的心思,她本就是个没脸没皮之人,哪怕是再多个“谄媚讨好”的名声,似也不是件大事。 或者她当真是聪明的? 那岂不是更可恶!平日里对昱祺也是那样甜言蜜语的,今日见有更高的枝儿可攀,便是变脸变得这般快么? 姚夫人在心中暗自想着,越想便越觉得恶心不已,连眼神都冷了下来。 “祺儿乖了。” 常怀南见状,心中也猜测出了大半。只好暗暗叹了口气,在脸上画出幅笑着的面孔,走过去揉了揉昱祺的小脑袋。 “三哥哥还要去学堂的,怕是耽误不得,你乖乖的先睡,等你睡醒了,三哥哥便回来了,再带你去上街玩,好不好?” 听到哥哥的拒绝,昱祺将“欸~~~”拉得好长,小人儿的嗓音绵软又疼人,音色绕了九曲十八弯,每一转儿都是能滴出水来的可怜巴巴。 “你乖乖的,不闹呀。”这一声听得常怀南心里直发疼,似是五脏六腑全被她攥在了手中,又捏又锤,罢了还要用利齿咬上一口。 “我不!” “我要三哥哥陪!” “就要!” “非要!” “不许去学堂!” “学堂最憎人了!” “祺儿恨学堂!” “一把火烧了学堂!” “教书先生今日病了!” “脚崴了!” “腿断了!” “夏日火燥口舌生疮!” “反正祺儿恨死了学堂!” 一边锤着小绸被子,一边口中念念有词道。 嬷嬷清楚得感受到,姚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好像被生生剥去了情绪,又粘上一层强颜欢笑,与常怀南刚刚那笑容,竟有些如出一辙之感。 “你自己不学无术便也算了,为何非要扯着你三哥哥,也陪你这样贪玩偷懒呢?” 昱祺丝毫不恼,贼兮兮得看着口气软了下来的姚夫人,笑得小酒窝都露了出来,一把抓住常怀南的手臂,兴高采烈得对他眨了眨眼睛。 “那你也休要兴奋得过了头!还是要多休息静养,听到了没有?” “祺儿遵命。” “母亲放心罢。” 本来想着再嘱咐几句,可刚刚张开了口,便见嬷嬷贴在耳边说了几句。 姚夫人好不容易恢复的神态,又一下子降至了冰点,脸上一丝讥讽闪过,便带着嬷嬷与辰音走出了屋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偏倚 姚夫人在嬷嬷的搀扶下跨出了门槛,后脚刚刚落下,便听到里屋传来一阵银铃似的咯咯咯笑声,不由发愁得扯了扯眼角。 “这莹罗也是!小姐贪玩,她也由着小姐这般胡闹么!” 辰音见娘亲就在身边,胆子愈发得大了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着。 “一会儿让厨子炖碗黄糖燕窝,你给小姐端过去,记得要叮嘱着,千万不要耽误了时候,趁着热气,在饭前要饮完一盅。” 嬷嬷拽了拽辰音的衣袖,瞪了女儿一眼,嘴里一边念着,一边悄悄打量着姚夫人的神情。 姚夫人却只是点了点头,似乎心思不在这上面,眉头间皱出了一个小山包,不知是被昱祺吓到了还是什么原因,她的唇色有些发黑,还隐约泛着紫色,气色与神态一样的暗沉。 “你去吧去吧。” 嬷嬷见状,推了把辰音,将她打发走了。 “夫人不必过于担忧,小姐这病虽是棘手,可与儿她时相比,已是大好了不少。想必这些年补药汤羹的也是有效果的,若是坚持服用,必定会有痊愈的那日。” “唉。” 姚夫人只是一声长叹。 “夫人呐,此时此刻,您可万万不能松懈啊。老爷这下把四小姐推了上去,府里人心变化莫测的,小姐如今的境况,也只有您才会上心了。” 嬷嬷压低了声音,也忍不住跺起脚来,看着神色有些恍惚的主子,心里一阵不知所措。 “大少爷那边怎么说了?” 姚夫人微微颔首,清晨的阳光已经升了起来,院落里披散着薄薄的金光,轻轻得打在姚夫人有些方棱的面庞上,那光线十分微妙与柔和,几缕晨阳,竟将她脸上的纹路也一并抹平了去。 她的骨骼如性格一样,有着暗暗的力气,虽然岁月已流逝了大半,可筋骨仍牢牢地抓紧了她的皮肉,虽是一脸富态,却并不显得怎样苍老。 相比于其他府邸里的当家夫人,她的状态已实属罕见。 “回夫人的话,”嬷嬷见她并不想与自己一起感春伤秋,急忙将情绪吞进了肚子,“听说是没能找到人,不然的话,吕氏那德性,早就拉着大少爷去老叶那里领赏求赞了。“ “嗯”姚夫人闻言,脸上的神色缓了一缓,“那那画像可是送到了舒儿那?” “夫人放心。”嬷嬷掩住嘴笑了笑,“衙里所有见过那人的差役,都一起去画师那了。二少爷拿着那画像,定是能找到那个报案人,解老爷燃眉之急!” “那就好,那就好。”姚夫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不过是个报案人而已,老爷急,夫人也急,这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呢?还把府里头搅个天翻地覆的!” “唉。” 姚夫人一声长叹,也不答嬷嬷的话,便摆了摆手,自顾着走向了正厅。 她常年礼佛,正厅中终日氤氲着佛香,沉厚如所有被时光磨砺出的沧桑,从香盘中升腾起来,再缓缓降落在地上。一层一层的气雾重叠在一起,倒像是幅覆染了几层的山水风光。 可今日的姚夫人有所不同,她闻着那佛香,却越闻脸色越差,深深吸了一口气,眼里的不耐烦不慎滑了出来。 “夫人若是不想见,找个理由打发了就是,小姐今日便让夫人未曾睡好,何不回房里补个觉得了。” “呵。”姚夫人冷笑一声,“我倒是想不见,可今日若是真晾了她在这里,老爷知道了,怕是又要” 话不必说完,姚夫人抬起脚,便踏入了正厅的门槛里。 “悦翘见过母亲。” 又清冷又怯懦的一声请安。循着声音看去,便见常悦翘直直得跪在地上,身上还穿着昨日那件素银色的罗裙,本就消瘦的脸颊低低得垂着,侧影里好像只有一纸之厚,语气重了些都会磨破她的身体。 “这一大清早的,你来做什么?” “回母亲的话,悦翘知道昨日之事,惹惹得母亲不悦,今日便特来请罪,万望母亲见谅” 单薄弱质的美人紧紧咬住了嘴唇,又将本就低垂的头向下坠了一坠。 “不必。”姚夫人接过嬷嬷递来的茶杯,轻轻掀开杯盖,茶汤的热气将慌乱了一早上的心情平复了下来,她眉眼间慢慢舒展开来,眼神里带了些说不出意味的笑意,看向了常悦翘。 “老爷昨日说的也有理,你既已是准太子侧妃,自然不应当住在什么偏院僻屋,换个房舍也是正当的。” “悦翘对如今的住房甚是满意,并无” “倒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竟是未曾想到这一点,还需人提点出来。这岂不是我的疏忽,怕是我年纪大了,诸事诸事的都记不清了,这可让你们这帮子女们受苦了。” “母亲这是说的” “唉。”姚夫人将茶杯往谭木桌上一放,理也不理常悦翘的话,眉毛一挑,眼神里闪过一丝尖利,像苍鹰看准了猎物,准备直冲而下的前一刻,骤然闪过的凌厉光亮。 “之前我是想着,你生母早亡,我拉来你学着打理些家常,等你日后嫁人了,总归是有这些傍身,不至于被婆家讲什么闲话。如今看来,我这些心思啊,怕是入不了你的眼了,这寻常百姓家里的吃穿用度,你当真学会了操持,恐怕到了王府里,也是用不上了。那,那我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姚夫人这连珠炮似的讲完,又是将眼睛翻了一翻,微微欠了欠身子。她身边的嬷嬷用手指死死掐住衣襟,生怕自己笑出了声。 常府里都赞这位主母端重稳润,可只有姚府里的人才知道,她当年何尝不也是炮仗似的角色? 这一番话说的,竟有种时光倒流之感,仿佛回到她们这一辈的昔日年华。 姚夫人还只是姚小姐。 嬷嬷还只是贴身丫鬟。 “母亲!女儿自知愚钝,所说的话c所做的事,若是有能侥幸得赞誉的,皆是因为母亲的教导训诫,曹姨娘昔日在府中,亦是多得母亲的关照,这等养育恩情,女儿怎能忘记?今生便是做牛做马,都难以报答母亲,今日母亲这般自难,女儿女儿女儿” 常悦翘急得浑身发抖,正欲磕头之时,眼前突然一黑,身子便向后栽倒了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做戏 见到自家小姐倒了下去,她身边站着的丫鬟一惊,三步迈做了两步走,急急跑到常悦翘身边,将她搀了起来。 “小姐,小姐你可还好?” “嗯” 轻轻摆了摆手,又抬起头望向姚夫人。 “母亲,女儿自知做错,只求母亲切莫生气,等天色再亮些,女儿便向父亲请罪,换房之事,是万万不可为的,更何况更何况更何况女儿有这殊荣,本本也是因为祺儿” “你膝盖如何了?” 姚夫人沉了沉语气,问道。 “回母亲,女儿并不大碍。只是有些疲累,不敢劳母亲记挂。” “你这蠢人是怎么伺候的四小姐!如今这是何等光景,若是四小姐受劳受伤了,我看你要怎样跟老爷交代!” “嬷嬷这话却是无端端了!小姐的膝盖,分明是因为昨夜” “闭嘴。” 常悦翘头也不曾回,只轻吐了这两个字,拦住了自家丫鬟的话。 “昨夜?” 姚夫人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母亲无需听她胡言乱语,女儿只是有些疲累休息一下就好了母亲切莫担忧,女儿并无大碍。” “昨夜怎么了?” 丫鬟看了看常悦翘,又对上姚夫人的眼光,吓得不由一哆嗦,咬了咬牙,跪在了地上,语气里带着哽咽道: “求夫人谅解小姐今日所为,昨夜自老爷说了换房之事,小姐便心中愧疚不已,本想立时来向夫人请罪领罚,又怕夜深会搅扰夫人清梦,只好在厅里长跪不起。就这样跪了整整一夜。头先又是在这里跪着等夫人来,这一夜又一清晨的,小姐的身子骨向来就不好,这才这才这才哇!!” 说至委屈处,她竟哭出了声来。 常悦翘脸色依旧是低垂的,姚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眉头越皱越深了些。 “坐吧。” 姚夫人指了指身边的空位,轻轻叹了口气,眉间已鼓出了一处小丘陵。 “母亲!女儿自知有错,怎敢坐在母亲身边女儿” “坐。” “女儿还是站着得好,母亲” 姚夫人闭上了眼睛。 嬷嬷在后面轻轻推了一把常悦翘,这才终于坐在了座塌上。 蜷曲了一整夜的膝盖,一下子得到了缓解,常悦翘只觉一股酸胀之感直冲了上来,双腿瞬时麻住了,连丝毫的知觉都丧失了去。 “有些事,你不必记在心上。既是老爷的决定,便是与你无关。无需过分担忧。” “是” “膝盖是关节之重,你如今又是这样身份,不必时时跪下了。若是传出去,旁人会该如何看待常府。” “是” 姚夫人的交待已说了大半,却见常悦翘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问了一句。 “可还有其他事?” “母亲女儿有一事有一事”她嘴唇险些要被咬破了,似乎要说的是什么忤逆之事,怯怯得不敢开口,又是一副要跪下的样子。 “有何事?” “女儿知道,太子婚配是天下间的大事,只是女儿女儿是顶了六妹的名号,而而曹姨娘姨娘丧期还未女儿怎” 姚夫人闻言,心里一涩。 语气也不由得温和了下来,伸手拉住了常悦翘的玉手,姚夫人已是知天命的年纪,手掌的触感竟是比常悦翘的还要柔滑一些,她一愣,又是一声叹气。 “宫中太妃娘娘仙逝,皇家亦有丧期要服,前后的日子相差无多,你不必忧心这事。” “皇家丧期?”常悦翘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忧愁了多时的事,一下子化作了云飞雾散,开心的声音都有些变化,“女儿消息闭塞寡闻,竟不知有这样的事,如此的话,那便是好极了!” 嬷嬷手里端着的茶点都险些要摔到地上。 姚夫人脸上更是闪过彩虹般五光十色得轮了一遍。 “母亲恕罪!女儿口不择言不知说了些什么混账话!母亲恕罪!!!” 看到大家互相尴尬的表情,常悦翘猛的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像受惊了的小兔子一般,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又是“咚”得一声跪在了地上。 姚夫人理都不想再理,只十分疲惫得揉了揉太阳穴,对常悦翘挥了挥手,长声道: “你回去罢回去罢,跪了一夜也该歇歇了。” “母亲”常悦翘抬了抬头,看到姚夫人的表情,本还想说些什么,也只好吞进肚子里,又行了个大礼,这才缓缓站了起来,低着头向后退了出去。 主仆二人一路沉默。 直到走回了自己的房院,那院落里清冷如常,除却几株微微绽开的紫红色小花,便是清灰色一片,连半点刻意的装潢都没有,好似这院落本就是这样,以后也将一直会是这样。 丫鬟轻轻将常悦翘扶到了床上,又端了一盆温水,放与一旁,将她的软靴脱了下来,把小姐僵硬的双腿搭在自己身上,仔仔细细得上下揉捏着。 “小姐呀,这一夜跪下来,您看您的腿,都僵成了什么样子。” 常悦翘半靠在床挡上,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一整夜的折腾,只有此刻才终于可以歇歇。绷紧了的神经慢慢软了下来,加上丫鬟的按摩,她竟有种由衷的欣喜。 “不碍事呀。你这手法倒是日益精进了,我再跪些时辰,也救得回来呀。” “小姐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姨娘教的这手法,是为了舒缓安适的,哪是为了什么救人!” 丫鬟这话一出,便自知是说错了话,抬头一看,只见常悦翘眼眶泛了红,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手上的力度又加了一加。 “不过小姐,头先在夫人房里,您那句皇家丧事这样大不敬的话,便是再愚蠢的人也不会说出来啊,您怎么” “呵” 常悦翘吐了一口气,嘴角向上扯了一扯,苍白的脸上笼上一层惨淡之色,她抬手将眼眶里险要溢出来的眼泪擦了擦,拉住了丫鬟的手: “如今啊,是我夺了祺儿的好前途,母亲昔日怎样看六妹不顺,如今便会怎样看我。六妹尚且有吕姨娘护着,我?我便只有自己一人。若不在她面前,多扮些愚言蠢样,岂不是更加引火烧身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东郭 “小姐何必如此!”听到常悦翘的话,小丫鬟的眼眶一红,猛的抬起头来。 “就算是太子侧妃的名分本该是七小姐的,可换给小姐是老爷的决定,夫人就算再怪,也不该怪到小姐头上啊。况且况且昨日情景,老爷对小姐莫非不是偏袒了么?” 想到昨夜厅堂里常合远的笑容,常悦翘有些自嘲得叹了口气,将丫鬟为自己按摩的手拉了住,轻轻拍了拍,开口道: “别傻啦。父亲对我有照顾,也只是照顾今时今日的情景,他对祺儿的宠爱,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有所动摇呢?” “小事?小姐这话是疯了吧!您可是要去太子府啊!一旦太子登基,您可就是妃嫔了啊,这怎么会是什么小事!!” 常悦翘冲着激动不已的丫鬟摇了摇头,嘴角微微向上扬着,清淡静雅的面庞上划过一丝苦涩,雁过无声一般,融化在笑容里,不见了踪影。 “不过我的好小姐呀,您也无需如此,您退上一步想想,六小姐从这高枝儿上摔下来,那是她自作自受。可是老爷打从头开始,就没想着给七小姐这荣宠,您说,这是什么理儿?” “这这我倒是没想过。” “依我看呀。”眼睛四周打量了一圈,将身子凑到了常悦翘耳边,压低了嗓子说道: “小姐想,太子府那是什么地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爷啊,更莫要提日后的光景。这府里面的人,定然是个个都要十八班武艺的。七小姐性情虽是乖张,可那机灵劲儿,也是没人比得上的。我想的是,老爷之所以不让她去,是有别的缘由。” “别的缘由?你指的是?” “七小姐无母啊!说句该天打雷劈的话,曹姨娘也没个根深蒂固的娘家,且如今也” 丫鬟顿了顿,眼神试探得望了眼常悦翘,见她并不觉被冒犯,便大了胆子继续说了下去。 “这说明什么,说明七小姐的生母,大致是要要比曹姨娘还” “你的意思是,祺儿的生母身份低微,不可入太子府?” “何止是低微!小姐想想看,当年老爷是去赈灾,在那种地方还能遇见个女子,还能就大了肚子!这是什么女子方能做出这样的放荡事?况且了,老爷这般疼爱七小姐,却连个碑位都不给那五姨娘立,这根本不合常理啊。” “你你你是说?” “保不齐是什么娼门呢!” “住口!” 常悦翘是深闺里养着的黄花儿,哪里听过这种污烂的话,惊得急忙捂住丫鬟的嘴巴,加着又瞪了一眼。 “莲香莲香,白莲之清香袅袅,你可知自己名字多高洁!怎就说的话,一句句都这般不着边际!” “小姐” “这话以后不许再说!想都不许再想!若是再这样口不择言,我我我定是要要要罚!” “是” 莲香委屈得低下了头,心想着,自己本是见小姐跪久了,又在姚夫人那里受了气,如今说几句闲话逗她开心罢,怎就还挨了这顿训斥。 “你下去吧!以后做事讲话,千万要记得,要小心着些,如今府里的事本就繁多,你休要胡乱得生些事端呀!” 见莲香这般模样,虽是责备,常悦翘的声音却不由得也软了下来,末了还伸出手,又拍了拍她的肩膀。 主仆在屋内聊着,没人注意到,屋外的辰音气得快要拔剑了。 昱祺的燕窝已熬好了送来,辰音看着送来的分量多,又记着娘亲的嘱咐,便舀了一盅出来,特意给常悦翘送来,这刚刚走到她的房前,门还未及扣,便听到这些混账话。 提着小竹篮的手都在打颤,此刻只想着把这好心好意都砸在这对主仆的脸上。 “什么东西!” 辰音啐了一口,拔腿就往回走,看也不看一眼。 “小姐平日里多好心待她们,夫人也多有关照!结果倒是怎么样!竟是养出来一群东郭狼!背后嚼舌根,也要看看这舌根嚼不嚼得烂吧!自己的姨娘不在人世了,竟就拉着别人的趟浑水,那脏水也是敢泼给我家小姐的么!什么东西!破烂东西!下作!无耻!什么东西!哎哟” 辰音一边低着头一边骂,直直便撞在了一人的身上。 “二二少爷,辰音见过二少爷。” 辰音低身福礼,眼神向地下垂了去。 常怀舒今日穿了件墨蓝色的锦缎长袍,胸口用飞鼠毛色的丝线勾出了一架大船的形状,框架绣得磅礴,却没有一笔一画的刺出细节。倒是有一股大气稳重之感。 从船身向下看去,他的袖口绣了几朵飞浪涛涛,那缎料是上好的冰滑质地,本就是透气又清凉,加上常怀舒淡如清泉的笑容,只觉得一股凉风袭来,辰音的怒气都飘散了大半。 “你这是要去做什么?怎么这样着急,路也不看的?” 常怀舒轻轻皱了皱眉。 “辰音无意冲撞二少爷,望二少爷恕罪。只是只是刚取了这炖好的燕窝,厨子那边叮嘱着,要趁着热气给小姐服下。辰音心里着急,这才撞到了二少爷” “是么?” 常怀舒看了看辰音,一眼便识破了她的谎言,伙房在南,祺儿的房舍在东,辰音是由西向东来的,离伙房十万八千里。可是他想了想,却并没有揭穿。 “我这小妹妹也是厉害,先前只道她把莹罗带坏了,没想到,你跟在母亲身边这么多年,结果到了她那房,也染上她那股子毛毛躁躁了。” 常怀舒忍着笑,声音倒是一本正经得很。 辰音在心里默默叫道,这二少爷看起来是稳重之人,怎么私下里也是这般喜欢调侃。 “去罢去罢,”常怀舒又笑了笑,对辰音摆了摆手,“记得要看路,西院的路石子多,小心别跌伤了。” 这话说完,常怀舒便抬脚走远了,连辰音的礼都没见,似乎是要有什么急事。 “唉。”辰音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谎话被看穿了,也正欲离开,却见地上掉落了卷画轴。 那画轴已半散开了,连装裱都无,只是随意卷了起来。画像上是一位中年男子,眉目平常不已,唯一的特点便是左脸上有一颗黑痣。 “这是二少爷掉下来的?”辰音有些发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