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之觞》 玉之殇 引子 孟冬之月,寒意渐始,凉薄的阳光洒在晋国绛城郊邑外一处颓败的庄园,庄园内虽屋舍错落连亘,四周郊田绵延,却荒草丛生,沟渠枯涸,鸡鸣狗吠之声不闻,人烟往来之形难觅。唯在庄园西侧一间偏屋内,语声喧杂,沸议群咻,数十个宽衣博带之人,围案聚坐在一起,其中有年逾古稀的长者,有老成持重的中年人,也有不少年轻气盛的年轻人。众人衣着打扮虽不尽相同,但锦衣纨绔,腰佩玉饰,显然都是煊赫的世贵畗族。 但听众人议论道:“游公子,你将我们从晋国四面八方召集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参观你的庄园的吧?” 那被称为游公子的道:“此处原是我族的一处田产,因久不打理,年久失修,未免荒废了些,怠慢了诸位,还请多多包涵!” “客套话就不要说了,游公子将我们叫来,可是听到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游公子道:“自上次咱们将富公子逐出晋国,从此再无人在晋侯跟前进谗献媚,晋侯慢慢地也转过心意来,知道诸位才是晋国真正的有功之臣,况且诸位都是晋侯的伯叔子侄,同为姬姓叔虞之后,打落果实还是掉在土里,不倚仗诸位还能倚仗谁呢?” 一老者道:“晋诡诸果真如此说?” “这还有假的?我出来之前,听宫里的内侍说,晋侯正在拟书,准备将晋国高梁一带数百万的田地分给绛城的晋族子弟们,诏书想来很快就会到了。” 老者道:“我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他晋诡诸也不想想,他不过是曲沃小宗的一个庶子,他的父亲凭着一时之勇,杀了国君,篡夺君位,自封为侯,若不是我们这些族老支持,哪有他坐稳君位的一日?” 众人皆附和道:“正是此话,论辈份资格,我们在坐的哪一个不是他的叔伯姑舅,按理这国君的位置怎么也轮不到他。若不是他的父亲、武公力排众议,向我等再三劝荐,晋诡诸岂能有如此风光的一日?不想他当上国君后,竟翻脸不认人,诺大的晋国,连一分土地都不分给我们,岂不是太过忘恩负义?” 众人正高谈阔论间,忽听外面车马声大作,便打发游公子出去探视。游公子到庄外一看,见数百匹高头大马,拉着十来辆大车,停在门外。车上覆以蓑麻,看不见下面是何物。马车上下来一内侍,高声道:“此处可是游公子府上?” “正是,在下就是游某。” “还有其他公子呢?让他们一起出来,晋侯有令要宣。” 游公子进庄去,众人听说晋侯派人来传令,便一同出庄来,见了如此多的马车,暗道:果不其然,不知晋诡诸要赏赐的是布匹、粮粟还是银钱? 只听那内侍道:“晋侯让小臣传的是口谕,晋侯有令,诸位都是晋国的旧族裔老,理应为国出谋划策,励精图治,不想尔等却整日图谋私利,尔虞我诈,屡次冒颜犯上,出言不逊。今日更是聚众谋乱,犯下大逆不道之罪,人证物证俱全,立即就地处决!”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马车上的蓑麻被掀起,数百士兵车中一跃而起,拿出早已备好的弓箭,一通乱箭,将群众子射杀在地。片刻之间,血流遍地,令初阳无色,待哀号声渐息,站在内侍旁边的游公子向内侍道:“三十四人,一个不少,请回去转告主公,此事并无任何人知晓,让主公放心。” 内侍点点头,让士兵将尸首堆叠起来,放火烧尽,连着诺大的庄园也一把火烧了,然后带着人马绝尘而去。 游公子和内侍回到宫城,晋国的国君——晋诡诸在太庙旁的青阳阁接见了两人,内侍先将射杀群公子一事详细禀报了,晋诡诸点头道:“东关五办事利落,寡人回头再赏你。” 那被称为东关五的内侍退下后,晋诡诸向游公子道:“你确定此事没有任何人看见?” 游公子此时已换上一身大夫的装束,恭敬道:“请主公放心,走出这个宫去,再无任何人知道此事。” “寡人知道你为今日之事筹谋已久,这些年冒充游公子,打入群公子内部,神不知鬼不觉的,驱逐富公子,离间众人,全是你一人的功劳。寡人先前就答应过你,倒下群公子,扶起你士蒍,如今寡人兑现承诺,赐你田地百亩,擢升为大司徒。” 晋诡诸说完从袖中取出一枚一寸见方的玉章,道:“这是司马,司寇,司徒,司空四大卿才有的玉章,你拿着他,明日就可赴任了。” 这被称为士蒍的游公子跪倒谢恩不迭:“我士蒍原只是宫中一带甲侍卫,出身平民,无德无才,受主公大恩,得以跻身于卿士之列,小臣今生感恩戴德,就是为主公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自从诛杀群公子后,晋诡诸心底毕竟有些心虚,这日晋诡诸踱到太史局,这太史局位于宫城最西南侧,别门独院,并不与其他局府在一处。平日里编纂史书,记录国君和国中、及周王室治下的诸侯国发生的要事,为一个独立的机要部门,掌管太史局的是太史官郭偃,因郭家祖上数代担任太史,无不是恭言谨行,书尽其实,到了郭偃这一代,自然是德高望重,为人景仰。 晋诡诸进了太史局,郭偃和其余书吏等起身相迎,奉入上坐。晋诡诸随意翻看着案上的竹简,道:“寡人无事出来走走。不知《晋书》编纂得怎么样了?” “回禀国君,晋书已交给太傅杜原款主持,以记录晋国历年大事为主,目前已完成五十章。太傅考究详实,笔锋严谨,定能留传后世,不负国君所望。” 晋诡诸点点头,“由太史负责记录的《国史》近日可记载了什么事情?” “微臣一日不敢懈怠,国君一言一行无小事,为君的不可不谨言慎行啊!” “拿来让寡人看看。” 郭偃从堆叠如山的案几上抽出一卷竹简,递给晋诡诸。晋诡诸打开来看,见文字末尾写着:戊辰,孟冬,甲子日,晋侯杀群公子。 晋诡诸将竹简掷于地上,冷声道:“太史这是要让寡人留下万世骂名吗?” 郭偃凛然道:“记录国君言行,以提醒国君修身养德,是太史的职责,这也是文王建立周朝之初,设太史一职的原因。我郭家祖上数代历任太史,忠于职守,书尽其实,怎可到了微臣这里就玩忽职守。” “寡人现在是一国之君,难道寡人要你改掉几个字也不行吗?” “主公既然身为一国之君,就应以晋国万兆臣民以已念,朝乾夕惕,如履薄冰,若微臣为了主公一已之私纂改事实,岂不是助纣为虐,欲盖弥彰。” 晋诡诸盯着郭偃,冷声道:“你有几个兄弟?” “微臣是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 晋诡诸向身后的东关五道:“去把太史的二弟召来。” 东关五答应着去了,不多时东关五将人带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瘦削男子,低头站在堂下。 晋诡诸道:“你是太史的二弟?” “正是。” “寡人让太史在国史上修改几个字,太史拒不听从,要是寡人让你来当太史,你可愿意按寡人的意思办?” 男子跪下道:“郭家数代奉职于晋国,忠心可表日月,兄长一生恪尽职守,无有差错,还请主公格外开恩,饶恕兄长一次!” “寡人可以饶恕太史,但你就得为他抵罪。来人,将此人推出去斩了。” 男子脸色惨白,被士兵一路拖拽出去。晋诡诸看郭偃闭着双眼,嘴唇微微颤抖,却并不开口求饶,便道:“太史可愿为寡人修改国史?” 郭偃依旧闭口不答。晋诡诸下令道:“将太史的三弟召进宫来。” 不多时,来人带到,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也不向晋诡诸行礼,只拿眼晴瞪着晋诡诸。 晋诡诸问:“你的二哥不肯为寡人修改国史,寡人已经将他杀了,寡人现在问你,如果让你来当太史,你可愿意为寡人修改国史?” 男子作了一揖,道:“我们兄弟三人死了以后,还请主公将我们葬在郭家的祖坟旁,也好叫后辈们知道,我们没有辱没郭家的先祖遗训。” 说完男子不待士兵上来,转身就往刑场上走。晋诡诸一时目瞪口呆,片刻后拍案而起,指着郭偃怒道:“你们郭家,就是茅坑里一堆又臭又硬的石头。”说完便拂袖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章 太行明珠 此时距离晋国都城绛城百里远的地方,一支浩浩荡荡的兵车大军正缓步行进着。沿途扬起遮天蔽日的黄尘,周围漫入天际的杂草也纷纷噪动不安起来,将这一片尘封已久的荒凉驱逐殆尽。这支由战车和步兵组成的军队气势威武,行动整齐。走在最前面的一辆战车上,坐着三位勇士,坐于最左边的是主帅,面目俊朗,英气逼人,身着及膝的青铜盔甲,手握一杆大常旗,旗上绘着腾云探爪的蛟龙图案,整支军队将在他的指挥下应时而动,此人就是本支军队的统帅——晋国的世子申生。坐在中间正在驾驶马车的是驭手,位于马车右边的是申生的副将——里克,手执一根三丈长的长戟,主要负责保护主帅,并担任冲锋陷阵之职。 里克随晋诡诸南征北战多年,却从未象今日出征这般轻松,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军队,又看看身边一脸端庄的申生,压低声音道:“公子,要依我说,主公也太大题小作了。一个小小的骊戎,也需要出动咱们晋国二百乘的战车吗?” 申生淡然道:“骊戎国虽是小国,但多年来和赤狄部落纠缠不清,与东山皋落氏等部族暗中勾结,数次劫掠我国东去中原做生意的客商,此次出兵征讨骊戎也是情理中的事。” 里克道:“公子,主公放着身边的虞国、虢国不打,放着整日骚扰我国边境的赤狄也不打,偏偏绕远路,出重兵去打一个不起眼的骊戎,我听说晋候一直想为公子娶一位正室夫人,而那骊戎国主有两个貌若天仙的女儿,难道……” “里将军,”申生打断他的话,脸上微微有些窘意,“君父自有他的打算,咱们做臣子的,执行君令即可,其他无需多想。此番出兵务必要全力以赴,不可有丝毫分心杂念。” 里克还想再说,见申生一脸肃穆,只得硬生生把话吞了下去,转头一声吆喝,催促后面的人马快快跟上。 军队一路连夜急奔,奔至郦邑城下时,骊戎国主还在睡梦中,得到晋军来犯的消息后,连衣服未曾穿戴齐整,便召集了各卿大夫商议对策。可怜这小小的诸侯国主,自周武王分封诸候以来,偏安一隅,年年按礼制上贡周朝,不敢有丝毫不周之处,但地处强晋和戎狄之间,犹如在虎狼环伺之间偷生,纵使左右逢源,到处周旋,不过图个苟且安生,还是免不了被强晋所觊觎,这骊戎国主实在想不明白无征无兆的,这晋国怎么就公然侵犯自己呢? 众卿大夫也是一筹莫展,任谁都清楚,骊戎国方圆不过三百里,国小力弱,全城将士不过加起来不过五十乘战车,都城郦邑多年未曾修缮,如何抵挡得住强晋的进攻?为今之计只能出城投降,希望晋国念在同为姬姓的份上,接受和谈,罢战休兵。 骊戎国主先派了使臣出城去,向晋军献上请降书,不多时收到申生接受请降的消息,便穿了身黑衣素服,长发披散,亲自打开城门,率着一众卿士大夫,对着前来和谈的申生行稽手礼,以示臣服。骊戎国主手持木盘,上面放着本国的镇国玉壁,沉声道,“我骊戎国自大周武王分封天下以来,恪恭勤勉,无一日敢违祖训,如今国力敝条,想来是哪里失了礼数,侍奉不周,有劳贵国世子亲自挥师来犯,还请不吝赐教。” 此时的晋军早已在城门前排好阵列,只等统帅一声令下,便可攻城。申生站于战车上,见骊戎国君亲自出城献降,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本是一场可打可不打之仗,骊戎国主即然识时务,也就免了自己大动干戈。 申生从战车上一跃而下,双手扶起骊戎国主。“骊公快快请起,贵国即诚心归降,我晋国又岂能失了礼数。贵国虽与我国早已订立盟约,以护卫王室,驱逐蛮夷为已任,不知如何却与戎狄屡屡眉来眼去,数次借道于东山皋落,使狄人侵袭我国边境,劫掠往来客商,不知可有此事?” 骊戎国主道:“实不相瞒,并非是我骊戎有意背盟,实在是我国民力衰微,不得已而与些戎狄人做些往来贸易,所得之利也不过用来接济民众,贡奉晋国和周王而已,至于劫掠客商一事,或国中有些流匪盗寇,侵犯了贵国的客商,我却实在是不知啊!” “当初周武王在普天之下分封姬姓后裔,便是让天下姬姓诸候励精图治,对抗蛮夷,实行天下一统的礼治教化,而骊戎身为姬姓之后,却背弃祖训,忘本逐末,不思进取,天下诸候皆可讨之,你难道还不知罪吗?” 骊戎国主老泪纵横,双手奉上道:“这白壁已是我国最贵重之物,代表的是骊戎百里的疆土,现敬奉于贵国,除此以外,我愿奉上敝国国库内所有的珍宝,只求贵国能保全我骊戎国的封号,留一块寸土之地,让我等能祭祀于先祖的灵前,还请世子成全!” 申生道,“这个不难,我出征前,晋国国君已有令在先,只要你等主动投降,献出国都,我国可允其保留丽土一地,将宗庙一并迁至丽土,卿士大夫和民众也可自行选择迁至晋国或留在原有的土地上。但是我国国君还有一要求,请骊公献上你的一对女儿。” 骊戎国主呆了一呆,“寡人的一对女儿,人称“太行明珠”,从来爱若珍宝,未肯轻易示人,至今未嫁。如今既然世子到此,许是冥冥天意吧,寡人便将一对女儿奉上,愿世子善待之。” 至此申生这才松了一口气,虽说骊戎国小言微,论实力晋国要灭他轻而易举,但毕竟同为周朝姬姓国,若只凭着与戎狄有染便出兵攻灭,只怕会得罪周天子和天下诸候,落个同宗攻戮的罪名。如今骊戎国主自愿投降,并献上女儿,自是省了不少麻烦。 骊戎国主当即邀请申生入城,并设宴款待世子和其手下一行。申生怕多生变故,不敢久留,当即辞别骊戎国主,带着一双“太行明珠”就起程回晋国去了。骊戎国主为一对女儿送上诸多陪嫁,用几十辆车子拉着,并送了数百的陪嫁仆从,浩浩荡荡跟在后面,骊戎国主一直送出都城五十里外,挥泪而别。 从骊戎到晋国的路程快马需要三天,带了两位公主,加上众多仆从,一行人只得慢慢行走。申生先让人快马回去禀报晋侯,自己护送两位公主策马缓步而行。申生在前面导路,骊姬两姐妹的琼车紧随其后。。 这一对明珠姐姐名嫱,妹妹名姞,都是容貌过人,兰心剔透之人。虽说被父亲深藏于宫中,心里也明白自己不过如珠玉一般,迟早是要送出去的,只盼能嫁个相得益彰的夫君,不求夫君为王,为公,只求是个谦谦君子便足矣。尤其是姐姐嫱,更是一个心高气傲之人,身在深宫,却把中原各大诸侯名门公子了解得了如指掌,常暗自思忖:这天下只有三个男子方与我匹配,齐国的公子昭,鲁国的公子申,晋国的世子申生,若不能嫁此三人,我情愿以死明志。不想晋国的军队来得突然,自己还未来得及向父亲表明心志,便已被披上锦华重服,送入琼车之中。姐妹俩在心慌无主之际,打听得人说,前来迎亲的人正是晋国的世子申生,这才芳心落地,喜上眉梢。 眼见故国之路渐行渐远,自己的未来便如同这条漫漫长路,曲折蜿蜒,却始终见不到尽头,琼车虽极尽华丽,珠玉环佩之下铛啷之声终日不绝于耳,却也掩饰不住心绪的寂寥。唯一可解烦闷的只有马车前方的一骑白衣男儿,骊嫱数次偷偷掀开重幔,那挺拔的身姿不远不近走在自己的前方,不离不弃,却又若即若离,虽距离琼车五丈开外,却始终不曾转过头来。 “姐姐,听闻晋国世子申生不仅品貌端正,文治武功俱是十分了得,是个不可多得的君子,不知可正是前方那位领路的男儿?” “妹妹何须多此一问?只看他腰间所佩的玉觽,尊贵非同寻常,除世子外,再无第二人可以用得的。” “姐姐好眼力,晋国当真是无愧为大国,只那一件玉觽,便已胜过父亲所用之觽了。只是听说申生他向来只监守国都,从不领兵打仗,为何这次亲自来骊戎,迎我姐妹去晋国?听说世子年已二十出头,但还未曾有夫人,难道……”骊姞说到这,不禁脸颊绯红,脸上却喜不自禁。 骊嫱道:“公子申生可称是位温文尔雅的君子,晋国上至公卿,下至庶民,无不交相称赞,且不论他今后能否继承晋候的大统,一女子若能嫁于他,也不枉为世上一遭了。” 听姐姐的话似乎与自己想到了一起,骊姞不禁芳心乱跳,“姐姐,你我在此处尽是一厢情愿之语,都不知这晋世子长相如何,是俊是丑,是长脸还是方脸,要是能让你我见一面方才好呢!” 骊嫱捂嘴一笑,“死丫头,没羞没躁的,你我公主身份,还未出嫁,怎可私下与外人见面,中原大国礼数甚多,咱们虽说是小国出身,可也不能让他人笑话了去。” 见妹妹低了头不语,骊嫱又扑哧一笑说:“只是咱们如今还未出骊戎边境,晋世子和你我也未定名分,便算不得有违礼数,你我堂堂公主,在骊戎国还不是想见谁就见谁,难道如今还见不得自己中意的男子一面么?” 骊嫱心中暗暗拿定了主意,便留了心寻找机会,誓要见上申生一面。这日人马正走得困乏,申生听得身后琼车内一声惊呼,当即勒马朗声问道:“公主何事惊慌?” “公子,适才小女子不慎将丝帕遗失车外,此方丝帕是我心爱之物,素来帖身收藏,不知可否有劳公子把丝帕捡回?”车内声音如莺啼婉转,千娇百媚,让人难以拒绝。 申生停下马来,于道旁捡起那块帕子,只见洁白的帕子上,在右下一角,绣着一个嫱字,帕子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丝丝沁入鼻中。 申生将帕子折好了,交给随行于琼车后的婢女,转身上马去了。这婢女名叫琼枝,是骊嫱的贴身丫头,接了帕子后,递入车厢中,骊嫱暗暗地道了一声:“多事,”便打发琼枝到后头去了。 申生走了不多时,只听身后的车中又传来那莺啼婉转的声音,“公子,刚才风大,将帕子又吹落到外面,能否烦劳公子再为小女子捡拾一次。” 申生停下马来,微微转头道:“丝帕本为闺阁洁净之物,如今即已数次飘落在外,沾染泥尘,公主不要也罢了?” 骊嫱一时无言可答,只恨得玉牙直咬,却无可奈何,只得另外再寻机会。两日过去,这日听得传令官说已行至晋国地界,骊嫱知道如果人马进入都城,便再也无计可施了。当下细细留心。一日经过一处坡地时马车颇为颠簸,两人坐于车内左摇右晃,十分不适。到了日中时分,申生下令道;“全军就地休整,埋锅做饭。” 军马找了个平整的地方停下来,士兵们各自拾柴寻锅,准备炊饭去了。骊嫱从头上拔下一根玉簪,偷偷掀开车帘朝外探望。 骊姞不解地问:“姐姐,你这是何意?” 骊嫱也不答话,见无人注意,扬起玉手,将那玉簪猛然扎进马尾,就听一声长嘶,受惊的马儿撒开四蹄,沿着山坡一通狂奔。骊姬的随从们正围坐在不远处的锅灶边,见了这一变故无不目瞪口呆,将士护卫等更是坐在远处,一时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就见路边闪出一袭白影,如离弦之箭般朝失控的马车飞扑而去,众人看清那是公子申生时,白影已冲出数十丈开外。马儿慌不择路地往山坡下奔跑,前方不远处是一处断崖,若是在平常,这种高头大马跳过数丈宽的断崖应是无事,如今身后还拖着一辆盛装的马车,自然不能与平时相提并论。 此时车内的骊姬姐妹早已脸色煞白,手足无措,两人紧紧抱作一团。骊嫱的指甲把皮肤掐得发白,心里开始有一丝悔意,原本只想引得申生的注意,趁申生过来时见上他一面,不曾想这受惊的马竟会如此狂躁,如今竟不知如何收场,唯有在心里默默祈盼而已。 眼见马儿已奔至断崖边,一仰头、一抬足,正欲跃起,忽然一个趔趔,颈项上的缰绳被死死扯住,全身的力道硬是被拉了回来。这匹马本是一匹烈马,受此禁锢突然野性大发,四蹄腾跃,嘶鸣不绝,待要再发力前奔时,颈上的绳索被猛然割断,马儿一纵身向那断崖直坠下去。 车内的骊姬姐妹还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马车已骤然停住。骊姞已瘫软在车内,骊嫱虽吓得不轻,还是颤抖着手。微微掀开车帘一角,见一袭白衣的申生双手紧握马车的辕木,左腿跪地,右脚顶在断崖边一块突出的岩石边。谷底传来一声轰鸣,连得地面也传来隐隐的震动,申生脚下的岩石随着细小的砺石一齐落入断崖。申生一声轻叱,把马车推离断崖数丈开外,一个鹞鹰翻身,自己也跃了开去。 骊嫱浑身如被定住,目光看着申生竟动弹不了,那一袭白衣下的申生,岿然挺立,如同这漫天荒凉中的一株白杨木,让人心中升起无限依恋之感。 申生走到马车前,并不抬头,抱手行礼道:“适才马儿失控奔逃,惊扰了两位公主,是在下看护不周所致,还请公主包涵!” 骊嫱脆生生一笑:“若不是公子武艺高强,及时出手相救,只怕我姐妹俩已如那驽马一般翻入山崖,跌个粉身碎骨了。还要请公子受我多谢之礼!”说完盈盈地低头作揖,心中喜悦之情自是难以言表。 接下来的路程申生加倍小心,常常是不离马车左右,这一路倒也平安无事。骊姬姐妹听着申生的坐骑一路蹄声踏踏,这原本枯燥单调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动听起来,马车内百无聊赖的时光似也过得飞快,不日就到了晋国都城绛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二章 前路莫明 此时的晋侯正于宫室内和公子夷吾下棋。晋侯看了一眼坐于对面的公子夷吾,夷吾是晋侯的第三子,虽年方十七,却颇有沉稳大气之风。摆在两人面前的棋局正是春秋时期颇为时兴的六博棋局,棋子分为黑、白两组,双方各有棋十二枚,箸六根,行棋前先投箸,以得数多少定行棋步数,最后以吃掉对方的棋子多少定输赢。 晋侯见夷吾手握木箸,迟迟不投箸,道:“我儿何须思虑过多?你若能有幸掷出2数,这枚子方能走入“水”中成枭,如若不然,便被我的“散”子吃掉。若无把握,不如就此弃子保帅,或许还可挽回一些败局?” “不,君父,我宁可放手一博,也绝不委曲求全!” 夷吾随即摇晃木筒,掉下一支3数的箸来。晋侯哈哈一笑,“我儿气势可赞,颇合为父的意,只可惜运气不佳,天不佑汝啊!” “孩儿甚是惭愧,君父是得上天受命之人,所到之处无人不为君父的威势所折服,这棋局如同天下战局,孩儿怎可与君父的神勇相匹敌!孩儿认输便是。” 晋诡诸让人收了棋,站起身慢慢踱到了窗前,语气和缓却有几分伤怀,“幸得夷吾儿近日多与我相伴,下棋博弈,倒也解了不少烦闷。自你娘和姨娘相继去世,寡人身边虽有几位姬妾,却无人可以说得上话。” 夷吾道:“承蒙君父不嫌,孩儿愿日日过来陪伴解闷,也可多聆听君父的教诲。” “你的御射功夫学得怎么样了,我让屠岸夷教你射箭,指法练得如何?” “屠将军悉心教授,是孩儿太愚笨,还未完全掌握要领。” “男儿万不可因杂务琐事而怠慢学业武功,我晋国自叔虞受封唐国,后改国号为晋以来,历经数百年,每一代君侯无不兢业惕守,南面护卫周朝天子,北面克戎拒狄,靠着金戈长矛打下了每一寸土地,才有今天的大晋。你身为晋国武公后裔,务必要继承祖上遗志,开疆拓土,尽我大晋未完的大业!” 一番话说得夷吾唯低头喏喏而已。晋侯的话锋一转:“这几日怎未见兄长?” “听说前几日就出游狩猎去了,应是还未归来!” 夷吾知道晋侯问的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重耳,这重耳乃同为翟国公主所生,与夷吾的母亲是同族姐妹,姐姐生的名唤重耳,妹妹生下的名为夷吾。这姐妹俩深得晋侯喜爱,却俱在几年前相继过世,留下两位公子互为表兄弟,自然比别的公子更亲近些。 晋侯略显不悦,“这小子总是不思进取,整日带着一帮狐朋狗友走鸡斗犬,喝酒胡闹,三日后就是他二十岁的加冠礼,且看他到时拿什么献丑于众卿大夫面前?” 此时内侍总管,梁五进来禀报,称公子申生先行遣人回来,报说骊戎国主已举城投降,且献上人称“太行明珠”的女儿一双,不日后申生将携公主回国。 见晋侯有要事,夷吾便退了出来,回到公子府后,下人禀告大夫卻芮已在府上等候多时。这卻芮本是晋国上卿,晋诡诸见他学识渊博,才思敏锐,便让他做了太傅,专门教授公子夷吾诗、书、礼、乐。夷吾也是十分倚重太傅,但凡有疑难之事免不了要向师傅请教。 夷吾还未跨进正厅,卻芮已起身相迎道:“看来公子此去宫中,带回来的消息可谓是喜忧参半啊!” “师傅一向好眼力,只是此番又是如何看出来的,难道未卜先知?”夷吾进了正厅,不待仆人为他脱鞋,便已撩衣而坐。 “公子一向沉稳,这一路走来却步履轻快,显见心中颇为愉悦;走路时双目向下望着足尖,不似平日目光平视,显见心中有思虑之事,不知老夫所说对否?” “太傅明察秋毫啊!我数日陪伴君父,君父今日对我似有嘉许之意,不觉向我坦露心意,只是申生不日就要回国,听说此番不费一兵一卒,就让骊戎国主举国投降,君父又要大加褒奖了!” 卻芮道,“此番主公让申生出兵骊戎,显而易见是另有所图。申生年过二十,却还未婚娶,只怕主公有意为他找一姬姓夫人。骊戎虽是小国,却也是周天子亲封的诸侯,而且听说这两位公主生得十分貌美,嫁于申生,也不算辱没了他。” “君父数年前将那东皋国公主指婚于我,东皋乃一夷狄小国,显见是待申生要厚于我多矣!” “申生是世子,为晋国储君,身负重责,为天下人所瞩目,任重就难保不会出错,为天下人瞩目就必定引起嫉恨,来日方长,公子何必急于一时呢。”夷吾知卻芮心中必有主意,便也不再多问。 这日晋侯卧于榻上,梁五与东关五各自侍奉左右,梳头揉肩,这两人是晋诡诸十分喜爱的嬖臣,因晋侯多年征战在外,常有腰疾和腿疾,时常旧疾未愈,新病又发,苦不堪言,有了这两人随侍左右,自然妥帖不少。且这两人善断人颜色,只要晋侯喜欢的无不投其所好,因此与晋侯常同枕而眠,服侍左右。又因这两人均是拿捏按揉的好手,手中力道掌握得恰到分寸,时缓时急,时轻时重,刚中有柔,柔中带刚,把晋侯伺侯得如神仙一般。 这日晋诡诸的腰疾又犯,两人在晋诡诸身旁服侍,东关五为晋诡诸拿捏,梁五则替晋诡诸梳头。 梁五道,“主公,世子这几日去了骊戎,无人监国,这宫里宫外的事全赖主公一人操持。只这军务一事,主公便已是忙得分身乏术,自然又要犯旧疾!只恨我等不能为主公分忧!” 梁五长得白面皓齿,一双纤细修长的手不输于闺阁女子,一把金箅子在他手中灵活翻飞,不消多时便把晋侯一头半白枯乱的头发梳理得妥贴顺溜。梁五拿过铜镜给晋侯照看,东关五在一旁道:“那骊戎此番还算识时务,一见我晋军的阵势便乖乖称臣,不耗费我军一兵一卒,可见主公的威望早已名震天下。” 梁五换了一把箅子,开始打理晋侯的胡须,“骊戎国主也太不自量力,主公前番下礼聘问,他始终不肯将女儿献上,难道还等着我晋国派媒人去明媒正娶不成?想我堂堂大晋,当年除了齐姜夫人配得上我晋国一百辆车骑前去齐国迎娶外,还有哪个国家担得起如此礼遇?” 晋侯躺在榻上,轻轻挥了下手,“世子既将回国,庆功宴的事宜可安排下去了?” “回主公,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主公对世子当真用心良苦啊!三日后正是公子重耳二十岁的加冠礼,到时两件事一起办了,也好叫宫中热闹一番。” 晋诡诸眯着眼睛,神情颇为畅快,梁五道:“主公,听说这骊姬姐妹容貌艳丽无双,且能歌善舞,聪敏异常,人称太行明珠,骊戎国主将她们藏于闺阁之中,从不肯轻易示人!多少诸候国想去求聘,都被谢绝门外。也难怪,听说骊戎国主一心想借她们攀附周王室,所以珍藏至今。” “哦,”晋侯微微抬了下眼皮,“当真有你们说得那么好?” “只怕我们说的还不及这对”天山明珠“的万一,否则,世子怎会已与那骊姬暗中私相授受了呢?” 东关五轻叱一声,“梁五,此等道听途说之言怎可在此妄议,谁人不知世子乃正人君子,此番去骊戎只为迎回两位公主,并非是前去迎亲,怎会与骊姬私下相交呢?” 晋侯突然睁开眼睛,从榻上坐起,梁五急忙跪下,“主公,奴才罪该万死,拿这种捕风捉影之事到宫里来说,真该掌嘴!”说着就掴了自己两个大嘴巴。 此时有内侍进来禀报,称申生一行已进了绛城,请求面见主公,晋诡诸道:“让世子先回世子府安歇,今日不必进宫了,骊戎公主暂且安排在馆邑住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三章 重耳献礼 申生回到府邸,一连几日一直未得到晋侯的召见,几次入宫去,门人只说晋侯近日忙于军务,不予召见,只得悻悻回来。这日有内侍来世子府传达晋候的诏令,说晋候要举行庆功宴,宣申生准时赴宴。申生忙换了装束,来到宫中,宴会在外朝的正阳殿举行,晋国的各公卿大夫济济一堂,诺大的殿堂内座无虚席。 晋侯坐北朝南面朝诸宾客,坐在正席当中,因宫中没有正夫人,旁边虚放着一张坐席,下首是四个宫的主位夫人,分别是惠安宫的主位—耿姬,樊雍宫主位—卫姬,鱼丽宫主位—芮姬,和萃喜宫的主位—薄姬,以及晋诡诸的诸位公子和公主。 因晋诡诸已将公亲裔族大都诛灭干净,客席上坐的都是晋国的卿士大夫,及有官职在身的宫人。一干乐师已于殿内西南躬身而立,只待宴席开始便奏响钟磬。晋侯今日着一身绣着鸷鸟图案的青色衮服,头戴冕冠,腰间悬着两枚碧色玉佩。晋侯一抬手,顿时钟磬齐鸣。按照周朝礼制,晋侯手捧玉卮,朝诸臣举杯,众臣纷纷起身回敬,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口中说着无非是“我晋国威势炫赫,让诸多蛮夷小国甘心臣服,世子年少勇武,不废一兵一卒,拿下骊戎,为我晋国栋梁的话。” 晋侯接受诸大夫的敬酒后,方才正式上菜。一干庖厨和膳夫鱼贯而入,将盛满食物的豆、簋等器物一一放置在宾客面前的食几之上,食物的分量和种类也依据宾客的爵位有所不同。此番出征因世子申生和里克的功劳最大,便比其余人等多了一份鹿肉羹,放于釜内被小心地端上。 申生的贴身小童名唤赞,盛了一碗汤羹,递给公子,“此番庆功宴乃是专门为公子而设,公子却为何似有心事一般?” 申生默然不语,心想此等心事怎好与人诉说。去骊戎之前,君父交代出战征服骊戎事小,务必要将公主带回。申生身为世子,向来只在国中留守,从未带兵出征,此番晋候让自己领兵,虽未明言,但明眼人都知道晋候有意要将公主嫁于申生为夫人,幸好自己也不辱使命,不仅不费一兵一卒,征服了骊戎,还顺利带回两位公主,谁知君父只将两位公主安置在馆邑,丝毫不提娶亲之事,一连多日未曾召见自己,申生心中拿捏不定晋候的意思。 申生想起那几日和骊姬姐妹一路相处,几乎未曾有过言语,却似了然彼此的心意,那日途中骊姬的马车受惊遇险,当时虽未将她俩的容貌看得十分真切,却依稀是一双丽人,至今嫣然笑语,让人怦然心动。 坐于申生旁边的里克凑过来道:“公子,你白白放着一席好菜眉头不展,你我前阵子骊戎之行紧赶慢赶,多日未曾进得油水,天天嚼干粮咽腌菜,这五脏六腑都闹腾起来。公子如若不吃,便赐了我这副肠胃吧?” 申生一点头,里克便端起那炖得骨酥肉烂的鹿肉,放于自己面前,不等下人为他端盘递叉,已夹起一大块鹿肉,狼吞虎咽地吞下。晋侯又命人给申生和里克各自送上一盘炙牛尾,两人俱离席谢过。里克问:“公子,可知主公将如何安置骊戎公主?” 申生摇头不语。 里克笑道,“我看公子不必为此事发愁!依我看,主公办此宴席一是为世子你庆功,二来趁此当着众公卿的面宣布世子的大婚喜讯,公子若不信等上半个时辰便见分晓。” “果真如此吗?”申生心里暗暗轻叹。 酒过半巡后,晋侯发话道,“自我父考、武公登基为国君后,内平晋乱,外逐戎狄,匡扶周王,立威诸侯,创下赫赫战绩,开拓我大晋万里疆土。寡人自继承大统以来,一日无敢忘祖上遗训,立志建晋国于诸强国之列。如今周天子式微,各国诸侯先后掘起,争夺霸业。继郑国衰落之后,能与齐鲁两国相提并论的也就我晋国而已!” 话毕,宾客们一片歌功颂德之声,此起彼服。晋侯又道:“骊戎小国灭他本易如反掌,念他与我晋国同宗同源,同为姬姓之后,暂且留着他的宗庙,对我晋国而言,也可多一道西面的屏障。此次出征,世子申生不负众望,不费一兵一卒便令骊戎国主亲自出城献降,且献上了“太行明珠”之称的骊戎公主。想必诸位也对此姐妹有所耳闻,据闻艳色无双,尤其能歌善舞,今日诸位有幸,可与寡人共睹这对明珠的熠熠辉泽,也不枉世子这一趟千里迢迢的西戎之行了。” 说罢轻拍双手,下人立即将殿内的钟鼎等物一一撤下,一干乐师也悄然退下,换上一众手执铃鼓、胡茄的戎人乐师。两名舞姬从后面翩然而入。这两名舞姬面上俱蒙着面纱,身着窄袖束腰的戎人服饰,露着一截粉颈和半截玉臂,脚蹬一双狐毛长靴,更显得窄腰丰臀,袅娜多姿。 只这一身打扮,便把满座的宾客看得张口结舌。晋国同中原诸国一样,历来讲究礼仪典范,女子只有着深衣长袖,宽袍束发方才是见得宾客的体面服饰,更别提这对舞姬步态轻佻,一步三摇,腰肢摆动间藏着无数旖旎春光,全无中原女子那番拘谨庄重之态。 众人看得目眩神迷之际,申生却是脸色苍白,一颗心直往下沉。舞姬本由身份卑贱的奴婢所为,随主人意愿,如礼物般可赠可卖,君父若要将骊姬姐妹嫁于自己,绝无可能让她们在众宾客面前作此贱业,甚至抛头露面于众宾客,显见君父根本无意将骊姬姐妹嫁于自己作夫人。 万众瞩目下的骊姬姐妹却没有太多的想法,骊戎国最早原是戎人的一支部族,后来依附了周王,迁到沁水和太行山山脚之间的缓冲地带,周王又赐了姬姓,封为诸候,令其压制北面和东面的戎狄。所以骊戎历来与戎狄来往更为密切,民风一惯彪悍纯朴,全不似中原各国,讲究繁缛的礼节仪规。这跳舞唱歌本如同骑马打仗一样稀松平常,无论男女老少均是个中好手。姐妹俩今日接到晋候命人传来的口谕,让两人在庆功宴上跳上一支舞,两人想那世子申生必定也在坐,遂一口应允下来。 中原女子作舞时讲究进退有序,摆动适度,一举手一抬足都极有分寸,气度优雅儒美。戎人音乐节奏欢快,舞蹈奔放,动作挥洒自如,没有特定的表达方式,一收一放,一笑一颦皆为释放心中所思所感,和中原各国大为不同。此刻那些见惯了按部就搬的舞蹈的士大夫们,如见了异国的珍宝,早已将面前的美味佳肴置之度外,魂儿一齐跟着两舞姬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申生只觉心烦意乱,如坐针毡一般。他看了一眼晋侯,见晋侯此刻目不转瞬,手中握着酒樽,却忘了送入口中,酒水顺着胡须流淌到面前的案几上。 申生心里叹息一声,未等一曲终了,转头向里克道:“我适才多饮了几杯,微有不适,先行告退,请代为禀告君父。”说完便起身离开了筵席。 这里姐妹俩一支舞刚刚跳完,东关五凑到晋侯面前,道:“主公,公子重耳回来了,正在殿外等侯。” 晋侯吩咐一干乐师和舞姬都退下,道:“让他进来,看这个顽劣子今日如何见寡人?”不多时晋诡诸的次子,重耳走进殿来。这重耳长相颇为奇特,颧高鼻耸,眼有重瞳,与戎狄人的长相颇为相似。今日本是他的二十岁生日,应行冠礼,按周礼祖制,冠礼如婚礼、射礼和燕礼,乃人生四大要事,男子行了冠礼,便为成人,内承家业,外谋经济,诸侯大国君主素来重视礼法宗制,对各公子的加冠礼颇为隆重,因各公子行礼时除了拜见父母,还要一一拜见族亲中的兄弟、长辈,有威望的上卿大夫,从公子们的表现中,孰贤孰劣此时便可略一窥见。而世子行加冠礼时还要去周天子处奉礼献贡,以获得周王的认可,仪式可谓繁复庄重。晋诡诸早已让人卜了日子,备了礼物,只等重耳于吉日至庙堂受礼,谁知重耳竟只和下人说了声出去狩猎,便半月未返,直至今日加冠日,过了吉时方才匆匆赶回。 重耳进了殿,众人见他身着黑色礼服,系于腰间的绶带却缠得完全不得法,显而易见是匆忙打上去,未及整理,尤其是那一双布履,重耳走得急,竟忘了换上朝靴,那带了泥的半截鞋头露在朝服之下,甚是惹眼。 重耳向晋诡诸行礼,晋诡诸脸色不悦,“重耳,可知今日是何日子?” “回禀君父,今日乃丁未吉日,东方尾火星值宿,卯时存禄,戊时进福,君父于今日大宴宾客,必能成就谋略,得觅贤臣;儿臣能于今日加冠,必定荣华倍增,百祸不侵。” “你到也是明白,即如此,为何贪于游猎,数日不归,如此荒废课业,何以立冠成人,何以治人,何以立德服人以治天下?” 夷吾从公子席中起身:“请君父息怒,二哥虽生性好玩,但也是识大体之人,今日虽误了加冠吉时,终究是及时赶回,想必二哥路上有不得已之事耽误了?” 晋侯语气严厉,“人之所以为人,在于知礼,礼义之始起于冠者,然后才能知君臣、辨父子、明长幼。我晋国虽比不上齐鲁礼教之邦,但历来尊奉周公之礼,为各诸侯所仰重。重耳身为晋国公子,却轻视礼法,不尊先祖,众卿以为应如何罚处啊?” 重耳兀自跪着,不敢抬头,大声道:“君父所言极是,儿臣甘愿受罚,只是领罚之前还请允许儿臣献上礼物,以贺君父得骊戎献降之喜。” 众臣也纷纷为重耳求情,晋侯一挥手,“罢了,看你衣冠不整,一脸风尘,如何能进庙堂受礼,徒让祖先蒙羞而已,你先回去歇着,听我随后发落。” 士蒍站出来道:“主公,公子乃国中一等一的狩猎好手,此番出猎多日,必是满载而归,或是寻得若干稀奇物事也不定,主公何不让我等开开眼界呢?” 晋侯略一迟疑,重耳忙高声吩咐手下:“快让人抬进来。”但见四个体格魁梧的壮士,抬着一头庞然大物进来,轰然一声,随着担子一齐重重坠下。众人方才看清是一头体格硕大的犀牛,估摸少说有六、七千斤重的份量,可知这四人的力道非同寻常,再看这犀牛,竟浑身白色,鼻上一角通体乌黑透亮,众宾客一片窃窃私语声,难道此物竟是传说中的神物“贯云犀”? 众人纷纷啧啧称奇,重耳朗声道:“数年前,儿臣与君父一同狩猎,曾遇见此兽,当时君父连发数箭,未曾伤得此兽分毫,反倒惹得它狂性大发,伤了君父的贴身侍卫,如今虽然事过境迁,儿臣心中始终不能释怀,不能替君父将此畜生捕回实在心有不甘。儿臣着人多经打探,获闻此畜生时常在崤谷腹地出没,便领了手下一路追寻,几经周折才将此兽擒获,此中经过实在难以一一描述,今日能为君父了此夙愿,儿臣也便无所挂怀,唯愿甘心受罚而已。” 上卿席中有一老者站出,此人眼眶微陷,鼻梁高直,一头半白的卷曲须发,灰绿色的眼珠透着天空般的深邃,乍一看样貌和重耳竟有几分相似。此人即是夷吾和重耳的外公,晋侯的国丈,名唤狐突。当年重耳的生母狐姬,从翟国千里迢迢嫁来晋国,狐突便随了女儿一起来晋国,在朝中做了一名大夫,多年来对晋诡诸忠心耿耿,晋诡诸将其奉为上卿,甚为敬重。如今狐突的一对女儿早亡,只留下重耳和夷吾两个遗孤,狐突对两个外甥自然格外看顾。 狐突道:“主公,臣闻神兽天赋异禀,有感于天地而生,闻四方之气而动。犀兕乃福瑞之兽,通体白色更是百年难得一见,此祥瑞之物能现身一见便预兆我大晋国祚昌盛,今日公子亲手降服此物,如能祭于宗庙之上,主公怕是离霸主之日不远矣。” 晋侯轻捋胡须,狐突的一番话颇合心意,语气登时和缓下来,“愿承狐卿吉言,来人,给公子重耳置席上酒!” 一直跪着的重耳方才谢了恩,起身入了席,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 众宾客纷纷上前围住白犀,想看个仔细。但见这犀牛皮褶粗厚,浑身竟没有一处伤痕,不知是用何手法使其毙命。 坐在重耳旁边的里克轻声问道:“公子,犀牛属最难袭杀之物,如此体量之物必定性极燥烈,一击冲撞便有千钧之力,捕杀此物向来以用箭为宜,只是这使箭之人需有神力在身,而且一箭出去时机和方位需错不得分毫,否则不仅不能伤之皮毛,反而激怒此兽,此物即无外伤,不知公子用何妙计将此兽击杀?” 重耳数日来为了追踪犀牛餐风饮露,食宿无所,今日见了满桌美味,早已食欲大开,将口、手上塞了个满满当当,见里克问话,鼓了腮帮子支吾道:“里大夫,请恕我无礼,先容我填、填满了这个酒囊饭袋再说……”里克无奈,只得看着重耳将面前的酒宴吃得如风卷残云一般。 就听大夫士蒍等人纷纷赞道:“这一尊犀兽,毛皮如此完整实属罕见,便是做五副上好的犀甲也绰绰有余,公子重耳当真不愧为神箭手啊!” 狐突道:“主公,此枚犀角通体乌黑,白色雾隐纹贯穿其间,当是名符其实的通天犀角,实属世间珍品,此为上天赐于主公之神物啊!” 重耳也起身道:“狐国舅所言极是,儿臣已寻得一良匠,可将此犀角制成举世无双的珍品献于君父,以贺天降神灵蔽佑,保我晋国国祚恒昌。” 晋侯点头道:“既然此物是你捕获,就由你全权处置吧!” 重耳忙作了揖,吩咐手下勇士将犀牛抬出,自己也跟着退出大殿去,留下宴席上一脸无奈的里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四章 君命难违 申生自从宴席上回府后便闷闷不乐,一连几日,晋诡诸都没有再传唤自己。这日接到晋侯的诏令,令其即刻出发,前往周朝都城洛邑,贡奉今年的贺岁朝礼,并顺道去南面的伊洛之戎拜会国主,商议和谈事宜。 申生接到诏令后大为不解,把自己的师傅、杜原款请了过来。申生道:“君父这份诏令来得奇怪,弟子心里有些疑惑,还请师傅指点。” “世子请说。” “君父命我即日前往洛邑献贡,此事颇为奇怪。不说自周庄王薨后,我晋国已有数年未曾朝贡,即便要朝贡,此类外交事宜素来由大行人丕郑主持,何以君父仓猝间让我接手此事?” 杜原款乃是饱读经文的翰墨之士,沉吟半晌,缓缓道:“公子何必多虑?依我看,主公待公子如臂膀腹心,才委以重任。听说当今的周天子自登基后,在国中强取豪夺,进退无仪,政令不行,众大夫多有不服,王太后以及一帮旧臣不服周王,欲改立周王的叔叔王子颓为周王,联结卫国和燕国在洛邑内作乱,主公此番让公子出使洛邑,应是想借献贡之名窥探周都的形势,何况周王刚刚上任,公子前去朝贺,也可得到周王的认可,公子此行任务不可谓不重啊!” “那又为何让我去伊洛之戎呢?” “扬拒、泉皋,伊洛这三支戎族沿洛水而居,四处迁徙不定,向来是周王的心腹之患,如今王室有变,晋候应是担心戎人会趁机攻伐周都,所以与之和谈,以暗中牵制戎人,公子不可不体察上意啊。” 申生觉得此言甚是在理,心中顿时释然不少。第二日便收拾了行装,治备车马,进宫辞别晋诡诸,往洛邑而去。 再说骊姬姐妹自入了晋国,便一直住在馆邑内,馆邑内陈设、用度十分简陋,姐妹俩甚觉不便,住了数日,也未见公子申生前来迎亲,问了几个下人,也都说不知,心中不乐,不知申生究竟是何用意。 这日忽有下人来请两位公主进宫,骊姬姐妹方转怒为喜。当晚随前来接应的内侍上了马车。骊嫱有心想见识一番晋国的都城,掀开车帘一角,但见城内道路纵横,虽快到掌灯时分,道路上依旧马车往来不绝,酒肆、客栈门口依阳挂着灯笼,旌旗招展,跑堂的吆喝着在门外迎客。各国的商贩往来不绝,摊贩,武士、游侠等各色奇装异服的人三五而聚,累了就在酒楼外歇息。马车进了内城,宫城便巍然而立在眼前了,高阁飞檐,重楼叠立,卫士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其规模和气势都不是小小的骊戎国能比拟的。 马车从一侧的小门进了宫门,姐妹俩又换乘一辆专在宫内行走的辇车,行了片刻,在一处大殿前停下,有内侍引骊姬姐妹从一角门进入,又穿过数重殿阁,沿着一条穿花长廊来至一处别致的楼阁。这里的景色和别处迥然不同,数十棵繁茂的梓树环绕在楼阁的两侧,一派浓荫绿意,显得十分幽静。天色虽然昏暗,依稀可见园圃里的海棠花开得娇艳妩媚。 宫内迎出来数名婢女,簇拥着骊姬姐妹进了内室,骊嫱见屋内垂挂着层层纱缦罗帐,透过纱帐,隐约可见屋内白茫茫的一片,雾气氤氲,方才明白这里是一处汤浴之所。 一名长相乖巧可人的婢女上前道:“奴婢奉主公之命,前来伺侯公主洗浴更衣。” 骊嫱问:“你家主公可是公子申生?” 婢女并不回答,只掩嘴轻笑,过来为两姐妹卸妆脱衣。 骊嫱携了骊姞的手,穿过数重粉色纱帐,来到殿后一处庭院,这里竟是一处天然的温泉,那温泉四周用错落有致的太湖山石堆叠而成,一段用汉白玉砌成台阶,池子边上建着飞檐挂角的凉亭,一抹翠竹掩住了凉亭的半边。泉水从中间的礁石间汩汩流出,池子中间升起袅袅白雾,片刻又隐没在深沉的夜色中。 姐妹俩走进池子,泉水温柔如处子的手,抚摸着姐妹俩每一处肌肤,骊姞此时面如桃花,一颗心如小鹿般乱撞,姐妹俩洗了半晌,赤身走出池来,刹那间当真是满庭春光,羞煞春睡海棠。 那婢女为姐妹俩披上衣裳,又有两个小丫头掌了灯过来,将姐妹俩引入后殿,扶至寝榻上,骊嫱见殿内陈设气派不凡,只这寝榻就极尽奢华,三面围立着青铜护栏,床板上镂雕着鸳鸯交颈相叼的图案,护栏一侧还挂着一个金制的铃铛。 那可人的婢女为姐妹俩铺好绣衾,笑道:“主公片刻即至,请公主稍待片刻。”又低下头去,凑近两人道,“两位公主切莫心慌,主公素来善解人意,最是体谅女儿家的难处,公主只需顺着主公的意就行。” 说罢吹灭蜡烛,悄悄退了下去。骊姬姐妹也知自己即然嫁至晋国,终有这么一天,只不知那申生是否真如传闻中系谦谦君子,心中不禁时喜时忧。骊嫱还心中略有些不忿,心道:“好你个申生,竟然也不明媒正娶,就将我俩接入宫来,未免太目中无人,我终究是要讨回公道来的!” 姐妹俩各有一番心事,彼此相对无言,殿内浓郁的香气只闻得人昏昏欲睡,暗夜中丝制的床幔发出莹润的光泽。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一阵玉石脆击之声响起,隐约见一身形高大之人来至榻前,骊姞慌乱之下抓紧了衾被。骊嫱缓缓伸出玉臂,抓住那来人的衣袖。那人掀开绣被一角,姐妹俩已褪尽衣裳,相偎而躺,任是在黑夜中,只觉满室生辉,风光无限。这一夜自不必说男欢女爱,那围栏上的铃铛竟欢闹了半宿,骊姬姐妹但觉精疲力乏方才沉沉睡去。 骊嫱第二日醒来时只觉浑身酸软,睡眼惺松间见一男子正由婢女侍侯着更衣。骊嫱这一看惊得睡意全无,但见这男子背影高大魁梧,却须发半白,举手投足沉稳凝重,浑不似申生那豪爽之姿。 婢女见骊嫱惊起,笑瞥了一眼,向那男子道:“主公,骊娘娘醒了。” 男子缓缓转身,骊嫱这一看惊得睁圆了杏眼,面前这人年过半百,举手投足俱有一番威仪,双目开阖之中,尽显凌厉。一身夔龙纹饰的长袍,腰佩纯色玉佩,晋国上下,除了晋侯之外,恐怕再无人能有此般装束了。骊嫱此时方注意到,骊姞蜷缩于床尾,正嘤嘤地小声啜泣。 此人正是晋诡诸,晋侯此刻脸色颇为温和,显见心情大好,语气中有一番亲切之意:“两位公主深合寡人之意,想寡人南征北战半生,虽建立了举世无双的功绩,身边却落落无人,数位夫人均不幸早亡,留下孤家寡人一个,竟无一人可以主持后宫,为寡人排谴寂寥。难得两位如花美眷如此善解人意,寡人就暂封你们为嫔女,一应礼遇如同次夫人,你们如能生下一男半女,寡人再擢升你们为如夫人。”晋诡诸踱过来,轻拍骊嫱肩头,然后缓步出殿而去。 骊嫱兀自呆坐,满心满腹的疑问、不解、委屈,刚才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待晋诡诸走出宫去,骊姞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骊嫱表情呆滞,发了会呆,突然起身打开箱笼,翻出一条五尺长的绶带来,向骊姞道:“罢了,横竖咱们不可能再嫁于世子,留在后宫中打发余生,一生无望,还不如就此死了干净。”说着就要把绶带往梁上挂。 骊姞扑上前去,抱住骊嫱,哭道:“千万使不得,姐姐死了,独留下我,今后可怎么活?” “你若想跟我一起死,我便先成全你。” “我,我不敢,姐姐,难道只有这一条路,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吗?” “别的办法?一入后宫深似海,哪里还有办法再出去?” “不,姐姐,你从小就主意多,你肯定有办法的。” 那婢女将晋诡诸送出宫去,晋诡诸对其交待了一番,婢女记在心中,转回宫来,见姐妹俩这番光景,心中早已明白,忙跪下拉住骊嫱道:“娘娘千万不要做傻事啊!主公对两位娘娘甚为喜爱,封赏高升是指日之间的事,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娘娘为何还要想不开啊!” 骊嫱定了定神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娘娘,奴婢名椒,原是主公身边的女御,晋侯专门指派了奴婢伺侯骊娘娘。” 见骊姞仍在轻声饮泣,婢女椒轻声道:“少娘娘何必觉得委屈?我晋国拥有千里沃土,万里田疆,哪个诸候国能与我国相比?晋侯一发怒,别说这宫城,便是太行山也要跟着抖上一抖。当今周天子也需倚仗我晋国北抗戎狄,南抚荆蛮,对主公尚忌惮三分。娘娘如今得了主公的宠,正是高兴都来不及的事?” 骊姞此时哪里听得进去,还是兀自抹着眼泪,一面抬眼看骊嫱,双目涟涟,满是六神无主之意。骊嫱忙扯过一件亵衣给妹妹披上,“这里寒气重,仔细别着了凉,保重身子要紧。” 此时有个小内竖进来,手捧一个木制托盒,跪禀道:“奴才请两位娘娘的安,主公刚才下令,擢升两位公主为嫔人,恭喜两位娘娘,贺喜两位娘娘,奴才奉晋侯之命,特来献上给两位娘娘的赏赐。” 骊嫱问:“你叫什么名字?” 内竖道:“奴才贱名叫且,原就是章含宫的宫人。” 骊嫱看那托盒上是一对玉簪,一支白,一支青,用红色的锦缎衬着,显得更加润泽剔透。 婢女椒道:“娘娘,这玉乃是晋国垂棘所产,放在中原诸侯国里,也是无出其二的美玉。况且这等质地,只怕便是公子、上卿所佩的也不过如此了。可见主公对两位娘娘垂青爱怜之极。” 骊嫱拿过一支玉簪,绕弄于指间,见那一抹玉色竟把自己的纤指也比下去了。素知君子爱玉,唯有公卿贵侯方有资格玩玉、佩玉,却不知古来女子也以玉饰为美,贵族之女能得一二佩玉已属不易,庶民人家一生也无从得见玉容。骊嫱素来自视甚高,自认唯有美玉方配得上自己,其它玩物,任它金银珠贝、琉璃绢帛,皆是可弃的蠢笨之物。又常叹自己虽为一国公主,骊戎却是一子爵小国,国力衰微,难得国内有些玉石上贡,或经国外贸易流至本国的玉石,终是些不入流的二品,无一能中自己的意,此时见此美玉也不禁有些心动。 婢女椒看出了骊嫱的心思,趁势道:“娘娘如花似玉之貌,唯上这玉簪方才配得上娘娘,请让奴婢为娘娘戴上吧!” 婢女椒从骊嫱手中接过青玉簪,将满头披散的秀发在头顶绕了一个松松的髻,将玉簪插入秀发中,无须其它装饰,就显出一番清雅脱俗的气质来。 骊姞在一旁看得竟呆了。 女椒又将白色的玉簪插在骊姞发髻上,拿过铜镜,给骊姞照看。但见镜中之人玉面含嗔,腮上一抹泪珠似雨后杏花,衬着头上的那根白玉簪,月中嫦娥也不过如此了。 骊嫱道:“唯有此物,方能配得上妹妹那举世无双的容貌。” 女椒替骊姞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宽慰道:“主公说了,让骊娘娘入主章含宫,少娘娘入主玉蟾宫,这可是宫中从来没有的事。后宫一共有六大宫所,分别是惠安宫,樊雍宫,鱼丽宫,萃喜宫,章含宫和玉蟾宫,两位娘娘刚入宫就封为嫔人,占了两宫主位,可见主公对两位荣宠盛极。” 骊嫱问:“一个后宫就有六个宫所,那又有多少姬妾呢?” “晋国的后宫仪制按周礼诸侯国的礼制,设一位正夫人,三位次夫人,九妃嫔,二十七世妇,和八十一御女,各诸候国按国力大小相应增减。我晋国是一候国,虽没有那么多姬妾,但经过晋候几次选秀,姬妾也是不少。自齐姜夫人去世后,正夫人之位虚悬,惠安宫的主位——耿夫人是如夫人品阶,如今掌管着后宫,其余的樊雍宫主位—卫姬,鱼丽宫主位——芮姬,萃喜宫主位——薄姬,都是次夫人的品阶。各宫的主位还管着下面诸多的妃嫔、世妇和御女,每日的朝见、请安,那是必不可少的。两位娘娘当了主位,日后宫人们都是以娘娘为尊,听其号令了。” 此时内侍进来禀报说,车马已在汤浴馆门口备下,请姐妹俩准备好了,就立即前往章含宫和玉蟾宫,接受封赏,行册封仪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五章 两宫主位 姐妹俩已是身不由已,只得穿戴齐整了,走出汤浴馆来,上了晋诡诸早已安排下的辇车,分别往章含宫和玉蟾宫来。骊嫱在章含宫门口下了轿,一众世妇、女御及宫人已在门口候着,见了骊嫱,一齐跪下行稽首大礼,然后将骊嫱前呼后拥地送入正宫。骊嫱进了门,心中暗暗惊异,只见殿内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地上铺着轻巧柔软的簟席,饰以贝壳和钿螺,四周用丝线绣出云气纹的图案。镂刻精美的几案上摆放着各类青铜礼器和器皿,从盘、盂、壶到香炉,油灯,无一不是极具神工,流光溢彩。前殿和后殿之间用丝织的屏风和数道帷幕隔开,微风起处,吹起数重纱帐,逶迤曼妙,如在瑶池中漫步。 骊嫱在主席上入坐,众女站在下首,骊嫱见为首的是个二十八、九的妇人,遂问道:“你可是章含宫管事的?” 那妇人道:“妾身女姚,是章含宫的世妇兼任掌仪一职。章含宫原主位是大狐姬,已去世多年,章含宫无主,妾身便暂摄宫中主事。这里是章含宫的人员名单薄册,和数年来的收支帐目,请娘娘过目。” 女姚献上竹简,骊嫱接过来,打开随意翻阅一回,骊嫱并不识字,也不知上面写的是什么,转手交给女椒道:“你先拿着,回头再看。” 这里众多女官和宫人按着品阶,一一上前,向骊嫱行礼贺喜,骊嫱点头应付着,直过了一个多时辰,众人才行礼毕。此时东关五进宫来,向骊嫱宣读晋诡诸的册封诏书,女椒扶着骊嫱跪下接诏,东关五一番宣诏云云,骊嫱听着也不甚明白,任由女椒扶起,上前接了诏书。 东关五道:“恭喜骊娘娘,从此你就是章含宫的主位,骊娘娘了,这样的荣宠,后宫中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骊嫱哪里在意,只淡淡道:“多谢总管大人了。” 东关五辞了骊嫱,又往玉蟾宫去宣诏。这里骊嫱正襟危坐了半日,只觉得脖颈僵直,正想回寝宫去,女姚道:“耿夫人刚才送来贺表,请娘娘接表迎贺。” 女椒在一旁示意,骊嫱早已不胜其烦,见女椒不断眨眼色,只当不知,起身向众人道:“坐了这半日,我也乏得很,诸位要是没事就各自回屋歇着吧。”说完转身就回寝宫去了。这里女椒和女姚等人只得各自退下。 姐妹俩既入得宫来,受封了嫔女,每日一早,章含宫和玉蟾宫的后妃姬妾都要到正宫来,向姐妹俩请安问好,因她二人刚入宫,又得晋候宠爱,众人都想摸摸姐妹俩的底细和脾气,所以早请安晚问好,分外地殷勤。姐妹俩在骊戎国长大,骊戎是个小国,四周多是戎狄民族,其民风民俗早已随了戎狄人,哪里有这么多规矩。骊嫱一开始还打起精神应付众人,后来日见烦琐,索性推说身体不适,所有人请安问好一概不见,只让女椒应付。众女便开始有些不满,也度量着这位骊娘娘不是和气之辈,背后颇有些非议,只是碍着两人正得宠,面上又无不巴结奉承。 晋候自得了姐妹俩,便日日夜宿章含宫和玉蟾宫,有时让姐妹俩同住一宫,晚上共同侍寝。但这姐妹俩不似别的姬妾那般,处处以晋候为尊,唯恐有一点怠慢。骊姞虽温婉可人,却总是淡淡的,与晋诡诸若即若离。骊嫱则更是常以冰霜示人,且喜怒无常,开心时肆意玩笑,不开心时哭闹怒骂,全不顺着晋诡诸的意,常令晋诡诸慨叹,自己虽为一国之君,擒虎豹,杀强敌,唯独拿姐妹俩一点办法也没有。 姐妹俩在宫内住了不多时就觉无聊至极。晋国虽说是诸侯大国,做姬妾的却只能日日关于这深宫大殿之中,哪比得上在骊戎时,骑马射箭、跳舞戏耍来得有乐趣,闷了也只能姐妹两人一起闲聊。 骊姞所在的玉蟾殿距离章含宫隔了几所宫门,虽不甚远,但互相走动也有诸多不便。唯一让骊嫱略为宽心的是自己从骊戎国带来的一应滕人中,晋侯把两名贴身侍女,一名细柳,一名琼枝的指派过来,服侍骊嫱。这两名婢女自小服侍在骊嫱身边,故用得十分趁手,闲暇时还可解闷儿。尤其是细柳,脾气温婉,还识得几个字,略懂些文墨,更得骊嫱喜爱。耿姬还将一小内竖,名叫且的分派在了章含宫,在骊嫱跟前使唤,这内竖且年龄虽只十四,却十分地机灵,常觑着骊嫱的眼色行事,到也顺意。骊嫱只是不喜欢女椒,但此女即是晋侯指派过来的,不敢十分造次,而且自己初入宫中,诸事生分,要靠她应付周全,所以只得暂且忍着她在跟前出入。至于其他从骊戎带来的滕人,经由耿姬安排后,有的被分配到玉蟾宫,有的则充入宫内各个府库司,担任仆从和使役。 这日骊姞带了贴身婢女止水,来章含宫闲坐,因耿姬指派了两个婢女,一名伊豆,一名禾秀,来服侍骊姞,这两人仗着原是耿姬身边的人,处处托大,对着骊姞指三道四,骊姞十分不喜,此刻见了骊嫱,不免埋怨起两人来。 骊嫱道:“你也是太好性情,你一个主子,还怕管不住两个婢女,管她是什么耿夫人、卫夫人派来的,你若嫌她们,我去帮你出了这口气来。” 骊姞忙道:“咱们初来乍道的,还是不要惹这个是非罢。横竖她们也就是嘴上多话些,忍忍也就过去了。” “这个耿夫人也不知是何居心,将咱们从骊戎带来的滕人一应打发到别处去,还另挑了几个人到咱们跟前,难不成是让他们来监视咱们的?” 正说着,忽听宫门口吵嚷声大作,骊嫱打发内竖且出去看看,且回来说是有一个黑脸赤发的奴仆,正在宫门口嚷着要见骊娘娘,被卫士抓住了,两下正欲大打出手。 姐妹俩听说,忙走出殿去,到了门口,果真见一身强力壮的奴仆,黑脸赤发,赤手空拳地与几个手执长戟的禁卫打斗,那奴仆坦露着上身,毫无惧色,与众人缠斗几个回合,禁卫一时竟近不得他身。 骊嫱大声道:“赤奴,不得无礼。” 原来此人是骊嫱从骊戎带过来的一名滕人,名叫赤奴,原是骊戎国的一名勇士,力大无穷,自愿充当滕人,跟着姐妹俩到晋国来。耿姬听说此人有一身蛮力,便不欲将此人留在章含宫和玉蟾宫,指派了他到牛羊司去当门人。赤奴在牛羊司呆了几天,禁不住被一伙宫奴又打又骂的,便不管不顾地跑到章含宫来,被宫门口的守卫拦住,不久又惊动了宫中禁卫,一齐过来抓捕,遂有了刚才宫门口的一幕。 赤奴见了骊嫱,方才停了手,跪下道:“娘娘,让奴才好找,奴才愿跟随娘娘左右,就是死,也不回牛羊司去了。” 骊嫱让禁卫都退下,唤起赤奴来,道:“我又何尝不想将你留下,但此事需由耿夫人作主,你暂且忍耐几天,我再向晋候求求情,看可有办法将你调回章含宫。” 女椒道:“恐怕此事也由不得娘娘。宫中有宫规,男子十六以下的可充任内竖,十六以上的男子必须到内廷司净了身,才能留在后宫充任寺人。” 赤奴道:“什么叫净身?” 女椒走上前,朝赤奴低语了几句,赤奴遂低下头,默然不语,女椒道:“依我看,你还是回你的牛羊司当门人为好,不说这天下的男子,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进宫来当寺人,就算是你愿意,净身这一关也不是这么容易过的,多少人熬不过十天半月,就死在了床板上。” 赤奴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猛然朝自己下身砍去,手起刀落,血溅之处,半截阳物已掉落在地。骊姞等人失声惊呼,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骊嫱几欲落下泪来,哽咽道:“你这是何苦?”忙命人将赤奴扶进宫去,好生休养。女椒也是被吓得不轻,手抚着胸口,心口兀自跳个不停。事已至此,女椒也是无话可说,羿日去惠安宫向耿姬禀明了,将赤奴留在章含宫,当了个执事寺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六章 恃宠而骄 这日骊嫱刚用过早膳,便有一世妇来传令。女椒忙扶着骊嫱行礼接令,那世妇四旬开外,脸上毫无表情,干巴巴宣道:“骊妃听令:晋侯今晚夜宿章含宫,着骊妃沐浴更衣,掌灯熏香,静侯酉时三刻。” 世妇宣完诏令,正待转身离开,不想骊姬起身道:“还请官人留步,烦劳转告主公,妾身今日有诸多不适,恐今晚不能陪侍,请主公移驾别殿吧!”言毕就竟转身入内里去了。 这世妇一时愣住,自任后宫掌仪数十年,由她安排姬妾陪宿事宜,传达君王旨意,曾见过无数后宫姬妾,个个无不翘首以待君主临幸,见自己如见至宝,恭敬有加,喜在心头,这骊姬虽说正值宠幸,却直接断然拒绝侍寝,着实太拔扈而骄了。 女椒忙跟来内室,拉住骊嫱的衣袖,一连声道:“万万使不得呀,这个世妇是耿夫人跟前的掌仪,负责后宫姬妾侍寝事宜,娘娘怎可将她断然拒绝。再说咱们做奴婢的,只能听从主公的吩咐,怎可自作主张呢?” “有什么使不得的,后宫的妃嫔姬妾多得是,我这里服侍不了,他不能去别的宫?” “蒙主公侍寝,是多少人想盼都盼不来的,娘娘却还要推却,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 骊嫱不屑道:“谁爱抢就抢去,反正我不稀罕。”说完就去榻上歪着躺下了。 女椒道:“奴婢虽职分低下,但有句话还是想劝着娘娘。娘娘虽然现在荣宠无限,但这宫里如昙花一现,盛极而衰的姬妾多得去了,娘娘若想长久地在后宫占得一席之地,可不能如此任性而为!” “哦,依你说,该如何做呢?” “娘娘进宫的日子也不短了,耿夫人已几次差人送了贺礼来,娘娘怎么说也得去回拜一下,也不能总是推托说身子不适吧。虽说娘娘正受着宠,毕竟耿夫人还掌着后宫呢。” “晋国礼节繁褥,每次拜见都要行个三礼六规,让人不胜其烦,这几日晋候天天不是章含宫就是玉蟾宫的跑,我也侍候得乏了,懒怠走动,回拜之事以后再说吧。” 女椒无奈只得退下。 这日到了晚间掌灯时分,骊嫱洗漱完毕,早早地就准备睡觉了,女椒一面拔弄着油灯,嘴里还咕哝不休:“娘娘,今日之事可真吓熬奴婢了。奴婢服侍主公多年,从未见有姬妾主动把主公往外推的。按理说主公这会儿应该来了,该不会是因娘娘的一番话真的着恼了吧?” 骊姬本闭着眼假寐,听她实在烦人,便道:“我今天不知怎得嘴里发苦,你去膳房看看,让他们做个点心来,要清甜可口的。你亲自盯着,别让他们偷懒了去,做好了赶紧拿过来。” 女椒闻言一脸不乐,“这半夜跑腿的事打发外头的奴才们做就得了,何苦还要我亲自跑一趟?” 骊嫱睁开眼道:“我是晋侯最得宠的姬妾,你是我跟前最得力的奴婢,我的一应大小事不由你管着让谁管?难不成你捉摸着我在晋侯跟前失了宠,竟使唤不动你了?也罢,你要想攀高枝尽管及早另谋他处。” 女椒被她一番抢白,无言可答,这才悻悻地去了。 细柳打来一盆水,来至骊嫱寝榻前,为骊嫱梳头,见女椒一脸不快地出去,不安地问:”娘娘,今日之事当真无碍吗?晋侯他会不会……” 骊嫱手中正拿着玉簪,微微地出神,“你怕了?想当初你随我在草原上射鹰猎狼,尚且不惧,他晋侯难道是一只老虎,把我们都吃了不成?”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大笑自外而内进来,“妙极,妙极,寡人第一次听见被人称呼为老虎,寡人一向被人称呼为明君,中原霸主,抑或奸雄、枭夫,既然当今天子自称为龙裔,我这个老虎也勉强当得了。” 来得自然是晋诡诸,细柳早吓得跪倒在地,琼枝跟在晋诡诸身后,跪下道:“娘娘,主公方才进来时,不许奴婢先行禀告。” 晋侯道:”都起来吧,若不是我无意闯入,怎听得到骊妃对寡人的盛赞呢?” 晋诡诸搀着骊姞走进内室,骊姞走过来,坐在骊嫱床榻上,关切道:“主公听闻姐姐身体不适,便来我玉蟾宫略坐了坐,和我一起用过膳后便约了来看望姐姐。” 骊姞又俯身轻言道:“主公心里可是对姐姐关切得紧呢!” 骊姬坐起身来,下了床榻,向晋侯行了礼:“妾身无甚大碍,许是来晋国后水土不服,近日来甚感倦怠,不思饮食,倒让主公挂心了。” 骊姞道:“我们姐妹泣别亲人,远离国土,不远千里来到晋国,姐姐许是太过思念家乡了。” 晋侯用一只手抓起骊嫱的脸,抬起下巴,见她略显苍白的脸上,依旧是一副桀傲淡漠的表情,如秋水般澄澈的双眸中有暗流闪动,令人难以揣测。 晋诡诸道:“吩咐下去,让医官明日一早来给骊娘娘看看。” 骊嫱转过脸,退开一步道:“主公若真有心,只需让众人勿扰我姐妹俩即可。我们素来闲散惯了的,比不上中原国家的女子,知书达礼,礼节众多,只怕我俩有些鲁莽无礼之处私下得罪了人也不自知。” “你若不喜欢,后宫中一应回拜,见面之礼都可免,只需在宫中静养即可。各式宴飨之礼,你便随个喜,露个面也就罢了。” 骊姬姐妹没想到晋侯这么爽快就答应下来。骊嫱依旧脸上平淡如水,行了礼谢过晋侯,转身在绣褥上坐了,依旧让细柳为自己梳理。晋诡诸站在骊嫱身后,见她秀发如瀑,愈发衬得颈背上的肌肤如琼脂般细腻,不禁走上前,接过细柳手中的梳子。细柳会意,和琼枝打了个眼色,两人铺好了榻具,下了帐幔,退出寝室,在宫门口挂上一盏红灯笼,任由夜色在章含宫温柔地弥漫。 第二日,晋诡诸又差东关五和梁五送了不少绸缎,珠玉过来,赏赐给姐妹俩。时下正值春季,与戎狄休兵罢战之时,晋国借此休养生息,晋侯也乐得把征伐之事暂且搁下,陪着骊姬玩乐宴饮。 姐妹俩虽美,只有一件令晋侯不乐,这骊嫱脾气刚烈,嬉笑怒骂全凭一时的性子,任晋侯百般迁就,只对他忽冷忽热,让晋侯全摸不着头脑,浑不似别的女子那般低眉顺眼,只一味迁就自己。可越是如此,晋诡诸却越是欲罢不能,想尽法子想博骊嫱的欢心。除了赏赐金银珠宝外,晋诡诸知道姐妹俩爱看乐舞百戏,便让东关五从宫外搜寻了不少俳优舞伎,日日陪着姐妹俩戏耍。骊嫱又从众舞伎中挑选七个最上乘的舞伎,这七人不仅面容姣好,体态柔美,而且舞技出众。骊嫱将她们安排在章含宫,叫来舞师教授她们技法,教了几日,又嫌舞师教授的太过刻板,拘谨,全然没了女子的那份灵动,遂把那舞师打发走了,亲自教舞伎们跳舞。骊嫱又叫来乐府的一班乐工为舞伎们伴乐,使得章含宫日日歌舞升平,笙歌艳乐不绝于耳。 这日骊嫱正在观看舞伎们跳舞,内竖且进来禀报说长漪公主到访。骊嫱素闻长漪公主的贤名,知道她是申生的亲姐姐,晋诡诸的嫡长女,忙亲自到大殿门口迎接。不多时只见宫婢们簇拥着一个美人儿进来,长着容长脸儿,眉眼高挑,朱唇含丹,与申生确有几分相似。 长漪未语先笑道:“早就听说宫里来了一对才貌无双的绝代佳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啊。” 长漪是晋诡诸的嫡长女,地位自然非一般姬妾公主可比,骊嫱郑重行了拜手礼,长漪扶起道:“论理我早该来拜访妹妹,因我有冬天犯咳的毛病,所以拖到这两日天气和暖了才过来,还请妹妹见谅。” “姐姐说哪里话,论理应该我先去拜见姐姐才是,因入宫不久,诸事不明,又恐礼节上有失,被人耻笑,所以至今不曾来拜会,妹妹我给姐姐陪罪了。” 女椒忙拿来绣墩,铺在地上,长漪拉着骊嫱的手,在绣墩上坐下,看着几个正在跳舞的舞伎,笑道:“我刚才远远地在宫外就听到细乐之声,听说妹妹酷爱乐舞,还亲自教授了几个舞伎,看来就是她们了?果真是不可方物,我见犹怜啊,与宫中那些如出一辙的舞伎们不可相提并论。” “姐姐过誉了,也不过是些庸脂俗粉,我不过教她们如何讨些乖巧而已。” 女椒奉上果品来,骊嫱有心想探听一下申生的消息,又不好直说,只得旁敲侧击道:“我在骊戎无拘无束惯了,来到晋国后整日闷在宫中,闲得无聊,又无人可以与我们姐妹说得上话,只得找些乐子,打发时辰。不象姐姐还有个兄弟,可以说说心里话,宫里宫外的也可以有个照应。” “我这个兄弟,整日忙于国事政务,要替君父分忧,哪里有空到宫里来陪我闲聊,如今二十好几了,连个正室夫人也没有,我这个做长姐的也为他忧心啊。” “莫不是世子已经有了意中人?” 长漪叹道:“我对这个同母一胞的兄弟还是颇为了解的,虽然他表面恬然如水,实则是至性至情之人,一旦陷入进去,极为感情用事,所以当年先母去世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 长漪话题一转,道:“听说当初是申生去骊戎将妹妹接来晋国的,是吗?” 骊嫱点了点头。 “我这个兄弟,第一次出使他国行聘问之事,若是途中有对两位妹妹失礼之处,还请妹妹见谅。” “姐姐言重了,世子恭谦礼让,是个难得的君子,何来的失礼呢。” 长漪看着骊嫱道:“世子身负继承晋国大统的重任,为万众所瞩目,只要有一点失礼逾矩,就会被小人所利用,想来这是妹妹和我都不愿看到的。” 骊嫱唯有默然点头而已。 长漪又道:“世子前日受晋候之命,前往周都觐见周王,没有数月怕是回不来,我的来仪宫正嫌寂寞无人,妹妹得闲了尽管来坐坐。” 两人又说了些话,长漪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末了道:“妹妹初来晋国,难免有些生分不适,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你我既为一家人,以后便应互相依扶才是。” 骊嫱将长漪送到宫门口,看长漪坐上轿辇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七章 六宫首聚 转眼到春分时节,姐妹俩入宫也已有两月,正值春光明媚之际,晋诡诸召姐妹俩和耿姬、卫姬、芮姬、和薄姬同往宫苑宴饮赏春。这晋国的宫苑名为茨园,建成多年,武公入主绛城后,进行了扩建,开辟了万浪湖。晋诡诸后来又在湖边南苑堆叠了假山,名为犀山,今日的宴饮之处便设在犀山下,临近湖边的一处鸳鸯楼。 这日正是时光昼永,天气清和的好时节,园中一派花红柳绿的景象,姐妹俩在苑囿边下了轿,一路走进园来,但见细柳拂亭,燕莺求偶,沿着假山旁边种植的芍药、棣棠、木香、含笑等,竞相开放,有的素馨,有的美艳,千姿竞秀,不可尽观。这其中大都是姐妹俩不识的,女椒在旁为其细细讲解,两人俱叹赞不已。一路上女椒再三交待姐妹俩,将言行举止的规范详细告诉了,让她务必记住,以免在众人面前失了仪态。 姐妹俩到了鸳鸯楼,见众姬妾已然在等候,遂过来向众夫人行礼问安。姐妹俩均是第一次见四位主位,这四位夫人也是自报家门,向姐妹俩行礼致问。 骊嫱见耿姬是个四十开外的妇人,相貌平平,衣着简朴,但自有一番雍容的仪态气度。卫姬长得到是有几分姿色,穿着石榴红的绕颈深衣,头上花式繁多的副笄委委佗佗,似不堪重负,就要掉将下来。芮姬则约三十开外,低眉顺目,十分娴雅。再看薄姬,瓜子脸儿,薄唇小口,虽有一番弱柳扶风之态,却一脸傲慢鄙夷之色。 待晋诡诸到后,众姬妾按品级入了坐,耿姬坐首位,接下来是卫姬、芮姬和薄姬,姐妹俩坐在下首。晋诡诸命庖人先摆上瓜果,皆是一些眼下时新之物。樱桃,李子、荔枝、木瓜之类。庖人又给众姬妾倒上甜酒,晋诡诸道:“寡人近年来忙于军政,不免冷落了你们,难得今日春光正好,寡人召你们来园中一聚,趁此大好春光赏花品酒。” 薄姬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用巾帕捂住口鼻,一脸嫌恶的样子,嗔怪道:“主公难道忘了,妾身是不能饮酒的。” 晋诡诸恍然道:“寡人差点忘了,薄爱姬有湿阻之症,不能饮酒,是寡人疏忽了,寡人该罚一杯。” 晋诡诸自饮一杯,耿姬道:“主公日夜操劳国事,还不忘了我们这些旧人,可见主公对我们恩深情重,我们理应先敬主公一杯。” 耿姬自斟了一杯酒,向晋诡诸道谢,众姬妾也纷纷向晋诡诸敬酒。晋国依着周朝的规矩,女子喝酒需一手拉住袖子,遮挡酒杯,这叫掩口而饮,且以小口啜饮为佳,切不可一气全喝光,否则便是大大的失仪。骊姬姐妹俩哪里知道这个,女椒虽之前交待了诸项事宜,唯独把这项给忘了。因此姐妹俩端起酒杯,一口饮干,擦了擦嘴,正待放下酒杯,见众女皆掩口而笑,满脸鄙夷之色。 耿姬笑道:“两位骊戎来的妹妹真是好酒量,这甜酒入口虽好,但喝多了也是会醉人的。” 骊嫱见众女神色有异,知道她们必在暗中嘲笑,心中不忿,当即向晋诡诸道:“我们骊戎女子向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从来都是一饮而尽,否则便是对主人的不敬,如今虽然到了晋国,哪里是一时改得过来的,想来主公不会怪罪吧?” 晋诡诸道:“一饮而尽,女子有这份胆气,到也不愧为女中豪杰。” 卫姬撇了撇嘴道:“主公未免太偏袒骊姬妹妹些,难道让我们都去学骊戎的习惯不成?我晋国泱泱诸候大国,尊崇周礼,既入得宫来,谁不都得按着宫规礼数来,岂可说乱就乱了的?” “骊姬入宫不久,诸事生疏,宫规礼法慢慢学也不迟。” 此时庖人端上菜肴来,用笾豆盛了,放于众姬妾的席上。众女见是一道爆汁田螺,这田螺为楚国特有,是楚国使臣来晋国朝会时所敬奉之物,骊姬姐妹俩长于骊戎,自然不识,见了此物,十分好奇,只不知如何吃法。众姬妾明知她们不识,存心要看她们的笑话,因此谁都不动筷箸,只看看她俩。 卫姬道:“两位妹妹大概不识,这是楚国上贡的产于云梦泽的田螺,味道十分鲜美,就是公卿士人家中也是难得一见,两位妹妹不妨尝尝。” 骊姞用筷箸夹起一只田螺,翻看一回,但见圆溜溜,硬梆梆的,不知如何下口,只得放下来,试着用匕匙去叉它,骊姞略一用力,那田螺一骨碌就滚到了地下。 薄姬第一个忍不住笑出了声,众姬妾虽碍着晋诡诸,不好十分大笑,她们身后的婢女仆人却暗地里嗤笑不止。 晋诡诸咳嗽数声,吩咐东关五和梁五,取来银针,为姐妹俩将田螺中的肉取出。东关五和梁五照办了,骊姞满脸通红,如坐针毡,待东关五和梁五将螺肉端于骊姞面前,骊姞却是再无胃口了。 骊嫱冷声道:“我看这螺肉不吃也罢,各位姐姐也是见多识广的人,要找乐子也不必拿我俩寻开心。” 耿姬道:“嫱妹妹多心了,宫里这么多姐姐妹妹,谁不是刚入宫时犯过错,闹过笑话的,妹妹何必往心里去。” 骊嫱只冷着脸不说话。 耿姬转向晋诡诸道:“主公,臣妾那兄长,耿国国君昨日谴了使臣来,向臣妾问安,还给臣妾带了一只鹦鹉,臣妾看着有趣,就把它留下了,不如现在把它拿出来,给大家找个乐子。” 耿姬向身边的内侍吩咐几句,不多时,一个彩衣女子,肩托着一只五彩的鹦鹉,过来给晋诡诸和众女请安。众人看那只鹦鹉,红嘴绿背,尾长曳地,眼睛灵动,十分有趣。 那女子轻叱一声,“去”,只见鹦鹦从女子肩上飞起,掠过众人,飞到花圃中,叼起一片芍药花瓣,又飞回到女子肩上。女子接过花瓣,双手向晋诡诸奉上。 晋诡诸大为惊异,拿过花瓣时,见那女子一对凤眼脉脉含情,嘴角堆起一汪酒窝,十分俏丽,心中一动,问道:“这鹦鹉是你养的吗?” “正是,这鹦鹉在我们耿国通共才两只,一只雌的,一只雄的,这只雌的自小便由小女子豢养,颇通人意,小女子让它干什么就干什么,绝无谬误。” 晋诡诸哈哈大笑,“有趣有趣,那就把这只鹦鹉留在寡人的宫里吧。” 耿姬道:“主公若是喜欢,就把鹦鹉放在主公的珍禽园里,主公以后得了闲,可以随时赏玩。” 卫姬道:“难得主公今日这么高兴,依臣妾看,不如把这个鸳鸯楼改称鹦鹉楼,以贺主公得此宝贝。” 晋诡诸点点头,“这个提议不错,卫爱姬着内府司去办就可以了。” 众人又坐了会儿,便也各自散了,晋诡诸让东关五和梁五送骊姬姐妹回宫,晚上还是去章含宫,召姐妹俩共同侍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八章 优师出位 这日晋侯处理国事完毕,便约了骊姬同去乐府赏乐。这乐府是乐工们演习、练曲之场所。不似民间的俗乐,乐府里演奏的皆是正乐,一律按着周朝的礼制,器乐搭配,曲调快慢,音量高低都有严格规制,连所奏之曲也必须视场合而定,不可随意更换。晋国虽比不上周朝礼乐完备,但也按制设了数百乐工和乐师,由大司乐统一掌管,宫中的器乐有钟、鼓、磬、钲、埙、萧、笙、琴等,视祭祀、迎宾、燕饮之场合不一而奏,众公子也需自小跟随乐师学习乐理、乐器,方能成为知书达礼,御射完备之人。因近日新招了一批乐工,乐府内正在加紧操练,准备在下月的秋祭日上进行演奏。 晋侯携了骊姬和一众仆从,往乐府逶迤而来。正是初夏微曛的天气,犀山一带的蔷薇花开得千娇百媚,南风起处,红的、粉的花瓣飘了一地,又赶上晋侯今日心情大好,早朝时大司农报说今年收势喜人,各地仓廪充实,因此晋侯难得一脸欣然之色。今日晋侯还带了东关五、梁五两人同来,这两人自骊姬入宫以来,便被晋侯冷落不少,让两人着实焦恼了一阵,所幸他们俱是会见风使舵之人,见姐妹俩得宠,便日日去章含宫攀附,一来二往跑地熟了,东关五便认了骊嫱为干娘,梁五则拜在骊姞膝下,认了个干儿子,自此又在骊姬和晋侯跟前时常出入了。 一行人从章含宫出来,途经茨园,骊姞指着假山上的蔷薇花道:“许是晋国的水气好,这蔷薇花开得如此艳丽,把我骊戎的也给比下去了。” 骊嫱道:“妹妹性子转得真快,来了晋国不足数月,已是处处称赞晋国的好,可见是个忘本的丫头。” 晋侯哈哈一笑:“爱姬言重了,我晋国虽好,却找不出你们这样绝世无双的姐妹花来,骊戎虽不盛产蔷薇,却盛产美女啊!” 骊姞掩口而笑,“主公又拿我们开玩笑了。姐姐,你看这朵花,红的花绿的叶,层层叠叠,正和姐姐今日的衣饰相配,相得益彰。” “少姬娘娘说得极是!”走在后面的东关五闻言,便摘下一朵花,“这花儿简直就是为骊娘娘而开,艳丽无双,芳香怡人,除了骊娘娘,再无第二人可以配得了。” 东关五巧手翻转,采下一朵红蔷薇,一朵白蔷薇,献给晋诡诸,晋诡诸将红蔷薇插在骊嫱头上,将白蔷薇插在骊姞头上,衬着那根玉髻,更显得清丽动人。 骊姞问:“这白蔷薇可有名字?” “娘娘,此花开得清雅非俗,且颇合今日此情此景,不如就叫白玉堂吧?” “好个白玉堂,想不到东关五竟也有才情了。”晋侯道。 “还不是两位娘娘才情出众,奴才在娘娘跟前多了,少不得也耳濡目染,学了些墨水在肚里,倒让主公见笑了。” 梁五也道:“既然娘娘们喜欢,小的便吩咐下去,宫中遍植蔷薇花,别的花都移至宫外去。” 说着一行人来至乐府门口,大司乐得报急忙迎出来行礼,将晋候一行迎进府去,晋侯道:“不日就要举行秋祭,你们的曲子排练得如何?” 大司乐垂首恭立道:“回主公,新近刚入宫一批乐工,经验虽少但禀赋尚佳,正日夜操练之中,另又赶制了一批钲鼓,尚在试音之中,还需时日方可使用。小臣不才,定当尽心尽力,确保秋祭之时万事诸备。” 晋侯略一点头,一手搀了骊嫱,一手扶着骊姞,跨进府去,“你们尽管一切照常,寡人与爱姬闲来逛逛,听音消谴而已。” 大司乐请晋侯与姐妹俩上首坐了,命众乐工照旧演习。乐工们正在演练一首准备在秋祭日上演奏的乐曲《下泉》。乐工们按编制分为四组,二十人鸣钟,十人击磬,又五十人吹竽,十人弹瑟,随着木柷之声开响,五乐同奏,弦急而笙缓,钟鸣而磬和,一倡而三叹,曲调清朗之中见疏淡,和和雍雍,直传至宫墙之外,连鸣噪不已的鸟雀声也安静了下来。 骊嫱见那些乐工们皆穿着青衣葛服,垂头敛目,神情肃穆,听那曲调又轻慢无稽,便觉有些无趣。此时一只小虫飞入,停于骊嫱面前的案几上,骊嫱便伸手拨弄起虫子来。东关五见状俯首道:“娘娘,此曲甚是无聊,让他们换首曲子来听如何?” 骊嫱向晋侯道:“主公,我听了这曲子直觉昏昏欲睡,不如换首时下的新曲来听?” 晋侯道:“嫱儿想听什么曲?” “昨日听章含宫的优人唱了一首名为《东方》的曲子,觉得颇为悦耳,不知大司乐可否演奏一曲来听?” 恭立一旁的大司乐当下正容道:“娘娘,此曲乃郑国的俗乐,街闾巷弄,随处可闻,所谓靡靡之音,淫声溺志,我乐府乃礼仪教化之所,怎可演奏此等俗乐?” 骊嫱不悦道:“是妾身孤陋寡闻了,不曾想人有三六九等,曲子也竟然分个高低贵贱,司乐大人是否太小题大作了。” 见晋侯沉吟不语,大司乐上前一步道:“主公,所谓治乱以武、治民以礼,古人制礼乐以为民之节,乐(yue)者,乐(le)也,治世之乐通于伦理,教化人民,乱世之音其调乖张,闻者生怨;亡国之音则哀声以绝,愁思绵绵,皆是不祥之音。如今纵观天下,宋、卫之音溺声,郑音好滥,齐音骄志,皆非正音,我晋国岂能容此等音律充斥庙堂……” “罢了,”晋侯不愿他再说下去,“大司乐如此坚持,爱姬再换一首来听吧。” 骊嫱道:“司乐大人即说郑、卫之音皆是溺志之流,那后宫的那些俳优岂非罪该万死,主公快快把那些人都赶了出去,万一有人把主公耽溺后宫的罪名安在妾身头上,妾身就是碎尸万段也担待不起。” 骊姞忙道:“大司乐话已至此,想来也听不得什么新曲了,但拿你们平时所奏的雅乐来听吧,只一件,妾身爱听那丝竹箫管之声,甚是悦耳,那些个钟磬之音,妾身听得心里慌烦。” 晋侯刚想发话,大司乐又道:“回娘娘,圣人制八音、定五乐,以钟声为号,以为立威;磬声铿锵,以志忠勇;鼓鼙催动,欢以进众,丝竹声哀,以思良臣。五乐合奏,方能调和七律,以明贵贱、定尊卑。如今娘娘独取那哀竹之声,只恐泛滥情志,伤情悲怀,于人非宜啊!” 骊嫱强压怒火,转向晋侯道:“主公,大司乐这个不可以,那个于礼不符,存心不愿为我姐妹俩演奏!想来也是,我姐妹是从那荒夷小国来的,原就不懂那些礼节雅乐,便也登不上这大雅之堂。罢了,妹妹,咱们还是回去听那见不得人的俗调吧!”说完站起身,拉了骊姞的手便要走。梁五和东关五忙从旁好言相劝。 晋侯在案几上重重一拍,沉声道:“大司乐,你今日是要寡人和爱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吗?” 大司乐惶恐跪下,“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循祖制,遵周礼,以保我晋国德音永存,如因此开罪于主公和娘娘,还请主公降罪。” 一时之间,诺大的殿堂里雅雀无声,众乐工也一并屏息静气,俯首贴耳,但听晋侯如何应对。晋侯紧盯大司乐,目光灼灼,心里盘算着如何发落,就见众乐工中站起一人来,朗声道:“主公,大司乐恭敬守职,乃是国之忠臣,但违君抗命,又为不义之人,小臣不愿司乐大人担这不义之名,娘娘即爱听那《东方》,又好丝管之音,请让小臣代司乐大人演奏,一应骂名由小臣来担。” 晋侯道:“你上前来。” 此人越过众人,来到骊姬和晋侯跟前,但见他唇红齿白,眉目俊朗,嘴角上翘之间自有一段风流笑意,竟不比东关五、梁五差半分。 晋侯大悦,问道:“你是哪里人氏,唤何名?” “小臣名优,原是郑国人,先后去过周都洛邑、宋国、齐国学习各种乐器和唱法,因此钟鼓笙琴,吹拉弹唱,都略通一点。小臣来至晋国后,担任宫中乐工,娘娘如不嫌小臣技拙,让小臣为娘娘奏上一曲来听。” “你即是郑国人,便唱上一段郑曲来听听吧!”骊嫱瞟了一眼大司乐,见他一脸无可奈何之色,心中痛快之极。 这优师生就一副好嗓子,在宫中隐晦了这两年,正无计出头,今日有此千载难逢之机当然不会放过,当下一开嗓,便将骊嫱等人听得如痴如醉。 一曲罢了,晋侯问:“你入宫几年了?” “回主公,已两年零六月了。” “传令下去,乐优精五律、通七音,且德行兼备,善识大体,即日起升任乐府乐师一职。大司乐出言无状,固执乏变,罚看守乐府大门一月。” 骊嫱笑道:“甚善。门人一职对大司乐来说颇为合适,大人可更要恪敬职守,把住大门,不可疏忽啊!”言毕,骊嫱施施然随着晋候离开大殿。正要出门时,忽听侧殿内传来悠悠的唱曲声,声调稽慢哀婉,到也让人心动。晋候放慢步子,细细听那歌词,只听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晋候心中一凛,折转身来,往侧殿而去。进了殿门,见一个瞽矇,面前放着一架筑琴,边弹边唱,十分忘我,晋候进来了,方才发觉有人,忙问:“来者何人?” 瞽矇双眼失明,尤其擅长听音辨声,所以乐府中的歌者大都由瞽矇担任,晋候也不挑明自己的身份,问道:“你刚才唱的那首曲子可有什么来历吗?” 瞽矇道:“其来历我也并不十分清楚,只听说是一位落魄的富公子,为了逃避仇家的追杀,从晋国一路逃到虢国,路途中窘困万分,在颓丧之余,写下了这首曲子,我在街市上听闻这首曲子后,觉得别有一番动人之处,所以拿来宫中教众人唱了。” 晋候一言不发,走出殿来,喊来大司乐,道:“立刻将此瞽矇斩杀,以后宫中不许再唱这首曲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九章 秋日大祭 优师自被提为乐师,便常常奉旨往后宫去,为晋侯和骊姬演奏,因他善长各式器乐,又通于各国音律,且工于体察上意,令晋侯大为赞赏,骊嫱对他也颇为赏识,无论是宴宾小酌,或是游园赏春,皆命优师陪侍在侧,渐渐地优师和东关五、梁五一样,成为了晋诡诸和骊姬近前的红人,后宫任其随意出入。 这日已过了隅中时分,骊嫱还在寝榻上歪着,东关五前来请安。骊嫱也不避他,让女椒把他请进内室,东关五见榻边秀发散落一地,知骊嫱还未洗漱,关切问道:“五儿听下人说干娘今日身子不适,所以特地煮了些米粥,又令人做了酥酪糕点,给干娘开个胃,干娘要不要先尝尝?” 骊嫱慵懒道:“先交给细柳,让她放着,我再躺会了就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懒得动弹,见了什么都没胃口。” “这个季侯的秋气最是乏人,不如让孩儿陪着干娘到外面去走动走动,宫苑里新栽的菊花昨日开了,不如出去赏个花儿,喝点菊花酒,解解乏,五儿让优师再来唱个曲儿,干娘意下如何?” “也好,晋侯今日忙于政务,怕是不会来章含宫了,你到外面去侯着,待我梳洗了用过早膳就来。” 用毕早膳,骊嫱便带了细柳和琼枝,随东关五往宫苑而去,只让女椒守着章含宫,一面又差人去请骊姞同来赏花。骊嫱随东关五来到一处凉亭,见优师已领了一众乐工在侯着了。 骊嫱见那凉亭上挂着块匾额,上面写着三个字,便问东关五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上面写的是流风亭,这里四面通透,最适宜夏季乘风纳凉,所以取了这么个名字。” 骊嫱点点头,在亭中坐下。优师也过来行礼道,“娘娘,这几日小臣排了一首新曲,无需钟鼓,只用排箫数管,于此秋日情境中听来别有风趣,娘娘可想一试?” “奏来听听!” 东关五命人备下果酒,那箫声已然忽忽悠悠吹了起来。顺着箫声,优师开嗓唱来,那歌声如绵里抽丝一般,丝丝缕缕,将一首《白华》唱得伶俐婉转。 白华菅兮,白茅束兮。之子之远,俾我独兮。 英英白云,露彼菅茅。天步艰难,之子不犹。 …… 骊嫱望着亭外那一丛半开半掩的菊花,微微地出神,公子申生的背影竟在眼前若隐若现了起来。 滮池北流,浸彼稻田。啸歌伤怀,念彼硕人。 樵彼桑薪,印烘于火甚。维彼硕人,实劳我心。 鼓钟于宫,声闻于外。念子懆懆,视我迈迈。 …… 这何尝不是骊姬自己的心事呢?白茅虽是贱草,尚可自由生于那田间,虽有风霜摧折,为了等待那一场甘霖,毅然挺立于田间,流水虽是无情,东流逝去尚不忘滋润草苗,自己却只如那池中的一尾金鱼,披着华美的冠服却跳不出这森然石壁围起的高墙,今后纵是天上的白云再美,于自己也只是惊鸿一瞥罢了。 “娘娘,这里风大,仔细着了凉。“细柳拿了件夹袍过来,给骊嫱披上,骊嫱方才回过神来。 东关五道:“干娘要是累了,五儿就先陪干娘回宫。” “无妨,在这里坐着总比整日闷在宫里强。”骊嫱漫不经心地问:“明日就要举行秋日大祭,你怎么不跟着主公张罗,倒常常在我跟前转悠?” “主公手下人才济济,又有众公子和梁五在帮衬着,五儿就偷个闲来陪干娘,干娘的事主公最为关切,我这不也是为主公分忧?” “听说主公膝下公子众多,其中可有一、二贤能之辈?” “说到公子到有好几位,世子申生自是不必说,乃是齐姜夫人所出,自小便谦恭有礼,温良恭顺,深得晋侯和齐姜的喜爱,在朝中也素有贤名,当上世子乃是顺理成章,可惜齐姜早亡,宫中无人替世子料理,连婚姻大事也被耽误下来。再说二公子重耳和三公子夷吾,俱是翟国狐氏女所出,这狐氏姐妹在宫中位分虽不高,但国舅爷狐突在朝中德高望重,狐家在晋国被封了公卿,得了封地,势力不可小视。狐氏姐妹相继病亡后,狐突对两个外甥便格外关照,两公子也不负重望,颇有才干,手下各有一帮能人。其余的公子或出身微贱,或无甚才德,也不必细说了。” “听说世子岁数也不小了,至今还未娶正夫人?” “世子一向心高气傲,当初也曾有不少诸候国派人来向世子说亲,均被世子拒绝了。” 见骊嫱出神,东关五上前一步,略略压低声音说:”干娘,如今后宫无主,夫人之位虚设已久,娘娘独得主公宠爱,如果娘娘能产下一、二子,夫人之位非娘娘莫属啊!” “我一个小小的骊戎国的公主,何德何能去争夫人之位?”骊嫱理了理鬓发,不再理会东关五,仔细听起曲来。不多时下人来说骊姞感了风寒,不来赏花了,骊嫱坐了会儿,也就回宫了。 明日过来正是秋日大祭的日子,合宫上下一早便忙乱不停。晋侯打发宫人来请骊嫱一起出席祭礼。大凡这种春、秋祭礼费神耗力,且仪式繁缛,骊嫱本不愿去,但转念一想,如此大祭,公子申生身为世子理应出席,自从听说申生去了周都,骊嫱掐着手指头过日子,算来申生去了已有月余,论理也该回来了。想到这里,骊嫱又欢喜起来,命细柳和琼枝给自己大妆。女椒此时已按着惯例在殿门,屋内俱摆上了菊花,晋侯也着人将礼服送过来。骊姞那边差人过来说,风寒还未痊愈,不宜出宫,今日一切请姐姐代劳了。这秋祭是春秋两大祭祀大典之一,隆重自不必说,细柳和琼枝伺侯骊嫱换上袍服,插上晋侯给的那支玉簪,将玉环、玉佩、玉坠儿等,往头上,颈上,腰上分别戴了。 琼枝在一旁道:“娘娘,你穿这身白色锦缘的礼袍,再配上这些个玉饰,真如月中仙子一般。” 骊嫱起身走动几步,珠玉交击,环佩叮铛,煞是好听。 “美玉虽好,只是行动未免拘束了些,不如我骊戎一身轻裘短衣,旌羽为饰来得方便。” 女椒笑道:“娘娘不知,这玉坠,玉环儿啊,便是特意拘着人的,唯有举止合仪、动作轻慢,方才不至乱了响动。” “我说那些中原国家的女子,怎么都象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原来穿上之种衣饰,想多个自在都不行。以前听人说,但凡女子戴上贵重礼玉,举手投足便得有礼有节,一步之迈不可短半分,长半分,更不可快半分,慢半分,否则皆不得澄澈娴雅之玉音,不知所传是否当真?” 琼枝插话道:“那岂不是如同戴了锁链,生生要把人作践死?” 女椒冷笑道:“这话可是不知好歹了。这礼玉哪里是想戴就戴的,多少人看都没看过,摸都没摸过。当初也就齐姜夫人戴过一次。这齐姜夫人是齐国厘公之女,襄公之妹,嫁入晋国后,与晋侯恩爱有加,晋侯只为她一人打造了此玉器,据说,齐姜夫人戴上这件玉饰,当真是令百花失色,月华黯淡,后宫女子无人可与之匹敌。可惜夫人恩宠虽重,却寿数有限,生下公子申生没几年就去世了。再说这组礼玉名为龙凤组玉佩,共有一百二十八件,从头饰到衣饰,再到足饰,无一不是用美玉雕刻,金线串就,单说光是手上的一颗玉珠,便由顶级的玉工,耗时一年方可完成。奴婢也只是听人说起,并未真正见过,听说后来齐姜夫人先逝后,此玉器便随着一起下葬了。” 细柳和琼枝听了都大为叹息,骊嫱沉默不语,略有所思。 吉时一到,便有人来请骊嫱出宫上轿,同往宫外的祭坛。祭坛位于王宫西郊的圜丘,距离宫城二十里开外,是晋国春、秋时分,祭祀天帝和山川的专门所在。因君主受命于天,祭祀乃周朝各诸侯国最为重要的活动,隆重而肃穆,其中以秋祭和春祭最为要紧,祭祀的是天神,山川、土地等各方诸神,以保自己国家国土昌宁,邪祟不作,一起祭祠的还有掌管春夏秋冬的四季之神,以求一年风调雨顺,四季有序。其余在庙堂举行的各式祭祖活动,更是不可胜数。晋侯虽宠爱骊姬,却也不敢有违祖制,在太庙斋戒了三日后,才亲率三公九卿和诸大夫浩浩荡荡往圜丘而来。 此次出行,除了骊嫱外,晋侯还带了耿姬、卫姬、芮姬同行,薄姬因身体不适,留在宫中休养。此三人都是一宫之主,坐了马车跟在晋侯的辂车后面。骊嫱的马车虽行在末尾,但她入宫时间最短,并无子嗣,此次得以亲临祭祀大典,其马车走在绛城街市中,连市井之人都知其前途不可限量。 骊嫱此时坐于马车内,摆弄着手上的一枚玉制手镯,这玉手镯不仅玉质白腻,且打磨细致,雕刻于上的云雾龙纹遒劲却不失雅致,非顶尖的玉工不能造就。晋侯知骊嫱爱玉,便遍召国中能工巧匠,赶制精美玉饰,送于骊姬姐妹把玩。此时的骊嫱把玩着美玉,心却早已飞出车外,想到也许此次祭祀时能见到申生,骊嫱觉得心内忐忑不安,正如此刻外面杂乱无序的马蹄声一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十章 针锋相对 到了圜丘,骊嫱与众姬妾下了马车,卿士大臣们俱已恭候道旁,晋侯的辂车缓缓行至,晋诡诸在东关五和梁五的陪同下,率先登上祭坛,骊嫱和其他几位夫人跟随在后。祭坛上已摆下昊天和蓐收两位神灵的灵位,供案前摆着丝帛两匹,玉璧一双,并猪、羊、牛各一头,鲜果五样,并各色稻、粱、稷、黍、粟等物品。担任大祝的是郭偃。郭偃登上祝坛,手执旌羽,高声唱道: 天遐予大邦晋之命,罔不明德恤祀,敬御天威,晋君诡诸灵承于旅,克堪用德,惟典神天。我民臣子唯土物爱,聪听祖考之彝训,越小大德。我民小子嗣尔股肱,纯其艺黍稷,奔走事厥,肇牵车牛,远服贾用,孝养厥父母…… 一通唱毕,亲捧酒樽,请晋侯上坛祭酒。晋侯诡诸接过祭酒,高高举起,将酒洒于供案之前的白茅之上,接着众姬妾上前,也分别祭奠洒酒,群臣上下各向西方行跪拜大礼,一时间,钟鼓齐鸣,琴瑟箫管纷纷而奏,一众舞师执着干、戚,于祭坛四周作起舞来,口中呐喊有声,姿态矫健,自有一番威武之势。 骊嫱却无心于这些,自下了马车,便只留意着几位公子。公子和上卿大夫们站于祭坛的东面,相隔虽远但也看得真切,只见为首站着的是重耳和夷吾,这两人今日俱穿着绣着黻黼花纹的礼服,戴着镶着明珠的冠缨,腰缠绶带,美玉为饰,一派英姿勃发,独独不见那世子申生,骊嫱心下觉得灰了大半,站了片刻,也无兴致看歌舞了,不等乐舞结束,便称不适,让细柳扶自己回马车。 女椒道:“娘娘,按着惯例,午时三刻祭尸之后方能回宫,娘娘如感不适,奴婢先扶娘娘至行宫歇息。” 骊嫱只得带了随从先至附近的行宫暂歇。这行宫专为祭祀时君主姬妾和朝臣们休憩换衣而用,所以设置简陋,南面的房屋只用小间隔开了,为君主和姬妾所用,西面的厅堂供公卿大夫们休憩。 骊嫱进了屋,将身上的饰物一一卸下,道:“早知如此烦人,我便省了这趟跑,别的不说,来时二十里,去时又得二十里,马车晃荡得我身上没一处不酸疼。” 细柳给骊嫱捏着肩,“娘娘现在到觉得乏了,当初来晋国时,三天两夜的路程,怎么没听娘娘喊过累?” 琼枝笑道:“那时别说三天两夜,便再远一些,娘娘也是不会喊累的。” 女椒奇道:“这是什么缘故?难道娘娘当公主那会儿身体格外强健些,现在当了娘娘,便娇弱无力了。” 琼枝道:“这你就不知道了,那时的娘娘,前面是有盼头的,如同归家的一对大雁,公的在前面引路,雌的跟在后面叼翅而飞。” 琼枝话还未完,骊嫱沉下脸来:“胡说八道的贱人,素日对你们纵容惯了,越发口没遮拦起来,信不信我把你们绑在祭坛上,同那些猪、羊、牛一起烧了祭天。” 琼枝见骊嫱动了气,赶忙跪下,连声道:“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女椒和细柳也跪下求情不迭。 “掌自己二十个嘴巴。” 琼枝伸出手,往自己脸上打去,噼噼啪啪一阵,打得双颊红肿,女椒和细柳俱不敢说话。 骊嫱道:“这次只是给你个教训,若再有人敢胡言乱语,对本宫不敬,我定不轻饶。” 骊嫱说话间用眼睛看着女椒,女椒连连称“是”。 骊嫱今日起得早,又坐了大半日马车,这会儿感到疲乏至极,这里陈设虽简陋些,也只能将就着睡了。细柳和女椒扶骊嫱上榻,刚合眼就听一阵嘈杂,邻屋的隔间陆续有别的姬妾进来,喧哗了一阵,不多时又传来小儿的啼哭声,接着各种纷乱,训斥、安抚、拍打,啼哭之声不绝于耳。 骊嫱不耐烦,一个翻身坐起,道:“是何人如此吵闹?” 女椒道:“刚刚进去的是卫夫人,她膝下有个小儿,名叫无端,平日是哭闹惯了的。卫夫人素来宠着他,至今五岁了,还成日吵着要吃奶。” “这卫姬着实无用,连个黄口小儿也哄不住,这般吵法,不把人给活活闹死?你们去个人看看,让卫姬看好了自己的孩子,这里不是她的樊雍宫,可以任由他们胡闹。” 女椒不愿趟这个混水,便推琼枝去,琼枝是个直性子,便径直去了。琼枝到了卫姬处,一打听,才知是小公子无端的奶娘今日病着,没能同来,无端不知怎得又生起要吃奶的念头,卫姬百般哄骗,无端只是死活闹着要回宫去,凭人越劝越闹。 琼枝说话向来利索,向卫姬行个礼,便道:“卫夫人,我家骊娘娘说了,可把小公子看好了,这午睡时分把人闹得不得安宁,把我家娘娘的头疼病也勾起来了。” 卫姬还未开口,身边一个名唤荼的婢女立马回道:“你在卫夫人跟前说话小心点,你家娘娘是娘娘,我家夫人就不是夫人?孩子吵两句又怎么了,怎么别人都不吱声,就单单吵着你家娘娘了?也没见你家娘娘身份比别人高贵些!” 琼枝面红耳赤,正欲反驳,卫姬道:“都给我住嘴,我还没说什么,你们到先吵上了。你即是骊嫔的人,回去告诉你主子,我这会儿哄着孩子已经够头疼的了,无端虽然还小,但也是晋国公子,若有不当之处,自有我和晋侯严加管教,还请你家娘娘见谅。” 琼枝被一顿抢白,登时红了脸,正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就听身后骊嫱的声音道:“无用的奴婢,让你传个话都不会,笨嘴拙舌的,把卫夫人都得罪了不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管教下人不力呢。” 原来骊嫱见琼枝许久不回来,邻屋隐约又传来争论声,便知道琼枝碰上了麻烦,自己不出马恐怕要吃亏,于是忙带了细柳赶过来。 再说这卫姬是卫国人,当初作为滕妾跟着卫国公主嫁到晋国来,后来卫公主难产死了,晋诡诸便将他扶作夫人,做了一宫之主。卫姬自忖是有公子之人,地位在后宫之中自然高人一等,这骊嫱虽得宠,终究是从蛮夷小国来的,而且素日没个礼节,宫中后妃本来就对她诸多不满,因此此刻脸上也不装客套,道:“骊妹妹是新人,不知道为人娘亲的苦楚,无端是最小的公子,晋侯打小宠着,不许他出一些儿差错,偏偏这些服侍之人笨手笨脚,连个孩子也照顾不周全,还得我亲自哄着。妹妹还没有子嗣,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骊嫱听她语中颇多讽刺,便道:“姐姐说得不错,妹妹我现在乐得一个人,闲来和姞儿一处玩耍赏乐,逍遥自在,只是晋侯天天往我姐妹俩宫里跑,要添个公子公主也不是什么难事,若真有了一二子,无端今后也能多个玩伴儿,到时我可得向姐姐讨教着点,听闻姐姐向来调子有方,可别吝惜指点一番啊!” 卫姬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这公子无端正在卫姬怀里无理取闹,任别人越哄他越来劲,这时来了个衣着鲜丽的娘娘,和娘亲你一言我一句的,众人都把自己丢在了一边,登时上来小孩儿气性,悄悄走到骊嫱身边,一口唾沫朝骊嫱吐过来,正中骊嫱的粉颈。众人都呆住了,骊嫱果决地上前两步,一把抓住无端的小辫儿,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无端扑在卫姬怀里,又是蹬脚又是打滚儿,口中直嚷:“娘亲,她打我……” 卫姬气得直打哆嗦,指着骊嫱:“你,你敢打我的儿子,晋侯的小公子,我要告诉主公去。” “你这个娘亲管教不了,我替晋侯来管,就是打了又怎样,你要评理我正愁没处说呢?”两人便拉扯着,带着一众奴婢和哭哭啼啼的无端,一同往晋侯处来。 晋侯歇息处在行宫西面,隔着一个颇为雅致的庭院,通往正堂的路要经过一道小门。骊嫱等人来到门前,便被一执戟的虎贲拦住,喝道:“晋侯正在沐浴,吩咐任何人等不得进入。” 骊嫱道:“我等有要事请示主公,你且让开。” 这名虎贲毫不为所动,只把眼一瞪道:“非得晋侯亲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此门,若有一鸟一兽从此门进入,便是卑职戊守不力,诸位娘娘请回!” 卫姬先前还颇有气势,见了此人也萌生了退意,骊嫱不识此人,她却是认得的。此人是晋侯身边的一名虎贲,名唤颠颉,性情暴燥,力大无穷,有万夫不挡之勇,既担任了晋诡诸的虎贲,便只以晋诡诸的号令是从,其实人一概不认,他若守了这扇门,没有晋诡诸发话,只怕是连苍蝇也飞不过的。卫姬当下拉了公子无端退至一旁。 琼枝见骊嫱动了气,也从旁帮衬道:“你可知这位娘娘是谁吗,她就是骊娘娘,想必你也有耳闻吧?” 这虎贲依旧一副不管不顾的表情,“除非有晋侯的命令,否则凭谁都不行。” 骊嫱不知此人底细,且也是素来不怕事的,见一个小小的守卫如此蛮横,不禁也较上劲来,道:“晋侯许我在宫中不拘礼节,任意出入,整个晋王城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这个小小的宫门怎么就进不得了,你一个卫士,敢挡我的驾,可知我一声言语,便可立马要了你的性命。” 这虎贲非但没有惧色,反一把将铁戟横于胸前,“卑职只知违抗君命是死罪。” 骊嫱也涨红了脸,上前握住铁戟道:“你既知违抗君命是死罪,可知以下犯上,对娘娘言语不敬也是死罪?” “既然横竖是个死,不如死在晋候的剑下。” “你既然有种,本娘娘就成全你。” 骊嫱当下唤过两个身后的内侍,“把此人拖出去,交给东关五,让他先把此人押入大牢,等待晋候的处置。” 颠颉将上百斤重的铁戟横于身前,大喝一声:“除非你们在我的尸体上跨过,否则我誓死不离此门。” 两内侍颇感为难,一时站着不敢动弹。 骊嫱见内侍不动,便亲自将内侍腰间的长剑抽出,掷于地上,向内侍道:“他若不死,便是你死。” 一内侍只得捡了剑,走至那守卫跟前,提剑直指他的胸脯。众人皆不敢言语,公子无端吓得张口要喊,被卫姬一把捂了嘴,心内则暗喜:“想不到歪打正着,正好看一出好戏,看她骊姬要如何收场。”于是也不劝阻,只在一旁冷眼旁观。 但听一声“剑下留人”,琅琅清声,众人都转头去看,见来的是公子重耳和夷吾两人。发声的是重耳,他二人原在庭院中下棋,听得外面的响动,便出来一看究竟,正赶上这一幕。 重耳和夷吾年纪虽轻,却在宫中已有一番历练,对骊姬早就有耳闻,见了此情形当即明白了几分。 重耳道:“骊娘娘,此人我认得,乃是君父身边的一名虎贲,唤作颠颉,此人对君父忠心耿耿,深得君父信任,只是毕竟一介武夫,行事鲁莽惯了,只认死理不认人,可是今日又得罪了娘娘?” 骊嫱道:“我与卫姬有要事需面禀晋侯,谁知此人拦住不放不说,还口出无状,以死相胁?” 夷吾道:“此人干犯娘娘尊驾,自是重罪,但请念他是君父的得力虎贲,还请娘娘宽恕他这一回。” “我若放过他,今后如何在宫中立足,岂非让奴才们都看着笑话,往后一个个瞪鼻子上脸的,谁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 重耳道:“娘娘言之有理,宫中礼仪典制不可不遵,尊卑之分不可不立,便让我来代这行刑之责,如何?” 众人皆感意外,不知重耳何以要趟这个混水。骊嫱一扬头,两内侍忙不迭退下,重耳抽出自己的腰剑,直朝颠颉头上挥去,但见剑光闪处,一缕须发飘下,颠颉兀自站立不动,连眉头也不曾动一动。 骊姬道:“重耳,你这是和我开玩笑?” 重耳手捧须发,向骊嫱作揖道:“颠颉恪守君令,誓死守门,乃是为国尽忠,忠义之士杀之不祥,可此人对娘娘以下犯上,乃是不敬,今断其须发,以示严惩,以后宫中诸人必定以此为戒。” 夷吾也道:“甚善,二哥如此处置,君父定无异议的。” 骊嫱原也不通诗书,听重耳一番文绉绉的说辞,竟无言以对。众人在门口一番吵闹,内里早有人通报了晋侯,晋侯便打发人传令出来,命众人进去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十一章 火烧祭坛 一行人来到正房时,晋侯早已沐浴完毕,穿戴整齐冠冕,端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让下人梳理辫发。熏笼内燃着檀香木,袅袅青烟缓缓升腾,下人们都屏息凝气,侍立一旁。 卫姬本是提议来找晋侯评理的人,此刻见了晋侯却早没了底气,只顾拉着公子无端小声地啜泣,口内说着,“儿啊,快跟你君父说说,人家是怎么欺负你的。” 公子无端素来惧怕晋诡诸,此刻见了父亲,吓得眼泪都缩了回去,哆嗦着一句话也喊不出来,直往卫姬怀里躲。骊嫱本来就憋着一肚子闷气,此刻一齐发作起来,便把如何和卫姬起争执,公子无端如何对自己无礼,再到门口的守卫横加阻拦之情形一一说了个遍。 骊嫱瞟了眼站在堂下的重耳和夷吾,道:“主公,二公子当真是伶牙俐齿之人,满嘴的引经据典,只可惜妾身是个不懂诗书礼乐的俗人,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道理,妾身只知道宫中有上下尊卑之分,不能乱了规矩,还请主公来评评理,还妾身一个公道是非。” 晋侯此时方睁开眼,见一众人等毕恭毕敬地站着,只有那公子无端形容猥琐,躲在卫姬身后死活不肯出来,偷眼瞧着自己。晋诡诸一生拥有妻妾无数,育有公子数人,公主更是无数,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最小的无端,且今日之事皆由他而起,当下沉声道:“卫姬,无端自小顽劣不堪,原是你教导无方,寡人有数十子,何人有过此等无状之举。寡人罚你三月的俸禄,且一月之内不许无端走出宫门,以后你需好好管教无端才是。” 卫姬不敢申辨,拉了无端出来,到了宫外,无端才哇得哭出来,卫姬越想越委屈,又舍不得无端,忍不住痛哭起来。 见卫姬被晋候训斥,骊嫱的不平之气稍稍缓和了些,只是还不尽满意,又道:“主公,你看门口那虎贲应当如何处置……” 晋侯道:“这个颠颉担任寡人虎贲已有多年,行事虽然鲁莽些,但也是为了寡人尽忠。重耳的处置也没有不当之处。” “若人人都似他那般,对妾身出言不逊,妾身以后还怎么管压得住这些下人?” “爱姬的意思要寡人如何?” “即使不致死罪,至少也要治他一个以下犯上的重罪。” 晋候一时沉默不语,重耳道:“颠颉冒犯了骊娘娘,理应该罚,请君父念他往日的忠心,就免了他的皮肉之苦,革去虎贲之职,将他交给儿臣,儿臣定当带回去好生管教。” 晋候本也不愿重惩颠颉,见重耳开了口,便顺坡就驴地答应下来。 骊嫱还欲再说,晋候道:“好了,你们都出去吧,寡人还要静养,准备晡时的尝祭。”说完闭上了眼睛,骊嫱虽觉得强差人意了些,也只得先退出来,回到行宫安歇。 到了晡时日落时分,晋侯带领姬妾和卿大夫们,再次到祭坛,举行最后的尝祭仪式。此时祭坛四周已设下蒲席,中间摆放数只蒸煮食物用的大鼎,正冒着蒸腾的热气。晋侯坐南朝西入席,各人依据身份高低纷纷落坐。 晋侯举起酒爵,道:“天佑大晋,我大晋受禄于天,德化育民,寡人内治宗庙,外拓疆土,无一日不朝乾夕惕,勤勉谨行,方有我大晋千里沃土,万里河山,使我大晋仓廪充实,国富民安。神明在上,如此盛日,诸位与寡人需痛饮才是。” 众臣纷纷起身,举杯贺道:“以德配天,天地同庆。”然后一口饮干杯中的酒。膳夫庖人穿梭席间,端着从晋国各地上贡的瓜果,用豆盒装了,切成四方的小块,献给晋侯。给姬妾及各公卿的则去了皮,不切块,给大夫们的则是用木盘托着,去了蒂的瓜果而已。 依据等级,果品的数量也不一样,给晋侯的榛、枣等果品为一豆,姬妾和公子的为半豆,公卿以下依次减少。上完果品,方上主食,依据惯例,国君进食五色黍米羹,其余各卿或为红、黄或为纯白色的粟米羹等,不一而论。 晋诡诸伸出两根手指,在果盒中翻动片刻,忽道:“今日的瓜果中,为何独少了木瓜?” 太宰荀息忙起身道:“回禀主公,木瓜历来由魏国于秋贡时进献,数日前有魏国使者前来,称此番进贡的瓜果,并毛皮等物,途经虢国时遭贼人抢去,只留他们几个逃了出来。” “又是途经虢国,上次翟国进献的马匹不也是在虢国境内丢失的吗?” “主公,虢、虞两国是通往中原各国的必经之路,别说戎狄使者,便是往来中原诸国的商贾,也时常在此处丢了货物,丢了性命也是常有之事。” “差人去询问虢国国君了吗?” 荀息道:“已经问过了,虢公差人回复说,已在国内四处着人捉拿盗匪,若寻得货品,必当原物奉还。” 狐突道:“虢公这番说辞,臣等已领教多次,尽是推脱之辞而已,虢公近来仗着与周王亲近,愈加不把我晋国放在眼里,掠货事小,损我国威事大!” 大夫里克起身道:“虢,虞两国,方圆不过百里,因挂着个公爵的名头,素来骄横拔扈,屡屡用爵位来压我晋国一头。主公,不如让我领兵,去杀他们一下的威风。” 晋诡诸道:“不妥,你既知他与周王亲厚,怎知周王不会派兵助他,何况为了此等小事出兵,出师无名,反而让我等落个无视尊卑等级的口舌。” 众臣都知这虢、虞两国一向是晋国的心腹之患,虢国虽是小国,乃是周文王之弟,虢季之嫡系后人,历来担任周王室的卿士,一向与周王亲密。早在晋诡诸的父亲—晋武公屯驻曲沃,还未入主晋国时,虢国因帮助晋国公族子弟数次攻打武公,就和晋武公结下了梁子,而虞国依附虢国,两国在地势上互为犄角,在内政上共同帮衬,晋国一时也奈何他们不得。今日贡品在虢国被掠一事,又勾起了晋诡诸的心病,众臣也是心知肚明。 这里晋侯和群臣正在商议着,忽见祭坛中央冒起浓烟。有人大喊,“失火了,失火了。” 祭坛下的卫兵纷纷冲上前,因手边一时没有水源,便脱盔卸甲,就地扑打。幸而火势初起,未酿成大灾,只是等众人扑灭了火,再看那神位时,已烧得一片狼籍,祭祀之物就是未曾被烧,经刚才一番士兵的折腾也已七零八落,尤其那两副神位,被烧成了焦炭一块,唯有那一块玉璧,依然美质无瑕,只蒙了点烟尘而已。 要说这场火原是负责祭酒的一个小内竖,不小心把烛台给打翻了,落在洒了酒的茅草堆上,一时烧将起来。小内竖心急火燎,原想急着灭火,竟随手将一坛酒倒了下去,火势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待众人把祭台收拾妥当后,要寻那小内竖,遍寻不着,晋侯命士兵处搜寻,最后才在附近的井里发现了小内竖的尸身。这小内竖自知死罪,罪无可逃,便投井自寻了断。晋侯气恼万分,命人将小内竖的尸身捞起来,在神位前烧了祭神。 这一场火灾,偏偏在秋祭之日发生,令众人都颇感不安。郭偃更是连连叹气:“国家将兴,必有贞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善,必先知之;不善,也必先知之,今日之事,福兮,祸兮?” 晋诡诸率众人回宫后,便有不少大夫以天降凶兆为由,上书劝谏国君,修身养德,且针砭时政,言辞犀厉。晋诡诸为了应对众人议论,在国内举行大赦,又发布各项安民告示,减免市廛的税赋等。 饶是如此,上书的简册还是日以累牍地堆积起来,无非是劝谏晋侯“上天降下凶兆,君侯需克已修身,修法治狱,近贤臣,远奸侫”等等。更有甚者,直将矛头对准诡诸的后宫,称有嫔妃违礼悖祖,宣淫声,奏淫乐,迷惑君主,混乱后宫,一应滔滔不绝的祖训道理,令晋侯十分头疼,更兼边关不断有战报,称北边的赤戎部落连续在边境抢掠,各地纷纷要求加派兵力驻守边防。 晋侯迫于众议,于是搬出燕寝,住到外面的治朝,修身斋戒,一连多日不曾召见姬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十二章 初遇隗姒 骊嫱多日未见晋侯,倒也乐得自在,闲了和骊姞召俳优取乐,并不时召优师进宫演奏,自已则教舞伎们练习舞曲,东关五和梁五虽不及先前来得勤了,但也时常来问安,讲些宫内外的趣事,给骊姬姐妹俩解闷。 这日骊嫱见天气大好,便到玉蟾宫来走动。骊嫱带了女椒到玉蟾宫,门人见是骊嫱,向她行了礼,不待通报,便让她进去了。骊嫱进了内室,见一干婢女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脸惶恐之色,里面有嘤嘤的哭声传出。骊嫱好生奇怪,转过屏风,进去一看,原来是骊姞坐在榻上哭泣。 “这是怎么说,好端端的,谁惹你气成这样?”骊嫱挨着妹妹坐下看时,见骊姞已哭得两眼象桃子一般。骊嫱拿出自己的帕子给妹妹拭泪,这才发现骊姞的额上有一道伤痕,血迹未干,显然才伤了不久。 “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这样,有什么委屈事说出来,姐姐自然会帮你作主。” 骊姞喉哽气噎,好一会儿缓过些,才生涩地答道:“今儿一早,听说宫苑里新添了几只孔雀,我想那是稀罕物,咱们骊戎可是从不曾有的,便想去看个新奇,谁知行经万浪湖边的流风亭时,碰上几个小孩儿在假山上玩耍。其中有个小孩儿拿石子伤了我不说,还一个劲儿朝我吐口水,嘴里净说些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妹妹我听了,真想、一死了之算了。” “小孩子顽皮惹事,也是常有的,妹妹别太往心里去。你到说给我听听,什么大不了的话,从一个小孩儿口里说出来,竟让妹妹如此当真?” 骊姞道:“他,他说……”,竟哽咽着说不下去。 骊嫱见那些奴婢愈发低了头,不敢发一声,便一挥手,让他们都退下去。骊姞方道:“姐姐,你还不知道我吗,这点伤算得什么,当初在骊戎,我从马上摔下来,折了手骨,我喊过一声痛吗,如今我伤的是心啊!我原说这晋国就不是你我该来的地方,这些衣冠楚楚的男女,他们自认是礼仪正统,中原大邦,从来不把你我放在眼里,平日就没少听冷言讽语的,这会儿有了祸事,就把污水往咱们身上泼,任他妖孽也好,祸害也罢,我是再也不愿受这份污辱了,明日就回了晋侯,让他把咱们姐妹送回骊戎去。想当初,要不是为了公子申生,也不会被他晋诡诸把我俩生生给骗了来。” 骊嫱忙捂了骊姞的嘴,“这话可千万不能乱说,你我已是逆浪行舟,若再一不小心失足掉水,那是没人救得了的。听妹妹刚才说,那小孩儿可是五、六岁光景,个儿不高,一对招风大耳的?” “正是。” “这就是了,此儿是卫姬之子,晋侯最小的儿子,公子无端,他原是在我手里挨过打的。”骊嫱便将在秋祭之时和卫姬之间发生的事告诉骊姞。 骊嫱道:“要我说,他也无非骂两句狐媚之流,以解当日之忿而已,妹妹不用当真。” “此儿素来顽劣,我也略知一二,但他说你我是上天降下的妖孽,妲已一般的狐狸精再世,狐媚君主,败坏朝纲,上天已在秋祭之日降下凶兆,如今举国共愤,欲驱逐你我,云云。你说说这话,若非听人说得多了,岂能从一个小孩儿口中说出?”骊姞说不下去,又低头哭起来。 “如此说来,秋祭上的一场火竟是烧到你我头上来了,想来也可笑,妹妹那日不在,竟也把罪名生生给你安了上去。难怪晋侯这几日不见,原来是避人的口舌去了。” 骊嫱一股怒气上来,腾地站起道:“妹妹,你同我一齐见晋侯去,要杀要罚,总得给个说法,把咱们晾在一边任人践踏算什么。这才来了数月,就有人冲我俩扔石头,再往下指不定就扔刀子了,如今情愿大家说个明白,总比稀里糊涂的受窝囊气强。” 骊姞哭道:“姐姐,你我已是众人眼中钉、肉中刺,何必再去徒增口舌呢,愈加让人说你我俩是不安分的,何况此时晋侯恐怕也是内外交困,难以做主,你我只等此事平息一些,回了晋侯,送我俩回骊戎去就是了。” “妹妹,你真是糊涂,你我如此一走,岂不正遂了他人的意,这祸水、妖孽的罪名便让你我坐实了。” 骊姞拉住骊嫱道:“罢了,我原也不想要多事,咱们不过在宫中多熬几年,等到申生他……” 骊姞微微红了脸,低声道:“等申生当了国君,咱们就是现在受点苦又何妨?” 骊嫱叹道:“我又何尝不想那一日早点到呢?只是这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捱啊。” 骊嫱又陪着骊姞坐了会儿,说了些宽慰的话,走到庭外,见伊豆、禾秀正在外面站着,遂道:“你们两个陪着少姬娘娘去宫苑游玩,她的安全就得由你们看着,怎么少姬娘娘伤成这样,你们象是没人事一般?” 伊豆道:“骊娘娘明鉴,今儿的事情发生得突然,我俩实在是措手不及。” 骊嫱冷笑道:“少姬娘娘说,她行走到假山一带时,你俩还在附近自顾自地采花儿,也难怪要措手不及。” 见两人低了头默然不语,骊嫱向身后的赤奴道:“这两个奴婢护主不力,竟让少姬娘娘被一个小孩儿伤了去,把她们拉到宫门口去各打二十大板。” 惩治了伊豆和禾秀,骊嫱也算出了一口胸中恶气,出了玉蟾宫,绕道往宫苑缓步而走,欣赏沿途的风光。 女椒不无忧虑道:“娘娘,伊豆和禾秀原是耿夫人身边,派来服侍少姬娘娘的,今日这一顿板子打的可是耿夫人的脸啊。” “我要打的正是耿夫人的脸面,这两人仗着有耿姬撑腰,平日里蹬鼻子上眼,拿姞儿不当个正经主子,今日撞在我手里,少不得杀杀她们的威风。” 因时值秋日,湖边细浪点点,蒹葭依依,雪白的荻花织成一道翻滚的波浪,摇曳起伏间透出不远处犀山上错落叠障的山石,一动一静,十分得趣。 忽听一阵笑语从荻浪中传出,骊嫱原以为是哪个宫的姬妾在此处戏耍,再细听那笑声和语声,无所拘束,便断定不是宫中之人,但凡宫中的女子一笑一语都是藏着掖着,不着痕迹的。 骊嫱顿时生了好奇,走近去,拔开荻丛,见一十五、六岁的女子正一手撩了下裳,站在水边,一手在水面上拉扯着菱蔓,口中笑道:“这儿有,这儿有,哎哟,好大的红菱,都缠一起了,快帮我拉上来。” 旁边的婢女一起帮忙来拉,还是拔不起来,那女子竟不管不顾,放下了衣裳,跨前一脚,两手一起拉扯,使力把一丛菱角连根带叶地扯了上来。 “快剥来尝尝,这个又大又红的,味道肯定错不了。” “哎呀,公主,你的衣裳和鞋子,刚刚才换上去的,都湿得不成样了,这下可怎么办呢?”婢女在一旁急道。 女椒在一旁瞧了不禁笑出声来,那两个女子方才发觉有人,忙转过身来,骊嫱见那被称为公主的女子五官小巧,鼻尖微翘,圆润的肌肤透着些许棕色,十分娇俏。 这公主看着骊嫱,开始有些羞涩,渐渐地露出惊讶之色,她上下打量着骊嫱道:“你肯定是位娘娘了,想不到晋国还有这么美的女子,要说我见过的女子也不少了,可还没见过象你这样的,当真可用美若天仙来形容!” 骊嫱从未听人如此直截了当地夸赞自己,心中顿时生了几分亲切,又见她一脸稚嫩,知道她必是头一回来宫中,有心捉弄她一下,便道:“这红菱是作祭祀之用的,任何人等不得私自采食,若被侍卫发现,是要被罚做宫中苦役的。” 女子果真被吓住了,手足无措道:“我今日初次进宫,不过想四处转转,怎么就闯下祸了呢?娘娘有所不知,在我们那儿,这菱角儿,藕条儿都是从别国来的,有时一年也难得吃上一回,我就想,这长在水里的东西怎么就这么好吃呢?今后一定要亲手从水里抓几个上来才有意思呢,没想到犯了宫里的规矩,这可怎么办好呢?” 女椒听了暗自好笑。 骊嫱见她急了,遂叹口气道:“罢了,这原也不是该我管的事,我就当没看见好了。” 公主笑逐颜开,“多谢娘娘了,对了,我看你好象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就叫你姐姐可好,不知姐姐尊姓大名。” 骊嫱不置可否,但指指她的下裳,“你这一身湿漉漉的打扮,可是不合礼节啊!被人看见又要笑话了去。” “哎呀,刚才只顾着采红菱,把这事给忘了,我就说大国的衣裳好看是好看,累赘得很,果然刚换上就出了麻烦!” “我的宫所距此不远,我看你的身量和我似乎差不多,你要不嫌弃,我就挑件旧衣衫给你换上,如何?” “好极,好极,姒儿先谢过姐姐了,我听人说,诸候国后宫中的女子都是脸上一朵花,心里一把刀,今日见了姐姐,才知道道听途说的话不足为信。” 骊嫱见她眼眸澄净,语气诚恳,不觉又生了几分喜爱,于是引了她往章含宫去。这自称姒儿的女子一路雀跃,拉着骊姬问这问那,路上所见之物都要问上一遍,只听她道,“姐姐,我一开始还以为晋国偏隅西北,应是荒僻穷通之地,不曾想晋国都城竟比周都的洛邑还要气派。” “哦,你还去过周都洛邑,你是哪里人氏?”。 “我是伊洛部落的公主,名唤隗姒,此番跟了公子初次来到晋国,方知什么是地大物博,河山锦绣,哪象我们那里,除了草原就是戈壁,要不就是大山。” 骊嫱此时方知她是嫁于晋国公子的滕妾,因晋国处于戎狄部落之间,与戎狄杂处通婚乃是常有之事,但戎狄人的女子从来只为滕妾,绝不可能成为夫人,唯有中原诸侯国来的女子才能成为正妻。骊嫱也深知这一点,因自己的戎女身份,初入宫便成为嫔人已是无此先例的了。这隗姒若是嫁于公子,身份自是更要低一等,只是晋侯公子众多,不知她是嫁于哪位公子? 骊嫱正欲询问,就听身后一男子朗声道:“公主留步。” 骊嫱心头大震,转身去看时,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公子申生,只见他衣袂飘飘,依旧是玉树临风一般挺立,只是数月不见,眉梢间多了几分憔悴。想当初从骊戎来晋国之时,长道漫漫,他与自己不过寥寥数语,当时的一声“公主”,令自己竟一路芳心婉转,如今,他还是叫自己“公主”么? 骊嫱木然站立间,隗姒已如小鹿般奔至申生身边,“公子,你来了!都是我不好,你让我四处逛逛,我却跑到水边去抓菱角,把下裳也弄湿了,姒儿知错了,你可千万别生气啊!不过,幸亏碰到了这位姐姐,她提醒了我,正要带我去她宫里换衣裳呢!” 隗姒语出连珠一般向申生诉说,一脸羞涩,又带着娇嗔和讨好之意,申生听到“姐姐”两字时,皱了一下眉,淡淡道:“这位是骊娘娘,君父的姬妾,你怎可不分辈分地乱喊,还不快拜见娘娘?” 隗姒顺从地走至骊嫱面前,行稽首大礼,一边偷偷地用眼瞧着骊嫱,嘴角满是笑意,“隗姒拜见娘娘,刚才是姒儿无礼,还请娘娘恕罪。” 没想到骊嫱如泥塑一般,对隗姒的话竟不闻不问,直至女椒在一旁轻声道:“娘娘,公主正向你行礼呢!” 骊嫱这才醒转过来,强忍着心头的酸涩,道:“公主不必多礼!公子既然来了,你也不必去我宫中换衣了,你且随公子去吧!”说毕转身便走。 隗姒起身,目送骊嫱离去,心中大为不解,不知她为何突然不乐。申生轻叹一声,道:“你同我去换了衣裳,见过君父,后宫中再不可随意走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十三章 梧桐蓁蓁 第十三章梧桐蓁蓁 申生领隗姒换过衣衫后,便来燕寝见晋诡诸。晋侯自打发申生出使周都后,已有三月不曾见世子,得知今日申生携隗氏女回到晋国,早已在大殿等侯多时。隗姒行过礼后,晋侯命人赐了两匹布帛,两盒珠玉,作为见面礼,让其退下不提,只留下申生和士蒍单独议事。 晋侯此番让申生出使周都大有深意,周都近来动乱不止,皆因数年前周庄王在位时,十分宠爱自己的庶子王子颓。庄王曾数次想改立王子颓为太子,取代太子胡齐,终未成功,周庄王去世后,太子胡齐即位,为周厘王,周厘王仅在位五年,便去世了,周厘王的长子姬阆即位。此时的王子颓已值壮年,羽翼丰满,不甘心自己当年与王位失之交臂,因此一心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将大夫瘅国、边伯、子禽等人拉笼于自己左右。姬阆十分不满,有意要削弱叔叔王子颓的力量,便借机将几位大夫的田地和爵位没收了,这五大夫便联合起一向与周国颇有夙怨的卫国和燕国,公开支持王子颓,一齐攻打姬阆,将姬阆驱逐出洛邑后,拥立王子颓为周天子。 晋诡诸此番让申生出使周都,一是以献贡之名让申生打探周都的近况,二来让申生途经伊洛之戎时,与其结为姻亲。这伊洛之戎原为赤狄的一支部落,几经迁徙,来到周都和晋国之间的洛水附近定居,与晋国互有攻伐,晋诡诸为了安抚戎人,专心对付虢国和其他诸候国,因此送出丰厚的聘礼,让申生与戎人结亲。戎人本性贪忍,只求利益、不讲是非,见是大国求亲,又有重礼相聘,自是求之不得,当下就将女儿送了过来。 晋诡诸见申生数月奔波,一脸风尘之色,一番嘘长问短之后,道:“姬阆逃出洛邑后,可知如今流落何处?” “回君父,儿臣已打探清楚,姬阆现在郑国的栎地,郑伯一面大张旗鼓地将姬阆安置在行宫,一面使人致书于王子颓,劝其退居臣位,重迎旧王,那子颓才坐上天子宝座,哪里肯听,反将郑使逐出洛邑,儿臣听说郑国正和其他诸侯国共同商议出兵周都,共退子颓事宜。” 晋侯转向士蒍道:“郑伯历来担任周王卿士,都城新郑相距洛邑也不甚远,此事由他出面调停也是恰当,只是不知齐国既自诩为中原盟主,为何此番没有动静?” 士蒍道:“此番周王室之乱,归根到底为王室家务之事,当初庄王立太子时犹疑不定,留下隐患,才致使今日之祸,齐国如今身为盟主,无论是支持姬阆或子颓,都为不讨好之举,自是不愿轻易表态。” 晋侯沉吟片刻道,“申儿,你此去周都,看城中一切可还安好?” “儿臣一入那洛邑,便见城中牛车遍布,除了庶民商贾外,士人、大夫出行一律改马车为牛车,卿士以上的骑牛更是身披绣帛,鼻穿金环。儿臣十分好奇,一打听,才知当今新王酷爱养牛,不仅亲身为牛秣粮、沐浴,还命都城之内一律不得以牛为食,违者处斩。君父说此事奇是不奇?” 晋侯哈哈大笑道:“不想那子颓还有这等嗜好,寡人听闻朝歌的卫侯有一爱鹤的僻好,不爱美人贤士,反把那鹤封了夫人、大夫等官职,与之同寝同食,相伴出游,想来这两人若能同处一席,把酒言欢,当视对方为知已啊!” 士蒍也在一旁笑言道:“主公,此事原也不奇,试问普天之下谁人没有个嗜厌好恶,正所谓美玉佳人,思之緬之,只是美玉难觅,佳人难得,也只得丢开罢了。只是牛、鹤再如何宠爱,终究是畜生,无非引起一时的笑谈,比不上那会说话的美人,若一旦不慎,被迷惑至深,恐怕更是为祸非浅。” 晋侯听士蒍似乎话中有话,便将话锋一转,“申生,你已见过王子颓,觉得此人如何?” “此番儿臣觐见新王,献上礼物,新王到是十分高兴,对儿臣也礼遇有加,只是儿臣见他说话行事处处以大夫瘅国、边伯等人为从,看来那子颓于国事上也不十分做得了主。” 晋侯向士蒍道,“如此说来,只怕周室内政早已落入他人之手,既是如此,便依姬阆来信说的办。” 晋诡诸随即对申生解释道:“姬阆此前早有来信,要寡人出兵相助于他,驱逐王子颓。只因一来国内兵士大多屯守边疆,抗击戎狄,一时难以集结;二来此乃周室内乱,外人干涉恐有诸多不便,无论是姬阆还是子颓,看见寡人都要称呼一声伯舅,寡人也不好凭一时好恶拿主意。士蒍,你且修书一封于姬阆,就说寡人听闻戎狄部落正蠢蠢欲动,欲乘周王内乱之时大举侵伐,寡人愿为天子坚守边境,安抚戎狄,现已让世子申生与伊洛联姻,馈以重礼,以阻他们觊觎周都之心。” 士蒍接了令,自去修书不提。晋侯向申生道:“寡人看隗氏年齿尚幼,恐怕在你身边也无法照顾周全,你身边虽也有几个滕妾,终究不是正经大国来的,上不得体面场合。寡人曾让你自己在诸国公主中挑选,你又总说杂务缠身,一再推脱,这一拖又是大半年。你娘要还在世又该埋怨寡人只顾国事,耽误你的终生大事了。” 申生忙起身行礼,道:“君父关怀备至,儿臣心中自然明白,只是如今戎狄纷扰,我晋国战乱频仍,远非安定局面,儿臣只愿助君父成就晋国大业,为父分忧,于儿女私情上并不在意,婚姻之事请容儿臣缓缓图之。”晋侯虽有不快,但也暂时按下不提。 申生从燕寝出来,又到来仪宫见长漪,长漪见申生从周都安然返回,心里喜欢,拉他在身边坐了,问了这些日子以来的车马起居事宜,申生一一应答。 长漪道:“你新娶的妾室,隗姒,刚刚已经到我这里拜见过了。我看她温婉可人,善解人意,到是个持家的人,如此我也可以略放下心来。这些年来,你一直未娶正室,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人也没有,君父连着我一起埋怨,说我这个做长姐的至今未嫁,上行下效,连着弟弟妹妹们的婚事都耽搁了,岂不是大大的冤枉?” 申生笑道:“君父说得也未尝没有理!” 长漪叹道:“我生为女儿家,处处低男儿一等,凡事都做不得主,若连终身大事也全然由不得自已,今生还有什么趣味?我今生别无他求,只愿在婚姻大事上遂了心意,纵然背上个违逆父命的名声,也在所不惜。” 申生默然,长漪又道:“隗姒虽然是戎女,你也不可亏待了她,母亲在世时常说,女人安室理家,总以品行端正,温婉贤良的为上,容貌出生到还是其次,今后若能得天眷顾,为你生下一子半女,也不是不能被扶为正室。” 申生漫不经心的听着,唯唯应诺而已。过了片刻,申生道:“我离国月余,听说君父十分宠爱骊姬,将两人封了嫔人,还赐了章含宫和玉蟾宫的主位?” “这到不假,自姐妹俩入宫,君父十天里头到有八天宿在两宫,把别的宫里都冷落了,自然引来了众多姬妾的怨言。姐妹俩仗着君父的宠爱,也不以为意。” 正说着,有内侍报说骊娘娘来了,原来骊嫱想着申生既进宫来,难免要到来仪宫拜见公主,便也踱到来仪宫来。长漪命请进来,申生已是避闪不及,只得和长漪一起相迎。骊嫱进了殿,果然看见申生也在,心中欣喜,那申生已上前行礼道:“请骊娘娘的安!” 骊嫱眼波流转,盈盈地屈身回礼,娇声道:“多日不见世子,世子一切安好!” 长漪在旁笑道:“你们都是老相识了,何必如此见外,一口一个安啊好的,到把我弄得象个外人似的。” 长漪请骊嫱和申生入了坐,道:“骊妹妹今日怎么得闲到我来仪宫?” “上次姐姐拜会我章含宫,我一直未曾回拜,今日天气大好,特来见过姐姐!” “可惜你来晚了些,要早来片刻便可遇见世子新娶的隗姒妹妹了,这位姒妹妹是和骊妹妹一样的可人儿,骊妹妹见了保管也喜欢。” 骊嫱掩着嘴笑道:“我刚才已经见过姒妹妹了。” 骊嫱便将在万浪湖边遇见隗姒摸红菱,误湿了衣裳一事说了。 申生道:“贱内初来晋国,不识礼数,还请娘娘见谅。” 骊嫱道:“这有什么,我到是觉得姒妹妹自然不加修饰,可爱得很!” 长漪道:“前日耿夫人送了我两瓶辛夷蜜露,我还没舍得开,今日难得你们都在,不妨拿上来让大家品尝一番。” 不多时公主的贴身婢女沫儿端了蜜露上来,用三只精致剔透的玉杯装了,放到案几上,顿时只觉满殿生香,沁入心脾。骊嫱见那玉露色泽透黄清亮,衬着玉杯那水润的绿色,真如瑶池琼浆一般。 长漪先端起一杯,啜了一小口,骊嫱和申生伸手去拿,不期两人手背相接,肌肤相触,两人心头皆是一震,忙收回了手。申生道:“娘娘先请!” 骊嫱柔声道:“请世子先用!” 长漪笑道:“看你们这般,就是相敬如宾的新婚夫妇,也不过如此了,你们若再推来让去,我可就赏了他人了。” 骊嫱和申生这才端起玉杯来,各自喝了。申生道:“只听说辛夷可以入药,有通窍的效用,却不想还可以用来做蜜露!” “辛夷花花期短,一树也不过开数十朵,所以花蜜极为难得,听说采食过辛夷花的蜜蜂宁愿饿死,也不愿再采食别的花蜜。这是耿国上贡来的,总共才五瓶,耿夫人给了我两瓶,妹妹觉得好,就带一瓶回去给姞妹妹也尝尝。” 两人又坐了会,申生便起身告辞,骊嫡也向长漪告辞,长漪将一瓶辛夷蜜露包好了,交给女椒收着,送到殿门口。骊嫱在前面,申生跟在后面几丈开外,两人均不急不徐地走着。 走到前庭一棵梧桐树下时,骊嫱停住脚步,对女椒道:“我的丝帕好象落在了殿里,你帮我回去找找。” 女椒去了后,骊嫱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申生也慢慢走上前来,两人在梧桐树下站定,相距不过数尺。两人一时相对无语,骊嫱抬头看着籁飒作响的梧桐树,道:“看这棵梧桐其叶蓁蓁,繁盛茂密,不知何时才能结出果实来呢?” 申生叹道:“它虽然身为梧桐,高贵于其它顽木,却一生身不由己,在何处生根,全由他人作主,春来长叶,冬来凋零,随四时节气而动,因天地雨露而长,人如此木,奈何风雨啊?” “公子何必如此悲观,公子正是年轻有为,英姿勃发之时,有什么事是干不成的呢?” 申生只轻轻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来,双手奉上道:“这块帕子也该物归原主了!” 骊嫱见那方丝帕依旧洁白如初,心中生起无限涟漪,道:“我当初两次将帕子掷于地上,难道我的心意公子还不明白吗?公子最终还是将我的丝帕捡了起来,可见我与公子是心有灵犀的,这块帕子就请公子收好,见物如见人罢了。” 此时女椒已走了过来,骊嫱遂向申生施了一礼,转身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十四章 梁五趋礼 骊嫱回到章含宫后,一连几日心中不乐,连饭也懒得用。这日细柳见骊嫱又在榻上歪着,端了饭菜上来,低声道:“娘娘两日不曾好好用膳了,今日奴婢特意让膳房炖了天鹅竹笋汤,娘娘要不用一点。” 骊嫱懒怠回答,只摆了摆手。细柳见饭菜凉了,便悄悄地又撤了下去,换了两个热菜重新端上来,骊嫱也不知躺了多久,琼枝过来回道:“骊娘娘,少姬娘娘来了!” 骊嫱这才缓缓起了身,道:“让她进来吧!” 骊姞进来时,见一桌饭菜犹自摆着未动,再看骊嫱鬓发散乱,眼里全无神采,何曾见过她这等模样,当下心疼道:“这都到戌时了,还未用膳,可是病了不成?”忙伸手去探骊嫱的额头。 骊嫱拉住骊姞的手:“我不碍事,妹妹忘了,我要病了,你哪里还能这么自在?” 骊姞含笑在骊嫱身边坐下,骊嫱的意思她自然明白,姐妹两人虽从小一处长大,脾气却各不相同,骊嫱自小要强,处处爱耍性子,自己一向都迁就着她。那年骊嫱出痘子,一月之内不能出门,骊嫱在屋里哪里呆得住,天天拉着骊姞在屋里陪她,给她唱小曲儿,才肯安心喝药,否则便誓死也不治病。父亲虽为一国之君,也拿她束手无策,只得依了她,命骊姞和一干仆从日日陪她唱戏作耍,方才安下心来喝药。后来两人都到立笈之年,骊姞也如小时一般,只要骊嫱得了病,无论大小,都在旁守着,亲自看汤喂药的,骊嫱平日里凡事也常替骊姞做主出头。 “既没病着,却又是为何?”骊姞亲手盛了碗米饭,用天鹅汤泡了,递与骊嫱吃,骊嫱此时觉得有些饿了,便在骊姞手里吃了几口,才道:“昨日我撞见公子申生了。” 骊姞手里一松,险些将碗打了,骊嫱道:“我平日就说你遇事沉不住气,你看看你,若在晋侯面前,成何体统?” “他,他,三月不见,还好吗?” 骊嫱见妹妹宛如失了魂一般,也不禁叹了口气,将在宫苑中遇到隗姒之事讲了一遍,末了说,“妹妹,你我虽贵为嫔人,实则还不如一个世子妾,那隗姒尚可随心所欲,出入宫廷,你我不过是养在池中的鱼,任人赏玩罢了。” 骊姞明白姐姐的委屈,自己何尝不是一样的想法?进来这宫禁,便再也出不得,禁锢自己的不仅是这深院高墙,还有繁复的规仪宗法,所幸的是,自己虽不能常得见申生,只要听见关于他的消息,就算是一丝半点,也就心满意足了,想到申生还没有大婚,说明他心里还是有姐妹俩的,骊姞便有些许的安慰,如今乍然听说申生娶了隗姒,骊姞心里象被针扎了一下,越发地空落起来! 半晌,骊姞才道:“那隗姒长得什么样?”忽然又含涩道:“既是伊洛来的公主,想必也不会差吧!” “你总有见到她的一日。说来好笑,她见了我,一口一个姐姐的,可惜她是申生的小妾,否则我真心是想把她当作妹妹的。” 见骊姞有些发愣,骊嫱轻抚骊姞额上的伤疤,道,“妹妹的伤可曾好些了?” “已经不碍事了,姐姐那日让赤奴打了伊豆和禾秀,恐怕没有个把月两人起不来床,到也好,我眼前可清静几日。” “你放心,晋候那边我自会去说,断不能让卫姬和公子无端平白得了便宜去。” “罢了,咱们眼下正在风口浪尖上,还是少惹是非为妙。” “此事明摆着是有人妒忌咱俩受晋候的宠爱,借秋祭之火四处散播流言,暗中诋毁你我,我就不信,以晋候平日对咱们的宠幸,会相信这些没来由的流言秽语。 骊姞知她个性执拗,认定的事不肯挽回,便也不去多劝了。 两人各怀了一样的心事,相对无语,坐了一会,琼枝点燃大殿内的蜡烛,两人方才发觉天色已黑。骊姞正欲告辞,内竖且来报说梁五前来请安。原来骊姞额上受了伤,骊嫱惩治伊豆和禾秀之事早已在宫内传遍,晋侯也得了信,便打发梁五过来看看。 梁五进殿行了礼,骊嫱道:“二五儿,我们姐妹可是白疼了你,你干娘额头上见了伤,你此刻才来省视,可知平时别看你干娘前、干娘后喊得亲热,都是唬弄我俩的,这会子真有了事,便人影儿都不见一个。” 梁五忙磕头不迭:“婶娘也太冤枉五儿了,近来边境战事迭报,主公忙得顾前不顾后,少不得我和东关五瞻前马后地跑腿传令,实在是不得空过来请安。可是五儿就是跑断了腿,也得爬着来看望婶娘和干娘不是,这不刚得了个空儿就赶来了?” “妹妹,你听听,这可是嘴上抹蜜,腿上抹油不是,前些儿还不论早晚都来省视,这两日就能忙成那样了?我问你,今日晋侯召了谁去寝殿?” “回婶娘,五儿不敢说谎,主公召的是耿夫人。” 骊嫱脸色一沉:“亏你还有脸来,前几日哄我说晋侯忙于国事,不召姬妾,也就罢了,今日怎么会心血来潮要见耿姬了?你和东关五成日在晋侯身边,不说替你干娘在主公面前多提个醒,好歹也帮着我俩张罗些,你到好,反帮衬起外人来!” “婶娘,这事真怨不得我啊!我和东关兄在晋侯面前没少说两位娘娘的好,说好说歹,就差没把主公给架过来了。那耿夫人晋侯本早已丢开的了,今日不知怎地特意来见主公,在主公面前说了一大通话,也不知说了什么,主公今日就将她留下了。这实在是不关五儿的事啊!” 骊姞道:“你先起来吧,我俩知道你是孝顺的,刚才不过和你说着玩儿。” 梁五这才敢起身,凑到骊姞跟前一步,道:“五儿听说干娘被人伤着了脸,心中焦急地很,私底下找了医官,配了几副药,据医官说此药不仅能生肌祛疤,且能润泽肌肤,干娘不妨用着试试。”梁五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玲珑的小瓷瓶来,递与骊姞。 骊姞接过,打开瓶盖,见是琥珀色的半透明膏药,闻着一股淡淡的异香,便道:“小五儿还是挺有心的,早就听闻中原国家的女子各有驻颜奇方,或服食药丸,或涂抹药膏,可使容颜永驻,如二八少女,小五儿不妨也为我和姐姐寻些个方子来试试,总比我俩成天抹那些个羊脂膏强!” 梁五笑道:“干娘不说我也已经想着了,五儿已经着人去配那驻颜药方了,因里面有一味桃花,需要当年春分节气之前开的桃花,将花瓣采下来后,晒干、磨成粉,再和了药埋在地下过一冬才能取出,所以要迟些才能孝敬两位娘娘。” 骊姞笑道:“不想五儿于这女红上面也十分精通。莫不是曾经亲身试过?姐姐,我看这两个五儿都肤若凝脂,可不就是天生的美人坯子,若真是个姑娘家,非把我和姐姐也比下去。” 一番话将骊嫱和婢女们都笑起来。梁五知骊姞存心打趣他,也不在意,只道:“干娘,晋侯得知娘娘伤着了脸,也是十分挂念,只因国事繁忙,一时抽不出身过来,因此打发孩儿过来看看,娘娘要是缺点什么,孩儿可立刻和主公说了,吩咐人拿过来。要我说,那事原是小娃儿不懂事,玩闹些也是有的,可恨那些奴婢们连主子也护不住,让干娘被一个娃儿伤了去,真是罪该万死,婶娘处罚她们也是应该的。” 骊嫱冷哼一声:“小五儿,敢情你巴巴跑过来是晋侯的意思?” “婶娘又错怪五儿了不是,晋侯知道这空档儿总是我要过来省视干娘的,便命我过来先问候着,也好让两位娘娘安心,主公说了,一切他自会为少姬娘娘作主。干娘如无别的吩咐,五儿这就回去禀报主公,也好让主公放心些!” “你去吧!”骊姞道。梁五这才如得了大赦一般退出来,自去向晋侯复命不提。 骊嫱向骊姞道:“妹妹,这回只怕你想回骊戎也回不去了。我看晋侯似有意疏远你我,换了往日,但凡你我有个头疼脑热,他哪回不是巴巴地赶来嘘寒问暖,如今却言国事繁忙,显见是推搪之辞。” “他若丢开我俩又如何,正好落得个逍遥自在,你我难道还在乎这个嫔人的位分?” “妹妹想得简单了,如今人人以我俩为眼中钉,无一不除之而后快,如没了晋侯给咱俩撑腰,别说逍遥自在,只怕尸身都不知要葬在何处。” 骊姞低头不语,这后宫中的规矩她是知道的,当初在骊戎,自己有幸生为嫡公主,见了多少后宫中兵不血刃的杀戳,男人们在疆场上保家卫国,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尚且能死个明白,女人们在宫中争名夺位,同样杀人于无形,却常常是死得不明不白。母亲贵为夫人,常说的一句话是,如有来生,不求为后为妃,只求是个男儿身,可以堂堂正正地与对方一较高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十五章 优师献言 此时女椒从外头回来,骊嫱劈头就问:“今儿一早便不见你人,这是去哪了?” “奴婢和女姚去了内府司领取这个月的月例去了。” “怎么出去前也不和我说一声?” “奴婢看见娘娘一早就身体欠佳,歪在床上,所以没敢来打扰,想来这是章含宫的规矩,娘娘也是清楚的。” 骊嫱将脸一沉,“别人和我来讲规矩也罢了,你也来和我讲规矩,如今我既然做了章含宫主位,这规矩也得改改了。以后章含宫的月例由你和细柳去领,不用女姚经手了。” “女姚是耿夫人亲封的掌仪,掌管章含宫的用度收支,恐怕娘娘不能一句话说改就改了吧。” “耿夫人执掌后宫,事务繁杂,这种小事哪里件件都管得过来。就照我说的办,回头我和她知会一声就完了。” 女椒也不敢再吱声。 骊嫱又道:“我听说今日晋候召耿夫人侍寝,这耿夫人虽执掌后宫,但多年不曾受召侍寝,今日可是千载难得的恩宠啊!你跟我好好说说这个耿夫人,我对她可是好奇得很。” “回娘娘,这耿夫人是耿国人,入宫已经多年,算是宫里的老人了,初入宫时,也颇得些宠爱的,晋侯后来纳了别的姬妾,尤其是纳了齐姜夫人后,便不大将耿夫人放在心上了,那耿夫人到也安份,从不与人争宠,后来齐姜夫人去世,晋候让耿夫人做了惠安宫主位,见她料理宫务颇为安稳妥贴,便扶她做了次夫人,掌管后宫事务,但晋侯今日会召她侍寝,确实出人意料!” 骊嫱略有所思,打发女椒下去,向骊姞道:“这个耿夫人既然久不侍寝,为何今日晋候会突然召见,我看其中必有蹊跷。” 骊姞道:“我看晋侯是个喜新厌旧的,论年轻貌美,宫中谁人能比过我俩去,想来晋侯不过是一时的兴致使然,哪能就真的转了性了。姐姐大可不必过虑。” 骊嫱只得叹道:“但愿如此吧!” 骊姞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回宫,骊嫱叫过赤奴来,让他送骊姞回去。骊姞带着婢女止水和赤奴往玉蟾宫走。这止水虽不是骊姞从骊戎带过来的,但对骊姞尽心尽力,颇得骊姞的信任。三人经过万浪湖时,骊姞突然心血来潮,对止水道:“你看这雪白的芦花,要是拿回去插在那只主公送给我的仙鹤渡莲四棱方壶里岂不是好看?” 止水看天色已暗,道:“娘娘,天已黑了,不如明日再来吧。” “无妨。” 骊姞提了下裳,来到湖边,采了一大束芦花,用帕子兜了,抱了个满怀,心满意足地上岸来。止水道:“早知娘娘如此贪玩,就该打个灯笼出来,如今看天都黑了。” 不料一句话提醒了骊姞,骊姞道:“打个灯笼出来玩,岂不是更有趣,你快回宫去找两个灯笼来。” 止水也动了顽皮的心思,回宫去找了两个灯笼和一盏油灯过来,笑道:“在我们莒国,虽然没有楚国云梦泽那样的大湖,但湖泊河沼也不少,奴婢记得小时候,常和族里的兄弟姐妹们在河边抓鱼虾,夜间时分,在水里放一只网兜,然后点上一支蜡炉放在旁边,那些鱼啊虾啊见了亮光跟见了宝贝似的,一个劲地往兜里钻,一晚上不知能抓多少。” 一番话说得骊嫱兴趣盎然,遂让止水也拿灯笼照着水面,看可有鱼虾过来。果然不多时,来了不少小鱼儿,围着水边的芦苇丛,在明晃晃的灯烛照耀下打着转儿。骊嫱徒手抓了半日,却什么也没抓到,两人玩了许久,听见宫中的更鼓已到了戌时,方才罢了手,提着湿漉漉的裙摆上来,往玉蟾宫来。 三人经过假山时,骊嫱还兀自兴致不减,和止水约定了明日再来。忽听头我这里安排下了歌舞,请主公过来赏曲解乏。” 女椒自去安排,骊嫱这时也无心用膳,命舞伎先下去听令,自已则靠着案几思忖着,一面让优师捡那清雅舒缓的曲子奏来听。 优师拨弄起琴弦,曲声轻慢,不知不觉间,骊嫱神思恍惚,竟似走到了一处郊野,四周弥漫着淡淡的雾气,不辨所以,骊嫱正惊疑间,忽见公子申生在前不急不缓地走,自己赶忙跟上,怎奈脚下似陷进泥淖一般,迈不开步,眼见申生越走越快,与自己相距愈来愈远,那白色的雾也渐浓,几乎要将申生的背影吞没,骊嫱急得大喝一声,“公子!”忽听一声刺耳的“铮咛”之音,骊嫱睁眼看时,见优师停了抚琴,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自己。 “娘娘可是醒了?” “你刚才一直在弹琴么?我竟睡过去了?” “娘娘可是梦到了什么?” 骊嫱盯着优师,“你可是听到了什么?” “娘娘,人心本静,感于音而情自动,五音之中,宫、商、角、徽、羽相应于人之五志,各得其位,自抒其志,僻如,悦于脾,则感于宫音;哀于肺,则感于商音;忧于肾,则感于羽音,小臣刚才一曲适在清徵之音,竟使娘娘思绪大动,可知娘娘是思虑过甚,一言一行皆是于心有违啊!” 骊嫱盯着优师,自己虽常召他奏乐,却从不曾象今日这般看他仔细。见他眼眸清朗,一抹嘴角的微笑若隐若现,自然也是当世美男子,只是少了申生的英姿勃发,文雅之中更多一分捉摸不定的狡黠。 骊嫱道:“不想乐师大人不仅唱得好歌,奏得好曲,还是满腹经纶的饱学君子,也不枉我和主公当初提拔你的一番心意。” “主公和娘娘的提携之恩小臣铭记在心,必当竭力相报。” 这时女椒过来禀报,刚才打发去请晋侯的人回来了,说东关五差人传话出来,晋侯今日不来章含宫了,晚上就在惠安宫歇息。下人们只得先行回来向娘娘交差。 骊嫱一时性起,伸手将面前的一盘梨打翻在地,就见优师长身而起,走到案几前,将地上的一枚梨捡起,放入口中咬将起来。 “你好大胆子。”骊嫱斥道。 “此梨甘甜脆美,本为人间之美味佳果,却被娘娘掷于地上,枉费了它三年寒暑、栉风沥雨方始长成,不如让小臣成全它的良苦用心罢!” 骊嫱冷笑:“你既这么爱吃梨,把那果核一并吃了吧,便更有心了。” 优师摇头轻叹:“若论有心之人,非娘娘莫属。” “此话何意?” “乐本无情,听者辨之;梨本无心,怨者生之,娘娘举手投足间,无不见其心机,可谓心意昭然,如斯若揭,娘娘敢说自己是无心为之?” 骊嫱渐渐平了怒气,注视优师道:“依乐师大人的说法,我这一举一动,竟都逃不脱别人的眼去?” “燕鹊嘈嘈,一丝风吹草动便鸣燥不止,猎手一箭而贯之;唯有狡狐,欲擒之先却之,欲行之先退之,迷其踪,藏其心,非猎中高手不能窥其踪迹。晋侯戎马半生,征战无数,可谓精于猎场久矣,天下又有多少人能逃过他的眼呢?” 骊嫱于绣褥上端坐了,肃容道:“乐师一番话,竟让我刮目相看,难道这世间没有猎物可以逃出猎者的手去吗?” “娘娘,流水无情,何曾因一草一木而停留,日月辉照,只随四季循环而轮转,然而流水再急,沟渠可以导之蓄之;日月虽耀,乌云可以蔽之隐之,纵然再高明的猎手,也是有短处可寻的。” 骊嫱沉默片刻,道:“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命人把果点赐了优师,自己独坐寝殿之中,一晚不曾合眼,但听着宫中的滴漏之声,到了近天明时分才昏昏睡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十六章 恨君无情 骊嫱一连多日不曾见着晋侯,心中也逐渐不安起来,天天打发女椒去请晋侯,晋侯那边却总以政务繁忙为由推脱。原本东关五和梁五还亲自走出宫来,让女椒侯着,自己进去通报,再往后便懒怠出宫了,只让内侍代为传话,让其回去侯着,不要前来烦扰。一连数日,女椒总是哭着回来向骊嫱禀报,一来是怕骊娘娘以后失了宠,自己也没个依靠。二来更怕请不到晋候,回去后被骊嫱责骂。 这日骊嫱又差她去燕寝门口侯着晋候,女椒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娘娘干脆杀了奴婢吧!现在合着宫内都知道娘娘天天请主公的安,却天天被拒之门外,奴婢在宫门口被人嘲笑、辱骂都不算什么,可娘娘丢不起这个人啊!” 骊嫱正因此事着恼呢,见女椒一番哭泝,戳着了自己的痛处,怒道:“你好歹也是晋候跟前服侍过的,如今却连个人也请不来,反说我丢人,章含宫的脸面还不是让你给丢光的。今日先罚你到宫门口跪着去,我亲自去请主公来,若请得来便罢,若请不来我先拿你是问。” 女椒哭哭啼啼地走出去,跪在门口的石阶上。骊嫱犹是一腔怒气未消,细柳在旁边劝道:“那些守门的卫兵娘娘也是知道的,个个凶神恶熬一般,哪里说得进理去,女椒想必也是受了不少委屈,才无意触犯娘娘的,娘娘何必如此动怒呢?” 骊嫱知道晋候因秋祭失火一事尚不能释怀,宫内流言四起,需暂避口舌,但此等事情可大可小,可轻可重,全凭晋侯一人之念,若当真便信得,若不信恁人再传也是无济于事,显见她姐妹俩在宫内根基尚浅,自己于晋侯终究是无足轻重,否则如何昨日还是百般宠爱,只因些许空穴来风之事,便将她们姐妹俩抛到一旁,冷落多日。 骊嫱怨归怨,心内对自己还是颇有自信的,在这宫中,论容貌,无人可以出其姐妹之上,两人正值二八芳华,如那含苞欲放的蔷薇花,哪个得了蜜的蜂蝶不流连往返的,晋侯正在兴头之上,骊嫱不信他晋诡诸就能从此撂开了手去。 骊嫱让人备下轿辇,径直往燕寝而来。途经宫苑时,骊嫱命人缓缓而行,自己打上帘子,沿路欣赏景致。 时值初冬,园内略有些萧条,草木大都萎谢了,只有那湖边的千杆芦荻,黄了大半枝叶,依旧迎风挺立,被风一吹,满湖满园都躁动起来。 骊嫱忽想起一事,问跟在轿旁的内竖且道:“这道旁原先不是都种上蔷薇了么,怎么换成木姜子了?” 内竖且答道:“回骊娘娘,因耿夫人喜欢木姜子,说那花朴实,不惹眼,叶子又可作香料,比那些妖娆无实的蔷薇来得好多了,因此命人全换去了。”骊嫱沉了脸,作不得声。 到了燕寝门口,骊嫱下了轿,见门口有两个执戟的武士守着,骊嫱因经历了前番颠颉一事,知道这些卫士都是认死理的,如今今非昔比,更不可鲁莽行事,便让细柳上去,向卫士通报求见晋侯。 细柳上前将来意说明了,这卫士连正眼也不往这边瞧,只大声道:“主公此刻正在休憩,任何人等不得打扰。” 那守卫声若霹雳,把细柳唬了一跳,定了定神才道:“有劳这位将士,能否通报一下主公身边的内侍总管东关五,请他出来一见?” 卫士喝道:“庙堂肃穆之地,岂是你们想进就进,想见谁就见谁的?速速离去,否则别怪刀剑无情。” 骊嫱在一旁早没了耐性,想着今日已经到了此地,就算拼了性命也要见上晋侯一面,否则再无脸面回宫,便上前道:“你不予通报也罢,我便在此等晋侯出来,主公一时不出来,我便等他一时;他一天不出来,我便等他一天。你若嫌我们玷污了这肃穆之地,大可用你那刀斧伺候,我骊嫱今日若能拼个血溅三尺,得见主公一面,也算偿了心愿。” 那守卫见骊嫱说得斩钉截铁,竟连性命也不顾了,当下也无法,只得将眼一瞪,随她去了。 骊嫱于大门外站了,正朝殿门,昂首而立。十月秋末冬初的风已是扑面地凌厉,细柳忙从轿上拿了件貂皮大氅给骊嫱披上,又拿了暖手炉塞进骊嫱手里,其它的婢女和内侍也都在主子身后站成一排,权当遮挡些寒风。 骊嫱站在门外,借着风势,隐约听见殿内有奏乐之声,尤其那钟磬声,绵长悠远,一声声飘至庙堂之外,于寒风之中听来格外刺耳。骊嫱站了不多时,见众多膳夫、庖厨捧着簋、豆等食器从北面的膳房逶迤而来,骊嫱仔细看去,有驼峰、鲍鱼、獾掌等大菜,有蜜糕,蒸饼,饵卷等做得精致小巧的点心,另有烤灸用的整雁和整鹅等。 此时本应是各宫中用晚膳的时候,骊嫱方觉得腹中饥饿起来,换了以往,她都是在宫中等晋侯来了一起用膳,晋侯知骊嫱喜爱酥酪甜点,便每日让膳房取当日新鲜的牛乳,慢火熬了几个时辰,取那酥油现制而成,每制一道酥酪,必得费上大半日的功夫。如今已非往日,换了主人的菜肴自然也换了样式,只不知又是晋候为谁而准备的。 站了约摸一个时辰,细柳和琼枝见骊嫱已是嘴唇泛白,摇摇欲坠,连忙过来扶住,细柳道:“娘娘,咱们要不去殿角底下歇会吧,奴婢怕娘娘身子支持不住啊!” 琼枝道:“娘娘,咱们这样等下去何时是个头啊!主公可真是够狠心的,自己美酒佳肴,吃饱喝足了,竟让娘娘在风口里站着,一点都不顾惜往日的恩情,娘娘又是何苦来呢!” 细柳道:“这也怪不得主公,都怪门口那些下作奴才,望着谁得势了,谁失势了,就一个个攀高踩低的,不肯往里通传,主公要是知道娘娘在这里,早传令进去了。” 骊嫱斥道:“你们都站一边去,我何曾要你们扶了。”细柳和琼枝只得退开,站立一旁。 再说骊嫱一行侯在燕寝门口几个时辰,早已惊动了合宫上下,骊姞第一个得了消息,立刻坐轿赶来,见了骊嫱,一把抱住哭道:“姐姐,早依了我,咱姐妹俩回骊戎多好,何苦还在此受这等屈辱,姐姐你从来是娇惯了的,哪受得来这种苦楚。这里寒风刺骨,别说姐姐,铁打的人也经不住啊。姐姐快和我一同回去,晋侯不见也罢。” 骊嫱也不禁噙泪道:“妹妹,你忘了娘亲总说,人活宫中,无非一个忍字而已,忍不得剜心之痛,去不了附骨之蛆。如今你我既已入得此中,断无生脱之理,唯有勉力自救而已。妹妹放心,此处的风再大,也不过如此,哪里比得上咱们骊戎大漠上的风沙,妹妹忘了‘七月草折,八月肃霜,九月飞雪了么’?” 骊姞正欲再劝,就听宫门口一阵铁戟鸣锵之声,众卫士手举长戟,齐声道:“恭送娘娘!”抬头看时,见众人簇拥着一个花枝招展的美人走出来。骊嫱虽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的。 这美人在宫门口站住,转身道:“有劳两位总管大人相送,以后多有搅扰之处,请还见谅!” 那美人与之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东关五和梁五,这两人各自掬着笑,向美人作揖行礼。梁五眼尖,一眼瞥见门口站着的数十人,为首的正是骊姬姐妹,于是一拉东关五,两人对了下眼色,便转身向宫内去了。 骊姞见此情景,来不及叫住两人,只气得骂道:“好没良心的狗奴才,前些日子还巴巴地凑前赶后,一口一个干娘的,这才几日,风向一变,就跟着肉腥味儿跑了,亏我还跟他说了那么多掏心窝子的话。” 骊嫱冷冷道:“妹妹何必动怒,你我长在宫中,见过的奴才岂非多得去了。别说是认了亲的干爹、干娘,就是亲侄儿,亲儿子又有几个是拿真心对待的。富贵时养的都是儿,遇着难了一个个都成了白眼狼,见了谁都恨不得咬上一口。” 但见这美人出了宫门,见了骊姬姐妹,施施然走到两人身边,笑道:“难得在此地遇见两位,两位娘娘不在温暖如春的宫里呆着,怎么偏偏喜欢往风窟窿里站呢?” 见骊嫱盯着自己打量,那美人扑哧一声笑道:“两位只怕想不起我来了吧!也是,我原先只是一个端盂递水的滕女,就象这宫里遍地的野花一样,连个名儿都没有。谁想到天意难测,我竟得到上天的眷顾,成了晋侯身边的宠姬,偏偏有人又从宠姬变成了站宫门的,唉!可是应了那句话,凡事别得意在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十七章 病榻陈情 骊嫱细瞧她眉眼,才想起此女正是那日在鹦鹉楼宴饮时,逗弄鹦鹉的那个女子,当时她跟在耿姬身旁,低眉顺目,是个连头都不敢抬的滕女,不过比婢女略强些,如今竟也朝她抬着头说话,大有扬眉吐气之势了。 骊嫱当下冷冷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个养鹦鹉的,不过被晋侯宠幸了几天,就把自己捧上了天,你去打听打听,这宫里被晋侯宠幸过的宫女有多少!鸡蛋还没捂热呢,到想着抱小鸡了,真真可笑。我俩再不济,还歹也是个娘娘,这宫里哪一个,有名位无名位的,见了我俩不要喊一声娘娘!你一个滕妾,对着我俩耀武扬威,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 这美人听后又羞又愤,按理骊嫱是嫔人,位分在自己之上,自己理应行礼在先,虽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但骊嫱气势还在,被骊嫱一顿抢白,美人更是理屈词穷,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正气恼间,就叫身后传来一声:“蕙儿不得无礼!” 众人转头去看,见一宫装妇人在众人簇拥下,走下轿辇,往这里缓缓而来。此人容貌端庄,神情平和,打扮也颇清简,只穿一件沉香色的夹棉素纱长衣,外面披了件半旧的毛毡斗蓬,来的正是耿姬。 那被称为“蕙儿”的美人忙来到耿姬前,含嗔道:“姐姐怎么才来!” 耿姬也不答理她,行至骊姬姐妹跟前,微笑着行颔首礼,然后才转向美人道:“蕙儿,晋候虽亲口答应封你为女御,但诏书还未下来,仍是滕妾而已,怎可见了两位娘娘不行正礼?” 蕙美人本想着耿夫人来了,可以给自己撑腰,不想耿姬竟照章办事,不给自己情面,无奈之下,只得过来给骊姬姐妹一一行叩拜大礼。骊嫱转头,也不作应答,蕙美人兀自起身,一脸委屈,站在耿姬身旁。 耿姬道:“主公可用过膳点了?” 蕙美人道:“用过了,主公今日心情大好,比平日多用了些,还称姐姐想得周到,送的都是主公最爱吃的。” 耿姬点头,“主公现在可是在处理政务?” “主公正在批阅奏章,正等着夫人进去,帮忙整理书简奏折呢!” “我知道了,你先回宫吧。”耿姬说完便向宫门走去。走了两步,却又停住,转身向骊姬姐妹道:“骊妹妹可是想面见主公?” 骊姞忙道:“我和姐姐已在此处等候多时,只恨那守卫拒不通传,耿姐姐若能代为通传,让我俩见上主公一面,定当感激万分。” “妹妹无需动怒,他们也是职责在身,身不由已,且待我向主公通传,妹妹稍安勿燥。”说完带着奴婢们进宫去了,那一众卫士挺起了胸膛,齐声道:“恭迎耿夫人!” 骊姞道:“姐姐,这耿姬到象是个通情达理的,不似那个蕙美人,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骊嫱不语,暗自思索怪道晋候多日没来章含宫和玉蟾宫,原来是有了蕙美人这个新宠,不用说,此人必是那日鹦鹉楼宴饮过后,耿姬呈到晋候跟前去的,可恨这个妇人,觑着姐妹俩受冷落之际,不失时机地在晋候跟前献媚,可恨自己无法见晋候一面,否则凭自己的手段,定能让晋候回心转意。 骊嫱眼见耿姬被人簇拥着进了宫门,心下愤愤难平,想自己不久前还是宫闱殿阁,任意出入,那些虎贲、卫士之流在她眼里也都是些奴才,和内竖、奴婢没什么两样,自己何曾正眼瞧过他们,可如今却被这些奴才拦在门外,还被恶言相加,自己除了束手无策,还要看着这些狗奴才在面前耀武扬威。 骊嫱内心辗转难平,又想那晋侯当真是善变、难测之人,多日的荣宠一夜之间全抛诸脑后,任自己被他人作践不闻不问,还由着一个已过昭华的平庸妇人,取代自己,出入宫庭,可知母后当初说得没错,男人真真是不可靠的。 骊嫱强忍着心中的酸楚,纂着手中的小炭炉,双腿虽已麻木,到不似先前那般难忍了。骊姞此时却将希望寄托于耿姬身上,眼巴巴地指望着宫里来人传召自己。要说出入宫门的人不少,却俱是些内竖、侍卫、膳夫之辈,从骊姬一行人身边经过时,或低头匆匆而过,或偶尔瞥上一眼,但无人敢上前过问一句。 骊姞恨得咬牙跺脚,“这么多的人,难道竟没有一个肯向主公传句话的吗?” 琼枝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吞吞吐吐道:“娘娘,咱们来了这许久,闹出的动静也不算小了,按理说主公的眼报是极多的,这么大的事早传主公那儿去了,我看,我看不会是主公存心躲着娘娘吧?” 骊姞站了这许久,心早凉了半截,听了琼枝的话,更如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她一把拉起骊嫱道:“姐姐,咱们如今脸面也没了,该做的拼着性命也都做了,还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晋侯不出来,咱们就等他一辈子不成,横竖他也不管咱们,咱俩丢开就算了,今后是死是活,听天由命罢。” 骊嫱站了半日,腹中饥馁,那风又吹得直入骨髓一般,早已觉得虚弱不堪,全凭一口胸中愤懑之气撑着,此时听了细柳和骊姞的话,觉得胸口一松,那口气竟泄了下去,接着一股腥臊之气翻涌上来,往前一个趔趄,就觉眼前一暗,身子瘫软下去。耳边传来各种呼救哭泣之声,其中似乎有个男音在唤“是骊娘娘吗……” 骊嫱心头一震,想奋力睁眼,终是未能,迷迷茫茫地陷入一片混沌中去。 骊嫱再次睁眼时,却是四周一片宁静,殿内香雾袅袅,只有那熏笼内的木炭“啪啪”作响。骊嫱觉得四肢无力,头脑昏胀,隐约想起自己在燕寝前昏倒的事,刚想坐起,睡在床后的骊姞已站起身来,“谢天谢地,可算是醒了。快躺着别动,你身上还发着热呢!细柳她们正在外头熬药,等熬好了姐姐再起来!你现在觉得怎样,要不要先喝两口水?” “你一直在这儿吗?” “细柳和琼枝她们都在忙,这里又不能走了人,万一姐姐醒了要递水唤人怎么办?我这不是一直在榻边坐着,坐着坐着就打起盹来了。” “女椒呢?女椒去哪了?” “别提了,姐姐原让她跪在宫门口的,我和公子送姐姐回来后,就没见到她人,宫里只剩几个干粗活的仆役在外面守着!” “公子……”骊嫱听到这两字,蓦地从榻上坐起,“你说的是哪个公子,莫非是公子申生?” 骊姞用袖子掩了嘴,吃吃地笑道:“姐姐你说造化弄人不是,你我在宫里走了多少回,从宫苑到燕寝,想遇就是遇不着,偏偏最没指望的时候,他又碰巧出现了。” 原来那声呼唤竟真是他的,骊嫱恍然,“我本以为又是自己的幻觉。” 骊姞道:“姐姐昏厥过去后,公子命人把姐姐抬回宫,又亲自去找了医官来,官医开了一剂安神汤,说要等姐姐醒了以后再诊一次脉,才好对症开方。” “公子现在哪里?” “正和医官在外面园子里侯呢。” “怎么不让他到宫里坐着,也好暖和些,看外头天寒地冻的。” 骊姞愈发笑得厉害,“姐姐自己冻成这样,这会儿还没缓过劲来呢,到已经想着别人了,只怕外面的那一位站在寒风里,虽冷着,心却是念着屋里的这位。” 骊嫱笑着啐道:“看你成天跟宫婢们调笑嬉闹,也学了没个正经,现在嘴是越发坏了。” 骊姞道:“其实还用你说,我早请他进来坐了,怎奈公子是正经君子,断不肯违了宫规,私入后妃寝殿,这会儿姐姐醒了,待我请他和医官一起进来当是无碍了。” 骊姞出去请申生和官医一同入寝殿来,细柳把榻前的帐幔放下,骊嫱从中伸出手来,请官医诊脉。这官医已是花甲之年,在宫中行医多年,医理甚笃,和申生交情也非浅,自是十分尽心尽力,细心诊了一回脉,便道:“娘娘乃是风寒之脉象,因外感内滞,又肝血一时过旺,致经气逆行,五脏六腑行气不畅,昏厥过去,依老夫看,只需吃几副疏散的药便好,只是看娘娘的脉息,因肝血太过,脾土被肝木克制而生虚火,已非一日两日,娘娘是聪明人,但凡事太过争强好胜,于已不利,还需看开些才好!” 这医官娓娓道来,语气中恳,骊嫱却哪里有心思听这个,只拿眼看着站在后面的申生,因隔着纱帐,看不真切,心里只盼早些打发走了老医官才好。医官开了药方,交与细柳,又交待了几句,才微颤颤地起身告退。 申生正欲一同告退,骊嫱道:“公子请留步,这药方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公子。” 申生只得停下脚步,于几丈开外站定。骊嫱见医官走了,掀开纱帐,骊姞也自帐后走出,扶姐姐坐起。申生垂首敛目,不敢直视,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颇为难堪。 骊姞吩咐婢女都下去,亲手拿过绣墩,在地下铺了,请申生入坐。申生犹是不肯入座,骊嫱道:“公子于我俩有数次救命之恩,嫱儿心中感激万分,不知如何才能报答!” “娘娘言重了!今日之事,在下不过是尽分内之责,何需回报?” “公子何必太过自谦呢!若不是公子,凭我们姐妹目前的处境,哪个不识趣的医官肯往这里来的,纵然来了,也不过是敷衍塞责而已,我俩不过是两个失宠的后妃,在宫中又没个倚靠,万一有个三长两断,不过自生自灭罢了。” 骊嫱说到此处,已是泫然欲泣,言语中不胜凄凉。申生心下也觉感伤,不禁抬起头来,见骊嫱发髻松散,双颧通红,一副不胜风霜的娇弱之姿,与平日的骜傲凌厉之风大为不同,不觉呆了一呆,见骊姞在一旁轻笑,方觉失态,忙收了目光,敛目屏息道:“骊娘娘有疾在身,不可再起伤心之念,君父近来军务繁忙,日理万机,难免偶尔会有疏忽,不曾虑及后宫之事,请两位娘娘安心,在下当初既将两位从骊戎带来晋国,定当全力护得娘娘的安全!” 骊嫱紧盯着申生道:“公子可知我俩入得晋国,受了多少的苦楚。那些人自视是中原正经诸候国出身,将我俩视为蛮夷异邦,成日拿些礼仪教化来说我俩的不是。看着我俩得了些宠,便说我俩是恃宠而骄,将我俩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唯恐我俩独得了宠去。别人不知,难道公子还不知道吗,当初我俩绝别亲人,千里迢迢孤身来到晋国,为的难道是成为晋侯的姬妾吗!如若不是为了公子,我俩现在还在骊戎,驰骋千里,自由快活,何必来受这个苦呢?” 骊嫱一番话,声泪俱下,骊姞也在一旁抹泪,道:“姐姐,你又何苦跟他说这个话呢?事已至此,不过也是咱们的命罢了,又何必再让公子为难?” 申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没想到骊嫱竟把窗户纸捅破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骊嫱忽然停了啜泣,发狠从榻上站起,抓住妹妹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到申生面前,跪倒在地,抓住申生的下裳,含泪道:“公子,今日殿门外的事你也看见了,主公听信谣言,已将我俩疏远,宠信什么蕙美人去了,往后的日子嫱儿连想都不敢想,宫中那些人无非是要将我俩置之死地。嫱儿并非怕死,却怕死得不明不白,公子既许诺护我姐妹俩平安,不如带我们逃离这生天牢笼,我俩情愿余生给公子做妾做婢,死而无憾。” 骊姞大惊失色道:“姐姐,你可是病得说胡话了?私逃宫禁,可是要受刖刑的重罪啊?” 骊嫱斩钉截铁道:“横竖都是个死,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放手一搏,死里求生。公子,我俩的生家性命可全在你手里了!”言毕将头上的白玉簪摘下,发狠折成两断,将断口抵住脖子,“公子,我与晋侯的恩情已如此玉簪,你若不同意带我俩出宫,我便立马死在你面前,来生再给公子做牛做马,报答大恩。” 申生完全没料到会有此变故,一时呆住,不知如何是好。要论领兵打仗,自己纵横战场,号令无数,在他马前斩落的人头不计其数,却从不曾象现在这般,面对两个花容憔悴、如杏花沾雨般的女子,手足无措,心中直如乱麻一样。 申生只得暂且应道:“两位娘娘,快快请起,行此大礼,叫在下如何承受?”申生伸手去扶骊嫱,两指轻轻夹住断簪,将断簪从骊嫱手中夺过。 骊嫱道:“公子即然不让嫱儿死,那便是应允了,容我姐妹先谢过公子大恩!”说毕拉着骊姞给申生行大礼。 申生急忙伸手去拦,却触着骊嫱柔如琼脂的肌肤,慌得将手又缩了回来。 骊姬姐妹行完礼,正待站起,骊嫱悲喜交迭,又身体还未痊愈,一时站立不稳,几乎又昏厥过去。骊姞慌了手脚,申生道:“无妨!”抱起骊嫱置于榻上,一面手指在骊嫱内关、神庭两穴位上运力稍许,转眼间骊嫱呼吸均匀起来。 不等骊嫱再次开口,申生便向骊姞告辞。骊姞知道再想留他一会已是不能,心里虽无奈,只得目送申生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十八章 士蒍劝情 申生出了章含宫,站在宫门口,一时竟犹豫起来。申生今日本应往晋侯处去议事,不料在宫门口撞见苦苦等待晋候召见的骊姬姐妹,那骊嫱本是弱柳之质,又兼心高气傲,如何受得了这般屈辱,当场昏厥过去。此情此景,申生如何能不出手相助。对骊姬姐妹的感情,申生自已也是说不清、道不明。当初晋侯将姐妹俩纳入后宫时,申生也是颇为感伤,但一来君命难违,二来听闻姐妹俩深受君父宠爱,伤感之余心下也稍感释怀,自叹姐妹俩如能就此荣华一生,也算是各得其所了,不想自己出使周都,数月未归,回来后宫中已是境移物换,一场祭祀之火使姐妹俩境况大变,方才骊嫱的一番话说得字字血泪,无一不让申生为之动容。但纵使骊嫱的话千真万确,自己身为晋诡诸的长子,又怎可行此大逆不道,违纲乱纪之事呢? 申生一时思绪万端,信步而走,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到了一处宫门,一抬头,见两名卫士齐声道:“世子可是要见主公,主公已往惠安宫去了。”申生方觉心中一惊,犹豫片刻,返身出了宫城,回自己的世子府去了。 申生刚进府第,门人便禀告说大夫里克谴了门客来,要见公子,已在门房等了半日。申生唤进门客,那门客上前行了礼,告之缘由,原来里克等人因申生刚出使周都回来,要为申生接风洗尘,在里克府上摆了酒席,特地谴人过来相邀。申生当即应允,打发了门客去后,进了内房,让隗氏给自己换下朝服,穿上便服,便策马往里克府上来。 此时里克府中已聚了不少人,皆是与世子平日交往密切,在朝中担任要职的卿士大夫,此番应里克提议,无不欣然而往,欲与世子一聚为欢。 申生行至里府门口时,里克早已携众位大夫在门口相侯,将申生奉入宴席,请申生上首坐了,众人依次入坐。这些人皆是申生的故交旧友,下首第一人是国舅狐突、依次是大司徒士蒍,都司马里克,然后是中大夫先友、丕郑,下大夫共华、贾华、叔坚、累虎等人。 里克率先举起酒爵道:“世子此番受主公重托,出使周都,朝见天子,可见主公对世子的倚重!” 先友也起身道:“主公让世子对内行监国之重任,对外又让世子联络与周王的关系,可谓是主公的左膀右臂!世子不仅是晋国的栋梁,也是众臣的楷模,民众的期望,世子此番出使劳苦功高,让我们先敬世子一杯。” 当下众人纷纷起身,举爵向申生庆贺,申生也满斟了酒,起身还礼道:“诸位实在过誉,我身为长子,晋国世子,不过是尽分内之责,若论晋国之股肱,当属各位在坐之士。我能有今日之成就,全赖各位倾力扶持,请让我回敬各位一杯。” 众人各有一番客套恭敬之辞,几巡敬酒下来,彼此酒酣耳热,慢慢地就随意了。里克是个最爱杯中物的,几杯下肚,就觉得那酒爵太过小巧,喝酒不过瘾,让人换了大碗上来。又嫌仆人倒酒太拘束,干脆把身边的仆人打发走了,自己提了个酒瓮,一碗一碗地倒着喝。 里克喊来乐工,摆上钟磬、木柷等,一面听那钟磬合奏,一面将手里的长箸随着节拍敲打面前的案几和铜簋,听得高兴,一时手舞足蹈起来。众人都是见惯了里克的情形的,且彼此都熟悉,也不以为意,更有甚者,见此情景也大声应和起来。在座都是久经沙场的将领,唱起歌来自是通彻肺腑,气荡胸臆,一时大殿里杯筹交错,粗犷豪放之音激荡大殿,好不热闹的景象。 里克几碗酒下肚,借着酒意向申生道:“公子,听说你新娶了个赤狄的女人,怎么不带出来,让我们也看看呢?” 先友放下手中的鹿肉,道:“里大夫,快收收你的口水吧!世子的姬妾,不用说也是闺阁娇女,千姿百媚的,哪里敢带出来见你这种大老粗?” 里克道:“呸!戎狄的女人我见得多了,我府上就有几个打杂役的女仆,和中原女人相比,皮粗肉糙的,委实不经看,但就是扛得住,不象那些个娇滴滴的中原女子,一晚上不找两三个根本扛不住。” 众人大笑,丕郑笑道:“赤狄的女人,据说和别国的又有不同,别看赤狄的男人个个象野狼似的,女人们却是刚中带柔,那腰肢软得跟刚褪了毛的狐狸似的,摸哪哪就软。” 又是一阵爆笑,众人皆道:“此事真与不真,只有世子自己知道了!” 贾华道:“难不成戎狄的女人都是好的,晋侯娶了两个戎女,便整日在后宫粘着不上朝,世子还未大婚,先要了个戎女回来,往后咱哥儿几个都得往戎狄去找老婆了!” 这边一众人在说笑,申生只皱眉不语,听他们提及骊姬姐妹,心中很是不快。 里克道:“可恨我几次主动请缨,想与那赤狄大干一场,也好掳几个女子来,主公偏不同意,这么多年来,我跟着主公南征北战,净拿些周边不起眼的小国开打,虽都拿下了,却每每不畅快,不知何时也能与赤狄来一场硬仗,方显我晋国霸气。” 士蒍道:“主公自有他有道理,赤狄蛮夷残虐贪狠,且行踪不定,难以聚而歼之,并非是我晋国一国的难事,对诸侯各国来说俱是大患,主公之策是对赤狄以安抚为主,并赂之以利,一来可以借戎狄牵制中原诸国,二来也可以腾出手来对付周边诸候小国,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用兵。” 狐突在一旁点头:“司徒大人所见甚是。主公让世子娶那隗氏,用意便在此处。相比赤狄,虢、虞两国方是主公的心头之患。这两国虽小,却地处要冲之地,是我国通往东方各国的必经之路,如今我国时常受他钳制,令主公如梗在喉,吐之不得,咽之不能啊!” 狐突转向申生:“世子辅佐主公左右,自需揣摩上意,此处关键不可不知啊!” 申生道:“舅爷肺腑之言,申儿自当铭记在心!” 狐突略一迟疑,又道:“公子,主公此番让你出使周都,难道不曾提出为你娶一房正室夫人之事么?” “君父曾向孩儿提过,只是孩儿觉得目下应以军务政事为先,暂不愿为儿女妻妾之事所累,因而谢绝了君父的好意!” “世子糊涂了。你虽身为世子,却因娘亲早亡,宫中无人扶持,不比其他的公子们,虽还年幼,身边都有人帮衬着。晋侯现在年富力强,难保不再有几个宠爱的姬妾,将来生下小公子,到时对世子可十分不利啊!依我看,不如世子向主公提议,娶齐国一房公主为正室,一来齐国原是世子的母家,比别的国家更为亲切;二来齐国如今日渐强盛,大有号令天下之势。世子若能与齐国结了亲,世子之位当是稳固无虞的了。” 士蒍在一旁道:“若要迎娶齐国公主,还需早日打点才是。听闻各国前往临淄求亲之人不绝于道,齐侯膝下不过七位公子,八位公主,前来求亲之国却络绎不绝,齐国但凡有封地有官位的卿士人家,其子女也纷纷认了齐侯为干爹,认了各宫的夫人为干娘,瞅着有那风土还合宜的国家来聘,便充了公主嫁出去。” 申生听了只默不作声。 狐突轻叹一口气道:“公子,我知你素来心高气傲,不肯去迁就别人,做那攀仰附高之事,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你可要斟酌好了。唉,你娘亲若在,这婚事便早替你筹谋下了。” 这里一众人痛饮了一晚上,将近亥时才各自散了。里克已是喝得说话含糊,脚步踉跄,犹自喊着要将申生送至世子府,谁知刚出了门便一个趔趄倒在地上,登时打时呼来,再起不来了。众人只好命人将里克抬进去,一面将申生送至门口。 申生坐上马车,赞为其驾车,正欲扬鞭而去,士蒍上前拉住缰绳道:“世子,且慢走。小臣适才有一句话不曾说,公子是明白人,小臣与公子名为君臣,实为推腹之交,这句话世子纵然不爱听我却不得不说。” 申生忙道:“子舆兄何出此言!有话但说无妨!” “世子今日可是在燕寝门口见着骊姬了?听说世子救了昏倒在地的骊姬,世子救人于危急,本是君子之为,值得称道,只是世子也需避嫌才是。如今骊姬姐妹遭人口诛笔伐,晋侯态度暧昧,让人不辨究竟,人人都知骊姬姐妹是世子从千里迢迢的骊戎带回来的,公子更应远着点她们才是!” 申生听罢,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了声多谢提醒,便坐车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十九章 左右为难 申生回到府中,但觉这一日疲累异常,独自进了书房,想歇息片刻,推门进去,见到隗姒独自一人坐在房内发着愣,申生还不及细问,隗姒赶忙站起,过来侍候申生脱了外衣,又拿了水盆来,侍候申生洗手漱口,然后从铜缶里端了一碗汤来,送至申生面前。 申生道:“这是什么汤?” “这是用马奶加了金盏草熬制的醒酒汤,不仅能解酒解乏,还不伤脾胃。” “你怎知我喝酒去了?” 隗姒笑道:“管家猛足说公子今日要赴宴,哪有赴宴之人不喝几杯的呢!我让人早早备下了醒酒汤,我知道公子是好酒量,但早些备着总是没错的,就算没醉酒,这个也是强筋骨,调脾胃的。公子快趁热喝了,我怕凉了,一直放在缶里温着。” 申生端起呷了一口,淡淡道:“这些事情不用你亲自做,让下人做去就行了,赞哪去了?” “我看时辰不早,就让他们先歇着去了,这里有我侍侯就行。” “你也去歇着吧。” “公子还不安歇吗?还是就在书房睡?” “我还要再看些简册!” 申生也不抬头,到书案边坐下,拿起一卷日间没读完的书简看起来,不再理睬隗姒。 隗姒呆站了会儿,给炭盆里加了几块木料,往油灯里添了些松脂,站立半晌,又拿了件袍衣,走至申生身后,轻轻给他披上。 申生也不动弹,也不抬头,只道:“你去吧。” 隗姒又站了一会儿,见申生实在无意让自己留下,也不敢再说什么,悄悄地退下了。 申生手捧简册,听着炭炉内的木炭发出噼剥之声,但觉心头烦闷,几次丢了简册,又重新捡拾起来,想凝聚心神,却终是不能,于是放下简册,踱至前院来。 今日无风,冬天的寒意在夜色的裹挟下分外透彻,连月色也显得清冷入骨,每一片枝叶都被霜华浸透着,把满地的清辉摇曳得支离破碎,月下的树影时明时暗,似无力闪躲的心事,欲上心头又无可诉说。 申生慢慢踱到东面的院落来,这里是他的太傅——杜原款的居处。申生向屋内看去,里的灯光还亮着。申生轻叩几下门,有个老仆人来开门,见是申生,引了申生进去。此时的杜原款正在伏案写书,见了申生掷笔起身道:“看来今晚不仅是老夫一人不眠,公子也成了老夫的同道中人啊!”一面叫人暖壶酒来,一面让申生在毡毯上坐了。 申生道:“太傅这么晚了还在写书么?” “你也知道,这是我的老毛病了,不到三更就合不上眼,不如趁着夜深人静,安下心来搜刮些字句出来。” “师傅可是还在写《晋书》?” “主公虽不甚催,但修书一事颇费神思,绝非数日之功可成,老夫也只能尽已所能,写得一日是一日了。” “修撰《晋书》乃千秋立世之功,师傅博闻多才,学贯古今,君父才将此重任交给师傅。论学识,只怕晋国只有太史郭偃能与师傅相提并论了。” “世子也知道郭偃编撰《国史》时,因不肯更改事实而得罪了晋候一事吧?” “此事朝中之人皆知,太史一门忠烈,不畏君权,敢于直言,着实令人敬佩。” “晋候让我编撰《晋书》正是为此,郭偃既不肯修改《国史》,唯有靠《晋书》来文过饰非,重塑晋候一国之明君的形象,否则晋候今后如何在国人面前示众,如何称雄于诸候大国?” 申生叹息不语。 “公子此来,恐怕不是要与老夫谈论编撰《晋书》一事吧?” “弟子深夜唐突造访,是为心中存着疑问,惶惶不可解,想因此请教太傅,请勿怪罪。” “答疑解惑是为师的本份,何来怪罪之说?” “太傅平日总以君子之道教导弟子为人处世,弟子愚钝,不知君子行事当以孝为先,还是以义为先?” 杜原款点头,缓缓言道:“天下的人伦之道不过五项: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君子立世当离不开仁义二字。何谓仁义?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夫义、妇听、长惠、幼顺而已。自古国君如天,受命于神,无所不包,无所不容,国之不存,家何附焉;孝亲如地,人由父生,教之养之,人若不孝,如何容身于天地之间?所以君子事天如事君,事君如事亲,此乃大义之先,然后方能论夫妇、兄弟、朋友之小义。” “请问师傅,君子若陷身于两难之境地,该如何自处?” “君子只怕自己的德行不够完善,哪里会忧虑其它的东西?有道是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居上位,不凌下,居下位,不援上。君子处世,正已而不求人,上不怨天,下不尤人而已。” 申生叹道:“人非圣贤,何能无忧啊!” 杜原款慢条斯理道:“公子此言差矣!《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有大德的君子承受天命,神灵护佑,必定能得到应有的地位和名声,何来忧惧呢?从古至今,大舜可以说是有大德之人,三次受父亲和继母交手相害而存命于世,后来受帝位于尧,成为尊贵的天子,岂非是天意?” 见申生低头不语,杜原款又道:“公子,你如今身为主公的嫡长子,身受晋候倚赖,朝堂之上又为众臣所信任,举目国中,国人无不以公子为国之栋梁,民之所望,这些都因公子平时所行的君子之道啊!古来为人子者只担心自己不孝顺,为人臣者只担心对君不恭敬,公子还有什么其他的可忧虑的呢?” 申生见时辰已晚,起身行礼道:“多谢师傅指点迷津,弟子愚钝之质备受教诲。”便回房安歇去了。 骊嫱自从向申生表明心意后,便断了对晋诡诸的顾盼之念,将全部心思放在申生身上,一心指望着申生能派人来传递消息,暗想若能早一日离开宫城,便可早脱生一日。心里有了盼头,每日也不用人催,将熬来的药喝得一滴不剩,饮食也如平常,不再饱一顿饥一顿的懒怠吃饭。 骊姞日日陪伴在骊嫱身侧,见姐姐身体一天好似一天,心里也宽慰不少,只是常常暗自忧喜不定,喜的是若真能随申生离开宫城,那便是一生遂愿,从此称心如意了。忧的是此事如若不成,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骊嫱见妹妹脸上阴晴不定,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便安慰道:“姞儿,你我姐妹连心,我岂能不知你的心思?那日我与申生所言,是我俩素日想说却一直未曾有机会说的肺腑之言。如今你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往后的事非你我所能预料,只看天意罢了。妹妹只需宽心,今后我若存活一日,断不会叫妹妹先行而去,我若得了一分的好,也定不让妹妹少了半分!” “但凡姐姐所行所言,姞儿何曾有过异议。只是我怕申生不比别人,乃是温良君子,行事合仪规整,在外又颇有孝名,纵然他对你我存了一份情,终究越不过一个礼字在他心中的份量!” “正是因为他是正人君子,我才把我俩的性命押他身上。公子既能援手于我俩在危难之中,必不忍心见我姐妹在宫中遭遇不测,我抛了这副重担给他,他想不接都难。” 姐妹俩正说着,见内竖且在门口探头探脑,骊姞道:“有什么事进来说话。” 内竖且进来,向姐妹俩行了礼,道:“回骊娘娘,这个月的月例至今还没有下来,宫里的木炭剩下无多,娘娘是不是打发个人去内务司催催。” 骊嫱道:“往常领取月例的事都是女椒去办的,我这一病,怎么她连个人影也不见了?” 骊姞道:“那日她请不来主公,姐姐又对她一番训斥,怕是她当了真,出去躲着不敢见你。” 内竖且道:“奴才昨日到是看见女椒来着,正往宫苑那头走,还一路哭哭啼啼的,奴才问她去哪,她说娘娘这一回请不来主公,回来后必定拿她是问,她想去求着别宫的夫人娘娘们,看可有人愿意收留她的。” 骊嫱道:“原来她见我失宠,另捡别的高枝攀去了。走了也好,我原来嫌她凡事都爱多嘴,碍手碍脚的,去了反到耳根清静。” 骊姞道:“女椒是晋候派来伺候你的,如今这一去,以后晋候万一问起来怎么交待?” “那个冷面冷心的,如今都不愿见你我了,还留着女椒干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二十章 耿姬理宫 骊嫱遂打发细柳到内务司去领月例。细柳去了不多久,就红着眼睛从外面进来,骊嫱问:“这是怎么了,月例领回来了没有?” 细领将月例清单读给骊嫱听,不待读完,骊嫱就道:“怎么就只这么点儿?” 细柳禁不住抽抽答答起来,“少府司的人说,因边关战事频仍,府库费用吃紧,耿夫人要在宫内开源节流,后宫的开支用度一律缩减,所以分到每个宫里的钱物都要比往常少些,分发的日子也不定,总以拔款军费开支为先。” 骊嫱怒道:“一派胡言。现在哪里是比往常少些,分明是匏瓜打驴——去了一半儿。上个月我就眼瞅着短了不少脂粉、香料,要不是姞儿劝着我,我早拿去摔她们的脸了。这次倒好,一连拖了几天,才把分例送过来,不仅连着宫妆、绸缎少了,连木炭和灯油也没给齐全,照这样子,只怕前头战场上还没死人,这宫里到要活活逼死人了。” 细柳道:“奴婢也是这么个意思,少府的人只说这是耿夫人定的新规,有什么找耿夫人理论去。还说今后只供应庆典祭祀时穿戴的礼服冠缨,各宫里日常穿着的衣物,连着巾、帕、绶带、鞋袜等物,皆由各宫里人自行缝制,还说……” 细柳偷偷瞥了眼骊嫱,不敢往下说,骊嫱道:“还有什么,说——” “还说打齐姜夫人起,各宫的娘娘们都亲自带着宫人们纺纱作衣,以节省日常开销,骊娘娘虽是异邦来的,不太懂这些活计,但也应学着点才好,否则白白被宫人们笑话不说,还连着夫人一起被埋怨。” 骊嫱听了气得胸口一阵发堵,刚才喝下的药在喉头直犯苦味。骊姞忙过来扶住,劝慰道:“罢了,姐姐,何必与这些下作人呕气,宫中捧高踩低的事,你我见过的还少吗?幸得我当初从骊戎过来时,带了不少体已之物,此刻拿出来让奴才们私下去外面买些应急之物,贴补些日常用度也就是了。” 骊嫱道:“这事你是早已知晓的了?玉蟾殿的光景只怕还比不上章含宫吧?” “事已至此,也只能熬得一日是一日了。” “你才带了多少东西出来,禁得起这般往外拿,只出不进,就是周天子的国库也有搬空的一天。” 正说着,骊姞的贴身奴婢止水,听了这话不停用袖子擦着眼睛。骊姞道:“这儿又没你的事,你又发什么痴来着?” 骊嫱道:“止水,有什么事别藏着,尽管说出来!” 止水看了眼骊姞,狠了狠心道:“姞娘娘不许我多嘴,可是这等委屈之事奴婢放在心里实在憋屈,不吐不快。前几日住在偏殿的曾姬来,说因要作寿,想借个仙鹤渡莲四棱方壶去摆摆。骊娘娘知道,这是主公赐给姞娘娘之物,精美异常,非一般器物可比。姞娘娘原本不愿意,可那曾姬软磨硬泡,生就叫人给搬走了。待过了两日去问她要还时,她竟翻脸不认人,说那方壶是主公亲手赐给她的,别人都可作证。姞娘娘当即就和她理论起来,曾姬竟说,即说此物是晋侯赐给姞娘娘的,就叫晋侯亲自过来辩明才是!如若晋侯请不到,此物上面又没有铭文,那只能摆在哪就算是哪里的东西了。骊娘娘你说此事可不是气熬人?” 骊嫱对骊姞忿然道:“都是你平日里太好性子了,任由奴才们胡闹,如今她一个女御,贱妾一般的东西也爬到你头上来作威福,你忍得下这口气,我可忍不下,她不是要找人作证吗?我这就跟你去见她。” 骊姞拉住骊嫱,哭道:“姐姐,你何苦再去让人添些口舌呢?如今晋侯人都不来了,还留着他的东西干什么?再说姐姐你身子才刚有点起色,能保全自身尚且不易,万不可再强出头,为这种事又坏了身子。我本也不稀罕那玩意,咱们姐妹俩能平安无事,我便心满意足了。” 骊嫱方觉自己今日因动了气,胸口又隐隐作痛起来,只得道:“今日虽暂不与她计议,但只记下了这一桩,来日自有清算的时候。只不知这曾姬原是哪一家的,何以敢如此张狂?” 止水抢着答道:“她是卫姬那一宗的。卫姬当初曾带了个亲侄女嫁到晋国,后来那侄女死了,卫姬就把她侄女跟前一个异姓的滕女认了亲,就是这曾姬。曾姬作寿那一日,卫姬还带人过来坐了坐的。” 骊嫱道:“难怪张狂成这样,我看八成是卫姬指使的。我们姐妹俩好歹还坐着这嫔女之位呢,她就等不及来作践了,我俩要是哪天真去了势,她还不把我俩给生吞活剥了。” 骊姞道:“姐姐放心,曾姬行事嚣张,我让着她点也就是了,到底她还得顾着位分尊卑,不敢太过份。眼下要紧的是先捱过这捉襟见肘的日子,我将就着也罢了,姐姐身子尚未大愈,汤药并各种膳补是不可少的。我盘算着,这缫丝纺纱之术是我俩万万学不来的,不如我去求求耿夫人,求她念在姐姐身子尚未痊愈,先把章含宫的分例给齐全了。” 骊嫱冷笑道:“我看那耿姬面上敦厚和顺,未必心里就是这么想的,眼看着咱们在晋候跟前失了宠,她就立刻作践起咱们来,嘴上说得好听,什么开源节流,节省用度,分明就是要为难你我。你此番去见她,怕是得不了什么好!” “如今咱们是不得已而为之。晋侯躲着不见,申生那边又尚无音讯,合宫那么大的花销,一天两天还可将就,再往下去只怕人心都散了。” 骊嫱也是一时无计可施,只得低头不语。骊姞当即打定了主意,陪着姐姐坐了会儿,看她睡下了,便出了章含宫,坐了轿辇,往耿姬的惠安宫来。 骊姞让轿子在惠安宫门口几丈开外停下,让止水上去通报了,不多时便有人来传骊姞进去。骊姞随着一名带路的宫婢沿路走来,见园内无甚名花异卉,只种满了郁郁葱葱的木姜子,虽已入冬,果实还未凋落,清冷的空气中,满庭满院都是木姜的清香味。 骊姞进了正殿,见下面站着几个世妇和内侍,俱垂手肃立着,一个年纪稍长的世妇正在向耿姬奏事。骊姞不便插话,只在下首站着。她留心打量,见这正殿内装饰极简,不过些素木案几,屏风等寻常之物,并无别宫常有的鼎、彝等大型青铜礼器,连地上铺就的坐席也不过是蒲苇编就,外加一层绞纱镶边而已,全无别宫的奢靡之气。 骊姞听耿姬与一世妇道:“这册子上我有一处看不明白,怎么鱼丽宫本月多支了这许多的丝线和绸缎?” 那世妇道:“这是有缘故的。鱼丽宫的芮夫人身边有两个跟随了多年的滕女,已到二十五出宫的年龄,芮姬就主持把她们嫁于朝中的一位大夫,不日就要成婚。芮姬数次与我商量,这两个女眷跟了她多年,也没留下些什么好的,便想多领些线、绸等物,给她们做几身衣裳,几双鞋袜,说好歹是宫里出去的人,陪嫁太寒酸了,让人家看着笑话。” 耿姬正容道:“虽说是宫里出去的,终究是她芮姬身边的人,随的也是她的姓,跟宫里何干,比不得宫里的公主,出嫁时自然要顾及我晋国的体面,她不过嫁两个滕女,怎可要这么多嫁妆?芮姬平日也算是个明白人,怎么突然犯起糊涂来?更可笑的是,你身为司衣令,一针一线都从你手中过,竟然也跟着犯糊涂,难不成各个宫里的女眷出嫁都要晋侯出钱不成?” 这世妇低头不敢言语一声,只听耿姬又道:“本月鱼丽宫多领的一应物品,都从你司衣库的月钱里扣,但只许这一次,下次再犯,或打或罚,我定不轻饶了你。”世妇捧着简册,羞愧万分地退出大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二十一章 蕙姬可亲 耿姬此时方转头看见骊姞,忙起身道:“我因整日忙于俗务,竟没注意到妹妹来了,失礼得很!”一边让骊姞在跟前坐下。骊姞因刚才耿姬对世妇的一番厉正词言,心里踌躇起来,一时到不知如何开口。 耿姬道:“素闻姞妹妹是个安简之人,向来不爱随意走动,今日怎么有雅兴到我惠安宫来?” “姞儿此来,是有一事相求耿姐姐。” “妹妹但说无妨!” “听闻耿姐姐要在后宫开源节流,这应是极好的事,但耿姐姐有所不知,我和嫱儿原是从戎国来的鄙俗之人,对中原礼节不甚了了,对于女工、女红之事更是一窍不通。自小到大,我俩拿过的马鞭羊竿到是不少,却不曾动过一针尖儿,连着我俩带来的一众仆役,合宫上下,都是一般的鲁莽粗人,于这精细活儿上不通一星半点,如今要我俩学着做针线衣裳,真是难如登天啊!” 耿姬轻叹道:“姞妹妹讲的都是实情,我岂能不知!我原也不强求两位妹妹。妹妹是不知道,现在不比从前了,北面和南面的戎狄部落已在边境抢掠数月,近年关了,一半的钱粮税赋都没交上来,主公还要在各处屯结兵力,募兵秣粮,哪里不在等着钱用。主公为了军费一事忧思竭虑,如今既把后宫的事务交给我,我自然竭力为主公分忧,你们姐妹俩也曾是主公心尖上的人,理应体贴主公的难处。并非是我有意和章含宫、玉蟾宫过不去,只是我掌着后宫,便不能叫人落了口舌,说我是个偏袒护短的,从前因念你们姐妹是受宠的,少府给的分例额外多些,没得让宫里人背后编派你们的不是,连着主公也被埋怨。这恶习到了我手里少不得得改了。按从前的惯例,各个宫里的月例都是按着人头给的,宫婢有宫婢的分例,内侍有内侍的分例,领用的物品一律都是有例在先,有据可查的。虽说现如今紧缩了些,先前却都是宽裕惯了的,哪个宫里不存着些私房的。” 骊姞听耿妃竟絮叨出这么一通道理来,心里灰了大半,半晌才勉强道:“耿姐姐既如此说,我也无话,只是嫱儿身体尚未大愈,还在延医请药中,每日的滋补食膳也不可少,花费总要多些,能不能请耿姐姐破个例,把这月章含宫的分例先给足了,往后的事我们姐妹俩再自行想办法。” 耿姬叹道:“我知道骊妹妹近来受了不少委屈,却不知竟病得如此之重,若不是众多杂务缠身,我理应前去探望妹妹,且替我向骊妹妹问好吧!我这里预留了几匹宫缎,本预备着给几位小公子年节时做礼服的,妹妹如不嫌弃,先拿去用吧!” 骊姞红着脸起身道:“多谢耿姐姐好意,只是我姐妹俩福薄,如何受得起这等财物,万一耽误了公子们年节时的祭祀大礼,又是我姐妹俩的一桩罪恶了。” 骊姞施了礼便往外走,耿姬道:“姞妹妹且慢!” 骊姞于殿门口站停,听耿姬道:“妹妹此时必定埋怨我是面慈心狠之人,我也无甚话说,只是妹妹可知我是如何在宫中熬到今天的。想我初入宫时,也是一般的韶华美好,懵懂无知,当时齐姜夫人主理后宫,我只受了数月的宠,便被冷落下来。齐姜夫人命我移去杂役处,与最下作的采桑婢们一同居住、劳作,这么多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应是苍天怜我,如今我在惠安宫号令诸女,而她齐姜却已经看不到了。妹妹去打听打听,说这宫里的老人们,哪个没经历过一番三灾八难的事。那日在燕寝前,见骊妹妹受如此委屈,身为过来人,我心中实是不忍!借着整理简册、收拾奏章的空档儿,我劝主公好歹见上一见,骊妹妹那样一个身娇体弱之姿,怎禁得起外面这时节的气侯,却不知主公心里存了什么芥蒂,竟不容我说出骊姬二字,话说一日夫妻尚且有百日恩情,主公此举着实令人不解,论理主公不是见异思迁之人,许是见朝中非议众多,不同往日,暂不便见妹妹罢了,等日子一长,这事慢慢淡了,主公自然会回转过来,妹妹也无需太多虑了。” 骊姞听耿姬说到晋候两句,心里似被针扎一样,听耿姬说完了,道:“多谢耿姐姐在主公面前为我姐妹维护,妹妹我永感大德。”便退出了大殿。 一路上止水见骊姞一筹不展,宽慰道:“娘娘,虽说这一趟没能支到东西,但奴婢看那耿夫人所说,不象是诳咱们的。如果她能在主公面前替咱们美言几句,娘娘和骊娘娘总有风光重现的一日。” 骊姞道:“姐姐常说,耿姬是个面慈心狠之人,嘴上一套,背后一套,我看到也不尽其然。” 两人说着,行至前庭时,见前方过来一花团锦簇的美人,走近了骊姞才认出正是和耿姬同住惠安宫的蕙姬。那蕙姬今日一身蜜合色的大袖深衣,饰以鸡冠红的刺绣宽缘,外面还披着件长绒水貂毛的披褂,这素净的园子一时间竟明艳生动起来。 骊姞想要避开,却已是来不及,只得上前行礼道:“听闻蕙姐姐刚升了嫔人,真是可喜可贺,我还未亲自来向姐姐道贺,当真失礼!” 蕙姬笑道:“姞妹妹太多礼了,如今你们且自顾不暇,哪里会有这份闲情来向我道贺呢?”见骊姞神情颇为难堪,蕙姬笑道:“妹妹此来惠安宫可是为了见耿夫人?是了,现在合宫大小事务都由耿姐姐管着,哪个宫里的娘娘不巴结着往这里跑,当真是把惠安宫的门槛也踏平了,妹妹自然也不例外了。” 骊姞不欲与蕙姬纠缠,转身想要离开,蕙姬道:“妹妹怎么急着走了?既然来了,就去我那里坐坐吧,我那边可比耿姐姐的正殿有趣得多!” 骊姞道:“今日我已在惠安宫打扰多时,改日再拜访蕙姐姐吧!” 蕙姬面露不悦之色,“姞妹妹可是太见外了,怎么来了惠安宫只瞧耿夫人,难道这宫里除了她以外,我们都是说不上话的下等人。真是难为我一片诚心,成日在主公面前夸赞姞妹妹是个体贴可亲之人!” 骊姞见躲不过,只得道:“蕙姐姐既如此说,我若不去,倒是显得我不近人情,那就少不得叨扰蕙姐姐清静了。” 蕙姬方含了笑,引着骊姞往西面的侧殿来。进了殿,蕙姬让骊姞在一方团花绣墩上坐了,骊姞四下打量,心中不禁暗暗惊诧,自己与姐姐的宫所在后宫内也算是华贵的了,但这处似乎更胜一筹。那些镂刻雕花的长案、凭几自不用说,地上的坐席都是从楚国进贡而来的金丝草编就,用彩色丝线交织于经纬之中,拼出并蒂莲的图案。一侧临窗的案几上放着一架金楠木制的琴,并一些精巧的琉璃宫灯,再往下看,骊姞不禁脸上变了色。那案上分明摆了一尊金光溢彩的仙鹤渡莲四楞方壶。 蕙姬一直细瞧着骊姞,此时方道:“妹妹看我这里如何?与章含宫可有得一比?” 止水此时也见着了方壶,失声道:“那方壶……”话已出口,方觉失态,却已无可挽回。 蕙姬道:“那方壶怎么了?” 止水嗫嚅着说:“没什么,奴婢只是,只是瞧着它有些眼熟!” “这有什么,这方壶原是同你一宫的曾姬赠与我的,姞妹妹想来去曾姬处走动时见到过吧?” 止水正欲开口,骊姞答道:“这事说来也巧。这方壶原是主公让人摆在我宫里的,后来我见曾姬喜欢,就当作寿礼赠与了她,没想到她又转赠给蕙姐姐。这东西本不是寻常物品,我和曾姬那屋里放这重器也不合适,反埋没了它,到不如放在蕙姐姐这里,方才显了它的贵气来。” 止水赶忙应声道:“是啊,蕙娘娘这里本就华美异常,添了此物,更加锦上添花了。” 蕙姬掩面笑道:“原来这玩意儿竟已易了两次主,倒令我受之不恭了。只是主公既给了姞妹妹,妹妹当真就舍得赠人吗?” 骊姞淡淡道:“东西虽好,却终究是身外之物,即使我想留着,也无力护得它周全,不如早日替它寻一良主罢了。” “姞妹妹果真是个明事理的人,也难为你,跟着你长姊一同受累。如今晋国流言四起,为的是秋祭失火一事,皆说骊姬是个不祥之人,却无端把姞妹妹也牵连进去,我也为妹妹你惋惜啊!” 骊姞正容道:“蕙姐姐错了!我们姐妹自小一起长大,同来同往,同进同退,有劲往一处使,有心也往一处想。此番嫱儿遭此莫名之难,我岂有置身事外的道理,只恨自己不能代嫱儿受过罢了。” “姞妹妹当真是有情有义之人啊!伦理我和耿夫人同为族中姐妹,我在耿夫人跟前服侍多年,若能有你对骊姬一半的情谊我便心满意足了。我知道妹妹来这里的原因,如今各宫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我这里亏着主公的恩宠,还算过得去,姞妹妹不妨空了来走动走动,我但凡手里松动些,也可周济些妹妹。主公前两天给了我几张麂子皮,我手里还有些银两,也不急等着用,就先给妹妹去应应急吧!” 骊姞略一思量,原想推了的,转念一想,自己和姐姐那两双纳布底的鞋也早应换了的,便起身作礼道:“蕙姐姐既如此说,我便收下了,姞儿在此谢过蕙姐姐!” 两人正说着,门口进来个宫婢,骊姞认得她是耿姬身边名唤蛾儿的婢女,听这婢女道:“蕙娘娘,耿夫人那边在问呢,怎么这个点了还不过去,耿夫人宫里已经膳具都摆好了,专等娘娘过去用膳。” 蕙姬道:“告诉耿姐姐,我即刻就到,今日有客,耽误了会儿,让姐姐不必等我了。” 打发了蛾儿,蕙姬轻叹一口气,“今日就不留你了,改日再叙吧!”便命人拿了麂子皮和银两赠于骊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二十二章 又见隗姒 骊姞带着止水回到玉蟾宫,伊豆上来说曾娘娘已在寝宫等候多时。骊嫱心中咯噔一下,自骊姞让姬妾们免了晨昏的请安后,姬妾们乐得省事,都不大往骊姞的正宫来请安了,唯有曾姬,没事常到骊姞处来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拉家常,东看看,西翻翻,骊姞看她不是来问安,到象是来打探情报的,虽拉不下脸面来打发她,也不与她搭话,任曾姬自说自话,坐了片刻也就去了。骊姞忖着,曾姬这个时候来,八成是来看自己的笑话的。 骊姞进了寝室,见曾姬手中正摆弄着案几上一盏青铜鎏金的宫灯,这盏灯是晋候赠给骊姞的,灯体为一叉腿站立的宫奴,神态逼真,一手抱住灯柱,一手托住花形灯盘,柱座上面的接口为子母口,可将灯盘从柱子上拆卸下来,构思精巧,制作精良,深得骊姞喜爱。 曾姬转头见了骊姞,笑道:“妹妹可是回来了,听说妹妹去了惠安宫,这一趟应是所获颇丰吧。” 骊姞淡淡道:“姐姐可是又看上了这架宫灯?” “我知道妹妹对我拿走仙鹤渡莲方壶一事耿耿于怀,可是妹妹想,这些东西摆在这里是好看,可也不能拿来当饭吃、当衣穿,眼下咱们玉蟾宫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月例迟迟不见下来,姐妹们都拿着自己的体已钱在度日,再往后去都不知道怎么捱过这个冬天,妹妹身为玉蟾宫主位,免不了要受人埋怨,到不如拿这些东西孝敬惠安宫去,先度过这个难关再说。” 见骊姞默然不语,曾姬又道:“前几日公子无端伤了妹妹,卫夫人知道后,十分过意不去,特意让我来向妹妹赔个礼,无端他自小顽劣,卫夫人又只这么一个公子,难免溺爱些,还请妹妹不要往心里去。” 曾姬拿出一个首饰盒,打开来,道:“这些都是卫夫人让我带给妹妹的,妹妹若不嫌弃,就先用着。” 骊姞见是些脂粉,香包,头面油之类的东西,道:“让卫夫人费心了。” 曾姬让止水将首饰盒拿下去收着,笑道:“妹妹怕是还没用饭的吧,我已让膳房备下饭菜,不如咱们就在这里一块用罢。” 骊姞此时也觉得饿了,遂让庖人把饭食端上来,均是鹿脯,腊肉,烩肠之类。骊姞用匕匙将鹿脯细细切了,叉在手中,然后吃了。 曾姬看着好奇,道:“妹妹这匕匙稀奇得很,可否借我看看。” 骊姞将匕匙递给曾姬,道:“我们骊戎多以烤肉为食,不喜用筷箸,只爱用匕匙,这种匕匙即可切肉,也可叉食,还可盛汤羹,是取食常备之物。” 曾姬见那匕匙形体细长,呈柳叶状,刃口十分锋利,笑道:“戎狄的东西果然与中原诸国大不相同,我依稀记得当初狐姬也曾经用过这种匕匙,可惜两位狐娘娘去世得早,否则她们与妹妹定能相谈甚欢。” “你说的狐娘娘可是公子重耳和夷吾的母亲?” “正是,那时我才来玉蟾宫,听说两位狐娘娘生两位公子时,留下了病根,后来缠绵病榻数年就亡故了,说起来她们都是赤狄的旁族,翟国人,与妹妹可算是同源。” 两人用完饭,曾姬便向骊姞告了辞。骊姞找来几个缝人,让他们赶在大寒节气之前,将靴子赶制出来,这麂子皮用来做皮靴极为合适,缝人们按着骊姞的要求,赶了两日,做了两双皮筒靴出来。骊姞穿上试了试,果真和自己在骊戎时穿的一样,暖和无比。于是自己留了一双,带了另一双到章含宫来。 骊姞进了寝室,见骊嫱正在榻上软软地歪着,见了骊姞脸上才有了些神气。骊姞将麂皮靴交给骊嫱,骊嫱问:“这么好的麂子皮到是难得,你从哪里得来的?” 骊姞不敢直说,只说是去问少府要的。骊嫱轻叹一口气,道:“这么晚了,难为你还过来看我,外面天冷,今晚你就不要回去了,在我这里将就过一夜罢。” 眼见到了掌灯时分,骊嫱因灯油短缺,让琼枝把大殿里的数十支油灯都撤了,只留了寝殿里的一盏灯,又打发下人们无事早点歇了,吩咐琼枝和细柳不用守着她们。细柳往熏笼里添足了木炭,才退了下去,白色的烟雾弥漫开来,衬着暗红色的火光,屋内暗香流动,竟也有了些许暖意。 骊嫱半躺在榻上,骊姞坐在炭炉旁,斜靠着长榻,两人看着熏笼内的火苗飘忽升腾,把木炭烤得毕剥作响,木炭很快变得通红透亮,又四分五裂开来,一缕青烟从笼盖罢熄了灯,自己也上榻,在骊嫱身边躺下。忽听外屋一阵响动,细柳突然掀帘进来,两人俱被吓了一跳。 细柳连油灯也来不及点,低声道:“娘娘,刚刚有人敲章含宫的门,门人来禀说有个自称是申生府里的,要面见娘娘。” 骊嫱赶忙坐起,吩咐细柳把人带进来,自己和骊姞手忙脚乱地将屋内的油灯都燃起来,姐妹俩还未坐定,细柳已带着一人进来了。那人穿着件连帽的黑色斗篷,将身子全部遮住,只露了半个脸面在外面,隐约中也辨不出男女。 骊嫱狐疑地问道:“你是何人?” 此人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脱下斗篷,令骊嫱大为惊诧,原来此人正是申生新娶的小妾——隗姒。隗姒上前见过骊姬姐妹,骊姞是第一次见她,忙拉她在身旁坐下,问长问短,又问了年庚,比自己还要小一岁,便称呼隗姒为妹妹,见她言语可爱,举止活泼,便与她亲近了起来。 骊嫱见隗姒数月不见,竟丰盈了许多,脸色也较初见时红润了,说话之间眼波流转,娇笑连连,心中泛上些酸意。 两人又说了些久别重逢的话,骊嫱道:“自那日秋祭后,我这章含宫多少日子没人上过门了,人人都将这里视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只有姒妹妹不避嫌隙,深夜孤身前来探望我姐妹俩,可见唯有妹妹是拿真心待我俩的!” 隗姒有些腼腆道:“我虽和姐姐只见过一面,但姐姐待我象亲姐妹一样,一点都没有拿捏娘娘的架子,我虽身在世子府,心里却常常惦念着,总想进宫来探望姐姐。但今日深夜前来,却是受了世子所托。” “哦?”骊嫱似乎颇为惊讶,“受公子申生所托?” “公子让我带些东西给两位姐姐,说是两位娘娘正急需的。”隗姒边说边从衣袖内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看时,原来是一包金灿灿的元宝。 “公子知道两位姐姐在宫中过得局促,打发我来送些银钱,公子说姐姐可使人找负责采买的寺人去宫外买些日常之物,虽然现在日子苦一些,但请娘娘放心,总有拨得云开见月明的一日。” 隗姒又掏出一个香囊,递给骊嫱道:“这个香囊也是公子让我交给骊娘娘的,说上次骊娘娘交待的话他一刻也不曾忘记,这个请娘娘先收着,权当公子以物明志,聊表心意。” 骊嫱见那香囊上绣着细致的蔷薇花,还用极细的笔写着一行字,薇兮薇兮,其采湛湛;时不宜兮,叹之深矣! 骊嫱虽不能完全理解诗句的意思,也能体会申生的一片深意,当即将香囊藏到怀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二十三章 雪后初霁 骊姞道:“难为公子处处想得周到,公子可还有别的嘱咐?” “公子还说主公终有回转心意的一刻,请两位姐姐安心在宫中休养,静侯时日,不必过虑。” 骊嫱蹙眉道:“公子可谓是有情有义的仁德君子,数次救我俩于危难中,我们姐妹俩便是粉身碎骨,也不及报答公子的大恩了。” “姐姐可别这么说,晋侯对两位娘娘也是恩宠极厚的。” 骊嫱冷哼道:“想我入宫以来,无一日不是战战兢兢,谨言慎行,因自已来自蛮戎小国,国弱身微,诸事并不与人计较。饶是这样,那些自诩为礼仪大邦的夫人姬妾们,只因我俩得了几天宠,便想方设法作践我们,说我俩是蛮夷也还罢了,竟借着祭祀失火一事大做文章,说我俩是妖孽、不祥之人。晋侯也只偏听偏信,多日的恩情,说冷就冷下来了。只恨我俩远离故国,举目无亲,想找一人倾诉都难,更何况是肯出手相助的……” 骊嫱说到此处,一时气喘,双手捂着胸口,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骊姞和隗姒忙上去扶住,隗姒道:“姐姐身体尚未大愈,切莫再伤心动气。” 骊嫱抓了隗姒的手,哭道:“姒妹妹,宫中人虽多,我们姐妹俩却找不到一个可说话的,自那日见了妹妹,我就觉得妹妹是和我贴着心的。咱们同是戎狄来的,从来说话做事都是直白利落,不似那些人,脸上一朵花,心里一把刀。我既拿妹妹当了自己人,也不瞒妹妹了,免得叫妹妹心里存了疑。当初公子数百辆战车来犯我骊戎国,指名要父王交出我姐妹两人方可撤军和谈,父王见公子仪表堂堂,君子气度,才将我俩交了出去,原是为了我俩能找个好人嫁了的,我俩自然也以公子为一生依托,甘心随他而去。不料到了晋国,一夜醒来,我俩都成了晋诡诸的姬妾,真真是天意弄人。公子素有孝名在外,想来也是对此无可奈何。我俩原想既与公子无缘,不如一死了之,只因公子当初一句‘务必保得两位公主今后平安’,苦煞我俩在后宫熬了这许多日子。” 隗姒不料申生和骊姬姐妹之间还有这段由来,自己原为了公子打发她晚上来章含宫颇为不解,可公子不说,她又不敢问,如今听骊嫱如此这般述说,心里才释了怀,又替姐妹俩唏嘘不已。骊嫱此时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抹泪,哭得娇喘点点,一副柔弱不胜的样子连隗姒也不忍卒见。 骊嫱道:“姒妹妹如今也看见了,我俩的日子是过了今日不知道明日,只剩了个姬妾的虚名儿,和粗使的奴婢们也差不离多少,今日姒妹妹来了,我们三个还能相对而泣,下一次姒妹妹再来,这章含宫只怕不定换了什么人住了!” 隗姒哭道:“姐姐千万不要这么说,姐姐是有福之人,定会吉人天相,神灵护佑。可惜你我不能同在一处侍奉公子,否则我定以姐姐为尊,为姐姐备洒扫,执箕帚,互相依扶到老。” 骊嫱抓了隗姒的手,道:“既如此,咱们今晚就拜做了亲姐妹,咱们三人今后同心同德,倾力扶持公子,只要能护得公子周全,我们姐妹俩就算身死名裂,亦不足惜。” 骊嫱命细柳拿了一壶酒来,举杯道:“宫中现诸事潦草,只备得这水酒一壶,咱们三人今晚借水酒向诸神起誓,愿结为姐妹,相互扶持,如若违誓,人神共忿。” 三人共饮了酒,又各自叙说了一阵掏心吐肺的话,末了骊嫱道:“听说世子这几日国事缠身,连给晋侯请安也不常来,妹妹千万嘱咐公子,不要再打发人往章含宫来了,否则传出去于公子十分不便。我俩横竖生死有命,不足怜惜。” “公子近日确是不得闲,我只听他和朝中大夫们宴饮时议论说,晋侯要扩建军容,将原来的一军扩为二军。朝中一些大夫纷纷上书反对,称这是有违周朝军制,说什么按周制,侯爵国只能掌一军,公爵国掌二军,只有周天子方能掌三军,我也不甚懂他们说的,只知道公子受命监理扩军一事,正忙得脱不开身。” 骊嫱道:“这也奇了,我早年听父王说晋国连年扩充军队,论兵车数量,早已超过了周王,绝不输于公爵国的虢、虞两国。军队改称一军也好,二军也罢,只不过把暗处的事情拿到明处来说了,迟早要做的事,那些大夫们又瞎操个什么心?” 三人又叙说一阵,隗姒听外面已打过四更,便起身告辞而去。门口早有申生的人侯了多时,接了隗姒一同离去。骊姬姐妹也各自安歇不提。 自得了申生的接济,姐妹俩的日子宽裕不少,纵然少府给的分例少些,两人常常额外打点负责到宫外采买的寺人,往宫里添些日常物件。骊姞还常往后膳房,使人做些燕窝、豹胎、驼奶羹与骊嫱作滋补。耿姬也亲自过来探视了一趟,说了些自己的难处,又道了些宽慰的话,骊嫱也不甚在意,只拿些客套话应付。骊姞到是颇为感激,将耿姬一直送到了惠安宫门口。 两人日子虽清简,到也安稳。骊嫱眼看着身子一日好似一日,闲了也时常听说蕙姬如何得晋侯的宠,宫内宫外的口水都冲着蕙姬的惠安宫去了。章含宫和玉蟾宫一时冷冷清清,曾经的繁华荣辱似被风吹过一样,不留一丝痕迹。 不见了晋诡诸,姐妹俩索性也安下心来,一心等候申生的消息。骊嫱不时使人往燕寝去打探申生的情况,连着也打探些国中发生的新鲜事。骊姞则得闲就跟着宫里的姬妾们学做香粉,调蔻丹,整日摆弄着花花草草,到也颇为得趣。 这日天气大好,骊姞见骊嫱在宫内已是起居如常,便提议到宫苑里去看新放的梅花。骊嫱在章含宫闷了这么些天,也正想出去散散心,便欣然应允了。梅花林在宫苑的西南角,虽不甚大,却荟集了众多名品,除晋国本地的梅品外,还有从周都洛邑和郑国新郑移植来的绿萼梅和墨梅。每年下过雪以后,晋侯都会在梅林的香雪亭摆下宴席,邀后宫的姬妾们一同来赏梅饮酒。 因前两日刚下过一场雪,气温寒冷,姐妹俩都穿上了从骊戎带来的狐皮短袄,外罩半旧的貉子毛坎肩,头上带着灰鼠皮的缠头,脚上则是骊姞让人做的那双麂皮靴,活脱脱一幅戎人的打扮。 两人各带了仆从,走出宫来,发现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无论是红墙黛瓦还是青葱翠柏,在白雪覆盖下一律素妆淡裹,万物皆掩却了本来面目,让人看不真切,却炫目异常。 细柳知道骊嫱怕冷,叫奴婢们带着暖手炉和炭火,一路好替换着给骊嫱用。一行人走至万浪湖时,见宫奴们正在湖边把萎黄了的芦荻叶收割下来,捆成堆叠放在一起,预备烧了做草木灰用。没了芦荻迭荡的万浪湖,此时裸露在阳光下一览无余,结了冰的湖面,倒映着灰蓝色的天空和远处山石的巨大阴影,闪烁着一片驳杂奇异的光泽。 骊嫱一路颇多感慨,叹道:“不想我一病竟病了这许久,连这园子里的景致都换了样儿。这芦花儿也算是坚韧之物,北风一吹也就败了,人就更禁不住日子的打磨,想你我刚入宫的时候,是何等的风光,蔷薇满院,锦绣铺路,如何满目疮痍,物是人非。” “姐姐怎么也伤春悲秋起来,要我说,管别人怎么变,咱们姐妹俩只要在一处就好。横竖咱们对晋侯也死了心,凭他去宠蕙姬也好,耿姬也罢,咱们只安心过咱们的日子。只是一件,不得经常见公子的面儿,着实叫人揪着心儿。” 骊嫱笑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没羞没臊的了?只是这话只可咱们姐妹间玩笑,万不可对别人透了一点儿风声。” “姐姐放心,这个道理我自然懂得。只是姞儿常常想,咱们将公子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实在于心不忍啊!” “傻妹妹,如今咱俩已是刀俎上的鱼肉,如不自救,谁还会来救咱们!何况退一步想,公子身为世子,岂有不为自己打算的理。咱们向公子坦露心迹已有数月,公子只不咸不淡地照应着,也不说个丁卯出来,想来心中自有打算。晋侯如今已过盛年,又因常年在外征战,常有个三病五痛的,说不定哪日就撒手去了,到时世子自然顺理成章地继承君位。咱们只要稳住了公子,往后还怕没翻身的时候吗?” 两个一路议论一路走,深深浅浅的脚印留在丝绒般洁净的雪地上。因天气寒冷,姬妾们大凡入冬下过雪后,便呆在宫里极少出来走动,所以园中甬道上的积雪也没人清理。骊姬姐妹是在草原上长大的,冰天雪地的气候也是司空见惯,这点雪自然不放在眼里。此时见园中无人,就起了顽皮的心思。 骊嫱捧起一团雪来,趁着细柳和琼枝不注意,向她们泼去,把她们洒了个一脸一身的白。骊姞也往身后说了声‘仔细脚下’,就把雪球掷在正低头的止水身上,止水瞬间就白了半个头。奴婢们见主子今日心情大好,便也一起玩闹起来,一边躲着姐妹俩的雪球,一边抓起地上的雪球朝后面的内竖身上砸去,只把内竖们打得手忙脚乱,手里的东西也掉了一地。骊姬姐妹看得大乐,一行人一面跑,一面闹,一直跑到了梅林边。 细柳首先停了下来,道:“娘娘,快听,那边有琴声!” 姐妹俩方止住笑,停了下来,侧耳倾听,果真有一阵清越的琴音从梅林间传来,骊姞道:“天气这么冷,有谁会来这里弹琴,也没听说晋侯今日要来赏梅啊?”、 骊嫱听了一会道:“只听这弹琴的指法,虚实交错,刚柔相济,可知是优师无疑了,宫中再无第二人能弹出此等写意来!” 听说是优师,琼枝恨恨道:“这个优师,也是个得利忘恩的小人,当初他不过是一个无人待见的小乐工,娘娘把他提拔为乐师,让多少人对娘娘侧目而视。听说他现在得宠了,不光晋侯三日两头的召见他,后宫姬妾们也巴结着轮番请他,他还拿架子爱见不见的。如今他把娘娘忘到脑后,连个请安的时候都没有了,真是可恨之极。” 骊姞道:“罢了,这宫里的人哪个不是先顾着自已的荣华富贵。只是不知今日还有谁在那里,许是晋侯喊了别的姬妾在此饮酒也不定?若果真如此,姐姐,咱们可要回避?” 骊嫱也正迟疑,心中又暗自感叹,当初自己费尽心力想见晋侯一面,以诉心中种种不忿,不想晋侯如此绝决无情,始终不肯见自己一面,自己也因此大病一场,不想如今病好了,把晋诡诸和心中种种不忿竟都丢开了去,就算他晋诡诸就在前面梅林中,自己竟没有再想见他一面的冲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二十四章 天籁之音 骊嫱正犹豫着,只听林中有一女子高声道:“今天当真是个好日子,两位骊娘娘一起出来了,可巧我和卫夫人比两位早来一步。卫夫人正说人少了太冷清,两位不妨就与我们一起赏梅吧!” 此时从林中走出一人来,正是和骊姞同处一宫的曾姬。骊姞甚是讨厌曾姬,便道:“曾姐姐既和卫夫人在一处赏梅,我们不便打搅,只随便逛逛就完了。” “两位一早从章含宫踏雪而来,不就是为了赏梅吗,却连梅花还未一睹就走,岂不可惜了这满园美景。卫夫人原还让乐师谱了一首新的曲子来应景的,看来只能独自欣赏了。” 骊嫱自病了以后,便未唤过优师,将乐舞一事也荒置在一边。因刚才听见琴声袅袅,便将心底的一段思绪又勾起来,现听了曾姬如此说法,有些心痒难禁,道:“曾姐姐既盛情相邀,不去倒显得我们见外了,那便一起凑个趣吧!”便拉了骊姞一同进梅林,骊姞只得随了骊嫱。 梅林里的腊梅经了雪以后,开得更加隽逸俊秀,一丛丛、一棵棵,或栽于道旁,或插于园圃内。梅枝疏横斜弋,花瓣清润蕴透,在点点雪光中半开半绽。人在梅林中行走,连着衣角、发鬓上都沾染了冷冽的香气。 骊嫱远远地便看见花团锦簇的一干人围坐在香雪亭上。这亭建在一处绕阶而上的高台中,四周也是遍栽梅花,一株斜倚的绿萼梅把枝干半探进亭子,和琉璃飞檐的亭子十分相得益彰。 坐在中间的正是卫姬。卫姬今日显然是精心装扮了一番,一身桃红色的深衣,领间围一条紫貂毛的披帛,头上挽了个穿花髻的发式,用一对虎头纹的玉笄簪了,还用假发编了繁复的发式垂在脑后,满头插满了珠翠金钗,于骊嫱看来,艳则艳矣,却于卫姬的气质和年纪终究不相衬。高台之上,优师正坐于一石矶上抚琴而待。见骊姬到来,优师欣然起身,从容行礼道:“卑职见过两位娘娘,天冷风寒,请娘娘多加保重!” 骊嫱只扫他一眼,也不答话,径直朝卫姬走去。出乎骊嫱意外的是,公子无端竟不在卫姬身边,只有几个滕妾和奴婢侍侯在旁。 卫姬笑说,“多日未曾见着两位妹妹,骊妹妹依旧是直快的性子,这人未到、声先到,我可是老远就听见妹妹的笑声,想必妹妹赏梅心切,一早还未曾梳洗就跑过来了?” 卫姬身后的几名滕妾偷笑出声来,不消说,皆因骊姬一行人因刚才一番打闹,发髻都已散乱,靴子上泥泞未干,奴婢们的衣裳还湿了小半,加上两人今日本就妆容随意,一身戎人的装束,于此时此地看来,十分地扎眼。 骊嫱也不答卫姬的话,径直来到亭中,让下人们把草席、棉褥子、绣垫依次铺设好,待和骊姞坐下后,又向众奴仆道:“你们先自去收拾收拾,把衣裳烤干了再来,大冷天的别冻病了。”一面又吩咐细柳和琼枝,生起炉子,把带来的酒在火炉上烫热了。 细柳端上热酒,骊嫱和骊姞当即饮了一杯,骊嫱方对卫姬道:“让姐姐见笑了。按着我们骊戎的规矩,雪天行路后必是要喝一杯烈酒,方能将身子暖过来,把寒气驱散了去,若能再喝一碗热热的羊奶羹就更好了,只是现在也苛求不得了。这酒是我从骊戎带来的,在井窖下密封贮存了十年,作为陪嫁之物,我带了五坛过来,论其浓香、醇烈,绝非中原的酒可以媲美,姐姐可要试着饮一杯?” 卫姬等人原想看骊姬等人的笑话,不想骊嫱自到来后,喝令众人行事安置,无一不妥当自如,从容自若,竟象是回自个家的主人一样,卫姬倒成了外来的客了,看得卫姬身后的滕妾、奴婢们都努嘴儿。 卫姬忙摆手道:“罢了,你们戎人的那些玩意儿,我哪敢碰!” 曾姬在一旁道:“骊娘娘,我有句玩笑话,说了娘娘可别往心里去。你们这一身异族蛮邦之服,穿在我晋宫中实属不妥。知道的,说是两位娘娘爱玩,把自个儿娘家的衣裳穿起来了,不知道的,只说两位娘娘恣情骄纵,丢了体面,乱了我中原大国的宫闱礼数。” 骊嫱向卫姬道:“卫姐姐,你听听她的话,这是把我俩当成仇族外家看待了。亏着平时口口声声姐姐、妹妹的,今日见有卫姐姐帮衬,她就这样编派起我俩。要我说宫中本无事,都是这起贱妾们成日在主子面前嚼舌根,弄事非,搅得宫里鸡犬不宁,只凭她们一张嘴,就可将黑白颠倒过来,依她的说法,这宫里哪还有清白之人?要我说这些人是最该千刀万剐的!” 骊嫱转向曾姬:“我问你,你身上穿的毛皮,皮靴,宫里用的褥子,连着你的主子娘娘,耿夫人,后宫里的哪一位娘娘不收着几件戎狄进献来的皮裘革绒之类。即使是主公,狩猎之时也是一身戎人装束,以图行动方便。我们今日这身打扮也不过为着外出御寒之用,怎么就碍着你的眼了?少府给章含宫和玉蟾宫的分例迟迟不到,我俩不穿自己从骊戎带来的衣裳,难道就合该大冬天的冻死不成?” 一番话驳得曾姬面皮紫涨,答不出话来。 卫姬也觉十分无趣,只得勉强笑道:“骊妹妹何必与她一句无识见的话动气。妹妹身体才刚痊愈,难得心情好,出来走走,可巧咱们又凑在一起,只管赏梅、听曲,找乐子罢了,何必再提那些个恼人的事。” 卫姬转头向亭外的优师道:“听蕙娘娘说大人新近谱了一首雅致的小曲,甚是动听,连主公也大为赞赏,今日难得大人得闲,我等有幸请到大人园中一坐,聆听妙音,还请大人为我们细细奏来。” 优师正容道:“卫夫人有所不知,这首新曲曲调虽妙,却还未填词,只因下官才情疏浅,虽多日苦思冥想,却始终想不出佳词来配得此曲,至今连曲名也不曾想得,如此缺憾之曲,还是不听罢了!” 卫姬笑说:“大人怎么如此自谦,若论才情,宫中又有何人能与大人相比,不过一时短了些佳句妙词,也是大人对自己太过苛责。我们原于音律上甚浅,也不通那些词令,只知道凡是大人信手唱来的、奏来的,都是极好的。” 优师道:“此首曲子原是下官有感而作,曲调本就清冷,用瑶琴弹出来,更添几分悲意。那日在惠安宫中,因蕙娘娘执意相求,下官让数名女伎击节相和,以舞应曲,犹令人觉得凄冷,今日此处地势宽旷,又值雪后大寒时节,此时弹奏只恐令人颓情丧志,于人十分不宜!” 众人见优师执意不肯,皆脸现失望之色。卫姬环顾四周,叹道:“大人既如此说,我等也不能强求,只得自叹无缘罢了,可惜得很!”又托腮作思索状,忽尔含笑道:“前几日听宫中一女伎唱了一首小曲,一唱三叹,余声绵绵,觉得甚是好听,问她此曲何名,说叫《桑中》,不如大人可能唱否?” “下官知卫夫人喜好听卫曲小调。此曲奢靡、散慢,原于后宫宴饮赏玩之时演奏也无不可,只是下官今日行得匆忙,身边只带得瑶琴一具。琴乃八音器乐之首,修身养性之物,可独奏可合声,曲调或动或静,或高或低,无不是随心所欲,信手拈来,只是独独不适宜演奏《桑中》之类的小曲,恐轻慢了此琴!” 卫姬蹙眉道:“听乐师大人所说,这曲子还不是想听就听的,想唱就唱的?” “卫夫人有所不知,在百乐之中,唯有这琴是最挑曲的。自伏羲氏见凤凰栖于梧桐,而取木造琴以来,精于此技者只怕唯有神农氏、周文王数人而已,皆因此琴取法天地,非璞真至性之人不可弹出其精髓。小臣愚笨,至今不过略懂些皮毛而已,不敢以身试琴,以曲娱琴!” 曾姬在一旁道:“乐师大人,卫夫人今日邀了大家一起赏梅,这天寒地冻的,为的就是一听乐师大人的技艺,大人可不要尽拿些文绉绉的话搪塞我们。” 骊嫱插话道:“我到是有一想法,大人听着可好。不如大人就此情此景随兴而奏,不拘泥于曲风弹将出来。我虽不懂音律,却知凡是大家,唯有感应时气,顺应八风,有感而发,情之所至方能奏出千古绝唱来。大人看今日气象朗朗,风寒不厉,满园梅花于这峭寒时节浴雪而开,可谓是斗雪欺霜,寒中作美。我和妹妹适才在那林子边上,见一株兰花也悄悄儿开了,这时节也是难为它了,论气节当不输于这梅花才是。今日难得有此两件美事,乐师大人难道还不能奏上一曲吗?” 优师抚掌笑道:“骊娘娘提议甚好,下官正因无所感怀而怅然,空对瑶琴自叹。骊娘娘一番话点醒了愚顽之人,且让下官慢慢拾掇一番。” 优师整了整衣冠,正襟危坐,微敛双目,双手轻轻摩挲琴弦,似有所待。香雪亭上众人都停了言语,半是好奇、半是期许地看着优师。 待了片刻,些许微风吹过,树林内飒飒作声,一对鹧鸪振翅飞过梅林,优师适时地拨动琴弦,瞬时铮铮咛咛、喑喑呜呜,琴声飞扬,仙作之音传彻开去。此时梅林内除了琴音,鸟雀无声,人语不闻,唯有树枝上的积雪,因感琴音的震颤,蔌蔌地从树上落下,又瞬时化做雪雾,在空中弥漫开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二十五章 深夜谱曲 香雪亭内众女都屏息聆听,表情不一。有托腮沉思的,有口中啜着酒、忘了放下酒杯的,也有抚弄着发辫、傻傻地痴笑的。 骊嫱拿眼扫了下众人,见卫姬只是看着优师出神,便凑近了骊姞悄悄儿说:“我看这些自称出身礼乐诗书大邦的姬妾们,当真是孤陋寡闻得很!” 一曲终了,卫姬等人方转过神来,再看那优师,衣襟上、发冠上都染了一层薄薄的雾霰,唯有瑶琴上纤毫不染,纹理毕现。 卫姬笑道:“这等曲子只应天上才有,今日听乐师大人一番演奏,才知我们平时所唱、所听的都是些不入耳的小家子玩意罢了。大人弹了这许久,天寒地冻的,不妨上来饮杯热酒暖暖身子吧!” 优师走上石阶,于亭外站立,卫姬亲自斟了杯酒,让婢女递与优师,一面又道:“难怪主公如此赞赏大人,可谓一日不闻乐,便食不知味,实在是大人技艺卓著,令人赞叹啊!”众滕女也是纷纷附和,一片称颂之声。 骊嫱道:“大人的琴技果然是绝好的,只不知为何少宫音于无射律似乎不相配,在高低转圜处应柔未柔,应刚未刚,如同缓流的溪水中横亘了一突兀的顽石,水流虽可通流无阻,细细听来却终有凝涩之感!” 优师长目清澈如水,抬眼看着骊嫱道:“骊娘娘果真是通辨之人,论听音辨声,恐怕连小臣也自愧不如!实不相瞒,此琴在多日前为主公和蕙娘娘弹奏时,断了一弦。此琴所用之弦本不是俗物,乃为燕国的冰蚕丝所制,那日仓促断去,小臣手上无可用的冰蚕丝,只得换了家常的水蚕丝上去,暂当权宜而已。然而此弦弹将起来,终有些许违和,才致使有此缺憾。只是非精通琴理之人也辨不出来。” 骊嫱道:“我对冰蚕一事倒也略知。听闻此蚕为燕国特有,生于千年不化的雪山脚下,只吃长于山涧旁的柘叶,身长可至一尺,通体黑色,休眠两年后才能醒来吐丝结茧。所吐之丝织为文锦后,入水不湿,入火不燃。因此蚕数量极少,休眠期长,所以其丝甚为难得。” 优师道:“骊娘娘所言不差。下官多年前游历燕国时,曾为燕庄公演奏琴曲,深得庄公赞赏,便赏了下官几根冰蚕丝所制的琴弦。下官一直视若珍宝,呵护有加,不料还是断了,想来下官于技艺上还是有限!” 卫姬见两人相谈甚欢,便出言打断道:“今日劳累了大人半日,无以为谢,这一壶酒原是主公赐给我的,是上好的郁金酒,送给大人聊表谢意。”说着便让奴婢取过一直在铜盉中温着的酒壶来,交于优师,优师上前行礼告谢。 骊姞起身道:“出来了许久,天气到底还是冷的,姐姐才刚病体初愈,也该回去歇着了。” 骊嫱也是觉得寒意渐重,便道:“今日还要多谢卫姐姐的盛情相邀,使我俩有幸听闻乐师大人的绝妙技艺,也不枉我俩雪中走这一遭!” 卫姬等人也起身虚言应付,与骊姬姐妹一一送别。下了香雪亭,走了几步,骊嫱忽又转身向优师道:“乐师大人,刚才即兴演奏的那一曲甚妙,若能谱成曲儿,流传下来,让才子佳人们闲情时分细细品去,当是一件美事。我虽不才,不通诗书礼仪,却识几个曲谱,待我将此谱写成了,交于大人,还请大人不吝指正才好!” 优师向骊嫱长揖到底,叹道:“古来通文墨之人常有,识曲谱之人却寥寥无几,更何况是闺阁女子,致使世间少有佳作流传于世,下官常以为一大憾事,不想骊娘娘竟于琴技精通至斯,实在是令人叹服倍至!” 骊嫱微微含笑而去。卫姬等人见骊姬姐妹迤逦而去,皆侧目而视。曾姬向优师道:“乐师大人太言过其实了。自古女子无才事小,无德为大,骊姬一个蛮邦女子,不修妃德,不问礼节,却于歌舞技艺上巧研钻营,岂非与那些女伎、倡伶无异?” 优师正容道:“曾娘娘此言差矣!骊娘娘识五音、通八乐、晓乐理、辨人情,连下官都自愧不如,怎可与那些木雕泥塑一般的女伎相比。下官当日曾在各国间游历,拜会无数高人逸士,有精于琴、瑟,或箫、管等丝竹之乐者,有擅长钟、磬等金石之音者,亦或精于吟唱讽诵之人,却从未见过如骊娘娘般通于辨音、识音之人,实为世间奇女子也!”言毕便向众人施礼而去,卫姬等人也只得悻悻而归。 姐妹俩一路回宫,骊嫱道:“今日在梅林中,可笑那曾姬借故生事,不过仗着有卫姬撑腰,对我俩出言不逊,冷语交加,甚是可恨。我本就因她霸去方壶一事无处发泄,她到自个儿撞上来了,可不是‘叫化子闯进药材店——自讨苦吃’,没的自己讨了个没趣?” “姐姐只知心中一时解气,却把卫姬一干人都骂了个没脸,我见她们个个脸上不好看,只是嘴上不好发作罢了!” “如此才遂了我的意,咱俩在宫中受晋候冷落,即使不是卫姬在主公面前挑唆的,也断少不了她们在宫里头添油加醋,拨弄是非。如今蕙姬正得宠,卫姬成日里拉拢巴结,樊雍宫和惠安宫平时没少眉来眼去的,打量我都不知道!今日正巧撞在我手里,杀杀她们的威风也好!” “姐姐折了曾姬的锐气也就罢了,何必在优师面前与卫姬一争高下呢?优师现今风头正盛,诸姬竞相巴结示好,姐姐硬是将卫姬在他面前比下一截,她岂会心有所甘?” “妹妹难道不见她自诩诗书礼乐之人,其实于音律上根本不通,只知拿腔作势,谄媚他人,真真是可笑之极!其实我又何需与她争辩,自有高人慧眼辨识其实。” 骊姞知道姐姐听不进劝,也不再言语,送骊嫱回章含宫后,便也回自己的玉蟾宫去了。 骊嫱回宫后,立马命人备下竹笺、笔墨,点了一支安神香,凝息敛神,回忆刚才那首曲子。骊嫱记忆力绝好,又精通琴谱,便将谱子一点点写了出来,遇到疑难处,还要仔细推敲、斟酌。 因这琴谱的记录相当繁琐,需用勾画法将每个音记录下来,每弹一音,除了左右手的指法外,还要记下相应的弦序、徽位和音长,错了一字,便要用书刀将字刮去,因此骊嫱下笔十分审慎,写了三个时辰,不过记了一百来个音。 细柳端来饭食,多次相劝,骊嫱才草草地喝了半碗粥,又提笔继续记起谱子来,这一写就到了半夜。夜深寒意逼仄,琼枝和细柳在屋里生起了火盆,两人轮流往里添柴,才不至觉得太冷。见骊嫱一心专注于琴谱,两人又不敢惊动,只得在旁坐了一夜,兀自困得头点地而已。 直至寅初时分,骊嫱才将谱子写完,让细柳差人把谱子给优师送去。 细柳道:“娘娘,天还未亮,这会儿找谁送去?就是把那些奴才喊起来了,找人送到乐府,这会儿只怕乐府的门还关着,也没人收的!” 骊嫱一看外面天还全黑着,这才恍然自己竟写了一晚上,不觉也笑了,只觉得浑身倦怠,困顿不堪,便交待细柳天亮了送过去,自己去床上睡下了。因错过了时辰,骊嫱再也无法入眠,合眼躺了一个时辰,听见外面嘈杂声渐响,便也起身梳洗,简单用过早膳后,骊嫱觉得意犹未尽,突然想起以前挑选的那些舞伎来,想来自己病了这些日子,舞伎们也是技艺疏怠不少,便唤琼枝让她们立即来见。 琼枝吞吞吐吐道:“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娘娘前些日子病着时,那些舞伎便送到蕙娘娘宫里去了,这事还是姞娘娘首肯的。” 骊嫱挑起了柳眉,“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向我禀告?” “是姞娘娘不让告诉的,说娘娘病着,不宜搅乱心神!” “姞儿果真知晓此事?你若此话不真,当心我揭了你的皮!” 细柳也忙过来道:“琼枝所言不假,奴婢也可作证。” 骊嫱沉吟了片刻,道:“我许久没去玉蟾宫了,往日都是姞儿不辞辛劳来回奔波,如今我身体好了,也该我去瞧瞧她才是!”便命人备了轿,一路往玉蟾宫来。到了宫门外,见门庭冷落,连个守门的卫士也没有,只有个老宫女在门口扫地,见骊嫱下轿来,脸上略动了动,扔了扫帚,慢悠悠地往里通报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二十六章 姐妹失和 骊嫱也放慢了脚步往里走,多日不来,景物都依稀换了样儿,往日的花花草草没了人打理,萎顿不堪,和杂草乱木没有区别。又是冬季,枯枝槁木,一片萧索景色,骊嫱一路走来,连一名宫女内竖都没看到,快到门口时,才见骊姞从里面迎了出来。 骊姞显然没料到骊嫱会过来,只穿了件紧身的小夹袄,发辫也未梳理,挽了个寻常的发髻在身后,一幅晨起未妆的面容。 骊姞道:“昨日才在雪地里玩了一日,你也不怕累着,怎么一大早就往我这里来了?” “我现在身体大好了,闲在宫中也无事,可不就往妹妹这里来逛逛?” 骊姞带骊嫱进了寝屋,骊嫱见席上正摆着俎、豆、簋等食器,才知骊姞还未用膳。骊姞命止水拿个绣墩过来,摆上匕匙、箸碗,让骊嫱也坐了,道:“昨日累了,今儿起得迟了些,本想过来和姐姐一起用膳的,看着已过了用膳的时辰,我就一个人随便吃些罢。姐姐若不嫌,就挑些喜欢的将就用些!” 骊嫱看那装在盒里的菜肴,有烧鹧鸪、煨小母羔儿、酒糟驼蹄,还有松子饴糖卷儿等点心,不禁笑道:“妹妹只是随便用些的菜已是如此,若不是随便的,只怕要赶上西王母的瑶池宴了!” 骊姞讪讪道:“今儿是十五,听说主公去太庙祭完祖后,在蕙姬那里摆了宴席,蕙姬就差人送了几个菜过来,说是别的宫里也都有的!” 此言一出,骊姞便后悔不迭。果然骊嫱笑道:“这个自然,蕙姬岂有单往你这里送的?想必她是未卜先知,知道我今日会来玉蟾宫中用早膳,所以把章含宫的一起送过来了。” 止水见骊姞一脸尴尬,便插话道:“骊娘娘,前阵子你病着时,我家娘娘因讨要两宫分例的事情去惠安宫坐了坐,和蕙娘娘说了几句话,许是蕙娘娘见我家娘娘还算明白,便差人送了两次酒菜过来。我家娘娘一来不愿让骊娘娘烦心,二来这等微末小事也不曾放在心上,所以未曾对骊娘娘提起过。” “我不过是说了句玩笑话,看把这丫头给急的,难道就你会护着自个儿主子,我就不知道疼自个儿妹妹?” “姐姐,止水说的是实话,蕙姬通共送了两次过来,今儿正被姐姐赶上了。既是主公宴请之物,论理咱们都应分得一杯羹。这菜肴平时也不常吃,姐姐好歹也尝尝,别糟蹋了!”说着便拿起长箸夹了块羊羔儿放在骊嫱的碗里。 骊嫱问:“这几日怎么不见伊豆与禾秀?” “如今宫里冷落成这样,她们哪里还会呆得住,今儿一早说是到曾姬殿里去借个什么东西,一去半日也不见回来,也罢,她们爱去哪去哪,我眼前落得清净。” “天下的主子若都象你这样,岂不是个个尊卑不分,家反宅乱了。” “她们是耿夫人指派来的,横竖我也使唤不动,留在身边干什么?” 骊嫱吃了两口便放下了,漫不经心道:“如今我身体也好了,就想把以前那几个女伎重新喊来,把以往的歌舞再编排一番,看生疏了不曾。闲来也可让优师过来唱个曲,解个闷,跟以前一样,咱们乐得在这宫里过自己的日子,妹妹看可好?” 骊姞呆了一呆,才道:“妹妹有一事未曾告诉姐姐,还请姐姐不要怪罪。当日姐姐正缠绵病榻中,蕙姬找了我去,说主公喜爱看歌舞,听闻姐姐亲自调教了数十女伎,皆是体态不凡、舞技卓越之人,便想借过去使唤几日。我想一来因宫中分例一事有求于蕙姬,二来这些女伎养在宫中也无事,反而多出不少银钱开支,便做了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将她们一并送于蕙姬了!” 骊嫱放下碗箸,直视骊姞道:“别人不知,你还不知道吗?这些女伎哪个不是我精挑细选,又悉心调教出来的。论体态、舞姿,别说这晋国后宫,就是寻遍诸候国里也找不出几个来。蕙姬一开口,妹妹就二话不说送了出去,白白便宜了蕙姬不论,不是自个儿把晋侯往别人怀里推吗?你这顺水人情送得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 止水本想为主子说句话,见骊嫱脸色不善,就不敢擅自插嘴,只得在骊姞身后低头站着。骊姞也红了脸,道:“咱们现在的光景岂能和以前相比,不过是先顾着跟前儿罢了,能自保尚且不易,哪里还能去争宠夺位,到不如在蕙姬跟前讨个好儿,先把目前的坎儿过了。” “蕙姬本就已得宠,如今有了这些女伎,可不是如虎添翼?” “她哪里就能事事如意了呢?咱们不与她争,自然有人会与她争,这宫里头的规矩姐姐还不知道吗?” “惠安宫的人不就是拿月例来为难咱们吗?又不曾真捏着咱俩的错处。虽说宫里有些没来由的混帐话,也不过是空穴来风而已,主公哪里就能凭这些定咱俩的罪,不过冷落些日子,不定什么时候转过心来。好歹咱们也是坐着嫔人的位子,妹妹何必总是忍让于她们?没得让人看低了咱俩!” 骊姞低头不语,只默默地啜着杯中的酒,两人闷坐了片刻,骊嫱也觉得没意思,扔了碗箸,带着细柳和琼枝离宫而去。骊姞早没了胃口,早膳也不吃了,让人把食案撤了,自去歇着生闷气。 骊嫱一回到章含宫,就把内竖且叫过来,问优师那边有没有回信儿过来? 内竖且道,“听乐府里的人说,晋候今儿一早率军打猎去了,优师大人前去设乐送行,也没说何时回来。”骊嫱有些失望,再让内竖且去打听晋侯打猎的消息。 内竖且去后,骊嫱信步踱至窗边,拿起案几上的一枚瓷埙来。这枚瓷埙还是初进宫时东关五送给她把玩的,虽不算什么珍贵物什,到也纹理细腻,托于手中圆润可爱,外面还刻着一只引颈啼叫的画眉。骊嫱原于埙上一窍不通,听乐工吹奏多次,又得优师指点过后,因她悟性极好,便也渐渐寻得了门道,闲时即兴吹奏一番,只是常常觉得一人吹来无甚趣味,不过偶尔解个闷罢了。 骊嫱此时将瓷埙托于掌中,不料手中一滑,埙儿掉落下来,咣的一声,在地上碎成了几片。细柳听着声音赶紧过来,查问骊嫱伤着手没有,一面收拾地上的碎片。骊嫱忽觉得心中一阵烦恶,任由细柳去收拾,自去床榻上躺着。 不多时,内竖且回来说,晋侯此番去的是离绛城约一百多里的杨县,此地水草丰茂,密林丛生,各种野兽出没,正是狩猎的好地方,没有个把月只怕是回不来的。骊嫱又问晋侯带了哪些人同去?内竖且回说约略是东关五和梁五,大夫有荀息,里克,狐突等,公子重耳和夷吾也一起去了。 “申生没有同去吗?” “听闻晋侯让世子留下来监理国政。” 骊嫱将细柳唤来道:“我上次让你想办法给媿姒送个信儿,你到底办了没有?” 细柳嗫嚅着道:“奴婢找了几次采买府的小内竖,让他帮忙出宫时往世子府里递个信儿,可是奴婢脸生嘴笨,人家根本就不搭我这个茬,只问了我是哪个宫的,就自顾自走了。” 骊嫱一脸不悦:“都是些不会办事的。几个大活人在宫里头,急得团团转,连个信儿都送不出去,真真要把人给逼死!” 细柳一声儿不敢言语,见骊嫱无事,悄悄退下。骊嫱这时想起女椒来,虽说不是自己的贴心人,用着不趁手,可想来办这些小事儿还难不倒她。骊嫱心里又犯嘀咕,这女椒怎么说跑就跑了呢,这么长时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也不知攀附上了哪位夫人和娘娘。 隔了这么长时间,骊嫱对女椒的气是早消了,只恨女椒是个朝三暮四的贱婢,按理说她跑去别的宫里,也应该来跟她支会一声。自己原想和耿姬说这事,后来一连病了两月,便将这事给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二十七章 祸起萧墙 骊嫱正寻思着,隐约听见宫外头有杂乱的人声和马车声,正想找人来问,琼枝急急地从外面进来,道:“娘娘,奴婢刚从少府领完东西回来,经过园中万浪湖时,见围了很多人在那里,象出了什么大事似的。奴婢凑上去一打听,才知宫人们清理芦苇时,在湖边找到了一具尸身,约摸是个宫女,因天冷,面目尚可辨认,现在已有人禀明了耿夫人,耿夫人正带着永巷令一起赶去湖边认尸呢。” 骊嫱道:“这也奇了,这天寒地冻的,哪个宫的宫女想不开,跑到园子里去寻死?” “正是,听说大凡寻死的宫女、内侍,都往永巷后边的那口井里跳去,那井下面是条暗流,直接通到外面的河里去,横竖也没人过问。往这万浪湖里跳的,到是少见,真是犯了整个宫城的晦气了。” 两人正议论着,细柳跑进门来,脸色煞白,扑嗵一声就跪倒在地,“娘娘,出大事了,刚才下人们来报,万浪湖边的女尸不是别人,正是女椒!” 她这一句,直把骊嫱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没有言语。琼枝忙道,“这可是关系咱们章含宫的大事,你可说清楚了。那下人是亲眼看见的,还是听别人指认出来的?” 细柳哽咽道:“女椒在宫内是很多人都熟识的,耿夫人还没来,就已被多人指认出来,何况她身上还挂着章含宫的令牌呢!” 琼枝道:“这可是邪门了!女椒之前一走了之,也没有说去哪里,咱们都道她是奔着什么好地方去了,谁知她竟是奔着鬼府地狱去的。” 细柳急道:“别再说这些没用的了,快想个办法才是。女椒是咱们章含宫的人,和咱们脱不了干系,迟早有人上门来讨要说法,娘娘,咱们得立马想个应对之策啊!” 琼枝道:“有什么应对之策,谁来了咱们都是实话实说!女椒之前一直好好的,不声不响就离了章含宫,咱们还没说她干犯宫规,她自己就跳了湖去,我们想劝也没处劝,想拉也没处拉,这怪谁去?” “你说得到轻巧,别人正巴不得等咱们出乱子,这事耿夫人能让咱们轻易过去吗?”细柳看向骊嫱,“娘娘,要不先把少姬娘娘叫来,大家一齐商议下对策?” 细柳和琼枝都眼巴巴地望着骊嫱,骊嫱此时已回过神来,静下心来一想,觉得此事颇有蹊跷,但眼下容不得她细想,只道:“不妥。此时若把姞儿唤来,到象是我俩密谋好的,不如让姞儿置身事外,后面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骊嫱略一思索,叫琼枝即刻备了笔砚,取出自己贴身放的一方汗巾,提笔在汗巾上画了几笔,又找来一羊皮套儿,把汗巾放入,交给细柳,并附在耳边,低声嘱咐了一番,道:“你速到玉蟾宫,把这个交给姞儿,记得我让你转告姞儿的话,千万别出错了,咱们能不能死里逃生,就全指望她了。” 细柳拿了信便去了,骊嫱又让琼枝把宫人们都打发走,自己取了支竹箫来,点了一支熏香,倚着那窗口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片刻光景,便听得宫门口人声大作,琼枝听着声响赶出去一瞧,远远地瞧见为首的耿姬和蕙姬正带了一众宫人入得门来。 琼枝忙进宫来,连唤数声骊娘娘,见骊嫱只握着箫管,沉浸在轩窗晓声中,对琼枝的呼唤充耳不闻。琼枝急得无奈,只得在大殿门口站了,等着耿姬等人,待一众人入得大殿来,骊嫱犹背着殿门,站在窗口,沉醉于抚箫弄管中。 琼枝见了耿姬等人忙下跪行礼,耿姬在门口拿眼一扫,见此情形也不打断骊嫱,在骊嫱惯坐的坐席上入了座,示意蕙姬等人也坐了,也不言语,只静静地等着。 待骊嫱一曲悠然终了,耿姬方出声道:“骊妹妹当真是雅致之人,任外面闹得天翻地覆,你却在此处躲清静,看来我也该学学骊妹妹的静心之法了!” 骊嫱这才转过身,向耿姬和蕙姬依次行礼,今日来的除了耿姬和蕙姬外,鱼丽宫的主位芮姬、萃喜宫的主位薄姬也来了,同来的还有负责后宫刑法的永巷令,并有数位女史和掌仪,到是不见那卫姬同来。 骊嫱道:“诸位姐姐前来,怎么不提前派人告知一声,妹妹我也可以提早做个准备。自妾身生病以来,无力操持宫中事务,致使诸事荒怠,宫内铺陈简陋,下人们也一个个躲懒去了。今日姐姐们过来,门口连个通报的奴才都没有,让姐姐们看了笑话。” 蕙姬看骊嫱,数月不见,原本丰腴的脸蛋清瘦了不少,且一身装束随意,只穿了件无纹无缘的雪青色棉袍,头发松松垮垮的挽在身后,无一装饰,和满身珠玉宝气的自己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蕙姬含笑讥讽道:“不过数月没来,章含宫怎么就冷清成这样,想骊妹妹刚进宫那会儿,人送人往,何等的热闹,连燕子都争着往这里来做窝,这会儿却连只飞虫也不愿往这里钻,可知畜生也知道捡那富贵的地方去,何况是人呢?” 耿姬听她说得粗俗,横了蕙姬一眼,蕙姬方收敛了笑容。不料骊嫱似被戳中了心病,边拿丝帕抹泪边道:“蕙姐姐说得极是,这些宫婢奴才,哪个不是心思活泛的?妾身是个新来乍道的,脸面儿又浅,又不愿把事闹开,有时她们朝妾身甩脸子,妾身想想忍着点也就过去了。就是平时也不太使唤她们,粗活都打发这两个我从家里带过来的丫头干去了。前阵子妾身病了以后,他们眼见着妾身是个去了势的,便越发不把妾身放在眼里,跑的跑,走的走,跟前连个端水递碗的人都没有,若不是还有两个丫头在跟前,妾身怕是这一病就起不来了。今日诸位姐姐在这里,也都看到了,妾身虽然丢脸,却少不得跟姐姐们说实情了。” 骊嫱止不住地抹泪,琼枝在一旁扶住,哽咽道:“娘娘身子才好些,凡事可要想开些好,千万别再落了病!” 耿姬蹙眉道:“骊姬,你章含宫的事由你管着,别人自然干涉不着,只是你宫里的御人,宫女们,也是从士大夫家里挑选出来的良人,人人都有名册记录在案,永巷令那里都收着的,哪个宫女原在哪个宫侍候的,又因何事去了何处,担着什么职分,拿多少月例,永巷令那里是一点错不得的。别说是这些宫女,就是外头做杂役的奴人,也都造有薄册,犯了错一应由永巷令处置,任何宫里的娘娘不得私下惩处。骊姬虽说是外邦来的,这些宫规想来也知道的吧?” 骊嫱行到耿姬面前,郑重俯身下拜道:“妾身有错,此时也不得不向姐姐坦白了!” 耿姬一愣,心里暗疑,不知骊嫱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蕙姬在一旁则轻蔑地笑,心道这骊嫱不过是表面强悍而已,给她点风吹草动的就软下来了。 骊嫱道:“数月前,章含宫的女椒因犯下大错,大约怕我责罚,便偷偷离了章含宫,不知所踪。妾身想,横竖她也出不了这宫城,不过是一时堵气,找个闲适的所在躲几天罢了,过些日子还是要回来的,不料一连几日都不见她回来,妾身便差下人四处寻访,竟四处寻访不着,后来妾身又病着,便将此事搁置一旁,算来已是数月有余。今日姐姐既提及此事,妾身虽无能,也只得如实禀报了。” 耿姬道:“女椒既不守宫规,私自离宫,你应该及早上报才是,怎能让下人私下寻访,到现在才奏明此事?” “妾身入宫以来,人地两不熟,全靠女椒帮衬指点,妾身早将她当做了身边人,平时同吃同住,同吃同睡,有一分好的也拿半分出来给她,谁知她气性儿渐渐长了,便有些毛燥起来。前番她犯了错,我不过埋怨她几句,谁料她气性儿如此之烈,竟私自跑出宫去。妾身知道若将此事奏知耿姐姐,女椒必定会受到永巷令严罚,从此误她一生,妾身便只叫下人暗暗寻访,有了消息便好言劝她回来。今日姐姐率众前来,想来正是为了此事,莫不是女椒到耿姐姐那里诉苦去了。妾身有错,不该自作主张,偏袒护下,致使乱了宫里的规矩,还请姐姐责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二十八章 柳叶匕匙 骊嫱一番言语,让芮姬不禁笑了出来,“都说骊妹妹伶牙俐齿,三个男人也说不过她一张巧嘴,如今看来确实不虚,快让我看看,你到底长了几条舌头。” 蕙姬冷冷道:“骊姬,你说女椒犯了错,究竟犯了什么错,让你如此容不得她,致使她私自离宫?” “那日女椒整理饰物时将一枝玉簪掉落,断成两截,这玉簪是主公赠于妾身的,为妾身深爱之物,日日佩带,妾身自然心疼不已,便数落了她几句,让她以后自去向主公交待,也不过是一句当时的气话,谁知她竟偷偷地离了宫,也不向人告之去向!” “你自然是找不到她了,在湖里溺死的人还能活过来?” 骊嫱闻言如作五雷轰了身子不适,不想出宫,偏偏耿姐姐非要拉着我来,说宫里有大事,让我去拿个主意。这种人命凶案,我哪里有什么主意!让永巷令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蕙姬不满道:“论年岁你还比我长些,怎得如此不经世面?宫里出了人命,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哪个宫不都担待着干系,你萃喜宫也得自证清白才好。如今这作案的凶器摆在这儿,究竟是不是你宫里的,可看清楚了!” 薄姬着急分辨道:“死的是章含宫的宫女,和我萃喜宫有什么关系。再说下面的宫人、奴才众多,保不定谁身边偷偷藏了个凶器,我哪里会个个都看得住?” 耿姬道:“薄姬,也没说就是你宫里头干的,何必着急至此!永巷令既已有了罪证,想来查到了些眉目,今日请诸位一起来,不过想共同做个见证,也好早日让凶案水落石出,还各宫一个清白。去,把匕匙递给夫人娘娘们过目,你们都仔细看看!” 耿姬身后的内侍端起漆木盘,弯腰垂首挨个走至夫人们面前,让众人过目。 永巷令道:“虽说匕匙乃日常取食之器,各宫都有,但大凡工匠造器物,总留些痕迹在上面,就是同一工匠所造之物,也因时气、水火,手法的不同而有所偏差,因此天下没有一模一样的两把刀,就是这个道理。更别提宫内与宫外,我国与他国之间,所造器具更是千差万别。请娘娘们仔细瞧瞧,这匕匙可是你们所熟悉之物?” 蕙姬首先将匕匙拿起,仔细翻看一回,才放了回去,道:“我心里有个疑问,也不知当不当说,芮姐姐比我年长,又曾去过周都,见识比我广些,你看看这匕匙可有蹊跷?” 芮姬眼尖,早看见这匕匙不似寻常之物,内侍将木盘送至芮姬面前,细瞧之下,见此匕匙修长,匕身似柳叶般尖细,把手精致,形似桃叶,虽在湖水中浸泡不少时日,刃部依然是锋芒毕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二十九章 查抄宫禁 芮姬不禁浑身打了个冷战,抬头笑说:“这么锋利的匕匙,确实不能常见,我在宫里呆了多年,却也未曾见过如此精致的匕匙,让蕙妹妹见笑了!” 薄姬道:“耿姐姐怎么糊涂了?依我看,根本不必如此费力地查什么来历,只要各个宫里查一下,看哪里少了把匕匙,不就水落石出了?” 蕙姬斜她一眼,不屑道:“你说得轻巧。咱们后宫六个宫,每个宫里从做杂役的奴仆、侍奉主子的宫女内侍、到有爵位的女御、世妇、娘娘,通共千余人,吃哪顿饭不用这匕匙的,碰上有心的,偷偷藏起一把,谁会留意到这上头。再有主公的御膳房那边,平时是不记帐的,除了日常主公和庙里的祭祀外,还要时常招待卿士大臣和各国宾客,少了坏了的物品就更没人留心了,如今距离女椒亡故又隔了这么长时间,你说上哪查去?” 见薄姬不语,蕙姬又道:“还是耿姐姐和永巷令说得对,只有从匕匙的来历上下手查,才是道理!依我看,这匕匙里头大有文章呢!” 耿姬道:“蕙姬可是看出些什么了?” 内侍此时正托着木盘走至薄姬前,蕙姬道:“薄妹妹再看看!” 薄姬拿帕子半遮着脸面,一脸嫌恶之色,却也忍不住看了两眼,一看之下脱口而出道:“咦,这不是戎蛮子用的匕匙吗?” 蕙姬接口道:“这就是了,薄妹妹不说,我还真不敢造次,这种匕匙我在玉蟾宫仿佛见过!” 薄姬道:“这有什么,大凡夷狄人都爱将肉剁成大块,在火上烤了吃,用这种柳叶匕匙来割肉取肉最方便不过。我还是姑娘时,家里有几个从戎狄来的奴仆,都是用这种匕匙,手柄虽远不及这把精美,但都是头部细长,似柳叶形。” 耿姬道:“蕙姬,你果真在玉蟾宫见过,此事关系重大,切不可胡乱妄言。” “姐姐,姞妹妹和我关系甚笃,我视她如同姐妹,若不是此事非同一般,我哪里就敢说了。那日曾姬请我到玉蟾宫中用膳,席间端上一只刚烤好的鹿腿,当时我见那庖人用的就是这种匕匙,他将鹿肉一片片割下放在碗中,当时我还赞这匕匙形制精巧,锋利异常,后来听曾姬说了,我才知道这匕匙就来自她们骊戎!” 骊嫱一直在旁冷眼观看,此时忽道:“这柳叶匕匙确实是我骊戎所用之物,当初我们姐妹来晋国时,随行的庖人将此物并一些青铜器物,当作陪嫁一同带过来,平时都由庖人们管着,多了少了我们都是不理会的。到是蕙妃,真真是个有心人,去玉蟾宫用膳,还如此留意席间所用的匕匙,也是难为你把姞儿视作姐妹,想得如此周到。” 蕙姬闻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正欲开口分辨,耿姬道:“既然骊姬认了这匕匙是从骊戎带过来的,那也省了一番手脚。永巷令,你所查结果如何?” “卑职已让御膳房的膳夫长过来看了,御膳房内确无此物,疑是戎狄人所用,既然骊娘娘说是她宫里的,膳夫长到是所言非虚。只是此事还牵扯到玉蟾宫,还要请耿夫人的示下。” 骊嫱道:“这柳叶匕匙确实是我从骊戎带过来的,但也不能断定就是我章含宫和玉蟾宫的人用的。虽说这饮食器具都由庖人管着,但后膳房又不是禁闭之所,人员进出繁杂,常有各宫的内侍来送货送饭的,被别有异心的人捎带走也不是不可能。” 蕙姬道:“骊姬,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人想陷害你章含宫不成?” “宫里出这么大的事,我和玉蟾宫自然是逃不掉嫌疑,只是耿姐姐既主持后宫,做事也需面面俱到,才能服得了人心。匕匙虽是我们带来的,如若人人轻易可得,就不可单算我章含宫和玉蟾宫的事。” 耿姬道:“骊姬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后宫中下人冗杂,职责不明,主子们看管疏怠些,他们就无视宫规,行欺上瞒下之事,这也是后宫长久以来的弊病,由此事可见一斑。我即摄理后宫,少不了要破陈除弊,好好肃整一番,今日万浪湖中发现女尸一事,实在是骇人听闻,我也难辞其咎,待主公狩猎回宫后,我自会延颈请罪。但今日之事,必得彻查真凶,如不能将真凶拿住,你我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如何向晋侯交待!” 耿姬向永巷令郑重道:“如今各宫内的仆役宫人众多,难保没有欺上瞒下、私藏宫物的事发生,不如借此在各宫内做一次清查,一来为了查案,二来也可证了大家的清白,诸位夫人娘娘看如何?” 芮姬道:“这清查是怎么个查法?是只查外头打杂的奴才,还是连着宫人也算里头,那些有品衔的女御,世妇们是不是也要一起查?” 耿姬道:“自然是从下而上一级级的清查,无一处可以遗漏,你们也都担待些,待事情水落石出,咱们也可以向晋侯有个交待!” 永巷令道:“只要各位夫人无异议,我便立刻选派人手往各个宫里去,只是主子娘娘们的寝宫,还需请耿夫人和各位夫人一同去才好,卑职不敢擅自动手!” 薄姬不服道:“耿姐姐,你一早巴巴地喊了我们同来章含宫,查来查去,绕东绕西,结果就是要清查整个后宫?我就不明白,死的是她章含宫的人,凶器也是她章含宫和玉蟾宫的东西,这不是黑夜里点灯——明摆着的事情,要查只要查她们两个宫就行了,何必把我们都算里头?” 蕙姬也道:“姐姐,此事若闹大了恐怕不好看,再说这么大的后宫,若真一一查起来,也不是一、两天能完得了事,要是横生出枝节来怕更难收拾。不如就从章含宫和玉蟾宫先查起来。” 耿姬略一沉吟,“芮姬怎么看?” “章含宫和玉蟾宫向来和我们来往不多,如今她章含宫失了火,却把火连带着一起引到我们这来,说出去恐怕叫人不服吧!” 耿姬向骊嫱道:“骊姬,此事你也莫怪我偏袒不公,实在是众怒难平啊!永巷令,你就带人先从章含宫查起吧!夫人们也免了到处奔走,在这里稍待片刻!” 骊嫱此时眼里再也挤不出泪水,心里看得越发通透起来,冷冷道:“你们不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嘛,何必拐弯抹角地绕一大圈子,谅你们不在我这儿翻点东西出来也舍不得走!要动手就趁早吧,我这宫里也不是一时半会查得完的!” 耿姬对骊嫱的嘲讽只充耳不闻,让人在大殿中升起火盆,在地上铺了几层垫褥,自去躺着歇息,搜查之事让永巷令带人先去安排。各宫夫人们知道今日必有一出好戏,况且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便也各自安顿下来,有凑在一起随意聊着的,或做些绣工的,一边冷眼看好戏上演。 永巷令安排手下一名叫牟的寺人,先带人到奴仆处开始搜查,自己带着几个妇人去偏殿,搜查世妇和女御的寝宫。 寺人牟带着几个人,恶虎扑食一般来到奴仆的居处,一阵翻箱倒箧,风卷残云,只要略有些看得上的东西,全被卷带了去。章含宫的仆役们,从扫洒的,看门的,到喂马抬轿的,本来便因章含宫受冷落而叫苦不迭,今日一番清查下来,更是被搜刮得如同饿狼吞耗子——连皮带骨,连毛都不剩一根。 有个管车马的驭夫,是骊姬姐妹从骊戎带过来的,被搜检出一个个刻有纹饰的银牌,也被强行没收了去,这驭夫拽住来人大叫:“这铜牌是我王当年因我车子驾得好,特意赏赐给我的信物,又不是什么作案凶器,怎么也要拿了去?” 那寺人将他一把推开,道:“兀那蛮子,还口口声声称我王,我晋国堂堂诸候大国,尚不敢自称为王,你一个小小骊戎胆敢自称为王,指不定哪天就把你们灭了。眼下你的两个主子娘娘都要不保,你们这些奴才过了今日还不知道明日,留着这些玩意儿干什么,还不如让我们兄弟几个换杯酒喝。” 那驭夫气不过,扑上去抱住那个寺人要打,这些寺人都是有功夫在身上的,一扭身就将他推开,几个寺人过来,一齐拳脚相加,把驭夫打得七窍流血。打完了也不看他死活,直如没人事一般,又去接着挨间儿搜检别的房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三十章 人赃并获 永巷令带着几个妇人去偏殿,搜查世妇和女御们的寝室。这些姬妾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纷纷下跪。 永巷令道:“你们也不用惊怕,此事因女椒被害身亡而起,我不过是奉耿夫人旨意,照例行事,查抄物证而已。你们若有知道线索的,可向我告之,我禀知耿夫人后,必不会与你们为难。” 见众女都低头不语,永巷令便向女姚道:“女姚,你是章含宫的掌仪,执掌章含宫财物的收领用度,宫中可有什么异常之事?” 女姚忙道:“不敢欺瞒永巷令,我面上虽是章含宫的掌仪,实则不过是看着库房而已,钱财是一点儿不经手的,都是骊娘娘和她身边的细柳管着。” “骊姬也太大胆,竟敢如此蔑视宫规,你们好歹也是有名分在身上的,怎能容忍她如此胡作非为?” 众女平时素来惧怕骊嫱,虽有怨言却不敢发作,今日见骊嫱大势已去,便纷纷诉起苦来,将骊嫱平时怎么待她们吝悭、不近人情之事,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就是偶尔风闻的别宫的事,也一齐描眉画眼地说成自己的事。 永巷令便让人一一记录在案,直写了三大卷竹简,也没写完,可谓是罄竹难书了!几个妇人又将整个寝宫草草搜检了一番,见无甚不妥之物,便向永巷令复命。 永巷令来到正殿面见耿姬。这里的夫人们早已等得不耐烦,见了永巷令都道:“查得如何了,可叫我们好等!” 永巷令呈上竹简,又在耿姬耳边低语数言,耿姬大致浏览一遍,道:“传给各位夫人看看,虽与女椒之事无关,却也查出了宫里的一大弊病,你们都需警以为戒,宫里头无则加勉,有则改之,若让我查出来,一律严罚不怠。” 底下夫人们轮流翻看一撂竹简,又四下议论开来。 薄姬一脸惊怪之色,叱道:“我平日还只道骊姬是恃宠而娇,不过心高气傲些,不想竟是如此叵测手辣之人,倒是小看她了。” 蕙姬向骊嫱幸灾乐祸道:“骊妹妹要不要也看一看?看看你宫里头的姐妹们是怎么议论你的?” 骊嫱知道那竹简上断不会有留情之语,所谓“墙倒众人推”,她也见得多了,便冷冷道:“我是不识字的,那上头写的是好是歹,反正我是一概不懂,也一概不认的,你们想往上写什么,写多少,尽管写去好了!” 蕙姬正欲说话,耿姬向永巷令道:“可查着什么物证?” “都是些没要紧的东西,只不知奴仆房里查得怎么样了?夫人,依我说最要紧的是女椒的寝室,她平日服侍骊姬,与琼枝细柳同住在这后殿里,到是要好好查查!” “那是自然,时辰不早了,你们就速速去办吧,大家这会儿都等得乏了!” 永巷令道:“骊娘娘的寝宫还要劳烦夫人同走一趟!” 蕙姬道:“我和姐姐同往!” 耿姬起身拦住她,“你在这儿待着便是,让人安排些饮食,伺候姐妹们用些!” 耿姬带了两个女史,同永巷令一起绕过屏风,进入寝室。永巷令唤过内竖且,让他一一指认物品,内竖且哪里搞得明白,只胡乱指认,永巷令亲自动手,把所有的箧盒箱笼全部打开,让耿姬一一过目。耿姬见那箱笼里有不少的纱缎锦绶、金玉饰物等,都是精美异常,知是晋侯赐给骊嫱的,想自己入宫这么些年,晋候何曾送过这些东西,心中不禁含了酸意,面上却不露声色,只让永巷令把东西都搜查仔细了。 永巷令见箱底有一小包裹,打开来看,是几个金锭,并有一个香囊。永巷令拿出香囊,见上面绣着一簇绽放的蔷薇花,绣工虽平平,花朵儿到也显得别致。再看香囊反面,还有两句诗:“薇兮薇兮,其采湛湛;时不宜兮,叹之深矣!” 永巷令将香囊交于耿姬,耿姬仔细翻看一回,笑道:“这两句诗大有深意,值得仔细推敲,这香囊上的绣工平平,不象是出自宫中,怎么到得骊嫱手里,到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耿姬将香囊收于衣袖中。几个妇人已将女椒的物品清理出来,耿姬见是一些贴身常备之物,丝帕、香袋、坠儿、胭脂等物。 永巷令道:“这些都是宫女们平时随身携带之物,想那女椒被害之时,衣着不整,想来应是被人贸然叫起,匆忙中未将随身之物带上,在宫外遭遇不测的!” 两人正说着,寺人牟进来,永巷令问道:“奴役处都查完了吗,是否有可疑之物?” “回禀大人,卑职奉命查抄奴役处,那些奴才们初时仗着骊姬的势头,不服管,内中有一蛮横驭夫,拒不听令,还言语冲撞到大人,被卑职拿下后,因惧罪,便乘乱撞柱自尽了,余下的奴才这才不敢再作乱。卑职把物品都搜检过后,将可疑之物又列了清单,还请大人和夫人过目!” 寺人牟将竹片呈上,永巷令又交于耿姬,耿姬见不过是些从骊戎带来的杂乱之物,无甚特别。 寺人牟又道:“卑职刚刚得了个消息,有个门人来回,说数月前女椒不知何事惹怒了骊娘娘,骊娘娘令其跪在宫门口的石板上,还传话出来说若再叫不来主公,就让她活不过明日。卑职现已将此门人单独收押,夫人看如何处置?” 耿姬道:“他可记得是哪天发生的事?” “卑职问过他,可是在女椒失踪前一天的事,他只说记不太清了!” “回去好好问问,若能记起来,就好办多了。这门人是个识事体的,你先好生管待他,我今后自有安排!” “大人,那驭夫的尸身如何处置?” 永巷令道:“照老规矩,拉到后面的坟岗埋了!” 耿姬向永巷令道:“你安排人去查的匕匙可有着落了?” “回夫人,卑职派人去章含宫和玉蟾宫后膳房都查过了,章含宫并没有丢匕匙,玉蟾宫管食器的膳夫说数月前是少了一把匕匙,当时只以为丢在什么地方了,也没有在意。” 耿姬皱眉道:“死的是章含宫的人,为何少的是玉蟾宫的匕匙啊?” “这个,恐怕还要派人细查。” “我听说骊嫱曾到玉蟾宫中用膳,和骊姞言语上还起了冲突,两人不欢而散,会不会是那个时候骊嫱指使手下人拿走了匕匙?” “这个……”永巷令语塞片刻,立马道:“夫人提醒得是,卑职立刻就让人去查。” “我听说骊嫱手下有个寺人,名叫赤奴,颇有些力气在身上,嫌疑重大,你可要将此人查仔细了。” “卑职明白,只是卑职有一事不得不提醒夫人。” “何事?” “医官验尸时说女椒的尸身在湖中溺亡了约有两月之久,可骊嫱前往玉蟾宫才是数十天前的事,这时日上对不上啊。” “你真是糊涂,医官的话哪里就一定是准的,再说罪状书最后还要经由你永巷令定夺,你一个大活人,难道被个死人牵着鼻子走?” “是卑职糊涂,卑职这就去办。” 耿姬见内竖且还站在一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名叫且。” “你跟了骊嫱多长时间?” “自骊娘娘进宫以后,奴才便跟在身边服侍,算来也将近一年了。” “骊嫱说她待女椒亲如姐妹,此话可当真?” 见内竖且有些犹豫,耿姬道:“刚才你已经听见了,此事关系重大,章含宫的人需全部清查,凡是骊嫱身边的人都是要担干系的,但你若肯讲实话,我也可放你一马。” 内竖且扑嗵一声跪倒,面向门外,以头叩地道:“骊娘娘,奴才对不住你了,但你也别怨我,多我一个也保不住你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三十一章 杨县之猎 这里众女官见了都暗自好笑,只听内竖且转向耿姬道:“奴才说实话,骊娘娘打进宫就不喜欢女椒,三天两头变着法儿折腾她,女椒也机灵,虽然受了不少气,也总能应付过去。” “骊姬既不喜欢女椒,怎么不把她撵了,非要留在身边生闲气?” “奴才私下捉摸,女椒是主公的旧人,一则骊娘娘要顾及着主公的面子,二则留女椒在身边,去主公那里走动可以方便些!” “你敢在认罪书上画押,指认骊嫱的罪行吗?” 内竖且一哆嗦,随即壮起了胆子道:“奴才现在跟了耿夫人,就什么都不怕了。” 耿姬理了理衣襟,带领众女官从寝室出来,端坐于正殿之上。这里夫人们早等得不耐烦,一个个叫苦不迭,几次打发人去后面查问,却被挡在外面。此时见耿姬脸上阴晴不定,却不敢多问了,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 耿姬沉声道:“骊嫱,自你姐妹俩进宫至今,主公对你们百般迁就,万分荣宠,本夫人也对你们颇多照顾,不想骊嫱你竟越发娇纵无度,狂妄托大起来,主公不过对你稍有些冷落,你就千方百计争宠夺爱,争宠不成便怀恨在心,唆使手下私自刑杀宫女。本夫人怎容你等如此祸乱后宫,行此暴虐之事。永巷令,先派卫兵将章含宫禁闭起来,将所有宫人和仆役关押审查,录下口供,所有和此事有关的人拉至永巷杖毙,不知情者重新发配至各宫,审查完毕后本夫人再来处置骊嫱。从今日起,骊嫱被贬为宫婢,去把她身上的玉饰拿下来。” 平日耿姬素以敦厚、沉稳处事,此刻一番雷厉风行的言词,令众人都错愕不已。蕙姬、薄姬暗自心惊,再看骊嫱,面如白纸,虽有舌剑唇枪,此刻却一句说不出来。 几个内竖过来要拿骊嫱腰间的玉佩,骊嫱狠命扯下来要往地上摔,被内竖一把夺过,顺势将她推倒在地,骊嫱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吐出一口血后,便人事不知了。 而此时的晋诡诸,已在百里之外,正率领着人马往杨县猎场而去。晋侯好猎,虽说宫城内便设有猎囿,内养珍禽猛兽无数,但晋侯犹嫌不足,令人将位于杨县的一片山林围起,不许民众私自捕猎。这片林子依山傍水,水草丰盛,各种猛禽繁衍充盛,正是狩猎的好去处。 晋侯此番出行,选了精英甲士三千人,分坐五十辆战车,一路威武而行,但见车轮滚滚,马蹄振振,车马扬起的尘土漫天蔽日,所到之处,民众无不夹道而观,场面之热闹丝毫不亚于春秋时节的祭祀。晋侯命兵车一路慢行,出了郊外后,人烟渐渐稀少,才下令全军速行,赶往杨县猎囿。 军队两日后抵达杨县,选了一处平整之地,安营驻扎下来。晋侯此番一为狩猎,二来也是为了操练军队,当日便令大司马荀息为元帅,赵夙、毕万为上、下军将领,整顿车马,布阵操练,晋侯则带着两位公子和大夫们坐阵前观操。 荀息下令全军布阵,排在最前列的是战车,每辆车上的三名甲士皆是士兵中的精英,坐在中间的御手紧控缰绳,四匹马一字排开,站立有序,站于左边的甲首腰佩短剑,持弓背箭,车右则手持三丈长的长戟,肃立在战车右方。每辆战车后配有七十三名带甲持戈的机动步卒,以甲首为号令,跟随战车行冲杀布防之事。 大司马荀息站在主战车上,摇动金铎,发出号令,赵夙举起军旗,身后的鼓人随即奋力击鼓三通,五十辆战车便一同向前疾驰,三千甲士紧随在后,一路呐喊助威。鼓人改变鼓点,甲首便举起战弓,搭上箭矢,向前方一齐放箭。一通箭放完,车右持三丈长的大戟,奋力向前挥刺格斗。又一通密集的鼓点,车后的步卒应声小跑向前,将战车围住,执戈向四面举刺,作奋力砍杀状,战车与步卒配合得天衣无缝。一通演练后,鼓手敲响铜铙,步卒收起矛戈向后撤退,跟随战车一路小跑,视军旗方向退至校场外。全场演练但见军容整齐,车马不惊,进退十分有序。 狐突向晋侯道:“荀司马带兵有功啊!荀大夫自任司马以来,无一日不为壮大我晋国军容而殚精竭虑,我看今日的演练,军容之肃整实非一日之功!” 夷吾坐于下席之末,此时也起身道:“君父神武,将我军从一军改为两军,上下相合,首尾呼应,从此我晋国兵强马壮,实力大增,诸侯各国以后更不敢小觑我们!” 众大夫一片附和之声,纷纷道:“如此下去,不出几年,我晋国便可称霸中原了。” 士蒍道:“主公,我晋国虽日臻强盛,却远未强大到可以称霸,举目中原诸候各国,郑国地处中原心腹,占据虎牢之险,引洛水之便利,兵力强盛,向来是周王的东南屏障。鲁国坐拥泰山祭祀重地,秉承姜太公文治之法,素来尊崇周朝的礼仪规治,为天下礼法中心。宋国乃商朝裔臣微子启之后,当年周武王亲封为公爵,位高爵尊,同虢、虞两国同为周王的臂膀辅臣。南面的荆楚地缘浩渺,霸守一方,其实力深不可测。尤其是齐国,自齐侯任用了管仲之后,在国中实现变法,如今齐国大治,实力非同寻常,多次奉了周王令,在中原伐卫拒楚,驱狄救邢,数次召开诸候会盟,大有为天下霸主之势!” 晋侯道:“寡人也听说过这个管仲,听说祖谱不详,勉强算个士人而已,卖过盐、贩过铁,当过门客,还在战场上当过逃兵,真的有如此大的本事,让齐国翻个天过来?” 狐突道:“主公可不要小看了管仲,海不辞其水,故能成其大;人不拘一格,方能成其才。齐侯自任用管仲,便以国父之礼相待,对其言听计从,大事小情无不由其处置,对其信任至极,管仲也自尽心辅佐,国人没有不称颂的。” 晋侯听狐突似有言外之意,默然片刻,道:“齐国与我晋国同为兄弟之国,寡人在西面抗击戎狄,齐侯在东面征服荆蛮,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倒是那虞、虢两国,仗着自己是公爵,周王室的左右卿士,屡屡与我晋国作对,甚是可恨!” 狐突道:“主公,听说郑伯与虢公联手起兵,同伐王城,已将王子颓和五大夫等人抓获,并斩首示众,郑伯和虢国又重新迎回了姬阆,扶他重登王位,如此一来,虢国又为王室立下了汗马功劳,恐怕更要志骄气满了。” 士蒍道:“洛邑经此一乱,当是元气大伤。姬阆此番重返王城,全仰仗郑伯与虢公之力,再造之恩不可不大力恩赏,只不知周王数年出奔在外,国中早已被子颓等人挥霍一空,如今却拿什么做赏赐!” 晋诡诸道:“姬阆重返王城,不可谓是大喜事一件,咱们也需送上一份厚礼,向他道个贺才好。” 这里正在议论,那边操练已经完毕,大司马荀息带领将帅向晋侯复命,晋侯命军中设宴,让众将士畅饮一番,明日一早开猎。 当晚大帐之中,晋侯宴请众卿大夫,共同饮酒唱曲,晋侯只穿便服,和众人坐在一处,推杯换盏,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并无君臣之分。数杯下肚后,晋侯心情大好,看见坐在自己身旁的公子重耳和夷吾,内穿月白色的锦袄,外套红色的水牛皮甲,腰系错银兽首带钩,发辫在头顶梳成一个大髻,用玉笄扣了,垂一股发辫在颈后,显得愈发英气俊朗。 晋侯道:“你们两个,长得越发象你们娘亲。重耳今年二十,夷吾也有十九了吧?” 重耳、夷吾各自起身道:“多谢君父想着,儿臣年岁渐长,至今不能替君父分忧,实在惭愧!” “你我父子间不必拘谨!近年来,我把不少政务都交给申生,他是世子,又长你们许多,我自然多扶持些,却把你们疏忽了。庶人家男儿二十岁就要大婚,外出谋生,你们是姬姓后嗣,武公的血脉,这个年龄也该替父替国担些责任了。等回宫后,寡人为你们指派一门亲事,再分派些职务给你们。申生在你们这个年纪,已经跟着我从军打仗了。” 夷吾道:“大哥乃人中龙凤,儿臣愚顽不才,不敢和大哥相提并论!” “虎父岂能有弱子!你们的武艺近来习练得如何?明日狩射万不可懈怠,以免忝没了我武公先祖的威名!” 夷吾道:“儿臣谨记君父教诲!” 重耳道:“君父,儿臣这两日观看操练,心里得了个主意,不知君父觉得如何。往日狩猎,为了驱赶猛兽出山,多用放火烧林之法,孩儿见这片山林溪壑交错,树木茂盛,不失为打猎的好去处,若烧了甚为可惜。” “你有什么法子可以将猛兽驱赶出来?” “这两日操练军队时,孩儿见击鼓之声响起时,便有无数鸦雀从林中惊起,想来不止鸟儿,凡是兽类均惧怕这金石之声。明日不妨多安排些兵士在山林中,将鼓、铙、钹儿一齐奏起来,再让埋伏在四周的兵士将受惊的猛兽往一处赶。君父看可好?” “可以一试,此事就由你去安排,让司马帮着一同料理。” 重耳起身谢过,和荀息先行退席,自去安排人手。晋侯和众大夫继续喝酒谈天,东关五和梁五在晋侯身边伺候着,忙着给众人添酒,安排食撰,也是片刻不得闲,直到月上中天时,晋侯已有了醉意,才命撤席。众大夫各自回营,东关五和梁五伺候晋侯洗漱、更衣,整榻安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三十二章 夷吾献禽 第二日,晋侯换乘一辆狩猎用的田车,命赵夙为驭手,毕万为车右,在林中找了一处开阔的高地站定。公子们和众大夫也各自带了随从,乘了单车,持弓挎箭,在林外静待。荀息听从重耳的建议,在密林深处安排下兵士,又让人在东南北三面烧起火堆,只留西面一处通路。时辰一到,将锣鼓铙钹等响器敲打起来,一时之间,如惊石裂帛,轰鸣之声响彻云外,传至整个山林,加上山谷中的回声,林木都被震得颤颤作抖。林中犹如炸开的油锅一般,群鸟离枝而飞,野兽四散奔逃。 兵士们三五成群,手持火把和刀剑,合力将野兽往西面赶。野兽中有那跑得慢的,或被震慑住一时惊慌无措的,被兵士们赶上,一刀砍下脑袋。也有体型较大的动物,如鹿、麋之类,几个兵士合力围住,再用戈戟将其斩获。按晋国狩猎的惯例,猎获野兽者,按其体型大小,可获相应的赏赐,或银钱、或官职,若能将其生擒,则奖励更丰,因此众兵士无不奋力上前。 西边的高坡之上,众大夫们听闻擂鼓阵阵,呐喊不绝,都按捺着性子,暗中憋着气,想在晋候面前一展身手,只是两位公子此番第一次随父狩猎,众人皆知晋侯的提携之意,也不好十分抢先出手,见重耳和夷吾率先放开马车,冲下高坡,便纷纷捻弓搭箭,在后面跟上。 夷吾三岁学射,练习数十载,正为今日在众人面前一展武艺,他见重耳抢先出马,左奔右突之间,已射下一只斑鸠来,心中急燥,也欲挽弓放箭,却几次被卻芮拦下,心中十分不快。 卻芮道:“这些兔貉之类的小兽,公子大可不必与重耳相争,一来论射艺,重耳技高一筹,公子难在数量上取胜,二来公子第一次随主公出猎,这头一箭尤为重要,如能一箭而有功,方不失往后的气势。” 夷吾气恼道:“勤学苦练数十载,不就是为了今日,眼看猎物就在眼前,你却挑三拣四,种种忌讳,那你说该怎样才好?” “公子看林中有兔、狐之类小兽窜出,大兽必在后面不远处,公子可屏息宁神,待大兽从林中跑出,若能射得一二,便可抵得过了。” 夷吾冷笑:“别说我不是神射手,即便射中了,宠然大物如何能一箭致命,论眼力、臂力,在场的人哪个不是比我强?” “公子莫急,小臣已有一计,今日必不让公子空手而归!” 两人正说着,见一野兽从林中跑出,身后跟着一个执长戟的兵士,跑得近了,原来是一头獠牙长鼻的雄性野猪,浑身鬣毛如戟,四蹄如铁槌一般,正慌不择路地左冲右撞。 野猪跑出树林后,见前方有人,因惧怕兵士手中的火把,便想返身往东面跑去,被身后的甲士追上,将长戟砍在背上,却不料野猪皮厚肉壮,虽破皮流血,却并非致命,反而把野猪激怒了,眼看前无去路后无退路,索性一个转身,没头脑地朝兵士冲去,大有鱼死网破之势。 士蒍距离他们不远,当下眼明手快,一枝箭“嗖”地射过去,却擦着野猪的脊背飞过。士蒍大呼可惜,野猪愈加惊怒,转眼冲到士兵面前,撅起硕大的脑袋,一个仰拱将兵士翻倒,然后扑在兵士身上撕扯啃啮起来。 众人正要放箭,里克大叫一声:“都别动手,看我的!”说话之间,已驱驰马车奔至野猪十丈开外,里克拔出腰间的短剑,大喝一声,一纵身将短剑投掷出去,不偏不倚正中野猪的肩颈要害,只见野猪哼哼两声,便倒了下去。 晋侯大声道:“好,百步之外投飞矢,力道与精准须拿捏得丝毫不差,里大夫武艺又精进了一层。来人,先赏一杯酒!” 里克下车领赏谢恩,又命人将受伤的甲士抬下去救治,众人纷纷向里克表示庆贺。忽闻南面的密林中传来阵阵马嘶,抬眼望去,见是马儿拉着一辆田车,在林中穿插而行。因林中树木参差,地上泥淖不堪,马儿跑得十分吃力,那驭手挽着缰绳,松紧有度,控制着马儿在林木中穿梭腾跃,身后的车舆才几次有惊无险,不曾翻过身去。再看坐于车舆上的人,更是不易,剧烈颠簸之间,单膝跪于车板上,稳住身形,双手拉开五尺长的大弓,伺机朝林中射箭。待马车行得近了,众人才看清驭车的是大夫卻芮,而坐于车后的正是公子夷吾。 众人纷纷叫好,都道能在林中驭马实属不易,射箭之人更需神形俱稳,箭出如电。马车行到高坡下,卻芮停了马,夷吾跳下车来,手捧一只五色斑斓的长尾雉鸟,跪于晋侯跟前:“君父,孩儿有幸于林中猎得山雉一只,还望君父莫笑孩儿献丑!” 众人见那雉鸟体形健壮,长尾曳地,白腹绿背,毛羽艳丽,一双红色的爪子钢劲有力,直如铁爪一般,都道:“甚是难得,如此雄美之山雉定是鸟中之王,将其尾羽取下,做成冠饰,只怕非天下第一等的勇士不能获得。” 晋侯道:“你二人单车匹马,又无兵士保护,入那林中甚是凶险,今后不可再为了邀功行此鲁莽之事。” 夷吾道:“君父,并非孩儿有意邀功,只是此事说来稀奇。孩儿方才见一只白色的狐狸在树林边探望,孩儿一箭射去,那狐狸便向林中逃去了。孩儿和师傅驱车去赶,不想它一路往南奔去,见孩儿追赶不及,还几番停下,似乎有心待我,孩儿心下大惑,忙令师傅紧跟上去,那白狐到得一处空地便忽然不见,再看林中一株参天大树上,栖着一只长尾锦雉,孩儿大喜,当即一箭就将其射杀下来,便是献于君父的这只禽鸟!” 众大夫听了纷纷称奇,都道纯白之兽必是神物,莫不是此地山神显灵,知晋侯来此狩猎,有意前来指引。 卻芮此时向前一步,禀道,“卑职不才,斗胆议论一句,锦雉非同一般禽鸟,其羽华彩昭彰,其鸣惊石裂玉,实乃鸟中之凤,百禽之王。今受上天指引,假公子之手,为主公所获,乃暗示主公不日便可雄霸中原,逐天下诸侯而为王,实在可喜可贺啊!”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为之一震。虽然当今周王室日渐式微,已无力再号召天下诸侯,但仍为天下正统,名正言顺的诸侯之王,各诸侯国即使有胸怀大志,蠢蠢欲动的,也不过争当天下盟主而已,又有谁敢第一个冒天下之不讳,自封为王的。不想今日卻芮竟以天赐之兽为名,直接捅破了这层众人都不敢说的利害。 见众人都不言语,晋侯默然片刻道:“卻大夫博学多识,但也并非通晓世间百事,此物究竟是否为天赐祥瑞,还需让卜官们占过筮才能知晓!夷吾和卻芮今日立了大功,先各自领酒一杯,此物甚为难得,应带回去放在太庙,作祭祀之用!” 晋侯心中舒畅,见公子和将士们如此勇武,也欲一逞其快,便向赵夙道:“小子们都出手不凡,咱们也该去舒展一下筋骨了!” 赵夙一扬缰绳,那匹赤色的名驹骅骝撒开四蹄,拉着车子向前奔出。众大夫见晋侯也动了车驾,无不卖力表现,一时间逐兔射雁、喝声震天,好不热闹的场面。 此时的重耳也随着众人一起射猎,为重耳驾车的驭手名叫先轸,是晋国重臣先友之子,不仅驭得好马,武艺也十分了得,见众人都追着猎物四处狂奔,遂将马车赶到林子的一边,停下来候着。重耳问:“轸弟这是何故?” “这里正是下风口,野兽嗅不到人的气味,受到惊吓后必会从这里逃出林来,咱们在此以逸待劳,省了四处奔走,劳而无功,岂不更好。” 正说着,只听林中传来一阵细微而急促的簌簌声,先轸低声道:“来了。” 重耳搭弓上箭,果然见一只麂子从林中窜出,见了马车,又没头没脑地朝西面跑走了。重耳犹豫片刻,收了弓箭,让麂子逃去了。 先轸不解道,“公子,适才正是好机会,却为何放那麂子跑了?” 重耳道:“我见那麂子腹下鼓胀,必是有孕在身,太傅常说,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君子取纳,不失其道,我又何必赶尽杀绝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三十三章 行猎霍山 那边晋侯也射中一头雄鹿,一番追逐之后,将其斩于马下。一日狩猎下来,将士们猎获颇丰,围场边的兽尸堆得似谷仓一般高。晋侯下令全军收兵,除了将一部分野兽带回去祭祀外,其余的都料理干净了,当作今晚的晚餐。 日落时分,围场外升起雄雄篝火,士兵们捡树枝,架柴堆,将猎物放在火上烤,一时间,烈焰升腾,青烟滚滚。按惯例,享用猎物之前还需祭山神,跳干舞。荀息挑了数百甲士,赤膊了上身,拿炭灰抹了脸。右手执戈,左手执盾,在火堆旁跳起舞来。 这干舞向来以雄壮激昂而著称,士兵们时而以剑击盾,时而以盾遮天,足蹬大地,剑指长空,呼号阵阵,迈步锵锵,其气势令山林为之震撼,令群兽为之丧胆。 晋侯与众大夫坐在大帐外,观看士兵跳舞。荀息将晋侯射杀的雄鹿作祭品,埋于土下,用来祭祖山神,又在地上铺了白茅,请晋侯向山神献酒,晋侯手捧酒杯,向上天谢过神明的恩赐,然后将酒浇于茅草上,筛入地中。 庖人将一只烤熟的野猪从架子上取下,扒开外面包裹着的泥,再撕开里面衬着的苇席,那香气便喷薄而出,令人馋涎欲滴。庖人取出先前放入腹中的香料,用刀慢慢切了块,放入盘中。东关五和梁五拿了盘递与晋侯与诸大夫,又与众人倒酒。席间众大夫都赞重耳与夷吾虽然年幼,武艺与胆识都十分了得,不愧为晋国武公后裔,将来必能帮助晋侯建立霸业。 虽然今日所获不少,但终究不曾猎得虎、豹等大兽,晋候心下便有未尽兴之感,但见二子得力,众人又频频劝酒,便也放开怀来,和诸大夫一起开怀畅饮。重耳起身敬了几杯酒,乘众人不备,往衣袖里藏了一壶酒,并几块猪肉,用帕子包了,溜出了宴席,往后头的营帐找他的小兄弟去了。 重耳生性好玩,自小除了学习贵族公子必学的礼、乐、射、御、书、数这六艺外,也好那赛马投壶,斗鸡走犬等一众乐事,又加上他为人豪放不羁,便有不少贵族子弟与他交好,即使是一些身份低微的使从之子,也有与他从小玩闹惯的。 此时重耳的小兄弟们正在营帐边,围着火堆烤野兔,见重耳来了,忙招呼他一起坐下。 重耳将酒肉拿出来,不及递给众人,被颠颉率先抢过。自从颠颉得罪了骊嫱,被革去虎贲之职,重耳将他带入自己府中,作了身边的一名随从。颠颉性子虽鲁莽,对重耳却是忠心耿耿。因素好杯中之物,军营中又没有酒,正觉肚中闹酒荒,此刻见了美酒,一把拿过就往嘴里倒,边道:“还是公子最了解我老颠,野兔虽好,少了美酒做伴,味同嚼蜡,一点滋味都没有。” 先轸夺过酒壶,“你个蛮夫,也不讲个上下尊卑,这里论年龄位分,卻氏兄弟最长,这第一口怎么着也得给他们先尝!” 这卻氏兄弟指的是卻縠和卻溱,卻芮的族弟,卻氏家族是晋国的大族,分支子族众多,因志向各异,投在不同的公子门下。与卻芮不同,这卻氏兄弟为人豁达端正,都选择投在重耳门下。 颠颉才喝了一小口,咂巴了下嘴,兀自不过瘾,恨恨道:“你个臭赶马的,老子好不容易得个机会喝上两口不带尿骚味的酒,又被你给搅和了!” 先轸将酒壶递与卻縠和卻溱,两人喝了几口,又将酒壶递于栾枝,这栾枝祖上原也是晋国的一支旁枝,曾经显赫一时,但渐渐没落下来,到了栾枝这一代,仅是个士人而已,栾枝为人沉稳严谨,投靠在重耳门下后,深为重耳所器重。 众人轮流擎着酒壶喝酒,不多时便底部朝天了,众人又把重耳拿来的肉分着吃了,口中大赞庖厨的手艺。 先轸把重耳拉过一旁,小声道:“公子,听说今日夷吾立了大功,向晋侯献了一只五彩的山雉,可是当真?” 重耳道:“你也听说了,这山雉非同一般,可谓是鸟中奇兽,今日被二弟擒获,实乃我晋国之福!” “这正是小弟要说的,适才小的与夷吾身边的一个随从同在一处喝酒,那厮多喝了两杯,就言不由衷起来,埋怨夷吾在晋侯面前得了大功,他们这些出力的却得不着一点奖赏。小弟用话暗中套他,他说若不是他和弟兄们踏遍了整个山林,合力把山雉射杀下来,哪里轮得到夷吾在晋候面前邀功。” 重耳吃惊道:“这么说,夷吾在君父面前是一派胡言了?” “此事非同一般,主公如若得知夷吾行此诡诈之事,必定大发雷霆。” 重耳思忖片刻道:“此事万万不可对他人传扬,否则不仅夷吾和卻芮声名扫地,君父亦是脸上无光。” “小弟明白,晋侯那边,公子准备如何交待?” “夷吾首次随父出猎,急欲建功,难免心浮气燥些,不必同他一般计较。” 先轸道:“话虽如此,只是如此一来,这第一次比试,夷吾就将公子比下去了。” “今日出猎,难得天赐瑞兆,既然君父高兴,咱们何必去扫他的兴。” “小弟听公子的。” 重耳又叮嘱道:“此事就是兄弟们也不可透露,颠颉是个藏不住的,若他得知,必定心中不平,私下鲁莽用事。”重耳交待一番后,和众人饮了一回酒,又回大帐去了。晋侯与士大夫畅饮一番后,也各自散了,回营中歇息。 当晚刮起了大风,第二日风停了,却下起雪来。晋侯依旧兴致不减,安排兵士继续在林场围猎,谁知野兽不论大小,竟似被一夜的风都吹跑了,找了几个时辰踪影全无。半日才打到一只从山上跑下来觅食的黄羊。 晋侯只得收兵回营,待雪停了再做计议。谁知这雪越下越大,一连下了三日三夜,山林里的鸟雀也越发没了踪迹。军队所带粮食不多,本为数日之需,到了今日已所剩无已,全靠那日猎得的兽肉充饥。众人原以为晋侯会就此打道回城,不想晋侯丝毫没有开拔的意思。 直到第四日雪才见停,一早晋侯披了狐裘大氅,走出大帐,踱至军营前,仰望天地,见远处的山川,似玉龙横卧,又如瑶池仙境,纯净得不见一丝瑕疵。 晋侯正在赞叹,毕万来报,说在军营附近抓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疑是奸细。晋侯命将此人带来,见是一个猎户打扮的精瘦汉子,身上带着弓箭和砍刀。此人见了营前的阵势,跪在地上不敢喘一声大气。 晋侯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在营前窥视?” “小人哪里敢偷看长官们,小的只是个猎户,家住二十里外的凹石沟,家里排行老二,所以人称杨老二。因家中老母得了急症,巫医说需新鲜的鹿尿作药引子,小人这才冒雪进林子里来,不想雪大迷了眼,误走了道,闯到长官们的营盘来了,还望大人恕罪!” “你可知这片林子为晋君狩猎所用,任何人等不得擅自入林捕猎吗?” 猎户越发把头磕得急,“小的听是听说过,只是晋君一年也难得来一回,小的偶尔才进个山,打点野货糊口度日!这几日雪天路滑,猎物也不好找,若不是老母病得急,小人原也不来的。” 梁五道:“真是个糊涂东西,为了老母也好,为了老父也罢,你违抗了君令,就是死罪!” 猎户只是磕头,口中念叨:“长官饶命,长官饶命!” 晋侯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大人,大人必是统帅大军的将军了。” 晋候见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稍稍放下心来,道:“念你是为了老母,这次暂且不罚你。我问你,林子前面那座山叫什么名字,山有多高,地有多广?” 猎户定了定神,方道:“说起前头那山,我们原来管它作霍山,因它挨着霍国,霍君时常往山上去祭祀天地,又因这山高耸无比,最高的峰顶上常年云雾缭绕,人们说天上的仙人常从那里下来,所以霍君又在山字前头加了个太字,称其霍太山,想来意思是天下最高的山吧!” 梁五喝道:“你只拣要紧的说来!” “是,是!要说最高的地方,小的也没去过,那里山壁陡峭,一般人是爬不上去的,往常我们只在这边的林子里打猎,若要过那边的山头去,就要多叫几个猎户同往,恐被猛兽给伤了。” “这山中有什么猛兽?” “这山里的鹿、羊不计其数,还有那虎、狼、豺也是常见的,这时节下了雪,熊罴和蛇都钻地下去了,要不偶尔也能见着。” “你既认得路,就带我们去山里兜一圈,打几个野物回来,我自有犒赏。” “这位长官,我知你们都是了不得的好汉,只是这时节却不是打猎的时候,山里边沟子多,路又险,落了雪认不得正道,万一困在里头,只有冻死的份。” 东关五当即喝道:“蠢夫,你若还想见你老母,只听长官吩咐就好,哪用得到如此啰嗦!” 猎户一哆嗦,又是跪地磕头。晋侯当即吩咐下去,让荀息点了十辆战车,带三百名甲士,跟随自己前往山中,其余大夫留在营中看守。重耳和夷吾也来请愿前往,晋侯也许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三十四章 手足之国 一行兵马向山上开拔,初时还能勉强行进,走了一段崎岖的爬坡路后,马车的轮子便陷入泥地里,动弹不得。 晋侯问猎户,“此处距离最高的山峰还有多少脚程?” 这猎户巴不得别跑这趟,当即回道:“长官,还远着呢,别说这个大雪天,就是平日里,猎户也很少往那头去的,带足了干粮,没有个七天八天的回不来,何况长官带了这么多马车,怕是还没到这个山头,干粮就吃完了。” 晋侯遂命全军弃了车马,背了干粮衣物等辎重,徒步前行。猎户无奈道:“不是小人不带长官们走,只是家中老母还病着,等着小的回去熬药端汤呢!” 晋侯一翻眼,“你打一头鹿卖多少钱?” “约五百个布币!” 晋侯向毕万道:“回营之后,给他一个金锭!” 猎户喜不自禁,自往前头去带路。晋侯换了身戎人打扮的行装,身穿斜襟短袄,外披犀甲,脚蹬辟水兽皮靴,让赵夙、毕万作先锋,自己随后,荀息带领众甲士跟进。虽说雪天行路十分不易,但全军一路默默跋涉,行进中依然队列肃整有序,看得猎户也在心里暗暗赞叹。 晋侯一边走,一路留意着地形,叫赵夙在布帛上画下地图,又让人在要紧的岔路口标上路牌,留下标记。队伍走走停停,行程十分缓慢,加上雪地湿滑,因此走了两个时辰,不过走了二、三里。 众将士虽不解其意,军中有两人却看出些端倪来。荀息随晋侯征战多年,知道晋侯对霍国早有觊觎之意,只是霍国国君也是姬姓之后,平日与晋国三划田疆,敬而远之,也不曾少了对周王室和晋国的四时进献,晋侯一时也找不出借口侵伐。 另一个暗自嘀咕的却是卻芮,他知晋侯素来是个爱炫武扬威之人,此番打猎却低调而行,浑不似从前那样动辄数百辆田车,浩浩荡荡,鼓乐震天,便知其另有打算。 卻芮见夷吾背着满满一袋箭矢,道:“公子,前方路陡难行,你尽可将箭矢等狩猎之物弃在道旁,等回来时再取!” 见夷吾不解,卻芮道:“主公此行并不为狩猎,公子背负着这些累赘之物,徒然累人而已。” “不为狩猎,是为什么?” “公子想,晋候出发时虽声称打猎,却一路只留意着地形,根本不往猎物多的山林中去,反而取道上山,岂非可疑?” “这里已近霍国地界,翻过这座山,就是霍国,君父难道是为了……”。 见卻芮点头,夷吾方才醒悟过来,遂弃了弓箭,轻身上路。 猎户带着兵士行到一处谷地时,天已微曛,晋侯令全军找了一处避风的低地,埋灶生火,就地搭营过夜。当晚天气虽然寒冷,好在兵士们都带好了御寒之物,众人在营内生起火堆,铺下厚毛毡毯,晚上也还过得去。 晋侯大帐内,东关五和梁五早早地添了火盆,把酒烫了,伺候晋侯喝酒暖身,两人又脱得赤条条的,轮流把衾被捂热了,侍候晋侯睡下。夷吾和卻芮同住一个营帐,让随丛们守在帐边的火盆旁,随时听侯传唤。重耳和一帮兄弟们在地上铺了草垫子和毛毡,大家围着火盆和衣胡乱睡了。 次日早起,猎户照旧在前带路,走了半个时辰,猎户向晋候道:“长官,这里已到了耗儿沟,再往前去,就是十八盘了,山路险、猛兽多,猎户们走到这里就不往前去了。” 晋侯一指前方:“翻过前面那个山头,是否就是霍国?” “那座山前头有个断崖,人是走不过去的,但有一条小路,需往西面绕些道儿,可以翻过那座山去,只是……” “只是什么?” “此路十分隐蔽难走,不是小人自夸,就是常在这里打猎的,也没几个能认得的……” 毕万喝道:“不要啰嗦,就说你能不能带我们过去?” “但凭长官吩咐,小人因霍君不许我等晋人进城买卖,小人就在山中寻了条小路,绕过前门,直接往小道进城去,一来二去,倒也颇为熟脚,只是此路十分凶险,若无人领路,外人是万万走不得的。” “你带我们上山走一回。” 猎户本想卖弄自己认路的本事,一见毕万的凶煞样子,也不敢多说,连连称是,走到前面带路。众人置身于山谷中,望前头那座主峰,高插入云,冰天雪地中似瑶池玉柱一般。众兵士跟着猎户,在林中砍荆棘,过泥坑,在白皑皑的雪地上踩出一条褐色的泥路来。 又走了两个时辰,晋侯一行人走至一道狭谷前,猎户停下道:“咱们已经穿过断崖,只要过了这个狭谷,往前再走一段,就是灵谷峰,从上往下,霍国就看得见了。” 晋侯打量眼前的峡谷,纵深约七、八十丈,两边是剑削如平的山壁,抬头望不见山上的树木,最窄处只容一人通行。 猎户向晋侯卖弄道:“这道峡谷有些意思,最窄处只容一人通过,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敌人要是守在这儿,就是再多的军队也是过不去的。” 晋侯心里一动,让正在画地图的赵夙给此峡谷取名为生死峡。过了峡谷,晋候留荀息和数百士兵在此守住谷口,自己带了赵夙、毕万等人继续前行。这一段上山路十分难行,如今又被雪覆了路,更是迷茫难辨,军队走了多时,才寻着上山的路。 猎户这时看自己,原本褴褛的皮袄皮帽,更添了不少豁口,寒风直往里头钻,心里叫苦不迭,又有后面那个黑脸长官,一对鹰隼般的眼睛无时不刻地盯着自己,让人觉得心里发怵,猎户几次想停下歇息,又把话咽了下去。 一行人路不停歇,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爬上了这座高峰的山头,登时物移景换,眼前一片开阔,连绵起伏的高坡上,白雪皑皑,远处雪松点翠,一群黄羊和数只牦牛正在地上用蹄子拔拉着雪堆找草吃。 重耳一口气爬上山,眼前的景色让他直抒胸臆,笑着对几个弟兄道:“我说动物们都往哪里躲起来了?原来寻了这么个好去处,也不枉费了咱们一路翻山越岭寻了一日。我眼下腹中闹得慌,大伙儿可愿意跟我去打两只肥羊,烤了正好下酒吃。” 先轸、颠颉等都是好猎之人,当即就随重耳直奔羊群而去。夷吾劳顿了一日,也正想舒展一下筋骨,打只羊来下酒暖身,想起弓箭已被自己丢弃在半路,颇有些懊恼,向卻芮埋怨不迭。 众士兵爬了一日的山,疲顿不堪,此时都安下心来,有生火烘衣的,有就地整顿安营的。晋侯任他们自去,自己只留心观望山势,赵夙和毕万陪同两侧。晋侯走至山崖边,从上往下朝西面观望。远远看去,纵然覆了雪,几十里外的霍国都城依然清晰可见,城墙高耸,旌旗飒飒,城外沟田阡陌,村庄隐翠,正是一派安祥宁和的景色。 晋侯叹道:“真是百里沃土啊!周武王当年将此地给了霍叔,以监管商纣之遗民,可惜霍叔随同管叔蔡叔勾结武庚,作乱犯上,被废为庶人,这封地却保留至今,但霍叔的后人怕是再难有所作为了。” 毕万道:“霍叔无能,他的子孙更是些庸碌之辈,守着一隅沃土却碌碌无为,主公数次想与霍君做些往来交易,他却将主公的好意等闲视之,拒之不理,这样的君主,不如主公出兵把它灭了。” 赵夙随即请愿道:“主公若要打霍国,末将愿带头领兵出征,只需给我一百辆车乘,不消十日,便可将霍都拿下。” 晋侯大笑,“两位爱将有万夫不挡之勇,区区霍国,仅凭一座霍太山,岂能保它国祚长久!只是当今天下诸侯庸碌之辈甚多,我等怎可仅因其无所作为,便不顾同姓叔伯的情分,而出兵征讨呢?周王那里岂非又要给寡人罪加一等?” 赵夙与毕万不知晋诡诸究竟何意,唯面面相觑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三十五章 一病不起 重耳与兄弟们一番围追堵截,猎得一只黄羊,众人欢天喜地地捡柴、点火,将那黄羊在火上烤得嗞嗞作响。此时已近酉时,晋侯在山后背风处找了一处平整的草地,让士兵搭营筑帐,今晚就在山上过夜。先轸和颠颉等人围着火堆烤火,带的酒都喝光了,无乐子可寻,重耳就在林中砍些竹片,做成竹哨来吹,这里卻氏兄弟用木材和兽皮做成手鼓,以兽骨为槌,边击鼓边唱歌,到也热闹。 见重耳带头,一众将士也大声吆喝起来,也有猜拳行令的,也有放声高歌的。夷吾和卻芮不喜唱歌,只在一旁看他人玩闹。 晋侯见大家玩得尽兴,也不去搅了他们的兴,只叫起猎户,让他带着在附近的山头走走,指明一下道路。 猎户道:“这些山头其实也没个准名儿,我们猎户随口喊着的,长官不记也罢,下次再要来时,只要叫上小人就行。” 晋侯道:“这片坡子松柏甚多,就给此地取名松柏坡吧!” 两人爬上附近的一块高地,朝下面谷地看去,见士兵们载歌载舞,冰天雪地中恣意笑闹玩乐,明亮的火焰将巨大的山谷照耀得忽明忽暗,犹如广袤的雪地中开出一朵艳丽妖异的花来。 晋侯看了片刻,见天色已暗,正要下坡,忽见前面松林中有一高大身形,蹒跚行来,因天色昏暗,也看不清所以,晋侯大声道:“来者何人?” 那身形突然没入一棵大树后,晋侯走上几步,欲一查究竟,那黑影飞快地从树后窜出,朝晋候飞奔而来,近至数丈,晋侯方看清楚是一头体型巨大的棕熊,那棕熊原本直立行走,走得近了便四肢着地,向自己飞奔而来。 晋诡诸还来不及抽出腰间长剑,棕熊已扑面而至,晋诡诸情急之下,一把抓过身旁的猎户向前推出,棕熊瞬间将猎户扑倒在地,晋诡诸转身向坡下逃去。猎户刚刚还在想着自己的金锭,不料竟会生此变故,还不及反应过来,已被棕熊咬断了脖颈。 棕熊咬啮了几下,见猎户已然不动,又起身来追在前奔跑的晋诡诸。晋诡诸此时已然镇定下来,见棕熊紧追不舍,料想躲不开来,遂拔出腰间的长剑,藏身在附近的大树后面,待棕熊追至跟前,突然从树后闪出,奋力一剑刺出,正中棕熊的胸膛。那棕熊也是强悍万分,胸口虽鲜血喷涌而出,犹是没有倒下,一面怒极而吼,一面挥掌来拍晋候诸,晋诡诸躲开身去,又从后面连砍数剑,棕熊方才血流而尽,倒地身亡。 棕熊的怒吼声惊动了众人,赵夙和毕万第一个从营地赶了过来,见晋诡诸安然无恙,方才放下心来。两人将棕熊和猎户的尸身带回营地,将士们都围过来观看,都说如此身形巨大的棕熊,确实难见,晋候英武,以一人之力就斩杀了此兽。 晋诡诸神色凝重道:“猎户为了救护寡人,被这畜生伤了性命,甚为忠烈,寡人心中实是不忍,就将他的尸首埋在此地,将这个山头命名为猎户峰,这座山谷命为忠义谷吧!” 当晚众人将熊皮剥了,将熊肉烤来吃,众人见晋诡诸闷闷不乐,毕万道:“主公,猎户虽然死了,但能为主公献身,也算是死得其所,毕竟哪能人人都象主公那样,有天神护佑之福呢?” 晋诡诸道:“可惜寡人还未将去霍国的路全部探明,猎户就已经死了,接下来只能靠自己了。” 晋诡诸遂让赵夙带人查访去往霍国的道路,赵夙领命去了,这一夜无话,第二日众人将剩下来的熊肉和羊肉吃了,一边等赵夙的消息。一直到傍晚时分,赵夙才回来,向晋诡诸复命。 赵夙道:“末将今日一早带人寻路下山,寻了几个时辰,果真寻到一条小道,可通至霍城郊外,末将不敢惊动霍人,走到山下就回来了,沿路已作上了标记。” 毕万道:“主公若能出奇军,翻越霍太山,从小道进入霍城,保管打得霍君措手不及,更可免了我军围城攻坚之苦!” 晋侯笑道:“万兄弟莫非喝多了,寡人什么时候说过要攻打霍国了,让寡人出兵手足之国,岂非让天下人指责,该罚,该罚!” 毕万忙起身道:“是末将醉得糊涂了,自罚一杯,向主公认错!” 夷吾也因昨日自己未能随侍君父身侧,而致君父遇险,自认罚酒三杯,重耳愿与夷吾同领。见天色已然不早,晋诡诸命在山上再过一夜,明日一早起程下山。 次日,晋侯醒来,便感头痛不适,想是昨日在山上受了些风,也不在意。众人取原路下山,虽没有猎户引路,晋侯已将路线记得烂熟,因此一路无甚大碍。将士们在狭谷边与荀息会合,荀息告之晋侯,这两日往山上来的人甚少,不过发现两个砍柴的当地猎户,也只在前面林子一带行走。晋侯这才放了心,回到山下,将车马重新编整入伍,又把猎得的羊皮、熊皮做成兽皮筒子挂在车前,以示此番出猎所获不凡,然后往驻地而来。 到了次日,晋侯原想就此率军回绛都,不想自前日感了风寒以来,竟一日重似一日,到了营地后已是下不了榻,东关五急召军中的医官前来诊视,医官说是因风邪引起的痹症,若初发之时,以针砭刺之,则可将邪气导之体外,现在三日已过,风邪已入筋骨,且于寒湿相合,郁结于五脏,非灌于汤药,配合养息之法,少则七日,多则半月,方能痊愈。 晋侯虽身在榻上,动弹不便,耳中却听得真切,勉强开口道:“寡人哪里等得到七日,快去寻最好的药方来,给寡人服下,寡人二日后便要起程回都。” 医官无奈,只得退下去抓药,营中药材又不曾带得齐全,少了两味药材,又差人火速往距此六十里开外的城邑里去找生药铺,一来二去,又耽搁了两日。晋侯虽怒医官不力,但此时也由不得自己做主,东关五和梁五在旁劝着,重耳和夷吾也常来陪伴左右,规劝君父安心养病。晋侯无奈,只得暂且安下心来住着。 此时的晋国后宫之中,早已是腥风血雨,哀声一片。自从耿姬让永巷令严查章含宫,永巷令便将骊姬姐妹从骊戎带来的一众宫仆全部关在暴室中,逐一审问,然后逼他们在罪状书上画押,这些宫仆们受酷刑熬不过,不得已画了押,永巷令命人将他们全部杖毙。若是从别的宫指派过来的宫人,或是章含宫的旧宫人,自认撇清和骊嫱的关系,写下认罪书,方有机会能出去。一时间,后宫之中人人自危,唯恐自己和骊姬姐妹有过纠结而被牵连进去。 玉蟾宫中也是乱作一团,耿姬虽还未下令严查玉蟾宫,宫中的世妇、女御,但凡有些品级的,纷纷跑至惠安宫,请耿姬和蕙姬撤了她们的位分,情愿到惠安宫来当个宫女,那些无品的宫女内侍,也跑去樊雍宫和鱼丽宫,央求着卫姬和芮姬,把自己要了过去,就算做个最卑贱的奴录,也是好的。 骊姞知道留他们不住,凡是来请求离宫的宫人,不等他们开口哭诉,一应挥手让他们走。一夜之间玉蟾宫彻底冷落下来,每日的朝谨唯有骊姞一人坐在大殿上,宫中的姬妾们再也无人来拜见,宫人们也走的走,逃的逃,只剩了骊姞从骊戎带回来的几个旧仆和止水数人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三十六章 议定罪行 这日骊姞见大殿内的木炭还没送过来,便让止水去内府司催催,止水去了半日,还不见回来。骊姞一人坐着发呆,有个名叫息的小内竖,平日里只负责端水、换尿壶,见骊姞坐在诺大的宫殿里,天已擦黑,却连个点灯的人都没有,便寻了油灯来,点亮了,放于骊姞旁边的案几上,又往冷却的火盆里添了柴,就着火盆上烫了一壶水酒,端在骊姞面前,“娘娘还没用晚膳的吧!先喝口汤,暖暖身,小的去膳房催他们把晚膳拿上来!” 骊姞这才转过神来,看见内竖息,想了片刻才记起他来,原来这小内竖本是曾姬身边的人,因他不慎将水盆内的水洒在地上,曾姬罚他脱了衣服跪在宫门口淋雨,骊姞不忍,便为他求情,曾姬道,“狗一样的奴才,连个水盆都拿不住,还不如扔水里喂鱼,这样的奴才,你要你拿走!”骊姞便将他收了下来。 骊姞此时也觉腹中饥饿,道:“你去后膳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就随便拿些过来,也不用让他们费事另做了!” 内竖息去了良久,才捧了一食盒回来,骊姞打开食盒,见是半稀的掺了稻米的菜羹,诧异道:“膳房就剩了这个?” 内竖息又从袖中拿出两个糗饵,也不敢说这是他乘人不备时拿的,只道:“惠安宫今日有晚宴,庖人们都到那里去打下手,后膳房缺少人手,所以只剩了这些,娘娘暂且将就一下!”内竖息盛了一碗汤羹,递到骊姞面前。 骊姞饿极了,也顾不得许多,端起来喝了几口,见内竖息用袖子抹泪,问道:“好好的怎么哭了,莫不是你也没饭吃,正饿得慌,我就赏你个饵吃去吧!” 内竖息却哭得越发厉害,抽噎道:“小的见娘娘往常锦衣玉食,每每用膳,非十数人不能侍候周全,这才不过几日,娘娘竟寒酸至此,此等饭食,连奴才这样的人都嫌看不上,看着娘娘下咽,小的着实心里发酸!” 骊姞叹道,“饭食虽粗陋,我却并不以为意,实在是我食不知味啊!想起我那姐姐被关在章含宫中,耿夫人不许所有人等进出,此刻别说饭食,就是性命都可能随时不保,就算你拿来的是山珍海味,于我也是一样无甚滋味!” 骊姞又道:“小息子,如今人人都想寻新的去处,你或去求求曾娘娘,把你要回身边,即使做个杂役,也好过陪着我受苦。” 内竖息扑地跪倒,哭道:“娘娘当初把小的救下来,小的便铁了心跟着娘娘,就算被拉到暴室去杖毙,小的也不离开玉蟾宫半步。” “姐姐往日总说做奴才的,个个都是奸滑无义之徒,不想你却是个忠心护主的。我们姐妹若能过得此难关,今后必定重重赏你!” 骊姞手下的宫婢,伊豆和禾秀,正拿了食盒从宫外进来,见了骊姞面前的糗饵,道:“原来娘娘早就有人伺候着吃上了,却叫我们在膳房好等!这个天气你也去外面走一遭试试,横竖你在宫里暖和着,却拿我们来寻开心。” 别的宫女都跑的跑,走的走,唯有伊豆和禾秀是耿姬打发来的,之前受耿姬所托,照看着玉蟾宫的诸多事务,先前受了骊嫱的一顿打,略收敛了些,如今见骊嫱遭了难,剩下一个骊姞,恐怕也是芭蕉叶上垒鸟窝——好景不长了,所以根本不把骊姞放在眼里。 骊姞只得忍气吞声,道:“我刚才实在是饿极,才让小息子去找了些吃的,这会子我也饱了,你们拿来的自己吃罢。” 伊豆见案上的食盒中还剩了不少汤羹,道:“如今可比不得往日,娘娘要什么就使唤什么,惠安宫的那位,才是正经主子,象娘娘这样的,过了今日不知道明日,有人给你拿饭就将就着吃吧。” 骊姞实在听不过,起身对内竖息道,“你随我到外面走一趟!” 骊姞起身去寝室,翻出一件狐皮斗篷来穿上,让内竖息打着灯笼在前,一同往蕙安宫去。 身后禾秀对伊豆道:“让她自去,横竖耿夫人那里只说让多看着点,也不是事事都得陪着,刚才那一趟走,我的脚现在还兀自冻着!” 内竖息原想找人抬了轿子去,宫门口却连个门人也看不见,无奈只能陪着骊姞一路走至惠安宫。 此时的惠安宫内,盘馔交错,暖香浮动,耿姬请了各宫主位娘娘前来用膳。席间耿姬向各宫敬酒致谢,为着清查章含宫一事,让各宫都受惊不安,如今尘埃落定,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其中樊雍宫主位卫姬,因公子无端前阵子病着,清查章含宫时未能同去,今日在耿姬面前尤显殷勤,只夸耿夫人办事果决,不失公允,后宫中没有人不称道的。 宴毕,蛾儿端上水盆,耿姬在铜盆内净了手,用丝巾擦干了,方才接过手炉,在主席上坐下。卫姬坐在耿姬旁边,向前探着身子道,“今儿一早玉蟾宫中的掌仪和掌容带了十几个宫人来向我恳求,说有人听见玉蟾宫内夜间有哭声,搅得她们心里惶惶,想在我樊雍宫找一处偏殿暂住,我也没答应她,只说此事还需请耿夫人示下,夫人看……” 耿姬道:“真是胡闹!宫中向来宫规严明,按祖宗惯例,后宫之中以夫人为大,六宫之中又以各宫的主位为首,各宫所在姬妾宫人,每日需向主位朝觐请安,侍奉左右,主位如有行止不当,违礼乱纪之事,方能向我上报,怎可因一句宫中流言便擅自移宫别住?这么荒唐的事,你还来向我禀报,枉你做了这么多年樊雍宫的主位。” 见卫姬脸上讪讪的,蕙姬道:“姐姐也莫怪她,这事儿也是自骊姬进宫以来头一遭儿。以前谁听说过姬妾们擅自越过主位娘娘,跑到别的宫里躲风头去的。这两天就是我那里,哭着跪着要我收留的也不少,我只说让他们都放宽心,先回去各自安分着,耿姐姐心中明白得很,谁是谁非自有主张,断不会放过一个有罪的人,也不会冤屈一个清白人!” 耿姬道:“章含宫的事还未了结,玉蟾宫又起风波,主公不日就要回城,此事还需尽快了结才好!” 薄姬坐于毡毯上,捧着手炉,犹嫌寒意浸人,让婢女在毡毯下再加了层厚棉褥子,方才勉强坐定,听众人所言,冷哼道:“那日我就说,她们两个是亲姐妹,哪有一个犯了事,另一个还能全身而退的理!清查了章含宫,玉蟾宫自然慌了手脚,往后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乱子呢,岂不是被我言中了!” 卫姬道:“夫人,依我看,不如把玉蟾宫一并查了,留着骊姞,那是后院里养虎,终究是个祸患。” 芮姬道:“章含宫一事已牵连各宫人等众多,若把玉蟾宫又查了,只怕后宫人人自危,为求自保,无所不用其极。” 耿姬点头:“玉蟾宫中多是当年狐姬留下的滕妾宫人,是大夫狐突的旧族,公子重耳和夷吾的娘家人,清查起来怕是多有不便。” 卫姬道:“玉蟾宫到也不必全部清查,骊姞如今已是没了娘的羔儿,无人帮衬,夫人只需找个她身边的人来,问出个不是来,便可与骊嫱拿在一处,一并处置了!” 薄姬用帕子捂了心口,作惊恐状:“那可不就是载赃嫁祸吗?” 卫姬恨声道:“夫人你听听她说的话,这儿就薄姬是个最没心没肺的,好事歹事都被她说尽了,反把别人弄得里外不是人!” 耿姬叱道:“你们两个怎么如此不识事体!骊嫱现在人还在章含宫,虽然我已让人将章含宫禁闭起来,但那个主犯赤奴宁死也不肯在罪状书上画押,永巷令也无法给他治罪,你们却还在这里斗嘴,真要等着晋侯回来再把骊嫱放出宫去?” 卫姬和薄姬都不言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三十七章 以退为进 蕙姬道:“此番永巷令办事怎得如此不力?平日见她拾掇宫女内竖到是挺利索的,怎么拿个没了根的寺人一点招都没有?” 芮姬道:“听说此人本是骊嫱从骊戎带过来的一个护卫,到晋宫后自愿净了身,在骊嫱跟前做个执事寺人,颇有一身武艺在身,不管用火烫他,用刀剜他,都不认是骊嫱使指他杀了女椒!” 蕙姬道:“就算他不认,有别的宫人做的供词,又有凶器做铁证,也可断得了他和骊嫱的罪了,耿姐姐何必非要做到面面俱到呢?” 耿姬道:“我什么时候草率行事过,若在宫中落下口舌就不好了。此事即已交给永巷令办了,你们大可不必操心,只是骊姞那边不可再轻举妄动,万一真的闹出大事来,晋候回来了便不好交待了。” 蕙姬道:“姐姐说得有理。此前早就闻言,骊姬姐妹两人多有不和,我也曾拿话试探过骊姞,见她偶有怨怼之色,只不言明罢了。她又是无甚主见的人,姐姐若能将她拉拢过来,到也省了不少手脚!” 卫姬冷笑:“听说蕙妹妹和骊姞私下互有来往,骊姞送了不少把玩之物给蕙妹妹,还把骊嫱手下的舞伎也送给了蕙妹妹,蕙妹妹也常暗中照应着,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耿姬打断道,“卫姬,道听途说之事怎可当真,此事不得胡言乱语。”然后转向芮姬道:“芮姬,你看骊姞那边该如何处置?” 芮姬笑道,“我也没什么主意,只是听蕙妹妹刚才说得还在理,若没了骊嫱,骊姞便是那没了主角的戏台——唱不起大戏,只要夫人今后对她指点一二,她哪有不依的。” 卫姬虽觉不痛快,但也拗不过众人,大家又坐了一阵,见已近戌牌时分,才各自散了。耿姬差人将卫姬,芮姬,薄姬送出宫去。卫姬心中愀然不乐,走至惠安宫门口,正欲上轿,望见前头一内竖提着灯笼,引着一美人往这里走来,再仔细一看,那美人却正是骊姞。 卫姬高声道:“骊妹妹,这么晚了还往惠安宫来,看这天寒地冻的,妹妹出宫连个轿子也不打,让我看着都心疼,快将我的手炉拿来。” 婢女捧上一个铜制的兽首钮耳手炉,卫姬接了,亲自上前来,把手炉塞于骊姞怀中。骊姞推不过,只得伸手接了,不想那铜炉上的一对钮耳已被卫姬悄然扭开,骊姞刚捧过盖子,卫姬便把半截手炉往骊姞身上泼去,烧得红黑透亮的木炭并一炉热烫灰全部洒落在骊姞手上。 骊姞惊叫一声,疼得呲牙裂嘴,顿脚拍手地一阵忙乱,内竖息忙放下手中的灯笼,上前将狐裘上的火星拍灭,和木炭一并在地上踩灭了,再看骊姞已是面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卫姬和身后的婢女已是笑成一片,卫姬向站在一边看热闹的薄姬和芮姬道:“我好意拿个手炉给她,她却不是个享福的主,反把自己烫了一身,毕竟是蛮夷之地来的,在哪里都上不得场面!” 薄姬也捂嘴笑个不住,“只可惜了那身衣裳,好好的一件狐裘,烫得皮毛焦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骊妹妹吃手把羊肉,太心急了,把衣裳都烤糊了?” 芮姬见状咳嗽数声,用袖子掩了脸,只做不见,上轿自去了。骊姞看着她们各自上了轿,戏谑之声远去了,才拭了拭泪,整理了鬓发和衣袍,让内竖息去宫门口通报。不多时,有个内侍出来带骊姞进了宫,走进大殿,骊姞见殿内灯火通明,耿姬坐在上首,蕙姬在侧席陪坐,两人俱是眉目不动,神情叵测。 骊姞行了礼,耿姬将骊姞上下打量了一番,噙了一丝笑意,向婢女蛾儿道:“先给姞娘娘去换件衣裳!” 蕙姬道:“姞妹妹身量和我差不多,不如去我那里,我给妹妹找件上好的狐裘。” 骊姞道:“不用如此麻烦了,妾身有罪,遭此非难实不足惜,多谢夫人好意。” 耿姬道:“妹妹言重了,本宫向来对姐妹们一视同仁,只论对错,不论交情,姞妹妹若有任何委屈,尽管向我道来,我自当为妹妹作主!妹妹若自认有罪,也不妨向本宫说来听听!” “妾身姐妹两个自幼生于骊戎,长于草原大漠,不曾有得半点约束,不想自入晋宫以来,步步艰难,处处掣肘,我那姐姐又是个骄燥的粗人,眼里揉不进半点沙子,我虽多次相劝,不仅不听,反到说我懦弱,果真如今犯下了弥天之祸,妾身自知是救她不得了,今日前来,并非为姐姐求情,一来为了向夫人请罪,为着以往我们姐妹俩的种种无礼冲撞,二来妾身有个请求,请夫人废了妾身的嫔女之位,准许妾身搬离玉蟾宫,到珍禽囿中当个宫婢,妾身感恩戴德不尽!” 耿姬和蕙姬都大为意外,原以为骊姞来惠安宫是为了给骊嫱求情,不想她竟说了一番服软的话。 耿姬心中正思量着,蕙姬道,“姞妹妹这又是何苦呢?珍禽囿岂是妹妹这样的人去得的。依我看,妹妹尽管在玉蟾宫住着,若闷得慌,就到惠安宫来坐坐,我和耿姐姐都把妹妹当自己人,看今后哪一个敢欺负了妹妹去!” 骊姞跪地不起,“妾身不怨别人,只怪自己福薄,玉蟾宫是万万住不得了,妾身在骊戎时,常与那些鸟兽为伴,若能当个宫婢,侍弄禽鸟走兽,妾身也不以为苦,只以为乐!” 耿姬道:“妹妹虽有过失,却罪不至此,这嫔女之位是废不得的,玉蟾宫也是主公亲自赐给妹妹住的,如今虽说冷落了些,妹妹若离宫他住,主公回来后,让我如何交待!” “妾身知长姐罪孽深重,唯有妾身闭门修过,日日向神灵焚香祷祝,方能减轻罪过。主公若回来见责,妾身也如是回答,如一日不消除长姐的罪孽,妾身一日不回后宫。” 蕙姬转头看向耿姬。耿姬目不转睛地看着骊姞,缓缓道:“你起来吧!妹妹即有如此高洁志向,本宫也不强留了,妹妹在珍禽囿的居所我会派人安置妥当,定不让妹妹吃得苦去!” 骊姞叩谢起身,耿姬又说了些宽慰之语,才派人将骊姞送回宫去。 蕙姬看着骊姞走出宫去,向耿姬道:“姐姐,看来这骊姞还算明白,她若去了珍禽囿,咱们也可省了不少心。” 耿姬点头,“我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仅查抄章含宫一事,就已闹得沸沸扬扬,后宫中已有诸多流言,传到外面恐怕对咱们十分不利。” “姐姐不是已把章含宫禁闭起来,连着后宫也让耿厖派人把住大门了吗,外人如何会得知宫内的事?” “耿厖只是廷卫令,论理无权调动宫中禁卫,这次他擅自调动后宫禁卫,只是权宜之计,时间一长,难免有风声传到外面,你需催促永巷令尽早了结此案。” 耿姬思索片刻,又道:“卫姬曾经收留女椒在她的樊雍宫一事,确实是无人知道吧?” “姐姐放心,卫姬说了,此事除了曾姬和她身边的两个贴身婢女外,再没有外人知道了。” “这个主意又是那个曾姬出的吧,我看她到是个机灵的主,以后可以多提携着点。” “此番曾姬确实出了不少力,仅她偷匕匙一事,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想来骊姞到现在还不知道插在女椒身上的那把匕匙,就是她和曾姬一起用饭时的那把。” 耿姬横她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个多嘴的,无事也要讲出三分是非来,这种事情你心里明白就好,何必还要讲出来,怕人听不见么?” 蕙姬故作娇嗔,“我也就是在姐姐面前心直口快些,哪里会在别人面前说去。” 耿姬冷冷道:“我将你荐到晋候跟前,从一个滕女封为女御,又升做嫔人,让后宫人人侧目而视,这天下可没有张口就能吃的现成饭,你可得好自为之。” 蕙姬唯有连连点头称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三十八章 宫中传书 再说申生自晋侯外出狩猎,奉命监守国政以来,日日兢业不怠,白天在世子府中接见朝臣,商谈国事,晚间看奏表、回国书,无片刻得闲,因此多日不曾到宫中去,加上耿姬严嘱后宫对清查章含宫一事不得泄露半分,所以任是宫中闹得天翻地覆,申生却一无所知。 这日用过晚膳,申生正在书房内披阅一份奏章,隗姒自外面进入,一面打发书童赞先下去,一面往炭盆里添柴。因里克今日新娶了一个小妾,在府中大摆宴席,申生便让隗姒带了贺礼前去相庆,去了一天,此刻方才回来。 申生略一抬头,见隗姒双颊还兀自红着,道:“你也劳累了一日,不必来侍侯了,让膳房煮一壶解酒汤,喝了早点歇息吧!” 隗姒拭了拭微烫的脸,笑道:“不妨事,今日席上人多,且都是朝中大夫士人的贵亲命妇,我被她们劝着多喝了几杯!她们原打量我扛不住,不想我竟是个能喝的主,到让她们吃惊不少,谅以后也不敢小瞧了我!” 申生低头写字,漫不经心道:“难道你们戎狄的女子都是喝酒的好手?” “虽不敢说个个都是好酒量,总比那些中原女子强些,她们不过喝了两口,就个个捧心捂脸、貌似娇弱不堪,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 隗姒过来跪坐在申生旁边,一边磨墨一边道:“公子,今儿宴席上有件事说来有趣。里司马请了宫里的乐师前来奏乐,那些笙管钟鼓之类倒也罢了,一味地热闹排喧而已,独有那名叫优师的,弹奏了一支琴曲,甚是动人,象我这般于音律一窍不通的,也觉得心驰神摇,在场的宾客没有不动容的。听贵人们讲,曲子虽好,只是喜庆之日,听上去疏淡了些!” 申生手不停笔,低头写字,口中道:“你来晋国不过数月,也懂得听琴了?” “妾身哪懂这个,不过常跟在公子身边,听公子拔弄弹唱之时,在心里记了两句,公子到来取笑妾身。” 隗姒偷偷看了申生一眼,见他不作声,默然半晌又忍不住道:“那优师一曲弹完后,却叹起气来,众人都问何故,他道你们有所不知,此曲乃一聪慧敏辨之奇女子所写,如今曲子还在,那女子却已身陷囹圄,今日重弹此曲,如见女子当日音容笑貌,不禁让人感慨上天弄人,命运无常!” 隗姒说完,见申生已搁下笔看着自己,便颇为自得道:“公子肯定想不到,那优师竟似与我一见如故,说那女子也是戎人,妾身的相貌与她有几分相似,因此见了妾身如见知音一般,还当众给了妾身一卷帛书,说是那奇女子所写之琴谱,如今谱还在,人已沓渺,他见了徒增伤感,不如转赠于我,或许还可以派上用场,在场的命妇们,个个羡慕不已,都说能得优师的亲手相赠,那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福气!其实公子你说,我要那琴谱有何用?” “把琴谱拿来与我看!” 隗姒见申生面色有变,也不知是何故,忙从怀中取出帛书,递与申生。申生初时还暗自疑虑,自忖琴曲从来只有口耳相传,亲口教授,从来不曾听得有什么谱子,细看之下,才渐渐明白过来,作谱者自创一套记曲之法,没有音调,只将指法和徽位记录下来,或勾或挑,或抹或推,用点线圈的简易画法,依据指尖落在琴身的位置,按照上下左右的顺序依次画下来,若不是深通琴技之人,绝不能看懂此中的玄奥。 申生心中大赞,叹道,“创此法之人实乃奇人异士,自古有多少绝佳名篇因无人传载,失了踪迹,若能得此法传谱于世,当是一大美事!” “公子不知道,别说那些不识字的,就是识字的,也无人看得懂这张琴谱,都道是天书!” “这首曲子怎么没有曲名?” “优师告诉我,此曲初作之时还没有名字,他暂将曲子命名为‘九黎’。” “九黎、九黎,救骊……”申生喃喃念道。 隗姒见他双眉紧蹙,忙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你收拾一下,马上进宫一趟,看看章含宫那边是否一切安好!” 隗姒面露委屈之色,“公子怎么总让我在这个时辰去呢,别说外面天寒地冻的,妾身回来了还没一个时辰……” 申生不待隗姒说完,已把家臣猛足叫来,交待了一番,让他和隗姒同去。 两人走后,申生再定不下心来批阅奏章,他细想隗姒的话,优师的所言所为似是处处有深意,他明知隗姒是我的妻妾,却刻意亲近她,借送琴谱一事向自己传词达意,“九黎”二字更是耐人寻味。 申生知道骊嫱不会写字,但精通音律,能歌善舞,她若在宫中能有知音,必定是优师了。此人在宫中正得宠,宫里若有风吹草动,他必定是知晓的,自己已有数月未曾进宫,难道骊姬姐妹果真遭遇了不测? 每每想到骊嫱,申生便心绪大乱,骊嫱对自己剖肝沥胆一般表述了心意,甚至不惜以死明志,美人多情,自己又怎能不动心,只是身为晋国世子,晋诡诸的长子,怎可行此忤逆不道之事,与君父的姬妾私通,并私自出奔,这是自古以来闻所未闻之事,纵然自己可以放弃晋国的君位,终究要背上“伪君子”,“不孝子”的传世骂名,想到此处,申生便不敢再往下想。 正彷徨间,猛足已自外进入书房,禀道:“公子,老奴陪小君进宫时,在路门被拦下,称耿夫人有令,近日外内命妇没有诏令,一律不许擅自入内宫。老奴无法,只得先回来,向公子示下。” “你难道没有拿我的令牌出来?” “老奴将令牌给那门人看了,他说他只认耿夫人的手谕和廷卫的符节,别的一概不认。” “廷卫?难道后宫的内卫都换成廷卫的人了?” 内卫向来由都司马里克掌管,里克又投靠在申生门下,申生出入宫城从来没有人过问,他手下的人要进宫城,也只要拿着世子的令牌即可,如今内卫仓促换人,申生竟毫不知情,恐怕宫内确有变故。 申生向猛足道:“你立刻去里克府上,请他前来议事!” “公子,今晚可是里克的大婚之夜啊!” “就说我有急事与他商量,他还能不来吗?” 猛足只得领命而去。 申生一人在书房内寻思着,忽有下人来报,说门口有人自称是从宫里出来的,有要事急欲求见。 申生令将此人带进来,只见来人的头脸遮得严严实实,见了申生才除下头巾,下拜道:“奴才冒死前来相见公子,还请公子救娘娘一命!” 申生将下人们都打发了,关上房门,细问原委。原来此人正是骊姞身边的内竖息,向申生叩了头,自报了来历,从怀里取出一羊皮套来,递与申生。申生接了,将羊皮套拆开,见是一方素白汗巾,上面画着一枝蔷薇花,花瓣已然枯萎,零落纷纷,画上还有一根折断的玉簪,整个画面笔法凌乱,线条草率,显然是在仓促中画成。 内竖息道:“这是骊娘娘托姞娘娘转交给公子的。如今骊娘娘被禁闭在章含宫,性命旦夕不保,姞娘娘吃了百般的苦,才抽身出来,瞅着空儿差奴才来世子府上送信!” 申生虽已将信中的意思看懂了七、八分,听了内竖息所言,还是吃了一惊,询问之下,内竖息将耿姬带着永巷令清查章含宫,如何将杀人的罪行强加给骊嫱,又如何在后宫大兴刑狱,严刑逼供宫人之事详细说了,末了说,“骊娘娘自知难逃此劫,危急之时,将此书信差人送到姞娘娘手中,还留了口信说,该她的或不该她的罪名,她自会一力承担,只求世子能救姞娘娘一命,至于骊娘娘,若侥幸活下来,是她的福分,若救不得,公子也勿勉强,只愿往后好生相待姞娘娘,不要留她一人在世上无亲无依,任人欺凌。骊娘娘自认与公子相识一场,今生心愿足矣!” 内竖息说到此处,话声哽咽起来,“只是我家姞娘娘说,她们姐妹两人从来同出入,共进退,即使死,也是死一块儿,公子若救不得她姐姐,她便随姐姐一块儿去!” 申生也是心中酸楚,默然良久,道:“姞娘娘现在何处,宫中既已禁止一切闲杂人出入后宫,你是怎么出得宫来的?” 内竖息将骊姞搬出玉蟾宫,住到珍禽囿一事说了,又道,“珍禽囿地处宫城僻静之隅,闲杂人少,虽然万事简陋些,姞娘娘在此处调弄鸟雀,喂养珍禽,比在玉蟾宫受闲气好得多。今儿娘娘觑人不备,将园中那只鹦鹦的翅膀给弄折了,然后报与耿夫人说急需到药铺寻一味断续膏,因这鸟是主公的喜爱之物,耿夫人不敢怠慢,这才准了奴才出宫。奴才趁去药铺抓药之际,赶到世子府上来报信。” “委屈你家娘娘了,她受了这么多苦,我却对后宫之事一无所知,实在惭愧,回去告诉姞娘娘,我当初即立下誓言,便不会轻易违信背誓,必定全力救她们姐妹俩于水火之中,让她们暂且忍耐几日,我自会想办法搭救。你已在此处耽搁良久,不可叫宫中起疑,速速回去复命要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三十九章 身陷囹囫 内竖息拜别再三,才含泪而去。猛足此时也将里克带到府上。里克今日娶妻,本已同宾客畅饮之后,宴罢归房,正欲同爱妾一起共眠,不期申生派人来唤,当下草草穿戴了衣冠,就随猛足一路快马加鞭来到世子府。申生已在厅上侯着,不待开口,里克便道:“公子,深夜唤卑将前来,可是有急事?” 申生请里克入坐,致歉道,“请司马大人深夜前来,甚是唐突,还请见谅。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方才谴人进宫,在内宫门口被人拦下,说要持廷卫的符节方能出入。我寻思着莫非守内宫的卫士换成廷卫的人了,小弟未曾听司马大人说起此事,所以特意唤来一问?” “难怪公子不知,廷卫耿庬数日前找到我,称因近日诸侯各国有使臣来向长公主求亲,同住馆驿之中,时常有纷争斗殴之事,馆驿中又没有守卫看护,如此闹下去实在有失我晋国威严,因此让我将宫中的内卫暂调至馆驿巡防,内卫则由他从内廷另外拨人过来充任,卑将昨日才与他交割了事宜,想来耿庬还未来得及将此事禀报世子,故有此误会!” “使臣斗殴之事我自然知晓,只是换宫卫一事耿庬理应先向我禀告,我既领了君命,监理国政,却连宫门都进不了,这是何道理?” “如今后宫之事全由耿姬作主,这耿庬又是她的族亲,想来此举是奉了耿姬的意思吧!” “君父临行前有令,耿姬主后宫,我主朝政,这换宫卫应算不得是她一个人的事吧!” 里克道:“世子原来是为了此事生气?依我看大可不必,他不就是拦住世子的人,不让进宫吗,兴许是他忘了提前支会一声了,我明日去找他,让他来向世子赔个不是!不过我说,这么晚了,世子急着谴人进宫有什么事吗?” 申生略一沉吟,道:“长公主近日身体不适,我备了些物品,想差人送进去,不料到教我吃了闭门羹。” “长公主是世子的姐姐,自然要多关心的,这耿庬也是当廷卫令当久了,一时糊涂了,世子放心,卑将明日就去吩咐他。” 送走里克后,申生已无睡意,回到书房,思忖良久,心里渐渐有了主意,便着手去安排。 此时的章含宫,宫门口被一干杀气腾腾的士兵把着,连着宫墙边也几步一站,守着数十个卫兵,将个章含宫守得跟牢笼似的,蝇虫也飞不出一个。宫内冷冷清清,世妇、女御们早就搬了出去,只留下些做杂役的奴仆,不是半聋半瞎的寺人,就是老迈不堪的婆子。跟在骊嫱身边的,也只有一个细柳了。也亏得细柳机巧,一应骊嫱的事都由她料理着,见骊嫱心情一日坏似一日,便从旁好言劝慰,有了委屈,也只咬牙往肚里咽,从不埋怨一声。 这日晌午时分,细柳端了食盒来请骊嫱用膳。骊嫱照例只在榻上歪着,细柳轻声唤了数声,骊嫱才转过身来。细柳扶骊嫱坐起,披上骊嫱素日喜爱的那件猩红的缎面大袄,道,“娘娘今日心里可觉得舒坦些?” 骊嫱恹恹道:“都这个样子了,还能好到哪去,你喂我吃两口吧!” 细柳盛了半碗豆饭,舀了一勺,送于骊嫱口中。骊嫱不过吃了数口,猛地一翻身,将口中之物全啐到地上,又抓起食盒,将饭菜朝细柳脸上尽数泼去,口中骂道:“人家作践我,你也黑了心肠,跟着她们一块儿算计起我来!看看你给我吃的东西,满口的沙砾,你想让我噎死不成!干脆找块金子来,我直接吞下去得了,省得你们成日变着法子折腾我!” 细柳跪地哭道:“娘娘真是冤杀奴婢了。奴婢一早便催促底下的两个婆子生灶、做饭,怎奈那两人年老昏聩,手脚又不利索,奴婢在旁将一应菜蔬都收拾净了,又想起娘娘嫌那食盒腌臢,便将食器又重新洗过,回头来看,那婆子已把豆饭煮上,想来是之前没能用筛网筛净,致使娘娘恼怒,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明日或再起早些,把食材都料理好了,再让婆子来烧,就不会出岔子了,娘娘看奴婢明日寅时便起身如何?” 细柳被泼了满身的菜污,跪在地上哭得涕泪横流,骊嫱也自知方才冲动了些,有些后悔起来,一面下榻扶起细柳,一面拿帕子替她擦脸,咽哽道,“这几日也不知怎的,我这心里一口气不是堵得上不来,就是跟刚揭了锅的热气一样,说上来就上来,我也说不上个究竟,也许是我命不长久了吧!” 细柳见此,反过来劝道,“娘娘怎么又说这种丧气话。虽说眼下日子苦了些,总不过再熬些时候,等主公回来了,断不会坐视不理的,到时娘娘把冤情向主公禀明了,让主公下令重新彻查此案,总会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 骊嫱冷笑道:“别说咱们还有活着出宫的时候,就算真有那一日,他哪里就会为我做主了!他从前对我种种,你也看到了,不过是个用过就丢脑后的无情之人,说起来,我这心口痛的毛病,还是他赐给我的!” “他是一国之君,妻妾众多,总有个顾了这头顾不到那头的时候,娘娘怎么说也曾是他心尖上的人,也许哪天他就又想起娘娘来了,毕竟论起来,宫里谁的容貌能比过您和姞娘娘去?” “后宫里头什么时候只论容貌了?若单论容貌,我那姿色平平的母亲能把持后宫数十年?她们那些手段,敢情我还不知道?若真跟我过起招来,再多几个耿姬、蕙姬都不够我作践的,我不过是想着自己迟早要……,罢了,先不说了!我问你,你当真把信还有我传你的那些话都告诉姞儿了吗?” “奴婢亲手把东西交到姞娘娘手上,连着转告姞娘娘的话,和请姞娘娘转告世子的话,一并详细说了,还有娘娘让奴婢教授姞娘娘应付耿姬的一番言语,奴婢也一字不差的吩咐了。奴婢虽生性愚卤,但于传话一事上,自信口舌还伶俐,娘娘交待的事再多,奴婢也不会说岔了去!” “传话这事还只有你做得来,若换了琼枝,我是万万不放心的。” 说到琼枝,骊嫱忍不住拿出帕子抹泪,叹道:“自琼枝被蕙姬那个贱人打后,也不知是生是死,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放不下心来,只恨被关在这里,全然身不由已,连半分消息也打探不得。这一切全拜那两个贱人所赐,除非我骊嫱死在这里,否则若出得宫去,必定要亲手掌掴她们至死,为琼枝报仇!” 细柳念着自己和琼枝多年的情谊,又想着如今自身的境况,也是无限的苦楚,不过是捱日子罢了,比琼枝也好不了多少,也凄凄咽咽地哭起来。 骊嫱想自己总共才带了两个贴身的奴婢过来,如今一个没了,另一个也是日渐憔悴,伤感之余,心下又生烦燥。掐指算着晋侯外出狩猎已半月有余,自己被关禁闭也已有七日,为何申生那边还毫无动静?莫非是姞儿未曾找到机会将手书带出宫去?还是申生那边另有变数? 骊嫱对骊姞还是颇有把握的,两人是一母所生的姐妹,从小形影不离,相伴相知,到了这举目无亲的晋国,两人都知唯有相互扶持,才能在这险恶的后宫中长久地活下去。骊姞性子柔弱,不敢拿人的短,骊嫱便为她争强出头,替着她拿主意,骊姞反过来又常宽慰姐姐,背后做些安抚体已的事,两人刚柔相济,正是恰到好处。虽说姞儿和自己偶有不和,也不会真就往心里去,何况自己让细柳带捎的那段话是动情至性,谅姞儿就是真有不满也应想开了。 真正叫骊嫱放心不下的是申生,虽说自己早已向他表明心志,申生暗中也对自己颇多照顾,却始终态度暖昧,对自己若即若离,骊嫱身在宫禁,又不好十分拉拢,只得一等再等,等申生回心转意的那一日,可如今纵然她还能等,耿姬等人却已等不得,大有将她除之而后快之势。 骊嫱和细柳各想心事,一个坐在床上,一个站在地下,相对抹泪,细柳哭了一阵,渐渐止住了,将地上的污渍清理干净,又将食盒碗碟都收拾了,轻声道:“娘娘方才不曾吃什么,要不奴婢亲自去膳房做碗米羹来?” 骊嫱早没了胃口,躺在榻上只懒地动弹,道:“你自去用膳吧,不用在这里侍侯了,我躺会儿就好!” 骊嫱看着细柳收拾完毕,端起食盒,正欲出去,忽道:“她们打了琼枝,把宫人们也都拉到暴室去了,怎么唯独留了一个你在这儿?” 细柳一愣,正不知如何回答,骊嫱挥手道:“你下去吧!” 细柳退到殿外,越想越委屈,跑到后庭,又是大哭一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四十章 峰回路转 骊嫱合了眼想小睡片刻,只觉愁肠百结,忧思缠绵,却哪里睡得着? “公子啊公子,你真的忍心见我被冤死在这后宫之中么?” 骊嫱在寐寤之间,神思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家乡那劲草疾风的大草原,正欲跨上骏马,不知怎地又飘飘然来到疏枝含蕊的梅林中,站在梅树下吹萧弄曲;眼前才见着申生一骑白马,飒爽英姿地走在前面,片刻优师抚琴轻啸的儒雅体态又浮现出来,各种各样的人物,耿姬、晋诡诸、琼枝、卫姬、隗姒……走马灯一般在眼前乱晃,哭的、笑的,骂着,闹着,有表情冷峻的,也有面带冷笑的,杳杳杂杂,纷至踏来,渐渐地,骊嫱又闻鞋屦的触地声,轻微地咳嗽声,“莫不是我大限已到,鬼神要来勾我魂魄,可惜啊,未能见上申生最后一面……” 骊嫱正叹息间,就见大殿上传来人声道:“骊庶到是好睡,日上三竿,还在榻上躺着,虽说禁闭在宫中,日子也忒清闲了些。” 听闻骊庶两字,骊嫱心里不觉大怒,睁开眼来,登时清醒过来。透过屏风,见殿中站着两人,再仔细瞧去,正是永巷令和她那个手下,寺人牟。 骊嫱的心直往下沉,心道,盼来盼去,却来了这两个丧门星,真是还不如勾人魂魄的地府恶鬼,难道我骊嫱今日真的难逃此劫? 骊嫱慢慢地起身,一面穿衣理鬓,一面在心里盘算着,半个时辰才梳理完毕,走至前面来相见。永巷令也不催她,端坐于骊嫱惯坐的主位,寺人牟陪坐,骊嫱只得忍气坐在下首。 骊嫱道:“耿夫人怎么不亲自前来?” 永巷令照例是冷冰冰的语气,“你一个庶女,要耿夫人前来,岂不是乱了规矩?我今天来是做正经事的,”永巷令转头向寺人牟道:“将那两壶汤羹拿出来。” 牟将从挎篮中取出两樽铜壶,又将碗碟、汤匙之物一齐放置在托盘上,端于骊嫱面前。寺人牟打开壶盖,但见热气氤氲,炖肉的香味充斥了整个大殿。 永巷令面无表情:“奉耿夫人之命,骊庶可在此两壶汤羹中任选其一,但不管你选哪一壶,剩下的一壶我都会交给骊姞,让她亲口喝下去。” 骊嫱颤声道:“任选其一,这是何意!” 永巷令一点头,寺人牟道:“这两壶白羹一壶是鲜鱼羹,一壶是熊掌羹,只有鲜鱼羹内放了鸠毒,你要选哪样自己看着办,只是一件,耿夫人说了,你若选了鲜鱼羹,娘娘定会保姞娘娘今后在宫中平安,如若选了熊掌羹,可就什么都不好说了!” 骊嫱先是一愣,然后不怒反笑起来,“难怪人人都说耿夫人是位贤夫人,要取我性命,还不忘送份厚礼,不管我选什么,人们只道我是咎由自取,她耿姬落不到半分不是,哈哈……还能有比她耿夫人想得更周全的吗……” 寺人牟喝道:“放肆……” 永巷令摆手,待骊嫱停歇下来,才道:“耿夫人让本令转告你,她这一生从来身不由已,做好做歹都由不得她选,念在曾与你同为姐妹一场的份上,才给你个选择,你可别不识抬举,此番就算你的能耐再大,也是砧板上的咸鱼——翻不过身来了,小牟子,你给她念念赤奴的供词。” 骊嫱身子一震,见寺人牟从袖子中取出一封竹简,念道:“罪人赤奴,原系章含宫执事寺人,奉骊嫱之令,将章含宫御女椒带到万浪湖边,乘其不备,将女椒刺死,并将尸身推于湖中,所用凶器为骊嫱亲手所给的柳叶匕匙一枚,随女椒一同没入湖中。赤奴自知罪无可恕,不求辩解,唯求速死!” 骊嫱气得浑身打颤,指着永巷令道,“你们究竟用了什么酷刑,竟让赤奴凭空捏造证言,想当初,赤奴被狄人敌部掳去,亲手砍下自己的两个足趾和三根手指,也誓死不降,端的是个铁骨铜筋的汉子。你们必定使了恶毒至极的法子,才逼他就范的!我,我要见上他一见。” 寺人牟冷笑道:“你以为你还是骊娘娘,想见谁就见谁吗?自己都不知道能否过得了今晚,还是少管他人为妙,要见他,等他给你陪葬以后,到地下黄泉去见吧!” “你们这是刑讯逼供,捏造证词,诬陷良人,等主公回来了,凭哪一条都能治你们的罪!” 永巷令整整衣襟,慢条斯理道:“这晋国的天下是晋诡诸的,可这晋国的后宫是耿夫人的,耿夫人就是宫里的规矩,谁有罪,谁是清白的,耿夫人说了算,别说你见不到晋侯,就是等他回来了,他就能为你翻过案来?晋侯常年征战,到处募兵掠马,那么多的军费从哪里来?还不是耿夫人的娘家人,耿国联合周遭其它国家为晋侯筹集粮饷,馈送马匹,才保晋军后方军备充足。而你一个蛮夷来的弱国之女,仅凭妖冶作态,艳舞淫曲之流的媚上之术,充其量不过是舞伎而已,晋侯要多少舞伎歌伎,耿夫人都能给他送去,你和夫人的分量在晋侯心中谁轻谁重,谁都掂量得出。你却在这里想与夫人争宠,简直是痴人说梦。夫人如今许诺留下骊姞,已是莫大的恩典,我劝你还是趁早把羹喝了,我也好早回去向耿夫人复命!” 一番话说得骊嫱头晕目眩,几乎支撑不住身子,口中喃喃道:“主公与我夫妻一场,不会如此绝情的……” 寺人牟向永巷令道:“可要卑职……” 永巷令摆手道:“我看她是个明白人,不多时自会省悟过来,咱们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给她一个时辰,到时再过来。骊庶,你可好自为之,若一个时辰后还不自择,寺人牟可要出手了,相信你就是在阴曹地府,也不会想再见他的。” 言罢,永巷令和寺人牟起身离开大殿,往外头去了。细柳方才觑着两人进来,不敢跟进,躲在殿门外偷听,见两人走了,方才进得殿中,见骊嫱看着面前的羹汤出神,不觉大哭起来。 骊嫱道:“去把我的首饰盒拿来!” 细柳将骊嫱藏于枕箱内的一个紫檀木盒取出,放于骊嫱面前,又取来铜镜和木篦,为骊嫱梳理头发,将那些金箍、玉笄都往发上戴了,又拿出那件猩红色的锦袍给骊嫱换上,腰间系上五色绶带,扣上各色的玉坠、玉环等物,脚上换上一双镶珠流彩玳瑁鞋,方才打扮停当。 骊嫱自首饰盒中取出一枚玉蝉,端详良久,就见那蝉体通体碧绿,只有双翅的尾部青中透黑,托于掌中,体态灵动,双翅轻挑,似乎立马要振翅飞出。细柳知道这玉蝉是骊嫱的陪嫁之物,贵重非一般玉器可比,骊嫱偶尔把玩,不许任何人摸得。 骊嫱道:“母亲给我们姐妹一人一个玉蝉,虽然母亲平日常说她于我们两个一般疼爱,其实究竟是偏心于我的,我这个是公的,姞儿那个是母的,原本我这块璞玉玉质虽好,怎奈有两块黑斑在上头,后经玉工一番心思,巧思妙刻,三年方成这个黑翅碧体的蝉儿,远比姞儿那个来得希罕,只可惜,到头来我还是辜负了母亲的一片厚望,原来想留着百年后做陪葬,如今却等不到那一日了!” “娘娘的意思是……” 骊嫱含恨道:“耿姬那贱人忒歹毒,想让我服鸠毒,全身发黑,七窍流血,容颜尽毁而亡,我偏不中她的意,母后曾说,蝉乃西天神使,饮清风,食甘露,天上地下,生死绵延,轮回不绝。我今儿吞得此蝉,若真有来生,必要找耿姬等人报仇血恨!” 细柳伏在骊嫱脚边,扯着她的裙角哭道:“娘娘这一去,奴婢可怎么办呢,不如寻条带子来,随娘娘一起去了干净?” “我与你不同,我已无路可走,即使选了熊羹,侥幸活了今日,耿姬必不会放过姞儿,然后再另寻借口将我置之死地,总不过是玩猫抓老鼠的把戏罢了。不如留着姞儿,兴许还能有为我复仇之日,依我看,你尽可不必走我这条路,留着性命,兴许耿姬会对你另眼相待!” 细柳发愣之际,骊嫱已仰脖将玉蟾吞入口中,怎奈咽了几次没吞下,正顿足咬牙,痛苦不堪之际,就听宫门口传来一阵金戈相击之声,骊嫱“哇呀”一声将玉蟾吐了出来,忙站起身来,见数人已从外面走了进来。除了刚才的永巷令和寺人牟,还有统领宫中禁卫军的都司马里克,携了手下一同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四十一章 逃出囚笼 骊嫱心中正惴惴,永巷令冷冷道:“骊嫱,耿夫人命你随里司马即刻出宫,不得延误。你是有罪之人,获此赦遇,应心存感激,日日为夫人向上天祷祝才是。”接着又转向里克:“大人即是奉旨而来,夫人自当奉命行事,只是骊嫱已被废为庶女,一应姬妾礼遇都已撤去,这一路上的饮食车马事宜,大人可不要逾矩了。” 里克拱手道:“令官提醒得在理,有劳了!”又转向骊嫱:“主公有令,命娘娘即刻往主公的驻地去,娘娘也不必收拾了,即刻随我出宫即可!” 骊嫱突闻赦令,按捺住怦怦乱跳的心,正欲行步,听永巷令道:“你已被废为庶女,还有何资格配戴这些贵重之物,将身上一应物事全部卸下,方能出去!” 骊嫱只得将刚才穿戴之物全部脱下,只将玉蝉偷偷儿捡了,藏在衣袖中,随里克一同走至殿外,登时觉得天朗地阔,神气清爽,这里永巷令远远地向里克道:“司马大人,一路可走好了……” 骊嫱随里克出了章含宫宫门,早有一乘轿子并数名虎贲侯在门口,里克道,“娘娘请上轿,这一路路途甚远,还请娘娘不要露脸才好。” 骊嫱不知这是要去哪里,当下也不便问话,欠身行了个礼,上轿去了。这一路骊嫱觉得甚是漫长,走了一个多时辰,途中两次停下,轿外有人轻声言语过后,又换了几个人上来抬轿。骊嫱仔细留意外面的动静,初时还有喧嚷的叫卖吆喝声,渐渐没了市井的喧哗,路上却颠簸起来,轿子左摇右晃,骊嫱正觉心胸烦闷时,轿子停住了。 有人打开轿帘,骊嫱见是一个十七、八岁的书童,引着自己往前去。再看四周,一片农郊绿野的景象,远处成片的阡陌井田,水井沟渠纵横其间,有农人推着犁,引着耕牛在田头劳作,近处几棵大槐树,枝叶繁茂,如盖的浓荫后隐隐透出房舍的一角。 书童带着骊嫱顺着一条高低不平的石子路穿过一片小树林,来到房舍前,只见数间大青石垒成的屋舍,建在一块隆起的开阔地上,屋子四周都辟有园圃,园圃里种着菊花,蔷薇和木芙蓉等花草,只是现在隆冬时节,枝杆上垂着些枯枝黄叶而已。 书童请骊嫱进入房内,便悄然退出。骊嫱早望见窗边一袭俊秀的白衣,未等那人全转过身,骊嫱已纵身扑上,搂住大哭道:“公子,妾身盼你盼得好苦啊!” 此人正是申生,见骊嫱多日不见,形容憔悴,此时更是哭得娇喘点点,如同雨后的蔷薇,红颜失色,心中也是大为痛惜,任骊嫱在怀中哭泣,良久,轻抚其秀发道:“我已差人将姞儿也接来此处,想来也快到了!” 骊嫱方才想起还有要事,顾不上拭泪,屈身向申生行礼道:“公子又一次救了我们姐妹,妾身今生恐怕无以回报了!” 申生扶起骊嫱,“嫱儿多日不见,行礼做揖,姿势越发端庄,一点都不输那些中原贵侯的女儿去!” 骊嫱娇嗔道:“公子可是绕着弯子说妾身原是个不懂礼数的蛮子?” “嫱儿多心了。你看那菊花,虽鲜艳明媚,却需精心栽种,刻意呵护,一朝散尽,了无声息。浑不似蔷薇,花开无声,香彻满院,无意争春却惹嫉,看红蕊落处,春意正浓!” 骊嫱吃吃地笑:“妾身也不懂那些诗啊赋的,只是觉得公子那些文绉绉的话不象是正经话,到象是调笑妾身来着。平日只道公子是正人君子,却不知公子原来也惯会戏耍人的!” 两人正说笑间,书童带进一个人来,正是骊姞。骊姞正疑心不知去往何处,骊嫱上前一把拉住妹妹的手,骊姞乍见姐姐,又惊又喜,两人不觉执手而泣。 骊姞道:“我原以为见不到姐姐了,已备下三尺白绫,如闻恶耗,我也同姐姐一起去了,兴许是我日日向神明祷告,上天怜悯,果真开恩于我俩,使我姐妹有重聚一日,这些日子以来真是恍如隔世啊!” “神明有没有开恩我不知道,公子对咱们却是恩重如山,快来见过世子!” 申生向前施礼,骊姞才见公子也在此,不觉绯红了脸,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半晌才道:“公子,究竟还是来了……” 姐妹俩久别重逢,喜极而泣,对坐了良久,才想起向申生打听事情原委。原来内竖息溜出宫中,向申生递送书信后,申生便令人往长漪公主处打探消息,一应如内竖息所言,骊嫱被关章含宫,骊姞移居珍禽苑修过。更听得宫中传言说,耿夫人已寻得骊嫱杀人的真凭实据,准备依例处决骊嫱,以正宫规。申生寻思自己虽暂监着国政,却无权干涉后宫之事,如今事情紧急,唯有先将骊姬姐妹救出宫来,再慢慢计较。申生便照着晋诡诸的笔迹,写了一封急信,交于里克。 里克见是晋侯的加急书信,当下拆开来看,信中晋侯自称染疾,身边无人照应,十分不便,唤骊姬姐妹火速前往杨县驻地,由世子派谴护卫连夜送来。 因是世子交于自己的书信,里克看了自然不疑,当下领兵去宫中问耿夫人要人,耿夫人见了书信,虽说心中起疑,究竟不敢违抗君令,只得让永巷令放骊姬姐妹出宫去。这里申生又派人中途换下里克,换作自己府中的人护送着姐妹俩,一路抬至位于南郊的南槐庄来。 交待完始末后,申生道:“此处方圆五十里是我的封地,无人敢进来搜查盘问,你们尽管放心在这里住着,君父回来之前,我自会护着你们的周全。” 骊姞道:“这里只可藏一时,躲不了一世,待晋侯回来了可怎么办?” “姞娘娘放心,耿夫人刑讯逼供一事我已有所耳闻,待君父回来,我定当奏明此事,请君父重新审查此案,还两位娘娘一个清白!” 骊嫱道:“这就是公子救我俩的万全之策吗?” 申生一愣,“娘娘难道是信不过在下?” “我们姐妹俩的命都是公子救的,岂有信不过之理?我只是信不过你的君父,他往日是怎样对我们的,公子也知道,我俩不过是他宫苑里的鸟儿,有闲情时逗弄两下,不乐意时就丢在脑后,哪里会为了我俩再重查此案?再说,如今章含宫里的人该杀的都杀了,不该留的一个都没留,早已闹得天翻地覆,妾身被铁定成了凶手,证据也已被坐实,晋候就是真想翻案,除非废了耿姬的夫人之位,再把惠安宫和其它宫里都翻个底朝天过来,连着廷卫耿厖,永巷令一同该杀的杀,该罚的罚,才能平了这件案子。试想晋候岂会做这等自伤元气之事?” “君父自执掌晋国以来,断亲疏、判忠奸,执法严明,明正典刑,朝堂内外没有敢殉私枉法的,就是偶有失察之处,也是有错必纠,断不叫冤屈了一个忠良去。女椒被杀身亡一案现已闹得庙堂内外人人皆知,耿姬指使手下滥用私刑,屈打成招已是事实,在下只要向君父大力举证,相信君父断不会置之不理的。” 骊姞低头拭泪道:“就是晋侯能为姐姐重审此案,我也不想再回宫里去了,宁可住在鄙野村郊,就算整日粗茶淡饭,也比那个鬼地方好,只要公子你能常常相伴左右……”骊姞红着脸,低垂螓首,最后几个字已是低不可闻。 “公子身为世子,身份何等尊贵,怎可为了两个低微的蛮夷女子,放弃晋国的大好河山,妹妹可是尽说糊涂话了!” 骊嫱斜睨着申生,申生忙道:“两位娘娘如此抬爱,让在下实在愧不敢当,并非我迷恋世子之位,实在是在下集君命父命于一身,肩负家事与国事两项重责,母亲临终前,曾嘱咐我对内辅佐君父,照顾长漪公主,在外表率臣工、安邦定国,方不失为仁人君子,她也才能在九泉之下含笑,如今却要我带着两位君妃私自出奔,让我置君臣、父子、人伦于何处啊?” 申生此言一出,就觉不妥,骊嫱却已经恼了,拉着骊姞起身道:“妹妹,咱们快离了这地方,否则一个杀了人的庶女,和一个国君的姬妾,同国君的世子共处一室,成何体统,岂不是让国人耻笑,让先祖蒙羞,没得辱没了他的君子名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四十二章 郎情妾意 申生忙赶至门口行礼致歉,“方才是在下无礼,出言无状,冒犯了两位娘娘,还望多多恕罪!此时两位娘娘出去,若在外面遭遇不测,在下真的就罪无可恕了!” 骊姞有心想留下,只是骊嫱不为所动,掀了门帘就往外走,申生情急之下伸手去拦,正好触到骊嫱的玉手。两人自相识以来,至多眉来眼去,还从未有过肌肤的接触,情急之下的一握,如电光火石般,两人心头均是一震,只觉情愫涌动,急忙缩回手来,一阵无可名状的悸动,萦绕在心头不去。 申生低头站着,骊嫱也在门口立着不动,骊姞见两人神情有异,不知是何故,只道姐姐改了主意,便劝解道:“姐姐,咱们就是走,也得提前有个计议,否则两个孤寡女子只身在外,岂不是离了虎穴,又入了狼窝,如何对得起公子舍身相救的一片心意呢?” 申生也道:“姞娘娘言之有理,此处虽是我的封地,终究离宫城不远,耳目众多,若被他人发现两位娘娘的踪迹,只怕徒增更多是非!” 骊嫱道:“公子左一个娘娘,右一个娘娘,别说我现在已被为庶人,就是姞儿,也是修身之人,算不得是晋侯的姬妾了,显见公子只拿我俩当外人,何曾想过妾身的感受!”说着又拿帕子抹泪,申生和骊姞你一言我一句好不容易才劝住,骊姞扶姐姐重回屋里坐了。申生见今日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叫进两个婢女来伺候着,吩咐了几句,起身告辞了。 骊嫱打量这两个婢女,都是稚气未脱的小丫头模样,便询问了数句,听那婢女说此处叫南槐庄,世子通常不住在这里,偶尔过来小住几日,平日只有世子的门客和朋友暂住。骊嫱又问了几句,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让她们都下去了,和骊姞对坐着,细问这些日子来的始末。 骊姞将自己收到姐姐让细柳转达的口信,便向耿姬请求搬离玉蟾宫的事说了,并又遭受卫姬戏弄,如何折了鹦鹉的翅膀,让内竖息外出寻药之际给世子报信等也详细说了,骊嫱抓过她的手,捋起袖子,见手腕上一处红色未褪的疤痕,既心疼又愤恨,咬着牙道:“我就知道这个卫姬是最歹毒的,当初在宫中散布谣言,蛊惑晋侯,又在耿姬面前拨弄是非,挑我的刺儿,我想着栽赃嫁祸的主意,八成是她出的,女椒被害一事,和她也脱不了干系。那日清查章含宫时,唯独她没有来,摆明了是要避嫌。这会儿见妹妹势单力寡,又借机羞辱,实在是可恨,便有十个卫姬,也不够我杀了解恨!” 骊姞一脸愁容,“姐姐,咱们既离了那地方,便不打算再回去了,任她耿姬也好、卫姬也罢,于咱们再无相干,姐姐何必将旧怨再放于心上?” 骊嫱深叹一口气,“也罢,我若遂了今生的心愿,这口气我也认了。今后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只是,世子似乎还拿不定主意,咱们可得趁热打铁,让世子及早横了这条心,带咱们姐妹俩离了这是非之地。” “姐姐可有什么好法子?” 骊嫱附在骊姞耳旁,一通低语,说得骊姞羞红了脸,吃吃地笑个不住。骊嫱捏着骊姞的脸道:“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你在床榻上那正经骚样儿,哪个男人受得了?”两人又说笑了一阵,便商定了主意。 此时申生正漫步至庄院外,徘徊良久,任外面寒风逼仄,申生却丝毫没有觉察,只低着头想心事。远远地过来一匹快骑,来人在路边下马,正是申生的家臣猛足。猛足快步来到申生面前,道:“世子,怎么独自在寒风里站着,可有要事吩咐老奴?” “无妨,我出来随便走走,府里可有事?” “宫里照例送来一些文牍,要世子过目批示,但无甚要紧的。刚才长漪公主命人传话来,让世子进宫一趟,说有要事相商。还有,隗小君问起世子的行踪,老奴只说世子去拜访几位朋友,数日后便回来。” 申生点头,“文牍放在书房,我自会回去处理,公主那边你差人去回个话,说我得了空就过去。这两日有劳伯父在府中多看顾着点,若有什么要事,你再派人来报于我。” 猛足一一领命,张口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申生看看天色渐黑,道:“你先回去,这里的事情安排停当后,我就回世子府!” 申生看猛足上马而去,一路踱回庄院,书童赞上来道:“世子哪里去了,让我好找,适才两位娘娘找世子用晚膳,现在正在西边的厢房里等着呢!” 申生答应了,便踅过西边来,见骊嫱正站在廊檐下,朝他招手儿。骊嫱今日将头发在头顶绾了个高髻,辫尾儿松散地垂下,身穿一件婢女穿的素面窄袖小袄儿,挽着袖子,脚下却还是宫里头的羊皮攒珠筒靴,模样儿虽古怪,却别有一番洒脱的味道。 申生行礼道:“刚才府中来报,有公文急待批阅,在下需立刻赶回。请两位娘娘在此地安心住着,有需要之处,尽管告之赞,他必不敢怠慢!” 骊嫱笑道:“世子要走不妨,只是天色已晚,先用了晚膳再去。我们姐妹亲自去厨下做了几个菜羹,虽说差了几样材料,所幸妾身的手艺还未生疏,勉强弄了几样,世子千万不要嫌弃!” “庄中仆役众多,娘娘何必受此劳顿,亲自下厨!” 不待申生推辞,骊姞已自房中出来,和骊嫱一起拉着申生进屋去了。申生进得屋内,见案几上已摆下了几样菜品:三烩羊舌,酸汁鱼肚,干撕鹿脯,腌渍的萝卜和秋葵等菜蔬,并一些干果。骊嫱请申生上坐,拿来了酒杯,在铜盉内将酒烫热了,递与申生,“世子三次救我们姐妹俩于水火之中,又多次暗中相助我俩度过难关,再造之恩如同生身父母,我俩粉身碎骨亦难以回报,让妾身先敬公子一杯!” 骊姞也起身,和姐姐同行稽首大礼,申生忙扶起两人,接过骊嫱递过来的酒杯,将酒一饮而尽。 骊姞又斟满酒杯道,“妾身与姐姐发下誓愿,今生只愿为公子执帚驱策,绝不做悖逆公子之事,如若违誓,定当人神共灭,妾身也敬公子一杯。” 申生推不过,只得又饮尽了。骊嫱又给申生满上,一边夹菜到申生碗里,笑道:“公子不要见笑,我们姐妹到了晋国,闲来无事,常到膳房看庖人们摆弄菜蔬,调弄酱醋之类,觉得有趣儿,就记了几样小菜的做法,今儿赶巧在公子面前献丑了!” “姐姐是个一看就会的,我之前看了几次做鱼肚儿的弄法,总记不住要领,拿捏不准梅子酱和肉酱的份量,今儿姐姐到是一试就成了。” 申生道:“你们偶而为之也罢了,以后不可再做此事,庖厨之地乃仆役劳作之所,尊贵之人都避而远之,若让宫里头知道了,没得又成了他人的笑谈。” 骊姞道:“就你们正经大国规矩多,怎么打猎的、吃肉的是上等人,煮肉的就是下贱之人呢?” 骊嫱道:“我们好意为世子做菜羹,却被世子说得全没了胃口,该罚该罚。” 申生又接着被罚了两钟,骊嫱姐妹一左一右,轮番劝酒,申生本是有些酒量的,怎奈今日被两美娇娘劝着,软磨硬泡地喝了数杯,也渐渐地有些把持不住,见骊嫱又将酒杯往自己怀里送,忙挡住了道:“不想两位娘娘是如此豪爽之人,在下酒量有限,再喝下去恐失了分寸,让两位见笑!” 骊嫱哪里肯听,捧着酒杯,眉尖鼻梢皆含着笑意,娇声道:“世子若还怜惜妾身,就饮了这杯去。我们姐妹在宫中从来是无人疼的,平日唯有对着月影自酌自伤,今日能和世子对饮,似是在梦中一般,就是教妾身今晚醉死在这里,也没有半点怨言。” 骊姞脸若春桃,眼似水杏,用手支颐着身子,已是半醉了,还兀自说着,“姐姐可是醉了,尽说胡话,这明明就是在梦里,世子他是正人君子,又有妾室,如何会与咱们同饮一处?” 骊嫱向申生道:“妹妹平日便不胜酒力,今晚更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世子可别见怪!” 骊嫱一面为申生夹菜,一面软语温存,细述在宫中的寂寞之情,申生禁不住又被劝着喝了数钟,酒意上来,见身边的骊嫱媚眼如丝,心里情不自禁,喃喃道:“我又何尝不想与两位美眷朝夕相对,把酒言欢呢?只是……只是此时、此地非宜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四十三章 申生理政 骊嫱在申生颈项边呼气如兰,“不是此时,却是何时呢?” 此时的骊姞已然不胜酒力,伏案不起,申生用手轻抚其如丝秀发,叹道:“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子之不淑,云如之何……” 骊嫱道:“姞儿醉得不轻,请公子扶姞儿榻上去罢!” 申生摇摇晃晃地起身,见骊姞已是人事不知,便将其抱起,轻放于床榻上。骊嫱过来解了骊姞的外衣,露出贴身的肚兜来,只见香肩云鬓,肌肤胜雪,于此酒醉酣眠之时更显娇弱不堪,动人心魄。 申生看了目光竟一时挪移不开,骊嫱适时靠在申生肩头,伸出绵柔的玉手,轻抚申生心口,温言道:“在宫中时,妾身就听说世子的生母,已逝的齐姜夫人,原是晋侯的父亲—晋武公的姬妾,与当年还是世子的晋候暗通款曲,两下相悦,武公薨逝后,才被晋候正式封为夫人,不知道此事当真不当真?” 申生结舌道:“这……你如何得知?” 骊嫱吃吃笑着,在申生耳边低语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听说齐姜夫人早年风华绝茂,妾身可是仰慕得紧呢!” 说话间,骊嫱已褪下自己的衣袍,屋内炉火正旺,焰火明灭间,照得骊嫱胸前一抹肌肤如炭中映雪,光妍明媚,申生将骊嫱揽在怀内,只觉触手所及,一片冰肌玉润。申生再难捺心中灼热,将骊嫱一把抱上寝榻,垂下帐幔,三人自是一夜极尽人间缠绵之事,如春风化雨,水乳交融,任外面风高夜寒,残星晓月,只这屋里春光独好,可谓醉眼看笼烟,唯愿春不归…… 第二日申生醒来时天已大明,酒意全无,依稀想起昨夜之事,申生懊悔不迭,急忙从榻上坐起,心道师傅平日总说不要贪恋杯中之物,昨日果然酒醉情迷,犯了大错,如今可怎生是好? 申生环顾左右,不见骊嫱,只有骊姞还在身旁酣睡,一团青丝掩着半边脸庞,却藏不住脸上孩童般的惬意,申生心下又生怜惜,替她掖了掖被子,自己穿戴齐整了,走到前厅来。赞早在前厅侯着了,见了申生忙上前道:“世子,一切可还安好,骊娘娘昨日说世子要静养,一应人等不让进去,小的心里不踏实,在外一夜没睡安稳。” “我一切都好,你即刻去安排车马,咱们耽搁了一晚,需立马赶回世子府。” 正说着,骊嫱从门外掀帘进来,手中托着一碗汤盏,边将汤盏放于案几上,边笑道:“妾身知道世子昨日就要外行,耽搁了一夜,自然心急,妾身一早起来就吩咐下人把马匹喂好了草料,和车子一起在庄院外备着了,世子只需喝了这碗醒酒汤,便可上路。妾身刚才让厨房又做了几个马蹄蒸饼,世子记得在路上吃了。” 骊嫱自怀中取出蒸饼,交给赞收着,又将醒酒汤吹凉,递与申生,申生躲着骊嫱含情脉脉的眼光,道:“有劳娘娘了。”端过来一口气喝了。赞又取来氅裘,为申生披上,申生朝里屋看了一眼,也无甚话说,与赞出门而去。骊嫱在窗口看着申生上了马车,马车在滚滚烟尘中逐渐远去,才进去里屋看骊姞。 赞赶着马车,行了两个时辰,来到世子府门口,猛足早已在门口候着,见世子的马车来了,迎至车前,掀了车帘,躬身道:“世子可回来了,这一夜让老奴好等!” 申生见猛足语声苍老,一夜之间须发竟似白了不少,心中愧疚,支吾道:“昨晚多喝了几杯,见时辰已晚,不便行路,只得过了夜再走。府里可有要事?” “众大夫已在议事堂等候多时,请世子速往!” 申生匆忙赶至议事堂,与众人行过礼,在上首坐了,听众大夫禀报近几日的朝政要事。廷卫耿尨第一个奏道:“再过两个月就是腊祭了,不知今年是按往年的旧例办,还是有新的安排,请世子示下!” “君父临行前未有新的旨意,太庙里的祭祀供品还是按旧年的分例标准,至于宫里的年例赏赐,你和耿夫人商量一下,照着各宫的人头列个清单出来,按着每个人的品级、俸禄依级行赏,现在国库收支吃紧,不能再象往年一样,各宫都支领一样的份例,拿回去众人胡乱一分,都是些说不清的糊涂帐!” 耿尨道了声是,正欲坐下,申生又道:“耿大人且慢,不知馆驿中卫、郑两国使臣斗殴一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回禀世子,此事是丕正大人一手处理的,小臣不知详情。” “耿大人何出此言,数日前你才向里克借兵围了馆驿,平息斗殴,现在怎又说不知了?” “小臣确实不知,数日前丕正大人找到小臣,说卫、郑两国使臣来我国求聘长漪公主,同住在馆驿内,因双方一言不合,便各指使手下互相斗殴,闹得不可开交,丕正大人请我派谴护卫前往馆驿维持秩序,小臣想诸国使臣求聘乃邦交大事,万一出了事,丢的是我晋国的脸面,于是将宫中的内卫调至馆驿,另派了内廷中的护卫暂守宫门!” “邦交之事是大事,内宫的安全就是小事了?你身为廷卫令,管理朝堂的秩序,端正百官的言行,并依例惩治违规逾矩的官员,这才是你分内之事,你却私换宫卫,干涉邦交,越权干职,我先记下你这一桩,待君父回宫,我自会向他如实禀报。” 耿尨无言退下,大夫丕正忙起身道:“世子,此事确实是因两国使臣不和而起,小臣一时来不及向公子禀告,所以情急之下向廷卫大人要些护卫,以做权宜,现两国使臣已在馆驿中妥善安置,受伤的随行人等也由派出的医官验过了伤。小臣昨日就写好了奏书,一直未等得世子召群臣议事,直至今日才献上,全是小臣的不是,特向世子请罪!” “外邦事务本就繁杂,丕正大人可权衡轻重,自主定夺,不用事事都来上奏,只是这宫里的虎贲和内卫却是君父当初亲自挑选的,职责重大,没有上谕怎可随意更换?你们都不必说了,此事我自有定夺!” 里克起身道:“启奏世子,卑将昨晚接到急报,说东山皋落氏首领鲜允,带领数千人马,两日前突袭我边邑周阳一带,将城中府库内的物资粮草尽数掠去,并在城中大肆搜捕,掳去了众多年轻男子和妇人!” 申生皱眉道:“东山皋落氏,不是已与我晋国立下盟约,不再侵犯我国领地了吗?” “听探子报说东山皋落氏部族内部起了纷争,原首领被族人所杀,现国中大乱,都为争夺首领之位而战乱纷纷,入侵周阳城的是东山皋落氏的一支旁支部落,因不服原首领,另立为王,在中原四处征伐。” “周阳城可是荀司马的封地?” “正是,荀司马在城中还有不少亲族乡老,此次也惨遭皋落氏的屠戳,守城的三百护卫家臣尽数被杀,无人幸免遇难!” 申生叹道:“东山皋落氏与我国订立盟约不过一年,便行此背信弃义之事,实是令人愤恨。可怜荀司马当初恳请君父将周阳城封于他,为的便是监视狄人的行踪,以防他们出尔反耳,图谋不轨,不想荀司马随父出猎不过一月,东山皋落氏内部就出了乱子。” 先友起身道:“戎狄人无信无义,朝三而暮四,万不可与之为友,晋候与其订立盟约,也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 申生向里克道:“你先派人去府库调拨些钱粮,到周阳城中去分发财物,安抚民众,再带些人马过去加固当地的城防,另外多派些探子出去,打探东山皋落氏的动向,时刻提防着,待君父回来后,我自会向他禀告,请君父定夺!” 申生又与众大臣商议了些政事,有常例的按常例处理,无常例的,小事由申生当场决断,要情大事便暂且搁下,待晋侯回来后处理。直到天夜将暗,才与群臣议罢,各自散归。 申生回到书房,赞端上晚膳来,申生才刚动箸,猛足进来禀道:“世子,刚才长漪公主又谴人来,说让世子得空往来仪宫去一趟。” 申生道:“今儿一忙,又把这事给忘了,回复来人,说我稍侯就到,你即刻备车,咱们往宫里走一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四十四章 语重心长 申生匆忙把午膳吃了,让猛足驾车,一路来到宫城。进了来仪宫,婢女奉上汤饮,申生还未来得及喝一口,长漪公主便开口问道:“你可知君父昨日来了封紧急书信,命将骊姬姐妹接出宫去?” “信是写给臣弟的,我自然知晓,收到急信后就让里克去宫中要人,昨日已派了护卫将她两人送往杨县去了。” 长漪目光灼灼,盯着申生:“骊姬姐妹已被君父冷落多时,为何偏偏在骊嫱被关禁闭的紧要关头,君父突然下令急召,是不是你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申生不敢直视长漪的眼睛,拿话搪塞道:“长姐此话何意?” “别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和骊嫱平日眉来眼去的,我岂能看不出来,只是瞅着你们并不为过,年轻的儿女家,谁没有个怀春伤秋的时候,何况你是我亲兄弟,我睁只眼闭只眼就算过了。如今骊嫱遭了难,命不保夕,恐怕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你岂能忍心看着她在宫中含恨而亡?我问你,是不是你让人千里送急报给父亲的?” “这……”申生一时语塞。 长漪叹气道:“骊嫱被禁闭在章含宫,我迟迟没有派人告之你,就是不想你趟这趟浑水,你与她姐妹两人素来有些瓜葛,难保平时有些风言风语吹到君父耳中,徒惹他的不快,如今你又冒着忌讳将姐妹俩救出宫去,只怕君父那里更添疑心!” “长姐想必也知道,女椒被杀一事,骊嫱是冤屈的吧?” “骊姬姐妹来自蛮戎,无人倚靠,平时又太过锋芒逼人,早已惹得夫人们十分不快,她俩又得君父的宠,恃宠而骄,更是犯了后宫的大忌。我估摸着几位夫人是早商量好了的,用杀人栽赃之计,乘君父不在,把骊嫱除之而后快。本来杀几个姬妾,在宫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耿姬此番做得太过,将章含宫的宫人抄的抄,杀的杀,我晋国立国以来,恐怕后宫也没有见过这等腥风血雨的。” 申生突然双膝跪地,向长漪拜道:“还请长姐救骊姬姐妹一救,臣弟将姐妹俩从骊戎护送至晋国时,曾亲口许下誓言,保得她们在晋国的平安,天帝在上,神明共鉴,如今骊姬有难,臣弟怎能违背誓言,见死不救呢?” 长漪喝道:“快起来,你是晋国堂堂世子,未来的君侯,怎可为了个女人而下跪?” 长漪将申生拉起,语气凝重道:“母亲走得早,留下咱们两人在宫中艰难行事,虽说你是世子,君父也处处倚重你,但宫中之事波云诡谲,诸事难料,母亲临终前再三叮嘱咱俩要谨言慎行。如今你将姐妹俩救出宫去,已是将自己陷入泥潭,能全身而退已是不易,如何再去相救别人,我劝你,就此放手也罢!” 申生正容道:“长姐什么时候看我曾路见不平,侧身而过的?更何况这是在君父的宫中,我为人臣、为人子,朝有奸侫,尚且有责谏之,如今后宫诸多流弊,有人滥杀无辜,掩君视听,我更不应在此时明哲保身、置之事外,还请长姐见谅!” 长漪气得杏眼圆瞪,双颧通红,“你恁得如此执拗,是要气死我吗?” “长姐又何尝不是一样执拗?诸侯各国派谴使臣向长姐求亲,任凭君父多次勒令相逼,众人从旁婉言相劝,长姐就是不嫁,如今卫、郑两国使臣又为了聘亲一事在馆驿大打出手,让臣弟应付不暇,难道要臣弟苦苦哀求,长姐才会肯出嫁吗?” 长漪愣了片刻,才道:“也罢,看来此事我是说你不得了,是福是祸,终究躲不过。但只要我在宫中一日,总会尽力护你周全,我若什么时候远嫁他国,也就作不了主了。但愿母亲在天之灵,多保佑你我才好!” 忆及母亲,姐弟俩唏嘘了一番,半晌,长漪问道:“卫、郑两国使臣斗殴一事现在如何,可曾闹大了?” “今日丕正说两国使臣已俱撤回已所,手下人众虽伤了几个,并无大碍,不曾闹大了去。” “我到情愿他们闹得动静再大些,到时咱们发文书给卫、郑两国国君,看他们的脸往哪里搁!” “上次鲁国的使臣来求亲,长姐哭着闹着不肯,说非嫡长子不嫁,又把蔡国使臣悄悄召来数落了一通,说草芥之国,不屑婚媾,此番卫、郑两国前来,言词恭敬,其意甚笃,两国又距我晋国不是甚远,长姐还是丝毫无意吗?” 长漪冷哼道:“堂堂诸侯大国使臣,竟率众在客国馆驿内大打出手,毫无大国气度风范,他们的世子又如何让人信得过。不如你就以此事为由,将他们打发回去算了。” “此等大事可由不得臣弟,需等君父回来做主。” 长漪略一沉吟道:“可知他们是为了什么打起来的?” “卫、郑两国素来不睦,此番两国使臣同住馆驿,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本来互不相干,只是他们的马匹食于同一食槽中,其中两匹马互相争食,卫国的马将郑国的马咬下了一个耳朵,这匹马正巧是郑国送来的聘礼,乃是郑国名为渠黄的宝马。郑国使臣自然不依不挠,要卫国给个说法,两国使臣言语上多有粗鲁,致使手下动起干戈来,大致就是如此吧。” 长漪笑道:“没了耳朵的马,哪里还能再作聘礼,郑国礼还没送出,就已经折了本钱,怪道不肯善罢干休。贤弟,我这里有个主意,可以让他们都乖乖地回去,再不提求亲一事,这样君父回来,也可少操持这份心。” 长漪附在申生耳边一通低语,申生瞪目结舌道:“这如何使得,若传出去,岂不是让国人笑掉大牙?再说让卫、郑两国情何以堪啊?” “你若依了我这件事,我便设法帮骊姬姐妹在君父面前掩护周全,也可替你多说些好话,贤弟看可好?” 长漪见申头低头不语,算是默认了,道:“你只需帮我把几件物事备好了,使臣那边我自会安排,君父日后若有责怪,我一力担着就是。”当下又与申生商议许久,申生才告辞出宫来。 申生从来仪宫回到世子府的时候,已经过了酉时,猛足上来回说,隗小君在花厅摆下了酒宴,已请人来看了几次,等世子过去用膳呢。 申生道:“我手头还有不少奏本要看,让她自个儿吃去吧。你随便挑几件菜品,送到书房来,我吃了就完事。” 猛足答应着去了,申生自去书房,点了油灯,在灯下披阅奏本。不多时,有人推门进来,申生只道是猛足,也不抬头,待那人将饭菜在食案上摆好了,才抬起头,不想见到的却是隗姒。 隗姒红着脸道:“刚才猛足说世子在书房用膳,妾身想自己一个人吃也没趣儿,就挑了几样世子和我都爱吃的菜过来,别的都赏给下人们了。咱们两个一块儿吃,岂不热闹些!” 申生坐下来,见案几上摆满了菜,都是自己喜欢吃的。隗姒又烫热了酒,给申生斟满了一杯,道:“妾身知道世子事务繁忙,吃饭也只能将就些,所以拿了壶酒过来。听说此酒在桑树开始抽芽的时候将粟米落缸下酿,等到桑椹成熟的时候就做成了,所以叫桑落酒,可以连着酒渣一起吃,芬芳润口,温而不热,喝多了也不伤身,兑些羊奶进去,或泡了饭吃都可,回头妾身问了做酒的方子,自己也试着做下,世子看可好?” “你今天又去里克府上了?” “里司马新娶的小妾和妾身年纪相仿,甚是谈得来,闲时也教妾身做些针线,上次在她那里喝了一回酒,觉得甚好,她就送了妾身两坛,世子不妨尝尝?” 申生往嘴里送了口饭,并不抬头,漫不经心道:“以后我若不在府里,你到时就自去用膳,不必等我。” “世子昨夜未归,妾身也是一个人吃的。” 申生匆匆吃罢,隗姒端来水盆,侍候申生洗手净脸,申生又去书案旁翻看奏本。这里隗姒将碗碟整理了,一并拿出去交给仆人,自己折回书房,给屋内添炭铺席。见竹简案犊散落一地,又将竹简一一捡了,卷起用绳子捆扎好,挨个儿放于一旁。申生其实心事重重,根本无心看奏折,见隗姒只是不走,突然将竹简往案几上一搁,把隗姒吓了一跳。 申生道:“你有许久不曾见骊姬姐妹了吧?” “正是,世子上次让妾身进宫,守门的不让进,妾身白跑了一趟,心里存着好些体已话也不曾对她们说得。” “你与她俩似是相处不错?” “岂止不错,姞姐姐性子温和,嫱姐姐开朗豁达,都拿我当亲姐妹一样,尤其是嫱姐姐,和我无话不谈,体贴入微,虽说她们是后妃,却从不自恃身份,拿捏作势的,我在章含宫从不用行那些烦人的繁文礼节,想怎么走路就怎么走,爱怎么大笑就怎么笑。” “你要真和她们做了姐妹,日子长了,恐怕就难有这般和睦了。” “我若真和她们做了姐妹,共同服侍世子,为世子执帚扫洒,当是求之不得呢。以后也不会整日孤零零的,连个说贴心话的都没有,还总被那些命妇们嘲弄。” 申生微微一哂,“她们是你的君妃,是我父亲的姬妾,如何能与你共同为我扫洒?” “这有什么,在我们赤狄,若父亲去世,不仅王位父终子及,那些后妃姬妾也是随了新王一同收入后宫的。因此一女嫁三夫,分别跟了父、叔、侄三辈的人大有人在。世子将来是要当国君的,到时收了骊姬姐妹做侧室,不就可以与妾身共同相伴了吗?” “此话以后万万不可再提,若让外人听去,祸事不远矣。” 隗姒见申生一脸肃然,便不敢再说,申生见时辰不早,让隗姒先去歇着,自己又胡乱看了些奏折,也在书房内随意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四十五章 死里逃生 申生睡下没多时,就听外面有急促的叫唤声,“世子,世子,快开门……” 申生起身点了灯,打开门,见赞一脸焦灼之色,“世子,小的从南槐庄一路赶来,请世子快些回去,庄里出事了。” 申生不禁失色,“她们……难道……?” “两位娘娘暂且无事,是服侍她们的两个婢女被杀身亡,骊娘娘让小的速来请世子,待世子上了马车,容我一一禀报。” 申生这才放下心来,将猛足喊来,交待了一番,自己与赞同坐马车奔南槐庄来。到得庄院门口,申生已知事情大概。昨日申生走后不久,有一精瘦汉子来庄上叩门,称是来投到世子门下的。赞回说世子不在,汉子便求借宿一晚,赞依允了,为其安排了西边的一间客房住下。白天无事,不想到了夜间,庄上人等都睡了,忽听两位娘娘住的后花园内传出呼喊声,赞忙带了家臣前往观看,才发现服侍两位娘娘的婢女已被杀于床榻上,赞忙让人检视住在庄上的庄客,唯独少了日间来投宿的汉子。赞不敢耽搁,忙驱车来绛城找申生。 “那汉子长什么样?” “中等个头,脸上无须,说一口地道晋语,佩着一把寻常走江湖之人常用的青铜剑。” 说话间,马车已到了庄院门口,申生下了车,径直来到后花院,骊姬住的这一处屋舍与前院相隔较远,四周树木繁茂,园内修竹倚柳,很是僻静,申生将两人藏于此处,也是为了避人耳目,除了赞和猛足以外,无人得知两人居住于此,如何会有人闯入此处,还杀死婢女,难道姐妹俩藏在这里一事已走漏了风声? 申生满腹疑虑,快步走入屋内,骊嫱已在厅中侯着,申生见她容色虽憔悴,但安然无恙,心中一宽。 骊嫱过来行了礼,哽咽道:“世子可来了,我们姐妹俩所幸平安无事,只是姞儿见婢女死状甚惨,看了十分不适,现在里面躺着。” 赞将申生引至外屋,指着两婢女睡的床榻,“没有世子的命令,奴才们不敢擅动,世子可要亲自验看尸身?” 申生掀开帐幔,见两婢子并排卧着,人头已与尸身分离,但伤口齐整,两女睡姿如常,甚至脸上依稀留着笑意,似仍在梦中一般,可见杀人者剑出如电,内力非凡。申生看了垂下帐幔,沉思片刻,叫赞先让人把两女的头身缝合了,将屋内清理干净,赞领命而去,申生又到后面去看望骊姞。 骊嫱正坐在床榻边,见了申生,忙将他拉到一边坐了,轻声道:“姞儿无大碍,让她歇息片刻就好。世子刚才可看见了,杀人者不仅要置我俩于死地,还要将我俩身首异处,不得全尸,其手段狠辣实在是令人发指啊!” “你的意思是杀手是为了你们而来,却杀错了人?” 骊嫱发狠地咬着手中的帕子,浑身微微颤栗,道:“若不是妾身机灵些,这会儿身首异处的就是我们姐妹了。昨日世子离开后,我俩便未曾出过后院,等了一日,不见世子回转,我俩也就睡了。那两个婢子无事,我也吩咐她们自去,不必再来伺候。夜间,妾身只觉心烦气燥,难以成眠,外面风大,听见窗户被吹开了,妾身起身去关窗,不想瞥见外面一男子正往屋里头看,顿时把妾身吓得魂飞魄散,那男子已然跳入屋内,径直问我是不是骊姬。妾身多留了个心眼,只说自己是世子叫来服侍骊姬的婢女,骊姬姐妹正在外屋睡着呢。那男子初时不信,问我哪有主子睡外头,奴才睡里面的道理,我答道骊姬姐妹生性多疑,不愿在里屋睡,怕生不测。我又拿话搪塞他,说自己是做奴才的,为了给主子添柴生火,半夜还不曾睡得,若壮士是来寻人的,还请不要为难于我。那男子又见我穿着婢女的衣裳,便信了我的话,提剑往那外屋去了。妾身过了半晌出去看时,见满床血污,才知她俩已遭了毒手,这才喊起众人来。” 骊嫱讲完,靠着申生的肩头小声啜泣。申生紧锁双眉,半晌不曾言语。床榻上骊姞也已醒转,听见两人说话,也勉强起身,申生忙过来扶住骊姞道:“既有不适,不必多礼。在下照管不周,一时疏忽,让贼人进得屋来,惊了两位娘娘,还请恕罪。” 骊姞含羞道:“世子怎么又说见外话,让世子整日为我们姐妹操持奔劳,妾身心里才过意不去呢。” 骊嫱过来有意无意将申生挡住,一面扶骊姞在床上躺下,道:“妹妹才好些,怎么就起来了,依我说,你们也不用多礼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杀手已寻到门上,这一次他杀错了人,难保不会再卷土重来,下一次咱俩可就没那么走运了。” 骊姞道:“这里是万万住不得了,还请世子再寻个稳妥之所安置我俩才好。” 骊嫱道:“诺大的晋国,哪里不是晋侯的天下,哪里没有耿氏等人的耳目眼线,咱们能躲到哪去?再说如此隐蔽的地方,他们都能找得到,还有何处可保万无一失?” 申生道:“你是说杀手是耿姬派来的?” 骊嫱道:“除了她,宫里还有谁如此急切地想置我俩于死地,前番她差一点就得手,不想被我侥幸逃脱,她气恼之际想必对世子也存了疑,才会派出宫中高手尾随世子,暗中查访,找到我姐妹俩应是不难。” 骊姞道:“可惜赤奴已经被耿氏害死,否则以他的神力,抵挡住几个宫里来的杀手应是不难。” 申生道:“依赞对杀手的描述,此人应是宫中的寺人,且是用剑的高手,晋国中能将青铜剑用得出神入化的,除了内廷的几个高手,恐怕没有几个了。” 骊姞又止不住地抹泪道:“我俩究竟犯了什么弥天大罪,她们竟非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骊嫱冷冷道:“耿姬是聪明人,知道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今日若不能将我俩置之死地,明日万一我俩起了势,便会十倍百倍地还她,可惜她已是老朽妇人,顾虑太多,处处都慢了一步。” 申生道:“后宫中竟然有此包藏祸心之人,实非晋国之福,君父日夜忙于朝政,竟被那妇人蒙蔽了去,在下若向君父备述前因后果,陈之利害要领,相信君父必不会任那妇人再为祸宫闱。” 骊姞道:“世子这是还要将我俩送回宫中去吗,我可是……可是早将世子当作夫君了,晋国呆不得,其它国家就去不得吗?” 骊嫱也正色道:“宫中万万回不得,试问我俩在庄中的这几日,世子该如何向晋侯交待,即便勉强交待过去了,耿姬那边如何瞒得过,她现在想来已将世子恨之入骨,待晋侯回宫,就算添油加醋,无中生有,也必将世子一并牵扯进去。我们姐妹俩的命是世子救的,死了也不足惜,但若因此连累了世子,可就罪孽深重了。” 申生道:“我假借君父的手书,冒传君令,已是欺君,只求君父回来后,念在儿臣是为了避免错杀无辜的权宜之举,功过相抵而不责怪儿臣已是万幸,如果我再携两位娘娘离开晋国,便是私诱后妃,淫乱无道,罪行就大了,在下并不贪慕世子的名位,只是让两位娘娘从此颠沛流离,跟着在下过粗衣粝食的生活,这如何使得?” 骊姞道:“世子不舍得我俩吃苦,难道就舍得看见我俩屈死在晋宫中吗?” 见骊姞哭得伤心,骊嫱拿出自己的巾帕,边为她抹泪,边劝慰道:“妹妹,咱们还是不要再为难世子了。世子是晋国的栋梁之材,身上诸多干系,岂是能说走就走的。何况世子对咱俩已是恩重深厚,无以回报,咱们怎可再提非分之求。到头来是祸是福,终究是你我的命,咱俩就听天由命吧。” 姐妹两人互相依偎,相对而泣,申生在一旁看了着实不忍,却也无计可施,只得走到外面来散心。两婢女的后事已处理好,赞过来请申生示下安葬事宜,申生叹道:“虽说她俩只是女奴,毕竟自小在府中劳役,也算是府中的家奴,给她们两口薄棺,在后山脚下找个地埋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四十六章 萱草有毒 赞领命自去,申生在园中慢慢地踱着步,随意而走,只觉心中纠结烦闷,左思右想,拿不定一个主意。不知不觉走到了前庭,有个人上来拱手行礼,此人举止儒雅,双目含神,只是身长不足八尺,面目黝黑,佩一柄黑铁长剑,腰下系着一枚杂驳的玉佩,看打扮应是一个士人。 申生看此人面熟得很,却一时记不起姓名来,只得含了歉意道:“阁下是?” “世子不记得在下了?在下姓胥,名臣,字子季,曹国人氏,原为曹国大夫,因家父遭人排挤陷害,家族渐至没落,在下便来晋国一求仕途。听闻世子谦恭敬顺,乃众人景仰的君子,所以特来投奔。” “原来如此,阁下怎会在此逗留,不如到我绛城世子府上去述职。” “世子忘了,在下原在世子府中,因世子新盖了南槐庄,无人守卫,便在门客中征集自愿来守庄的护卫,正巧在下也想四处走走,就到此处来了。” 申生这才想起半年前的这桩公事,当时也未对这个名叫胥臣的人在意,因此全忘到了脑后,申生不禁有些惭愧。 胥臣道:“世子,昨晚有人在后花园中行凶,听闻被害之人是庄中的奴婢,不知是真是假?” “正是,后花园中不过住着几个女眷,前几日从府上过来散心的,昨日受了一番惊吓。许是那贼人进屋行窃,不想被奴婢发现,情急之下杀人灭口。” “世子,那行凶之人自称是为投奔世子而来,昨天刚来庄上时,在下便觉得他非同寻常。与一般门客不同,此人不喜与他人言语,只顾左右顾盼,在下见他可疑,便有意与他攀谈,他只说要等世子回来后亲自面谈,别的一概不肯多说。用膳时分此人也独自躲在房中,不与众人会面。在下有心盯了他一日,白天无事,到了夜间将歇时分,在下听闻他房中似有响动,便过去查看,发现他房中已然无人。在下便急追出去,已不见他的踪影。在下在院中一一搜寻,搜了多时无果,这时听闻后花园中有人呼救,在下忙赶过去时,已有人遭受不测。” “有劳阁下了,是我太过疏忽,不曾在后花园内布置守卫,让那贼人有了可乘之机。” “世子……”胥臣迟疑道:“在下武功虽低微,但自认还颇为识人,依在下看,此人深藏不露,一身轻功更是了得,他若是为了财,为何不去库房,却去人少僻静的后花园,莫非……” “阁下但说无妨。” “在下看此人不象是为财,到象是寻人来的,莫非世子在庄上藏了什么重要的物事,引得仇家来寻?” “哦,何以见得?” “堂堂高手,潜入后院中,却只为杀两个身份卑微的奴婢,未免说不过去,还将其头首分离,如果不是与她们有深仇大恨,便是受人所托来寻物事,如若找到了还好,若没有找到,便是向世子杀人示威,恐怕以后还要来寻,世子切莫大意啊。” 申生不悦道:“阁下即充当我庄上护卫,恪守职分就好,怎得打探起我的私事来了?别说我没有什么宝物,就是有,岂能藏在此处?” “在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世子见谅,在下受世子食禄,愿为世子尽绵薄之力,世子若有什么难办的事,尽管吩咐在下去做。” “我明白阁下的一片赤忱之心,护庄之事以后还要倚仗阁下,类似昨晚之事我可不想再见了。” 申生说完拂抽而去,胥臣也只得退下。 申生在前庭中走了一圈,天色渐渐暗下来,申生踱回后花园,赞已将两婢女安葬完毕,来回申生,见他正站在庭中的老槐树下,望天而叹。冬天落了叶的槐树虬枝疏干,满目苍痍,曾经遮天蔽日的树冠浓荫不在,抬眼便是灰黄密布的天空。 赞轻唤申生两声,申生仰天喃喃道:“看来是要下雪了。” 赞不无忧虑道:“世子,看你整日愁眉不展,心中可是有疑难不决之事?” “庄中发生这样的事,我岂能不忧,杀手显然是冲着骊姬姐妹来的,此地不宜再留,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甚是为难啊。” “世子以往有难断之事,都与太傅相商,今日何不也请太傅来指条明路呢?” “不可,师傅是正人君子,平日总是教导我以礼待人,以德服人,我却于骊姬姐妹一事上失了分寸,偏颇良多,师傅知道了必定会见责。” “小人虽愚钝,无法为世子解忧,但愿终生为世子驱驰左右,世子若做出了决定,小人照办就是,只是,世子别忘了,隗小君还在绛城等着世子回去呢。” 申生沉吟半晌,道:“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家国难以兼顾,恐怕我今生是要有负于她了。” “世子难道已经决定离开晋国了吗?” “我也正是为此事左右为难啊。” 两人正说着,骊姬房中一个粗使的奴婢神色慌张地过来道:“世子快去看看,娘娘她不知吃了什么,眼看着快不行了。” 申生大惊,问了奴婢几句,这奴婢也说不清楚是哪个娘娘,申生当下也顾不得仪态了,使出轻功来,大步流星赶至骊姬房中。骊姞正坐在床边,往姐姐口里喂水,见了申生忙慌乱站起。申生看床榻上的骊嫱,双目紧闭,面如金纸,也不知怎么样了,连忙向赞道:“你到庄客中去问问,有没有懂医术的,有的话叫一个过来。” 申生向骊姞道:“刚才还好端端的,不过片刻功夫,却是发生了何事?” 骊姞哽咽道:“姐姐,不是我不听你的话,妾身实在不忍心见世子为了我俩担忧啊。”说着骊姞转过身,指着案几上的一碗汤,“这是用萱草根炖的汤,姐姐和我约好了,她先喝一半,剩下的我再喝,谁知姐姐才喝了数口,就倒地不起。妾身正手足无措间,世子已经来了。” “你们怎么做下这么糊涂的事,难道不知萱草花朵虽美,其根大毒,食之轻则昏迷,重则丧命吗?” “我俩岂能不知,只是姐姐说不能再拖累世子,与其见世子为难,不如我们自行了断,一了百了,世子的大恩大德我们来生再报。” 申生连连拂袖叹气,“你们本是聪明人,何故糊涂至此,你们若因我而亡,岂不是陷我于不仁不义吗?” 骊姞低头不语,申生焦急地到外面看郎中来了没有,看见庭下仆役们站了一地,俱战战兢兢地不敢言语。申生问一个为首的老婆子,那婆子大着胆子道:“刚才娘娘来厨房,说要弄个羹汤,奴才们以为娘娘和上次一样,想为世子亲手做几个菜,就由着她去了,娘娘完事了就自己端着汤羹进屋去了,谁知没过多久,收拾碗勺的丫头就出来说娘娘不好了,奴才们都唬得要死,娘娘的汤羹,奴才们真的是一点儿都没经手。还请世子格外开恩呐!” 申生挥手道:“你们都去吧,此事和你们无关。” 奴仆们千恩万谢地去了,那边赞从外面引着一个人进来,却正是刚才遇见的胥臣。申生心里有些不喜,那胥臣已上前行礼道:“听闻世子有女眷突发病症,在下不才,略通医术,世子若不弃,请让在下略为诊治。” 申生道:“不想阁下竟是通达博艺之人,不仅武艺了得,而且还通医术,患病的是府中的一个重要女眷,还请阁下千万慎重。” 申生将胥臣引进屋内,胥臣一心为病人诊脉,也不曾留意骊嫱的脸,仔细搭过脉后,沉思片刻,问:“女眷是因何发病的?” “是误食了萱草根煮的汤,所幸进食不多,数口而已。” “进食了多久?” “就是刚才,半柱香的功夫。” “这个容易,在下进院子的时候,见园圃里的萱草旁边种了不少葫芦,将那葫芦的瓜蒂摘下,配以白茅根和芦根一起煎服,灌以病人口中,将所服之毒物吐出来即可!” 这几味都是家常的药材,申生忙让赞去抓药,然后亲自将胥臣送出房外,再三道谢。胥臣察颜观色,见申生眉间忧思甚多,不愿多说什么,自己也不便多问,便拱手告辞。申生又到厨房来,亲自看着下人们煎药,待药煎好,端至骊嫱屋内,亲口吹凉了,用汤勺慢慢地喂入口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四十七章 身不由已 骊姞此时也不哭了,只静立一旁,看着申生忙前忙后,顾头不顾尾地乱做一团。汤药勉强灌下去几口,骊嫱就从榻上一个翻身,“哇”地一声呕吐起来,将污秽之物吐得申生满身满襟。 骊嫱狠命抓着申生的手腕,顾不上脸上的涎液,神情痛苦道:“世子何苦要救下妾身,妾身是个不祥之人,不能为世子排忧解难,反拖累世子至此,还连累了世子的两个奴婢。妾身左思右想,唯有我们姐妹俩自行了断,才能解世子的困境,保全世子的地位。妾身早见园中那几丛萱草长得好,以前听人讲,吃了它的根,便能忘却忧伤,所以又叫忘忧草,妾身今生福薄,如不能相伴于世子左右,不如就此忘了这一段情缘,来世妾身就算在玄天冥海修炼千年,受万刀剐肤之痛,也要修得与世子厮守到老的一日。世子如今又将我救回,使我们姐妹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是为哪般呢?” 申生一时情动,将骊嫱揽于怀中,柔声道:“我当初将你们从骊戎带到晋国时,便发下誓愿,要护得你们姐妹俩一生平安,怎么你们如今却要先我而去了,若无你们姐妹俩相伴,我就算当上了君侯又能如何?” 骊姞在旁看着,本来一切正如姐妹俩所商议的,并无意外,申生果然信以为真,可骊姞见申生如此真情至性,心中又颇有愧疚,暗暗埋怨姐姐心计太过,设下如此计策,未免太对不住申生。 骊姞悄悄拭了泪,坐于申生旁。申生一手搂着骊嫱,一手拉过骊姞,三个各怀心事,感叹一番。 申生一连两日陪在骊嫱榻边,待骊嫱精神转好,申生也已下定了决心。当日申生唤过赞,让他立刻打点马匹和车辆,带上庄上得力的家臣和奴仆,并准备数月之用的衣物钱粮等。申生又让赞到众门客中,招募愿与他同行之人,不愿走的,可留下打理并看护田庄,或给些银两,让他们另投别处。 赞知道申生主意已定,便也不再说什么,按吩咐自去安排。申生又让骊姬姐妹为他铺书简,研笔墨,申生一口气写了两份书信,一份给猛足,一份给晋侯,见申生容色不苟,奋笔疾书,骊嫱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刚才申生对赞的一番交待,骊嫱早就听得明白,知道他终于下了决心要带她们姐妹俩离开晋国,只是不知如此轻车简装,却是准备去哪里?骊嫱对妹妹使了个眼色,两人心头都不觉舒了一口气。 写完书信,申生对姐妹俩道:“此地既已不宜再留,我带两位娘娘离开晋国,去别国暂住,也断了耿氏等人的念头,君父那边我已留了书信,总不过是备述各种情由,后宫奸佞当道,流弊冤案避无可避,儿臣迫于无奈,只得带两位娘娘暂避他国,待君父肃清后宫,审清案情,儿臣自会带两位娘娘回来,如此这般。唉,儿臣不孝,总希望君父能体谅儿臣的难处!” 骊嫱过来牵着申生的手,脉脉含情道:“妾身今生若能与世子朝夕相伴,即使粗衣淡饭,浪迹天涯,也是甘之如饴,只不知世子意欲往哪里去?” “不如往魏国去。一来魏国依附于我晋国,与我国向来交好,二来距离晋国也不甚远,不过三、五日的路程,宫中若有风吹草动,也可及早获知。” 骊嫱道:“依妾身看不甚妥当。魏国既距离晋国不远,怎知耿氏不会再派杀手前来,何况魏国只是一个小国,凡事畏首畏尾的做不了主,咱们不如去世子的母家——齐国为好。虽说齐姜娘娘早已仙逝,但她毕竟是齐侯的女儿,你去投靠齐侯,他怎能亏待你这个外甥。何况齐国如今乃是天下盟主,号令诸侯,连周王都敬他三分,谁敢在他的地盘上作乱,他若肯扶持些世子,只怕连晋侯也不得不对世子另眼看待。” “我带着君父的两位姬妾私自出奔,已是不敬不孝,如若再到母家之国招摇过市,更是徒若非议,我如何还能开口让齐侯再行庇护,此绝非君子所为,万万行不得。” 说话间赞进来禀道:“世子,车马和行李已让仆役们都打点好了,诸多门客中,有九位愿与世子同行,剩下的,我也已安排了看护田庄,还有几个要走的,我也打点了银两让他们自去。不知世子准备何时出发?” “让门客们也各自打点一下,半个时辰后就走。” 申生向骊姬姐妹道:“你们也尽快收拾了,与众人先行,绛城府里我还需回去一趟,将书信托付给猛足,并料理些事务,事毕后我单车匹马,少则半日,多则一日就可赶上你们。” 骊姞道:“世子一定要回府上吗?万一杀手再来行刺怎么办?” “我会多派人手对你们的马车严加看护,断不会象上次,被人偷袭了去。府中事务料理完毕后,我就及早赶来,请两位尽管放心。” 骊嫱走至申生面前,为申生理了理衣襟,又从怀中掏出那枚青玉蝉,交于申生手中,道:“我已别无他物,唯有这枚玉蝉,原是母亲留给我的嫁妆,我视若珍宝,贴身收藏,现交给世子收着,我俩不在世子身边时,见此物如见妾身,别忘了我们姐妹俩对世子的殷殷期盼,千万不要让我们等得太久。” 申生收了玉蝉,握了握骊嫱的手,快步走出,骊嫱看着申生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知如何,心中忽觉空荡荡地,自己最熟悉的莫过于这背影,为何今日觉得这背影飘飘忽忽,似在梦中一般,虽近在咫尺却又感觉疏离得很。 姐妹俩还在发呆,申生已到了庄院门口,对赞又嘱咐了一番,正欲上车,就听身后有人道:“世子,请留步。” 申生转过身,见又是那个胥臣,胥臣上前几步,向申生行礼道:“听赞说世子要前往魏国聘问,少则数日,多则数月,事出突然,在下心存疑虑,请问世子是否得了晋侯的密令?” “虽非出自君父的密令,但也是为了晋国的事而出访,阁下与诸位门客若信得过我,便一起同行,路上也可助我一臂之力,若信不过我,可留在庄上或另谋高就,我也绝不阻拦。” 胥臣压低声音道:“既非出自晋侯的诏令,世子身负监国重任,贸然离国而去,实是不妥啊!” “我也是事出无奈,大凡家事国事,难得两全其美,临行前我自会将诸事办妥,此中情由,日后再与阁下慢慢道明吧。” 胥臣拉住马辔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任世子有再大的缘由,也不可将臣民君令视为儿戏,弃之不顾啊。《诗》曰:缗蛮黄鸟,止于丘隅。连黄莺都知道自己该栖息于何处,难道世子却不知道吗?” 申生不悦道:“阁下如此多识,难道不知道君子不求有功,唯尽人事而已吗?阁下却每每谮越本职,多次干预我家事,《诗》曰:即明且哲,以何其身。阁下若想在国中安身立命,还是多虑自身,少管他人闲事为好。” 申生说罢拂袖上了马车,这一路急驰,不多时便到了绛城,路上有人拦下马车,原来是世子府的仆人,因急着寻找申生而在城中到处乱撞,申生听仆人说晋侯差人送急信来,已在府中等侯多时。申生心中一紧,急忙赶回世子府,见过信使。信使递上帛书,上面插着黑色的雁翎,正是一封急件,申生拆开来看,是晋诡诸的亲笔手书,信中称自己染了风寒,因军营中药材短缺,恐一时半会难以痊愈,原本计划回城的日期恐有延误,让申生管理国家政务,万勿懈怠,若有要事可等自己回来定夺。信中结尾处让申生再派一名巫人,日夜兼程赶至杨县,不得有误。 申生看完大惊,前番自己伪造了君父的书信,骗过耿姬等人,将骊姬姐妹救出宫来,不想没几日,君父果真写来了信,却是报急病的。申生心中愧疚不已,暗想自己何其不孝,父亲身染疾症,自己不仅不能陪伴左右,侍奉汤药,还试图抛家弃国,携君妃出奔,真是枉对父亲的千钧嘱托,枉对师傅的谆谆教诲啊! 申生忙将回信写了,让信使赶回杨县报信,自己坐了马车进宫去寻巫人,待将巫人安排妥当,送上马车,又派了虎贲护送出城后,申生才稍稍安下心来,看看时辰已过巳时,申生估摸着骊姬一行的马车此时应出了郊邑,行了约有数十里了,可自己府上的事情还未料理完,而君父又染急病,自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好生为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四十八章 棋差一着 申生出了宫城,坐上马车,让车夫慢慢地赶,一路上左思右想,始终想不出个万全之法,一直到了世子府,申士依然犹疑不决。家臣猛足已在门口等了多时,上来掀了车帘,向申生道:“世子,刚才又有人送来一封信,来人自称是司徒大人派来的,请世子看完后立即将信烧毁。” 申生叹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在江湖如同浪里行船,焉能随行如意。” 申生进了府,当即将信拆来看了,看完后不禁呆若木鸡。原来士蒍在来信中说晋侯此番的病来得奇,不过两日便卧床不起,汤药不进,如今神思日渐昏沌,只恐难有起色,万一发生不测,士蒍让申生早做安排,以防人心有变,宫内有人趁势做乱,对边境上的戎狄人更需严密提防。 申生看完书信,心中怆然,几欲滴下泪来。猛足看在眼里,信中的内容隐约猜到了几分,上前劝道:“世子,司徒大人与世子是至交,对世子一片拳拳之心,平生又足智多谋,司徒大人的话,世子不可不听啊。” 申生想起父亲在来信中的字迹潦潦,毫无往日的刚劲笔法,又想起信中的内容,除了医官外,还让巫人同行。这巫人无非是做些祭神弄鬼,求雨唤风之事,因晋侯平日并不信奉鬼神之道,因此巫人一职在晋国的地位甚低,职位最高的大祝人也不过是中大夫的品级,如今晋侯请出巫人,恐怕实在是病入膏盲,已是不得已而为之。 申生长叹道:“骊姬啊骊姬,我今生注定是要有负于你们了!” 再说此时的耿姬正在惠安宫中大发雷霆,蕙姬和永巷令皆陪坐在旁,不敢出声。不过短短数天,各种突发事件纷至沓来,情势急转而下,耿姬的心情也是起起落落,阴晴不定。 数日前,一切本按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耿姬布下天罗地网,将各种利害关系都考虑周全了,趁着晋侯外出之际,将骊姬定了罪,一应罪证也都造得天衣无缝,眼看就可将骊嫱正法,不想里克突然带人进宫,出示一道晋侯的手谕就将姐妹俩解救出宫。耿姬虽然心下起疑,但究竟也不敢违抗,只得按令放人,但耿姬心有不甘,将骊姬姐妹一放出宫,就召了永巷令和耿厖来商议。 永巷令出了一个主意,让耿姬派出内廷高手,暗中尾随姐妹俩的马车。此去杨县少说也要三、四天的路程,途中可伪装成流寇匪徒将姐妹俩杀死,如此还可省了在宫中动手的诸多麻烦。耿姬觉得有理,便让耿厖派出两个内廷寺人,一路尾随骊姬的马车,让他们在途中伺机下手。不想那两个寺人出去不多时,便回来禀报说,姐妹俩的马车并没有往杨县去,而是去了郊外的一处庄邑,因此地是世子的邑地,他们也不敢动手,只得先回来禀报。 耿姬吃惊之余,细想前因后果,又想到那个从骊嫱处搜出的香囊,才猛然省悟原来世子早已和骊姬勾搭在一起,难怪自己处处为难章含、玉蟾两宫,她们却总能安能度过,必是世子在暗中帮衬着。 明白了这层关系,耿姬心中何其不忿,这两个妖女,不知使了什么狐媚之术,除了将晋侯迷得是非不分外,还将堂堂一表人才的世子也拉入她们的彀中。一个骊嫱已令耿姬十分头痛,如今又加上个世子,更是令她虚火上升,焦头烂额,只得召了永巷令和蕙姬一起来商议。 永巷令道:“如此说来,晋候的那封书信是世子伪造的了?” 蕙姬道,“依我看,姐姐也不必太过担心,世子如此大胆,伪造晋侯的诏令,虽然救出了骊姬姐妹,却将把柄授之于你我,等晋侯回来了,咱们看他在晋侯面前如何理论。” 耿姬道:“伪造诏令一事,全无规例在先,责任可大可小,全在晋侯一念之间,何况世子监国,本就有处理家国事务的权力,你怎知晋侯就一定会向着我们?” 蕙姬道:“骊嫱擅杀女椒一事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永巷令也都审清楚了,姐姐是后宫之主,原有处置后妃的权力,世子却横插进来,干预后宫之事,难保早已与姐妹俩暗通款曲,其中的缘故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晋侯想来也不会只听世子的一面之词。” 永巷令道:“骊姬如与世子暗中勾结,那更是万万留不得了,如今连骊姞也得一并除掉,若等世子将来成了国君,再下手就晚了。夫人,世子既将她们藏在郊邑,必不敢向人声张,她们身边应少人保护,此时她在明,我在暗,若派出高手刺杀姐妹俩应不是难事。只要姐妹俩一死,世子身上的罪名可就是洗不掉,也说不清了,到时咱们不仅没有任何干系,还可将所有的罪责全推到世子身上,岂不是省事。” 耿姬点头道:“选派杀手一事就由你和耿厖去办吧,找人暗中打探申生的行踪,趁他不在庄院时下手,不可叫他起疑,行事务必要干净利落。” 蕙姬在一旁道:“这两个妖女如此可恶,我看连全尸都不必留。” 永巷令道:“若论内廷司中的第一高手,非伯鞮莫属,让他去办这件事,当是绰绰有余。”耿姬自然也知道这个“出手必捷”的高手,当下也默认了。永巷令当即找来伯鞮,将此事吩咐下去。那伯鞮办事果然利索,不出两日,便回来复命了。 永巷令接报后大喜,来惠安宫向耿姬禀告,蕙姬在旁听后,不觉抚着胸口道:“幸甚,幸甚,骊嫱这妖女总算是死了,后宫中也可清静了。” 耿姬问:“伯鞮说他已杀死了骊姬姐妹,可有什么物证?” 永巷令递上两束头发,“伯鞮一剑就将姐妹俩头首分离,怕人起疑,不曾将头颅带回来,只带了这两束头发回来作证。” 耿姬手中搅弄着两条乌黑的发束,心中忽地一动,问道:“你怎知这头发是骊姬姐妹的?” 永巷令道:“娘娘,伯鞮办事多年,在他手下丧命的能人高手不计其数,何曾出过岔子,更别提对方只是两个柔弱的女子,虽说那骊嫱也机灵,使了些心眼,但还是没能逃脱伯鞮的剑去。” “哦,这是怎么说?” 永巷令便将伯鞮如何进入申生的庄院,又如何在夜间行刺时遇到庄中的奴婢,经那奴婢指明,才将睡在外屋的骊姬姐妹一剑头首分离,一一详细地说了。 说犹未完,永巷令见耿姬已转了脸色,就听耿姬声音干涩道:“听你说那奴婢左一声骊娘娘,右一声骊娘娘的,到是十分能言乖巧,我问你,骊嫱如此精细之人,好不容易逃出宫来,藏在申生的庄院中,当是如惊弓之鸟一般,如何会向一个奴婢泄露她的真实身份!永巷令,我看你举荐的高手实在是个大大的高人啊,被人戏弄于股掌之上还犹不自觉,恐怕整个内廷都找不出一个比他更蠢的人。你回去仔细问问伯鞮,那个庄婢究竟长什么样?” 蕙姬也冷冷道:“后宫都知道骊嫱有晚上难寐的习惯,偏偏你就不知道,真是愚不可及。” 永巷令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向耿姬跪下,诚惶诚恐道:“是卑职疏忽了,卑职立刻去将此事查个明白,如若确实杀错了人,卑职定当前来领罪。” 永巷令退下后,蕙姬道:“姐姐,但愿是咱们多虑了,骊姬姐妹也许真的死了。” 耿姬脸色阴沉,将手中的发束扔到地上,沉声道:“我的直觉不会错,咱们还是太低估她们了。” “如果真错杀了人,姐姐何妨再派一次杀手呢?” “一击不中,必定已经打草惊蛇,恐怕她们现在已经离开世子的庄邑,另藏他处,再要找出她们来,怕是难了。” 耿姬又沉吟片刻,起身道:“卫姬有几日没来惠安宫请安了吧,既然她不来,咱们就过去看看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四十九章 斩草除根 樊雍宫距离惠安宫不过片刻的脚程,耿姬和蕙姬各自乘着一想练习骑射,等武艺练好了,要征战沙场,杀敌擒贼,将来替父分忧。” 蕙姬笑道:“好啊,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志向,我看卫姐姐将来福气大着呢。” 耿姬将左右随从都打发出去,正色道:“我知道妹妹这两日忙得很,总不得空到我惠安宫来,我今日难免亲自走一趟,想来妹妹也知道骊姬姐妹被晋候接出宫的事情吧?” “这件事情宫里早就传遍了,我岂能不知,那贱人真是命大,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不知晋侯在外被什么风给吹迷了,竟然一道急令,把她们接出宫去,真真是让人气恨。” 蕙姬道:“我看你到是气顺得很,往日骊姬那边有个风吹草动的,你就急巴巴地来惠安宫通报,怎么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到几天不见你的人了?” “蕙妹妹这话可是见外了。你问问我身边的那些奴婢,我那日刚得了消息,气得身子都软了,歪在榻上半日都起不来,我心里是为姐姐抱不平啊!我想着那贱人见了晋候以后,必定会在晋侯面前挑拨事非,报私仇、泄私愤,说些对姐姐不利的话来,咱们也该想个应对之策才是,我思前想后,却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这不就迟了几天来见姐姐吗?” 蕙姬道:“卫姐姐既要想着出主意,又要赶着缝衣服,怕是忙不过来,恐怕等你想出法子来,骊姬姐妹已经坐着晋侯的车回来,直接闯你宫里问罪来了。” 卫姬脸上讪讪的,正欲开口,耿姬挥手道:“蕙儿,你把这两日的事说给卫妹妹听听。” 蕙姬便把骊姬姐妹出宫后被申生送往南槐庄的事详细说了,只将骊姬躲过杀手行刺一事略略带过,卫姬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这么说,骊姬和世子是早已串通一气的。怪不得宫中传闻,晋侯原本意欲将骊姬赐给世子,不知何故,却纳入了后宫,当时只当是流言,现在想来,恐怕申生将姐妹俩从骊戎带回晋国时,便暗中有了来往。” 蕙姬咬牙道:“这两个妖女,狐媚得很,见过她们的男人没有不被迷得丢了魂的,她们若是落到我的手上,我一定让她们尝尝永巷的那些酷刑,把她们打回原形,看看她们究竟是什么变的?” 耿姬瞪了她一眼,缓缓向卫姬道:“卫妹妹,我知道你是惯会出主意的,自从骊姬进宫,你没少操心,处处为我出谋划策,女椒遇刺前,住的也是你樊雍宫,恐怕宫中看见的人也不少,若真要彻查起来,你樊雍宫是最逃不了嫌疑的。如今按你说的,一切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可是结果却每每不尽如人意,你说这往下该如何是好啊?” 卫姬浑身一震,急忙跪下道:“夫人,你我同在宫中侍候晋侯多年,我早把夫人当长姐看待,长姐的事,妹妹我自当尽心竭力,从不敢违拗半分,只是我年轻无知,未免说话行事焦躁了些,有不尽如意的地方,还请夫人宽恕些妹妹。” 耿姬随手拿过案几上的一个金项圈,那是无端日常佩戴之物,耿姬一边摩挲着项圈,一边漫不经心道:“我不过和妹妹随口聊几句,妹妹怎么就认真起来。我今生福薄,没能诞下一子半女的,虽然眼下是膏梁锦绣,衣食无忧,不过是在宫里捱日子罢了,过一日就少一日。妹妹可不一样,你是有儿子的,我看无端福泽深厚,将来万一继承了他父亲的大业,妹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妹妹现在可得为自己考虑周全了。” 卫姬盯着耿姬手中的项圈半晌,最后一咬牙,道:“姐姐,事到如今,万万不能再让骊姬姐妹回到宫中,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她们现在有世子护着,你能拿她们怎么办?” “世子生性恬淡,不喜揽客交友,府中虽然也有一些门客,但远比不上我内廷司的高手众多,上次被骊姬躲过一回,这次咱们多派出些人手,不怕她们再能逃出生天去。” 蕙姬道:“多派人手,势必和世子造成正面冲突,万一伤着世子怎么办?” 卫姬道:“世子伪造君令,和妖女勾结,又带着父妾私自离宫,这是大逆不道之罪,就是晋侯回来,也必定难逃罪责,这一次也怪不得咱们心狠手辣了,他若从中作梗,就将他一并除掉。” “呀”地一声,蕙姬手中的酒杯应声摔落,“你要连、连世子一起杀掉……” 耿姬放下手中的项圈,肃容道:“卫姬,你也忒大胆,竟敢连世子的主意都敢打,念在你我多年姐妹的份上,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到。” 耿姬顿了顿,叹道:“唉,眼看就要到腊祭,晋侯也快回宫了,很多事都要我亲自忙着张罗料理,后宫的宫务就交由你去办了,呆会儿我让永巷令也过来,她自会协助于你,你可要好生看着,别再出什么岔子。” 耿姬说完便站起身,蕙姬把下人们都喊进来伺候,耿姬走到门口,又转身道:“我看无端机灵,日后指不定大有作为,我不如认他作个养子,带回去调教几日,保管他不输给几位大公子去,妹妹你看可好?” 卫姬一愣,随即心如刀绞,无端是她亲手带大的,当初一连换了好几个奶娘都不称她的意,最后还是喝自己的奶把无端喂大的,这在宫里头也是绝无仅有的事。卫姬不受晋侯的宠,无端就是她的全部倚靠,如今耿姬提出要带走无端,于她不过手里多个棋子,对自己却是剜肉一般地疼。 卫姬明白耿姬是要将无端拿在手里,作为要胁自己的筹码,脸上却只得强颜欢笑道:“小儿若能认姐姐为干娘,那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哪里还能再强求别的呢!只是小儿从小娇纵惯了,凡事又没礼数,是个人见人烦的主儿,我怕姐姐又要费心劳神,何苦呢?” 蕙姬道:“这你不必担心,再顽劣的孩子到了姐姐那里,都是服服帖帖的,你这个当娘娘亲的,尽管享现成的福就是了。” 耿姬又让婢女蛾儿留下,帮卫姬把无端的东西收拾好了,同无端一起送到惠安宫去,吩咐完就和蕙姬一起走了。卫姬只得把无端找来,忍着痛,简单嘱咐了几句,无端听说要到耿夫人那里去,登时便哭闹起来。卫姬只得一面拿话哄骗着,当着蛾儿的面又不好多说什么,一面止不住地抹泪,娘儿俩拉扯哭闹了半日,方才被蛾儿和奴婢们拉着分开了。无端被三个奴婢合力抱住,拖拉着上轿,口中还声嘶力竭地喊着,“娘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五十章 曾姬献计 看着无端被送走,卫姬失魂落魄地回到寝宫,呆坐了半日,汤饭不进。过了晌午,曾姬过来瞧她。曾姬自骊姞离了玉蟾宫,宫中没了主位,她便呼三喝四,发起号施令来,俨然已是夫人的派头。虽说论位份,她只是个女御,可仗着卫姬是她的姑姑,又加上她时常在蕙姬面前走动,深得蕙姬的信任,蕙姬便在耿姬面前替卫姬说好话,耿姬答应等晋侯回来了,就向晋侯提议,将曾姬提升为嫔女。 虽说玉蟾宫中论资历,比曾姬年长的大有人在,但曾姬自认是耿夫人和蕙姬的心腹,在除去骊姬姐妹一事上劳苦功高,哪里把她们放在眼里,一人把持玉蟾宫的大小事务,全由自己说了算。 曾姬今日在玉蟾宫中,便有人向她告之耿姬到樊雍宫去,且带走了无端一事。曾姬吃了一惊,忙到寝宫来看卫姬,一连唤了好几声,卫姬才转过神来,见是自己侄女,便“哇”得一声大哭起来,断断续续将耿姬今日与她所谈之事说了出来,末了说到无端被带走一事,更是哭得涕泪横流,语不成声。 曾姬拿出帕子,替卫姬拭着泪,心里却是暗喜,软语劝慰道:“姑妈,耿夫人的意思不是明摆着,你若是能把世子和骊姬一齐除掉,她就力保你这个儿子,将他扶上世子位吗?虽说小公子离开你一时半会的,横竖也是在这宫里头,还能飞到天上去?依我看,这事要成了,少则数月,多则一年,耿夫人还是要把小公子交还给姑妈的,无端是从姑妈肚子里出来的,你还怕他认别人做娘亲不成?” 卫姬一连擤了几块帕子,才渐渐止了泪,语带哽咽道:“耿氏的意思我岂能不知,只是世子早已过而立之年,在宫中羽翼丰满,在外又有贤德之名,岂是这么容易对付的?何况就算除掉了世子,重耳和夷吾不是还在吗,两人都长无端多年,世子的位子怎么就轮得到无端呢?” “世子为了骊姬姐妹,不惜以身犯险,做出如此欺君背父的事,若真出了什么意外,也是他咎由自取,耿夫人不是让永巷令过来听姑妈的号令吗,姑妈尽管放手去办,永巷令必定已得了耿夫人的示意。至于重耳和夷吾,姑妈就更不用担心了,周朝自开国以来,便有储君立长不立贤,立尊不立卑的规矩,世子位一旦空缺,正夫人的儿子就应立为世子,耿夫人今日不是认了无端作养子吗?重耳和夷吾虽年长许多,他们的母亲大、小狐姬已经死了多年,地位低贱,只是嫔女的位份,怎能和耿夫人相比?” 卫姬默然片刻,才道:“话虽如此,小儿能不能成事,还是要看天意如何,我哪里敢做这个念想,不过是尽力替耿夫人办事而已。只是前番刺杀骊姬不成,想必她们已有所警觉,另寻他处躲藏了起来,申生也自然增派人手,多加护卫,我却是从哪里下手才好?” “申生行事谨慎,南郊的庄院自然不会再让骊姬姐妹住了,说不定世子已经将姐妹俩接到了绛城的世子府,姑妈可派人前往打探,耿夫人既然已决心和世子撕破脸,咱们不妨先探一探世子府的虚实,就算真的闹出些动静来,有永巷令和耿夫人撑着腰,姑妈怕什么呢!” 卫姬道:“我知道你是个机灵的,上次偷拿匕匙,安排刺杀女椒一事上我听了你的主意,却还是功亏一篑,最终未能将骊嫱置之死地,还让我留了这么个把柄在耿姬手里,累得我把无端也搭了进去,这次刺杀骊姬,希望不要再出差错,否则我和无端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上次被骊嫱逃出宫去,是她命大,哪有一直这般好运的,姑妈放心,这一次咱们摸清了他们的底细,多派些人手,保管叫骊姬和世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干脆让他们到地下做一对野鸳鸯去。” 曾姬在卫姬耳边一通私语,两人便商议下了对策,曾姬离开后,卫姬将永巷令找来,一一安排妥当了,永巷令自去操办。 申生自收到晋侯和士蒍的来信后,只得将陪同骊姬姐妹前往魏国一事搁置下来,当务之急,先按士蒍所说处理国中事宜。申生将里克找来,将士蒍在密信中的内容透露些许给里克,让他在城内加派人手巡查,密切注意朝中的动向,又让其发文书到边关,加强边防,严密监视戎狄人的动向。 申生和里克商议了半日,里克知此事重大,不敢怠慢,随即着手去办。里克离开后,申生才觉略微放下心来。申生坐在席上,摸出藏于怀中的那枚玉蝉,托于掌中,只见盈盈一方碧色,如含烟的秋波,又似美人脉脉含情的眼眸,一缕红色的流苏静落在申生柔滑的白衫上,一如在南槐庄时的美好和静谧。 申生轻叹口气,按他和骊嫱的约定,此时他原应料理完府中事务,骑马赶到绛城五十里开外了。申生找来笔墨,摊开书笺,一番踌躇,反复措词,搁笔了数次,才勉强成文,最后将书笺装在木盒里,封上蜡泥,叫来猛足道:“这封信交给别人我放心不下,还是有劳伯父亲自跑一趟吧,务必要亲手交到骊娘娘的手上。” 猛足接了信,却并不动身,申生抬头见猛足神情悲凉,不觉一愣,猛足语声苍老道:“世子,老奴从前侍候齐姜夫人时,看着长公主和世子长大成人,夫人这一生没少受委屈,为的就是长公主和世子能在晋国更好地存身立世。夫人虽然走得早,但相信看到世子能肩挑重担,为晋候治国分忧,在九泉下也应含笑了。世子能有今日的地位实属不易,但所谓百丈高阁,溃于蚁穴,世子已为两位娘娘做了太多份外之事,不如从此打住,让她们去了吧。” 猛足是申生最为信任的家臣,是母亲从齐国嫁到晋国时带来的滕人,自申生孩提时候起就陪伴左右。母亲去世后,猛足就是世子府的总管,而申生更是视其为尊长,平日以伯叔之礼对待,并不当猛足为家奴。自己与骊姬的种种,虽未对猛足明言,但一应事务都交由猛足经手,猛足又岂能不知申生和姐妹俩的关系。 此时申生听猛足如此说,只得郑重起身,将木盒双手奉上,敛容道:“伯父对申儿的一片爱护之心,申儿自然明白。还请伯父放心,申生行事自有分寸,断不让先母在地下为儿担忧。” 猛足叹了口气,接了木盒转身而去。 申生简单用了些晚膳,便到书房去看奏章。天色将暗,有人轻轻推门进来,将屋内的油灯一一点亮了,申生这才发觉有人进来,一抬头,见来人正是隗姒。隗姒对着申生婉然一笑,学着中原女子的样子,挽起长袖,姿态翩然地往熏笼里添香。 申生看见隗姒,便想起骊姬姐妹,心中存了愧疚,道:“我不是说晚间不用人侍候了吗,你也歇着去吧。” “世子前日没有回来,我担心了一夜,今日好不容易见着世子,世子怎么又要赶我走呢?若是世子嫌我碍事,我站在一边,不出声就是了。” “我不过一日没有回府,你就担心成这样,我要离开晋国个三年五载的,你又该如何呢?” “世子若真要离开晋国,必是有万不得已的事情,别说三年五载,就是三十年五十载,我等着世子回来就是。” 申生哑然失笑,“就算你能等个三五十载的,只怕我也没有福气活到那个寿数。” 正说着,门人进来道:“世子,刚才公主差人到府上传话,让世子火速进宫一趟。” “这么晚了,什么事情这么急?” “那人说完就走了,没说是什么事。” 申生略感诧异,长漪虽然有时也会差人来唤自己进宫,但没有只留个话就走的,何况此时天色已晚,宫门也应关闭,自己虽有世子令牌,出入无碍,但终是不甚妥当,难道宫中发生了什么急事? 申生不及多想,便让仆人去备车马,隗姒也不敢耽搁,忙为申生收了简册,拿来狐裘为申生披上,还不及多交待一句,申生已出门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五十一章 莫名之火 申生虽贵为世子,但平日并不喜排场,通常外出只带两名护卫,坐一辆装饰简单的辇车。今天急于前往宫城,也没有多带随从,让一名驭夫赶车,两名卫士骑马在前开道,一行四人,轻车快马,急往宫城而去。经过北门外的市集时,已是戌时。这里白天熙熙攘攘,绛城近百里的小贩走卒,一早候着城门大开,便赶至这里摆摊叫卖,除了晋国人,还有从其它诸国来的客商也前来做买卖,路上车马络绎不绝,光马车和牲畜就常常将数丈宽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到了傍晚时分,小贩们都出城归家,人流便逐渐散去,城门一关,这里便空荡起来。 申生行到此处,正是夜寂无人,月冷辉寒之时,申生坐在车中,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衣襟的飒飒声。申生自小研习“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又深得宫中高人指点,在剑术上自然不弱,只是身为世子,除了在宗庙祭祀上作剑舞外,平日甚少有出手使剑的机会,否则凭申生的功力,绝对算得上是晋国的一流高手。此时听那风声,申生便知是内力深厚之人运气时的衣带飘扬之声,申生当下沉声喝道:“停车。” 话音刚落,街道两旁已现出两个黑衣蒙面的人来,提剑直奔申生的马车。申生的两名护卫也反应过来,各自拔剑,接住两个黑衣人。申生在车内看去,那两个黑衣人使的不过是普通的剑法,但两人剑法老道,功力深厚,不过几个回合,已令两个护卫力不从心,勉强招架而已。 驭夫此时也回过神来,急拉缰绳,想驾车绕过黑衣人,带着申生先走,马车还未奔出十丈去,已被一名黑衣人从后赶上,提剑直指驭夫后背。这驭夫只略懂些功夫,眼见黑衣人的长剑刺来,情急下低头扭腰,堪堪地避过一剑,,眼看黑衣人第二剑又斜刺过来,驭夫已是避无可避,申生的长剑从车中奋然挺出,铿然一声,将黑衣人的剑挡了回去。 申生跳出车外,长剑在手,怒叱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行刺晋国的世子?” 黑衣人也不答话,上前便和申生缠斗在一起,数个回合下来,黑衣人渐落下风,只是他似乎并不求胜,只求自保,极力护住门户,挡住申生的凌厉攻势,申生一时也奈何他不得。 那驭夫见申生与黑衣人交手,自己却帮不上忙,心里着急,摸到刚才卫兵骑的马匹旁,纵身上马,一甩鞭子,飞速朝宫城的方向跑去,这里离宫城只有二、三里的路程,待驭夫隐约见着城头上的火光,便高声呼叫道:“卫兵快快护驾,世子遭贼人拦劫。” 夜深人静,这一喊立刻惊动了城上的守军,声音远远传开去,打斗正酣的黑衣人也浑身一震,申生听身后不远处有人打了个唿哨,那与申生打斗的黑衣人虚晃一个招式,便转身跳开去,另一个黑衣人也依势收剑,两人转眼便没入黑暗中不见。再看两名护卫身上都已负了伤,一个体力不支,已摇摇欲坠,申生忙过来查看伤势,一名卫士被刺中了腿部,伤口深及寸余,血流不止,申生只得给他先行包扎。 申生心中疑虑重重,自己贵为世子,处处受人尊崇,今日还是头一次遭贼人伏击,申生开始以为有人想乘夜劫财,自己报明身份后,对方却依然向自己出手,交上手以后,申生更觉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当是国中属一属二高手,绝不可能是匪徒之流。更让申生不解的是,对方似乎并没有尽全力,刚才听那一声唿哨,暗中应还有人在接应,如要取他的性命,为何不一起出来动手。 那驭夫此时已带着一队守城的卫兵,持着火把,一路跑过来。见申生平安无事,驭夫才长吁一口气。申生一面让人去通报里克,一面让驭夫带受伤的卫士先回世子府。申生担心姐姐在宫中有什么变故,安排妥当后急往宫城而来。此时城门已打开,守将迎了出来,申生不及多话,便让人领着往来仪宫去。时近深夜,来仪宫的宫门早已关闭,申生敲了好一会儿的门,才有门人来开了门,申生问:“宫中可有什么要事?” 见门人一脸茫然无措,申生略放下些心来,不待门人进去通报,已自大步往寝宫来,申生刚到寝宫门口,合宫已被惊动,长漪打发贴身婢女沫儿出来。申生还未问话,沫儿已躬身道:“公主让奴婢告诉世子,公主已经睡下了,不知道世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如事情不急的话,请明日再来。” 申生闻言便知自己今日是中了圈套,对方必定先在市集设下埋伏,然后假传公主的召令,让自己进宫,趁自己在路上不备之际暗中行刺,只是对方既然有备而来,为何又没有尽全力。 申生只得道:“无甚大事,不用惊动公主了,我改日再来。” 申生出了宫城,独自骑马缓步回府,心里犹是疑惑不决。眼看就要到世子府,忽见前方有浓烟冒起,有人大声呼喊“救火……”,于夜深人静时分听来,犹为刺耳。申生大惊,纵马赶到门口,果然不出所料,着火的正是自己的府邸,此时的世子府已是一片混乱,人们自府中奔出,衣衫不整,乱作一团,有人赶着牲口乱窜,也有人拿着提桶,瓦罐去打水救火,邻近世子府的先家和狐家的家臣也纷纷赶来救火。黑暗中人影憧憧却辨不清面容,一片混乱嘈杂中,申生只觉自己纵使满腹文采,武功盖世,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火灾却也束手无策。 申生突然心里一紧,想起一个人来,申生径直冲入府中,直奔后厅而去。申生进了府才发现,火正是从后院里冒出来的,他施展轻功,几个腾空飞跃,很快来到后院的门廊处,见里克正率领着一众士兵在救火,里克身先士卒,将浸透了水的草席盖住地上的火苗,众士兵一齐奋力扑救,才将漫延到西厢房的火势制住了,不曾殃及别处,也幸得后院中的房屋间隔疏阔,今晚风势也不大,除了起火的杂物房,申生常呆的书房,并两间下人住的耳房和一间花房被烧毁外,别的地方并无牵连。 申生拉住一个正向外奔逃的婢女,道:“你家隗小君呢?” 那婢女愣了片刻,才哭道:“奴婢和小君走散了,奴婢不知。” 申生放开婢女,在庭院中四下寻找隗姒,都不见隗姒的人,申生又冲到书房的地方,借着微弱的火光,见这里只剩了断壁残桓,枯焦一片,别说是夜间,就是白天一时也难看出个一目了然来。 申生愣在那里,一时六神无主,里克此时找到申生,道:“世子,这里的火势已经制住,我刚才已让府眷们都到外面暂避,世子快去清点一下,看看可还少了什么人,这里就交给我好了。” 申生来到前厅,府里的家丁们还未从惊慌中恢复过来,哭诉之声不绝于耳,见了申生,方才渐渐镇静下来。 申生四下找人询问:“谁见着隗小君了?” 因是半夜睡梦中突然失火,府中又无人主持大局,因此众人都是救火的救火,逃命的逃命,无人留意到隗姒,因此申生在人群中问了几个来回,也无人知道隗姒的下落。申生打发众家丁再去找隗姒,众人去后,申生独自站在寒风中,看着漆黑一团的院落,只觉手脚冰凉,往日隗姒在身边时,申生并不以为意,今日一场大火,隗姒去向不明,申生竟似丢了魂魄一般,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从里面慢慢走出一个人来,披散着长发,满面灰烬,一身焦黑破败的衣衫,双手还拖着一个十分沉重的包袱,蹒跚地走来。 申生按住心中的狂跳,一把抓住来人,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垢,那人立马露出细腻的肌肤来,正是隗姒无疑,看她的样子,虽邋遢了些,身体应是无妨。申生这才松了口气,却故作不快道:“我找遍了全府,你是到哪里去了?” “我看书房起了火,世子还有许多的奏章在里头,就冲进去将它们抢出,这些竹简颇为沉重,只能在地上一路拖行出来,世子刚才找我了吗?” 申生板起脸道:“火势汹汹,保命尚且不及,还要这些累赘之物干什么?” 隗姒刚才受了烟气,噪音略显嘶哑,带着委屈道:“这些都是重要的简册和奏章。我见世子平常都用黄色绸带包扎着,应是重要之物,万一被火烧了,晋候回来后世子如何交待。” 申生平时将奏章按照不同的重要程度,分别用黄、黑、白三种颜色包扎,用黄色绸带包扎的都是机密要紧的奏书,申生单独放在一个箱箧里,虽没有对隗姒说过,隗姒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今日情急,隗姒赶到书房时火势已大,只得捡重要的奏章倒在麻布袋中,竹简沉重,麻布袋也来不及扎口,隗姒用两手拉着,一路拖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五十二章 魏国之行 申生脸上虽不露声色,心里却是动容,脱下身上的狐裘,为隗姒披上,又清点了府中人众,幸好里克带士兵来得及时,指挥得力,除了两个家臣受了些外伤,其余人都安然无恙。申生又让人清点烧毁的财物,一面又将赶来帮忙救火的先家和狐家的人送走,申生本不擅长这些府内杂务,因猛足和赞都不在府中,只得强打精神应付,幸好隗姒也帮着从旁打点,才勉强对付过去。 里克也来向申生告辞,原来里克接到申生差人送来的口谕,令他追查在市集行刺的黑衣人,便不敢怠慢,离了刚刚捂暖的被窝,领兵往宫城来,路经世子府时,见府中火起,便冲入救火,疏散府中人等,方才不致于酿成大灾。里克知道今晚的事蹊跷,但见申生面容憔悴,神色黯然,知他疲累之极,当下不便说什么,先行告辞。 这时有个小童来见申生,向申生道了昨夜所见。原来他半夜熟睡之际,听见有人大喊失火,来不及穿衣就忙跑出屋子,发现四周火势已大,惊慌之下爬上屋旁的一棵大树,惊魂甫定之际,见众人纷纷赶来救火,正欲下树,就见东面的厢房上有人影闪过,此人身形极快,从东至南数十间房屋,他一间间翻身进去再出来,不过片刻的功夫。小童揉揉眼睛,稍一分神,再去看时,已不见了此人,小童想此人也许和今晚的大火有关,因此来向申生禀告。 申生一脸疲惫,轻轻挥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这一夜,申生经历了两次前所未有的变故,对方的身份申生已然猜出几分,自己将骊姬藏在南槐庄,耿氏等人追杀骊姬不成,必定将自己也视为仇敌,为了追查姐妹俩的行踪,不惜派出宫中高手行刺自己,还借放火烧屋之际,夜探府邸,幸好自己早已将姐妹俩送出了晋国,躲过了一劫。 申生暗忖,君父不在都城,自己虽暂监国政,实际并无兵权,里克虽与自己交好,但有些事情并不知情,以为一切是在按晋侯的意思办,何况论实力,除了里克手下有一支守城的精兵外,耿尨管下的内廷司也有众多高手,而自己并没有控制内宫的能力,因此若真与耿姬等人正面冲突,自己怕是占不了上风。 申生又暗叹,所幸自己并未同骊姬一起离开,否则府中的男女老幼今日都要葬身在火海中,若把隗姒也牵连进去,自己便真的罪无可恕了。申生望了一眼隗姒,隗姒紧紧拉着申生的衣袖,刚才虽然逃过了一场灾难,隗姒犹是心有余悸,只有待在申生身边才感安心。 申生握了握隗姒的手,心中刚有了些安慰,一缕忧愁又涌上心头,想起耿姬等人今日并未找到骊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是不知姐妹俩现在已到哪里,唯有祈愿姐妹俩早日赶到魏国,才可安全无虞。 申生叹了口气,心中暗道:骊姬啊骊姬,希望你们能够原谅我的苦衷。 此时的骊姬姐妹,虽还未到魏国,但也距离不远了。赞和一行家臣都扮做货商的模样,一路马不停蹄,从小道赶往魏国的都城。骊姬坐在车厢内久了,只觉沉闷不堪、恶心欲呕。这运货的马车不比辇车,不仅车厢狭小,车内一应铺设都无,还散发着难闻的气味。骊嫱几次喊住领头的一个家臣,此人名唤牛七,让他停下来歇息片刻,一来自己能喘口气,二来也可慢慢行路,让申生早日赶上。可这牛七先前得了申生的口令,令他火速赶往魏国,路上不要耽搁,因此毫不理会骊嫱,只顾赶路。 令姐妹俩更为烦心的是申生原本许诺半日后便赶上车队,可如今已过了两日,姐妹俩几乎要把车帘掀翻,依然不见申生的身影。骊姞见姐姐焦躁,初时还安慰几句,渐渐地自己也搁不住担忧起来。两人好不容易捱到第三日,一大早牛七命大伙用过早膳,收拾了营帐,又要上路,骊嫱将赞唤过来道:“不知怎得我腹中疼得厉害,这车是万万坐不得了,你赶紧去叫个郎中来看看。” 赞为难道:“此处荒郊野外,村舍都不见一个,到哪里去找郎中?” “也罢,你们只知赶路,连人的死活都不顾,横竖我都是要死的人了,干脆把我留在这里算了,免得受那要死要活的罪。” “这……”,赞原先受了申生的嘱托,让他带姐妹俩到魏国找一位魏国的公子,此人是申生的故友至交,让他将姐妹俩收留下来应是无妨,临走时申生再三交待路上不可耽搁,可如今姐妹俩身体不适,骊嫱死活不愿再走,赞一时也束手无策。 骊姞道:“都是那个牛七太不近人情,姐姐数次让他停下歇息,他却不管不顾,姐姐是金枝玉叶,平时都是鞍马锦车,晓行慢赶的,哪里受得了这种劳顿?” 赞无奈,只得去和牛七商量,牛七同意让车马先在原地休息片刻,等骊嫱缓些过来再上路,可半日过去,骊嫱不仅不见好转,连坐都坐不住,口中还直叫唤起来。 赞急得到处打转,车队中无人会医术,若要去找郎中,此处人生地不熟,来回奔波必定花费不少时辰,何况就算找来了,他也不敢贸然让一个野郎中给骊嫱看病。 骊姞将赞唤过来道:“你去打听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不如先到附近的城邑,找间客栈住下,一来让大伙休整一下,二来你也可以找个郎中。咱们走了这么多天,已经远离晋都,想来不会再有人注意到我们的行踪。” 赞犹豫片刻,“姞娘娘可还坐得了马车?” “事到如今也是无法,路上我自会照顾着姐姐,你可得仔细带着路。” 赞和牛七商议,牛七虽觉不妥,但也别无他法,只得由着赞去安排。赞打听到离此几十里外有个叫原的小城,便带着车队缓缓行去。车队走上了大路,走了一个多时辰,便见一面酒旗挑在一旁,路边正是一间不小的客栈。众人连日赶路,俱是疲累,此时见了客栈也是精神一振。 众人进了客栈,赞掏出一个五两重的银锭,道:“掌柜的,给我们挑五间干净的客房,然后安排些酒菜上来。” 掌柜见一行人都是商贩打扮,只道是来魏国做生意的,但象赞出手如此阔绰的,却是少见,当下连声诺诺,招呼小二出来将马匹货物带到后院安置。赞吩咐先让骊姬姐妹进去安歇,几个老婆子搀扶着骊姬姐妹俩下了马车,任是多日疲累,容色憔悴,姐妹俩微一抬头,还是把掌柜的看得双眼发直,看着姐妹俩进了房间,半晌抽身不得。 姐妹俩进了屋,骊嫱在榻上躺了片刻,喝了些汤水,脸上渐渐有了些神气,坐着对镜梳妆打扮。 骊姞道:“看姐姐半路上痛得直叫唤,差点把我也唬弄过去了,叫我好不担心。” 骊嫱道:“在南槐庄时,世子都叫咱们给骗过了,何况他们几个,我不过略使些手段,还怕他们不依?” “我倒是忘了,姐姐是个惯会使诈弄人的。” 骊姞叫婆子打水进来洗漱,骊姞拿水洗了手脸,一边道:“走了这么多天,路上还算是安稳,这眼下也快到魏国了吧?” “耿氏的手再长,也伸不到这儿来,咱们尽管住上几日,等世子赶到了,再一起进魏国。” “姐姐,这里虽说比风餐露宿强些,但外头人多眼杂,总让人觉得心里不安稳,刚才下马车时,你可看见掌柜的神色?” “不过是个好色之徒罢了,若是在骊戎,我早就让人挖出他的狗眼,难道你还怕他不成?” 骊嫱洗漱完毕,回到榻上躺着,“这几日我的五脏六腑都要翻出来了,好歹让我先松散两日,妹妹,你去让赞安排几个人在门口轮流值守,咱们睡得也可安稳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五十三章 偶遇于道 院里掌柜与众人一起将马匹牵进马厩,喂上草料,又将货物安置妥当,掌柜的忙前忙后张罗,十分殷勤,赞问道:“不知此去魏都还有多少路程?” “脚程快的话,不过一日就到了,门口这条道是去魏国的必经大路,大凡往来的客商到了这里,都要到我店里先住上一日,然后再赶到魏国。我看各位是从晋国到魏国去做买卖的吧?” “正是,因为路上有位女眷染了恙,只得先在客栈住下,再找位郎中看看,不知附近可有可靠的郎中?” “这位小兄弟可问对人了,我们这个城邑方圆虽不过百里,却有位有名的巫医,看病求神,附近百里之内的人家都找他,只是不巧,他昨日被人请去看病,走时还在我这里喝了杯酒,现在应还没回来的。” 赞踌躇片刻道:“即如此,我们就在客店里先住着,那郎中若回来了,还请掌柜的支会一声。” “哈哈,小兄弟客气,他若回来也必定要走我门前这条路,只要他一到,我必定把他带到小兄弟这里。” 赞又去骊姬处探问了下病情,听说骊嫱已睡下,便和牛七等人到前面大堂找了张案几,围坐下来喝酒。 不多时,就见门口涌进来七、八个汉子,做家丁打扮,个个腰间挎着兵刃,一进店就吆五喝六的,为首的满脸横肉,走到靠窗的长案旁坐下,嚷道:“胡老三呢?快给我们拿酒来,这么冷的天,鸟都拉不出屎来了,我们兄弟还要城里城外地跑,直娘个冻死!” 这叫胡老三的掌柜和这伙人甚是熟稔,一招手,伙计们把早已备下的酒肉端了上来,胡老三在旁边亲自筛了酒,和为首的魏氏家奴陪着话。原来这群人是魏国大夫魏甲的家奴,魏甲在魏国权势倾人,地此附近的百里土地全是魏甲的封地,胡老三在这里开店,倚仗的便是这魏甲,因此对魏氏家臣格外殷勤。 胡老三正和这伙人应筹,就听门外车轮阵阵,马蹄踏踏,一支数十人的车队在路旁停下,为首的几人走入店内,只见他们身着戎人穿的短袖襟衣,脚蹬中原样式的翘头方履,头上又戴着士人的冠帽,打扮十分怪异,其中一个约摸二十七、八岁的青衣人,上前道,“请问这里哪位是掌柜的? 胡老三忙迎上,“小的就是,客官是从哪里来?” 青衣人举止颇为斯文,行礼道:“我们是从秦国来的,要到晋国去,路过此地,住宿一晚。请掌柜给我们三间最好的客房,上些好酒好肉,再拿些精细的草料给马匹。” 此言一出,魏氏一伙人便哈哈大笑,魏氏向左右人道:“听听,从穷鄙之地来的秦国人,还要上好的客房和草料,弟兄们,要不要咱们把隔壁的茅房收拾收拾,让出来给他们住!” 手下人皆大笑,那几个秦人脸上登时变了色,青衣人正欲发作,站在他身后的一名玄衣青年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使了个眼色,青衣人才按下怒气,走至魏氏一伙人的案几旁,拱手道:“小人名絷,是秦国的公子,不知这位要将茅房让给我们的阁下如何称呼?” 魏氏听他自称是秦国公子,先是一愣,随后脱口而出道:“我家主人是魏国的魏甲大夫,天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是他的家奴。” 在场的人略一愣,然后哄堂大笑起来。赞在一边听得此言,不禁连连摇头。公子絷面露鄙夷之色,拂袖走了回去,向秦国诸人道:“咱们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千里迢迢来到魏国,不想魏人却连一间象样的房间都拿不出来,怪道咱们一路走来,只觉臭臊难闻,原来此地就是个大茅房,与其同几块茅房里的臭石头较劲,不如咱们将就一晚,明天早些离开就是。” 玄衣青年向胡老三道:“给我们三间上房,房钱不会少你的。” “真是对不住,今日人多,店里就剩两间客房了,而且还是靠近马厩的。” 胡老三到不是有意为难他们,今日确实不料会来那么多人,光赞他们一伙就要了五间房,另外南院虽还有几间房,却是专门为魏氏族人留着的,即使魏氏不来,胡老三也不敢租给别人。 几个秦人早已忍耐不住,怒道:“我就不信,一大早的客房就全住满了,让我亲自去看看。”说完没等胡老三阻拦,已冲到后院去了。 魏氏这会儿才把公子絷的那句话回过味来,寒着脸,看着公子絷等人,那秦人不多时便回来道:“我刚才在后院转了一圈,南面分明还空着五间房,怎么告诉我们就剩两间了?” 胡老三正欲解释,魏氏道:“别说还剩五、六间,就是全空着,也只有两间能留给你们,这里的房我们已经全包了。” 那秦人道:“你们通共不过八个人,如何要那么多房?” “哈哈,老子早上住一间,中午住一间,晚上再住一间,你管得着吗?告诉你们,别以为我是粗人听不懂你们装斯文的话,你们刚才骂我什么来着,茅房里的石头是不是?老子告诉你们,这里就是本爷爷说了算,掌柜的说给你们两间房,本爷爷一不高兴,你们一间都别想要。” 那秦人大怒,打了声唿哨,外面守在马车上的数十名护卫一齐涌入店内,只见个个腰插长剑,昂首阔步,气势凌人。秦人看了一眼玄衣青年,玄衣青年并不发话,秦人一时也不敢动手。 魏氏扔了手中的酒杯,道:“怪不得都说你们秦国人不懂规矩,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在魏甲大人的地盘上动手,先得想想自己还能不能走得出去。” 玄衣青年掏出一个金锭,向胡老三道:“只要给我们三间房,这金子就是你的。” “这……”胡老三面露为难之色,觑了觑魏氏的脸色,还是不敢接,这里秦人皆面露忿忿之色,双手按住剑柄,只等玄衣青年发令。 一直默不出声的赞起身道:“诸位既从秦国远道而来,想必已是十分劳顿。我等早来了一步,住了这里的五间房,人虽也不少,但挤挤也还对付得过,不妨让一间给诸位!” 胡老三松了口气,连连道:“这位晋国小兄弟好气量,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不等秦人发话,便忙招呼伙计将秦人的车马拉进后院。 公子絷过来向赞行礼道:“我等谢过小兄弟的相让之情,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赞回礼道:“同是离乡之人,相遇于道实属不易,这等小事,不必挂怀。” 公子絷请赞等人坐下喝酒,赞问起秦人此去何处,公子絷只道此行是去晋国拜访贤人的,赞心想,晋国和秦国虽是邻国,但秦国地处偏僻,长年与西戎等蛮夷作战,与中原诸国并无多的往来,与晋国虽偶有一些书信交往,却很少派使臣来晋国聘问,不知此番他们去晋国是拜访什么贤人? 赞虽如此想,嘴上却不便多问,公子絷也打探赞的去向,赞只说自己是从晋国到魏国去做生意的,公子絷又问了去晋国绛城的路,大家喝了几杯酒,便各自回房了。 魏氏等人见有人替秦人出头,又见秦人人数众多,自己一时占不到什么便宜,只得由他们去了,喝过酒后,也在客店内住下。 不多时,胡老三便到后房来找魏氏,胡老三道:“魏兄这两日的差事办得如何?” 魏氏往地上啐了一口,道:“真是晦气,我今日一早带人赶到宁老头家里,也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走漏了风声,那老头已经带着闺女逃走了,老子我气得一把火烧了他的草屋。” “没有抓到人,魏兄回去怎么向魏甲大人交待?” 魏氏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恨恨道:“自从我家大人给国君找美女以来,我国内国外的跑断了腿,受了多少鸟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大不了皮痛肉不痛地挨一顿打就是了。” 胡老三挤着眉眼道:“眼下有个买卖,可以让魏兄不仅不会受到责罚,还会受到大大的嘉奖,日后因此飞黄腾达也说不准。” “这次又是什么买卖,说来听听?” “刚才你看到的那伙晋国客商,随身带着两个绝色的美女,单独住在西边的房间里,依我看,这伙人外出做生意还带着女人,多半也是来路不正,不如魏兄把这桩送上门的生意做了,一来向魏甲大人有个交待,二来我等也可以分些油水!” “果真是绝色?” “小弟哪里敢说谎,南来北往的人我见得多了,没见过有这等姿色的,就是大哥你恐怕也是头一次见。” “呸,我往上送过的美女多得去了,除了月宫里的嫦娥,还没哪个能让我开过眼的。不过,要真如你说的绝色,到也值得老子干一票。只是,我看那伙晋人似乎身手不弱,我这次带的人不多,要动起手来恐怕占不到便宜。” “这你放心,他们对我颇为信任,我只要暗中做点手脚,保管让他们有劲也使不上。”两人又商议了一阵,便各自去打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五十四章 多行不义 自赞住进了客栈,胡老三便每日送酒送肉,十分殷切,这日他又亲自将酒肉送到晋人房里,然后与赞道:“小兄弟真是吉人天相!前日和你说的那位郎中今日刚回来,正要往别的人家去,被我死活拽了来,请他好歹为小兄弟的女眷看过了再走,这会儿正在外堂侯着呢!小兄弟看是不是现在就请他进来?” 赞忙道过谢,到骊姬房中来通报。骊嫱现在哪里还有病,但又不好推脱,只得让骊姞放下床帷,两人躲在床帷后面。不多时赞就领着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人进来,骊嫱从床帷后伸出一只手来,郎中将四指搭在骊嫱的手腕上,按了许久,又问了些诸如年庚、饮食之类的问题,才退了出来。 赞问道:“亲眷多日来只喊腹痛,不知是何道理?” 郎中道:“亏得你们遇到我,这病恐怕天下没有几个能拿捏得准,更别提开药方了,寻常郎中只当是脾胃失调,运化无力所致,若吃了这种症候开出的药方,没病的也要吃出病来,其实女眷的病为血气妄逆,经气倒行,幸好发病之初,病气尚且嬴弱,我开几方药,记得按时服用,不出两日就可痊愈。” 赞拿出两个银锭厚谢了,又将郎中送到院外,让牛七拿着方子到城里去抓药,胡老三道:“这里到最近的药铺骑马还有一个时辰的路,你们城里不熟,我让伙计带这位兄弟一起过去。” 赞忙道了谢,待牛七抓了药回来,胡老三又打发伙计煎药,然后亲自把汤药送到骊嫱房外。一个老婆子出来,接了药进去,把碗递给骊嫱,骊嫱连眼都没抬,扬手就把药倒进了尿桶。 骊姞道:“这个郎中真真是好笑,看了半日,说是什么血气逆行,还说别的郎中都不如他,我看吃了他的药,才真是要了命呢!只是难为了赞一片好意,白白花了两个银锭。” “这郎中八成是那个掌柜找来的,没病的看成有病的,真有病的不被治死才怪。” 两人正说着,赞打发老婆子来问骊嫱喝了药后可觉好点,骊嫱道:“你去告诉他,说我腹痛似是好些,不知怎地心口却有些作痛起来。” 到了晚膳时分,胡老三抬了两个酒瓮来到赞房中,道:“小兄弟上次帮我解了围,让了一间房给那伙秦人,我至今还没谢过诸位,今日我客栈里新开了几坛梨花酒,送过来让诸位兄弟都尝尝。” 胡老三揭了封泥,酒气顿时浓香四溢,赞还没开口,牛七等一伙晋人已经全聚拢来了。赞谢过胡老三,喊了左右房的晋人一起过来品尝。胡老三见计已成,便悄然退下,让伙计送上饭菜,一面暗自冷笑:我这五年才成的梨花酒哪里是这么好喝的。 赞和大伙喝了几杯下去,便渐渐地头昏眼花,支撑不住,纷纷倒地不起。牛七和另外几个壮汉自恃酒量好,口中刚道:“你们也忒不济事,别说这种小杯,就算再拿两缸来,我也……”话未说完,也歪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胡老三过来见众人都已被酒中的蒙汗药放倒,便去招呼魏氏。魏氏等人已将马车都备好了,在院外正等得不耐烦,见胡老三来唤,便大摇大摆地走到晋人房中,一通翻箱倒柜,将货物和值钱的东西都搬到车上,胡老三拉住魏氏道:“时间不宜久拖,快办正事要紧。” “怕什么,剩下两个小女子还能自己逃了不成?” 魏氏将东西都搬完了,才过来到骊姬房中。骊嫱此时正因服侍的两个老婆子许久不归而动怒,骂道:“说是去讨杯酒喝就回来,怎么耽搁到现在,难道醉死在那里了?好妹妹,你到是去看一下,顺便把赞也叫过来,说我有事相商。” 骊姞见外面天色已黑,提了盏油灯,打开门,才走下石阶,已被魏氏手下一人拦腰抱起,抢到了外面。骊嫱听见妹妹一声惊呼,又听油灯坠地的声音,正惊恐不知所措间,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已闯了进来。 那汉子喘着粗气道:“哈哈,胡老三这次果真没有说谎,的确是人间绝色,大美人,快跟我乖乖地走吧,老子我再多看几眼,就舍不得将你们送人了。” 骊嫱刚喊了声“救命”,就被魏氏往口中塞了帕子,一把拦腰抱起,扛在肩上。任骊嫱花拳绣腿打在魏氏身上,只当是挠痒一般,大步流星往院外走。 此时住在北屋的秦人已用罢晚膳,正准备熄灯就寝,公子絷上完茅房回来,撞见魏氏扛着骊嫱出来,天色昏暗,公子絷虽看不清魏氏肩上扛的什么人,但见那人依稀是个女子,手舞足蹬,口中却哼哼唧唧,发不出声。 公子絷本就厌恶魏氏等人,见此情景疑窦顿生,喝道:“站住,你肩上扛的是什么人?” “老子收拾自家的女奴,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早点提好你的裤子回房睡觉。” 公子絷冷笑:“你们住南院,你家的女奴怎么会跑到北院来了?” 魏氏不愿另生枝节,当下也不理会他,只顾往外走。骊嫱口中虽喊不出,耳中听得真切,情急之中拔下头上的一根金簪,用力朝魏氏的双股间刺去。魏氏痛不可忍,大喊一声,几乎把骊嫱摔下地来。魏氏怒极,一把抓住骊嫱的头发,将她拖行在地,骂道:“直娘个贼,敬酒不吃吃罚酒,再暗算老子,当心老子把你身上的窟窿先捅了。” 公子絷回头朝房中喊道:“你们都出来。” 一伙秦人执了兵刃,齐刷刷从房内跃出,将魏氏的去路拦住。魏氏知道今晚免不了要一番恶战,又骂了一声,口中喊道:“兄弟们,还愣着干什么,把秦人一起收拾了,他们带的金银够你们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那些家奴平日作威福惯了,在地盘上欺乡霸民,无不是手到擒来,今日只当秦人也是一般的可欺,于是一窝蜂冲上,没想到一交手竟似鸡蛋遇到了硬石头,走不上两招便被打得七零八落,满地开花。公子絷和玄衣青年在一旁负手而立,气定神闲地观战。一伙秦人本就对魏氏不满,见玄衣青年并不阻止,下手更是毫不留情,招招要将魏氏等人置之死地。 魏氏大叫道:“快去找人来……”话才出口,已被秦人一剑从头劈下,除了两个腿脚快的魏奴逃走以外,别的都被秦人斩于剑下。 此处收拾完毕,公子絷和玄衣青年便往晋人的客房来,见满屋狼籍,众人都躺倒在地,人事不醒,一女子正在哭泣,原来刚才魏氏和秦人动手之际,骊嫱跑回晋人的客房,才发现赞和一众晋人个个醉得不省人事,任是百般呼唤,只是不醒。公子絷知道是中了蒙汗药之故,便让人取来冷水,当头浇下,晋人才渐渐醒转过来。 骊嫱用力摇着赞,哭喊道:“妹妹呢,我的妹妹呢?” 赞勉强坐起身,只觉头痛不已,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骊嫱奔到公子絷面前,“诸位都是英雄好汉,刚才那伙恶贼抢走了我的妹妹,你们既然救了我,也请救一救我的妹妹吧!” 公子絷也是一头雾水,赞此时醒悟过来,明白自己中了胡老三和魏氏的奸计,遂向公子絷讲了住店的前因后事。公子絷让秦人四下寻找,哪里还有骊姞的影子,连胡老三和店小二也不知所踪。骊嫱急得流泪不止,赞等晋人俱是一筹莫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五十五章 两名斗笠 此时就听外院有人声传来,有人道:“你说的就是这家客栈吗?” 众人都是一惊,“莫非魏氏找了帮手来了?” 众人一齐聚到院中,见院中多了两个游侠打扮的人,戴着宽檐的斗笠,半遮着脸庞,腰间挎着长剑。两人身后赫然就是胡老三,此时的胡老三一脸颓丧之气,哪里还有往日的笑容满面,那斗笠正是在向胡老三问话。 晋人见了胡老三,无不咬牙切齿,牛七在地上捡起一把刀,指着胡老三道:“老子晦气,住了这么个黑店,论暗算的功夫,老子不如你,论光明正大地打,别说你找了两个帮手来,就是再多十几个,老子一样把你们大卸八块,连同这黑店一起放火烧了干净。” 斗笠见院中横着不少尸首,显是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又见除了赞等一伙晋人,还有气势汹汹的一帮秦人,也不知是何来历,便道:“我们不是掌柜的帮手,你想如何处置此人便如何处置好了。” 牛七道:“既是如此,让我先砍了这贼人。”当即抢上几步,挥刀向胡老三砍来,胡老三躲至斗笠的身后,急道:“两位好汉救我,不是说……”话还未完,已被牛七一刀砍中头颅,鲜血迸溅间,噗然倒地。 斗笠冷眼看着胡老三的尸身,道:“我俩刚才经过此地,途中见此人鬼鬼祟祟,劫持了一个女子在马车中,我俩疑为不轨之徒,便将他抓住了,让他带路到这里,看来这里果真是个黑店。” 骊嫱一直躲在众人身后,闻言忙挺身而出道:“那女子是我的妹妹,现在何处?” 斗笠见了骊嫱,顿时精神一振,忙上前行礼道:“娘娘原来在此,少姬娘娘安然无恙,正在外面的马车中等候,请娘娘移步到外面相见。” 骊嫱听来人称呼她为“娘娘”,心中警觉,道:“你们是什么人?” 斗笠略一迟疑,道:“我们是世子派来的虎卫,世子的车马现在二十里外的驻地,让我等快马先来接两位娘娘,我俩晚来一步,让两位娘娘受惊了。” 骊嫱长舒一口气,心道:早晚总算也是来了,害我担惊受怕了这么多日,见了面看我怎么治你。 骊嫱转向赞道:“世子既然派了人来,咱们就收拾一下,跟他一起走吧。” 斗笠道:“世子有令,此处魏晋交界,匪人出没众多,娘娘不可久留,请先随我们动身,其余等人可随后赶来。” 赞看着两人十分眼生,只道是申生向里克借来的虎卫,便向骊嫱道:“也罢,娘娘先行一步,我等刚刚解了药性,行动不利,待将货物一并收拾完了,再赶上来。” 骊嫱点点头,正欲行步,公子絷上前向赞行礼道:“刚才听小兄弟说到世子,可是指晋国的世子申生?” 赞知道瞒不过,只得道:“正是,在下是世子的近侍,这些兄弟都是世子府中的家臣,先前不曾明告,实有缘由,还望见谅。” 公子絷不胜欣喜道,“真是天作巧合啊!我等此行正是要去晋国,向晋侯的长女,也就是世子的姐姐长漪公主求亲的,正愁国中无人引见,不想能在此遇见世子的家臣,还请诸位能代为引见世子,我等不胜感激。” 赞忙回礼道:“待见过世子后,我必定向世子细述原委,到时再来拜谢各位的相救之恩。” 公子絷与身旁的玄衣青年对视一眼,彼此会意,知道自己此番要向长公主求亲,若能先面见世子,请世子代为向晋候引见,行事就方便许多。 公子絷向赞道:“刚才打斗之际,走脱了几个魏氏的家奴,此时恐怕已喊了帮手过来,不如我们亲自护送娘娘去世子驻地,以防路上不测。” 赞道:“如此便有劳诸位了,两位娘娘是宫中要紧的贵人,我等一力护送至今,还请诸位不要怠慢,勿必要安全送到世子处。” 公子絷又过来向斗笠道:“此处匪人出没,我等愿一路护送诸位和两位娘娘到营地,若能见上世子一面,则更幸甚。” 斗笠在旁听得直皱眉,他们本是卫姬和永巷令派来寻找骊姬的,卫姬有令,如能将姐妹俩活着带回来最好,如若不然,就带首级回来。为了寻找姐妹俩,内廷此次可谓高手尽出,派出了数名刺客追查姐妹俩的下落。刺客先在世子府中放起一把火,趁乱搜寻姐妹俩的行踪,见姐妹俩不在世子府中,又去南槐庄寻找,此时的南槐庄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几个老家奴看着园子,刺客拿住其中一个老家奴,对其一番威逼利诱,那老家奴供出骊姬已在众家臣的护送下,装扮成晋商,前往魏国去。刺客们分成几个小队,从多条道路日夜追赶,这两名刺客沿着赞他们走的小道,一路打探,得知有一队晋商往原邑而去,便快马追踪到此,路上正遇着带着骊姞驾车逃窜的胡老三。两刺客见胡老三形迹可疑,拦下马车,看见车中正在昏睡的骊姞,正是大喜过望,只是少了姐姐骊嫱,两人便逼问胡老三的来历,胡老三哪里禁得住内廷寺人的一番威逼,只得一五一十地说了,又带着两人回到客栈,寻找骊嫱的下落,这才有了先前的一幕。 斗笠见院中杂人众多,不欲多生事,遂向骊嫱谎称自己是申生派来接姐妹俩的,想将骊嫱骗出客栈来,眼看骊嫱就要上钩,不想却冒出来一伙秦人搅局。 斗笠冷着脸,对公子絷的问话不置可否,转身带着骊嫱走出客栈,门口停着魏氏先前备下的两辆马车,斗笠掀起车帘,道:“少姬娘娘正在前面的车上,娘娘请另坐一车。” 骊嫱急欲见申生,也不多问,便上了车,公子絷和那名玄衣青年牵了四匹快马过来,又选了两名虎卫随行,吩咐其余人等收拾完行李后随后赶上。两斗笠一前一后驾起马车,四名秦人紧随其后,在夜色中急驰。 约摸行了半个时辰,斗笠将马车赶得飞快,丝毫没有松懈的意思,公子絷等四下望去,四周黑影憧憧,似是一片山林荒地,十几里之内全无半点星火人家。 公子絷放缓马速,向玄衣青年道:“咱们这一路急走,少说已经走了二十多里,怎么还不见世子的驻地?何况这条路也不是去魏都,倒象是通往晋国的,我看这两人十分可疑。” 玄衣青年道:“你看他们说话的声音和赶车的姿势,象是什么人?” “诡异得很,绝不是宫里的虎卫,倒象是没了根的寺人。” 玄衣青年轻笑,“和我想一块儿去了。” “主公,依我看,不管他们是什么来历,跟着他们这一路走下去,只怕咱们和那两位娘娘都是凶多吉少。” “哎,不是说了,在秦国庙堂之外,你我都以兄弟相称吗?” “哈哈,小弟又忘了!大哥看我这记性!” 玄衣青年道:“你看,要是动起手来,咱们胜出的机率有多大?” “论理咱们有四个人,他们只有两个人,可是我看他们飞身上马,举手挥鞭,都不是普通的寺人,武功不可测度,要真打起来,谁输谁赢恐怕不好说。” “正面动手不好说,若乘其不备就不一定了。咱们不如先卖个破绽,他们若真是歹人,必定会乘机向咱们下手,咱们到时便将计就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五十六章 真假世子 两人商议好了,公子絷又向两名秦卫吩咐数句,然后策马赶到斗笠的身旁,道:“这位兄弟,刚才我们喝多了几杯酒,这会儿腹中上捣下翻,尿急得很,麻烦兄弟先停下车。” 两斗笠正暗自盘算如何才能将秦人甩掉,一听此话,便停了马车。 玄衣青年急跳下马,口中道:“坏了,坏了,肚子疼得紧……”一路跑进了路边的树林,公子絷也跟了进去。 为首的斗笠向同伙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翻身下车,也向树林中走去。树林并不茂密,月郎星稀之下,斗笠依稀见两个秦人正蹲在大树旁解手,当下运起轻功,一路踏地无声,缓步向前,意欲从背后偷袭两人。 斗笠握住剑柄,缓缓抽出宝剑,忽觉耳边两股疾风,两柄利剑已一左一右地向他袭来。斗笠情急之下,将手中的剑势收住,一个扭腰低头,剑刃贴着脊背堪堪划过。斗笠向后一个鹞子翻身,双足未及站稳,对方的两柄剑又已递到胸前,显然是要趁斗笠身形还未站稳之际,抢得先机。斗笠身手也非同一般,右腿微屈,左足尖轻点地面,摆了个灵鹤独步的姿势,手中擘出剑来,“咣铛”一声,把两柄剑挡了回去,脚下却连着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了身形。 两秦卫从树后现出身来,见一击不中,向斗笠正面连连进招。斗笠偷袭他人不成,反被他人偷袭,刚才虽接下了一剑,却已经折了左脚的脚踝,疼痛之余,还要应付两人的全力进攻,斗笠心中叫苦,又怕树林中还有秦人埋伏,便使了个虚招,跳出圈来,到大道上来向另一马车上的斗笠求助。 为首的斗笠见同伴仓惶出奔,知道一击不中,反受人制约,心道这伙秦人不是泛泛之辈,便提剑上前,截住随后赶来的两秦卫,数招下来,双方堪堪打成平手。那边公子絷和玄衣青年也拦住受伤的斗笠,三人战在一起,斗笠脚下虽十分不便,但手中的长剑依然气势凌厉,转圜吞吐间,公子絷等人一时也无法取胜。 打了不多时,为首的斗笠心中焦燥,大喝一声:“住手。” 双方都住了手,退开几步,斗笠道:“你们秦人与车中的女子究竟有何瓜葛,要如此紧随不舍?” 公子絷道:“我等虽与她们素不相识,但受朋友所托,要亲手将两人交到世子手上,又怎能容你等匪人肆意妄为。” “世子现在百里之外的晋都,你们若是想去向长漪公主求亲,只需沿着这条大道向南一直走便是,我们绝不阻拦;你们若是执意与我等作对,只怕不仅见不到世子,连你们的秦国都回不去。” 公子絷哈哈一笑:“我们秦人向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绝不会知难而退,何况你们自己的性命尚且堪忧,还来管我们回不回得去?” 斗笠冷哼:“你们是管定这趟闲事了?” 公子絷与玄衣青年对视一眼,道:“我们初来晋国,就遇到一等一的内廷高手,如此千载难逢之事,今晚怎能错过?” 斗笠再不多话,提剑上前,又与秦卫战在一起。秦卫见对方招招狠辣,知道对方已用上了平生绝学,今晚必有一方非死即伤,便也提气凝神,全力应付,不敢有任何大意。 此时坐在车内的骊嫱已是心急如焚,刚才一通快赶,骊嫱估摸着应该到申生的驻地了,几次向斗笠问询,他却只顾赶车,对她浑然不理会。方才马车停下后,双方一场打斗,骊嫱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叫苦不迭,才刚出了虎穴,又入了狼窝,这两人八成是耿氏派来刺杀自己的,自己为了早些见到申生,不慎上了贼人的当,姐妹俩的性命可谓命悬一线。 想到此处,骊嫱不寒而慄,她掀开车帘,见斗笠与秦人激战正酣,便摸下了车,来到前面的马车一看,果然不出所料,骊姞被人点了穴道,倒在车内人事不知。 骊嫱咬牙跨上座驾,一拉缰绳,马车便向前急驰起来。两斗笠见姐妹俩要逃脱,想收剑脱身去追马车,怎奈秦人招招相向,步步紧逼,为首的斗笠情急之下,步法稍有凌乱,被秦卫一剑刺中了肩颈。斗笠忍痛使出一招共工触顶,将两秦卫逼退几步,跳开几丈,另一斗笠也借势收剑,两人跳上秦卫骑坐的马匹,猛拉缰绳,追赶骊姬姐妹去了,临走之时还不忘从怀中掏出两支飞镖,打中公子絷和玄衣青年骑的两匹马。 见爱马倒地,公子絷等虽痛心不已却也无法,四人只得坐上刚才骊嫱坐的那辆马车,前去追赶斗笠。茫茫夜色中,本是万籁俱寂,这一众人却在道上你追我赶,策马狂奔,马蹄声和车轱辘声将大地震得颤动不已。 骊嫱赶的马虽是晋中屈地的好马,但马儿拉着两人,终是不及单骑匹马跑得快,耳听着身后斗笠的马蹄声愈来愈近,任是骊嫱把鞭子甩得劈啪作响,马儿不仅没有加快速度,反而因吃痛蹄下越发踣颠起来。 骊嫱正慌乱间,听见前面道上又有鸾铃声起,一队约有百人的仪仗迎面而来,旌旗羽盖,显赫非常,为首一人喊道:“世子的车驾仪仗在此,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骊嫱心道:不是说世子还在晋都吗,现在又来了什么车驾仪仗,恐怕又是那两个刺客的同党,难道我们姐妹俩今日真要葬身在这荒郊野外? 骊嫱咬牙猛提缰绳,将马车向路边的小道赶去,那马儿左胁突然受力,惊恐之下突向左拐,急转之下,身后的车身失重侧翻过来,骊嫱和骊姞齐齐从车上滚落在地,骊嫱只觉天旋地转,在地上连翻了几个跟头后撞到了什么硬物,便人事不知了。 后面的两斗笠眼见就要追上骊嫱的马车,忽听前方来人自称为世子的车驾,吃了一惊,又见骊嫱的马车突生变故,便跳下马,伏于道旁,查看究竟。只见车驾中下来几个宫人和虎卫,执着灯笼,走入骊嫱适才翻车的林中,不多时,便背负着两姐妹出来。 借着灯笼的光亮,斗笠依稀见两姐妹发髻散乱,垂着双肢,毫无知觉,也不知是死是活。宫人们将姐妹俩背上车后,便调转马头,向来路走去。斗笠们见对方人多,自已又有负伤,恐难以再出手,只得暂且作罢,准备回去与别的刺客会合后再议。 公子絷的马车随后也赶了上来,一马车坐着四人,虽然走得慢些,也追上了前面的仪仗。公子絷拦住仪仗,拱拱手道:“请诸位慢走,刚才在林中不慎翻车的两名女眷可在你们车上?” 坐在车驾首座的是个内侍,见到公子絷等人的装束,诧异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从秦国来的,受了朋友之托,要将两位女眷送至晋国世子处,适才路上遇到匪人,我等与匪人打斗之际,两位女眷不慎走脱,还请诸位将她们交给我们,我们也可向世子交差。” “这就巧了,你们不必再费力寻找世子了,我等正是世子派来寻找两位娘娘的。” 公子絷哈哈大笑起来,“你们也是世子派来的?今天一天碰上了两回世子手下的人,难道晋国可以称道的君子,除了世子,就无别人了吗?” 那内侍不解其意,道,“你这话是何意?” “我问你,世子现在哪里?” “就在距此处不远的馆驿暂歇。” 公子絷道:“此处匪人出没,我等愿一路护送诸位和两位娘娘到馆驿,若能见上世子一面,则更幸甚。” 言罢,公子絷一拍手,向玄衣青年道:“这话我刚刚说过一遍吧?” 那内侍不知几个秦人为何私下窃笑,冷冷道:“你们爱跟就跟着吧!至于世子愿不愿意见你们,可就不一定了。” “如此就有劳公公带路了。” 公子絷等人赶着马车,跟在世子仪仗后面。公子絷向玄衣青年低声道:“大哥,你看这回的世子是不是真的?” “看这仪仗确实不错,但究竟是不是真的世子,还需见过一面才知道。” “今晚的事委实蹊跷,也不知这两位女眷是何来历,既被人称为娘娘,为何又跑出宫来,还有那么多的人要拿她们?” “咱们初来晋国,还是少打探人家的事为妙,既然受人所托,只要将她们交到世子手上既可。” “我是怕大哥只身犯险,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回去如何向国人交待?” “你放心,我既然敢来,就有信心活着回去。我秦国独辟西戎,多年不与诸候通好,此次正是游历中原的好机会,我也想好好见识一番晋国的风土人物,咱们若能拜会世子,对求聘公主一事则更添几分把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五十七章 千里姻缘 前面的车驾行得不急不徐,不多时便来到一座宽敞的馆驿前。看着前面的车驾进了门,公子絷赶着车正想一起跟进,门口一个卫兵上前,将长戟一横,喝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秦国来的,一路护送两位女眷至此,想见一见贵国的世子。” “你们有文牒吗?” 公子絷一拍脑门,“刚才走得匆忙,忘记将文牒带在身上了,请阁下先向世子通报一声,待随从赶来后就将文牒奉上。” 卫兵将眼一瞪,“别说你们没有文牒,就是有,也自有馆中的行人负责接待来国使臣事宜,哪里就轮得到见世子了?” 公子絷还欲和他理论,身后的玄衣青年突然起身肃立,一指前方道,“那不就是世子吗?” 卫兵刚转头去看,玄衣青年已夺过公子絷手中的马鞭,狠狠击打在马臀上,马车一路冲了进去,将那士兵撞了个仰面朝天,一旁的士兵忙鸣号示警,公子絷已经赶着车,冲到了馆内。一队巡逻的士兵从斜刺里出来,意欲拦住公子絷的马车,公子絷驾着车左突右撞,车厢后两个秦卫居高临下,舞着手中的长剑,将上前阻拦的卫兵一一拦了回去,马车带着四人,直往后庭驰去。 见漆黑一片的馆驿内燃起众多火把,卫兵们都往这里赶来,公子絷颇为担忧,向玄衣青年道:“大哥,他们若调来大队人马,把住出入口,咱们四个可就成了瓮中的鱼鳖了。” “既然来了,不管那世子是真是假,好歹也要见上一面,岂能让一个看门的给拦住,你只管往前赶,先找到世子的仪仗,世子必定就在附近。” 后庭里有几个端着水盆过往的内侍,见了直撞而来的马车,吓得纷纷躲避,公子絷在黑暗中辨不清所以,赶着马车在后庭转了一圈,也不知世子的车驾在何处,转头一看,随后赶来的卫兵已然越聚越多。 公子絷心里着急,见东北角上似乎有扇门,便转过马头,往门口冲去,身后已有一个卫兵赶上,拿着专门钩车辘轱用的钩马枪,一下勾住了车轮,马儿一个仆跌,前蹄蹶倒在地,车厢往前突然倾侧,车上的四人差点跌下车来。卫兵们将马车团团围住,举着戈戟,向四人刺来,忽听有人大声道:“且慢动手。” 卫兵们齐齐住手,公子絷等人看去,见不远处有一房舍打开了门,一须发半白的老者,打着灯笼站在门口,此人一身家臣的打扮,苍老的面容中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老者向公子絷等人道:“你们是什么人,可知这里是接待各国诸侯使节的馆驿,非一般人可进,你们擅自闯入,还伤了这么多卫兵,实在是无法无天!” 公子絷拱了拱手道:“我们是从秦国来的使臣,途中偶遇世子家臣前往魏国的车队,我等受赞的托付,要将两位女眷送至世子处,不想路遇匪徒,我等一路追赶,正遇两位女眷被世子的车驾救起。我等本欲面见世子,以完成朋友托付之责,不想门口的卫兵执意不肯让我等进入,不得已才硬闯进来,还请见谅。” 那老者听了此话,脸色方才和缓下来,道:“你们秦国既然同为天下诸侯,周王属臣,也应遵循周礼才是,难道不知非礼勿入,非礼勿言?” 玄衣青年行礼道:“我们秦国虽非礼教正统,但秦人个个重情至性,对朋友所托之事,必定全力以赴,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们既称自己是世子的手下,何妨让我们见上一见呢?” 此时有个内侍从堂中出来,公子絷认得他就是带领世子车驾的那人,不禁心中舒了一口气,暗想大哥做得不错,刚才那一番动静果然惊动了世子。 那内侍在老者耳边低语数句,老者轻咳一声,喝令士兵退下,对秦人道:“世子已经知道你们大闹馆驿的事,念在你们受赞之托的份上,不予追究,世子现在堂中等着各位,你等见了世子,千万不可再行鲁莽之事。” 秦人大喜,四人随着内竖来到一处宽大的房舍,又有个婢女出来,让两秦卫留在门口,将公子絷和玄衣青年带了进去。两人行至后堂,公子絷只觉眼前物移景换,屋内一派锦绣之气,坐席之上铺设锦缎绣褥,屋中一张红色的雕花水云卷案几,案前放着一座青铜三足兽凸腹熏炉,炉内香烟袅袅,那香气似麝非麝,似艾非艾,只让人心神舒爽。堂后一架高八尺的象牙插座绣帛屏风,旁边挂着垂地的绉纱帷幕。红烛摇曳中,帘幕后隐约坐着一个高冠博带的人。公子絷和玄衣青年都暗想,此人应是晋国世子无疑了。 公子絷和玄衣青年上前行了礼,只听帘幕后那人道:“你们是什么人,先报上名姓来。”声音清清泠泠,十分悦耳。 公子絷恭敬道:“在下名絷,是秦国的公子,这位是在下的长随,我等奉秦君之命,前来晋国向长公主求聘。” 世子沉默半晌,道:“公子絷请上前一步说话。” 公子絷上前一步,站在帷幕后面,只听世子道:“听说你们是受赞的托付,要将两位女眷送到世子手上,只不知贵使初来晋国,人生地不熟,如何会遇到赞,又如何会救下两位女眷?” 公子絷便将自己如何在原地的客栈内遇到赞等一众晋人,赞又如何与自己结交,并受了掌柜的哄骗,喝了含蒙汗药的酒,再到如何与两个身份不明的斗笠打斗,一直跟随两位女眷到此地的事,原原本本说了。 世子道:“贵使对朋友有情有义,对歹人有勇有谋,之前是我太小看你们秦人了。你们此番的功劳着实不小,知道那两位女眷是什么人吗?她们乃是晋侯的爱妾,只因在宫中受人陷害,世子才护送她们出宫暂避,不想刺客受奸人指使,胆大包天,一路追踪至此,意欲对两位娘娘图谋不轨,若不是你们出手相救,后果难以预料。回头我定向君父禀报此事,并设宴谢过。” 公子絷起身谢过,正欲提出向长漪公主求亲一事,世子已下了逐客令,“今日已晚,改日再与贵使把酒言欢。我已让人打扫出东面的客馆,贵使今晚可先住下。”说完婢女过来躬身相送,公子絷虽心有不甘,但也无法,只得起身同玄衣青年一同退出。 玄衣青年转身之际,有意无意间一拂袖子,将一只油灯打翻在地,那油灯一直滚落至帷幕下,这绉纱本就是轻薄易燃之物,一沾上火星登时腾腾地燃烧起来。 几个婢女还在发愣,公子絷和玄衣青年已快步上前,将帷幕扯翻在地,四足并踏,踩灭火焰,幸好除了帷幕已是焦黑外,并未燃及他物。公子絷和玄衣青年一抬头,将面前的世子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那男子头戴翠玉冠,身着白色宽袖长袍,明黄色的衣缘,腰系明珰玉环,脸若皓月,眼如辰星,正看着两人,神情似怒非怒,似喜非喜。公子絷和玄衣青年心中赞叹之余又暗暗惭愧,想自己秦国虽也是人才济济,何曾见过如此风流俊俏人物。 世子眉毛一扬,道:“秦使无礼。” 公子絷正欲找借口致歉,玄衣青年行礼道:“方才在下失手,不慎打翻油灯,还请世子见谅,但依在下看,此番失火,却是天降瑞兆,暗示我秦晋两国今后将共结连理,香火绵延,后福无穷!” “哦,这是怎么说,你若是说得有理,我就不与你计较,若是说不出来,你们今晚就要到荒郊野外过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五十八章 用心良苦 玄衣青年道:“实不相瞒,我等此番出使晋国,一来为新君登基,想修睦与晋国的关系,二来也是为了向长漪公主求亲。我等临行前,史官曾占过一卦,为‘水火既济’之卦,史官道,我秦国为水,晋国为火,两国若能结为一家,往来相承,则如同上水下火,各得其用,相济相成。刚才小臣不慎将油灯打翻,烧了帘幕,却无意中消除了与世子的隔阂,得以见到世子的尊容,也正应了卦象之中的火象,这岂非是天意?” 公子絷见世子脸上原有些怒意,听完长随的一番话,竟微微红了脸。世子道:“这么说,你们是来向我的长姐求亲的?贵国的国君可是德公的少子,成公的弟弟,继任国君还不到一年,名叫秦任好的那位?” 公子絷道:“正是,我国国君今年年庚二十八,不仅胸藏文韬武略,相貌仪表堂堂,更有幸得我先祖襄公、文公之遗风,身负雄才大略,年纪虽轻,却志向不凡。若能有幸娶得长公主,必得上天庇佑,令我秦晋两国百世好合,基业永续。” 世子脸上露出不屑之意,哼道:“你先别急着说你们国君的好处,你可知我那长姐,你们想娶回去的人,是个怎样的女子?” 公子絷道:“早就听闻公主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身具蕙质,聪敏过人,我秦国上下都仰慕得很。” 世子道:“那不过是外人的一些溢美之词罢了,以讹传讹,惹得众羡,引得众多诸侯国派谴使臣千里迢迢,不惜重金来我国向长姐求亲。你们可知我那长姐自视甚高,挑剔得很,无论是公子王孙、亦或国君,无一中她的意,所以至今已二十好几,仍待字闺中。君父虽想多次替她做主择婿,怎奈长姐就是矢志不嫁,甚至以死相逼,君父也是无何奈何。恐怕你们这次晋国之行,也是要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啊!” 见公子絷和玄衣青年面面相觑,世子含笑道:“不久前,卫、郑两国派出使者向长公主求亲,两国各带了奇珍异宝、黄金千镒作为聘礼,不知贵国来求聘带了些什么聘礼啊?” “这……”公子絷一时语塞。秦国地处偏僻,秦先祖嬴氏原是商朝旧族,后遭周武王讨伐,被迫西迁,秦人便世代为周王室饲养马匹,戊守西陲,直至秦襄公时期,因派兵护送周平王东迁有功,才被封为诸侯,也不过是个伯爵。秦国经数百年征战,疆域虽日渐宽广,但境内多崇山峻岭,戈壁荒漠,除了有些山中的珍禽异兽外,哪有什么象样的宝物?何况秦国连年与西戎作战,国库一向吃紧,哪有多余的钱财来做娶亲之用。此次求亲,连同送给晋君和上下打点的钱物,公子絷一行不过带了白壁三双,黄金五百镒的聘礼而已,如何能与中原的诸侯大国相比? 公子絷正犹豫措词,身后的玄衣青年朗声说道:“金银珠宝这些等闲之物,我秦人向来视为粪土,外臣此行带来一件天下诸侯都没有的宝物!” “哦,说来听听!” “大凡国也好,家也罢,男子向女子求亲,无非是为了那女子眼前的貌,或身后的势。为貌者若得了倾城的貌,一时心满意足,纵意取乐,可待容貌一朝老去,便爱驰意懒,冷落于宫中,任其生灭。所谓花无千日红,试问有多少女子红颜未及展颜便夭亡在后宫之中。为势的若娶得了那女子,自然获得丰厚嫁奁,赚得风光无限,前途大好,只是那女子与君主而言,却不过如华丽的披帛,养于笼中的金丝雀,纵有夫人的名分却终日看着夫君与她人寻欢作乐,何曾有真心相待的一日。所以此番出行,秦君特意让外臣向公主转达一句千金不换的承诺。” “是何承诺?” “我国国君不为貌,不为势,只为慕名长公主的贤德而来,长公主若愿意不畏艰难嫁到秦国,我国国君愿与公主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庙堂之上,共祭天地神灵,同拜列祖列宗;后宫之中,看尽歌舞繁华,同剪西窗烛花。任日月交替、四季流转,国君对夫人不离不弃……” 玄衣青年言到动情处,不禁仰头而歌,“河水泽泽,北流活活。硕人其颀,衣锦褧衣。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世子低头整整衣襟,以掩饰眼底泛起的泪花,此时有个内侍进来,在世子耳边低语数句,世子皱了皱眉,向公子絷和玄衣青年道:“贵使刚才一番动情明理的话,可谓感人肺腑,我已明了你们国君的心意,你们尽管放心去晋国,我自会向长姐转达贵使的意思。下人刚刚来报说两位娘娘受伤不轻,医官也束手无策,我还要过去探视一番,你们就先退下吧!” 两人拜谢过世子,便退了出来,四人跟着内侍去东边的客馆歇息。这一夜秦人好睡,直至第二日天色大亮,方才醒转。公子絷和玄衣青年急忙起身,漱洗了过来向世子请安,不想来到世子的房舍,才见这里门庭空空,只有两个仆人在做扫洒,一问才知原来世子今日天未明便起驾回晋都了。四人心中有些惆怅,这时有个宫人过来道:“不知哪位是秦国的长随?” 玄衣青年道:“在下正是。” “这是世子让奴才交给阁下的。”宫人将一方木匣交于玄衣青年,玄衣青年将木匣打开来,公子絷十分好奇,也凑近来看,内里原来是一枚玉瑗,玉色青翠,垂着一缕红色丝带,丝带上还缠着七彩的琉璃珠,到象是女子的饰物。 公子絷道:“这玉瑗是女子所用之物,不知世子赠给大哥是何意?” “瑗者,援也,俗语道:召士以璧,召人以瑗,绝人以玦,反绝以环,他赠我玉瑗,或许是暗示会在暗中相助于我。” 玄衣青年将木匣收在怀中,四人便在馆驿中暂歇,待后面的秦人车队赶上后,再一齐向晋都而去。 此时世子的仪仗已距离馆驿十几里开外,车中的世子脱下冠帽,任一头如瀑秀发垂散下来,沫儿站在后面,将其青丝高高绾起,戴上玉簪,插上金钗。再看镜中,哪里还是男儿,分明是一位红颜佳人,不消说,这世子是由长漪公主假扮而来。 公主长吁一口气,向沫儿道:“你看我扮的世子怎么样?” 沫儿抿嘴笑道:“只怕比世子更象世子,公主没有看见,那伙秦人果然都被你给镇住了,尤其是那个穿玄衣的,奴婢看他似看得呆了。” “公子絷说那人是他的长随,我看此人英气勃发,眉宇之间自有一股轩昂之气,且言语自若,应变得当,不象只是个长随那么简单。” “公主觉得他应该是谁?” “这个现在还不好说,只希望我将玉瑗赠与他,是没有认错人才好。” 此时猛足掀开车帘,向公主行礼。长漪道:“骊姬姐妹俩的情况如何?” “姞娘娘被点了睡穴,现在还在昏睡中。骊娘娘从马车上摔下,恐怕伤到了手骨,老奴已为她简单包扎了,又喂了蒙汗药,一时半会儿还不会醒过来。” 长漪道:“你速速叫上几个可靠的卫士,送姐妹俩到晋候的营地。我已让人打探过,晋候的病已经痊愈,正率军回绛城的途中,现在距离此处东北方向约七十余里。” “老奴一定将两位娘娘安然交到晋候手中。” 长漪又从怀中取出一份帛书,道:“我仿照世子的笔迹写了一份书信,将骊姬姐妹在宫中的遭遇大致述了一遍,你必务将此书信带给晋候,唉,希望君父不要起疑才好。” 猛足道:“公主为了世子冒险出宫,又如此精心安排,希望公主对世子的一番良苦用心,世子可以体谅才好。” “伯父不也是对世子寄予厚望,所以才不希望世子在歧路上越走越远吗?” 猛足从怀中取出申生交给自己的那份帛书,道:“这份世子写给骊姬的书信公主看怎么办?” 长漪接过帛书,打开来看了,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世子让姐妹俩到魏国找魏国公子,此人和世子是故交,世子让姐妹俩在魏公子处暂避些时日,说等晋国安定了再去找姐妹俩。你及时将此事告诉我是对的,否则世子一旦酿成大错,将身败名裂,连合府人等都要牵连进去。我先前虽然也看出些他和骊姬之间的端倪,但不曾想他竟如此深陷孽情,不能自拔,弟弟啊,你真的是太糊涂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五十九章 大梦初醒 长漪将帛书放到油灯上,点燃帛书,光洁的丝帛在火焰中扭曲变形,直到变成黑色的灰烬,簌簌而落。 猛足看着帛书慢慢烧尽,带着一丝忧虑道:“公主,咱们回去后如何向世子交待呢?” “你放心,世子他只是一时糊涂,慢慢会醒悟过来的,我只是希望,现在送骊姬姐妹过去还来得及。” 猛足领命自去安排。这里长漪让下人加快速度,连夜赶路,尽早赶回宫城。 骊嫱悠悠醒转过来时,只觉神思昏沉,身重不举,勉力抬眼,见素麻穹顶,四周空无一处,似是在一座营帐中,骊嫱心中疑惑,想起为了躲避刺客,驾车不慎翻落,之后便人事不知,难道自己已命丧黄泉,现在阴曹地府之中? 忽听一声柔媚的叫唤:“干娘醒了……” 骊嫱心头一震,眼前正是晋侯跟前的嬖人,被自己认为养子的东关五,就听东关五道:“干娘总算是醒了,五儿守了干娘几个时辰,急得心都要碎了。” 骊嫱半晌才回过神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会在这里?” “五儿还能在什么地方,自然是陪在国君的左右,这里是营地,咱们正在回绛都的路上。干娘,你和姨娘从此可是苦尽甘来了!” 骊嫱的心直往下沉,费力想坐起身来,手臂却传来一阵剧痛,东关五忙上前扶住道:“干娘切勿乱动,你有伤在身,医官说了,干娘从高处滚落,伤着了骨头,两月之内只能在榻上静养,不可活动。五儿让人炖了米汤,干娘先喝两口,润润嗓子。” 骊嫱这才发现自己右臂膀上缠满了布带,稍一用力便痛彻心扉。一婢女端了汤羹过来,骊嫱认得这个婢女是晋诡诸身边的人。东关五亲自接过,用匕匙盛了,放到嘴边吹凉,送到骊嫱口中。 见骊嫱犹是一脸茫然,东关五凑近过来,道:“干娘放心,姨娘一切安好,现在隔壁的营帐歇着,主公正在姨娘处坐着,说过会儿就来看望干娘,干娘先喝两口汤,好长些精神留着说话!” 话音刚落,已有人掀开帐帘,晋诡诸走了进来。 东关五搁下碗,起身笑道:“五儿刚刚对干娘说,主公还在姞娘娘处,需过些时候才能来探望干娘,不想主公如此心切,不过片刻功夫就过来了!” 骊嫱自受晋侯冷落以来,已有一年多未曾见过晋诡诸,姐妹俩历经百般磨折,多次死里逃生,早已对晋诡诸心灰意冷,一心只想和申生离开晋国,便是弃了荣华富贵,只要有申生相伴左右也心甘情愿,不想途中变故横生,日思夜盼等来的不是申生,却是这冷面冷心的晋诡诸。眼前的晋诡诸比先前略显瘦削,须发也白了不少,容色疲怠,似是大病初愈一般,眼神却依然倨傲冷酷,一如自己刚委身于他的那晚。 一切都突如其来,骊嫱还来不及细想其中的缘由,此刻乍见晋诡诸,只觉过去的种种苦楚全都涌上了心头,对耿姬和卫姬的恨,对晋侯的怨,对申生的嗔,如打翻了五味的酱碟,百般滋味难以言明。骊嫱再也忍不住,一时泪如泉涌,放声大哭起来。 晋侯见骊嫱手上、额上都缠着布带,显是受伤不轻,此刻又哭得哽咽不止,如不胜风雨的蔷薇,心中着实疼惜,走上前来,坐在骊嫱榻旁,轻拍其肩头,以示宽慰。 晋候坐了半晌,骊嫱愈发哭得不能自己,任东关五在一旁温言软语,劝了多时也不见好,晋侯便有些不耐,他本先到骊姞处坐了坐,骊姞无甚大伤,手上擦破些皮而已,见了晋侯也是一味地啜泣,不发一言,晋侯无奈只得到骊嫱这里来,不想这姐妹俩却如出一辙,哭个不停,只让他心烦意乱。 晋候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向东关五道:“好好照顾你干娘,”转身往外走。东关五见状凑近骊嫱,意味深长道:“干娘,主公可是走了啊!” 骊嫱脑际如电闪雷鸣般划过,猛地惊醒,哭声戛然而止,嘶哑着嗓音道:“主公,请留步,妾身有话要说。” 晋候已掀开帘帐,闻言便止步转身,骊嫱让东关五扶她勉强坐起,也顾不得满脸的涕泪,向晋候道:“妾身许久未见主公,刚才乍见之下,疑为梦境,一时悲喜交加,把持不住,失了礼数,还请主公见谅。” 晋候负着双手,叹道:“爱姬受委屈了。” “妾身望穿秋水,千呼万盼,能得主公这句话,妾身也就心安了。我们姐妹俩虽然服侍主公不过数月,却早已身心俱付,将主公视为今生依靠,纵然君有后宫三千,妾只一意待君,受点委屈算得了什么。妾身本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主公,不料上天可怜妾身一片痴心,今生有幸再见主公,与君诉说衷肠,妾身平生心愿足矣。妾身是不祥之人,怎能拖累再主公,让主公蒙上”非贤“的名声,今日妾身心愿已了,就此拜别主公!” 骊嫱说完拿起放于碗中的匕匙,将刃部对准自己的咽喉就要刺下去,一旁的东关五忙上来夺下匕匙,见颈部已划出一道血痕。晋候也吃了一惊,忙过来查看伤势,又从怀中取出一块方帕,替骊嫱包扎伤口,口中道:“爱姬何必如此为难自己?” 骊嫱抓住晋候的手,眼中噙着泪,哽咽道:“妾身这个模样,如何再能服侍主公,不如让妾身一死了之,只求夫君往后能善待姞儿,若还有来生,妾身愿再为女儿身,服侍主公一生一世,终生不相离。” 晋候心中情动,温言劝慰道:“寡人以前有负于你们姐妹俩,从今往后,寡人必善待你们。宫中发生的事,世子已经写信告之寡人,寡人知道一切都是耿姬和卫姬从中作梗,爱姬放心,寡人回宫后,必定还你们一个公道。” 听晋诡诸提起世子,骊嫱心中“咯噔”一跳,脸上却不露声色,道:“世子贤德,见我们姐妹俩身受不白之冤,将我俩救出宫来,世子的恩德我俩永世铭记在心。妾身不怨任何人,要怪只怪我俩命薄,今生如能再回到主公身边,不求为妾为妃,就算是当个下贱的奴婢,妾身也心满意足了。” 晋侯软语宽慰了数句,见骊嫱放弃了轻生的念头,便令下人好生服侍着,这才由东关五陪着出营帐出了。骊嫱定了定神,叫过婢女来,仔细询问究竟,婢女讲述半日,骊嫱方才明白。 原来晋候在杨县狩猎完毕,正准备回绛城时,大病了一场,整整躺了五日才见起色,病略好之后,一路率军回绛都,遇到了世子派人护送姐妹俩前来的车驾,因路上遭贼人伏击,几个护卫身上都负了伤,姐妹俩也是昏迷不醒。晋候令医官全力施救,幸好姐妹俩受的大多是皮外伤,除骊嫱的右臂伤到了筋骨,别的俱无大碍,昏迷了两日过后,便醒来了。 骊嫱呆了半晌,才喃喃道:“世子,世子派人护送我俩去见晋候,我怎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婢女道:“娘娘伤得还真不轻,连这个都不记得了,世子派了家臣猛足驾着马车护送娘娘前来,一路遭刺客追杀,将马车逼入绝路,娘娘不慎摔下马车,所幸后来猛足驾车逃脱出来,带着世子的亲笔手书,找到了晋候,晋候看了书信当时就勃然大怒,说自己不在宫中,就闹出这等事体来,回去定要好好肃整后宫不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六十章 恩断义绝 骊嫱让婢女扶她躺下,心中只觉阵阵绞痛,申生啊申生,你终究还是选择了保全你的世子之位,任我姐妹俩以身托付,用心良苦,你却依然背弃了当初的誓言。难道天下的男子都是这般薄幸,男欢女爱之时,卿卿我我,山盟海誓,转头面对至高无上的权利,却是一切皆可抛弃?只是你既不能带我俩远走高飞,当初又何必相救?你既救我俩于水火,又为何将我俩推入另一个无底深渊? 骊嫱将指甲咬得发白,心潮迭荡,眼前又涌起在南槐庄和申生共处的点点滴滴,只想得神思昏沉,欲罢不能。也不知过了多久,婢女禀报姞娘娘来了,骊嫱才慢慢转过身来。骊姞进来见姐姐这般模样,也是心痛不已,又想起如今的境况,还未言语,泪已落下,姐妹两人一时凄凉相对,默默无言。 过了良久,骊嫱才强打起精神,问起骊姞被胡老三掳走后的经过,骊姞只道自己被人塞入马车中,点了穴道,以后的事,便十分恍惚了,依稀到过一些地方,听见一些人语,也不知是梦境还是幻觉,一觉醒来就到了晋候的营帐中。 骊嫱也说了遭刺客追杀,不慎翻落下马车的事,骊姞道:“那自称世子仪仗的车队难道真的是世子派来的?” “我原以为又是耿姬等人的诡计,却不知真是世子派来的人,看来世子将咱们救下后,又将咱们送到了晋候处。” “难道世子之前让咱们先去魏国,只不过是哄骗咱俩的,他根本无意离开晋国带咱们出奔,只是在等待晋候回来的时机?” 骊嫱点头:“正是,否则为何世子让咱们随车队先行出发,自己却迟迟不来?” “可是,世子当初可是亲口答应说……”骊姞又止不住要滴下泪来。 骊嫱只觉心中酸痛,眼中却已无泪,嘶哑着道:“他已经选择了晋国的世子,而非你我,今后咱们就全靠自己了,妹妹再哭也是无益。” 骊姞哪里止得住,一发哭得厉害,直到有婢女前来催骊姞回去喝药,骊姞方才步履蹒跚地离去。 姐妹俩在营地养了两日的伤,晋候见姐妹俩伤势稳定,才令全军起程回城,一路上晋候将自己的銮车让给姐妹俩乘坐,为了不让姐妹俩过于劳累,每日不过行四十里便安营扎寨,晋候早晚都过来探望姐妹一次,骊嫱也是强打精神,做起欢笑,与晋候陪着话,只是绝口不提后宫之事。 这日东关五和梁五来给骊嫱请安,骊嫱正嫌药苦,将喂药的婢女痛斥了一顿,命她到外面去跪着,那婢女跪在营帐门口哭得伤心。 东关五进来后,端起放在案几上的药碗,笑道:“按理说干娘不喜欢喝药,做儿的就应把这药喝了,可是主公又吩咐过要好好侍候干娘服药,儿这是左右为难啊!不如儿喝一口,干娘喝一口,只要把这碗药喝了,我就两头都能交待得过了。” 梁五道:“就冲你这么甜的嘴,再苦的药,喝到婶娘嘴里也变甜了!依我看婶娘也犯不着生那婢女的气,哪能人人都象东哥,一说话嘴上就象抹了蜜似的。” 骊嫱这两日的伤势好得很快,额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疤,右臂也已能轻轻抬动,只是心中终日郁郁,此刻听了两人的话,斜乜着东关五道:“光嘴上抹蜜有什么用,别是嘴甜心苦才好!我问你们,在宫中的时候我多次让人给你们传话,你们两个兔崽子却只拿话搪塞,连个人影儿都不见,害我们姐妹俩吃了多少的苦。如今眼见我俩在晋候面前又说得上话了,你们的屁股转得比轱辘还快!别以为多喊几声干娘,就能把往事一笔勾销,你们的把戏留着哄哄蕙姬也就罢了,想在我面前蒙混过去门儿都没有。” 东关五和梁五一脸委屈,东关五道:“干娘可真是冤死五儿了,你问问梁弟,我们啥时候没把两位娘娘的事放在心上?只是我俩是老牛拉犁——有心无力啊。我们做奴才的,言微位卑,主公跟前插不上话,蕙姬和耿姬又成天在主公跟前转悠,实在是有口难开啊!” 骊嫱冷哼:“蕙姬得了宠,没少给你俩赏赐吧?” “真是天可怜见,蕙姬若能有干娘的一个指头那么大气量,我俩就算是烧了香了。她和她那姐姐,耿姬都是一般模样,惯会使唤人不说,从来没见赏过下人一个铜板,每逢祭祀宴请,还要我们奴才凑了份子送礼给她,下人们没有不埋怨的,背地里常念叨起干娘和姨娘的好处。” 骊嫱语气略有缓和,“我们姐妹俩既认了你们做义子,有好处岂会少了你们的。你们身份低贱,又没有贵候公卿一般的家族可以倚靠,我们姐妹俩就是你们今后的靠山,只要有我俩锦衣玉食的一天,就不会让你们挨饿受屈。不过话也要说回来,你们若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我必定让你们哪一头都要不了好去!” 东关五和梁五忙齐齐跪下,道:“干娘这话让五儿惶恐之极,孩儿们从来对两位娘娘一片忠诚,不敢有二心,只是从今往后,孩儿们会更加尽心尽力服侍娘娘和主公,把干娘的事当成孩儿自己的事,一切以干娘为尊!” 骊嫱这才让两人起身,闭着双目养了会神,道:“你们此次陪主公外出狩猎,收获如何?” 梁五抢先道:“不敢瞒婶娘,主公此次出行,途中大病一场,几天不见好,荀司马都已开始安排后事,直把我俩唬了个半死。” 梁五便把晋候狩猎并患病一事详细说了,骊嫱道:“你既说当时缺医少药的,怎么后来这病又自个儿好了呢?” “婶娘不知,主公病到第四天上,已是人事不知,不是整日胡言乱语就是突然高声叫骂,似是中了邪一般。派去找药的人迟迟不归,医官也束手无策,可把我们都唬死了。公子重耳便带了几个手下去深山里找草药,到了晚上回来说是找着了,立马和别的药一起熬了,给主公喂下。” “这么说主公能痊愈,是重耳的功劳了?” “侄儿没讲完呢!那日公子夷吾也去外面找了个巫人回来,据说此人不同一般的巫觋,不仅能通神,还能施仙法,召四方神仙,驱八方邪祟。当晚便设坛在大营内作起法来,夷吾令三千将士共同割臂起誓,取血以祭当地神灵,那巫人作法之后,第二日过来,主公就退了热,睡觉也渐渐安稳。婶娘说,这功劳可算是谁的?” 骊嫱默然不语,东关五接话道:“依我说,谁救了主公并不重要,如今军中人人都知夷吾请神巫做法驱邪,才救了晋候一命,又有几个人知道重耳上山采药的事。这功劳自然是记在夷吾头上的。”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话,见骊嫱无事,便告退了,骊嫱觉得精神好些,让婢女搀扶着去骊姞帐内坐坐。骊姞犹是泪眼迷离,整日闷闷地不思饮食,骊嫱劝慰了几句,又拿过汤羹来,亲自喂到骊姞嘴边。骊姞躲不过,吃了两口,便转过头去。 骊嫱放下碗,起身走到门口,又转身道:“我知道你还放不下申生,可你想过没有,这一趟回宫,再无回头路可走,咱们与耿姬之间必须有个了断,不是她死,就是我活,咱们再无任何人可以倚靠,你若如此消沉,不待回宫,晋候就已将我俩弃之如敝屦,与其今后死在耿姬手里,还不如现在就自我了断地好,那把匕匙还在,你大可趁无人时自己动手,否则就把泪擦了,把汤喝了,晋候爱看的是你倾城的貌,不是你整日红肿的眼,究竟该如何,你琢磨着办吧。” 骊姞看着骊嫱决绝地走出营帐,拿起碗中的匕匙,靠近自己的咽喉,颤抖了半晌,最终扔掉匕匙,放声大哭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六十一章 重回晋都 晋候带着军马走走停停,第四天方才到晋都绛城。宫中人等早已接到消息,由申生带领着文武大臣,在外朝迎接晋候。耿姬也带领着六宫姬妾,前来迎候。乌鸦鸦一片人众,站在外朝门口的庭前。晋诡诸已换了一辆日常乘坐的辇车,由一众手执长戟的虎贲护卫着,车后诸多内侍宫女,手捧器物,随车而行,所到之处,鸾铃声响,樊缨飘飘。晋候站在车上,手扶槛栏,向下俯览,紧跟在晋候车驾后面的是骊嫱和骊姞的舆车,车上挂着厚重的帘布,并不见姐妹两人。 申生立于众人之首,高声道:“恭迎国君狩猎回朝,国君得天庇佑,克明其德,威仪四方,天下百兽,莫不来归!”身后的诸卿大夫俱躬身迎驾。 晋候见多日不见世子,申生竟瘦削许多,知他因是国事操劳,道:“国中一切可还安好?” “有赖众臣群策群力,国中平安,边疆除了廧咎如部略有侵扰外,别的尚且安好。诸多事宜儿臣不敢擅自决定,还要请君父亲自过问后再议。” 晋候点点头,见耿姬也带着数百姬妾跪于阶下,遂道:“你们也都起来吧,以后不用如此兴师动众地出来迎接。” 谁知耿姬等依旧跪地不起,耿姬一脸肃然,郑重其事道:“请主公恕罪,臣妾有事禀告。” 晋候皱眉道:“有什么事不能回宫再说吗?” “主公明鉴,骊姬姐妹万万不能让她们回宫啊。” “这是为何?” 耿姬横了横心,高声道:“主公不知,骊姬姐妹心怀叵测,在宫中恣情骄横,虐待宫人,违犯宫规,骊嫱更是指使下人杀死女椒,并试图毁尸灭迹,这等罪逆之人,怎可再让她们进我晋国的庙堂。主公不在的这段日子,臣妾已将罪证一一查实,录得人证、物证俱在,请主公过目。” 耿姬一抬头,身后的永巷令便让两个寺人抬着一箱的竹简来到晋候的车前,永巷令手执一张罗列着罪名的帛书,请晋候过目。 晋候没有接帛书,只略略扫视一遍,冷冷道:“寡人不在的这段日子,你们做的事情到是不少!此事世子已经在来信中和寡人说过了,其中的是非曲直也不能光由你们说了算,寡人自会让人查清楚的。你们先退下吧。” 耿姬哪里甘心就此放弃,道:“主公,世子在信中的话恐怕不尽属实,据臣妾探知,世子曾经伪造主公的手书,将骊姬姐妹接出宫去,这封书信还在,请主公过目。” 耿姬将一封帛书递上,东关五走过来,接过帛书,递到晋候面前。晋候早在世子的来信中知道申生伪造书信一事,世子在信中称自己是为了搭救骊姬,和长漪共同商议后,情急之下做出的不得已之举,晋候乍见之时还颇为不满,但见了骊姬姐妹后,生起旧情,对两人大为怜惜,便也不再计较,此刻见耿姬又提此事,也不甚在意,只挥挥衣袖道:“此事寡人已经知道了,申生伪造寡人的手书,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主公,”耿姬咬咬牙,向前跪行道,“臣妾还有一事禀报,世子接到主公的来信后,便将骊姬姐妹接出宫去,但并没有直接去杨县,而是先去了世子的邑地—南槐庄,并在南槐庄住了两日。” 晋候闻言心中咯噔一下,申生给自己的来信中,详细说了耿姬等人如何虐杀章含宫的宫人,又将宫人们屈打成招,逼其指认骊嫱杀人一事,所以申生才伪造君父书信,逼耿姬放人,将姐妹俩救出宫去,又派人护送姐妹俩至杨县,其余的事便未再提,此刻听耿姬这么一说,才知中间还有这段缘由。 晋候看向申生,沉声道:“世子,你为何不在信中提及此事?” 满朝大臣卿士皆站在世子身后,屏息凝气,不敢出声。申生面色苍白,走上两步,定了定神道:“耿夫人所言确有其事,儿臣,儿臣有……” 申生的“罪”字还未出口,晋候身后的车舆里,有人高声道:“是妾身有罪。” 众人抬头,见骊嫱和骊姞相互搀扶着,走下车来。骊嫱这两日的病虽大有起色,但身体依旧孱弱,走了两步便脚下踉跄,东关五上前急忙扶住。 姐妹俩走到离世子三丈远的地方,突然双膝跪地,向申生行稽首大礼,然后姐妹俩起身,整整衣襟,走至晋候车驾前,骊嫱语声含悲道:“主公,世子不愿说的事让妾身来说吧。世子见我俩蒙受不白之屈,不惜以身犯险,将我俩救出后宫,不想早有刺客埋伏在路旁,半路行刺我们姐妹俩。世子为了躲避其追杀,只得转道将我俩送入南槐庄暂避,一面打听主公的消息,想等主公回来后再将我俩交给主公。不想那杀手不知受了何人指使,竟追寻至庄中,半夜潜入暗杀我俩,却阴差阳错,错杀了庄内的两名女婢。世子无奈,只得将庄丁扮做商贩的模样,将车队扮做行商的马车,护送我俩出庄躲避,可是……可是,这些杀手竟如蛆附骨一般,还是找到了我俩,为了将我俩置之死地,甚至不惜滥杀无辜,众多的庄丁都惨死于他们手下。主公,我们姐妹俩的命不足惜,可是世子乃正人君子,国之统续,难道也要遭受不白之冤吗?” 骊嫱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里克也从群臣中站出,道:“启奏主公,世子前几日在北市口遭人拦路刺杀,伤了两名卫士,幸好世子无碍,同时世子府中莫明起火,若非末将带兵适时经过,冲入府中救火,后果不堪设想。卑将无能,目前还未查出行凶者和纵火之人,但这两起事想来应是同一伙人所为。” 晋候脸色发暗,本就大病初愈,又在风中站得久了,寒意渐生。晋候咳嗽数声,缓缓道:“寡人不在的时候,看看你们都做了什么好事!站了半日,寡人也乏了,有什么事回宫再说。” 耿姬知道今日已无法阻止骊姬姐妹回宫,只得带领众姬妾起身,恭请晋候回宫。卫姬猛然一抬头,见骊嫱对着自己面露讥诮之色,卫姬正因刚才骊嫱的一番巧言佞词而忿懑不平,此刻不禁恶上心来,指着骊嫱怒骂道:“你这个妖女,欺上媚下,凭着一张利嘴在此惑乱众人,你,你与那妲已,妹喜又有何异?” 骊嫱掩面泣道:“妾身知道卫姐姐对我有颇多怨言,但请众位姐姐先让主公回宫歇息,主公大病初愈,身体尚未恢复,外面站得久了,恐痰症再起。回到宫中后,我们姐妹是杀是剐,随夫人和众位姐姐处置。” 晋候沉下脸道:“卫姬身为樊雍宫首位,庙堂之前,出言无状,仪态尽失,实在有失夫人之德,即日起,由次夫人降为世妇,迁至太庙旁的静心堂住着,一月内不得擅自外出。” 言罢便率着骊姬姐妹由路门进宫去了。众姬妾见晋候发怒,竟无一人敢为卫姬求情,只得起身恭送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六十二章 以牙还牙 姐妹俩回宫后,骊姞不愿与曾姬同住玉蟾宫,便搬来章含宫和骊嫱一起住。宫门口发生的一幕,早已传遍了后宫,章含宫的世妇女御们得了消息,率领宫人奴仆在宫门口迎接姐妹俩,此情此景与当初姐妹俩受冷落时大相径庭,姬妾们满面堆笑,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姐妹俩进了殿,侍候着在上首坐了。 一世妇道:“我们得知娘娘今日回宫,所以特意备了酒宴,一来为两位娘娘洗尘接风,庆贺娘娘回宫,二来也为着以往的种种不敬,向娘娘陪罪,还请娘娘大人大量,不要计较才好。” 庖厨摆上酒馔来,放于姐妹俩的案前,美酒佳肴,骊嫱连看都不看一眼,只用眼扫视着众女,冷冷道:“你们是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回来呢,还是压根儿就没想到我能回来?” 众女一齐跪倒,道:“娘娘让我等不胜惶恐,娘娘不在的这段日子,我们无一日不翘首以盼,盼望娘娘能平安归来。” 那世妇道:“娘娘不知道,娘娘不在宫里,连个为我们作主的也没有,我们这些人,说得好听还有名份在身上,实则没少受内务司的气,连着别宫的姬妾,仗着我们没主子,都不拿我们放在眼里,如今娘娘回来了,我们可不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 众女纷纷称是。 骊嫱问那世妇:“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名叫简子。” 骊嫱拿起筷箸,夹起面前的一块兔肉,缓缓道:“美酒佳肴,若觉不适口还可再吐出来,不比嘴里说出去的话,吐出来容易,只需舌尖上打个滚儿,可想收回却没那么容易了。” 众女闻言都不敢说话,简子道:“妾身等虽在宫中多年,但都是无甚识见的,过去在言语上多有冒犯娘娘之处,还请骊娘娘不要怪罪才好。” 骊嫱啐了一口,道:“你既是宫中的老人,为何还讲出这么没脸面的话来,一句不要怪罪就想把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你们个个红口白牙,编派我的话黑字朱批,字字落在竹简上,满满一大筐的认罪书现在还在惠安宫放着呢!你们打量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这个茬了?” 众女吓得连连磕头道:“娘娘明鉴,那些竹简上的话都是永巷令逼我们说的。娘娘知道,永巷令心狠手辣,谁的供词不合她的意,她就棍棒伺候,章含宫的许多宫人都是这样被她屈打致死的。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 “你们都是晋候亲封的宫妃,永巷令有这么大的胆子对你们用刑吗?” 众女一时都不敢说话,简子壮了壮胆道:“娘娘说得对,永巷令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可她背后有耿姬给她撑腰啊。” 众女纷纷点头附和。 “如此说来,你们的供词都是耿姬指使你们说的?” “正是,我等虽不愿就范,但耿姬指使永巷令一再威逼,当时又没有骊娘娘给我们做主,只得写下这些违心之词,其实骊娘娘的好处我们一日都不敢忘记。” 简子语声哽咽,众女也垂泪不止。 骊嫱拍案而起,怒道:“真是一派胡言,你们说是耿姬指使你们写的,她怎么会知道发生在章含宫的细枝末节的事情,整整一大箱竹简,两个内侍抬着放在主公面前,难道都是她自己编撰出来的?” 简子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娘娘息怒,依我说,章含宫里头肯定有内鬼。” “哦,内鬼是谁啊?” “娘娘想,章含宫的旧宫人死的死,散的散,唯有娘娘跟前的内竖且,不仅保得性命,还被指派到惠安宫做了个执事内侍。还有女姚,她原来只是个掌仪,自娘娘出事离宫后,耿夫人就让她摄理章含宫的事务,娘娘不在的这段日子,一切都是她说了算。娘娘今日回宫,她又称病不出,其原因也可想而知了!” “这么说,此事是他俩所为,和你们无关了?” “娘娘明鉴,我们确实是受逼迫才写的。” “不管你们是被逼的,还是自愿的,反正字字分明、条条罪状都在惠安宫摆着呢!什么时候耿姬把它们摆到晋候面前,即使晋候信任我俩,不做理会,也难免在后宫又掀起一番风波,你们说该如何是好啊!” 众女交头接耳一番,说不出个所以然,还是由简子上前道:“骊娘娘对我们情深义重,我们怎可做出辜负娘娘的事。耿姬当初做下如此不齿之事,我等不如以其人之道,还置其人之身。我等愿意再写一份申辩书,将耿姬指使永巷令刑迅逼供,屈打宫人致死,以及怎么逼迫我们写下认罪书的事写出来,以证实骊娘娘的清白。” “你们能知错就改,以前的事我就既往不咎。简子,我现在就下令废了女姚的掌仪之职,提拔你为章含宫的修容,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吧,申辩书写好了交给我过目,写得越快越好。” 简子恭敬地上前领命,骊嫱此时才把面前的酒喝了,众女又纷纷上前敬酒,骊嫱问了些宫中的近况,便也散了。 姐妹俩既已回宫,耿姬少不得做些场面功夫,让人将章含宫重新布置了一番,又因章含宫的旧宫人逃的逃,死的死,耿姬重新调拨了一些宫人到章含宫,供姐妹俩使唤。耿姬让蛾儿去章含宫打理一切,骊嫱也不多话,只在一旁冷眼观看,任由他们去料理。 再说内竖且当初自骊嫱被关禁闭后,便跑到惠安宫去,在耿姬手下做了个执事内侍,如今见姐妹俩风光回宫,耿姬拦驾阻挡姐妹俩回宫不成,反被晋候训斥一番,还将卫姬贬去了静心堂,耿姬等人已是棋输一招,而骊姬姐妹大有东山再起之势,内竖且见此情景,当晚就偷偷来章含宫面见骊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请求骊嫱将自己收回章含宫。 不想骊嫱见了内竖且到并未动怒,叹息一声道:“罢了,攀高踩低的事我见得多了,你来得正是时候,以往的事我也不想追究了,你起来吧。” 内竖且如获大赦,站起身来,擦了擦眼泪,奉承道:“娘娘这次能重返后宫,必定前途大好,只怕比当日更要荣宠百倍。” “你没看见我回宫那日,耿姬让人搬出来的认罪书吗?整整三大捆竹简,至今还放在惠安宫内,想起来就让我寝食难安,你还跟我说什么前途无限,我只求先把眼前的坎过了罢。” 骊嫱拿眼瞧着内竖且,“我听说你在惠安宫过得顺风顺水,十分得耿夫人的宠信,可是当真?” 内竖且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娘娘可是冤枉奴才了,奴才被逼无奈才投到惠安宫去的,留着这条贱命不过是一心想等娘娘回来,千盼万盼,娘娘可是回来了,奴才不是立马就过来了吗。” “说得到是好听,别是白糖嘴巴刀子心,口蜜腹剑才好,如今在我面前说尽好话,当初指不定你怎么在耿夫人面前编派我呢?” 内竖且跪下连连磕头,“奴才要真有那个心,哪里还敢来见娘娘。” “究竟安的什么心,可不是光靠嘴上说,我如今人是回来了,可一想起那箱认罪书就夜夜睡不安稳,你说该如何是好啊。” “这个……娘娘,奴才到是有个主意。” “说来听听。” 内竖且走上几步,附在骊嫱耳边一通耳语,骊嫱冷若寒霜的脸上这才泛出一丝笑意,道:“既如此,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办好了,我不仅收你回章含宫,还要大大奖赏你。” 内竖且答应着退下,回惠安宫去办事不提。 章含宫内,自骊嫱命简修容写申辩书以后,简修容到也不含糊,和众姬妾连夜赶制,两日后便将申辩书赶制了出来,不多不少,也是三大捆竹简,堆放在骊嫱的案几上。骊嫱让简修容拿出一卷来,念给她听,果真条条见状,字字分明,任骊嫱不通文墨,也觉得有理有据,十分让人信服。 骊嫱不免夸奖一番,简修容下去后,骊嫱将骊姞唤来,将竹简拿给骊姞看。骊姞随手翻了一翻,道:“到也难为她了,除了这件事情,还平空杜撰出了那么多,约摸把永巷令平日做的那些事全写上去了吧?” “永巷令是耿姬手下的,出了事自然耿姬担待着。” 骊嫱拿起一卷竹卷道:“你嫌多,我却犹嫌少,这么多竹片儿,到时只怕还不够烧的呢。” 骊姞一头雾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骊嫱附在骊姞耳边一通话,骊姞道:“这个法子到是好,难为你想得出来。” “只要咱们姐妹两个联手,没有什么事办不成的,到时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六十三章 棋输一招 自晋候回宫后,便以养病为主,朝政还是交由申生处理,闲了就来章含宫看望姐妹俩,却并不提处置耿姬一事,骊嫱也只对晋候殷勤相待,别的事一概不提。 此时的惠安宫内却是人心惶惶,耿姬坐立不安,几次打发蕙姬去向晋候请安,却均被拦在了外面,晋候称身体不适,不见任何姬妾,有事让人传话即可。 这日晋诡诸觉得精神转好,便回到外朝,在书房内批阅奏章,这些奏章多是以前由申生批阅的,晋候见竹简上黑字朱批,写得揆情度理,多是中恳之语,心里颇为欣慰。 此时东关五过来道:“主公,耿夫人说有要事求见主公,已经在书房外等候多时了。” “让她进来。” 东关五领了耿姬进来,耿姬行了个揖首礼后,便跪地不起。 晋候道:“起来说话。” “臣妾有事相奏,若引得主公不悦,还请主公见谅。” “但说无妨。” “主公那日回宫之时,臣妾拦住车驾,冒犯主公,是臣妾的不是,但臣妾身为后宫之首,宫中出了杀人违纪之事,臣妾不能坐视不管。臣妾知道骊姬是主公心头上的人,按理臣妾不该违逆主公的心意,可眼见她们日益无法无天,引得后宫大乱,臣妾若再置之不理,哪里还有宫规家法可言,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让列祖列宗蒙羞。” “夫人言过其实了,又有什么事引得夫人如此大动肝火?” “主公可还记得那一箱的认罪书,主公回宫那日,因主公身体不适,臣妾一直没有交给主公过目,遂将一箱认罪书放在我惠安宫的后院内,不想昨晚这份认罪书竟被人偷走了。” “放在你宫里的东西,怎么会被人偷走呢?” “认罪书放在我惠安宫,这是众人皆知的,我惠安宫并非是守卫森严之地,若存心要偷,也不是不可能。” “你怀疑谁偷走了认罪书?” “除了骊姬以外,还有谁会惧怕这份认罪书落到主公手中?” “你是说骊姬偷走了竹简吗?可是世子曾经告诉寡人,那份认罪书是永巷令对章含宫宫人刑讯逼供得来的。” “主公,臣妾敢对天发誓,认罪书上的内容都是宫人亲口所说,字字属实,并且他们都是画了押的,哪里可以仿造得来。再说永巷令在宫中兢尽职守数十载,对主公的忠心有目共睹,哪里敢做这等违逆纲常之事。何况……” 耿姬顿了顿,道:“世子一心偏袒骊姬姐妹,他说的话恐怕不足为信。” “哦,世子为何要偏袒她们啊?” 耿姬从衣袖内掏出一个香囊,上前递给晋候。晋候见那香囊用料精致,针脚细密,正面绣着几朵蔷薇,反面写着“薇兮薇兮,其采湛湛;时不予矣,叹之深矣!” 晋候皱起眉头,听耿姬道:“这是臣妾当日在骊姬的枕箱内搜出来的,因此事关系重大,可能牵连到世子,所以臣妾考虑再三,今日才将此物交给主公。” 晋诡诸将诗反复念了几遍,依旧是一脸漠然之色,将香囊放入袖中,道:“一个香囊,即使是世子送给骊姬的,又能说明什么?寡人到是听说夫人趁寡人不在宫中时,做了很多杀人灭口的事,夫人又有何辩解啊?” “这些都是莫须有的事,臣妾深受主公信任,身为后宫之首,无日无刻不恪守妇德,谨守宫规,别说杀人,就是伤人的念头平日都是不敢有的,更何况主公离宫后,臣妾忙于应付蜡祭事宜,宫中一应事务都交给了卫姬去办,说臣妾杀人,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此时梁五进来说蕙娘娘在外面求见。晋候命她进来,蕙姬一见晋候和耿姬,便跪地哭道:“主公,夫人,妾身刚刚得报,章含宫内烟雾缭绕,骊姬姐妹俩正在焚烧竹简,这必是惠安宫昨日失窃的认罪书无疑了。” 耿姬向晋候沉声道:“我惠安宫向来对她们姐妹俩一再忍让,她们却骄横无礼至此,使人偷走竹简不说,还公然烧毁,试图毁灭罪证,这是将国法和主公置于何地啊?” 东关五在一旁小声道:“主公,捉奸捉双,抓贼抓赃,咱们何不现在就过去一看究竟呢?” “你不说寡人也是要去的,立刻备下轿辇,咱们去看看她们烧的究竟是什么。” 晋候一挥衣袖,带着耿姬和蕙姬,分坐三顶轿辇,赶往章含宫去。 到了门口,不待门人通报,晋候径直走了进去。就见大殿前的燎炉内,烟雾升腾,章含宫的姬妾们分站在骊姬姐妹两侧,底下立着一群宫人和奴仆,姐妹俩指挥着几个内侍,将地上一卷卷的竹简从绳索上拆下,一片一片投入燎炉中,只烧得炉内噼啪作响,火星四溅。 姐妹俩见晋候来了,忙率众上来行礼,晋候冷冷道:“将炉内还没有烧完的竹简全部拿出来。” 东关五和梁五指挥着几个内侍上前,一番手忙脚乱,将炉中残留的竹片取出,又擦拭干净了,连地上剩余的几捆竹简,一齐拿来交给晋候。晋候随手打开一卷来看,众人见他脸上阴晴不定,心中未免有些忐忑。晋候又翻看了几卷,道:“蕙姬,你来念几句听听。” 蕙姬巴不得晋候叫她,一边款款上前,一边得意地横了骊嫱几眼,接过竹简,念道:“耿夫人让我等站在殿外好好回想,一边让人把琼枝和另外几个婢女脱光衣服,跪在石阶上,让我等看着她们受鞭刑,若想起来了就写下来,少则数字,多则不限,写好了才能回宫去,如若不然……” 蕙姬至此再也念不下去,脸色熬白,又往下看了几行,将手中竹简掷于地上,指着骊嫱道:“我们都被这个妖女戏弄了。” 晋候怒斥:“放肆。” 蕙姬双膝跪地,失声痛哭起来,耿姬也跪下,哽咽道:“主公,臣妾用性命担保,蕙姬所念的绝非是从惠安宫偷走的认罪书,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诬蔑之词,其中必有隐情,还请主公明察。” “难道还有几份认罪书吗,骊姬,你来说这份证词是哪里来的?” 骊嫱含着委屈道:“当年耿夫人和卫夫人查抄章含宫时,屈杀了不少的宫人,那是章含宫的世妇和女御们有目共睹的,众女事后回忆起当日的情景,将实情一一记录下来,写成了这份申辩书,请求我交给主公过目。我想着纵然我与惠安宫过去有些恩怨,能够重回宫中已是不易,何必再将旧事重提,若再牵扯下去,恐不利于后宫安定,让主公徒增烦恼,便将这份证词收了起来。不想昨日听门人报说,晚上有贼子闯入章含宫,臣妾想这些竹简若长期放着,被人看见终是不妥,不如把它们烧了,于是将章含宫的宫人们都叫来,当面把竹简烧毁,也好让她们知道,从此章含宫与惠安宫的恩怨不必再提。” 骊姞道:“你这是以已之心度他人之腹,可惜不是人人都有你这番君子气量的。耿夫人她们明摆着是问罪来了。” 耿姬怒喝道:“你们不用在此一唱一和地演戏了,我只问你,你敢让我查抄宫禁吗?” 骊姞抹泪道:“夫人不是已经查过一次了吗,何苦又来?” 骊嫱冷声道:“夫人要查就查吧,反正我这章含宫素来是被人糟践惯了的,想来就来,想抄就抄,想怎么杀人就怎么杀人,你们既然来了,就请便吧。” 耿姬向晋候道:“主公,那认罪书必定是骊姬指使人偷的,如果臣妾猜得不错,现在应还藏在宫中。” 晋候脸色铁青,“不必查抄了,今日的事寡人看得十分明白,分明是耿姬栽赃不成,如今落得个自受其辱,你还有何话说。” “主公……” “这么多年来,寡人一向对你信任有加,所以才将你从女御一步步擢升为夫人,不想你竟伪善至此,令寡人十分失望。从今日起,后宫交由芮姬掌管,你就不用再插手了。” 晋候说完拂袖而去,耿姬一口浓痰上来,差点没背过气去。蕙姬等人手忙脚乱地将耿姬救转过来,一行人振奋而来,又黯然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六十四章 长漪探宫 看着耿姬等人沮丧而去,姐妹俩心头大快,骊嫱当即让人拿上一壶酒来,和骊姞在寝宫坐着对饮。 骊嫱道:“耿姬和蕙姬今日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真真是爽快至极,她以为章含宫还是原来的章含宫,任她想来就来,就去想去?不让她扒一层皮再去,我岂不白当了这个章含宫的主位。” 骊姞道:“我现在想想还是有些后怕,那箱认罪书被内竖且偷来,就藏在寝宫里,若真要查抄起来,岂不是抓个现形。” “我早就断定主公不会让她查抄章含宫,今日咱们一番天衣无缝的配合,加上至情动性的言辞,任是晋候他铁石心肠,也该被打动了,何况我估摸着,主公对咱们已经回心转意,根本就不想治咱们的罪。” “姐姐说主公究竟存了什么心,回宫这么多日,也不说个子丑寅卯出来,判个谁是谁非,明知道女椒被杀是耿姬陷害我俩的欲加之罪,却只轻轻罚了个卫姬,褫夺了耿姬的理宫之权,章含宫这么多的宫人被冤杀,就全部一笔勾消了吗?” 骊嫱道:“我看他就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根本无意为咱们作主,不过碍着咱们的情面,给耿姬和卫姬一个不痛不痒的处罚罢了。” “主公也真是冷面冷心之人,想起章含宫那么多屈死的旧宫人,我心里就火烧火燎的,一刻也呆不安稳。” “既然无人替咱们作主,以后少不得咱们自己动手。” 正说着,门人报说长漪公主来了,骊嫱心中暗忖,自己离开宫中这些时日,必定有诸多关于自己和申生的蜚言浪语流传在外,不知公主又知道了多少内里,今日她来,正好可以打探一二。 长漪进来见了姐妹俩,相互问了安,叙了些别后的话,骊嫱道:“我姐妹俩此番在外,历经生死,以为就此性命不保,不想竟还有重返宫中的一日。只是如今的章含宫物是人非,这一砖一木依然照旧,人却已然变了样,让人看着徒增悲凉。” 长漪道:“妹妹的经历我已听说一二,实在令人可怜可叹,只是妹妹既能历经万难而幸存,必是有后福之人,若非如此,怎能苦尽甘来,重见君颜。我看妹妹从今往后只需安下心来,一意伺候君主,何愁挽不回君主的心,恢复往日的荣宠?” 骊姞道:“我俩回宫那日,耿姬拦住主公车驾,不让我俩进宫的事,公主也必定知晓,耿姬未能如愿以偿,反受了主公的责罚,怎么会肯就此善罢干休。这往后的腥风血雨,我想想都后怕。” “君父虽有月余不在宫中,但是非曲直,心里清楚得很,只是未有确凿证据前也不好妄判,妹妹无需多虑,只要你们是清白的,君父自然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唉,往后主公若能明白我俩对他的一番情厚情谊,我俩也就知足了。毕竟重返后宫,这原是我俩想都不敢想的事。” 骊嫱拿眼瞟着长漪,“我俩离宫多时,想来宫中流言不少,那日耿姬在宫门口为了不让我俩进宫,将矛头直指申生,我俩受点委屈不打紧,可世子是贤明君子,遭此中伤实在让人愤懑难平,不知公主对此怎么看。” 长漪微微一笑,道,“申生身负家国重任,对国君忠贞不二,对父亲孝悌有信,数十年来一贯如此,君父岂会因耿姬一番没来由的话就对他起疑。不瞒骊妹妹,昨儿君父还到我来仪宫坐了坐,向我问询耿姬等人查抄章含宫一事。” 骊嫱心里一紧,“哦,晋候问了些什么?” 长漪避重就轻道,“说句实在话,耿夫人执掌后宫这些年,有些事做得确实过份了些,君父其实心里也是知道的。只是耿姬和卫姬等人,都是侍候君父几十年的老人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有些情分岂是君父想断就能断的?” 骊嫱心里冷笑,脸上却不露声色道:“我俩无意于任何人争宠,也不敢和耿夫人为难,不过想在宫中谋个平安,聊度一生罢了。” 长漪从袖中拿出一个东西,放在案上,骊嫱见正是申生送给自己的蔷薇香囊,诧异道:“这个香囊怎么会在你这里?” “这个香囊是耿姬查抄章含宫时在骊妹妹寝宫中搜出来的,耿姬将它交给了君父,昨儿君父问我可知道它的来历,我说,我自己做的东西还能不知道吗?当初我与骊妹妹,还有姒妹妹一见如故,彼此常赠些把玩之物。这个香囊是我送给骊妹妹的,因为知道骊妹妹喜爱蔷薇,所以绣了几朵白玉蔷薇上去,另题一首歪诗,聊谴娱情,给姒妹妹的那个绣的是菱花的图案,当时姒妹妹还说我偏心呢。君父听了也无甚话说。不知妹妹觉得我这个说法可恰当?” 骊嫱和骊姞起身,向长漪拜手道:“姐姐的恩情,我们姐妹俩没齿不忘。” 长漪扶起姐妹俩,“妹妹何故行此大礼,我与两位妹妹一见如故,此话哪里假了,当初见骊妹妹身受囹囫,被囚章含宫,我心里焉能好受,只是宫中由耿夫人把着,我却是插手不得,只能另待时机罢了,如今能为妹妹和我那弟弟说上几句话,岂有不应该的。” 姐妹俩都是也是无言可答,听长漪又道:“两位妹妹重回后宫,如获新生,实在可喜可贺,我也没什么好送的,如今章含宫缺人,我带了几个宫人过来,也许妹妹用着能趁手些。” 长漪让人把宫人带上来,正是往日在章含宫和玉蟾宫服侍的老宫人,十几个男女,为首的正是细柳、止水和内竖息。一众宫人纷纷上前请安叩拜,姐妹俩惊喜不已。 长漪笑道:“两位妹妹不在宫中,他们就留在我来仪宫,这两日听说妹妹们回来了,便都央求我放他们回来,今日我也算是物归其主了。” 骊嫱和骊姞忙称谢不已,送走长漪后,姐妹俩才向宫人们细问原委。 原来骊姬姐妹自被申生救出宫后,耿姬大发雷霆,要将章含宫和玉蟾宫的下人们全部治罪,除了一部分转投别宫外,永巷令将他们罗织了罪名,关押在监。长漪便借口要赶制腊祭时的衣裳,来仪宫缺人手,向耿姬开口要挑几个宫人过去。耿姬不好驳回,只得应允。 这十几个宫人,有宫婢,内竖,和寺人,大都是骊姬身边的旧人,如今见主子安然回来了,也是悲喜交加,啜泣不止。姐妹俩陪着唏嘘了一阵,又将各人重新分配了职事,依旧留在章含宫内。 骊姞留下内竖息,让他今后在自己身边使唤,骊嫱则拉着细柳的手,见她多日不见,竟脸色红润,人也丰盈不少,便道:“这些日子以来,你们是怎么过的?” 细柳道:“娘娘不知,公主对下人是极好的,奴婢虽是罪人,可公主从没把我们当成奴仆对待,一应饮食起居和来仪宫的宫人无异。大家都说若能伺候公主这样的主子,是当奴才的最大的福气。” 细柳此言一出,便后悔不迭,果不其然,骊嫱已饱含醋意问道:“即是如此,你怎么不央求公主把你留下,还要回来这晦气的章含宫。你难道不知我俩现在还是待罪之身,指不定哪天就落个魂归西天,你们岂不是也落不到好去?罢了,本宫这就让人把公主找回来,让她把你收了去,成全你的心意。” 说完骊嫱就叫过一个内侍,让他去把公主请过来。细柳“扑嗵”跪倒在地,大哭道:“奴婢知错了,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公主是好,可她再好也是别人的主子,奴婢心中的主子只有娘娘,娘娘若得活,奴婢也活着,娘娘若死了,奴婢也跟着死!” 骊姞见此也忙过来相劝,骊嫱这才罢休。如今见了细柳,骊嫱又想起琼枝和赤奴来,暗叹琼枝虽性子直了些,却是最忠心护主的,可惜还未跟自己享几天清闲,就惨遭毒手。那赤奴一身义胆忠心,却被永巷令活活折磨致死,想自己当初从骊戎带来那么多的随从,如今却只剩下眼前的几个人,大多都屈死在暴室之中,骊嫱暗下决心,这笔帐迟早是要向耿氏和卫氏等人讨回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六十五章 之子不归 这日,晴光滟潋,二月的初春,东风虽还冷冽,空气中已渗透进丝丝的暖意,晋候这两日身体也已大好,早上看了会世子送来的奏章,觉得有些乏了,便让东关五和梁五陪着,慢慢踱到章含宫来。门人禀告说两位娘娘一早徒步到珍禽苑去了,晋候颇感诧异,心中生出一丝疑窦,便也往珍禽苑来。 珍禽苑地处宫苑西北,偏隅一角,内养各国进贡来的珍稀鸟兽,因晋候更喜欢在野外策马驰骋,拉弓射箭,享受亲手射杀猎物的感觉,所以也不常来此,又病了这么多日子,算来有年余不曾踏足珍禽苑了。 晋候一路走来,觉得甚是安静,道旁芜草浸道,林木萧索,堆了满地的落叶也无人打扫,偶尔经过树林,惊起成群的鸦雀,聒叫着一齐向天空飞去。 东关五道:“此处离珍禽苑还有不少脚程,主公身体才好,不宜太过劳累,不如让轿辇抬着去。” “寡人总是轿辇来轿辇去的,错过无数的大好风光,今日寡人想看看两位爱姬何以兴致如此之高,一早就赶去珍禽苑,咱们不用惊动任何人,慢慢走着就好。” 三人走了大半个时辰,到了珍禽苑门口,见内竖息正在兽园门口值守,晋候问:“你家娘娘呢?” 内竖息忙上前道:“姞娘娘正在园子里给鸟兽喂食,怕惊到它们,吩咐奴才不要进去。请主公稍候,奴才这就去向娘娘通报。” “不用了,寡人自己进去瞧瞧。” 晋候让东关五和梁五也在外面候着,踩着地上疏离的小草,往园中走去,远远就看到骊姞站在饮水池边,形态袅娜,左臂环抱着一个陶罐,右臂半举,向前摊开手掌,一只毛色艳丽的鹦鹉蹲在骊姞肩膀上,伸长了脖颈正在啄食手掌上的食物。地上几只孔雀和锦鸡,拖着五彩的曳尾,围在骊姞身旁争相抢食。 晋候突然动了顽皮之心,放轻了脚步走上前,想出奇不意吓骊姞一跳,不想那只鹦鹉已感知了来人,突然转过身来,作声道:“之子不归,之子不归……” 晋候一愣,骊姞已转过头来,笑道:“主公怎么悄悄儿进来了,可仔细着点,妾身好不容易将它们都聚拢来,主公别把它们又吓跑了。” 果然不等晋候靠近,那些鸟禽已四散奔逃开去,没入了林中。 晋候见骊姞今日打扮与往日不同,头戴镶着珍珠的黑丝绒抹额,耳际的鬓发挑起几束,用彩色长绦扎了,垂散于身后,一身水桃红、镶着金丝缘边的窄袖袍子,外面衬着件对襟小坎肩,腋袖处饰着白色长绒狐毛,脚蹬狼皮筒靴,一身戎人的装束,较平日的汉服更显俏皮飒爽。 晋候道:“这就奇了,怎么这些鸟兽与你如此亲密,见了寡人却如同见了虎狼一般?” 骊姞道:“主公乃人中龙凤,本就不同于常人,大凡天命英主,头上三尺有神将护着,当然其势如虎,连鸟兽都避其锋芒了。” 晋候哈哈笑道:“不想姞儿也能说会道起来,可是跟嫱儿学的?” 骊姞嗔道,“主公只知道姐姐有万般好,难道不知道我本也是个极伶俐的人么?” “是极,是极,你们姐妹俩寡人向来是一般地宠爱,何时分过高低出来?” 骊姞将怀中的陶罐递给晋候,让他学着自己的样子给鸟兽喂食。晋候抓起一把谷糠,远远地洒在水池边,几只孔雀大着胆子走过来,试探着啄食,见两人似无恶意,才大胆地吃起来。 晋候和骊姞站在边上,看那孔雀饱食过后,悠闲地踱步至水边,抖擞翅膀,引颈捉羽,好不惬意。 晋候道:“寡人素来爱打猎,狩猎多年,打下的大小猛兽不下数千只,却从未亲手投喂过一只鸟兽,今日与爱姬喂养孔雀,才发现这些畜牲活着也是有些趣味的。” “岂止是有趣味,”骊姞指着不远处几只正啃食干草的糜鹿,“妾身不过照料了这些动物数日,它们便对我信任无间,从不避讳妾身,可见动物也是有性情的,你若对它们好,它们便百般信任于你,终生再无捐弃,哪里象人,真心相待却换不来以心比心,一腔热情反惹世俗厌弃。” 晋候听骊姞话中有话,不便作答,微微含笑而已。 骊姞打了声唿哨,刚才那只鹦鹉从林间飞来,停在骊姞的肩膀上。 骊姞伸手逗弄一番,鹦鹉开口道:“之子不归,之子不归……” 晋候笑问:“这却是何意?” “主公不知,于它不过是无心之语,巧嘴学舌罢了,于妾身而言却是无数个难熬的夜晚。当初姐姐被禁闭在章含宫时,妾身独自住在这珍禽苑,晚间孤身一人时,无以为伴,只有它栖身在窗棂上,陪着妾身,夜夜听妾身唱小曲打发时光。妾身唱得多了,便被它学了去。” 骊姞轻轻唱道:“行彼济水,其水汤汤;如咽如诉,行道且长;之子不归,我心悲伤……” 骊姞唱的自然是自己独居珍禽苑时,心中的一番孤寂无依之感,以及对晋候的思念之情,晋候岂能听不出来。 晋候慨叹道:“寡人知道你们吃了不少的苦,往后寡人会加倍善待你们的。” 晋候话锋一转,又道:“你们姐妹俩向来形影不离,今日怎么独留了你一个在这里,嫱儿呢?” “我们虽是姐妹,但各有偏好。妾身从小爱与动物为伴,姐姐却嫌它们太腌臢,喜欢往那热闹的去处,看人作歌舞之乐。听妾身说要到珍禽苑来,姐姐便独自留在后面的草堂了。咱们一起去看看,她这会子在干什么?” 骊姞携了晋候的手,出了兽园,往后面的草堂来。这草堂不过是几间简陋的木屋,晋候走近了,见那屋子以松木为架,茅茨为顶,门外一口水井,几口水缸,屋后种着几棵翠柏。骊嫱正站在屋外,也是一般的戎人装束,使唤着几个宫人打扫庭院,修理房屋。 骊嫱老远就看见晋候过来,笑道:“妾身正想着把这里修葺完了,就喊人来请主公,谁想主公已经不请自来,敢情主公是未卜先知么?” “寡人去章含宫寻你们,门人说你们到珍禽苑来了,两位爱姬今日怎么有如此雅兴啊?” “主公先进来看看再说。”姐妹们把晋候迎进草堂,骊嫱道:“主公看,这屋子经妾身一番打理后,可还住得?” 晋候见屋内四壁萧索,窗牖破败,若不是骊嫱已让人在地上铺了草席和坐垫,几无一处可安坐。 晋候皱眉道:“爱姬难道想住在这里?” 骊嫱温言道:“主公,我们姐妹俩认真商榷,觉得还是搬到这里住更为妥当。我俩是待罪之身,妾身身上还背负着杀人的罪名,当初耿姬夺去妾身的位份,命姞儿住在珍禽苑静修,那是在六宫内颁布了诏令,人人皆知的事情。耿姬是后宫之主,有权决定后妃的生杀予夺,我俩也不敢违抗,虽蒙主公的厚爱,重回章含宫,女椒一案却始终悬而未决,叫我俩如何服众,知道的说是我俩受了冤枉,不知道的还要私下埋怨主公纵容姬妾,有令不行,关乎主公的名声,叫我姐妹俩如何在章含宫住得安心。此处虽简陋些,但比姞儿住的那阵子已好上百倍。我俩一来得个清静,二来也不叫主公落人口舌,还请主公成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六十六章 赛亲大会 “寡人本已有愧于你们,如何一来,叫寡人于心何忍啊。” 骊姞道:“主公若有心,得闲了就过来坐坐。此虽处不及宫中应有尽有,但我俩必定为主公亲手备饮,铺床扫榻,不辜负主公对我俩的一片情意。” 晋候还在犹豫,骊嫱已叫人端进酒瓮来,将酒倒在筛内,细细地滤净了,再倒入碗中,然后倒进半碗刚刚烫热的羊奶,递给晋候道:“这里不比宫中,凡事简略些,主公若不嫌弃,就尝尝我们骊戎人常喝的羊奶酒,除了妾身,宫中可没第二人能调制此酒了。” 晋候在骊嫱手中饮了半杯,点点头,骊姞又让人把食器和熨炉端上来,那熨炉上面是一块四方的铁板,下面装着通红的炭火,是专门熨焙食物用的。庖人送上刚刚割下的小羊肉,切成薄薄的片儿,盛在碗内,又摆上各色酱醋。 骊嫱让细柳去厨房挑几样菜蔬过来,笑吟吟地对晋候道:“主公可别见笑,这些都是我们骊戎人爱吃的东西。平日在宫里头,我俩怕总有人搬些宫规礼仪来挟制,所以强咽口水在肚里头,不敢叫人去做。今日来了这里,妾身就放肆些,斗胆吃上一回,主公可先尝尝,若不合脾胃,妾身再让人换菜上来。” 这刚割下的羊肉,外面还包裹着筋膜和血衣,所以只需在铁板上略作翻炙,便可入口,口感绵柔嫩滑,汁水充盈,竟大合晋候的口味。 晋候连声大赞,“妙极,妙极。”几杯薄酒下去,晋候意兴大增,眼前的姐妹俩软语温香,在身边耳鬓厮磨,尤其是骊嫱,一改以前冷淡的姿态,一颦一笑间都透着妩媚,让晋候不禁欲火中烧。 晋候哈哈大笑道:“这草庐果真是个有趣的地方,寡人多少次在宫中,对躺在锦褥绣塌上的美女提不起一点兴趣,今天却在这四壁蒙尘的草屋大动性情!” 晋候掷了手中的酒杯,一把将骊嫱拉入怀中道:“爱姬的伤可是无碍了?” 骊嫱故作嗔怪,推开晋候道:“主公太过勇猛,妾身的伤才刚好,可经不过主公的折腾。” 晋候又把骊姞拉到腿上,笑道:“姞儿如此瘦弱,寡人大不忍心啊!” 骊姞道:“主公可别听姐姐的,姐姐向来心计多,这可是她的欲擒故纵之计。” 骊嫱恨恨道:“小蹄子,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 晋候哈哈笑道:“姞儿言少,却甚是在理。寡人今日就想先从嫱儿尝起。”不待说完,晋候已将骊嫱揽入怀中,顺势解开腰带。 细柳见状忙将食器撤下,在屋角点起一盏油灯,然后拉起帐幔。这里晋候与骊嫱已是如胶似漆,密不可分。晋候本已大半年未临幸姐妹俩,今日久别重逢,如久旱后逢甘露,这一夜只令晋候分外畅快淋漓,难以描述。 第二日晋候回到宫中,令东关五和梁五送了绸缎珠玉过来赏赐姐妹俩,骊嫱拿了两锭金子作赏,东关五和梁五谢了赏,又絮叨了些奉承话才走。晋候因嫌珍禽苑距离自己的燕寝太远,便命人修建一条直通珍禽苑的车道,并在草堂附近修筑花圃,种植各种名贵花草,原来寂寥的珍禽苑登时热闹起来。 姐妹俩住在草堂,凡事虽简略些,却省了不少繁缛的礼节,到也乐得自在,只是日子长了骊嫱便觉乏味,她不似骊姞,尚可摆弄鸟禽,以做消谴,骊嫱天性喜爱热闹,如今又没了宫中琐事料理,心下便空落起来。闲时骊嫱也会想起申生,只觉百味杂陈,说不清是爱还是怨,几次想向东关五打听申生的消息,却因要避着嫌,不好开口,又想着去来仪宫坐坐,借机向长漪探听,走到半路却又折返回来,暗想申生既已抛弃了她们姐妹俩,何苦再惦念着他,何况如今自己正是韬光养晦之际,不可再生出事端来,便把一腔愁怨之情先压了下来。 这日骊嫱正倚着门,看宫奴在草堂旁种植花草,忽听远远传来一阵丝竹之声。骊嫱好奇,携了细柳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走了片刻,便见不远处有一幢四方的殿阁,东西面阔六间,殿后遍植青松,殿前是一片百丈宽的校场,此时正插着清一色的旌旗,众多威武的卫兵守在校场边上,里面则看不真切,那乐声就是从校场里传来的。 骊嫱不便进去,站在树下驻足聆听。骊嫱不知此曲何名,但听音律应是一首演奏于宴会时的雅乐,曲调舒缓却嫌呆板,只听钟磬箫埙竽五音合奏,反复迂回,其声悠悠扬扬,如那连绵的流水,低转深流,生生不止。 骊嫱心里一动,突然想起个人来,她对细柳道:“你去打听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人在里面?” 细柳去了片刻回来道:“刚才有个寺人出来,奴婢向他询问,他说此处是四方馆,晋候宴请外来使臣和宾客之处。因郑、卫、秦三国使臣都来向长公主求亲,所以晋候今日在此召见使臣,听说还要让三国举行比试,以择良婿。” “秦国使臣也来了?”骊嫱想起自己在原邑客栈时遭歹人劫持时,几个秦人出手相救一事,不禁哑然失笑,那几个意气风发的草莽青年,竟真的是来向长公主求亲的。 骊嫱站在树下听了半日,待那乐音散了才慢慢地走回草堂。 此时的四方馆内,宾客云集,人声鼎沸,在场的不仅有郑、卫、秦三国使臣,还有晋国的卿士大夫,除长漪公主,世子外,晋候还带了重耳和夷吾等几位公子一同来观看比赛。 原来自三国使臣来到晋国,向晋候提出求娶长公主一事后,晋候便有心要从中选取一位,以了却这件积压多年的心事。只是晋候知道长漪性格倔强,万一不合意又要闹着不嫁,甚至以死相胁,便先到来仪宫,探询一下长漪的意思。不想长漪一改以往的决绝,口气竟缓和下来,说只要依着她立的规矩,在使臣中挑选出中意的人才,便同意嫁到该国去。 晋候道:“依你立的规矩?贵冑亲候之家,从来都是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女娶妻。你身为堂堂晋国长女,怎可如此胡来?” 长漪道:“女儿自小研习六艺,饱读诗书,只为能嫁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君。如今女儿眼看韶华将去,再拖下去恐惹国人耻笑,实在非孝顺儿女所为,因此女儿愿在三国使臣中挑出一家,作为夫婿之国。主父放心,咱们晋国是周族宗亲,武王后裔,女儿选试人才自然会以礼择人,以德服众。女儿有个主意,此次三国都派出了国中的能人异士作为使臣来我晋国,咱们不妨举行一个赛亲大会,让他们各自拿出真本事来比试,一来咱们可看看郑、卫、秦三国当下的实力,二来也可借机显露咱们晋国的威仪。主父看可好?” “这个赛亲大会怎么个比法?” “当初周公定下礼乐射御书数为贵族子弟必学六艺,六艺大致又可分为文艺和武艺,其中以骑射为武艺之首,《诗》《礼》为文艺必学。咱们不妨以此为题限,设下一场武试,一场文试,两场都胜出的国家,即择为夫婿国。君父觉得如何?” 三国之中,晋候其实颇为中意郑国,一来郑国乃诸候大国,国力强盛,郑国国君如今又兼任周朝重要卿士,与周王关系非同一般。二来郑国地处中原要地,是通往南北国家的必经之路,若能与郑国交好,往后必然要方便得多。对于卫国,一来晋候正因卫姬之事耿耿于怀,二来听闻卫候沉湎养鹤,荒怠国政,便不甚中意,秦国地处偏远,荒蛮落后,不过一伯爵封国,晋诡诸根本就没有考虑过。 关于郑、卫两国使臣在馆驿内大打出手,晋候是知道的,但他并不以为意,只是暗忖郑国文武全才之人颇多,此次求亲送来的马就是赫赫有名的宝马——踏雪欺霜马,此马全身乌黑,只有四蹄是白的,迅捷如风,矫健无比,只是性子暴烈,非一般人可以驾驭。有此宝马,郑国在骑射上胜出应是无碍,至于文试,晋候自忖,到时只需自己点拨一二,也不愁郑使答不上来。 想到此处,晋候便答应了长漪的请求,择日举行赛亲大会,先进行武试,于是有了此刻四方馆内的一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六十七章 旗开得胜 此时的校场内早已布置完毕,四周划出了三条可供赛马的跑道,赛道中央放着三只铜壶,壶中各插一支羽箭,赛道的一头挑着一面十来丈高的旌旗,旗才是最好的结果。 申生想到此处也就释然不少,只是每每想到和姐妹俩的私情,对晋候又充满了愧疚,自忖今生罪孽深重,恐怕只有以死明志了,因此申生在晋候面前格外恭敬,每日勤勉理政,不敢懈怠。 此次长漪为了三国使臣求亲一事,来向申生求助,申生一来拗不过长漪的脾气,二来想着秦人曾经救助过姐妹俩,自己本欠着秦人一个情,便应允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六十八章 寸步不让 申生找到晋候,恭敬道:“郑、卫、秦三国使臣这两日天天打发人来问,关于文试的日期,儿臣不知如何答复才好,还请君父示下?” “寡人也正为此事发愁。堂堂郑国,竟然输给一个荒蛮之地来的秦国,可惜寡人已经有言在先,答应了长漪两场皆胜者为婿,如今秦国已胜一场,文试时郑国若再落败,该如何是好?” “君父是想让郑国胜出?” “难道你想让自己的姐姐嫁到千里之外的荒蛮之地去吗?” “长公主是儿臣的胞姐,儿臣自然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只是长姐的脾气君父也知道,若不顺她的意,只怕又像前番那样寻死觅活,宁可终老一生也不嫁人,儿臣看不如先照她的意思办,由她来主持这场文试,儿臣设法打听出她的题令,再暗中将题透露给郑使,只要郑国赢了这场比赛,便可与秦国打成平手,到时不得不举行第三场加试,这加试如何赛法便可由君父说了算。” 晋候点头,“这事就由你去安排吧。这丫头鬼主意多得很,不知道又会出什么稀奇古怪的题目,你务必要打探清楚了。” 申生退下后,按照长漪的吩咐自去安排。晋候将文试的地点定在外朝的广阳宫,这一日广阳宫内宾客挤挤,晋国的卿士大夫都争相来一睹这难得的盛会,三国使臣更是不敢懈怠,皆是盛装出席,以期望能得公主的另眼相待。 相形之下,秦国使臣便显寒酸不少。郑国使臣首领名为泄屺,见下首坐的公子絷等一众秦人衣缘不修,装饰平朴,便有心嘲弄一番。 泄屺故意向公子絷和玄衣青年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叹道:“可惜啊,可惜!” 玄衣青年不解道:“不知这位兄台可惜什么?” “我看两位佩的剑都是不俗之物,剑鞘上却一无所饰,实在是可惜了这两把宝物。” 郑使解下自己腰中的佩剑,放于两人面前,这是一把罕见的玉具剑,剑首和剑革饰着凹凸有致的兽面纹玉石,剑鞘也打造得精美绝伦,全身贴以金箔,鞘口处还嵌着一枚拇指大小的青玉。 泄屺道:“我国国君辅政多年,与周王关系非同一般,论理周王还需叫郑候一声叔父,郑候掌管着洛邑的府库,天下的宝藏珍玩应有尽有。贵使若此刻愿意退出比试,我即刻将此行所带的珠宝玉器分一半给贵使,嘿嘿,相信有些东西你们秦国人别说看见,就连听都没听说过。这把剑可是闻名的玉具剑,唯有候、伯爵位以上的国君才可佩戴,我现在就可将它作为见面礼送给两位,表示我的诚意。” 公子絷拿起郑使的剑,仔细端详后,啧啧称赞,接着又连连叹气,最后摇摇头,将剑交还给泄屺。 泄屺皱眉道:“你这是何意?” 公子絷故意欲言又止,想了想,最后还是开口道:“我本来不想说,可使臣既然问了,我也不得不说了。大凡兵器都是刑杀不祥之物,凶气浮于外,所以需用剑鞘镇住,玉器乃天地钟毓之灵,温润慎密,美质天成,为有德君子所佩戴,兄台将美玉饰剑,正是刚柔相斥,五行相背,势如水火般难以相容,这好比给犬豕穿上绫罗绸缎,不仅毫无美感可言,还会招来灾祸,依小弟看,这把剑不出三日,便要遭横断之灾。” 泄屺听公子絷话中有指桑骂槐之意,怒道:“我好心给你们指条明路,你们却不识抬举,还编出如此一番悖乱之论,真是一群无知小人。实话告诉你们,今日的比试我们郑国早已胸有成竹,势在必得,你们秦人还是趁早收拾收拾回家去吧。” 此刻晋候已与众人端坐在主席上,今日除了诸多公子、公主外,六宫的主位娘娘们也凑来看热闹,大家依次挨着晋候入坐,因骊姬姐妹尚在珍禽苑清修,芮姬现在摄理六宫,所以坐在晋候左侧,耿姬和蕙姬坐在晋候右侧,接下来是薄姬和玉蟾宫的新任主位——曾姬。 优师领着众乐工奏完三遍礼乐后,荀息起身向三国使臣道:“诸位都来自诸候大国、礼教之邦,自先贤周公颁布周礼以来,各国无不遵礼守教,恪尽职守,除了骑射外,研习经书更是我辈士族必学的六艺之一。今日的文试便以射覆为题,以《周易》六十四卦中的一卦为题限,由公主亲自下覆,使臣猜出封象后需以《诗经》中的一句对题吟唱,最后当众开柜起覆,如诗物相符便为此次比试的胜出者。” 言毕荀息上前请示晋候,晋候点点头。只听又是一番钟鼓鸣奏,殿后的帘幕掀开,长漪欣然而出,婷婷袅袅地走到阶下。 那日武试时,三国使臣因与观赏台相隔甚远,看不真切,所以直到此时才看清楚公主的模样。只见长漪今日身穿蜜藕色的满地卷云纹深衣,宽缘深袖,曲裾飘飘,领缘绕襟而下,斜斜地拖迤在身后。腰系长缨,上坠环琅玉饰,正是一步三摇冠,细腰意翩跹。再看容貌,虽不如那月中嫦娥,也是明眸皓齿,丽质出众,三国使臣不禁一片赞叹之声。 公子絷和玄衣青年却是愣在那里,此女不正是那晚在馆驿中见到的“世子申生”吗?虽然换了女装,但那容貌和神态却是如出一辙。公子絷和玄衣青年都是心思机灵之人,互相对视一眼,心里就明白了几分。 那晚“世子”不辞而别后,两人便在馆驿中候着,待秦国车队赶上后,一起往晋国来。到了晋国,公子絷等几次上世子府拜访,世子却均找借口推脱不见,只让赞带了礼物去行馆回拜,以谢秦人在原邑客栈中的仗义相救,关于骊姬姐妹一事却只字未提,公子絷等人也不便过问,及至在街市上风闻关于申生和骊姬的一些传言,才揣测世子恐怕是不愿再提及与骊姬的这段事由。玄衣青年叮嘱秦人万不可向外人提起在原邑见到姐妹俩一事,以免惹出事非来。 晋候回到绛城后,召见秦人,公子絷献上礼物,说明了秦君正值壮年,想与晋国建立邦交,结为姻亲的想法,晋候却态度冷淡,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就将公子絷打发走了。秦人只得先在馆驿内住下,静候消息,后来听闻公主要举行赛亲大会来选择出嫁之国,秦人个个喜不自禁。 秦国僻居西戎,原是周王的养马官,因先祖秦非子养马有功,才被封了国,后来到了周平王时期,秦襄公护送周平王东迁有功,秦国才被封了诸候,爵位伯爵,被许以歧山以西之地。歧山以西地缘广大,耕土肥沃,但常年受戎狄侵扰,以周朝当时的实力已难以制约,因此周平王东迁后,才将此地赐给了秦襄公。 周平王承诺,若秦人能赶走戎人,此地便尽归秦国。数百年间,秦国数十代国君前赴后继,开拓疆土,与戎人艰苦作战,才从戎人手中打下了关中平原的大部分地区,因此秦人不仅深谙养马之道,马背上的技艺更是出神入化。 秦国的马虽不似别国的马威武雄壮,却在与西戎多年的征战中锻炼出沉稳、坚毅的品性。这匹名为骝黄的宝马,不仅载着主人踏过高山险滩,走过刀枪箭雨,更有着只身闯过狼群的胆气,怎是那些终日养尊处优的千里马可以匹敌? 何况秦人都善于骑马射箭,在长年的作战中,练就一身马背上的功夫,因此对于此次武试,秦人甚有把握。果不其然,秦人在武试上卓然胜出。只是接下来的文试,秦人心中却是没底,此刻公子絷和玄衣青年见了公主,才知就是当日扮作世子的人,公子絷心中暗喜,尤其是那玄衣青年,心中不禁狂跳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六十九章 好事多磨 长漪命人搬出一口高约三尺,长宽约四尺见方的木柜来,上面覆盖着一块绸缎,长漪从袖中取出一卷帛画,向众人道:“本公主所覆的东西,答案就在这张画上,三国使臣若猜出来了,可用《诗》中的一句来唱出,谁对谁错,最后开柜相验,一看便之。” 长漪将画交给内侍,内侍缓缓将画展开,三国使臣瞪大了眼,仔细看那帛上的画,只见上面画的是一座山,山上有寥寥几棵树木,天地晦暗,似有风沙袭卷之势,山下有一童子,正的山风蛊,含义本为风行山下而受阻,如密闭之器物不透风而生虫蛆,风既不起,又何来逆风而行之说?” “这……”泄屺一时无话,只得转向申生道:“世子,你看这是怎么说?” 申生淡淡道:“我已告之贵使所覆卦象由艮山、巽风两爻构成,怎奈贵使不解画意,将上下爻顺序颠倒,此乃天意,非人事可以关照矣。” 此言一出,众人皆哗然,尤以卫国使臣最为不满,卫鞅子上前道:“如此说来,这考题早已外泄,郑国既然已经提前知晓,难保秦国没有使诈窃题,这场比试便算不得数,需另行举行比试才为公平。” 荀息高声道:“请各位稍安勿燥,这场比赛作不作得数,还得由公主和我国君说了算。” 众人安静下来,只待公主和晋候发话。 长漪整整衣襟,正容道:“题目是本公主出的,有没有外泄,本公主心里最清楚。本宫以列祖列宗的名讳发誓,覆中的内容,本公主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至于世子私下相授郑使一事,是他们猜度的也好,推敲的也好,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和本公主无关。” 众人再看晋候,一脸沉阴,他本就因郑国输了比赛而怒其不争,更因郑使揭了申生的短而不悦,可要他此刻接纳秦国为夫婿国,却是万万不情愿的。 晋候冷冷地向带头抗议的卫鞅子道:“上次武试时贵国因出箭无礼,寡人取消了你们文试的资格,若不是你们苦苦相求,寡人也不会让你们参与今日的文试,不想贵国依旧毫无精进,于《诗》《易》上亦是不通,还妄自菲薄,迁责于旁人,不管郑、秦两国是谁胜出,接下来的事都于你们卫国无关了。” 卫鞅子还想再辨,晋候起身道:“今日的比试到此为止,寡人也乏了,要回去歇着,接下来的宴会就由世子和荀息主持。” 公子絷见晋候要走,忙上前道:“请晋候留步,我秦国既已赢了文武两场比赛,按照事先的约定,是否就此从三国中胜出了?” “长公主的婚配乃我晋国的头等大事,怎可仅凭两场比赛就轻易论定。大国联姻,自然还要排八字,占卜筮,得到上天和祖先的开示后才能谈婚论嫁,这些秦使难道不知道吗?” 看着晋候扬长而去,一众秦人也是无可奈何。 接下来的宴席可谓丰盛之极,秦国使臣却俱无心宴饮,完全没了往日酒宴上的酣畅笑谈,尤其是玄衣青年,只闷头喝酒。长漪就坐在离自己的不远处,两人偶尔对视一眼,心意触动,如有灵犀,虽心头溢满情意却又夹杂着一丝无奈,唯有默默对酌而已。 这里申生忙着应付众人的敬酒,也无暇与秦人交谈,唯有重耳因敬佩秦人的武艺和才能,有心结交一番,上前与公子絷等人敬酒言欢。 重耳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年龄又与玄衣青年相仿,两人几句下来,相谈甚欢,这才暂时解了玄衣青年的一腔愁闷之情。两人约定不日再互相拜访。 回到馆驿后,玄衣青年坐不安席,食不知味,常常拿着长漪当初给的玉瑗,一遍一遍地唱着:“济水有弥,雉鸟求呜,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别人不知玄衣青年的心事,公子絷却是知道的,便道:“我看公主对大哥也是情深意重,莫非她已猜出了大哥的身份?” “公主她心思玲珑剔透,聪慧过人,岂能猜不透我的身份,只可惜那日在原邑行馆时,我不曾向她表露心迹,文试那日我俩虽然同处一席,相隔不过数尺,却似距离千山万水,遥不可及,连说上一句话都不能。” “大哥与公主两情相悦,只希望晋候成全这桩婚事,皆大欢喜才好。” “我正是为此事为愁,按理咱们已赢了文武两场比试,晋候却丝毫不提接下来的婚配事宜,我只怕夜长梦多,晋候不要临时变卦才好。” 任是公子絷主意再多,此时也是无法可想,只得在馆驿中静待宫中的消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七十章 老梅新开 骊嫱那日自四方馆回去后,勾起一段心事来,闷坐了半日,命细柳备下笔墨,铺上布帛,按着记忆,将那日在四方馆外听到的乐曲写了下来。那本是一首由多种器乐合奏而成的礼乐,骊嫱凭着自己对音律的天赋,才思涌动,陆陆续续的,将曲子用记谱法的方式改写成一首琴曲。骊嫱连着写了两日,饿了不过饮些汤水,到晚间亦挑灯披衣,字字推敲,反复吟弄,终于写就搁笔。 骊姞见姐姐似是中了疯魔一般,将细柳叫过细问后,才知姐姐此举必有深意。又见她如此专注,也不去打扰,随她去了。 骊嫱写完后,本想将帛书交给细柳,让她送到乐府去,交给优师,转念一想,存心要试探优师一番,便将打扫珍禽苑的一个宫人叫过来,叫他送去,却不必说是谁差谴来的。 打发完宫人后,骊嫱才觉疲累至极,倒在榻上便沉沉睡去,一直睡到第二日正午才醒来。细柳服侍骊嫱梳洗完毕,端来午膳,骊嫱就着鹿脯,用了些汤泡饭,便把昨日送帛书的宫人叫过来,询问情况。宫人道昨日优师被叫去宫中演奏了,帛书只交给了他的仆人。骊嫱心中便有些怅然。 因晋候这几日忙于赛亲大会的事,没到草屋来,骊嫱更是无事可做,在门口枯坐了半日,看那鹦鹉吃食。到了晡时时分,阴沉了一日的天空飘起雪来,细柳在屋内生起火炉,侍候骊嫱到屋里坐下。骊嫱见骊姞还没从珍禽苑回来,便叫细柳差人往珍禽苑给姞儿送斗笠和簑衣。 只片刻功夫,天色愈加灰暗,雪也下得稠密起来,骊嫱吩咐细柳关了门,在室中又加了个火盆,躲在屋中取暖,不时透过窗子看骊姞回来了没有,就见茫茫天地中远远地有个人,迎风冒雪,正费力地往草屋走来。 骊嫱初时以为是晋候,走得近了,见那人身材颀长,非晋候可比,因低着头而行,看不清面目,待那人走到草屋边上,骊嫱才看清楚,来人原来是优师。 骊嫱忙命细柳打开门,将优师引进屋来,见他的棉布斗篷上已被水洇湿了一大片,心里虽暗自欣喜,嘴上却责备道:“乐师大人怎么也不戴个斗笠出来,外面这么大的雪,万一受了寒,妾身的罪过可就大了。” 优师趿着半湿的鞋子,忙不迭行礼道:“小臣突然造访,是小臣唐突了,小臣刚刚看到娘娘差人送来的乐谱,看过之后,欣喜异常,急欲来向娘娘讨教,都不曾留意外面下起雪来,走到半路,发现雪已经大了,也不便再回去,致使衣衫不整,还请娘娘恕罪。” 细柳在旁听了暗自好笑,骊嫱让细柳把优师的斗篷和鞋袜放在炭盆上烘干,一面请优师里面坐。 优师不待坐定便道:“小臣早觉得那首礼乐虽好,但调子过于拖沓、冗长,不适合在宫宴或伴舞时演奏,想修改又不知从何下手,刚才看了娘娘的曲谱,顿时茅塞大开,只是还有几处地方不太明白,所以特地过来,请娘娘指教。” “妾身那日偶然经过四方馆,听闻此曲,觉得若能改为琴曲应更有一番意境,便试着写了出来,也不知得不得法,今日听到大人如此夸奖,实在是愧不敢当。” 骊嫱眼波一转,又笑道:“妾身并没有在曲谱上署名,大人怎么知道是妾身写的呢?” “除了娘娘,天下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写出这样的谱子。上次娘娘在梅林中写的琴谱,小臣仔细琢磨,才领略到其中的技法,娘娘聪明绝顶,小臣实在是佩服之至。” “大人过奖了,若不是大人弹得好曲,妾身再聪明,也不能凭空造谱啊。只是,大人以后有什么事让奴才过来说一声就行了,何必大老远的,不辞辛苦地跑来。” 骊嫱叹一口气,神情寂落下来,“如今这里不比章含宫,地处偏僻不说,万事疏漏,大人来了妾身都没有什么好招待的,真是惭愧。” “娘娘的话让小臣惶恐之极,两位娘娘返宫多日,小臣却一直没能来觐见两位娘娘,所幸今日前来还不算太迟,请娘娘受小臣一拜,恭贺两位娘娘重返宫中。” 优师说完向骊嫱行拜首礼,骊嫱忙扶起道:“大人快快请起,如今我们姐妹俩已不是什么主位娘娘,不过寻个地方,躲人耳目,存身安命罢了。大人有心来看望我俩,妾身已感激不尽。” “娘娘可不要这么说,骊娘娘天赋异禀,聪明过人,姞娘娘温婉可人,绝世容姿,两位娘娘虽暂时屈居于此,终究会重掌主位,荣显后宫的。” “大人不知,我们姐妹俩在宫中经历颇多磨难,早已是心如死灰之人,此番经世子相救,在宫外几经生死,若不是怕连累世子的清名,妾身早想一死了之。重返宫中后,宫中又传出诸多关于世子和我俩的流言蜚语,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早知人心凉薄至此,我们姐妹俩还不如死了干净。”说完骊嫱转身,拿衣袖拭着泪。 优师见此,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递给骊嫱,“要说娘娘离宫的事,还是由小臣挑起来的,要不是小臣暗中给世子报信,也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 “这是怎么说?” 优师便将骊姬姐妹被关禁闭后,耿姬封锁宫内消息,自己便借去里克家奏乐时,以隗姒之口向申生报信之事一一说了,末了叹道:“小臣官小力微,一心想救两位娘娘却力不从心,思前想后只有世子才能担当此任,不想后来又发生了这么多事,让娘娘备受磨难,小臣实在是痛心不已!” 骊嫱看着优师道:“大人能有这份心,妾身已是感恩不尽。我俩今后若真能如大人吉言,重掌主位,必定全力报答大人的相救之恩。” 两人正说着,骊姞从外面回来,见优师来了,颇感意外,优师又与骊嫱论了些曲谱上的事,便也起身告辞。细柳拿来已经烘干的斗篷和鞋袜,为优师穿戴上。骊嫱又亲自取了一套簑笠过来,递给优师,优师相谢而去。 骊姞见他走了,问道:“这乐师敢情有些古怪,今儿大雪寒天的,独自一人到草屋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骊嫱正色道:“妹妹,咱们对优师是有提携之恩的,难得他还懂知恩图报,关键时也使了把力,咱们得把他拉拢过来才是。” “以前章含宫出事的时候没见个人影,如今咱们重返宫中,眼见晋候又回心转意了,便似猫儿闻着腥味一般,全都寻了来,我看他与别人也没什么不同。” “鸟儿尚且择大树而栖,何况是人呢?我也早看明白了,咱们与其指望晋诡诸和申生,还不如靠自己来得更稳当些。如今咱们在宫中势单力薄,我看优师也是个机灵人,将来必能为我等所用。” 这晚下了一夜的雪,第二日雪停天霁,骊嫱一早就让宫人们清除屋顶上和门前的积雪。幸亏前几日晋候让人加固了屋顶,昨日才没被大雪压垮,只渗了些水下来,骊嫱让人把屋内的水渍一一清理掉,又换了新的坐席上去。 骊嫱正站在门口,看着宫人们干活,见梁五老远就一路小跑过来,口中喊着,“婶娘,婶娘……”待跑近了,骊嫱见他鼻尖上竟已有细密的汗珠。 梁五气喘吁吁道:“婶娘,下了雪马车行走不便,侄儿只能一路跑过来了,可让侄儿好走。” 骊姞听见声音从屋中出来,见了梁五笑道,“我道是谁呢,一口一个婶娘,喊得跟亲娘似的,原来是二五子来了。” 梁五闻言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道:“看我这张嘴,冻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只看见屋外的,没看见屋里的,只道干娘这会儿还没起呢,忘了先给干娘请安了。” 一句话把骊嫱和骊姞都逗笑了。骊嫱道:“你一早巴巴跑来做什么?” “主公说,要请两位娘娘去宫苑里赏花,轿子过会儿就到。五子想,两位娘娘可能要早做些准备,所以特地过来支会一声。” 骊嫱道:“有什么好准备的?” 梁五上前一步道:“今日除了两位娘娘,主公还喊了六宫的主位娘娘、长公主和世子同来,除此以外,还有秦国的使臣。” 骊嫱皱眉道:“天寒地冻的,哪有什么花可赏?” “婶娘不知,犀山东北角上原有一枝老梅,前几年就枯死了,今儿一早有人发现竟开出了满树的梅花,宫里人人都说是奇事,所以主公特意喊了人一起去赏花喝酒。” 骊嫱道:“难得你这么孝顺,一大早跑来送信儿,拿两个金锞子去喝酒吧。” 梁五谢恩走后,骊姞道:“这可奇了,主公赏花游园从没把姬妾和世子凑在一块儿的,如今还要加上外来使臣,这摆的是什么阵势?” 骊嫱沉吟道:“只怕晋候此举另有深意,咱们和秦人之间的那点事,主公是不知情的,今日可千万不能露了破绽。不管他摆的是五行三才阵,还是天罡地斗阵,咱们都不能在耿氏等人面前败下阵来。” 骊姞忧心忡忡道:“咱们在魏国原邑遇到秦人的事,主公不知道,耿姬她们只怕是知晓的,万一秦人说漏了嘴,咱们如何应付?我看这个花还是不赏也罢。” “主公显然对咱们和申生之间还存有疑虑,若我猜得不错,今日的赏花大会必也是为着这个,咱们若是不去,岂不显得做贼心虚,还未与耿姬等人交手,便自己败下阵来。你尽管放心,有我在,必不会输过耿姬她们。” 两人随即回屋,精心梳妆打扮一番,不多时晋候果然派人来请两位娘娘去宫苑赏花。姐妹俩一前一后,坐了两顶小轿,由八个寺人抬着,往宫苑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七十一章 言外之意 冬日的宫苑也无甚景致可看,到处枝黄叶衰,满目萧索。经过万浪湖时,骊姞见曾经繁盛一时的蔷薇花已不知所踪,全部换上了木姜子,心中怅然,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在边上的内竖息已看出骊姞的心思,道:“娘娘,这些花花草草的原没什么定数,死生荣枯,不过因人势而兴旺,耿姬当初把它们除去了,娘娘今后再把它们种上就是。” 骊姞只微微一笑。 轿子约摸走了半个时辰,转过犀山的东北角,前面露出一个高台,台高约七、八丈,台下种着一片高低有致的茂竹,高台上建有一座重檐楼阁,顶上覆盖着黄绿两色相间的琉璃瓦。檐顶下挂一块金字匾额,写着三个字,骊嫱也不识。 轿子在高台边停下,姐妹俩在细柳和止水的搀扶下提衣拾阶而上。楼阁之内,除了长漪外,晋候和秦使已俱到齐。主席上,世子坐在晋候左侧,依次是芮姬、耿姬、蕙姬、薄姬和新任的主位—曾姬。公子絷和玄衣青年,并另外三个秦使坐在对面的客席上。姐妹俩不敢上坐,只挨着曾姬坐在下首。 晋候自狩猎回到宫中,耿姬便向晋候进言,玉蟾宫的曾姬善言慧敏,端庄明训,如今玉蟾宫无人主持,可将曾姬升作嫔人,管摄玉蟾宫。这些姬妾升退之事,晋候平日也不在意,既然耿姬如此说,便也准了。因此曾姬此时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加上平日难得一见晋候,今日便有心要卖弄一番。 曾姬摆弄着刚刚涂染的石榴红的指甲,向骊姬姐妹道:“听说两位妹妹在珍禽苑旁的草庐静修,这草庐本是简陋之所,怎么多日不见,两位倒越发丰满红润起来,莫非是痛悟前非,悟得了什么修身之法?” 骊嫱笑道:“曾姐姐说笑了,我俩哪有什么修身之法,只不过日日拔弄花草,调养鸟雀,没了宫中诸多杂事,耳边也少了流言蜚语,心思自然宽泛多了。” “这就是了,妹妹整日在珍禽苑中饲弄鸟兽,乐在其中,我等不知两位原来爱好于此,早知如此,当初就把饲养驴马的骐骥院让两位妹妹去打理,可不比那些笨手笨脚的宫奴们强?” 此言一出,在场诸姬纷纷面露讥诮之色。 骊嫱不慌不忙道:“曾姐姐这话未免让人心寒,我俩在珍禽苑静修养性,劳作不辍,不曾有过丝毫懈怠,想来和姐姐们在宫中捻纱作衣、侍奉君主的心意是一样的。姐姐何必出言讥讽。妹妹,你把你的手给她们看看。” 骊姞道:“罢了,不过是小事一桩,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晋候道:“姞儿的手怎么了?” 骊嫱道:“珍禽苑中的母鹿刚下了一只鹿仔,天气寒冷,母鹿没有奶水,姞儿日日拿了羊奶去喂鹿仔,因在雪地中站得久了,把脚和手都冻伤了。” “有伤怎么不叫医官。”晋候叫过梁五,“你去太医局,叫个医官过来给姞儿看看。”又向骊姞道:“这种事让奴才去做就可以了,何必为了一只牲畜辛苦自己。” 骊姞道:“妾身是在草庐清修赎罪的,怎可不事事亲力亲为?” 曾姬见此,向晋候故作娇嗔道:“主公,你可是太偏心了。” “寡人怎么偏心了,难不成你也哪里伤着了,要寡人给你找个医官来看看?” “别的不说,就说主公今日单单让人抬了轿子送骊姬姐妹过来,我们却是自个儿坐了马车过来的,这难道不是偏心?” “曾姬休得胡乱猜疑,”耿姬突然插话道:“雪天路滑,草庐距离这儿又没有驿道,所以主公才让人把姐妹俩用轿子抬过来。这后宫之中,主公向来公私分明,何曾偏袒过谁?” 晋候向曾姬道:“你就是玉蟾宫的新任主位吗?寡人记得你原是卫姬跟前的?” 曾姬顿时喜笑颜开,“正是,卫姬是妾身的姑母,妾身曾在樊雍宫侍候过,如今执掌玉蟾宫,主公可别忘了多来坐坐。” 晋候不再理会曾姬,高声向东关五道:“打发人去来仪宫看看,长公主怎么还没有到。秦国使臣已等候多时,实在是失礼得很。” “无妨,无妨。”公子絷闻言起身道,“承蒙国君相邀,来园中赏花,今日天朗气清,梅香浮动,又有美酒佳人,相得益彰,正是冬日里的一大美事,多坐片刻又有何妨?” 秦人收到晋候的相邀,本以为是相谈嫁娶长公主事宜,不想却是来宫苑赏花,晋候还带了一群宫姬美妾前来,不知是何意图,所以公子絷等人均是小心应对。 晋候哈哈一笑,“看来公子也是风雅之人啊,人人都说老梅新开,必有喜事,人逢喜事精神爽!来,给寡人和秦使斟酒,我们先喝上一杯。” 东关五将已烫热的酒壶从铜禁中取出,倒在几个高脚细流的铜爵内,又用托盒装了,递给晋候和秦国使臣。 晋候喝了半杯,放下酒爵,道,“贵国在赛场上的表现让人叹服啊!寡人昨日翻阅《周书》,发现贵国的庄公当年曾被周王封为驷马官,负责为周王找寻天下的好马,而且庄公本人也十分喜好此务,曾在宫苑中养了数千匹马,个个都起了名字和封号,用情之深与当今爱鹤的卫候可谓不相上下啊!” 秦人都听出晋诡诸话中的嘲讽之意,玄衣青年道:“庄公爱马,卫候爱鹤,行为相似,其道却不同。” “哦,有何不同,说来听听。” “国君只知庄公爱马,却不知庄公为何爱马。自周平王东迁,命我先祖庄公收复歧地以来,我秦国便代代与戎人为战,那戎人不比中原诸候,依靠兵车战甲,布阵列势,一战而定输赢,他们轻骑快马,毫无兵法可言,如野狼般倏然而至,大肆抢掠后又骤然而去,着实让人头疼。论兵车之强,甲衣之坚,弓弩之远,狄人远不及中原诸国,但论起狄人的马匹,出入溪涧险道,饥渴无困,风雨不劳,则远胜于我,所以我秦国国君向来重视战马,庄公不仅自己驯练能征善跑的良马,还让人去西戎不惜以重金购得宝马,作为种马养在宫中。如今我国国君虽不用亲自养马,但时常敦促国人,不忘国本,驱逐戎人。在我秦国,男女老幼不仅擅长养马,马背上的功夫更是一流,所以此次获得赛马的胜利也不足为奇。” 晋候盯着玄衣青年,道:“贵使文采蜚然,口才出众,听说是公子絷的长随,不知出自秦国哪一宗啊?” “国君过誉了,外臣的祖父是已故的秦宣公,宣公子嗣众多,他将君位传给了弟弟,却把自己的子嗣封在边境对抗戎人。外臣不爱习武,只爱四处游历,此次在雍都游玩时听说国君要派谴使臣前往晋国,便自告奋勇地来了。” “宣公的后嗣……”晋候微闭双目,思忖片刻后道:“寡人还在曲沃当世子时,记得宣公曾领兵侵犯我国边境,与我先父武公交战于临水,那一仗伤了我秦国不少士兵,还夺我车马无数,不知贵使可还记得这桩?” “当年秦晋临水交战时,外臣还是一个垂髫稚童,对此事并不知情,只是外臣记得当时闾巷儿童都传唱一首歌谣,‘西有狼,东有虎;入我山中,侵我黍苗;左手戈,右手矛,驱走虎狼,还我秀秧。’如今此事已过去多年,恐怕还记得清楚的人不多,或许贵国的先君武公更为了解一些。” 这件几十年前的公案,本因两国在边境上争抢黍麦而起,谁是谁非本就难以论定,事隔多年,更是无从谈起,晋候此时旧事重提,无非是要为难秦人,因此玄衣青年也不直接说明,只借助一首歌谣,暗讽是晋国当年率先侵略秦国。 晋候听他说话无懈可击,只得挥了挥衣袖,道:“也罢,都是过去的事了,秦晋两国素来友睦,此次秦伯派你们来晋国重修旧好,过去的事便不用再提了。来,为我两国的友好邦交再喝一杯。” 秦人正与晋候应付着,长漪公主的马车已经到了台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七十二章 了结公案 长漪今日换了一件沉香色素缎的束腰深衣,披着件灰白的狐毛大氅,翩翩然过来,向众人行了一个礼,然后挨着申生坐下。 晋候不满道:“都什么时候了,怎么现在才来。今日非得好好罚你的酒!” 长漪撇了撇嘴:“按理说,今日的赏花大会我本不该来的,所以这酒要罚也罚不到我头上。” 晋候向秦人道:“你们听听,寡人这女儿被宠成什么样了,也唯有她敢这么跟寡人说话。” 晋候转向长漪,“你好好说说,为什么今日不该来,若服不了众,别怪寡人今日不给你留情面。” 长漪缓缓道:“原因有三。其一,君父有言在先,谁能在赛亲大会上胜出,就将女儿嫁去该国。如今秦国胜出,君父便应兑现许诺,而不是让女儿再与秦使见面,君父这是让女儿难堪,陷晋国于不义。其二,世子乃君父的臂膀,国之统续,料理国政、学习军务才是他的本份,君父怎可闲来就召进后宫,与诸姬一同赏花饮酒,令其荒怠国政呢?其三,老梅腐朽,本应顺应时节而衰亡,却无故开放,实在有违常理,女儿觉得并无可贺之处。所以女儿说今日的大会,不来也罢。” 话音刚落,骊嫱便道:“公主说的固然有理,但只是公主一已之见,尤其是最后一条,妾身不敢苟同。妾身并不懂诗书,但知道在我们骊戎,有一种花,天气晴好时,全盛而开,若是即将下雨,便将花苞合拢,低垂下来,所以放牧之人见花合拢,便早早赶着牛羊回家。可见花草都是知时气,应时势的,这枝老梅本应衰亡,必是感知了宫内某种喜气才开放,理应庆贺一番才是。” 晋候哈哈一笑,“你们也不用争了,寡人知道长公主是因自己迟到,所以才拿话来搪塞寡人。论口才,大概只有嫱儿才能与公主一比了。长漪,今日的酒你是逃不掉了,寡人让你先自罚三杯。” 长漪无奈,只得连喝了三杯酒作罢。 晋候道:“今日寡人请大家来是赏花的,花还未看,酒倒已喝了不少,只怕是怠慢了花神。诸位看,那枝梅花可还好?” 众人顺着晋候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高台下一处嶙峋的山石边上,有一棵老梅,树干都已枯朽中空,却在顶部斜长出一枝疏条来。那枝条上开满了莹黄的梅花,衬着簌簌而下的白色雾霰,十分地好看。 众人皆交口称赞,申生道:“老木新发,实是难得,依我看这一株老梅,却是抵得过梅林的千株新梅。儿臣不才,刚刚想到了一首诗,想献给君父以示庆贺。” “哦,说来让大家听听。” 申生吟道:“上有瑶台,下有茨园;仙林无暇,流芷清芬;茨园有粲,老梅新妆。” 公子絷赞道:“好诗,好诗,世子不仅人品出众,文采亦是高人一等,外臣愿敬世子一杯。” 晋候道:“既然有好诗,当然要配上好曲。去,即刻让优师为我等献上一首琴曲。” 优师早已在高台下候着,听晋候传令下来,便在那梅树旁边摆上案台,一番整襟理弦后,信手而奏。众人皆凝神倾听,良久,一曲终了,琴声却似依旧未绝,在耳边悠然回荡。 公子絷第一个拍手赞道:“妙极,妙极,不啻为人间绝品,天上仙曲,我等今日有幸听上一曲,也不枉晋国一行了。不知国君可否让我等见上演奏者一面?” “把优师叫上来,秦使有请!” 公子絷见过优师,亲自捧过酒杯,道:“这位乐师仪表不俗,琴技更是出神入化,让我等好生敬佩,敢问乐师的高姓大名?” 优师行礼道:“多谢秦使厚爱,只是小臣不敢一人独自居功。实不相瞒,小臣数月前在梅林中随性而发,拨弄了一首并不成调的曲子,不想被有心之人听去,用独特的方式把曲子写成了曲谱,后来小臣根据这份曲谱进行多次改动,才成为诸位今日听到的曲子,所以要论功劳,还是创此谱之人功劳最大。” 公子絷诧异道:“此人竟然有过耳不忘,听曲辨音的奇术,此人也是晋国的乐师吗?” “此人今日正巧也在座,正是席上的骊娘娘。” 众人闻言都大感意外,晋候向骊嫱道:“此话当真?” 骊嫱还在优师弹奏时,就已经想好了应答之词,此时见众人都转向自己,便故作矜持道:“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微末技俩罢了,哪里值得如此盛赞!妾身年幼时,宫中有个通音律的瞽师,妾身整日跟着他,看他吹奏弹唱,摆弄器乐。时间长了,自然也懂些乐理,但凡听过一遍的曲子,妾身就能跟着哼唱几句。” 骊姞道:“这到是真的。那时候姐姐常觑着瞽师眼睛看不见,将磬片的顺序故意打乱,每每害得瞽师一番手忙脚乱地好找。” 晋候道:“寡人只知嫱儿能歌善舞,却不知你还有通辨音律的才能,让寡人大感意外。秦使的这杯酒,嫱儿担待得起。” 公子絷又满斟了一杯酒,举杯向骊嫱遥遥示意道:“不想晋国有如此多的能人异士,着实让我等大开眼界,这杯酒是敬乐师和娘娘的,外臣先干为尽。” 晋候向骊姬道:“说起来寡人已许久未曾看你们跳舞了,待大会散了,你俩随寡人去燕寝,让优师伴奏,你们跳上几支舞蹈,让寡人尽尽兴。” 骊姬姐妹答了声“诺”,那边蕙姬和曾姬等早已妒火中烧。蕙姬适时向公子絷道:“这位秦国来的贵使,难道不觉得骊娘娘很眼熟吗?” 公子絷心中警觉,拿眼瞥过一旁的世子和公主,见两人神情都是一凛,心道:我秦国千里迢迢来求亲,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可千万不能语出不慎,中了人家的套去。 公子絷犹豫片刻后道:“听这位娘娘一说,确实觉得骊娘娘好象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蕙姬忙道:“可是在魏国的原邑遇见过?” 公子絷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我秦国太庙内挂有一张后稷之母——姜嫄的画像,乍看之下,与骊娘娘到是有几分相似。” 玄衣青年也附和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怪道一开始总觉得面熟。” 公子絷又故做不解状,向蕙姬道:“咦,这位娘娘怎么知道我们去过魏国的原邑?” 蕙姬气得满脸通红,连说几个“你,你”,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耿姬道:“蕙姬,不要胡言乱语,道听途说之事怎可当真?” 耿姬又转向晋候道:“如今宫中流言甚嚣尘上,到处都在传骊妹妹出宫一事,主公是该及早了却这桩公案了。” 晋候道:“寡人让你调查的案子,你可全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永巷令已供认了所有的罪行,主公不在宫中那阵子,臣妾正忙于腊祭事宜,让卫姬摄理后宫,卫姬派出了内廷寺人,让他们找到骊姬姐妹俩后就将其带回宫中,谁知卫姬办事不力,不曾交待得清楚,那几个寺人见姐妹俩不肯回宫,便与世子手下的护卫动起手来,无意伤了姐妹俩和世子的护卫,对此两个内廷寺人已供认不讳。” “女椒一案又怎么说?” “骊姬手下的寺人赤奴早已立下罪状,承认是他杀了女椒。” “既是赤奴所为,永巷令怎可擅自禁闭章含宫,严刑拷打其它宫人?” “此事是老妇的错,老妇下令禁闭章含宫,原想让永巷令查清此案,以还女椒一个清白,不想永巷令严酷至此,严刑逼供,牵连了诸多无辜宫人进去。老妇实属管教属下无方,还请主公责罚。” “你主持后宫事务,却用人不明,有令不行,责罚自然是免不了的,罚去你一年的俸禄,以后不许再参与后宫事务。至于永巷令,此人既然如此狠辣,寡人就处她以棍刑,看看究竟是她的心狠,还是铁棍更狠一点。至于卫姬,她身为樊雍宫主位,不知恪守妇德,却整日嫉贤妒能,无事生非,若不是念她在宫中侍候多年,育有公子无端,寡人定不会轻饶她,上次寡人回宫时,她语出无状,寡人罚了她在静心堂禁足一月,这次就罚就去桑园使役三个月吧!” 耿姬等人俱是一震,曾姬壮了壮胆,道,“主公,内廷寺人在宫外办事不力,自作主张,卫姬并不知情,主公可否对姑妈免于重罚?” 晋候冷着脸不言语,曾姬本还想撒娇作嗔,为卫姬求情,见耿姬狠狠瞪她一眼,只得收起媚笑,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晋候转向姐妹俩道:“寡人如此处置此事,你们觉得可还满意?” 彼时高台上寒风细细,梅香浮动,正是天朗气清的时节,骊嫱却觉得恶向胆边生,满腔的怒气和委屈无从宣泄,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含涩道:“主公如此处置甚为妥当,蒙受了这么长的冤屈,我俩的清白总算大白于天下了。” 晋候见骊姞拿出帕子拭泪,道:“姞儿这是对寡人的处置不满意吗?” 骊姞道:“事情虽然已水落石出,可是牵连了那么多的人,曾经的故人都已不在,难免让人心怀感伤,请主公切勿见怪。” 对面的申生看在眼里,唯有在心里一声叹息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七十三章 芮姬理宫 晋候道:“既是如此,寡人今日也算了结一桩心事。只是此事终究是耿姬理亏在先。耿姬,你应当带头向骊姬姐妹敬上一杯才是。” 耿姬起身,手执酒杯走到骊姬面前,正容道:“臣妾失察,管教下人不力,让两位妹妹受了很多的苦,看来臣妾是老了,该退位让贤了。今日臣妾代卫姬和各宫的夫人娘娘们,向两位骊妹妹赔个不是,还请两位妹妹多多见谅。” 骊嫱拉着骊姞起身回了个礼,耿姬将酒一饮而尽,回到席中,黯然而坐。芮姬也携着宫人上来,向姐妹俩陪礼致歉,姐妹俩一一应承着。 自入席以来,薄姬便攥着一个香囊,半遮着口鼻,此时见众人都敬完了酒,才尖着嗓子道:“臣妾是沾不得酒的,一闻到酒味心里就硌得慌,敬酒只得罢了,臣妾在这里向两位妹妹行礼致歉,妹妹可千万不要见怪。”说罢向骊姬略略欠了欠身。 曾姬虽也是十分地不情愿,晋候面前却不得不应付着,转向身旁的姐妹俩,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后,作了个空杯的手势。 晋候向姐妹俩道:“你们能重回后宫,世子功不可没,你们也应向世子敬杯酒才是。” 骊嫱道:“主公说得极是,是妾身怠慢了。” 姐妹俩各自满斟了一杯酒,走到申生面前,骊嫱开口道:“我们姐妹俩深受世子大恩,请世子受我们一拜。”说罢便双手举杯,屈膝跪地,向申生敬酒。 申生哪里敢伸手去扶,只用手轻轻托住杯底,接过酒杯之际,犹觉晋候目光灼灼,如芒刺在背一般,申生手腕微微颤抖,不慎将杯中的酒洒了两滴出来。姐妹俩亦不敢抬头,待申生喝完,便毕恭毕敬地回到席上。 这里众人敬酒之时,长漪频频用眼色向玄衣青年和公子絷示意,公子絷心中理会,待骊姬敬酒完毕,公子絷便起身向晋候道:“上次文试大会时,国君提到八字的事,外臣这次特意把我国国君的时辰八字带来了,请贵国的卜官看看是否与公主的八字相符。我等来晋国之前,秦国卜官曾占过一卦,称卦象十分适宜,有百年连理合好之意,实为大吉大利。” “排八字自然是要的,只是还有一件,长漪已故的母亲,生前最疼爱这一双儿女,临终前曾嘱咐寡人,要寡人为公主找一个好夫婿。如今故人虽已仙去,言犹在耳,所以寡人要在亡妻灵前焚香祷告,得到她在天之灵的应允,方能将长公主嫁出去。” 众人皆是一愣,公子絷道:“这……,如何才能得到已故君夫人的应允呢?” “亡妻生前曾留下一对双凤连环子午玉带钩,一雌一雄,雌的给了长公主,雄的留给寡人,要寡人找到贤婿后将这个带钩交给他,与公主的凑成一对儿。寡人已经想好了,到时会把带钩放在太庙内,请三国使臣同时在亡妻灵前拜问,按亡妻的属意,由卜官进行卜筮,谁能根据亡妻的提示第一个找到带钩的,寡人就将公主嫁去该国。” 秦人皆面面相觑,长漪道:“君父,咱们之前已有言在先,三国中若有人能在赛亲大会上胜出,便择其国君为夫婿,为何此刻又要出尔反尔,多此一举呢?” 晋候沉下脸来,“你母亲生前对你的教诲都忘了吗?身为晋国长公主,婚姻大事怎可如此草率,仅凭两场比试就论定,唯有得到祖先的首肯,神明的开示,寡人才能不负你母亲的重托,定下这门亲事。好了,此事就这样决定了,拜问的日期定了,寡人会通知各位的。” 长漪一时羞怒,涨红了脸,秦人看在眼里,心里虽也不愤,却也不好多辩。众人又陪着晋候饮了数杯酒,此时梁五带着一名医官过来,晋候让其为骊姞症视手伤,医官看过之后称无大碍,只需静养几日,又开了几味药,让其煎熬后涂抹在手上。 晋候本想看姐妹俩跳舞,听如此说,只得作罢,吩咐梁五找人送姐妹俩回草庐,自己也回燕寝去,赏花大会便也散了。 回到草庐后,骊嫱夜间躺在床榻上,左右辗转,难以成眠,干脆披衣起来,点了盏油灯,坐在床榻上闭目思索。骊姞其实也不曾睡着,见骊嫱今晚又失眠,也过来挨着靠坐在一起。 骊嫱拿过件衣袍给骊姞披上,道:“晚间寒凉,你的手伤还没好,仔细别把身子再冻着了。这还没到后半夜呢,两个丫头就已经全部睡上了,火盆里连个炭都没人添,看我明起怎么罚她们。” “罢了,她们今日从草庐到宫苑来去一段路,走得也累了,就让她们躲一日懒吧!谁让你有这么个难寐的毛病呢?” “今晚妹妹不也一样难以成眠?” “姐姐是在想世子吗?” “他既已将我俩弃之脑后,我还想他干什么?” “我看他在晋候面前谨言慎行,话不敢多说一句,酒不敢多喝一口,也许他真的是不敢有违晋候的君威。” “说到底,他还是不愿放弃他的世子之位,宁可枉送咱们的一生,也不愿兑现他当初的诺言,白白在他身上花了那么多的心机,到头来还是空欢喜一场,怪不得以前母亲常说,天下的男子都是不可靠的,今日还是花前月下,咿侬多蜜语,明日就可日薄西山,弃之如敝屦。” “唉,总要见上世子一面,问他几句话,听他亲口说了,我这心里才踏实。” “咱们在宫外多日,晋候必定对流言有所风闻,今日赏花,晋候特意叫上世子,也是为了试探之意,咱们今后更需万分小心,不可再叫耿姬等人拿住把柄,否则咱们侥幸逃过一次,下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了。我劝妹妹对世子的心,还是死了吧。” “晋候真真是个冷酷无情的人,明知我俩受了冤枉,在宫外受了那么多的苦,几经死里逃生,却只处死了一个永巷令,为首的耿氏和卫氏轻描淡写地给了个惩处,就完结了这件公案。想你我从骊戎带过来的数百宫人,大都已惨死在耿姬手下,那么多条性命,处死一个永巷令,就可以一笔勾消了吗?” 骊姞眼中又掉下泪来,骊嫱替她裹紧了衣袍,恨声道:“只要耿氏和卫氏还在世上一天,你我便不会有安身的一日,不是她死,就是我亡。妹妹,既然申生指望不上,往后就只能全靠我们自己了。” 两人躺在床上,都怀着心事,这一夜快到昧旦时分,才矇眬睡去。骊嫱一觉醒来已近辰时,细柳和止水端进水盆来,让姐妹俩洗漱。 骊嫱道:“昨日屋里进了只老鼠,你们知道么?” 细柳一愣,“什么老鼠,奴婢不知。” “说来好笑,这只老鼠本是来偷油灯上的油吃的,结果油没偷到,到把火盒里的炭灰给偷着吃了。” 止水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娘娘说笑了,哪有老鼠吃炭灰的?” 细柳的脸却一直红到脖根,正讪讪地,不知说什么好,内竖息进来禀告说,“鱼丽宫刚才打发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请娘娘过目。” 骊姞道:“鱼丽宫怎么会送东西过来?” “妹妹忘了,昨日主公不是命芮姬摄理后宫吗?她到也够机灵,我原还没想到这一层呢。去把东西拿进来。” 内竖息出去又叫进两个寺人来,三人共抬进满满两大箱东西。姐妹俩看时,见除了有做衣服用的各式绫罗绸缎外,还有各式丝线,鞋面儿,巾帕,香袋儿,绦带,以及木炭、油烛被褥等必备之物。 骊姞笑道:“这么多的东西,是要为我俩赶做嫁妆不成?” 骊嫱问内竖息:“鱼丽宫的人说什么了没有?” “他只说芮夫人吩咐了,草庐简陋,天气寒冷,这些东西让娘娘将就些先用着,还缺什么打发人去向夫人要就是。再有腊祭快到了,送些过节的东西来,可以让两位娘娘多做些衣裳和首饰。” “姐姐,芮姬如此向咱们示好,咱们是不是该去拜谢一下?” “此人平时不言不语,我只当她是耿氏一伙的,看来到是个识时务的,我理应去拜会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七十四章 缝女九儿 姐妹俩用过早膳,骊嫱见骊姞手伤未愈,让止水好生伺候着,自己带着细柳和几名宫人往鱼丽宫去。这两日天气晴好,路上的积雪也已清扫干净,骊嫱一路走来并不费力,大半个时辰后到了宫门口,守门的门人进去通报后不多时,芮姬身边的小内竖出来,引骊嫱等进去。 进了正殿,芮姬正和众多宫女围坐着做针线活,看见骊嫱来了,便放下针线,邀骊嫱到正席上坐。 骊嫱还是第一次来鱼丽宫,见宫内虽无华丽的青铜重器,却是绣幔轻挑,彩缯覆案,那席子和坐褥上,都绣着缠枝不断的花纹,如同一幅幅别致的画儿一样,与别的宫室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象。 芮姬让婢女拿了些蜜饯果点上来,向骊嫱道:“如果我没记错,妹妹今儿是头一遭来我鱼丽宫吧?” “奴家以前不懂规矩,不知道夫人其实才是最体贴我们姐妹俩的,所以到现在才来拜会,请夫人见谅。” “妹妹自称奴家,让我颇感不安,如今女椒一案已水落石出,妹妹是清白的,你们的名位自然也要恢复,怎可再自称奴家,你我还是以姐妹相称吧。” “在这宫中,恐怕也只有夫人真正把我俩当姐妹看待,想奴家入宫以来,处处被人视为蛮族夷狄,在宫中遭人冷眼排挤,平时别说是送衣物,就是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一个。草庐简鄙,奴家正愁怎么打发年节。我们姐妹俩简略些无妨,那些宫人们都是跟着我俩吃过苦头的,怎么着也不能让他们寒了心去。可叹的是夫人今日送了那么多东西过来,解了我俩的燃眉之急,让我俩感激万分!” “昨日的赏花会上,我见两位妹妹穿的还是刚进宫时的旧衣物,想着下月就是蜡祭了,妹妹们也该添置些新衣服和行头,图个吉利不是。再者章含宫因女椒一案,已有几个月没领月例了,虽说是耿夫人主持宫务时的事情,但终究于你们不公,所以我把几个月的月例一并送来了,想来主公也不会有异议。” 骊嫱暗道:那些东西本就是我的,我一旦恢复了位份,就算你不清算给我,晋候也自会下令,你到机灵,顺水推舟地做人情,我可不能让你白捡这个便宜去。 骊嫱心里想着,嘴上却道:“难为姐姐想得周到,只是如今我那里的宫人通共也不过十来个,会做针线的就更少了,做衣物的事情,还要烦劳姐姐才行。” “妹妹放心,我指派几个巧手的缝女到你那里,让他们在年节前赶制出来。只是,妹妹准备何时搬回章含宫?” “我俩在草庐的三月静修之期还没有满,恐怕还不能回章含宫。” 芮姬微微蹙眉道:“草庐狭小,地处偏隅,我有心照顾你们也不甚方便,这可如何是好?” “妹妹也知道姐姐的难处,只是当初耿夫人让姞儿去草庐是为了思过的,如今我俩罪孽未消,怎可擅离草庐呢?” “妹妹何出此言?耿姬和卫姬已受到了惩处,女椒一案也已了结,如今人人皆知妹妹是清白的,往日的旧情恩怨可不必再放心上。” “对于耿姬卫姬,妹妹不敢说什么,只是那永巷令虽被定了罪,却还关在牢里,未被处决,怎可说此事已了结呢?” “永巷令已认下所有罪名,主公也亲自定了棍刑,只等来年秋后便可处决,难道妹妹的意思……?” “要依我说,根本不用等到来年,永巷令屈杀我章含宫那么多的宫人,既然迟早都是要处决的,早些行刑也不为过吧?” “可是依据我晋国刑法,犯人需等到秋收后……” “姐姐,你刚刚行摄后宫,正是应该拿出手段来,有一番作为的时候,也好叫她们知道姐姐的厉害,以后不敢小瞧了姐姐。永巷令是耿姬的人,如今犯下重罪,姐姐不说严刑正法,怎么反而心慈手软起来?” 芮姬默然片刻,道:“我受主公的信任摄理后宫,若一上任就做出有违宫规之事,恐怕有负主公的重托,此事不妥。” “姐姐是贤德之人,是我唐突了,一切但凭姐姐做主吧。” 骊嫱又坐了会儿,说了些闲话,便告辞回去。芮姬让身边一个宫女送骊嫱出去,那宫女放下手中的针线,送骊嫱到宫外。骊嫱见过她几次,知道她是芮姬身边的女御,此刻离得近了,见她小圆脸儿,鼻尖微翘,五官玲珑,十分惹人怜爱。 骊嫱有心拉拢她,笑道:“我看这位妹妹年龄似乎与我相仿,不知叫什么名字,年庚几何?” 那宫女瞬时红了脸,低着头道:“妾身名叫九儿,今年十八,妾身身份低微,不敢与娘娘以姐妹相称。” 骊嫱拉过她的手,“还小我一岁,和姞儿的年龄一样,我以后就喊你九妹妹可好?我刚才见你做的针线,比画上的画还好看,那要多巧的手才做得出来,叫我这个姐姐只有羡慕的份。刚才你家夫人说要派几个人到我那里做衣裳,我与妹妹一见如故,不如就要了你来,九妹妹看如何?” 九儿唯有含羞点头而已。 骊嫱出了鱼丽宫,一路慢慢走回草庐,才刚进门,就见梁五从屋里退出来,见了骊嫱,忙过来请安。 骊嫱道:“怎么看见我来了就走,敢情在背地里说我的坏话不成?” “婶娘又说笑了,就算借侄儿十个胆子也不敢啊。再说我要真敢说婶娘的不是,干娘也是断断不依我的。” 骊姞从屋里出来,笑道,“这个火我可不帮你救,你们两个五子惯会嘴上抹蜜,脚底抹油,说得比做得还好听。指不定明日又遇见个更漂亮、更得宠的美人儿,就把我俩丢脑后去了。” 梁五一脸委屈,道:“连干娘都这么说五儿,五儿真是跳到河里也洗不清。试问除了天上的仙女,天底下还有比干娘和婶娘更美的人吗?再说了,就冲着干娘和婶娘待五儿的好处,五儿也万万不能改投别处去啊。” 骊嫱向他招招手儿,梁五趋身过来,骊嫱贴近他耳际道:“依我说,你也不用去跳河,眼下我有件事要你去做,做好了,自然表明你是我的好侄儿,姞儿的好干儿,比说任何好听的都有用。” “婶娘的事就是五子自己的事,但凭婶娘吩咐。” “你现在就到鱼丽宫去,捎句话给芮姬,就说‘两日后是壬寅日,利于刑’就是了,别的一概不用提。” “这……”梁五略一迟疑,立马答道:“这个容易,侄儿一定照办。”说完便退出来,往鱼丽宫去了。 细柳上来替骊嫱解下狐皮斗蓬,内竖息又端了个火盆进来,骊嫱一面对着火炉搓手,一面问骊姞:“梁五来有什么事吗?” “主公说今日政务繁忙,晚上不过来了,让咱们自行用膳。还有,说马上年节将至,让咱们尽早搬回章含宫,以便准备祭祀事宜。” 骊嫱冷哼一声,“咱俩又不是上了套的牛,说让往东就往东,说让往西就往西,这草庐,我还真就舍不得走了。” “其实我也不愿意回章含宫,呆在里头阴森森的,让我整日想起那些惨死的宫人,可是如今主公和芮夫人都发话了,咱们也不能置之不理。当初咱们搬到这儿,不就是为了逼晋候尽早了断女椒一案吗,如今此案已了,咱们还有什么理由一直拖着不走。” “妹妹放心,此事我自有计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七十五章 虚张声势 姐妹俩当晚早早地就歇下了,第二日天还没亮,骊嫱就起了床,把细柳和止水喊进来打水。骊姞睡眼惺松地问,“难得晋候不在,可以睡安稳些,你一大早起来是干什么去?” “你到是好睡,不见这个时候狐狸山鸡都出来觅食了吗?” “什么狐狸山鸡?” “罢了,你就睡你的吧,你是个享福的主,我天生就是个劳碌的命。” 骊姞朝里翻了个身,又睡去了。 细柳见骊嫱今日神色非同一般,知道她必有要事,便不敢懈怠,帮骊嫱梳洗完毕后,又忙忙地侍候着骊嫱用完早膳,自己连饭都没来得及扒上第二口,就跟着一起出门了。 骊嫱带着细柳和几个内侍,往燕朝走去,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天色才微微发亮。只见殿阁轩昂,朱栏彩槛,正是晋诡诸的寝宫。 骊嫱请守卫先进去通报内侍总管,不多时东关五从里面出来,老远就道:“干娘怎么一大早亲自跑过来了,可把孩儿吓了一跳,敢情是有什么要事么?” “我有事急着要见主公,等不及让下人一来二去地传话了,你进去通报一声。” 东关五压低声音道:“干娘,你可得想好了,主公正在梳理,这会儿他一般不喜被人打扰。” 骊嫱横他一眼,“你自去通报就是了,我知道分寸。” 东关五进去片刻后,便出来请骊嫱进去,又暗暗向她使了个眼色,意思自然是让骊嫱仔细着点。 骊嫱跟着东关五进了寝室,见晋候一身素衣,正闭目坐在床榻上,让梁五为他梳理发髻。梁五十指翻飞,一手拿着篦子,先挑出几股发束,跟拧股绳儿一般,拧成一根粗的总辫,盘绕在头主公的车来了,没想到来的是你,我正在奇怪,主公这会儿应在外朝听政才是,怎么会到我这里来,莫非主公有什么要事?” 骊嫱微微一笑,“我刚刚在主公那里坐了坐,主公让我转告一句话给姐姐。” 芮姬神情一凛,“什么话?” “主公说,下月就是蜡祭了,请娘娘速速清理宫中旧务陈弊,免得夜长梦多,人心不稳。” “主公的意思是……?” “主公最近忙于军政要务,后宫之事交由夫人全权处理,夫人尽可放手去做。” 骊嫱握了握芮姬的手,压低了声音道:“姐姐知道,主公向来不喜做事优柔寡断之人,姐姐此刻可不能再挂念旧情,心慈手软,以免辜负了主公对姐姐的信任,耽误了姐姐的大好前程啊!” 骊嫱说罢施个礼,转身上车去了,留下芮姬等望着车轮后的一路扬尘,惶然而不知所以。 骊嫱让驭手一路慢行,在宫中转了大半个圈,风头出尽后才回到草庐。骊嫱谢过驭手,意满志得地下了马车,见草庐四周已多了一队披革甲、执戈戟的虎贲,个个都具虎背狼腰之姿,岿然肃立于寒风之中。 骊嫱在草庐附近转了一圈,见各个要道口都有虎贲把守,心中安心不少,正欲从后门回屋,就见止水和几个做杂役的宫奴聚在一起,窃窃作语,还不时笑出声来,连骊嫱走到身后犹不自觉。 跟在骊嫱后面的细柳咳嗽一声,众女才抬起头来,见是骊嫱,吓得立马噤了声,低头站立一旁。 骊嫱冲着止水道:“你家娘娘呢?” 止水不敢抬头,“姞娘娘正在房里用早膳。” “你不在跟前伺候着,却在这里干什么?亏你还是娘娘跟前的大婢,不知道尽心办事,却和这些贱奴一起在背地里调闹。我说过多少次了,不仅有品阶的女官之间需安份守礼,宫婢和仆奴之间也需各司其职,不许私相聚议,你们若是闲得发慌,我就打发你们到桑园去受役。” 止水和几个宫奴一起跪下求饶,细柳也上来相劝,骊嫱才道:“你们刚才在议论什么,若不说实情,我定不轻饶。” 止水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个虎贲道:“奴婢们刚才在说,众虎士中,那个少年长得最为俊朗,我们正想……想设法打探他的名字。” 骊嫱转头看去,见那人身穿一件彤色革甲,戟带红缨,显然是众虎贲的头领,论年纪却不大,似乎才二十出头,眉眼疏朗,鬓际分明,神态中自有一股勃发之气,怪不得引得众女春心大动。 骊嫱斥道:“他们是晋候派来护卫草庐安全的虎贲,你们可不许去招惹他们,若无端生些是非出来,我要你们的好看。”骊嫱又训了几句话,众女才各自散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七十六章 骊嫱监刑 骊嫱回屋见骊姞已经在用早膳,便叫细柳添了碗箸,三人坐下一起吃。骊姞正欲把止水唤进来一起吃,骊嫱道:“你也不用叫她了,这会儿不定在哪里哭呢。” 骊姞奇道:“我刚才让她出去打水,怎么会哭上了,莫非是你训斥了她?” “我说你也太好性儿,我不过出去片刻,你就由着奴婢们胡来。” “我今儿懒怠动,在床上多躺了会儿,不曾叫她,她犯什么事了?” 骊嫱把刚才的事讲了一遍,又道:“这些奴才都是惯会窜上踩下的人,你进一步,她们就退三步;你若退半步,她们就个个蹬着鼻子上脸,把你这个主子当成泥做的一般。” “她们不过是无事议论几句,俊才美女,人人好之,又不曾真的做了什么失体统的事来,何必如此当真?” “若真闹出事情来,就不是你我坐在这儿闲话两句能打发得过的。别人不知道,止水跟了你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宫中的规矩?你连止水都管不住,以后还怎么管住手下的人?难怪以前被伊豆和禾秀两个奴婢牵着鼻子走。” 骊姞本就因姐姐斥责止水而不悦,又听她牵扯到自己身上来,心里越发不快,索性扔了箸,早膳也不吃了,带着止水和内竖息往兽苑去了。 骊嫱也不拦她,用完早膳,下人来报说芮夫人派来的缝人到了。骊嫱吩咐让他们进来,为首的正是九儿,后面还有几个缝人,都是年纪不大的宫女。骊嫱忙拉着九儿往暖炉边坐,一面吩咐细柳把堂屋收拾出来,好让她们做活计。 这草庐本就窄小,七个缝女列席而坐,加上布料和针线等物,屋内更是拥挤不堪。 骊嫱并不急着做衣服,拉着九儿嘘寒问暖,闲话家常,把九儿弄得十分羞怯,红着脸,低声一一应答。 九儿原是芮姬从芮国嫁来晋国时带来的滕女,家里排行第九,人称九儿,又因她做得一手好针线,人也乖巧,芮姬向晋候提了几次,晋候就让九儿做了个女御。 骊嫱笑道:“我自打那日见了妹妹后,心里喜欢得很,就象又多了个亲妹妹似的,天天盼着九妹妹能早些来。可惜我这里太过简略,都没什么好招待妹妹的。” 骊嫱凑近九儿,低声道:“主公偶尔也会来坐坐,我到时在主公面前多说几句妹妹的好处,妹妹就在我这里侍候主公几晚,就当是送给妹妹的礼物,你看可好?” 九儿的脸红到了脖根,不知说什么才好。 骊嫱和九儿一边闲话,一边让缝女给自己量身裁衣。细柳将芮姬送过来的缎子拿出来,让骊嫱挑选。骊嫱挑了一匹鸦青缎子,用做祭祀先祖时的祎衣,还挑出两匹大红色的布料,做日常穿着的衣裳。九儿又拿出一方绣着各色纹样的帕子,让骊嫱选衣缘上的刺绣纹样。 骊嫱端详了一阵,笑道:“我记得前儿见你家夫人时,她穿了一件绣着凤鸟衔穗纹样的袍子,那个凤鸟的样子十分新巧,妹妹可否照样儿给我也绣一件?” 九儿微微一愣,旋即道:“那件衣袍的纹样儿是照着以前齐姜夫人的一件袍子上绣的,娘娘若是喜欢,妾身再绣一件就是。” 这几个缝女都是芮姬精挑细选出来的,手脚十分麻利,当下剪布裁衣,绷环作绣,各自忙活开来。骊嫱坐在一旁看着,不时赞上几句。到了晌午时分,骊姞从兽苑回来,看见众女作衣,十分好奇,也凑过来观看,早上和骊嫱斗气的事不觉也就忘了。约摸到了酉时,众女起身告辞回鱼丽宫,骊嫱拉着九儿送至门口,和九儿约好了明日再过来。 到了晚膳时分,晋候处理完政事,到草庐来用晚膳,还让东关五和梁五带了斋饭过来。晋候进了屋,见屋内满是针线布料,询问缘由,才知是芮姬送过来给姐妹俩送新衣的。 晋候略点点头,捻起一角布料,道:“这石榴红与嫱儿甚是相衬,但不适合姞儿,明儿寡人让小五子送两匹水桃红的布料来,给姞儿多做几身衣服。” 骊姞笑道:“我正嫌这个红色太过明艳,想问芮夫人再讨两匹别的颜色,就是拿捏不定是水桃红的好,还是蜜藕色的好,主公这会儿正好替妾身定了主意。” 骊嫱道:“说起来真是羞愧,我这个姐姐竟不知姞儿喜欢的是什么颜色,这么多年的姐妹情谊今日让主公一句话给比下去了。不如主公再猜猜,姞儿最喜欢什么样式的发簪,若猜中了,姞儿今晚保证把主公伺候舒坦了。” 骊姞朝骊嫱直翻白眼,晋候哈哈大笑:“这难道又是爱姬的欲擒故纵之计。今晚寡人可是有备而来,你们两个一个都别想跑掉。” 三人用罢晚膳,又说笑了一回,便早早就寝了。第二日一早晋候匆匆上朝去,骊姞看天色未明,拉了拉被褥正欲再睡,转头见骊嫱已经穿戴好了,正坐在铜镜前梳理。 骊姞道:“你怎么又一大早就起来了,这回是去打狐狸还是山鸡?” “今儿是壬寅日,我若预料得不错,芮姬过会儿就会派人来了。” 骊姞犹是不明白,“什么壬寅日不壬寅日的,和芮姬又有什么关系?” “你要不是有我这么个劳心劳力的姐姐,哪里会天天有安稳觉睡?罢了,你就睡你的吧,横竖我也睡不着,今儿还要等着看场好戏呢。” 骊姞本就是个不愿多费心的人,也就由着姐姐去,自己蒙头继续睡觉。骊嫱早早梳洗毕,用罢早膳,便一直留心听着外面的动静。果真过了半个时辰,听外面远远传来一阵车轱辘声,便对细柳道:“去看看是谁来了?” 细柳正在吃饭,听骊嫱唤她便放下碗箸,道,“以前住在章含宫时,门庭冷落,几天也不见有人上门。现在住在这么僻远的地方,却热闹得很,不是来请安的,就是来送礼的。这么一大早的,又是谁来了?” 不多时细柳领了个内竖进来,骊嫱认得正是芮姬跟前的人,那内竖向骊嫱行礼道:“我家夫人有要事请骊娘娘商谈,因此特地让小的过来接娘娘去鱼丽宫,马车都已经在外面准备好了。” “这么一大早的,是何要事啊?” “夫人说请娘娘去了就知道了。” 骊嫱叹道:“说是在这里静修,却总也没个闲的时候,也罢,既然夫人来请,我哪有不到的理,请稍等片刻,待我收拾一番。” 骊嫱进里屋去,和骊姞又说了会闲话,理了理妆,才出来和细柳一同上了马车,往鱼丽宫而去。 到了鱼丽宫,内竖并没有带骊嫱去正殿,而是进了配殿的一处耳房,一个三十上下的妇人迎上来行礼,骊嫱见她的装束便知道是位掌史,就听那妇人道:“妾身是鱼丽宫的女史,奉夫人的令在此等候骊娘娘。夫人今日往太庙祭祀上香去了,不得空来见娘娘,所以命妾身将此事禀报给骊娘娘。” 骊嫱心里暗忖,“好个芮姬,这么大的事,自己不露面,却让我来担待,我平日只当她是个面软心慈的妇人,不想城府到也颇深,以后不可小觑。 掌史道:“据掌管刑狱的掖庭令禀报,前永巷令—有陶氏,在狱中几次意欲撞墙绝食寻死,掖庭令虽已着人严加看守,但恐日子长了生出变故,万一来年秋后交不出人犯来,没法向晋候交待,因此特意向夫人请示,是否要提早行刑?夫人又让妾身征询骊娘娘的意思。” “掖庭令是什么时候上奏此事的?” “前两天的事了。” 骊嫱正容道:“你家夫人好没主意,有陶氏如今做了阶下囚,还由着她任意胡来,你们往后还怎么教化顽民,惩服宫人?此事不能再拖,必须立刻将有陶氏正法。” “既然娘娘吩咐了,妾身这就让掖庭令安排行刑。” “等等,有陶氏被判棍行,监刑的人是谁?” “我家夫人说此刑太过残酷,不忍观看,所以让新任的永巷令—有槐氏和掖庭令一起监刑。” “我既然今天来了,就帮你家夫人把事情办到底,让我去和永巷令一起监刑。” 掌史一愣,“这……” “事不宜迟,你家夫人既有事忙着,你也不用去禀告了,立即送我去掖庭就行了。” 掌史不敢违抗,遂找来车马,和骊嫱一起往掖庭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七十七章 如此棍刑 掖庭是关押朝中重犯的地方,设在宫禁中的外朝,掌史执了芮姬的夫人令牌,路门的守卫才让马车通过,出了路门后,又驶过数幢巍峨的宫宇楼所,最后在一处宫所停下。 骊嫱下了马车,见门口摆放着一尊怒目獠牙的獬豸石像,张开大口,正往嘴里吞噬一个小人,令人不寒而栗。掖庭令和新任的永巷令有槐氏,早已在门口等候,见了马车上来相迎。骊嫱见新任的永巷令约摸四十开外的年纪,行动沉稳,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那掖庭令是个瘦削精干的汉子,白净无髭,两人将骊嫱一行迎进大堂内入了坐。 骊嫱道:“芮夫人今日杂务缠身,命我前来监督有陶氏受刑正法,你们自去照章办事,时辰一到即刻行刑,不用在这儿伺候我。” 掖庭令吩咐手下安排行刑事宜,然后向骊嫱道:“以往重犯受刑都在后面密闭的刑室,娘娘看是不是要移步过去?” “我看就在堂前行刑就很好,今日阳光和煦,北风吹面不寒,咱们坐在这里观看不是正合时宜吗?” “娘娘,用刑时犯人都会大叫大嚷不止,恐怕让人听了不适,叫外头的人听见也不妥……” “怕什么,她们都是罪大恶极的重犯,理应让人们知道她们应得的下场,以儆效尤。依我说,你那个刑室本就不应设在重屋之内,理应设在外堂,让别人都看看她们的下场才好。” “娘娘说得有理,下官原本也有这个想法。那下官就把今日的刑场设在堂前。” 掌史和永巷令在一旁听了,均不敢出声。 不多时,几个刽子手抬出刑具来。骊嫱见是一个不高的铁床,说是床,只是几根杯口粗细的铁棍绑成,四周设有铰链。不多时,有陶氏也被拖了出来,骊嫱见她虽衣衫不整,发髻散乱,但看样子并未受过什么酷刑。刽子手把有陶氏架到铁床上,将四肢和胯部用铁链牢牢绑住。有陶氏口中叫骂不绝,掖庭令命人往她口中塞牛粪,骊嫱摆手道:“让她再逞会儿口舌之快吧,过不了多时让她连寻死的力气也没有。” 正午时分,一声锣响,行刑时辰已到,刽子手拿出执行“棍刑“的器具出来,那是一根长约一丈的铁棍,通体乌黑光滑,一头略尖。细柳本并不知“棍刑”是怎么回事,此刻见那刽子手揿开有陶氏的衣裤,将铁棍从其后股向上慢慢插入时,才知是如此“棍刑”,登时双腿发软,捂着胸口就倒在地上。 骊嫱叹一口气,命人将细柳先抬回草庐。 掖庭令道:“娘娘若觉不忍,可移步到屋里歇息片刻。” 骊嫱冷哼道:“无妨,你尽管做你的。” 掖庭令让刽子手继续行刑,骊嫱突然挥手道:“且慢。” “娘娘有何吩咐?” “去把那根铁棍换成木棍,要削得细细的。” 掖庭令当即明白过来,亲自去置办木棍,不多时,刽子手拿了根细长的木棍过来,骊嫱见还留着些毛刺在上面,遂点点头。刽子手重新行刑,有陶氏初时还叫骂不绝,渐渐地,气咽声嘶,噪子口只能发出些咕咕的声来,口沫流了一地,站在边上的掌史和永巷令早已不敢再看,数九的寒天,冷汗把衣袍里外全部湿透了。两人扶着栏杆,才勉强站住。 骊嫱这里和掖庭令谈笑风生,不时朝刑场瞄上几眼。刽子手将木棍插入有陶氏体内,然后铰动铁床上的铁链,将有陶氏直竖起来,直挺挺地立在庭中,有陶氏凸着双眼,如砧板上待宰的鱼一般,翕动着嘴唇,身子却动不了半分。 骊嫱见已无甚看头,起身道:“我今日也乏了,该回去了,剩下的事就有劳掖庭令了。” “骊娘娘放心,卑职一定会好好照顾她,让她尽量多活几天。” “除了永巷令外,她手下的寺人牟等人,都是当日参与查抄章含宫的凶犯,你可要将他们都查清楚了,别有漏网之鱼。” 掖庭令唯唯答应着。 骊嫱回到草庐时,已近日暮时分,九儿等几个缝人已经离开。骊嫱还未走进里屋,听见屋里传来呷昵的笑声,骊嫱掀开帘子进去,见内竖息和骊姞正并头在一处看衣裳上的绣工,见了骊嫱,两人忙分开,内竖息慌忙向骊嫱行了礼,退到屋外。 骊嫱道:“你现在越发没个规矩,竟然让一个内竖到里屋来,若是让外人看见了,咱俩难免又要被人指摘。” 骊姞今日心情大好,对姐姐的指责并不以为意,只道:“你差人将细柳送回来后,她身边没人照顾,我就让止水照顾细柳去了,跟前一时缺人,所以让小息子过来递个差儿。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吩咐厨房留了饭,等你回来一起吃。” “今儿我办了件大快人心的事,按理咱们该喝上几杯,庆贺一下。” 骊嫱将有陶氏被执行棍行,自己亲自去掖庭监刑一事说了,末了道:“我看这个掖庭令是个十分识事体的人,咱们应该好好拉拢他,将来若能为我所用,那是如虎添翼啊!” 骊姞听后默然不语,骊嫱见她脸上似有不忍之色,便道:“我知道你有妇人之仁,所以才没让你参与此事。你想想,那毒妇杖杀我章含宫这么多人,今儿不过拿她一条命来抵,耿氏是得了多少便宜,怎能不让她多吃点苦头。据掖庭令禀报,有陶氏为了逼赤奴在罪状书上画押,竟在他身上用遍了宫中的酷刑,今日亲手除了有陶氏,我这心中才觉得稍稍出了口恶气。” “那掖庭令这么快就站在你这一边了?”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耿氏一手遮天的日子过去了,她们打量我不知道,有陶氏原是桑园中的一个女奴,耿氏提拔她到永巷令的位置,不过是作为一颗棋子罢了。如今耿氏眼看棋输一着,便想丢卒保帅,可笑有陶氏大概还以为耿氏会救她一命。” “有陶氏虽然该死,但,这个刑罚未免太残酷了,还是给她一个痛快吧!” “这件事妹妹就不用管了。想那纣王,虽然人人说他残暴无度,但于后世究竟也是有一功的,若不是他创造了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刑罚,我今日又怎能如法炮制地对付有陶氏?” 骊嫱和骊姞说了半天话,方才想起细柳,问道:“细柳怎么样了?” “你找人把她送回来了没多久,她就醒了,许是受了惊,身上还发着热。” “这丫头究竟历练还少了点,今儿一点小场面就把她吓成那样,差人去找个医官来给她看看。” 细柳这一病竟连几日都起不了床,骊嫱找医官、抓药方,颇费了一番手脚。草庐本就仆从简少,细柳又是个得力的,病了以后骊嫱觉得十分不便,想从下人里头再找个贴身使唤的,却都看不上眼,不是笨手笨脚,就是木讷无言的,令骊嫱颇感烦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七十八章 重耳牵线 再说秦人求婚一事遭晋候一再刁难后,只得在馆驿暂候消息。公子絷虽也四处拜访朝中大夫亲贵,请求代为向晋候求情通融,但一来囊中羞涩,二来这些人早就受了卫、郑两国的礼物,不是推脱不见就是虚于应付,一连多日,公子絷都是劳而无功。就连馆驿中的饮食也是一天不如一天。秦人天天看着郑、卫两国客馆前庖人端着鸡鸭鱼肉等盘馔,川流而过,自己门前却是人影全无,到了吃饭时间,喊了半天,连个应声的都没有。 一干秦人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若不是被公子絷喝住,早就冲出去找人理论了。唯有公子重耳,因敬佩秦人的武功和才识,数次来找秦人喝酒谈天,一来二往,和公子絷、玄衣青年渐渐地相熟了。 这日重耳上馆驿找两人喝酒,适逢公子絷出门去了,玄衣青年陪着重耳喝了几杯,喝到动情处,玄衣青年以箸击案,放声高歌,歌声豪放却含着悲怆,一曲唱罢,青年潸然泪下。 重耳道:“秦兄今日的歌声与往日大有不同,小弟听得不甚明白,只听到什么‘见与不见’的,不知秦兄可是有什么伤心难言之事?” 玄衣青年低声又轻哼了一遍:“早知今日,不如不来;奈何来了,不如不遇;虽然遇了,不如只做不见……” “不知秦兄言下之意是否与娶亲一事有关,秦兄一行已赢了赛亲大会,不久后在太庙问过卜便可定下这门亲事,怎么突生悔意了呢?” “公子,你难道看不出来,晋候不愿将公主嫁到我秦国去吗?问卜一事,不过是借口罢了,你想,晋候说要将玉带钩藏在宗庙,让卜官根据先夫人之意卜问,再让三国使臣找出玉带钩来,这藏带钩的地方只有天知、地知、晋候知,他若不愿让我们找出来,我秦人就算是三头六臂的神仙,也奈何不得的。” “君父从来是言出必行,之前既已许下承诺,将公主许配给赛亲大会胜出的一方,想来不会出尔反尔!” 玄衣青年苦笑数声,仰头又灌下一杯酒,含涩道:“公子,你不知道,我自从见了公主以后,便一见倾心,暗自许下心愿,若能娶到公主,今生再不另行他娶,若此番与她失之交臂,我这一片忧思,今生将如何解怀啊?” 重耳大惑,“你,你难道不是替秦国国君来求亲的长随吗?” 玄衣青年猛然省悟过来,自己醉酒之下不慎口吐真言,知道隐瞒不过,只得正容道:“我正是秦国的国君——秦任好,之前向公子和晋候隐瞒身份,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贤弟见谅。” 重耳没想到对面这个人竟是秦国国君,自己还和他称兄道弟,把盏言欢,心中不禁惭愧,忙要跪下行礼,秦君一把拉住道:“公子这就见外了,我在秦人面前,才是秦君,在公子面前,就是你的知已兄弟。公子不计较我向你隐瞒身份,我已是感激万分,怎可再向我行大礼呢。” 重耳本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听秦任好如此说,便也不再坚持,两人又喝了几杯,少了往日的礼节和俗套,两人互诉衷肠,只觉更加没有拘束。 重耳道:“说起我这位长姐,虽与我非一母所生,但也是性情中人,平日与我甚是相投,秦兄若是有意,小弟可去宫中代秦兄探一探她的口风,若她与兄台一样的心思,就好办多了。” 此话正中秦任好心意,当即大为感激,向重耳再三拜谢。 事不宜迟,重耳羿日便往来仪宫,拜见长漪。长漪自那日赏花大会后,便自称身体不适,躲在来仪宫不肯外出,晋候只得将问卜一事暂搁下来。 长漪这几日也没闲着,将申生找来,想让他暗中与秦人递送消息,可是申生因自己与骊姬私通一事,心中对晋候负疚颇多,又因上次帮助长漪递送假消息与郑使,使得郑国输了文试一事,晋候颇为不悦,因此申生此番说什么也不愿再帮忙。 长漪又碍着晋候在宫中,也不好私自外出,所以这几日也是心急如焚,本欲装病推婚,却似真的染上了病症,渐渐地不思饮食,人也日益羸弱起来。今日听说重耳来了,勉强起了床,与重耳相见。 一番礼节后,重耳道:“听说公主近日抱恙,臣弟特来探望,不知公主的病是什么症候?” “许是赏花那日感了风寒,浑身倦怠无力,医官诊了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开了几个惯用的药方,先吃着看吧!” “说来也巧,臣弟刚去馆驿探望秦人,公子絷身边那个长随,听说他也是那日赏花回来后,就抱病不起。” 长漪浑身一震,“他也病了?病得重吗?” 重耳哈哈一笑,“这又巧了,他听说公主不适,第一句话也是这么问臣弟来着。” 重耳见长漪瞬间红了脸,低头不语,知道这两人怕是早已心有灵犀,也就不再绕着弯子说话,笑道:“依臣弟看,公主和那位秦长随得的都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长漪不敢贸然应答,只道:“二弟刚说从秦人那里来,据我所知,秦人在晋国并无相熟之人,何以会与二弟来往呢?” 重耳便将自己因敬佩秦人的武功才学与之交往,并将秦君向自己坦白一事说了,他名为长随,实际正是秦国国君秦任好,此次跟随求聘的使臣前来,也是为了查探晋国的风土人情。 重耳末了道:“依臣弟看,秦任好不仅是一位有道明君,而且胸怀大略,见识不凡,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长漪低头默然片刻,道:“看来我果真没有看走眼,当日第一次见他时,我就知道此人非同一般,定非普通的长随,当时我就疑他是秦君,真是上天不负有情人,我若能嫁去秦国,了此心愿,今生还有何求!” 重耳从袖中掏出一个子母扣螭龙纹的玉环来,交给长漪,道:“这是秦君让我转交给长姐的,秦君说他的心如同此环,愿和公主此生同心同德,坚贞有如此玉。” 长漪收了玉环,至此病已大好,便向重耳道:“二弟不仅是秦君的良朋益友,也是我的知心人啊!只是,我毕竟是晋国长公主,凡事需顾及我国的体面,不应过多插手此事,二弟若能从中助我俩一臂之力,我自是感激不尽。” 重耳答应尽力而为,两人又商谈了一番,重耳便告辞回去了,长漪也依计去安排。 这日骊姬姐妹正在看九儿她们做针线,长漪打发人身边的一个内侍来传话,那内侍见了骊嫱,行了礼,称是公主近日叫乐师新谱了两首曲子,想邀姐妹俩一起过去赏曲,连马车也一并叫来了。 骊姞道:“我已许久未去来仪宫,这两日在草庐也闷得慌,正想出去走走。” 骊姞正欲起身,被骊嫱一把拉住。骊嫱向内侍道:“我俩现在是修行之身,不宜外出行赏游之事,长公主的好意我们领了,劳烦你还是将马车带回去吧!” 那内侍先前已得了长漪的嘱咐,闻言道:“公主交待小臣,两位娘娘若是不愿前往,公主便亲自前来拜访。虽然公主病体还未痊愈,但想来走这一趟应是无妨。” 骊姞道:“公主病了吗?” “病了好几日了,今日才见气色略好些。” 骊嫱叹口气,“罢了,还是我们走这一趟吧。” 姐妹俩收拾了一番,坐着马车到来仪宫。进了内殿,见公主正恹恹地躺在榻几上,看见姐妹俩来了,欲挣扎起身。 姐妹俩忙上前扶住道:“公主身体不适,就躺着吧。我俩竟不知公主病了,也不曾前来探望,真是失礼地很。” “无妨,不过受了些风寒,哪里就起不来了。我见了两位妹妹,病竟似已好了一半。” 长漪让沫儿扶她坐起,笑道:“前两日我让乐工作了首埙曲。我知道嫱妹妹是精通音律之人,所以请妹妹来品鉴一二。” 长漪将一个乐工唤进,此人手捧梨状的陶埙,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一曲终了,骊嫱微微点头,道:“此曲虽好,但用独埙吹来,未免太过哀婉悲凄,先人吹奏埙时,常将其与篪一起合奏,为的就是使其不致太过悲凄,以伤五情六志,公主如今还未痊愈,多听埙曲,只怕于病体无益。” 长漪叹道:“妹妹说得很是,前两日我卧病在床,偶听乐工练习吹埙,不觉入了迷,让他们把宫中的曲子都改用埙吹来听,这一听竟是欲罢不能,虽觉心里发酸,却是停不下来。刚才听妹妹一番话,才突然领悟原来是我自己愁绪难谴啊!” 骊嫱听公主似乎话中有话,便也不答,听她往下怎么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七十九章 太庙问卜 长漪却突然话锋一转,笑道:“嫱妹妹可知你谱写的那首琴曲如今在宫中出了名,优师为其取名曰《落梅曲》,乐工们都将曲谱争相抄了去,揣摩学习,以能弹奏此曲为荣。我来仪宫的乐工也曾向优师讨教过,但终究弹不出优师那般的神韵。我就让舞伎们编了一支舞,配合弹奏此曲时来跳,还勉强可以入人耳目,不妨让她们上来表演一番,妹妹看了可别见笑。” 长漪唤乐工和舞伎进来,只见七个盛装的女子,鱼贯而入,个个婷婷袅袅,婀娜多姿,仅看那走路的样子,翩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便让人心旌神摇。 骊姞道:“咦,她们不就是姐姐原先挑选出来的那几个舞伎吗?多时不见,竟出落得这般好了。” 骊嫱也是吃惊不小,不知道长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长漪含笑不答,待一曲终了,才缓缓道:“嫱妹妹看她们跳得可还好,这些日子没全荒废吧!” 骊嫱道:“听姞儿讲,这七个舞伎已被蕙姬讨了过去,怎么又到公主这里来了?” 长漪叹口气道:“蕙姬原来想将她们献给君父的,可是蕙姬又担心她们太过美艳,夺了自己的宠,所以一拖再拖,迟迟未能向君父进献。如今蕙姬失了宠,惠安宫内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舞伎。我就觑了个便把她们要了过来。” 骊嫱知道公主说得轻巧,要从蕙姬那里讨要东西可不是“觑便”这般容易的,公主送自己这份厚礼,显而易见是有求于自己,自己眼下是用人之际,这几个舞伎正可解燃眉之急。 骊嫱笑道:“可笑那蕙姬,有了现成的美人却不会用,真真是庸碌之辈。公主即肯将她们送给我,我就却之不恭了。” 长漪命左右退下,向姐妹两人道:“前两日医官来诊视,说我的病并无大碍,可吃了药却迟迟不见好。别人不知,我心里明白,我这病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不知妹妹可否为我寻一味心药来?” 骊嫱隐约猜着了几分,骊姞犹是不明白,道:“公主太见外了,我俩一直把公主当亲姐妹看,若是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公主尽管开口,只是不知这心药是个什么药。” “妹妹知道郑、卫、秦三国使臣来我晋国求婚,秦人已在赛亲大会上胜出,君父却额外增设一桩太庙问卜,只有寻得玉带钩才能最终尘埃落定。我如今正是为此事寝食难安,妹妹若能探得玉带钩的所藏之处,便是解了我的心病了。” 姐妹俩此时才省悟过来,原来公主早已属意于秦国,只是此事颇为难办,未免一时犹豫。 骊嫱接话道:“公主太看重我俩了,别说我俩身份低微,主公不会将此事告之我俩。再者,主公对公主一片拳拳关爱之心,才会多此一举,公主若暗中存了私心,只怕外头传开来,于公主的名声倒不好了。” 长漪正容道:“嫱妹妹此言差矣。古今多少俊男才女,深陷情天怨海不能自拔,以致于做出诸多违礼悖乱之事,实在是令人唏嘘可叹!于我却并非如此。我在宫中待字多年,眼看韶华将去,终于等得一中意之人前来提亲,千年修得一回姻缘,我岂能就此错过,即使我将一腔衷情倾诉于人又有何妨,我终究也不曾越过个礼字去。” 姐妹俩听闻此言,触动了心事,一时无言。 长漪又道:“即使君父不会吐露带钩所藏之处,但他必定会让东关五和梁五去办此事,我相信要拿捏住这两人,两位妹妹还是绰绰有余的。” 骊嫱自知推不过,也就点头默许了,姐妹俩又坐了片刻,长漪才让人将姐妹俩送回草庐。 晋候得知长漪身体已经痊愈,便让太卜拟了个吉日,让三国使臣斋戒沐浴后,到太庙进行问卜求亲。姐妹俩闲时就向晋诡诸旁敲侧击地打听,但只要提及玉带钩,晋候便笑而不答,骊嫱一时也无可奈何。 到了问卜这一日,晋候携几个要臣卿士和公主公子,并各宫世妇以上的姬妾同去太庙观瞻,姐妹俩也请求同去,晋候应允下来。 晋候先在明堂设宴请三国使臣用过素斋和水酒。席间郑使泄屺兴致颇高,频频向卫鞅子和秦人敬酒。卫鞅子因卫姬受贬一事,脸上无光,又前番几次挫败,知道此行求婚一事恐难有结果,因此枯坐一旁,对郑使也无甚好气。秦任好等一众秦人则安坐席间,静观晋候的一举一动,对郑使的挑衅视而不见。郑使只道两国都是底气不足,越发神气起来。 芮姬坐在晋候身侧,见晋候神色安然,心中一块石头也是放了下来。她原本因自己下令提早处死永巷令一事,颇为不安,怕晋候会怪罪自己,所以今儿早上小心翼翼地向晋候禀报了此事,晋候却只是哼了一声,并不放心上,芮姬这才安下心来。她不知道骊嫱早已向晋候支会过此事,并且还没少称赞芮姬主持后宫的果断明理。 宴席过半,晋候叫过梁五,在他耳边低语数句,梁五从侧门出殿而去。骊嫱在旁觑眼看着,心里掐算着时间,也向芮姬寻了个借口出来。刚转出殿角,就见梁五从后殿里跑出来,见了骊嫱,低下头想往旁边的夹弄里走。 骊嫱远远喊住:“二五子过来。” 梁五无法,只得一路小跑过来。骊嫱往他脸上掐了一把,笑骂道:“婶娘我好意给你留几个爱吃的点心,遍寻你不着,你却到外面来了,怎么看见我又跑了呢?” “侄儿知道婶娘心疼我,这不是五子正在替主公办差嘛。主公催得急,还等着五子回去复命呢。” “晋候是不是让你藏玉带钩去了?” 梁五一脸苦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婶娘。” “你悄悄儿跟我说,玉带钩藏哪了?公主和我打了个赌,我若能猜中地方,她就送我七个舞伎。若猜错了,我就得送上一份厚礼作她出嫁用。我的侄,你不能眼看着婶娘我输得一塌胡涂吧?” 梁五拗不过骊嫱,只得凑她耳边说了。骊嫱听完扑噗一笑,“主公还真是会找地儿。行了,你去复命吧,别忘了明儿到草庐来,有你的赏。” 骊嫱回到殿内,朝后面的长漪使了个眼色。长漪知她已经得手,便唤沫儿将一盘细乳蒸糕端到骊嫱那去。骊嫱与沫儿耳语几句,让她将一碗蜜酿藕带端回去。长漪尝了一片蜜藕,又让她端去给公子重耳。沫儿端了盘子,走到重耳席上,借献菜肴之际,悄悄儿说了几句,重耳得了沫儿的口信,便起身找秦任好敬酒去了。 众人宴饮了约摸半个时辰,卜官通报说吉时已到,晋候命撤了宴席,携了众人同往后殿而来。 此时的大殿内数百支油灯一齐亮起,齐姜夫人的神位也已由后殿移至正殿。众人见神位前供着一张床榻,上面安放着玉枕和绣褥。大殿中央是一座三足兽纹青铜燎炉,里面插着供香。殿内青烟缭绕,一众世妇捧着酒爵、白茅、巾帻等祭物,肃立于神位两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八十章 终成眷属 太史郭偃主持问卜仪式,他先让三国使臣按照求亲的顺序,在荆木条上写下三国求亲者的生辰八字,然后将荆木条投入燎炉中焚烧。郭偃一边念着祷文,一边在齐姜夫人的灵位前洒酒敬香。见时辰差不多了,郭偃命手下的卜师拿来龟甲,将龟甲置于炉上慢慢烧灼,众人皆肃穆而立,不多时,就听燎炉内劈啪作响,龟甲上慢慢现出裂纹,或横或竖,或平直或坼折,纹理毕现,卜师从炉内取出龟甲,让三国使臣一同观看。 郭偃道:“贵使若诚心求卜,先夫人必定亲显瑞兆,陟降于汝,各位若能按照龟甲上的指示,最先找到藏于此殿中的龙形玉制带钩,便可与我国结为姻亲,晋国先祖必定保佑两国百世合好,子孙昌隆。” 卫国卫鞅子,郑国泄屺,秦国秦任好,顺次接过龟甲,反复照看琢磨,三人神情各异。卫鞅子时而作喜,时而皱眉,几次欲言又止,忽又摇头叹息。泄屺捻着一撮山羊胡子,拨弄着几根手指,闭着双目,口中喃喃有声。 秦任好则对龟甲上的图案十分感兴趣,那龟甲上一条纵纹平直向上,到了半途又折就回来,分出几条如树枝般的细叉,到了甲根部又收敛成一条平粗的直纹。 卜师拿来笔砚,让三人将答案写在竹片上。泄屺、卫鞅子和秦任好各自挥笔写就,交于郭偃。郭偃扫视一遍,道:“既然三位写的答案各不相同,那就以先来后道的顺序,分别检验吧。” 见晋候点头,卜师便先按照卫鞅子所写的答案去检视。卫鞅子写的是“枕下”,卜师移开灵床上的那只玉枕,只见下面空空如也。卫鞅子一脸泄气,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轮到验证泄屺的答案时,泄屺推让道:“我郑国虽说比秦国早来了几天,但秦人在赛亲大会上表现出众,让我等好生钦佩。我愿礼让三分,让秦使先请。” 对于郑屺的好意,秦任好坚决不受,郭偃还是安排先检验郑人的答案。泄屺写的是“酒爵”二字。卜师上前将酒爵从托盘中挪开,但并不见有什么带钩,正欲退下,泄屺一个大步跨上前,拿起供案上的酒爵,倾侧摇晃数次,见里面确无藏有任何东西,脸上犹是一副惊疑不定的表情。 郭偃斥道,“郑使无礼!”泄屺只得怏怏退下。 郭偃最后翻看秦人的竹片,见上面写的是“龙凤早会”四字,向秦任好道:“不知贵使这是何意?” 秦任好恭敬道:“神灵降兆于灵龟,变化于细微隐讳处,所以见仁见智,各有不同。外臣见龟壳上有一粗一细两条线,主线似龙,腾跃欲飞;细线如凤,攀援附从,两线交叉缠绕,不正应了玉带钩一龙一凤互相咬合之意吗?既然凤形带钩佩戴在公主身上,龙形带钩想必也不离左右,所以外臣猜测也应在公主身上才对。” 长漪道:“凤形带钩我是天天带着没错,但君父既然要你们找出龙形带钩,岂会将此物藏在我身上,秦使此番怕是猜错了。” “外臣无礼,请公主先自寻一番。” 长漪拿眼看向晋候,晋候脸色冷淡,道:“秦使既然说了,你就找找吧。否则还以为是咱们有心为难他。” 长漪上下拍了拍,又甩了甩衣袖,笑道:“我可是说没有了吧?” 秦任好再次揖首道:“龙乃神通变化之物,在天为阳,在地为刚,在人为仁,在身为首,还请公主在头上找找。” 晋候正欲翻脸,站在长漪身后的沫儿突然道:“咦,公主,这是什么?” 众人闻言都转头朝公主头上看去,见沫儿正指着长漪脑后的一处发髻,长漪伸出手去,果然摸到一个物事,抽出来看,却不是龙形带钩是什么? 郭偃叹道:“看来齐姜夫人在天有灵,知道秦国确实是我晋国姻亲之国的不二人选,即如此,我晋秦两国理应结为连理,今后必得先祖的蔽佑。” 事情大大出乎晋候的预料,只是事已至此,郭偃都已经发话认可这桩联姻,晋候也不好再说什么,心中纵有疑惑也只能随它去了。 边上的泄屺和卫鞅子却是忿忿不平,见晋候冷着脸不发一言,只道是晋候有意三番两次戏弄他们,心中气愤之极,当下便拂袖出了太庙。尤其是郑使,此番携带了众多礼物前来求亲,本以为有了晋候的赞许,还得了晋候差人送来的口信,声称玉带钩就藏在灵位旁边的酒爵下,自以为大事已定,这门亲事非自己当选莫属,谁知最后得了这个结局,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到馆驿后就收拾行李,回郑国去了。 晋候虽答应下了这门亲事,心里终究不快,接下来的诸多繁杂礼节,如纳彩、请期等事宜,晋候都交由郭偃和芮姬去办理,只等来年的春天,便将公主嫁去秦国。此时的长漪和秦任好才放下心来,虽身处两地,却一般相思,天天只盼着迎亲的日子。 再说骊嫱得了长漪送她的七个舞伎后,凡事更觉顺遂。她从七人里面又挑了两个容貌出众的,做为自己的贴身婢女,还为这两人取了名,一名念枝,一名秀葽,提携细柳当了章含宫的掌仪,主管章含宫各项杂务。 晋候来了几次,也留意到了骊嫱身边新来的两个婢女,冶艳胜似一般宫女,暗中也留了心,无奈骊嫱和骊姞两人总是轮流陪侍着晋候,不让他和婢女有丝毫独处的机会。 这日晋候处理完政事,早早地到草庐来,骊嫱让念枝端上一碟枣脯。见念枝低头侍立一旁,晋候道:“寡人听爱姬说这几个婢女原是你从宫中挑出来的舞伎,想来必是能歌善舞,何不让她们跳上一曲来给寡人解解闷呢?” 骊嫱捻了一粒枣脯,放在口中咬了核,喂到晋候嘴里,道:“主公怎么跟外人一般说话?我俩在草庐静修,吃素斋、穿麻衣、断歌舞、修性情,不还是为了主公吗?如今眼看三月静修期将满,主公却提出要看歌舞,知道的只说是主公一时兴起,图个玩闹,不知道的又要说我俩是借着歌舞媚惑主公,名为静修,实则避人耳目罢了!” 晋候只得一笑作罢。片刻,晋候环顾左右,道:“姞儿哪里去了?” 骊嫱一脸故弄玄虚,“姞儿说今日要给主公一个惊喜,主公可先猜上一猜。” 话音刚落,就听屋里传来一阵嬉笑之声,就见骊姞指挥着两个婢女抬出一面四折缎绣屏风出来,放在距离晋候几丈开外。骊姞道:“主公,你看这屏风上的画可还好?” “姞儿什么时候也喜欢起画儿来了?” “主公先说好不好嘛?” 晋候见那缎面上是一幅山水画,亭台楼阁、修竹山石,画得错落有致,一池湖水碧波涟涟,四周蒹葭繁茂,在风中竞相折腰,起伏成浪。俨然就是一座缩小版的茨园。 晋候点头道:“这是出自哪画师的手笔,画得如此精妙绝伦,寡人要好好奖赏他。” 边上骊姞和婢女已是笑成一片,众女将屏风移至晋候跟前,骊姞道:“主公说了可不能反悔,就不知主公拿什么作奖赏?” 晋候离得近了,才发现画面上有纹理凹凸浮现,再细细一瞧,一枝一叶、一波一水,竟都是绣上去的,针法根据景物的不同而参差各异,光是那蒹葭的叶子,三色丝线层层相叠,针针相嵌,如同脉络般清晰可辨。 晋候叹道:“如此绣作,真可谓是巧夺天工,作绣之人其心思机巧可见一般。” 这里众女已推搡着一女子从后面出来,骊姞拉着她的手走到晋候跟前,此女子正是九儿。姐妹俩今日特意将其精心打扮一番,晋候见那九儿云鬓绕肩,粉颈半露,脸上薄施粉黛,娇羞无限,似一朵半开不露的杏花。 当初芮姬将九儿举荐给晋候时,晋候也曾经临幸过九儿一次,只是时隔已有年余,后来也未曾再想起,今日乍见,只觉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哪个宫的。 骊嫱见晋候作思索状,笑道:“主公怎么把她给忘了,她是芮夫人宫里的女御,名唤九儿,这副绣品是九儿早就绣好了的,藏在宫里头,一直想送给主公,苦于没机会亲手奉上,我今日可是同时作成了两桩美事,把美人和美图一同献给主公,主公看是绣品美呢,还是九妹妹更美一些?” “这么一说寡人到想起来了,还是芮姬当初让寡人封了她的,没想到她竟能做得一手好绣工。芮姬贤德,才调教出这么好的宫人来。” 骊姬叫人摆上晚膳,让九儿一同入坐,姐妹俩陪在晋候左右喝酒,晋候几杯下肚,依稀想起这个九儿是个十分体贴的,当下也是有些醺醺然,早早用罢晚膳,便由姐妹俩簇拥着和九儿一起送到里屋去了。姐妹俩就在外屋睡下,任里面不胜欢闹,骊姞收拾收拾就睡下了,骊嫱看时辰尚早,毫无睡意,便独自到屋外走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八十一章 协理后宫 这夜的月亮躲藏在云层后面,月色朦胧,星辰寥落,明灭不定。骊嫱抬头凝视天空,不知怎得又想起和申生在南槐庄的那几日,那忽明忽暗的星星象极了申生深邃的眸子,只是不知是因为夜色太暗,还是许久没有见到申生的缘故,申生的面容依稀有些晦暗模糊。 骊嫱想得正入神,忽听前方草丛里“呼哧”一声,有个黑影窜出,骊嫱吓得惊呼一声,接连后退几步。一名虎贲已快速奔至左右,行礼道:“娘娘受惊了,卑职看得真切,适才是一只狸猫从草丛里跑出来,又窜上了屋顶,逃去了。” 骊嫱定下神来,见眼前的虎贲彤甲长戟,正是上次止水她们议论的那个年轻小将。骊嫱抚着胸口道:“刚才委实把我吓了一跳,到忘了还有小将军守护在此,我大可不必担心的。我看这位小将军相貌堂堂,不知尊姓大名?” “卑职的名字不值一提。” “小将军过谦了,晋候身边的人岂有泛泛之辈,小将军是不屑将名字告之于我吗?” “岂敢,卑职姓赵,名衰,字子余。” “莫非你是赵夙将军一家的?” “赵夙正是卑职的父亲。” “虎父无犬子,赵将军忠肝义胆,战功卓著,是晋国久负盛名的大将军,小将军年纪轻轻已做了虎贲的头领,将来只怕是要更胜赵夙将军一筹!” 骊嫱见他始终垂头肃立,道:“天黑风寒,小将军不妨到屋里喝杯酒,暖暖身子。” “卑职戊守草庐,不敢擅离,谢骊娘娘的好意!” “那便有劳将军了。”骊嫱回到屋里,让念枝烫了一杯酒,去送给赵衰。念枝去了片刻回来,脸上红红的,骊嫱道:“赵将军把酒喝了吗?” “喝了,他还让奴婢谢过娘娘。” “他喝了酒,你脸红什么?” 见念枝脸上讪讪的,骊嫱道,“我这两日乏得很,身上提不起劲来,你今晚就受些累,给我多捶着腿吧。” 骊嫱上了床,念枝坐在床榻边,替骊嫱捶打双腿,夜深人静时分,直困得头点地,到了后半夜,才倚着床榻打了会瞌睡。 第二日晋候从草庐回到燕寝,让东关五过来赏赐了几匹布帛和丝线给九儿,连着骊姬姐妹和芮姬都有一份赏赐。 芮姬收到绸缎后,将九儿叫过来询问,才知九儿在草庐背着自己做下不少事体来。芮姬虽心有不满,但事已至此,碍着晋候和骊姬的脸面,也只得责备数句而已。九儿虽低着头,不发一言,心却早已飞到珍禽苑去了。 芮姬这几日既要安排腊祭事宜,又要准备公主出嫁时的嫁妆,忙得焦头烂额,只恨自己分身乏术。她几次差人来请骊嫱搬回章含宫,好协助自己料理后宫。骊嫱推脱了好几次,直至晋候也亲自过来说了两回,骊嫱才答应下来。 这日一早,晋诡诸派东关五来宣读诏书,宣布恢复骊姬姐妹的嫔女位份,芮姬也让人送来嫔女的一应服饰车驾,姐妹俩梳装打扮停当了,带上随从,一路风光无限地回到章含宫。 章含宫的一众世妇女御们,由简修容带领着,迎接姐妹俩回宫,大家凑了份子钱为姐妹俩置办回宫酒宴,一连热闹了好几日。 骊嫱不满宫中的陈设,让人重新布置了宫内宫外,奢华更胜从前。这几日间,晋候和芮姬都打发人送礼过来,各宫世妇以上的娘娘们也纷纷随礼祝贺,有送铜镜、木篦的,送刺绣、香囊的,或者脂胭香粉的,不一而足。优师和掖庭令也各自差人送了礼过来。一时间,章含宫门庭若市,风光较以前更为显赫。 骊嫱搬回章含宫后,芮姬便让她处理后宫事宜,自己则脱身出来准备腊祭和公主的嫁妆。骊嫱自领了命,一点也不含糊,着手整理后宫冗积多年的陋习。她拨出几个女官管理各宫的月例分配一事,让细柳为主管,规定各宫造出簿册,详细列出各级人等职位和月例清单。以往都是由各宫的掌史各自报上人数,按人头往内务司领取月例,往往有些离宫的,病逝多年的,还有虚报的在里头,如今却是想多领一分银钱都没有。 又因后宫人手冗杂,职责混乱,骊嫱严令各宫内的职务都需分责到人,所有职位各司其职,不许一人多职或虚设职位,上至姬妾,下到宫奴,所有人等都明确职责,记录在册。骊嫱又拨了一干世妇,以简修容为头,每日到各宫里巡查,发现有差错或违例的,一律严惩。 骊嫱做事雷厉风行,此令一出,各宫都不敢不行。经骊嫱一番整顿,后宫少了诸多营私舞弊之事,人人都对骊嫱既恨且怕,却又不得不对她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 这日,玉蟾宫的掌仪来向骊嫱禀报这个月的花销,掌仪念了半晌,骊嫱道:“如今卫姬在桑园受役,玉蟾宫并无太多宫人,按理不应有多的花销,怎么却要领取那么多的月例?” 掌仪嗫嚅着,说不出个所以然,骊嫱道:“本宫已定下宫规,严禁后宫有营私舞弊一事,你如今拿上来的簿册大有弊端,既然你答不上来,本宫只得将你严惩。” 掌仪跪禀道:“还请娘娘宽恕,婢子职分低微,一切都是听曾娘娘的,曾娘娘有令,婢子不敢不听啊。” “你是想去永巷尝尝那里的刑罚呢,还是继续在玉蟾宫做你的掌仪,你自己考虑清楚了。” “婢子若说了,娘娘能保得婢子平安吗?” “卫姬和有陶氏的下场你也看到了,一个暂摄玉蟾宫的曾姬,还能翻得过天去,你尽管放心,有本宫给你撑腰呢。” “婢子不敢瞒娘娘,每月给玉蟾宫的分例中,有一部分是曾姬拿去敬奉给惠安宫的。” “哦,这到是有趣得很。你跟我好好说说。” “这事真要论起来,从卫姬那时候就开始了,因卫姬育有公子无端,开销自然比别的宫大一些,耿姬就让内务司多拨一笔月例给樊雍宫,卫姬得了这个额外钱,一大半都敬奉给惠安宫了。” “好个大胆的卫姬,除了这桩事情,卫姬和曾姬还有做过什么别的违法乱纪之事?” 掌仪此时胆子也大了起来,又道:“卫姬是个极爱体面的人,凡事不肯在面上落了人后去,可凭着那些宫例如何够她花销,所以常和曾姬一起撺掇了,谋些外来之财。” “这个外来之钱如何谋法?” 那掌仪走近来,附在骊嫱耳边说了几句。骊嫱笑道:“我就说,这天下哪有查不了的事,只有不敢查的人,如今我既然协理后宫,岂能容宫中有这等违法乱纪之事。” 骊嫱对掌仪嘱咐一番,那掌仪领命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八十二章 骊嫱献计 这日芮姬派人来请骊嫱到鱼丽宫小坐,骊嫱正思忖着如何向芮姬开口,见芮姬来请,正中下怀,遂坐了轿辇过来。两人寒暄几句后,芮姬道:“本宫果真没有看走眼,妹妹是个女中豪杰。自妹妹协理后宫以来,革陈除弊,令后宫风气大为改观,如今人人都夸赞妹妹办事利索,连主公也是对妹妹赞赏有加。” “夫人过誉了,妾身这些日子忙着料理宫中琐事,到把主公给冷落了,主公没有怪罪已是万幸,哪里还敢居功?” “主公哪里被冷落了,你们姐妹俩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你管着后宫,姞妹妹侍候着主公,可谓是相得益彰啊!” 骊嫱听出芮姬话中的酸意,笑道:“我俩能有今日,不全是夫人的恩典吗?别说妾身没有什么功劳,就是将来真立了什么大功,也不及报答夫人万一呐。” 芮姬微微一笑,岔开话题道:“今日请妹妹过来,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你知道,本宫近日正忙着准备腊祭和长公主的嫁妆事宜。按以往的惯例,腊祭时要进行大赏,上到姬妾,下到宫人,各种赏赐是少不了的,加上祭祀祖先和神明的食馔器具,年年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今年也不能低于往年去。虽说今年收成好,各地上贡的赋税比往年多些,但大都被主公拿去贴补军费了,剩下的还不够做长公主的嫁衣,此是其一。其二,公主为晋候的长女,此次出嫁是我晋国的大事,这嫁妆是少不得的,所以本宫为了这两件事愁得很,只恨少一座金山银山来使!” “长公主在赛亲大会上曾许下重诺,要用十车嫁妆做陪嫁,那是多少人都听见的,若到时拿不出来,恐被国人和天下诸候嘲笑了去。” “本宫也是为此事发愁,主公不做主,将此事全权托付于我,让本宫着实为难!” “依妾身看,夫人要度过这个难关,不能只想着节流,还要多想怎么开源才好。” “你与本宫说话不用拐弯抹角的,有什么想法细细说来。” “这事说来也巧,妾身协理后宫的这些日子,听到不少关于樊雍宫的传闻。据说卫姬掌管樊雍宫时,背着主公,借着给公子无端过生日之际,大肆收受下人和命妇们的‘喜礼’,数额相当可观。更甚的是,卫姬伙同她的外甥女,曾姬,私自将玉蟾宫中的礼器重物拿到外面去卖,分得的钱财除了一部分孝敬惠安宫外,其余的都落入卫姬囊中了。” “此话当真?” “这种事妾身哪里敢胡说。夫人难道不记得,每次后宫举行筵席,夫人们都不过是穿着普通的细葛粗绸,卫姬自己一身上好的绫罗绸缎不说,连着她身旁的婢女都是穿金戴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主公私下里赏赐的。她在无端身上的花费就更让人咋舌,光是奶娘,就有四个轮流侍候,除了天上的月亮星星,什么东西不都是无端要了,就千方百计地找了来,可见她平日里的奢靡了!依妾身看,夫人只需把樊雍宫里里外外扫一扫,不仅解决了长公主的嫁妆问题,还能让夫人体面过得这个腊祭去。” 芮姬摇头道:“此事毕竟只是传闻,没有真凭实据,再说卫姬是公子无端的生母,不顾她的颜面,只看无端的面上,这个宫也查不得!” “此事不用夫人亲自动手,妾身既然协理后宫,就有肃清弊端,整顿后宫的责任,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如不能将卫姬绳之以法,往后还怎么管束得了他人,此风断断不能任其在后宫滋长。” 见芮姬沉默不语,骊嫱又道:“夫人掌管后宫不久,若能将腊祭和长公主的嫁妆两件大事办好了,必得主公的赞许,众人的信服,而卫姬和曾姬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夫人何必怜惜。” 芮姬沉吟片刻道:“也罢,此事你就看着办吧!只是一件,不可牵扯到公子无端,以免让主公脸上过不去。” “这个自然,无端是主公最小的儿子,主公难免宠爱些,妾身会妥善处理的。” 议完了事,骊嫱坐轿辇从鱼丽宫回到章含宫,在门口正碰上九儿来送做好的吉服。骊嫱拉着九儿进宫去,九儿将骊嫱的那件袆衣展开来看,只见上面的凤鸟灵动万分,个个曲颈回顾,尾羽摇曳生姿,连衔穗上的针芒都绣得清晰可辨,不比芮姬的那件落下半分去。 骊嫱心里高兴,拉着九儿坐下,边道:“妹妹这几天怎么不常过来了。我天天念叨妹妹,姞儿都听烦了,说不如问芮夫人把你要过来。我想着就算妹妹愿意,夫人也是万万不肯放的,这么可心的人儿谁舍得放手,所以我就不去讨那个没趣了,只盼望妹妹能常来走动才好。” 九儿低声道:“九儿知道娘娘近来打理后宫事务繁忙,不敢多来打扰,所以把吉服一并做好了才拿来给娘娘过目,只要娘娘喜欢就好!” 骊嫱笑道:“妹妹既然过来了,今晚就留在章含宫过夜吧,咱们也可以说说体已话儿,你家夫人那里我打发人去招呼一声。” “多谢娘娘好意,只是今晚恐怕不行。夫人说,耿国来了使臣,主公今晚要在惠安宫宴请来使,耿夫人和芮夫人都要前往,妾身也需陪同芮夫人前去。” “耿国来的使臣?都快到年节上了,他们来干什么?” “妾身不知,妾身只知道耿使已经来了有好几日了。” “妹妹即有要事,我就不强留了,改日再请妹妹到宫里坐。” 送走了九儿,骊嫱到寝宫来寻骊姞,见骊姞正双手捧着鹦鹉,让内竖息给它修爪子,见骊嫱来了,内竖息行了个礼,退下了。 骊嫱道:“你到是好一番闲情逸志,整日逗鸟戏虫,不问琐事,你可知道耿氏的娘家来人了,怪不得这些天没见惠安宫有什么动静,原来是找帮手去了。” 骊姞小心地将鹦鹉放回笼子,然后往笼子里的食槽内添食加水,一边漫不经心道:“我说姐姐就是思虑太过,有些风吹草动的你就急着拉弓上弦,哪里有那么多事是你管得过来的?耿国来人又怎样,谁让咱们是没有娘家人帮衬的呢?” “你难道要火烧到眉毛才知道眼急,听说耿姬多次找芮姬商谈,事情必定非同寻常,只怕她们暗中密谋什么事也不定,你我还需要早做防备才好。” “那又如何,芮姬不还是一样让你协理后宫?” 骊姞只顾摆弄鹦鹉,对所谈之事不甚在意,骊嫱坐了片刻,觉得无趣,思忖着想找个人来说话,可东关五和梁五毕竟是晋候身边的,有些贴心贴肺的话也不宜说,细柳和简修容又是没什么主意的,只能按令行事,想来想去,骊嫱突然想起优师来,于是打发人去乐府将优师唤来。下人不多时回来说,优师被晋候召去惠安宫奏乐了。骊嫱闷闷不乐,独自坐了会儿,起身让念枝和秀葽陪着去庭外走走。 这两日天气晴好,只是隆冬时节,无甚景致可看,只有几个宫奴在扫落叶,宫奴刚把叶子扫在一处,一阵旋风,刚聚拢起的叶子又散得漫天漫地。 骊嫱沿着青石步道慢慢踱着,靠近宫门口时,见赵衰带着两个士兵正在巡逻,看见骊嫱过来,赵衰依例行了个礼,垂首站立一旁。 骊嫱笑道:“从草庐到章含宫,自从有了将军日夜守卫,本宫睡觉从没有象现在这么安心过,只是委屈了赵将军,在这里屈当个护卫,日日餐风饮露,让本宫好生过意不去。” 赵衰恭敬道:“主公既让卑职护卫娘娘安全,卑职自当尽心尽力,何来辛苦一说。” “话虽如此,本宫还是要多谢将军,将军若不嫌弃,可到宫里坐坐,喝杯酒暖暖身子。” “多谢娘娘,卑职职责在身,不敢擅离。” 念枝在旁边斥道:“赵将军未免太过托大,娘娘几次三番好意相邀,你怎得如此不尽人情。” 骊嫱制止念枝道:“将军也是尽忠职守,何必苛责于他。” 骊嫱对念枝低语几句,念枝匆匆转身回宫,不多时手捧一个包裹回来。 骊嫱向赵衰道:“这个数九寒天的,小将军日日巡查,有一双暖脚的鞋是最为要紧的。本宫让人估摸着将军的身量做了一双麂皮靴,也不知合不合脚,小将军将就着穿吧。” 不等赵衰反应过来,念枝已上前将包裹甩到他怀里,“这是娘娘赏你的,还不快谢恩。” 赵衰只得上前行礼:“谢娘娘恩赐。” 赵衰捧着靴子,有些手足无措,待骊嫱一行去得远了,才松了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八十三章 耿国来使 此时的惠安宫内,晋候正设宴款待耿国来使。晋候坐中间主席,耿姬携蕙姬,芮姬携九儿,分两侧相对而坐,耿使坐客席。 一番寒喧后,晋候道:“不知贵使来我晋国,可是有要事?” 耿国使臣拱手行礼道:“别无要事,我国国君说年节将近,献上一些薄礼,白璧五双,黄金一千镒,区区礼物,不成敬意。” “无功不受禄,贵国太多礼了,贵国上次不是刚献过年贡吗?” “我国国君一来为了感谢晋候多年来帮助耿国戊守边城,驱赶戎狄,二来今年乃我国君五十寿诞,国君日前收到耿夫人的贺礼后,十分想念胞妹,特谴外臣来探望问安。” 耿使又从袖中掏出一方盒,道:“这是国君让我交给耿夫人的。” 蛾儿过来接过方盒,交给耿姬,耿姬打开看时,见是一柄菱花纹兽头钮青铜镜。 晋候道:“晋、耿两国同为姬姓兄弟之国,耿国有难,我晋国怎会袖手旁观?” 这里芮姬见耿姬拿着铜镜,眼中泫然欲滴,不禁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耿姬忙拿袖子拭了拭泪,强展笑颜道:“想我自嫁入晋国,一晃快三十年了,虽时常思念故国,也只能暗中遥寄祝愿,只要听闻兄长安好,故土平安,我也就放心了。如今兄长已入半百之年,我这个老妇也老朽不堪,不禁一时悲从中来,让妹妹和主公见笑了。” 芮姬道:“姐姐与耿君手足情深,如今耿君大寿,这是可喜之事,姐姐怎么也多愁善感起来了?想我刚进宫中时,不过是鱼丽宫的一个嫔人,和姐姐做了这么多年的姐妹,姐姐老了,我也是青丝不再,所幸始终能陪伴在主公身边,不正是你我毕生所愿吗?” “妹妹说得是,是我糊涂了。唉,我是老了,该退居了。听说妹妹执掌后宫以来,宫人们德言敬谨,功容精进,宫内事务井井有条,真乃我晋国之福,国君之福。老身知道妹妹正为长公主的嫁妆一事发愁,钱财一时周转不开也是有的。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手头还有些积攒多年的闲钱,妹妹急用就先拿去吧!” 芮姬忙道:“姐姐的钱我怎么能拿?姐姐平时俭朴惯了,省下的银子都是牙缝里挤出来的,近些年来,也没见姐姐做件新衣裳,都是缝缝补补将就着过的,让我心中愧疚万分。” 耿姬突然起身,走到晋候席前,跪倒在地,语声哽咽道:“妾身一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可惜谨守一生,未能给主公诞下一子,妾身有罪啊。如今卫姬在桑园禁足,公子无端无人照料,妾身曾经前去桑园探望过卫姬,卫姬想将无端过继给妾身为养子,妾身也正有此意,妾身愿将无端视为已出,倾其余生,将其培养成才,绝不使其有负我晋国先祖的英名,还请主公应允。” “寡人知道,这段时间一直是你在照顾无端,卫姬德音有佚,教子无方,让你来管教无端也好,你可不要让寡人失望。” 耿姬谢过恩,起身回席,晋候举起酒杯,向耿使道:“今日贵使在此,寡人就借此酒向贵国国君祝寿,祝耿君万寿无疆,耿国国运昌隆。” 耿使连忙起身,答谢道:“外臣代国君谢过晋候,真是不敢当,不敢当啊!” 耿使一仰脖,饮尽杯中的酒,略一迟疑,道:“外臣来贵国的途中,听到一个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 “哦,说来听听。” “听说魏国和霍国暗中联络狄人,并私下会面,与其订立盟约。” 晋候脸色一沉,“还有这等事,我国与魏、霍两国早就有约在先,一致抗击戎狄,他们竟敢率先出尔反尔,破坏盟誓?” “魏、霍两国与戎狄眉来眼去已非一日两日,两国不仅与戎人互通经商,听说还向赤狄王大行贿赂,让赤狄的部队不要侵伐魏霍两国。” “不要侵伐魏霍,难道让赤狄侵伐别国吗,当初周朝建立之初,武王就曾召天下诸候,立下誓约,共同对抗戎狄蛮夷,寡人也曾与他们歃过血,盟过誓,两人还口口声声天下姬姓,手足一家,这么快就把当初说的话给忘了?” “晋候看,是不是给两国国君适时提个醒。” “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劳烦贵使回去告诉耿君,魏霍两国那边请耿君多加留意,若有风吹草动需立刻来向寡人禀报。” 耿使连声诺诺。 这里正说着,东关五进来禀报说曾娘娘在门口有要事求见,晋候道:“哪个曾娘娘?” 芮姬接口道:“就是现任玉蟾宫的主位,也就是卫姬的侄女。” “她来干什么,让她进来。” 曾姬一进大殿,就向晋候跪下哭诉道:“主公,出大事了,骊嫱带了众多手下,正往樊雍宫去,说是要查抄宫禁。” 耿姬失声道:“这事从何说起,骊嫱不过协助芮夫人料理后宫,如何有查抄宫禁的权力?” 曾姬抹了抹眼泪,偷眼瞥了下芮姬,道:“主公,骊嫱虽然没有查抄宫禁的权力,可妾身听说,此举是得了芮夫人首肯的。” 晋候转向芮姬,“这事你知道吗?” 芮姬正容道:“启禀主公,骊嫱昨日确实向臣妾提过,说有宫人向她举报,卫姬在樊雍宫时,曾做下不少营私舞弊,有违宫规之事,骊姬让臣妾下令查抄樊雍宫,臣妾思虑再三,让她务必查证清楚,录得人证物证俱全,方可有所行动,不想她行事如此草率,莫非,骊嫱已拿到了确实的证据?” 晋候问,“什么营私舞弊之事?” “大约是卫姬借公子无端过生日之际大肆收受宫人们的‘喜钱’,更甚的是,她将玉蟾宫里的器物拿到外头去变卖,所得的钱财中饱私囊……” 芮姬看了耿姬一眼,咽下了后半句话。耿姬果然脸色发白,死死攥着手中的帕子,不发一言。 曾姬道:“芮夫人,你可千万不要相信骊嫱的一面之词。骊姬向来与卫姬不睦,此番定是想趁卫姬在桑园禁足之际,公报私仇,想栽赃陷害于她,卫夫人身为樊雍宫主位,吃穿用度不愁,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耿姬道:“主公,卫姬虽还在桑园受过,但她毕竟是公子无端的生母,骊姬怎么着也得顾及公子的颜面,如今她却不经请示主公就去查抄樊雍宫,实是不妥。” 曾姬上前跪行两步道:“还请主公速速阻止骊姬前去樊雍宫,公子无端还在宫内,这个时辰也该上床就寝了,千万别因此受了惊吓才好。” 耿姬吃惊道:“无端不是晚上跟你去玉蟾宫睡觉的吗,怎么会独自留在樊雍宫?” 曾姬又是涕泪俱下,“卫姬不在的这段日子,无端白天跟在耿夫人身边受教,晚上妾身带他去玉蟾宫睡,初时妾身还哄得住他,后来他却是闹得越发凶了,日日吵着要找她娘亲,昨天非说他娘亲晚上就藏在樊雍宫,死活要去樊雍宫过夜,妾身拗他不过,只得让两个奶娘陪他一起过去。” 耿姬斥道:“糊涂东西,孩子小不懂事,你难道也不懂?两个奶娘怎么会管得住他,万一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交待?” 耿姬转向晋候道:“主公,事不宜迟,快把骊姬召回来吧!” 芮姬向曾姬道:“骊嫱去了有多久?骊姞也一起去了吗?” “姐妹俩一起去了,妾身一听说这个消息,就立马赶来通报,前后不过一柱香的功夫。” 芮姬向晋候道:“此刻她们应该已经开始动手,再派人过去怕是晚了。” 晋候道:“既如此,咱们就一起去樊雍宫走走,看看骊姬能不能查出什么来?卫姬是清白的,还是受诬陷的,到时一看便知,东关五,去把车驾准备好。” 梁五和东关五一对眼色,各自心领神会,东关五一路小跑着出去备车,一边打发人去给骊嫱报信。 耿国使臣见晋候另有他事,便起身告退。晋候命人撤了筵席,同一众姬妾,同往樊雍宫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八十四章 查抄樊雍 樊雍宫距离惠安宫并不远,晋候一行不多时来到宫门口,却见连个守门的都没有。东关五扶晋候下了车辇,梁五在前面打着灯笼,晋候进了前庭,才见宫人和奴仆们都在庭中跪着,低垂着头,夜色中也辨不清神色。芮姬和耿姬等人跟着晋候走进大殿,晋候一只脚刚跨进门槛,有一人从殿内急奔而出,和晋候撞了个满怀。晋候定晴一看,此人正是骊姞,骊姞见了晋候,硬生生拽住脚步,却用帕子捂着脸面,越发哭得难以自抑。 晋候将她一把拉入怀中,大为不舍道:“这是怎么说,你这个半夜来抄人家宫禁的,怎么反受起人家的委屈来了?” 骊姞不肯言明,只是哭道,“妾身不知道主公和众位姐姐到此,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晋候问跟在骊姞身后的止水,“姞娘娘发生了什么事?” 止水偷偷瞟了一眼骊姞,低头不敢回答。 晋候拉着骊姞的手,道:“走,跟寡人一起去看看,你姐姐都查到些什么了?” 此时的前殿上站满了樊雍宫的姬妾和内侍,依次按品阶分列数排,因骊嫱有令,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需在此等候问讯和传唤,因此无人敢出声,此刻见了晋候,才过来行礼。 晋候一行直往卫姬的寝宫走去,只听到一阵小儿的哭喊声,混着口齿不清的叫骂声,在寂静空旷的大殿中听来,直如撕心裂肺一般。耿姬心中一紧,急上几步,却又不敢越到晋候前头去。 东关五在前,掀开门帘,晋候一脚刚踏进去,便听那小儿哭骂道:“你们这群强盗、小偷,快点从这里滚出去,否则我以后当了国君,把你们全部下油锅烹了。” 晋候后脚还没跨进门槛,不提防有个物件打过来,晋候一侧身,那物件直飞而过,砸在一个内臣的头上,疼得他捧着头呲牙裂嘴,那物事咣珰一声掉落在地,发生刺耳的声响。 众人吃惊不小,见掉在地上的是一盏尺把长的青铜烛台,再转头一看,扔东西的不是别人,正是公子无端,只见他光着一双脚,单穿件亵衣,一边哭闹,一边抓起四周的物什,抓到什么就砸什么。两个奶娘跪在脚边,拉扯不住,苦苦哀求。 边上的骊嫱冷眼看着,几个婢女正跪成一排,嘤嘤哭泣,骊嫱见晋候等人进来,忙过来行礼。 公子无端平生最怕两个人,一个是耿姬,另一个便是晋候,他见自己刚才差点闯下大祸,吓得屈身要往床下钻,被耿姬大声喝住。耿姬让奶娘给他穿上衣服,带到后屋去,哄他入睡。 耿姬向晋候道:“主公,无端好好地睡着,突然被人惊醒,所以才发小孩子脾气,绝不是有意为之,万望主公见谅。”耿姬又转向骊嫱道:“你看看你做的好事,这么晚了连声招呼都不打,带人查抄宫禁,不仅让小公子受了惊,连主公也不得不搁下国事,匆忙赶过来,你难道要让后宫无一日安宁吗?” 众人都以为骊嫱必有一番辨词,不想她只是冷着脸,站立一旁,并不言语。芮姬眼尖,见地上躺着个小人,上前捡起来看,原来是个手掌大小的人偶,做工粗糙,只在一扎茅草外缝了块粗布,用朱笔点出眼睛和嘴巴。芮姬看那布偶的反面,见歪歪扭扭地写着“骊姞”两个字,还用一根竹签挑着,直贯入胸口。 骊姞被晋候牵着,不得已才走到寝室来,本已擦干眼泪,此刻见了布偶又止不住啜泣起来,耿姬见晋候自始至终都抓着骊姞的手,本已寒了半截的心一点点坠入冰窟。 芮姬拿着布偶问曾姬:“这是哪里来的?你见过没有?” 曾姬吓得跪倒在地,连声道:“妾身难得才到樊雍宫一趟,平时都是派人来将无端接到玉蟾宫去的,妾身从来没见无端有过这种东西。耿夫人,你说是不是?” 耿姬也是脸色发青,向骊嫱道:“你是在哪里发现这个人偶的?” 骊嫱淡淡道:“妾身在骊戎时,就听说中原有一种厌胜之术,施术者只要制作一个人偶,写上要诅咒人的名字和八字,然后在人偶的四个方位放上五鬼符,施行咒法,可将对方置之死地。妾身原本还不信,如今亲眼看见才知确有其事。” 耿姬道:“光凭一个布偶不可太早就下断语,卫姬已离宫多日,宫内一切事务由她人打理,非卫姬所能掌控。无端还是个孩子,他能懂什么,白天在我宫里请了师傅读书、写字,虽偶尔淘气些,但也知道尊师重礼,并非是卑劣不堪之徒。” 骊嫱从衣袖中取出个一模一样的布人,向晋候道:“妾身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有宫人向妾身禀告卫姬的种种不规,妾身为了求个明白,还后宫一个是非公道,还没来得及向主公禀报就突访樊雍宫,也不敢真抄了合宫上下,不过查问了卫姬寻常亲近的几个婢女罢了。无意间惊扰了小公子,是我们姐妹俩的不是。这个布偶,正是小公子日常拿着作乐之物,我俩入得寝宫来,见小公子依然拿着此物玩耍,丝毫不以为禁忌。” 晋候问旁边站着的几个宫女,“此话当真?” 那宫女唯有点头而已。 耿姬向晋候道:“主公,此事不可光听信骊姬一人之言,还需……” 耿姬还未说完,晋候喝道:“不用再说了,是不是一人之言,寡人看得清楚得很。” 芮姬见骊嫱一脸得意之色,暗想骊嫱今晚不与耿姬分个生死胜负,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了,不想骊嫱却道:“虽说你们中原诸国视厌胜之术为异术邪道,但我们骊戎人不信这个,一个布人,又能拿我俩怎么样,不过是无知之人玩的可笑把戏罢了。” 骊嫱言毕让婢女拿过一把剪子,将手中的布人铰了个粉碎,又将芮姬手中的那个也拿过来,一同铰了,众女暗暗称异,不知骊嫱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耿姬看在眼里,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冷汗涔涔而下,在蛾儿和蕙姬的搀扶下才勉强支撑站着。 晋候点头道:“嫱儿如此深明大义,甚是难得,这布人之事,以后不用再提,若宫中再出现此等事情,寡人定当严惩不怠。耿姬,你以后要对无端严加管教,他已经被卫姬惯得无法无天,以后别再让寡人失望了。” 众人闻言皆是动容,芮姬道:“如此甚好。骊嫱,你昨日说要彻查卫姬营私舞弊一事,今日你们兴师动众地来到樊雍宫,除了这个,可还查到别的?” 骊嫱一点头,一掌仪从跪着的众女官中站出,将一卷帛书呈给芮姬,道:“这是卫夫人亲手写的收受喜钱的帐目,请夫人过目。”芮姬不敢先看,转手递给晋候。 曾姬见了那掌仪不禁吃了一惊,“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原来都是你告的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我何曾亏待过你,你,你竟然……” 曾姬的话还未说完,晋候冷冷向芮姬道:“不用给寡人看了,你念给大家听吧!” 芮姬打开帛书,见帛书上密密地写着字,念道:“丙申日,无端两岁生辰,收到冀氏金十镒,玉人偶两个;丕氏金项圈两对,里氏金银盘一副,玉佩一枚;共氏,细葛两匹……” 芮姬还要往下念,就听曾姬尖声哭喊道:“夫人、主公明鉴,这些都是别有用心的人捏造的,若真是卫姬亲手写的帐目,怎么会落入一个掌仪手中。这个贱人明明是我玉蟾宫的人,因犯了错,曾遭妾身责罚,必是她怀恨在心,所以捏造了这份帐目。” 芮姬问那掌仪:“这份帐目怎么会到你手中的?” 见掌仪低头不敢应声,骊嫱接话道:“此女确是玉蟾宫的掌仪,这帛书也是卫姬的手笔无疑。卫姬平时将所收的钱物一一记录在此帛书上,这帛书原放于樊雍宫中,由卫姬贴身收着,卫姬去桑园受役之前,将帛书交给曾姬保管,曾姬将它放在玉蟾宫中,不料被掌仪整理书册时发现,宫中出了这等违法乱纪之事,她自然来向我通报!” 骊姞向晋候道:“卫姬胆子也忒大了,连玉饰都敢收,我记得我俩初入宫时,耿夫人曾经说过,先君早立过宫规,玉器乃是君候贵卿之间互相致问之物,妇人之间不可私相赠予,否则就以僭越礼制,违反宫规论处,不知我说得对也不对?” 曾姬原本指望耿姬和蕙姬能够施以援手,不想两人都是冷着脸,不发一言,曾姬情知无望,只得向晋候哭诉道:“这些都是贱人的一面之词,主公千万不要听信。虽说卫姬是我的姑妈,可妾身与她并不常来往,樊雍宫中的事务妾身更是一概不知,她怎么会将帛书交于妾身保管呢?” 曾姬又转向骊嫱道:“妾身知道骊娘娘对我有诸多不满,妾身有眼无珠,对娘娘过去多有得罪,还请娘娘大恩大德,宽恕妾身才好!” 骊嫱冷哼道:“谁都知道卫姬是你的姑妈,卫姬不在的这段日子,由你照看着公子无端和樊雍宫,你和卫姬的关系岂是你想撇清就能撇清的,更何况,有人禀报说玉蟾宫中有不少青铜重器,被拿到外面去变卖,曾娘娘作为玉蟾宫的主位,难道对此事也一无所知吗?” 曾姬闻言如五雷轰顶,顿时僵在那里,刚才一番涕泪横流,和着浓重的脂粉,在脸上变成红的、青的一块块污渍,骊姞看了心有不忍,转过头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八十五章 喜上加喜 耿姬道:“骊姬,先前你说卫姬违例收受喜礼,现在又说她将宫中的重器拿到外面去变卖,你可知这是重罪,万一找不出证据,你可要背上听信奸小,查证不实的罪名?” 芮姬问:“骊姬,你可找到证据了?” 骊嫱对念枝低语一句,念枝到门口唤了个人进来,别人不识,曾姬却认得此人是供奉库负责采办的寺人。此人原是樊雍宫的内竖,按照宫规,年满十七的内竖须全部离宫,他因家中亲人丧亡,不愿回去,卫姬便让他净了身,做了寺人,到供奉库去供职,也算是份不错的差事。曾姬一见此人,便瘫软在地。 骊嫱向寺人道:“你把你对我说的,向大家再说一遍。” 那寺人嗫嚅了半天才开口,大意依稀是卫姬不久前陆续交给他一些青铜器和珍奇玩饰,让他趁去宫外采买时,拿到外面找人卖了,但不许透露这是宫里头流出来的。 骊嫱道:“那些青铜器和饰物是卫姬亲手交给你的吗,还是经由他人假手?” “有一小部分是卫夫人交给我的,大部分都经由曾娘娘的手。” “你,你胡说,你们都是骊姬唆使的,为的就是诬陷我和卫夫人。主公,夫人,你们可千万不要受奸人的摆布。”此时的曾姬,早已没了先前的底气,最后几个字气若游丝般从牙缝里挤出来。 蕙姬道:“骊姬,你既然说卫姬收了这么多的喜礼,又变卖玉蟾宫中的器物,钱物却是藏在什么地方,这前庭寝宫的,想必该搜的地方你也搜过了,可找到了没有?” 见晋候和芮姬都沉着脸不言语,耿姬强打精神,对骊嫱道:“虽说有人出来作证,但咱们做主子的,管理后宫,查证案情,讲的是一个人证、物证俱全,方能令人信服。如今既搜不到物证,便不可太早下定论。卫姬身为樊雍宫主位,领次夫人之衔,服侍主公多年,又是公子无端的生母,尊贵非同一般,办理此案,不可不慎啊!” 这里正说着,细柳从后面进来,悄悄走到骊嫱身边,耳语数句,骊嫱顿时精神一振,对晋候道:“主公,下人们在后院找到重要的物证,请主公和夫人与妾身一同前往查验。” 曾姬猛然扑上前,攥住晋候的衣襟,哭道:“主公,你千万不要去啊。骊姬居心叵测,心狠手辣,不知又会想出什么酷刑来加害妾身,妾身不想成为第二个有陶氏啊!” 晋候厌恶地飞起一脚,将曾姬踢开数丈,冷冷道:“这人已经疯了,还不快把她拉下去。” 两个虎贲上来将曾姬拖出,曾姬一路哀号道:“耿夫人救我……” 耿姬表情呆滞,眼神木讷,似在瞬间已变成一个苍老的妇人。 骊姞拉着晋候的手,随骊嫱往后院来,这里是无端日常玩耍的地方,众人进了屋,见屋中散乱着诸如短弓,木剑、木马之类的玩意儿,两个奶娘正拍着哄公子无端入睡,许是刚才闹得累了,无端吮着奶娘的**就睡着了,众人进屋也并未惊醒。 奶娘想过来行礼,耿姬朝她摆了摆手。众人环顾屋内,见地上除了散落着几把弹弓外,还有几件金银项圈之类,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骊嫱轻声问细柳,“就发现了这些,还有别的吗?” 细柳道:“附近的几间屋子都已经搜过了,别无他物。 耿姬道:“该看的我们都看过了。事已至此,老身也不能再为卫姬辩护什么,可无端还是孩子,什么都不懂,咱们已经闹了半宿,还是不要打扰他安睡罢。” 芮姬也查觉晋候有些不耐,向骊嫱道:“时辰不早了,该查的地方也都查过了,若没什么发现,就让下人们都撤了吧!” 骊姞一面挨着晋候,一面使眼色给骊嫱,让她见好就收,只是事已至此,骊嫱哪里肯善罢干休。她仔细打量屋内,这屋子并不大,几个箱箧都已被打开,里面除了衣物被褥之外,并无钱物。骊嫱见墙边放着两面大鼓,颇有些奇怪,骊嫱走过去,伸手拂拭,见鼓上新髹着一层锃亮的油,却不见鼓槌。 骊嫱用手轻轻拍打两下,正琢磨间,听晋候道,“今日这一通闹,寡人也乏了,剩下的事就由骊姬了结,其余人等都散了吧。” 晋候转过身,没走几步,只听“咣啷”数声,有重物接连落地的声音。晋候转头见骊嫱手中拿着剪子,鼓面已被绞开一个口子,藏在里面的金饼一齐从鼓内落下,黄澄澄的一片,落了一地,除此以外,还有玉佩,玉制人偶等其他玉制器物,正是记载在帛书上面的‘喜礼’。 骊嫱大喜,一面让人将另一面鼓也绞开,取出其中的金饼,一面让细柳把金饼堆在案几上,一撂撂地堆叠起来,直堆了有一尺来高,将边上的奶娘看得目瞪口呆。 骊嫱向晋候道:“多亏主公在此,卫姬多年贪贿的物证终于被找到了,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卫姬就是亲自来了,也狡辩不过去。” 晋诡诸神色疲倦道:“寡人今日乏了,此事留待明日再议吧……” 骊姞道:“今日已晚,章含宫距此不远,主公不如就到妾身那里安歇吧。” 骊姞搀扶着晋诡诸走出宫去,耿姬、芮姬和蕙姬也各自率众回宫,留下骊嫱清理后事,骊嫱让人将财物清点完毕后才回章含宫。忙了大半夜,骊嫱回到章含宫时已近丑时,骊嫱本就有难寐的毛病,此刻过了时辰,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天亮时方才迷迷糊糊地合眼睡了,一觉醒来,见天色已大亮,刚下床榻,便觉鼻滞声哽,想来应是昨晚疲累,又受了风寒,便让念枝打发人去太医局喊医官过来。 不多时那医官来了,探了良久的脉息,又问了骊嫱的月事,这才起身行礼道:“微臣恭喜骊娘娘,娘娘是有喜了。” 骊嫱一愣,“你确定吗,若是诊错了,我可绝不轻饶你。” “微臣行医多年,怀孕的脉象还是有些把握的,娘娘若存疑,可再换别的医官前来诊视。” 骊嫱让念枝送出医官出去,自己坐在床榻上,只觉百感交集,说不清是喜还是忧。刚入晋宫时,自己满腔情思都放在申生身上,原想趁晋候离宫之际,和申生一走了之,就此流落天涯也罢,不料事事波谲诡折,几经辗转磨难,又回到晋宫中,只是此番回宫骊嫱终于占得先机,将耿姬等人反制于下,泄了一口长期压抑在心中的恶气,只是自己还没想好往后的打算,一个生命已悄然到来,看来自己的后半生注定要在这宫中度过了! 正默想着,念枝过来道:“刚才医官说娘娘的风寒初起,并无大碍,到是怀了身子的人,饮食用药要格外注意些。医官开了几方温和的药,奴婢让下人们拿了药去煎了。” 骊嫱点点头,忽然想起道:“昨日晋候不是在章含宫过夜的吗,怎么一大早静悄悄的,姞儿那边也没个声响?” “这哪里是一大早,都到巳时了,主公这会儿已经议完朝,把姞娘娘喊到上书房陪侍去了。” 骊嫱“哎呀”一声,连忙掀被起身,“快给我洗漱,咱们也一起去上书房。” 骊嫱带上一众下人,乘了顶步辇,出了路门,往燕寝上书房来。才入殿门,便听里面传来骊姞的笑声。念枝掀开门帘,骊嫱刚踏进去,便见骊姞斜躺在晋候的怀内,咯咯地笑个不停,东关五和梁五也在晋候身边陪侍。 晋候道:“嫱儿来得正好,寡人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东关五拿来绣褥铺在席上,让骊嫱坐下,骊嫱笑道:“妾身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主公,是先说妾身的好呢,还是先听主公的好呢!” 骊姞道:“你昨儿忙了一晚上,早上看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刚才医官来给我例常问诊,把了我的脉息后说我有喜了,你就要做姨娘了,你说是不是好消息?” 骊嫱刚把一粒梅脯放进嘴里,“哎哟”一声就吐了出来,“这丫头,今儿比我走快几步,我的好事竟先让你给说去了。” 骊嫱向晋候嫣然道:“妾身今早略感不适,喊了医官过来诊视,医官把了脉后,说妾身感了风寒,并无大碍,只是刚刚有孕,需得仔细些用药。” 东关五和梁五在边上听了,一齐过来贺喜。东关五道:“主公,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干娘和姨娘一日之内同时获悉怀孕喜讯,这是上天护佑,要让主公子嗣兴旺,晋国国祚绵延啊!” 梁五也道:“怪道这几日两只喜鹊飞在宫门口,赶都赶不走,原来是上天降下福祉,要主公好事成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八十六章 力保曾姬 晋候也是心情大好,哈哈大笑道:“你们姐妹俩同时怀孕,可知寡人对你们不薄,都是一般宠爱,不分彼此。多年来寡人忙于军务,宫中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婴孩的哭声了。想到我先父武公后继有人,寡人也是十分高兴。” 骊姞得知姐姐有孕也是惊喜不已,拉着骊嫱的手道:“我们姐妹俩从小就在一处,如今同时嫁为人妇,又同日有孕,当真是难得。” 骊嫱道:“我俩自嫁入晋国以来,深受主公恩宠,苦于无以回报,若能为主公诞下一子半女,为晋国绵延香火,也可了了我俩我的心愿。” 晋候大喜,道:“拿酒上来,寡人要与两位爱姬好好庆祝一番。” 梁五凑近晋候道:“如此美事,主公自当痛饮一番,只是两位娘娘怕有数月沾不得酒了。” “对,对,寡人一高兴,把这个给忘了。” 晋候又想起骊嫱说自己感了风寒,不免又一番嘘寒问暖。骊嫱见晋候高兴,便趁机道:“请主公宽心,医官说病症初起,吃几贴药就不妨事了。主公,昨晚总算不负妾身忙活一晚上,把樊雍宫的帐册都清点了出来,该有的名目一项不少,不该有的金银玉器也都一样不少地记录在册,如今只差给众人一个公道的说法了。” 晋候沉吟片刻道:“卫姬侍奉寡人十多年,虽然无德,但寡人也不忍太过绝情啊!” “主公是情义深重之人,妾身深受感怀。只是卫姬身为樊雍宫主位,知法犯法,无视宫规礼节,此风断不可长,否则让妾身和芮夫人今后如何治理后宫。妾身有个主意,不如撤去卫姬樊雍宫主位的职分,保留她的次夫人位分,让她在桑园受役思过,没有主公的诏令不得出园。主公若是怜惜她,可为其在桑园单独建造一处屋宇住着,一来对卫姬有所惩处,二来也彰显主公对她的额外恩典。卫姬若是有心,应该明白她若将来能够改过自新,主公还是会让她重返后宫的。” “这样也好,寡人将来对无端也可以有个交待。” “主公,卫姬做下这么糊涂的事,与她的那个侄女,曾姬不无干系,自曾姬执掌玉蟾宫,不仅玉蟾宫的宫人们腹诽甚多,连着樊雍宫中也是非不断,主公看该拿曾姬如何处置?” 晋候并不将曾姬放在心上,道:“当初是耿姬让她执掌玉蟾宫的,如今你就和芮姬一起看着办吧。” 姐妹俩又说了会闲话,才起身回章含宫,晋候叮嘱下人们好生伺候着。 自此以后,晋候几乎天天来章含宫探望姐妹俩,嘘寒问暖,查问饮食起居,还拨了几个平日最称心的膳夫去章含宫为姐妹俩做食馔。 姐妹俩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数日内已合宫尽知。除了章含宫的女官,别宫的姬妾,但凡够得上品级的,纷纷备礼前来祝贺。两日下来,骊嫱便觉不耐烦,让细柳和简修容向人推托说胎动不适,不便见人,收下贺礼,留个名册便罢。 这日骊嫱和骊姞正一起看那名册,骊嫱看上面写着“萃喜宫:薄夫人,江米两升,杜仲、红枣各一包。” 骊嫱向细柳道:“薄姬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薄夫人只打发她跟前的婢女过来送的礼,我见娘娘刚才正歇着,又没什么要紧的东西,就没有进来禀报。” 骊嫱冷哼一声,“我说呢,她还有脸来向我贺喜,前番忙着收拾卫姬和有陶氏,也没功夫来理会她。你去把她的东西拿来我看看。” 细柳出去端了个木盘过来,上面放着个陶罐和两个托盒。骊嫱打开罐盖,骊姞也凑过来看,见罐中是洁白的江米,骊姞抓起一把,道:“这种米甚是难得,听说只有楚国南部的吴国,越国的粘土中才长得出来,煮熟了以后香糯粘滑,十分宜口,南方诸国都是用它来祭祀神明的。” 细柳指着那两个托盒,道:“婢女说这几样都是难得的安胎之物,有胎的养胎补血,没胎的也可以滋补安神,对两位娘娘大有裨益。” 骊嫱冷哼道:“听说薄姬曾经怀过胎,后来不知什么缘故滑了胎,还落了个不能生育的病根,这么好的东西,她自己怎么不留着用,你去把东西都扔了。” 骊姞道:“你不要也犯不着全扔掉,好歹把那江米留着。” 骊嫱转念一想,或许今后还有他用,便命细柳先收起来。这里秀葽过来禀报说芮夫人来了,姐妹俩一齐起身相迎,才出了寝宫,芮姬已迎面进来,骊嫱笑道:“姐姐今儿怎么亲自过来了,按理应该妹妹来向姐姐请安才是。” “你们如今都有孕在身,我哪里敢再劳动两位妹妹,少不得亲自跑一趟了。” “姐姐太见外了,不过怀个胎而已,哪里就那么金贵了。” 三人进了寝宫,芮姬入了座,道:“听说两位妹妹有孕,正是喜事一桩。宫中已有多年未有婴儿出生,此时又值蜡祭,我等当在祖先神位前焚香祝祷,保佑两位妹妹得祖先的护佑,诞下龙子龙女,继我晋国百年香火。” 骊嫱知道芮姬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十三岁那年便被晋候嫁去了白狄,便道,“我俩的喜事说起来还是夫人成全的,若是我俩生的是女儿便罢,若是我和姞儿生下的都是儿子,可过继一个到夫人名下,一来让他承欢夫人膝下,聊解宫中寂寥,二来也可为夫人百年后敬奉香火。” 芮姬微微一笑,岔开话题道:“我今日来,为着有件事要和你商议,卫姬一案现已尘埃落定,我照着妹妹与主公所议定的,在宫中颁布了诏告,让卫姬在桑园永久禁足,无传召不可入宫,如今还剩下一个同犯曾姬,妹妹看该如何处理?” “姐姐可曾问过主公的意思?” “主公现今忙着军务,无暇顾及后宫,一切事情让我定夺。” 骊嫱略一沉吟,道:“自曾姬执掌玉蟾宫以来,下人们怨言就颇多,如今又传出私卖重器一事,卫姬虽是主谋,实际打理之人却是曾姬,她必从中也得了不少好处,这种媚上欺下之人,是最惯不得的,我看若不对曾姬施以重罚,恐怕难以服众。” “这数月以来,宫中变故甚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再要严查曾姬,恐怕人心更是不稳,依我看,对曾姬等其余从犯还是从轻发落为好。马上就要蜡祭了,先过了这个正经关儿才是上策。” “夫人的意思是?” “不如撤了曾姬的嫔位,降为宫女,让她在我宫里罚做苦役就是了。” “一切依姐姐的意思办就是。” 芮姬又坐了会,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想起件事来,转身道:“多亏嫱妹妹协助我处理后宫事务,我才不致焦头烂额,只是妹妹如今有了孕,万一动了胎气,我可就罪过大了。不如妹妹暂歇了宫务,先安心养胎数月?” “多谢姐姐关爱,能为姐姐分忧是我的福分,请姐姐放心,妹妹做事自有分寸,腹中胎儿要得,后宫事务也耽搁不得。” 姐妹俩送走芮姬后,骊嫱愤然入坐,一拂衣袖,将案上的一碟子酸梅脯也打翻在地,念枝忙过来收拾净了,又拿上一碟子新的果脯来。 骊姞道:“这回你可不能称心如意了。” 骊嫱道:“据我所知,玉蟾宫和鱼丽宫关系并不密切,芮姬此番力保曾姬,不知是何用意,却是白白便宜了曾姬那个贱人。” “我看你还是少操些心吧,何故生这些闲气,保重腹中的胎儿最是要紧,上次樊雍宫该查也查了,该罚的人也罚了,到是难为你这个针线不举的,将那两个人偶做得如此精巧,你让玉蟾宫的掌史拿给无端玩耍,无端竟也没疑心?” “他一个孩子懂什么,卫姬不在他身边,他也就是个人偶,不是被耿姬做挡箭牌,就是被曾姬摆弄,我也不过是顺带使一下罢了。” 骊姞斜躺在榻上,喊止水过来给她揉肩。止水将煎好的安胎药拿过来,骊姞懒懒道:“许是有了孕,近日觉得身困体乏,浑身懒怠得很。药先放着吧,我略躺会儿再喝,过会儿你也不用等我了,先去用膳好了。” 骊嫱道:“咱们都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偏生你就是享福的,我却是个不得闲的命,外头还有几个人等着我回话呢,先把饭拿上来我吃了。” 骊嫱用过午膳,打发走几个奏事的世妇,秀葽来通报说乐师大人来了。骊嫱心中一动,随即命唤进优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八十七章 桑园访友 优师今日一身青色白领的云缎长襦,举手投足之间,玉佩叮铛,依旧是一番儒雅的姿态。骊嫱让念枝拿来一个绣墩,请优师入坐。 骊嫱道:“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我章含宫,前番本宫几次差人去找大人,大人都忙于在各宫演奏,可见大人如今是越发荣宠了。” “下官与娘娘虽然职分有所不同,但都是竭力侍奉主公,下官尽心奏乐,娘娘尽力服侍左右,听说娘娘不久将为主公诞下子嗣,荣宠之盛岂是下官能比的?” 骊嫱微微一笑,道:“乐师大人今日不请自来,想来是有什么要事吧!” “再过几日就是蜡祭,到时郊坛行礼过后,主公将照例前往宫门口的宣德楼,赦免罪人,赐宴众臣,与民同乐。这期间歌舞曲乐是不可少的,若是依着往年的旧例,难免落了俗套,下官想着,今年难得丰年,两位娘娘又同时有孕,可谓喜上加喜,不如换些新的彩头上去,为娘娘和主公添喜。” “这个事我可做不了主,乐师大人理应请示芮夫人才是。” “娘娘此言差矣,若问宫中精通曲乐之人,除了娘娘还能有谁,娘娘慧眼通辨,若能促成此事,国人都将夸赞娘娘的才能,若因芮夫人的因循守旧而耽误下来,岂不是憾事一桩。” 骊嫱脸上虽不露声色,心中却也受用,道:“既如此说,大人可将新排定的曲目说给我听,若能得主公的欢喜,大人也不失立了件大功。” 优师将曲目与骊嫱详细说了,骊嫱频频点头,称赞优师的别出心裁,风流才学,优师也侃侃而谈,借机卖弄一番,两人笑谈良久,直议了两个时辰,优师才告辞而去。 眼见已到了腊月二十九,明日就是蜡祭,晋候与芮姬已从两日前开始斋戒,晋候因忙于会见各国前来朝贡的使臣,无法抽身,打发东关五和梁五来章含宫向姐妹俩问安。 骊嫱这几日也依着和芮姬商量好的,将各宫上至姬妾,下至宫人的年例赏钱分发下去,因今年比往年多出了一份银钱,宫里头人人喜逐颜开,当着骊嫱的面没有不说好的。 骊嫱也是第一次操办这么大的年节,事事都亲力亲为,各宫的世妇每日来向骊嫱奏事,骊嫱虽然有孕在身,也不厌其烦,一一分派料理,不肯懈怠了半分。 因宫人们又新领了赏钱,便有些宫人私下聚众喝酒赌钱,骊嫱从后宫挑了几个得力的世妇,以简修容为首,每日到各宫巡查,若发现有喝酒赌钱的,一律严惩不怠,骊嫱自己也早晚坐着轿辇,在后宫巡视一番才作罢。因此宫内人人安份,临近过节,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 骊嫱今日一早往鱼丽宫商议明日的祭祀事宜,回宫时又在后宫巡视一圈。骊嫱坐着步辇,四个寺人抬着,一众宫婢、世妇随后跟着。 简修容上前几步,道:“其实娘娘大可不必亲自再跑一趟,娘娘如今是有身孕的人,比一般的夫人更金贵些,这些跑腿的杂务尽管交给我们去做。再说,自从娘娘前几日下了禁令,那些有花花肠子的人,就算肚子里有酒虫也早被吓跑了,如今都安份得很,谁敢违了娘娘的令去。” “你不知道那些贱奴,当着主子的面恭敬温顺,说话没有一个不字,背地里就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明天就是年节了,这节骨眼上可别出什么岔子,本宫还是再转转的好。对了,和你一房的那个女姚究竟怎么样了?自从本宫回章含宫以来,她就一直称病不见本宫,活不见人,死不尸的,这是闹的哪一出?” “回娘娘,奴婢前两日去看过她,气色确实大不如前,说了上半句接不上下半句,恐怕是挪日子的时候多。” “怎么不早跟本宫禀报,念枝,过会儿医官来的时候让他过去给女姚看看,需要什么药,抓回来了给她煎上,别让人说本宫不体恤宫人。” 骊嫱又向简修容道:“刚才鱼丽宫内,站在芮夫人右侧的那个妇人是谁,怎么好象从来没见过?” “她是掌管桑园的有条氏,难怪娘娘不识,桑园在宫禁外城,出了后宫往东北方向,要走上好几里路才到。有条氏也不常往宫里来,想来快到年节了,她今日是来交丝的。” “掌管桑园的有条氏?卫姬现在可正是在她那里?” 简修容道:“正是。骊娘娘有所不知,这桑园的境况大不如前了。以前齐姜夫人在世时,还按着惯例,常带领姬妾们去采桑,饲蚕,后来各处的供奉多了,夫人们都锦衣玉食的,就不往那里去了。到了耿夫人执掌后宫时,干脆把桑园挪出后宫,搬到外城去了。” 骊嫱心中一动,道:“今日时辰还早,咱们就到桑园走一遭,本宫来了这么些年,什么地方没去过,偏偏这桑园还没见识过。” 简修容忙道:“娘娘去不得,如今那里是失了宠的姬妾,和犯了错的宫女受役的地方,秽气重得很,可别冲撞了娘娘的贵体和腹中的胎儿。” “本宫既是贵人,就不怕这些污秽之气,再说,本宫还有个老朋友在里头,许久不见,今日定要拜访一下。” 众人只得随着骊嫱,调转步辇,往桑园方向而去。骊嫱执着令牌,出了后宫和内城,又往东走了大半个时辰,屋宇渐渐稀少,四周的桑梓树开始多起来,又走了不多时,到了一处平缓的山脚下,这里桑林密布,绿冠成阴,河水顺着山势在田间蜿蜒而过,经过一片片肥腴的田地,流进纵横交错的阡陌和沟渠,正是一处养桑饲蚕的好地方。 骊嫱的步辇到了桑林边不好再往前,只得下了轿,寻了条小路,穿过桑林往里走。这一路甚是泥泞,骊嫱只得提着裙摆,也顾不得绣履上的泥土,走了半晌,方才走出林子,到了一处开阔的平地,见大大小小数十间茅草屋,依着中间的一处平坦的高台而建,一条小河从高台下环绕而过,几个宫女正在河边踩着辘轳,拿着水桶取水,高台上一群女奴装束的人正聚在一起编竹匾,见了骊嫱,只往这里张望了几眼,依旧坐着只管忙手中的活。 骊嫱不屑于向那些女奴问话,只向简修容道:“快去把管事的人叫来。” 简修容去了片刻后带了个妇人过来,正是骊嫱早上在鱼丽宫看见的有条氏,这有条氏穿了一身粗制的麻布衣,腰间系着条葛带,走近了来,向骊嫱行礼,一抬头,额头的皱纹如衣褶般细密。 简修容喝道:“有条氏,我家娘娘到了这许久,你才出来迎接,是存心藐视我家娘娘吗?” 有条氏上前行了礼,答道:“并非是奴婢存心轻慢,奴婢实在想不到会有娘娘亲临此地,我这个地方,离宫僻远,人情闭塞,偶尔宫里头送几个宫女过来,也是预先差人先递牌子过来。奴婢刚才正在后房看着她们做活,一接着消息就过来了,怠慢之处还请娘娘见谅。” 骊嫱道:“本宫如今协理后宫,当然要四处多走动才是,桑园虽在宫苑之外,但终究是后宫管辖之所,我怎可因远近而论亲疏,失了管制。过去夫人们事多不及,对桑园多有疏忽,本宫却是个不怕多事的,你往后还要多担持些。” 有条氏不敢再多言,点头应声而已,一面请骊嫱到正屋里坐。 骊嫱道:“本宫是来巡查的,坐就不必了。我问你,你这里现有品阶的女官多少,宫人多少,奴仆多少,又有养蚕的多少,采丝的多少,一月可产茧多少,收生丝多少?” 有条氏到也不含糊,一一答来,骊嫱听她言语中似乎并无错漏,又道:“桑蚕、纺织乃后宫女功的第一要务,虽然如今宫里头已经不用靠着这里的生丝做活,但仍需谨守旧例,不能教人失了妇礼,你这个执掌桑园的,更不能有丝毫懈怠。本宫今日第一次来,你先带我四处转转。” 有条氏便带着骊嫱先看了几处蚕室和暖房。一行人走至煮丝房时,一阵腥臊味飘来,让骊嫱觉得腹中翻江倒海,恶心欲吐,骊嫱止步道:“罢了,本宫忽觉腹中的孩儿闹得慌,其余的地方也不去了,你就带本宫去卫姬的住处看看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八十八章 卫姬受役 卫姬的居所在一排草屋的最东面,是个独立的院落,面阔三间,门口用篱笆围起了一个园圃,园内种着些瓜果菜蔬。有条氏带众人来到门口,见房门虚掩着,喊了两声“卫夫人……”,见无人应声便推门进去。一个小丫头从里屋跑出来,有条氏知道她是卫姬跟前侍候的,问道:“你家夫人呢?” “夫人刚睡过午觉,现在到晒场那边散步去了。” “快去叫你家夫人回来,就说骊娘娘来了。” 小婢女一溜烟地去了,有条氏忙整理了坐席,让骊嫱坐下,自己在下首陪坐。 骊嫱打量屋内,陈设虽简单,倒也干净齐整,起居用物,一应俱全。 骊嫱道:“我看卫姬从樊雍宫被贬至桑园,不象是来受役的,竟象是来享福的,这里远离宫闱,瓜田茂树,幽静自在,到不失为一个养闲的好去处。” 有条氏忙道:“是芮夫人下令,专门造一处屋舍给卫夫人住着,还说卫夫人毕竟身份品阶还在,平日也是被人侍候惯了的,特别宽待些也是可以的。” 骊嫱冷哼道:“晋候下诏让卫姬来桑园受役,晋候的诏令你不听,芮夫人的一句闲话你到奉若圣旨,真不知你这个桑园令是怎么当到现在的?” 简修容道:“骊娘娘,此事也怪不得有条氏,卫姬虽然被贬至桑园,论品阶还是夫人,有条氏不过是个世妇的品阶,以下管上哪里能管辖得住呢?” 有条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起身向骊嫱跪道:“妾身办事不力,还请娘娘恕罪。” 骊嫱道:“有条氏,你知道你犯的什么罪吗?” “妾身不能体察上意,管教不当,致使卫夫人恣意骄狂,失了体统。” “你知道卫姬为何被贬至此?她身为樊雍宫主位,却带头违反宫规,妇德尽失,看在她为国君育有一子的份上,才保留她的夫人名分。主公对她失望已极,才让她远离宫禁,到这里来受役,而你执掌桑园,理应令出如山,让手下各司其职,你却让卫姬大白天的不知所踪,连人都唤不回来。” 有条氏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骊嫱又道:“你刚才说一个女奴每天要采多少担桑叶?” “春夏最忙的时候,大约是十五担,娘娘,卫夫人她平日养尊处优,采桑的事只怕……。” 骊嫱打断道:“卫姬有一双玉手,平日里甚是爱惜,这采桑叶的事她若做不来,就让她去煮丝房捞丝吧。” 有条氏道:“娘娘,你有所不知,煮丝房的活不是一般宫人能做得来的,单说那煮丝的大锅,就有一人多高,时时火旺水沸,若稍有不慎,便会……” 骊嫱厉声道:“你个有条氏,太不识体统,听说你也是先君齐姜夫人手下的老人了,怎么如此冥顽不化,本宫知道你还有两个儿子也在宫内任职,你若想守得余生一家安然度日,还需好好识时务才是。” 骊嫱言毕起身道:“我看卫姬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咱们还是先回宫吧。” 有条氏眼中噙着老泪,将骊嫱送到场外,口中喊着恭送娘娘,骊嫱头也不回,走了几步,唤过简修容道:“你去告诉有条氏,让她安排卫姬在煮丝房劳作时,只许她用手捞丝,不许使用竹棍等工具。” 简修容答应着去了。骊嫱带着一众婢女内侍顺着进来时的旧路往回走,穿过桑林时,日已西沉,天色渐渐暗下来,桑林中枝叶浓密,更显得四周晦暗难辨。 骊嫱忽见前面大树背后影影绰绰有个人影,喝道:“谁在那里?” 话音刚落,那人影从树后闪出,直奔骊嫱而来,离得近了,才看清楚此人正是卫姬,骊嫱一惊,正要躲避,卫姬执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冲上前来,骊嫱躲闪得快,匕首堪堪贴着脖颈而过,卫姬一击不中,转过身来,追着骊嫱再次挥刃。 骊嫱身旁虽有不少婢女内侍,却都因事出突然,一时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唯有一个抬轿辇的寺人,当即回过神来,上前抢过几步,纵身一扑,拦腰将卫姬扑倒在地,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手忙脚乱地将卫姬按住,手中的匕首也被夺下。 骊嫱低头见衣襟处被划破一道口子,方才抚着胸口,念了一句,“上天佑我。”转头见卫姬在地上被人按住了,犹是左蹬右踢,怒骂不止,口中只是反复一句,“你个狐媚妖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骊嫱厉声道:“快把她的嘴巴堵上,手脚绑缚起来。” 初时众婢女碍着卫姬的身份,还不敢动,见那寺人毫不犹豫抓起一团泥巴,塞在卫姬嘴巴里,众婢女才一齐把卫姬的手脚捆绑起来。 骊嫱唤过两个寺人道:“你们把她交给有条氏,把刚才发生的事细细说了,剩下的让有条氏看着办。” 两人拉着卫姬去了,骊嫱问那寺人:“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名叫弋尾,只是个抬轿做杂役的寺人。” “从明日起,你就不用做杂役了,本宫命你为章含宫的内侍总管。” 骊嫱出了桑园,坐上轿辇,一路回章含宫去了。 念枝在一旁小声问道:“娘娘,你看这事要不要禀告主公?”骊嫱狠狠瞪她一眼,念枝立时噤了声。 骊嫱回到宫中,也未向任何人提起今日之事,只忙着应付明日的蜡祭事宜。第二日寅时一到,姐妹俩就起床梳理,大妆,穿上九儿绣制的翟衣,戴上全套玉饰,婢女们簇拥着扶上马车。今日的车驾不同往日,四匹彪形体健的马儿,戴着贝壳饰就的当卢,辔带上坠着彩缯,容盖炫然,缨带翻飞,正是只有大祭时候才能乘坐的翟车,姐妹俩同坐一车,章含宫其余姬妾和女官在车驾旁随侍。 祭坛在宫城南郊三里开外,一路上民众挤上街头夹道观看,只见晋候乘坐一辆金饰的辂车走在前面,接下来是芮夫人的重翟车,骊姬姐妹的车驾紧随其后,接下来才是薄姬和耿姬的车驾,让民众们议论纷纷。 骊嫱坐在车内,想起当初第一次随晋候参加秋祭时,与今日的规格不可同日而语,得意之外又多了几分感慨。骊嫱见骊姞默默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道:“这是怎么了,你是觉得今日的排场不够华丽呢,还是太过华丽,出乎了意料之外?” “今日,应该会见着公子吧?” 骊嫱知道妹妹说的是公子申生,心里不禁泛起几丝苦涩,自己昨晚辗转半宿,想的便是今日会如何与申生见面。自从姐妹俩重回后宫,一晃已有一年未见到申生,想到今日再见故人,说不上来是欢喜还是愁怅。 骊嫱只淡淡道:“你我都是快做娘亲的人了,既然下半辈子注定在晋宫度过,还是多为自己打算的好。” 骊姞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默然不语。 不多时,一众车马到了祭坛,四周已围起供人休憩用的幕帷。骊姬姐妹因受恩宠,幕次就设在晋候的幕次旁边,与芮姬的相隔而望。晋候换上一身黄衣黄冠,腰佩黄玉,吉时一到,大祝奏请晋候登坛。 这祭坛共有三层,七十二阶,坛上设着八神的主神位,分别是一先啬,二司啬,三农,四邮表畷,五猫虎,六坊,七水庸,八昆虫。 典祀官引着晋候从北面拾阶而上,大祝念过祷文,‘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诚敬天地万灵,祈愿农事顺利。大礼则成,伏惟尚飨!’然后将酒杯斟满,递给晋候,晋候洒于神位前的白茅上。百官与后妃在坛下一同洒酒作拜,人数虽众,但皆肃然,微风起处,除了环佩叮铛之声,别无他声。 骊嫱虽面朝着祭坛,眼神却在不远处的公族卿士之中逡巡,申生今日果然来了,只见他穿着身赭黄色的镶缘礼服,头戴卷云冠,颔下系着白色绦带,神情虽肃穆,却依旧难掩俊朗之姿。 骊嫱飞快地掠了申生一眼,再看第二眼时,心中猛然突地一跳,只见申生身侧站着一女子,但见明眸皓齿,巧笑嫣然,不是隗姒却是谁。虽说隗姒穿着件宽衣大袍,依然可见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一阵寒风吹过,将隗姒的衣角吹开些许,申生伸手为她紧了紧衣襟,隗姒看着申生粲然一笑,两人执手而握,虽无言语,却一切似在不言之中。 骊嫱正看得发愣,旁边的骊姞见了此情此景,转头用衣袖拂泪,止水忙递过帕子,骊姞道:“无妨,刚才被一阵风吹迷了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八十九章 三场大戏 祭坛上乐声大作,晋候敬完第一次酒,降下坛来,进幕次更衣歇息,准备一个时辰后再次登坛祭拜。 因距离下个吉时还有些时候,晋候便踱到姐妹俩这里来坐坐。晋候掀了门帘进来,见姐妹俩各坐两头,低着头默然不语,便道:“你们两个难道又吵架了,这次不是因为寡人偏心的事吧?” 骊嫱起身笑道:“主公又说笑了,我俩要拌嘴也泛不着挑这个时候。今天是个好日子,主公高兴,臣民们也高兴,我俩怎可扫主公的兴。兴许今儿起得早,路上马车又颠簸,我俩都觉腹中胎儿闹得厉害。” “怎么不叫医官过来看看?” “罢了,不过又开些安胎的方子,不闻那药味还好,一闻就已经作呕了,还怎么安胎法?” 骊嫱扶着晋候靠炭炉坐下,骊嫱又将自己的坐褥拿过来给晋候,有意无意伸手之间,晋候见她手腕上缠着白色的布帕,问道:“嫱儿的手是怎么了?” 骊嫱忙将衣袖褪下来,遮住手腕,一面挨着晋候坐下,笑而不答。晋候见她神色暧昧,愈加疑惑,便又问站在骊嫱身后的念枝。 念枝支支吾吾道:“昨日骊娘娘去桑园看望卫夫人,不想卫夫人避而不见,却暗中躲在桑林中,伺机向娘娘行刺,幸好娘娘只是受了些轻伤……” 晋候沉下脸来,向骊嫱道:“你去看望她干什么,那种地方是你能去的吗?” “妾身以后不去就是了,不过是手上划了道小口子,一点小伤也算不上。” “你这个协理后宫的,管得到比正宫夫人还多,现在你有了身孕,就不要再管这些琐事了,让芮姬另外找人打理吧。” “主公,芮夫人执掌后宫还没多久,又赶上年节和长公主出嫁几件大事,忙不过来也是有的。芮夫人也是信任妾身才让我助她一臂之力,妾身若才接管没多久就撒开手去,不仅以前的一番心血付诸东流,还显得妾身是个首鼠两端,难负重托之人。” 晋候见骊嫱态度坚决,只得嘱咐几句,别的也就不再说什么,又坐了片刻,出去第二次登坛祭酒。 骊姞过来关切询问道:“这是昨天的事么,怎么也不跟我说,让我看看伤得如何?” 骊嫱推脱道:“不是说了,只是一道小口子而已,无妨。” “究竟也该找个医官来看看,用点膏药上去,你现在不比往常,有了身子的人凡事不得小心些。” 骊姞执意要看伤口,骊嫱反复推诿。细柳在一边看出些端倪,向骊姞道:“姞娘娘,伤口虽不大,但见了风总不容易长好,还是不要解开的好。” 骊姞这才作罢,不免又埋怨骊嫱多事。骊嫱道:“我若不以身犯险,怎能引卫姬露出破绽。她只要在宫内一天,我就食不知味,睡不安枕,如今既走到这一步,我就不能让她再翻过身来。” “只怕你此番是吃力不讨好,刚才晋候不仅没有责怪卫姬,反而似乎对你颇多埋怨,你的刀子怕是白挨了。” “跟了晋候这么长时间,我难道还不知道他,尽管往后瞧好了。” 晋候这里敬过三巡酒后,降下坛来,一时礼乐大作,典祀官将祭祀的供品焚烧完毕后,晋候与众人起驾回宫。 第二日按着惯例,晋候带领姬妾与朝臣卿士前往宫城门口的宣武楼,举行一年一度的百戏大舞。 城门口早已搭起十几丈长、两丈来高的戏台,晋候登上宣武楼,向宫城外居高远望,只见数十里内,人头挤挤,整个绛城已被城里城外赶来的民众挤得水泄不通。 吉时一到,礼乐声起,首先登场的是一众舞师,都作武士打扮,个个赤裸着上身,一手拿着木刀,一手拿着木盾,脸上涂满了红、黑色的油彩。 武士们齐步顿足,忽而以刀击盾,时而举刀指天,口中呼喝有声,气势壮观,舞了片刻后,武士们分成了“红脸”“黄脸”两个队列,面对面站立作对峙状,两队中又分别站出一人,头上戴着羽冠,显然是两队的头领。 只见两人以刀互击,片刻后,红脸头领作怒目睚牙状,一拍胸腹,从肚脐中喷出一团火焰,直向黄脸头领而来。黄脸头领踞膝蹲步,口中吐出一团烟雾,将火焰熄灭,又向前一刀,将红脸的头颅砍下。 那头颅在台上四下滚动,红脸头领却依旧站着不倒,举刀来战黄脸头领。两人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打斗,红脸头领做力竭不支状,一骨碌倒在戏上不动弹了。身后的武士一齐举刀呐喊,作舞一番,将红脸和黄脸头领抬着下场去了。 骊嫱是第一次看百戏,虽觉得有趣,却不甚明白,东关五在旁小声道:“干娘,刚才那出戏演的是黄帝战刑天的戏,黄脸扮的是黄帝,红脸扮的是刑天。” 骊嫱点点头,黄帝战刑天的事她是知道的,刑天是炎帝手下的一员武将,传说黄帝将炎帝打败后,将炎帝驱赶至南方荒蛮之地,刑天为了给炎帝报仇,到天庭找黄帝,黄帝与刑天从天庭打到人间,打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后来黄帝一刀砍下了刑天的头,刑头不愿就此服输,便以双乳为眼,以肚脐为口,坚持与黄帝作战,但最终力不能敌,战死沙场。 又听一阵鼓响,戏台上又上来一个黑衣人,背上插着面绣着黄龙的黑水旗。黑衣人先在台上一通疾走,前后几个腾跃空翻,博得台下的民众喝彩连连,然后黑衣人将旗子拿下,在手中挥舞开来,一番抖动,如展翅大鹏般上下翻飞。 此时就听一声锣响,上来十二个戴着恶鬼面具,披发纹身的武士,手中拿着木刀,将黑衣人围在中心,轮流挥砍。黑衣人腾挪闪躲一番,猛然拿起大旗,在空中一挥,又听一声巨响,台中冒出一股浓烟,黑衣人将旌旗披裹在身上,从怀中取出一条软鞭出来,向那十二个武士作势甩动,一条长鞭在他手中使得如金龙探爪,银蛇吐信,十分好看,一番舞动后,长鞭掠过之处,十二个武士作口吐白沫状,纷纷僵扑倒地。 骊嫱向东关五道:“这有没有什么来历?” “这个也是有来历的,黄龙黑水旗是周王室的标志,黑衣人扮演的是周文王的父亲、周太王的儿子,也就是周朝的先贤,季历,打败十二个鬼戎的事……” 接下来的一出是辟雍宫的国子们齐唱《大武》,这些国子身穿清一色的宽袖长袍,手执信圭,合着节拍和乐声,琅琅念唱,虽没有什么调式,但数百人众口齐声,到也颇有气势。 骊嫱转头见晋候眯着眼睛,昏昏欲睡,便轻推道:“主公,莫不是看得乏了,让妾身给你捶捶肩。” 晋候睁开眼睛,挺了挺腰,道:“寡人这两日料理军务不得闲,是乏了些,嗯,这是演到第几出了?” 芮姬在一旁道:“主公,已经到国子献唱了。” “哦,”晋候转向骊姞,“爱姬觉得我晋国的百戏如何啊?” “虽和我们骊戎的大为不同,打打闹闹的倒也热闹。” 东关五和梁五此时端了果品上来,晋候知道骊姞喜欢食酸,便捻起一枚杏子,剥了皮,塞进骊姞口中。 芮姬在一边见了,心里有些发酸,接口道:“这可不止是热闹,姞妹妹可知刚才黑衣人演的那一出是什么来历吗?说起来和你们骊戎还大有渊源呢。” 骊姞道:“妹妹见识浅薄,还请芮夫人赐教。” “那黑衣人扮演的是周文王的父亲,季历,他一生与戎狄征战无数,北灭燕京,余无之戎,七年破始呼之戎,又灭了鬼方之戎,生擒了十二个鬼方的族长。对了,说起来鬼方之戎还是骊戎的祖先呢,季历将其攻灭后,又将剩下的部族迁到了丽土一带,妹妹难道果真不知道自己祖先的来历吗?” 骊姞脸上讪讪的,一时无话。 骊嫱向晋候道:“我看这些百戏无趣得很,听说优师为了今日的大祭新排了几出戏,颇有新意,主公,要不要让他们演两出来看?” “优师才华过人,他排的戏自然与众不同,就演来看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九十章 姐妹叙旧 骊嫱传下令去,不多时,城内出来一队骑着白马的妙龄少女,背上插着数面小旗,头戴短巾,穿着类似戎人的杂色束袖窄袍,腰束缎带,足蹬皮筒靴,不是男子,却比男子更为英姿飒爽。 晋国的民众几时见过有女子扮男装作戏的,更别提这些女子服色艳丽,容貌姣好,所过之处,香风袭人,顿时众人一片喧然,争先恐后往前挨挤着看,有在后面看不着的,爬到马车上或树上,只恨自己少长几只眼睛。 只见这队女子分为两队,从东西两面各自出阵,纵马在台下奔驰数圈,或相互交错,或后者追及前者,又复合成一队,动作齐整,行动划一。 民众喝采声还未停歇,那马上的女子已变换了坐姿,或纵身而起,站立于马背上,或跳下马匹,以足点地,瞬间又用手捉鞍复跳其上。也有起身离鞍,一脚挂住马镫,一脚跨在马鬃上的。更有甚者,用两手握住马鞍,以肩压住马背,双脚直上,倒立在马背上,马匹只不紧不慢地跑动着,两马相隔不过尺余,却跑动有序,间隔不紧不疏。 一番马上表演后,其中一红衣女子纵马跃上戏台,将一红色的绣球抛在台上,那绣球上另有一红锦索系着,红衣女子一声呼斥,台下其余女子拾弓将绣球围而射之,红衣女子纵马在戏台上狂奔,将身后的绣球拖行得似狂风中的落叶,上下翻飞,舞动不止。众女身手敏捷,引弓射箭,只听嗖嗖之声不绝,无数利箭齐刷刷地插在戏台上,却无一枝箭能射中绣球。 红衣女子奔驰数圈,待台下众女子将箭射完,才停下来,跳下马背,将绣球往上抛出,红衣女子用腿左踢右点,那绣球忽上忽下,绣带飘飘,煞是好看。红衣女子身手矫捷,又兼体态婀娜,将台下民众看得直忘了喝彩。 最后红衣女子跃身上马,带领众女子列好队形,众女在台下复转两圈,回城内去了。 晋候看得意犹未尽,道:“难为优师想出这么个点子来,这戏新巧,只是寡人竟不知道后宫中还有这般有能耐的女子,刚才那个红衣女子叫什么,寡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朝臣们此时也是议论纷纷,大司乐第一个站出来道:“主公,小臣有罪。” “你有什么罪?” “小臣让优师演练百戏,不想他不经禀报,私自募集女伶排演了这么一出伤风背俗的戏,小臣管教手下不力啊。” 骊嫱道:“司乐大人,主公看了都说好,怎么就你说伤风背俗了?难道你没有看到下面那么多民众都叫好吗?看来民众和主公是一条心的。” “主公,自我周朝开国以来,蜡祭之日设立百戏以娱民众,从来没有让女子上台演戏的。这些女子本应在宫闱之内,奏弄器乐,侍奉先祖的在天之灵,如今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起了杂戏,怎么不是伤风背俗?” “妾身听说,先人设蜡祭,一来是为了祭祀农神,以谢旧年的风雨调和,请神明保佑来年的五谷丰登。二来也是为了与民同乐,让民众得以休养,安然度过寒冬,如今民众既然已得其乐,这演戏的是男也好,女的也罢,又有何妨?” 芮姬也适时道:“主公,今日前来观看的还有不少别国的使臣,这一出女戏,恐怕是在诸候国内开了先例,难保他们不笑话了去。” 大司乐又道:“主公,古人常说,民众无识,如聚众之水,需引之导之,教之利之……” 晋候挥手打断道:“罢了,寡人知道你下面要说什么,这些说教之词,不说也罢。让几个女子演出杂戏,不过是些微末小事,司乐大人泛不着搬这些明训大义出来,也无需你们这般唇枪舌剑的。” 晋候转向骊嫱:“优师还排了别的戏吗?” “还有几出,主公若想看,可让他们立即演来。” “今日就免了,让他们改日再到宫中演给寡人看吧。” 众人一番争论,晋候也失了兴趣,庆典未及结束,就先行回宫去了,姐妹俩也跟着离开了宣德楼。 到了晚间,晋候依例在太庙明堂内赐宴百官群臣,这几日下来,骊姞觉得闹得慌,遂借口胎动不适,在章含宫躲着不去参加。骊嫱虽连着两日接受命妇们的拜贺,也感疲累不堪,但因存着个心事,还是勉强去了。 明堂内上至姬妾后妃、公子公主,下至卿士大夫,内外命妇,数千人众济济一堂,将诺大的明堂挤得坐无虚席。 宴席之上,骊嫱和芮姬分坐晋候两侧,别的姬妾坐在主席上首,公子公主坐在下首,公族卿大夫们依着级别排定席位,坐在外席。照例先是一通钟磬齐鸣,笙竽慢作,优师立于堂前西阶上,待晋候下令‘赐宴’,便领着众乐工齐唱《鹿鸣》。 一曲歌毕,庖丁和膳夫端上食器和菜肴,穿梭于席间,按着品级将不同的菜肴奉于众人。申生今日带了隗姒同来,坐在下席之首,对面坐的是长漪公主。 骊嫱几次用眼扫视申生,都见他一脸端庄之色,小心地将菜肴夹给身旁的隗姒,隗姒一手抚着隆起的肚子,一手夹着菜肴,脸上笑意荡漾,似乎吃下去的不是菜肴,而是蜜糖一般。 两人一心专注于对方,根本不曾留意到骊嫱和四周的人,骊嫱将指尖掐得发白,素日最爱吃的杏仁奶酥到了嘴里,竟似苦涩无比。 歌毕数曲,菜过两巡,群臣纷纷来向晋候拜贺,有说晋候治国有方,才使晋国国强民安的,有说重耳和夷吾少年英才,学识出众的,更多的则是祝贺申生将得贵子,晋国后继有人。 晋候一一应承着,有赐酒的,也有赐食的。骊嫱刚才梗在喉间的奶酥,竟似慢慢变得滚烫,象一块烧红的木炭,连着心口也火烧火燎地疼起来。 骊嫱转头向念枝道:“你去把这盘炙金肠给隗姒送去,就说是我贺她的,改日再亲自上门道贺。” 念枝端着盘子去了,骊嫱假意转头与芮姬说笑。果然不多时,隗姒跟着念枝亲自来拜谢。 骊嫱忙起身扶隗姒坐下,“我的姒妹妹,我正想往你那里去呢,见你那头拜贺的人多,一时凑不上话去,想改日亲自到世子府向你道贺,你怎么亲自过来了。妹妹现在这个身子,哪里是轻易走动得了的?” 隗姒小心坐下,双手扶着高高隆起的腹部,道:“妾身怎么敢劳动骊娘娘,娘娘现在也是有身子的人,妾身还没给娘娘贺喜呢,娘娘到先给妾身送礼来了,失礼之处,还请娘娘恕罪。” “怎么多时不见,你和我生分了许多,你我和姞儿当初可是结拜了姐妹的。今日主公虽在此,你也不用太多礼,咱们还是以姐妹相称为好。快和我说说,你是什么时候怀上的,看这个样子,怕是离产期不远了吧?” 隗姒一来见晋候就在旁边,二来申生再三叮嘱她,让她对骊姬敬而远之,如不得已会面,也绝不可越过矩去,所以隗姒不敢怠慢,恭敬施了个礼,才道:“医官说早则这个月,迟则下个月初,就该要临盆了。” “这么好的消息,妹妹怎么也不支会我一声,这段日子不见妹妹进宫,我和姞儿都想念得紧,若是早些得知妹妹有孕,我这个做姨娘的也可为小甥儿做些准备。” “妾身知道娘娘打理后宫事务繁忙,这等小事不敢前来劳扰娘娘,只等诞下一子半女后,才敢来向娘娘禀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九十一章 士蒍献策 长漪此时也上来给晋候敬酒,见骊嫱和隗姒有说有笑的,便在两人身边坐下,向隗姒笑道:“妹妹生产的日子就在眼前,东西可准备齐全了?我宫里头有个老嬷嬷,为宫里头好些人接过生,是个极可靠的人,要不我打发她到姒妹妹府里去。” “让姐姐费心了,这些日子想着孩儿就要出生,我还真是心里没个着落。” 长漪又说了些宽慰的话,骊嫱在旁细细打量隗姒,见她身着绣着雉鸟纹的锦袍,头发梳得油光水亮,发髻后横插一支花苞金钗,腰间扣着一枚青玉佩,显然是一副世子夫人的打扮。 骊嫱试探着道:“妹妹此番若能为世子诞下一位小公子,妹妹就能理所当然的成为世子夫人了。” 长漪笑道:“骊妹妹你不知道,姒儿没怀孕前,申生就已经将姒妹妹立为了夫人,如今她和世子可是伉俪情深,让我看了也羡慕得很,说起来这其中还有一段津津乐道的故事呢!” “哦,什么故事,说来让我也乐乐。” “一年前,世子府上遭了火,姒妹妹不顾性命地救出书房中的简章,自己却受了烟熏之毒,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不醒人事,申生急得跟什么似的,遍请了医官和郎中,就是不见好,后来申生去土地庙焚香祷告,许愿若能让姒妹妹平安醒转,便立她作正室夫人,不料到了第二天,姒妹妹就醒转过来了,你说这是不是上天的安排?” 骊嫱一颗心直往下沉,一年以前,不正是自己在魏国客栈苦苦等候申生前来的时候吗?自己望眼欲穿,何异于一片焦心似火,他却陪伴在隗姒身边,为她祝祷,全然不顾自己陷于危难的境地,亏他当初还对自己信誓旦旦,柔情蜜语,原来都是逢场作戏罢了,分明是他为了隗姒背叛了自己。 任是骊嫱故作镇静,此刻脸上也挂不住了,长漪看骊嫱神色有异,道:“骊妹妹,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骊嫱用袖子半遮着脸面,道:“劳累了一天,腹中孩儿开始闹腾,此刻只觉得心中阵阵作呕,我怕是不能相陪了,还请见谅。” 骊嫱向晋候告了退,带着念枝先回章含宫去了。因宫中的姬妾们都去参加宴会了,宫人们也私底下躲懒去了,骊嫱走进宫来,一路上甚是冷清。到了寝宫门口,骊嫱刚掀开门帘,就见内竖息衣冠不整地跑出来,慌乱间向骊嫱行个礼,就匆忙跑开了。 骊嫱进了内室,见骊姞歪在榻几上,脸上似还有泪痕,骊嫱怒斥:“我早就说了,不要让他到寝宫里来,你偏不听,难道你也和别人一样,处处与我作对,看我急火攻心,死了才遂你们的愿?” 骊姞心气儿也上来,哭道:“你在外头受了别人的气,回来就拿我出气。我不过一个人闲得慌,让小息子过来解个闷儿,哪里就比得上你做的那些杀人不见血的事了?” “你,你现在反了?”骊嫱气得嘴唇直打颤,抄起一把剪刀,抓起案几上几天前晋候赐给姐妹俩的一匹细纱,狠命地绞起来。 骊姞哭道:“你尽管剪,把这里的东西全剪了才好,最好一把火把宫里烧了,省得在这里受闲气,我即刻收拾了东西回骊戎去,你眼看是要当夫人的,留着在这里享你的恩宠好了。” 骊嫱一口气将细纱剪了个遍地哀鸿,直觉得双臂发麻,手指酸软,实在是剪不动了,才慢慢平静下来,扶着案几坐下,喘息片刻后,才冷声道:“你是即将做娘亲的人了,这辈子除了晋国后宫,天下哪里还有你的容身之处?我劝你也别跟我闹了,如今这宫中能倚靠的人越来越少,你有我这个姐姐凡事帮你张罗着,就算是万幸了。” 骊姞听她话中有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今天见着申生和隗姒了,隗姒已被立为正室夫人,很快就要生产了。” 骊嫱把今日的情景约略说了一遍,骊姞愣了半晌,道:“我昨日见他俩的情景就已经猜到七、八分,看来他们果真是夫妻情深。” “你难道还不明白,申生当初选择离你我而去,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隗姒。” 骊姞抹了抹泪,又突然抬头,冷笑道:“这么说来,申生以前对我俩的种种都是应付罢了,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姒儿。想来也是可笑,姐姐你花了那么多的心思机巧,最后还是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此时念枝进来道:“娘娘,明堂那边的宴席散了,主公打发人来问,两位娘娘可觉好些了?晋候今日有要事处理,晚上就不过来章含宫了,过会儿他让东关五过来送几个娘娘爱吃的小菜。” 骊嫱忙打发人回复了晋候,让人将屋内的东西收拾干净了,此时宫人们也陆续回来章含宫,姐妹俩整理好了衣襟,理了理妆容,神色也恢复如初,一如既往的应酬着。 这里宴席刚刚完毕,晋诡诸突然接到急报,说虢国侵入晋国边邑,便急忙召集众臣,到上书房中商议。 这虢国和晋国之间的嫌隙已不是一日两日,几十年前,当时还是曲沃小宗的桓叔,庄伯,数次攻伐翼城,想取而代之成为晋国国君,当时的国君,晋哀候向周王求援,周王就派了虢国出兵相助,虢国携同芮国、梁国、贾国等诸候国一起攻打曲沃,但都未能阻止曲沃小宗一族对国君之位的觊觎之心,后来到了晋武公这一代,曲沃实力大增,晋武公终于带兵攻入翼城,杀了时任国君的晋缗,成为名副其实的晋国国君,但虢国和晋国之间的梁子却结下了。 此次虢国出兵却不是奉周王的命令,而是因晋诡诸在国中诛灭群公子时,走脱了两个公子,这两人跑到虢国后,日夜向虢公哭诉晋诡诸的不仁不义,这虢公丑又是个极爱炫武之人,便寻了个‘抚民安政’的名义出兵攻打晋国。 上书房内,晋诡诸一脸阴沉,向众大夫道:“寡人刚刚接到来报,虢国侵占了我桃林地区的两个城邑,你们看该如何应对啊?” 里克起身道:“士可忍孰不可忍。虢国几次三番侵入我国,上一次只因我国刚刚迁都,根基未稳,才没有反击,如今我国国富民安,已无后顾之忧,这次必定要反击回去,让虢公再不敢再踏入我晋国半步。” 此言一出,群臣纷纷响应,赵夙也起身道:“虢公此次出兵是听了外人的教唆,为了逞一时之勇而已,毫无道义可言,一不占天时,二不占人和,主公若能让末将领一百乘兵车出战,必能将虢公杀得大败而归。” 晋候见众臣个个义愤填膺,交口附和要出兵,只有士蒍面无表情,眯着眼睛,似作瞌睡状,晋候知道他必定另有主意,散朝之后,便让士蒍留下,与他单独交谈。 晋候道:“司徒刚才也看到了,大家都同意出兵攻虢,寡人很想听听你的意见。” 士蒍呵呵一笑,伸出根手指头摆了摆,“不行。” “哦,这是为何?” “以我国的实力,要击退虢国不难,但要想一劳永逸,灭了虢国,却远非一时之功,虢国是我晋国的心头之患,主公攻打虢国难道只是泄一时之忿吗?” 看晋候微微点头,士蒍又道:“主公知道虢公好大喜功,目中无人,借着自己是周王室的辅臣,到处攻伐他国,谋取利益,既如此,咱们不如暂时忍辱息兵,助长其气焰,任其穷兵黩武,四面为攻。暴政之下岂有安民,待虢公身边无人可用,无民可征的时候,咱们再一举出兵拿下虢国。” “什么时候才是无人可用,无民可征呢?” “民众只有懂得礼、乐、慈、爱,才能甘心保家卫国,为国君所用。有了礼,民众才会全力投入战争;有了乐,士兵才会在危难时共同进退;有了慈,将领才会对下属给予关怀;有了爱,民众才会对死者哀痛,对亲人仁义,对国家尽忠。如果虢国的人民失去了这些道义,他们就不知为谁而战、为何而战,到了人心尽失的时候,到时主公再进攻虢国,便是顺应人心,天理使然了,何愁大事不成呢?”(作者题:这一段出自《国语》,大意相仿) 晋候觉得甚是有理,便采纳了士蒍的建议,将满腔的怒火暂且压下,不仅宣布不对其用兵,还将两处城邑的民众往后撤了几十里,只让人派兵加驻桃林的城防。 虢公以为晋国畏惧于他,自愿放弃城邑,更是得意万分,在桃林附近劫掠一番后,便收兵回国,大肆回国庆祝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九十二章 狭路相逢 晋候近日因忙于国事,无法常去章含宫看望姐妹俩,便打发东关五和梁五去问姐妹俩的安。这日东关五来请安,骊姞和内竖息等人去珍禽苑了,骊嫱刚歇完中觉,还懒懒地斜躺在榻几上,东关五进来行了礼,骊嫱略点了点头,依旧懒怠动弹。 东关五道:“这几日春气重,人也困乏,干娘若觉得倦怠,不妨让五儿给干娘揉捏些个。” 见骊嫱不置可否,东关五便走上前,伸出一双纤长的手,给骊嫱轻轻捏起腿来。 骊嫱一脸惬意,道:“都说你这个男人,一双手比女人还强上百倍,此话果然不错,自从有了身孕,我这身上就没有一处舒坦过,经你这么一捏,浑身都通透了许多,也难怪晋候离不开你。” 东关五放柔了声音道:“干娘要是喜欢,五子日后得了闲就来章含宫,为干娘捏上几把。干娘不知道,其实五子除了会这个,别的好处还多着呢。” 骊嫱坐起身来,白了东关五一眼,道:“别得了便宜就卖乖,这寝宫哪里是你天天能来的,要是没有我的令,你还是在外头老实呆着。” “五子今日不是奉了主公的令,才进来向干娘问好的吗?” 东关五笑嘻嘻地退开两步,此时秀葽打水进来,服侍骊嫱洗漱,骊嫱问道,“我给你的在北城的那处宅子可还好?” 东关五答道:“屋子是极好的,只是住在邻壁的夷吾,仗着自己三公子的身份,处处要压五子一头,但凡他的马车与我的马车在街巷口相遇,都要让他的先过去,真真是可恨。” “那是自然,他是公子,你不过是主公跟前的一个嬖臣,哪能不礼让着他?” “可是五儿也是干娘义子啊!他分明也是不把干娘看在眼里。” 骊嫱啐他一口,“不中用的东西,你自己不得脸,却把屎盆子扣我头上?给你盖了屋子,难不成还要再给你修条道出来?” 东关五见骊嫱动了气,陪着笑脸道:“五儿不是这个意思,五儿其实是希望干娘娘能生下一位小公子,这样一来不仅干娘可以理所应当地升为夫人,五子也顺带着更有体面。” “生儿生女可是说不准的事,你别尽想着好处。不过,要是生了小公子,你可不就多一个弟弟了?” “五儿哪里敢以兄长自居,五儿情愿自降一辈,称呼小公子为小叔,干娘看可好?” 念枝此时端上一碗酸枣羹来,吹凉了,送到骊嫱手里。骊嫱略尝了尝,淡淡道:“主公这两天怎得这么忙,几天没来章含宫,跟前都叫了谁在伺候?” “除了让九娘娘过去整理了两次书简外,主公并没有召别的姬妾。晚上一直待在上书房,和大臣们商议扩军一事。” “哦,怎么个扩军法?” “主公想要扩大军容,将原来的一军五师,增加到二军十师,又怕周王那里不同意,所以找了几个大夫商量对策。” 骊嫱诧异道:“我曾听君父说,当初晋武公杀死晋候缗,取而代之成为国君,却不被周王所认可,后来武公行了重贿,周王才赐命给武公,承认武公为晋国宗主,但只许其以候爵的位份编制军队,即不可超过一军五师的数量。如今武公逝去,主公贸然改编军制,怕周王那里不好说啊!” “主公也是有此顾虑,所以召了大夫们商议,大家也是意见不一,但主公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听说两军的统帅也已定好人选。” “难道主公又要征讨什么国家?” “这就不好说了,如今戎狄时常侵扰边境,诸候国之间又互相侵伐、吞并,齐国在中原一国独大,会召天下诸候,举行盟会,俨然已成为天下霸主,主公难道会在此时坐守其成?” “齐国的国君可是齐小白?听说当年与齐纠争位,被齐纠的谋臣管仲一箭射中,可巧的是,那一箭射中的是齐小白的玉带钩,带钩虽然碎了,齐小白却安然无恙。齐小白假意吐血身亡,却偷偷地赶回齐国,成为了齐国国君。” “干娘说得不错,齐小白成为国君后,让鲁国杀了齐纠,这管仲却因为鲍叔牙的全力举荐而被齐小白所任用,担任齐国的卿相,在国中励精图治,使齐国大治,因此众人都夸齐小白宽宏大度,鲍叔牙知人善用。” 骊嫱冷哼道:“依我看,这不过是齐小白为了拉拢人心罢了,至于鲍叔牙,他举荐了管仲,让管仲的职位凌驾于自己之上,也是为了让人称赞他慧眼识才,虚怀若谷,为自己博了个好名在外,试问这天下人,谁会找个人到自己身边,让他高过自己去?” 东关五笑道:“干娘和五子想到一块儿去了,那些都是他们玩的权谋之术罢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东关五才告辞回去向晋候复命。 这里秀葽过来道:“膳房刚刚把晚膳端了来,膳夫们知道娘娘喜欢食酸,今日做了酸汤鸡米羹,娘娘要不要尝尝?” “我这当儿也不饿,先摆着吧,等姞儿回来了一起吃,她去了多长时间?” “一早就去的,约摸要两个时辰了。” “这几日她怎么老往珍禽苑跑,难道天天赶着去捡孔雀蛋?” 念枝和秀葽都低头不敢说话。 骊嫱看着两人忙前忙后,将盘馔摆了满满一案几,突然想起件事来,向秀葽道:“上次薄姬打发人送来的江米还在吧,找人送到世子府上去,就说是宫里头送给隗夫人补身子的。” 秀葽答应了一声去了,过了不多时,秀葽过来说,打发去的人回来了,说隗夫人即将临盆,被长公主接到来仪宫去了。 “到来仪宫去了?”骊嫱略一思量,向念枝道:“既然她到宫里来了,少不得本宫要亲自去探望,传令下去,即刻备辇去来仪宫。” 骊嫱带了几个宫人,乘着步辇,往来仪宫去。走在前面开道的是骊嫱新近任命的内侍总管,弋尾,因他上次在桑园救护骊嫱立了功,身上又有些功夫,骊嫱便将他从一个杂役寺人提拔为内侍总管,每次出门,骊嫱都将此人带在身边。 骊嫱到了来仪宫门口,门人进去通报,骊嫱则慢慢地往里走,远远地见一人从里面出来,一身白衣飘逸,俊朗潇洒,不是申生是谁。 两人在大殿门口的台阶处遇个正着。申生想避开已是来不及,只得上前拱手行礼。骊嫱也是一愣,自己一直有话想当面质问申生,苦于没有机会相见,今日猝然相见,却又不觉乱了方寸。 骊嫱浅浅回了个礼,道:“世子别来无恙?” “回骊娘娘,在下一切安好,听闻娘娘有喜,在下为君父和娘娘深感欣喜,还请娘娘多加保重贵体。” 骊嫱见申生左一个‘娘娘’,右一个‘娘娘’的,有心想借过说话,便让念枝和秀葽退开去,申生身旁的老臣猛足也识趣地退开几丈。 骊嫱定定神,道:“世子可还记得前庭的那片梧桐林。我刚才从那里走过,见树木静好,长得比那年更见健茂,可惜当年树下的人却几经沉浮,早已不是当年模样了。” “其实那梧桐树历经数载,几度春发秋谢,根生蒂落,早已不是原来的梧桐,娘娘何必如此伤感呢?” “世子,我有一疑问,草木生于天地之间,却也知道春发夏长,顺守时序,叶落归土,回报生养之情,当今之人却不知信守诺言,屡屡做出背信弃义之事,这是为何?” 申生大窘,踌躇片刻后才道:“在下知道娘娘对我有诸多怨恨,只是在下身为世子,身负家国重任,很多事并非我能左右,有违当初的誓愿实在是万不得已!所幸的是,两位娘娘虽历经艰难,最终还是安然回宫,且深得君父信任,荣宠无限。将来诞下公子后,娘娘可以上承君主,下辅稚子,一生荣华富贵,也不枉这深墙高院的后半生了。” 骊嫱冷笑道:“我们姐妹两个亡国之女,孤苦零仃,独自在后宫挣扎求生,将半生托付给唯一信任的人,却还遭人背弃,这样的日子世子却称之为荣华富贵?” 申生不敢抬头,只道:“在下深负娘娘厚望,不堪重托,实在是惶恐之至。” 骊嫱盯着申生,道:“我只问你一句,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隗姒?” “此事和姒儿毫无干系,全是在下一人之过。” 见申生矢口否认,骊嫱未免愈加生疑,待还要追问,长漪已从宫中走出,远远笑道:“我说怎么通报了这么久,还不见人进来,原来你们在这里说悄悄话。莫非世子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惹得骊妹妹不高兴。骊妹妹看在他左一个揖,右一个揖的,就饶了他这次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九十三章 巫剡请神 申生忙不迭脱开身去,骊嫱这才随长漪进了宫,到了寝宫,见隗姒躺在床上,正挣扎着要起来,骊嫱忙上前扶住,“姒妹妹快些躺着,看见你这模样儿,姐姐我心疼着呢。” 隗姒哽咽道:“我是个不中用的人,不仅给公主添手脚,还要劳烦姐姐怀着身子来看我。” 骊嫱在床榻上坐下,见隗姒眼睑有些浮肿,面皮上浮着层油黄色,叹道,“怎么几日不见,妹妹就成这个样子?不是说月初就要生的吗,这都下旬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长漪道:“正是这么说呢,叫了几个医官来看,诊了好些脉,都说脉息正常,就是孩子迟迟下不来。眼见肚子一天大似一天,一群人在这里都是眼巴巴干等着。” “姒妹妹是头胎,日子若拖长了,怕胎儿越发不好出来了。” 隗姒哭道:“我横竖舍了这条命,也要把孩子生下来,我有个三长两短不要紧,世子的骨血是一定要保全的!” 长漪道:“怎么没事老说这种话,别说世子不会答应,我也不答应。我把你接到宫里来,就是要保得你们母子都平安。” 长漪转向骊嫱道:“君父让世子去曲沃调集军队,这一走没有十来天回不来,我不放心姒儿一人留在府里,所以把她接到宫里来住,凡事也好多个照应,到劳烦骊妹妹特意前来探望。” 骊嫱突然见隗姒脖颈间挂着一个玉蝉,白中透青的玉质,只有双翅处有一点青黑,正是自己送于申生的那枚玉蝉。隗姒用一根红绳系了,挂在颈间,更显得肌肤润白细腻。 骊嫱心中突突直跳,脸上却只淡淡道:“姒妹妹这只玉蝉如此精致,真是难得一见的玉中珍品,可否给我观赏一番?” 隗姒解下红绳,交给骊嫱,边道:“世子原本把这蝉儿放在一个木盒里,平日也不动它,一日不知怎得突然拿了木盒要走,我问他是干什么去,他说要把这个玉蝉连着盒子一起扔了,我见这么好的玉石,扔了多可惜,就把它拿了回来。世子原本不让,后来经不住我软磨硬泡,终于同意让我将蝉儿留了下来。” 骊嫱把玉蝉紧紧攥在手里,玉蝉还是原来的玉蝉,只是三易其主的东西,曾经的美丽剔透,如今反到成了骊嫱心里的一块疙瘩,握于手中,那原本温而不湿,润而不燥的质感竟渐渐变成了一股凉意,一点点沁透进骊嫱的骨髓。 骊嫱忍着心底的痛楚,将玉蝉交还隗姒,强颜欢笑道:“想来世子对此蝉有难以解开的心结,或有不愿提起的人或往事,所以想把它给扔了,这就不得而知了。” 骊嫱理了理鬓发,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道:“其实姒妹妹久不生产之事也不是没有法子,在我们骊戎,也有过了日子不生产,或有想挑着日子生产的。只要请来当地的巫祝,在家中设坛作法,请下女娲娘娘来,但凡诚心求祷的,女娲娘娘都会给出一张符,把那符烧化了,煮成汤喝下去,三日之内即可生产。” 隗姒忙拉住骊嫱道:“这是真的吗?只要能把孩子生下来,试一试又有何妨?只是这宫里头有会请女娲娘娘的人吗?” “到是真有一个。我来晋国时,随行的媵人中有个巫医名叫剡,此人除了会作法请神,也通一些医术,自小在我身边使唤惯的,来了晋国后,便在宗祝府内任司巫。” 隗姒道:“好姐姐,求你为我请了他来,生下孩子后,妾身和孩儿一辈子都感激你的恩德。” 长漪在一旁不无顾虑:“我看此事还需仔细斟酌才好。这法子总不过是流传于民间的旁门左道,怎可轻易拿来试用?” “公主,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夜夜都睡不安稳,一合上眼就梦见我的孩儿哭着闹着要娘亲,看他明明近在咫尺,我却总是摸他不着。公主,就让我做次主,试上一试吧。” 长漪见隗姒执意至此,也不好再说什么,转向骊嫱道:“这人可不可靠,你见过他作法请神吗?” “我也只是听人讲过,并未亲眼见过。大凡请神这种事,都是因人而异,看各自命数气运而已,哪有一定说得准的。姐姐若是不信我便罢了,只当我没提过这事,姒妹妹吉人天相,想来也不会有事的。” 隗姒急道:“骊姐姐别恼,是公主多虑了。这事我能做主,一切全听骊姐姐的安排。” 隗姒遂与骊嫱约定了,明日就请巫剡过来请神作法。骊嫱答应着去了,隗姒这才放下心来。 骊嫱回到章含宫,让人将巫剡唤过来,细细交待一番。这巫剡自从跟着姐妹俩从骊戎来到晋国,最初只是在宗祝府当个卜人,因他善于察言观色,又工于逢迎谄媚,一年后便提升为了司祝。耿姬查抄章含宫,追责女椒一案时,本想将巫剡做为同谋一起抓了,巫剡四处活动求情,又找到大宗人和内宰苦苦相求,才免了一场祸患,成为了从骊戎来的媵人中,存活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之一。 巫剡在宗祝府内悒悒不得志,此番蒙骊嫱相召,自忖正是时来运转,自然没有什么不答应的,对骊嫱交待之事一一允诺。到了第二日,巫剡去来仪宫设坛作法,骊嫱则打发人去来仪宫推说身体不适,只留在章含宫听信。 等了大半日,巫剡回来向骊嫱禀报说,女娲娘娘降下神旨,三日后可保世子夫人临盆,隗姒也把含有神符的汤药喝了。骊嫱少不了嘉奖一番,巫剡便欢喜地去了。 隗姒喝了汤药,到了夜间,腹中便开始作疼起来,第二日一早长漪来看她时,身下已红了一片,长漪忙喊了宫里的接生嬷嬷来,幸亏一应生产用具早已准备妥当,当即烧起热水,为隗姒接生,长漪又请了医官来,随时在旁看着,一众人只将来仪宫闹得人仰马翻。 骊嫱几次派人来打听消息,都不得准信儿。到了第二日早上,秀葽过来说,刚才来仪宫传话的人来,隗姒生下一个男孩,但隗姒因出血不止,昏迷至今。 骊嫱正喝着一碗燕窝羹,听了以后放下汤勺,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骊姞也在一旁,道:“可怜姒妹妹也不知道能不能捱过这关,你我也应该去探望一下才好。” “你自己不过两月也要生产了,现在去看她,就不怕血熬之气冲撞了肚里的孩子?” “好歹姐妹一场,现在不去,万一今后再也见不着,心里怎么过得去?” “你自己去吧,刚才医官说我这两日胎动得厉害,嘱咐我要多卧床休息。” 骊姞便带了止水和内竖息等往来仪宫去。长漪出来接着骊姞,请入大殿就坐。两人行了礼,长漪道:“姒妹妹至今还未醒转,医官说她形神俱弱,气血还未归形,需静躺两日再看,所以我让无关的人都出去了,只留了个贴身婢女在跟前守着,不便之处还请妹妹见谅。” 骊姞叹道:“都说女人生产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姒妹妹此番若能保住性命,全仗姐姐的悉心照料,想来姒妹妹沾了姐姐的福泽,应是有惊无险罢了。” 长漪笑道:“我不过是受了世子的嘱托,尽些做长姐的责任罢了。这是申生的长子,于国于私,都应多照看着点。妹妹放心,妹妹深受君父的恩宠,以后就是我有心要照顾妹妹,只怕也是插不上手的。” 说起申生,骊姞一时有些语塞,长漪停顿片刻后道,“说起来姒儿能诞下小公孙,也有嫱妹妹的功劳在里面,你回去后替我向嫱妹妹道个谢。” “嫱儿的功劳?这是怎么说?” “原来你还不知道”,长漪便把骊嫱请来巫剡作法,求女娲娘娘降符一事与骊姞说了。骊姞心中一惊,嘴上却不好说什么,又坐了些时候便告退了。 止水扶骊姞出得宫来,路上问道:“刚才长公主说的真有其事吗?那个叫巫剡真能把女娲娘娘请下凡来?” 骊姞斥道:“以后这事不许再提起。在我们骊戎,这是极凶险的事情,只有女子难产,万不得已时才用这个法子,通常都是那些无知的庶民们才用,宫里头是不许用的。” “既然这么管用,怎么又说是极凶险的呢?” “你哪里知道,别人只道是喝了神符的作用,其实那汤里头早加了几味泻下崩漏的草药,怀孕三月内的喝了立马就能掉胎,就是难产的,喝了以后也常发生血崩而死的。这次隗姒若能保住性命,当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九十四章 三赏梅林 骊姞刚走入章含宫,就见几个奴仆抬着口棺材往后面的小角门出去,两个小宫女穿着蓑麻孝衣,哭哭啼啼地跟在后面走。骊姞打发止水上去问问,原来是女姚刚刚病故,骊娘娘命令立刻将尸身抬出去葬了。 骊姞进了大殿,见骊嫱正坐着和几个世妇议事,其中一个正是芮姬跟前的掌仪,那掌仪道:“娘娘,按着以往的惯例,世妇亡故后应停柩七日后才能出殡下葬,如今女姚刚刚病亡,她还歹也曾任章含宫的掌仪,后事还没来得及准备,就要将棺木抬出去,一来不合规矩,二来芮夫人那里也不好交待啊!” “现在不同往日,我和姞娘娘都怀着孩子,见不得丧,再者她是个久病的人,棺椁放在宫中难免晦气,不如早些拿出去埋了,芮夫人那里本宫自会交待。” 那掌仪只得答应着退下,骊嫱又让细柳和简修容打点后事,一切从简,因怕冲撞腹中的孩子,骊嫱下令把原应设在大殿的灵堂移到后面的储物房去。一切安排妥当后,众人都退下,庖厨献上两碗细沙酸枣羹来,念枝吹凉了,端过一碗给骊嫱,另一碗给骊姞。 骊嫱一口气喝了半碗,向骊姞道:“你刚才去来仪宫可见着隗姒了?” 骊姞把长漪的话讲了一遍,道:“要我说,你这次给隗姒出的主意也太草率了些,若她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好?” “你这是埋怨我来着?说句公道话,一来这是隗姒百般求着我,我才请来的巫剡,二来女子生产,哪有说得准的事,总不过是看各人的运数而已,若不是我给她出了这个主意,那胎儿现还在娘肚子里,出不出地来还不一定呢。” “话虽如此,可隗姒与我俩好歹也是姐妹一场,若……” 骊嫱搁下碗,“你当她是姐妹,当初结拜时也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话,可她与申生在府中卿卿我我之时,可曾想到你我在千里之外,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差点性命不保的时候?” 骊姞默然片刻,自觉无话可答,便起身回寝宫歇着去了。骊姞才躺下片刻,见细柳掀了帘幔,慢吞吞走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骊姞道:“嫱儿不是叫你去办女姚的丧事吗?怎么又到我这里来了?” 细柳道:“奴婢为着一件事想求娘娘。刚才女姚的两个养女来求奴婢,说女姚无子,平时就她们两个在跟前打发日子,女姚病了这么久,连个送饭送药的人都没有,都是她们拿着女姚平日攒下的体已钱伺候养母过活,他们自己的钱也全贴用进去了,如今女姚走了,骊娘娘连多一个铜板也没有给,她们就想求奴婢到骊娘娘跟头去说说,能不能给几个做衣衾的钱,好歹穿齐整点再下葬。奴婢想骊娘娘那边恐怕不好开口,不如来求求姞娘娘。” 骊姞道:“这事是嫱儿做得太过,我这里有现成的几吊铜钱,你先拿去用吧。” 骊姞从枕箱里拿出一串刀币,交给细柳,细柳谢恩去了。 第二日天气晴好,晋候本来说好来章含宫用午膳,不久又打发人来说有使臣来访,就不过来了。骊嫱闲着无事,看见秀葽拿着一束腊梅进来,插在瓶中,摆放在案几上,宫内立刻增色不少。 骊嫱问秀葽这花可是从梅林摘的,秀葽回说今年的梅花开得比往年早些,一大半都开了,内务司的人正采了梅花,往各宫里派送呢。 骊嫱顿时来了兴致,喊了骊姞一同去赏梅。骊姞本懒怠动,禁不住骊嫱再三劝说,便一齐去了。姐妹俩此时去梅林已不同以往,两人坐着四人抬的步辇,还有一众世妇、婢女端着漱盂,坐席等物,并几十个内侍跟在后面,风风光光地往茨园走。 经过万浪湖,走过堆雪亭,姐妹俩下了辇,迎面已是一阵扑鼻香气,前面林子中的腊梅开得冰晶玉润,虽然和去年相比,少了白雪的映衬,缺些韵味,但也足以让人胸中一净。 姐妹俩走上高台,宫人们在楼阁内生起火盆和炭炉,念枝和秀葽铺上席子和坐褥,伺候姐妹俩坐下。骊嫱见檐柱上多了一块牌匾,上面刻着三个字,便问身边的细柳是什么字? 细柳道:“回娘娘,上头写的是‘落梅台’,因娘娘那次在这里听琴谱曲,优师将这首曲子题名为‘落梅曲’,内务司便着人题了匾额,将此处高台命名为‘落梅台’,如今这首曲子不仅在宫中传为美谈,听说还流传到宫外去了。” 骊嫱笑着对骊姞道:“今日故地重游,怎么把他给忘了。”当即传下令去,让人把优师请过来。 姐妹俩等了没多久,就见那边一前一后两顶步辇过来,在高台下停了,两位盛妆的贵妇从步辇上下来,携手走过来,原来是薄姬和九儿。两人带了随从,走上高台与姐妹俩行了礼,然后落坐。薄姬虽然是次夫人的位份,比姐妹俩高了一级,却坐在姐妹俩的下首,骊嫱也不谦让,九儿坐了末席。 不待骊嫱开口,薄姬已尖着嗓子道:“我先前因得了风寒,犯了喉疾,不得外出,一直在萃喜宫养着,这两日略好了些,正想出来走动走动,听见两位妹妹来梅林赏花,就赶着凑趣儿来了,可巧路上还遇着了九妹妹。” 薄姬拉过九儿的手,笑道:“早听说主公新近宠幸的女御是个极乖巧可人的人儿,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别说主公喜欢,我见了也跟多个亲妹妹似的,贴心得很。其实九妹妹我是很早就见过的,想当初还在芮夫人跟前服侍的时候,我就知道妹妹将来必不是个泛泛的宫女。” 九儿含羞道:“夫人过誉了。九儿不过侥幸服侍了主公几日,哪里称得上什么宠幸?” 骊嫱道:“原来薄姐姐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薄姬转向骊嫱道:“这可不是我瞎说,以前听主公和卜师在谈论卦象时,我也从旁学了点去。你看九妹妹的脸上,六府充实,地阁方停,全不似她们尖嘴猴腮的,没一点有福的样子。其实两位骊妹妹初入宫时,我也曾对人说过,两位今后必是站在高枝上的凤雏一般的人物,如今不全应验了去?” 骊姞好奇地问:“这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两位妹妹的模样儿是不用说的,万里挑一的人物,就论行事,姞妹妹知书达礼,嫱妹妹凌厉果断,已是非一般人可比了。” 骊姞和身后几个宫女都抿着嘴儿笑。这时庖厨端了个酒壶过来,念枝和秀葽把酒壶放在铜鉴中,烫热了,再给众人斟在酒杯中。 骊嫱道:“这是昨日膳房才做下的梅花酒,是用高梁醪糟做引子,和着去年的梅花花瓣上的雪花做的,你们都尝尝。这酒虽不甚烈,我们姐妹俩怀着身子,也不好多喝,就喝一杯给大家助助兴。” 骊嫱和骊姞端起酒杯,略呡了一口,骊嫱放下酒杯,用眼看着薄姬,薄姬并不动手,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酒杯。 骊嫱道:“我差点忘了,姐姐是沾不得酒的,要不我让膳夫给姐姐换杯羊乳过来?” 薄姬道:“这事说来也怪,平日我闻着酒味儿就犯恶心,今日这梅花酒的味道却别有股异香,想来喝上一杯也无妨。” “薄姐姐还是不要勉强得好。” 薄姬抓起酒杯,硬着头皮一口气喝了下去。 骊嫱饶有兴趣地问:“薄姐姐觉得这酒怎么样?” “淡而不薄,醇而不烈,果然与别的酒不一般。” “酒逢知已千杯少,姐姐原来也是此道中人,理应再来一杯。” 骊嫱让庖厨又给薄姬满上,薄姬此时已觉腹中火烧火燎一般,双颊涨得通红,连舌头都似乎不是自己的,勉强笑道:“难得骊妹妹盛情,我就再喝一杯去,这已是破了我多年不喝酒的例了。” 薄姬双手颤抖着捧起酒杯,一仰脖喝下,然后咬紧牙关,使劲吞咽了数口,才把口中的酒咽下。 骊嫱笑道:“我们姐妹俩难得与薄姐姐坐一处喝酒聊天,今日才知姐姐其实也是个爽快人,我们姐妹俩虽怀着身子,也应敬上姐姐一杯,过去若有些恩怨是非,从此也都一笔勾销了。” 骊嫱让庖厨给薄姬换个大碗上来,自己和骊姞的酒杯也斟满了。薄姬见骊嫱如此说,推脱不得,只得将心一横,端起碗来往口中灌,才喝了数口,只觉天旋地转,胸口翻涌,再也灌不下去了,手一抖,酒碗摔在地上跌了个粉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九十五章 一场球戏 薄姬“啊呀”一声,连吐带咳,将刚才吃进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身后的婢女来不及用漱盂接着,污秽物吐得薄姬满身满脸,薄姬本是个极爱干净的,若在平时,早已向下人发作,此刻却舌头发麻,四肢厥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身后几个宫女只顾连声喊着“夫人”,手忙脚乱地不知所措,幸得薄姬的贴身婢女纨儿,知道薄姬有一饮酒就犯病的固疾,随身都带着“破风丸”,随即给薄姬喂了一颗,才不致昏厥过去。 骊嫱看薄姬这里闹了半晌,才想起让人喊医官去,薄姬知道医官来了也是无益,连连摆手,勉强起身向骊嫱告了退,由纨儿搀扶着一步一颠地坐上轿辇,回萃喜宫去了。 九儿在一旁被薄姬吓得不轻,正犹豫着要不要跟去萃喜宫看看,骊嫱道:“九妹妹,你不用担心,薄夫人是喝多了酒,勾起了旧疾,吃两副药下去就没事了。你不如过来与我坐一块儿,咱们可以方便说话儿。” 此时优师带着一众乐工也到了。骊嫱唤优师上来,优师行过礼,道:“大司乐刚才召下官商议事宜,一时脱不开身,所以略迟了些过来,请娘娘恕罪。” 骊嫱道:“大司乐难道不知道是本宫要召你吗?你与他商议何事?” “今年除夕祭祀恰逢是三年一次的袷祭,下官想到时增加表演‘大韶’乐舞的舞人人数,以显我晋国的宏威,无奈大司乐以不符合仪规为由,拒不同意,下官也只好作罢。” “这个大司乐,开口左一个周礼,右一个宫规的,实在是个冥顽不化的老顽固。” “娘娘明鉴,下官也是为了主公和我晋国着想,于大司乐毫无冒犯之意。” “我听说,大司乐一族三代都任晋国的礼乐官,也是国中老臣,轻易撼他不动,你且莫急,凡事暂忍耐些。” 骊嫱赏了优师一杯梅花酒,优师一饮而尽,上前谢过。 骊嫱笑道:“今日天霁花正好,咱们只谈雅俗之事,不论其他。乐师大人的一首‘落梅曲’在宫内已是脍炙人口,听说还流入民间,有人以高价求琴谱,却千金难买。今年的花开得愈发好了,此情此景与那年何其相似,又何其不同,还请大人再为我等奏上一曲,我等愿洗耳恭听。” 优师哈哈一笑,“娘娘过耳不忘的聪辨奇才成就了今日的落梅曲,也成全了下官的拙名,下官能为娘娘献上一曲,是何其有幸。” 优师依旧于那一枝老梅树下坐定,一番整冠理襟后,抚起琴来。这首曲子自骊嫱作谱,优师又改进数次,已渐臻完善,加上优师琴技高超,将一首落梅曲弹得超凡出尘,众人在高台上听来,只觉天地万籁俱空,如冰雪触肌般透彻心扉,任是象九儿不通音律的,也听得痴了。 优师一边抚琴,一边吟唱道:“茨园有梅,猗傩其枝。其叶牂牂,兰芷芬芳。兰芷芬芳,君子宜觿。虽则宜觿,心之往矣……” 骊嫱见他眼眸闪动,神情迷离,唱到动情处骊嫱只觉心中突突地跳动,忙收了收心神,忽听晋候的声音在身后道:“妙极,妙极,唱得好,弹得也好!” 众人忙起身,见晋候带着东关五和梁五正走上高台。骊姞上前扶住晋候,嗔怪道:“主公要来怎么也不打发人来说一声,是存心要吓唬我们么?” “今早有个卫国使臣来求见寡人,说狄人正攻打卫国,卫国抵挡不住,要寡人出兵相助。寡人如今四处用兵,还要腾出手来对付虢国,自顾尚且不暇,哪有兵力借助于他国,所以寡人打发了卫国使臣,回到章含宫,听说你们到梅林赏花来了,就过来走走。” 骊姞将自己的坐褥拿给晋候坐下,晋候将优师唤过来,道:“这首曲子寡人听乐师弹唱过几次,但都不及刚才来得好,适才那一唱一弹,可谓是神形俱到,臻至化境。” 优师揖首道:“小臣惶恐,主公礼乐诗书无不精通,小臣这些都是微末拙技,在主公面前献丑了。” 骊嫱道:“主公不要光是嘴上说好,还得给些赏赐才行。” “这个自然,东关五,你就到玉库拿那件耿国新近上贡来的狐皮大氅赐给乐师吧。” 优师却再三推辞,坚决不肯要那件大氅,晋候也只得作罢。 众人赏了会梅花,喝了几杯酒,骊嫱道:“主公,乐师新近排了几出杂戏,原预备着腊祭那日在宣武楼前演的,因大司乐不同意,便搁置下来,今日难得主公有闲,不妨让他们演上一出来看,给咱们逗个趣儿。” “嫱儿不说寡人差点忘了。上次看的那出马戏相当不错,还有什么别的有趣的叫他们演上来看。” 优师便下去安排,他先让人在高台下圈了一处空地,空地中间竖起一根长竿,竿子我的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九十六章 为子祈福 此时梁五上来,说周都洛邑有书信来报,晋候便起身去了,众人也都散了。九儿过来向姐妹俩告退,骊嫱道:“九妹妹不妨到我宫里去坐坐,我还要请妹妹为即将出世的孩儿做几件肚兜,不是我眼挑,自从看了妹妹做的东西,别人的针线是再也入不得眼了。” 九儿道:“妾身今儿出来时,芮夫人就交待要早些回去,说还有几件长公主的衣裳要赶在年节前缝出来。姐姐要的肚兜我自会做好了,过两天找人送过来。” “那也罢了,夫人即有令,妹妹就早些回去吧。” 九儿正欲上辇,骊嫱又想起一事,上前几步,语重心长道:“妹妹,你不要怪我做姐姐的多嘴,如今我和姞儿都怀着身子,主公跟前少人服侍,你就应该在主公身上多留着心,你看宫里那么多女子,见缝插针地都给主子递媚眼儿,要不是有我俩在跟前管摄着,她们哪里还有个体统?虽然我总是在主公跟前说妹妹的好,但妹妹自己也要多点殷勤才好。咱们做姬妾的,都是迎着上面,哪有让主公来迎合你的。我知道你家夫人是正经人,不屑于和妹妹说这个,我也是为了妹妹着想,妹妹若能早一些诞下子嗣,也不怕后半生没依靠了。” 一番话说得九儿红了眼睛,哽咽道:“妾身知道姐姐待我是极好的,妾身记下了。” 骊嫱和骊姞各自上了步辇,正准备起身,九儿上前向骊嫱道:“嫱姐姐,妾身有一件事不知道当不当说。” “你我姐妹,直说无妨。” “姐姐知道,曾姬因受卫姬贪贿一事,被贬为宫女,在鱼丽宫受役,但夫人根本就没有把她当做宫女使唤,不仅让其自由出入宫闱,还常和其一起用膳,昨日还邀了惠安宫的蕙姬前来一同宴饮,三人直到夜半才散。” 骊嫱点头道:“妹妹与我说这些是对的,我协同夫人料理后宫,凡事都需留个意,你家夫人太过心慈手软,被人哄骗了去还不自知,妹妹也得在旁多看着点,以后若有事,妹妹可直接来向我禀报。” 九儿答应着去了,姐妹俩回到章含宫,才刚坐定,秀葽进来说刚才来仪宫打发人来说,隗姒刚刚醒转来,目前母子俱平安。 骊姞道:“上苍保佑,姒妹妹也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骊姞见姐姐默然不语,道:“姒妹妹此番得上天护佑,保全性命,将来必是个福泽深厚之人。你我也是将要临盆的人,希望也能得神灵护佑,一切平安才好。” 骊嫱叹了口气道:“罢了,我原是心里搁不住事的,如今就咽下这口气,就当是为腹中的孩子积福吧!” 骊嫱唤来细柳,让她将女姚的灵位从储物房搬回正堂,送葬规格按世妇的惯例一般办理。安排妥当后,骊嫱又差人吩咐宗祝府,让他们安排几个祝人,择日在章含宫摆个道场做醮场,为自己和骊姞向上天祈福,保佑姐妹俩平安生产。 鱼丽宫、惠安宫和萃喜宫都派人过来在女姚灵前上了香,献了祭品。芮姬还让宫里的修仪来问了姐妹俩的安,送了小儿用的金项圈、金手镯两对,松、榛、栗、枣等一些干果,还有九儿做的几件小儿的肚兜,耿姬和薄姬也各自送上礼物若干。 骊嫱让念枝都收下了,骊姞道:“这就奇了,上次薄姬送来的东西你不要,怎么这会儿又照单全收了。” “医官说母子连心,让我怀着胎,凡事不可动气,需听雅乐,赏美景,想乐事,生下的孩儿才能聪明俊秀,所以我想着暂时不与她们计较罢了。” 骊姞道:“这可真是上上大吉,以后这宫里头便天下太平了。” 骊嫱抚着肚子道:“那日做醮场时,我在神灵面前暗自祝祷,只要上天让我诞下小公子,我便万事遂心了,其实的事,求得求不得,顺其自然吧。” “不想你自从有了孩子,到是转了性了,只希望别是一时心血来潮才好。” 骊嫱叹道:“你以为我喜欢和她们争来斗去的,我不过是为了争一口气罢了,将来若有了小公子,我也不怕这后半生的孤寂落寞,何必再自找麻烦。” 转眼除夕将至,姐妹俩的肚子也一天大似一天,各宫里都忙着打扫宫室,清洁祭器,骊嫱将大部分事务交给细柳和简修容管着,自己和骊姞安心养胎。一应生产用具已准备妥当,几个接生嬷嬷和医官一日几次来问候姐妹俩。 这日晋候处理完政事,便往章含宫来,他先去了骊姞的屋子,止水出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里面,晋候知道骊姞正睡着,就走去骊嫱那里。给骊嫱例常诊脉的医官刚退出来,晋候问了几句话,踱进房去,骊嫱正合眼坐在榻上养神,见晋候来了便让他在身边坐下。 晋候问了几句这两日的饮食起居,骊嫱道:“芮夫人昨日犯了痰症,没十天半个月怕是好不了,后日就是除夕,到时要祭祖,没有夫人陪祭是万万不行的。适才医官说胎儿还没有动静,除夕那日就由妾身代替芮夫人奉酒敬香吧。” “这祭祖不比别的,是极累人的,你一人拖着两个人的身子,还是不要勉强的好。” 骊嫱再三要求,晋候拗不过她,便同意了。骊嫱又道:“妾身还有件事想和主公商量,祭完祖后主公照例要封赏群臣,妾身想在这里先替两个人讨个赏。” “哦,是谁?” “一个是九儿,主公知道她服侍了主公将近半年,尽心尽力,人也乖巧体贴,主公也该给她升一升位份了。” “除了夫人的位份需要寡人亲自颁布诏令,别的你和芮夫人看着办就是,不用来问寡人。” “妾身向芮夫人提过这事,夫人说九儿年纪尚轻,入宫也没多久,若现在就提了位份怕宫里人心不服。要依妾身说,这事原应由主公说了算,若依年龄来定位份,岂不成了论资排辈了?所以妾身来向主公讨个主意。” “她原是女御,就封她做个世妇吧。” “依妾身看,不如直接封她做个嫔人,如今玉蟾宫没有主位,就让九儿主理玉蟾宫的事务。” “那她不是和你的位分平起平坐了吗?” “这些日子我和姞儿怀着身子,都是九妹妹一力服侍主公,她又是主公心上的人,只要主公满意,妾身哪里计较这个。” “那就依你吧。” “多谢主公,这回可不由芮夫人不依了。还有一个人,便是章含宫的禁卫令赵衰。自他巡守宫禁以来,一直太平无事,我们姐妹俩晚上也睡得安稳多了,主公需给他封个赏才好。” “你不说起来寡人倒也忘了,他是赵夙的幼子吧。此人年少气盛,将来应有一番作为,也不急着一时的封赏,如今赵夙已是上大夫的级别,如再随意封赏他的幼子,恐怕引起朝中议论,还是等赵衰立了战功再说吧。” 晋候停了片刻,又道:“你可还记得上次玩踢圆的那个舞人,鸾回,她甚合寡人的心意,你就封她个女御,收在章含宫吧。” “鸾回,”骊嫱一愣,随即嗔道:“主公可是已经临幸过她了?” 晋诡诸点点头,“寡人本想传道口谕,让芮姬去办,可一想鸾回本是你身边的人,还是你来办理比较妥贴。” “你这是先斩后奏啊,妾身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见晋候低头不语,骊嫱扑哧一声笑道:“妾身和主公开玩笑呢,主公不会当真吧?妾身其实早看出主公对鸾回有意,只是妾身执掌后宫,凡事都需讲个规仪,若人人都象她一样,靠姿色媚上,妾身和芮夫人还怎么管辖后宫呢?既然主公钟意于她,也是鸾回命中有福,妾身哪有什么不乐意的。只是一点,”骊嫱顿了顿,道:“鸾回只是个舞人,出身低微,若就此纳为女御,不合宫规,不如妾身先将她收为养女,纳入章含宫,然后再封为女御,主公看可好?” 一番话说得晋候连连点头,当下这样议定了。晋候回外朝后,便开始斋戒,准备三日后的除夕祭祖。 自芮姬患病以后,奏事宫人的都往章含宫来,骊姞是个不喜欢管事的,便都往骊嫱跟前来回。骊嫱生性要强,虽事务繁杂,大都亲力亲为,偶尔才交给细柳和简修容去办,骊嫱又怀着身子,几日下来,虽觉劳顿不堪,但也勉力支撑着,唯恐被人家说比芮姬差了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九十七章 喜得贵子 到了除夕这日,晋候率姬妾、卿大夫等一早来到太庙,因今年适逢三年一次的祫祭,晋候已令人将高、曾、祖父的神位从昭穆两庙移到正殿,又因芮姬病着,骊嫱代替夫人之职,率众世妇在神位前摆放祭器,分配祭食。大宗伯事先已将祭祀种种事宜说与骊嫱,骊嫱记在心中,此刻依着吩咐一一摆放,不敢出丝毫纰露。 骊嫱这两日管理宫务已是十分疲乏,今日又起得早,站了不多时,便觉腹中隐隐作疼,可眼看快到吉时,骊嫱也只得勉力支撑着。 待时辰一到,晋候带着宗族子嗣,姬妾和百官进入庭中,按着仪规,肆师将三头膘肥体壮的牛、猪、羊带上庭来。典祀官递上匕首,晋候亲自操刀,将三头牺牲当庭宰杀了,取了牲血,又割下一块鲜活淋漓的肉来,盛在盘中,交给典祀官。正殿前,一只三足青铜大鼎下已升起熊熊柴火,典祀官将牲肉架于鼎上烤炙,待袅袅青烟升起,大司乐率众乐工奏起礼乐,一时钟鼓齐鸣,声闻于天。 大殿内,大宗伯念过祷文,晋候和众人恭迎尸主入内,按着周礼,这尸主是代表神主受祭的,应由公孙担任,因申生之子还年幼,便由太宰荀息担任尸主。 尸主进入大殿,于正案前坐定,晋候上前先向尸主献上郁鬯酒,尸主啜饮少许,以酒灌地,谢还酒杯,接着骊嫱也上前献酒一次,这是一献。 外面一通礼乐奏毕,司馔将祭肉和牲血递上,晋候接过,上前进献给尸主,笾人递上麦、稻、黍米等祭食,分放在笾内,醢人递上鱼、禽、兽、鸟四味酱料,分放在豆内,由骊嫱进献给尸主。尸主略尝一尝,摆放在正案上,算是结束了二献。 待礼乐过后,晋候和骊嫱又分别向尸主献上玉,帛等物,尸主一一谢过了,三献过后,正献才刚刚完毕,接下来是宗族子嗣敬上的亚献。 前番献礼时,骊嫱就一直咬着牙挺着,待到亚献时,骊嫱退下正殿来,刚跨出门槛,一口气松懈下来,却再也撑不下去,挨着晋候就瘫软下来。 晋候忙蹲下身,扶起骊嫱,见她已是脸如金箔,冷汗淋漓。不待晋候传令医官,东关五已飞也似地往太医局去了。 在场之人虽多,却都束手无策,重耳上前道:“君父,太医局离这里不近,一来一去要不少时间,娘娘怕是耽搁不得。我身边的随从中,有个名叫胥臣的,颇通医术,不妨让他先来诊视一番。” 晋候忙令叫进来,晋耳将胥臣唤进殿内,胥臣匆匆向晋候行个礼,过来给骊嫱诊脉,骊嫱神思昏沉中见一其貌不扬的人过来给自己诊脉,依稀就是当初在申生的南槐庄时给自己看病的人,不觉大吃一惊,骊嫱想勉力睁眼,却身不由已,身子一软就昏迷了过去。 胥臣一心放在骊嫱的脉息上,根本就不曾留意骊嫱的脸,只仔细把着脉,反复斟酌着。 晋候道:“娘娘情况如何?” 胥臣道:“娘娘怕是要生了,让卑职先给她扎上几针,待娘娘恢复神志,才可顺利生产,否则于胎儿和娘娘都无益。” 晋候让人将骊嫱抬到隔壁的耳室去,让胥臣施针,一面又将接生嬷嬷和宫人唤来,准备生产的一应物事。这里胥臣见骊嫱牙关紧咬,四肢僵硬,取出随身带的针盒,在骊嫱的十宣、合谷等穴位扎了数针。 不多时骊嫱吐出一口浊气,眼睛渐渐清亮起来,腹中却只觉一阵阵绞痛,忍不住一迭声地叫唤,接生嬷嬷急忙上前为骊嫱接生,胥臣便退了出来,向晋候复命。 晋候虽回到正殿,却已无心于祭祀上了,草草让众人拜祭完毕,结束了亚献和终献,送走尸主,便过来耳室探望,刚至门口,已听到婴儿清亮的啼哭声。 一个嬷嬷出来禀道:“恭喜主公,娘娘产下一位小公子,母子两人俱是平安。”晋候这才放下心来,让人好生伺候着,自己到太庙来安排接下来的宴饮事宜。 此后晋候虽然政务繁忙,也常常从外朝过来看望骊嫱。骊嫱生产完便想搬回章含宫去,被晋候和东关五等人拦着,劝其养好了身体再走,骊嫱便在太庙住了大半个月,这才带着小公子回章含宫。赶巧的是,两日前,骊姞也生下了一位小公子,现在屋里养着,还不曾下床。 骊嫱一回到章含宫,因急着要看小外甥,便把孩子哄睡了,让奶娘看着,自己轻手轻脚过来到骊姞屋里。骊姞正闭目养神,见骊嫱来了,吩咐奶娘将孩子抱来。骊嫱在床边坐下,就着奶娘手里看那小婴儿,婴儿刚喝了奶睡着,粉雕玉琢的,嘴边还噙着奶汁,十分可爱。 骊嫱道:“昨日主公跟我讲,姞儿的孩子只跟他妈象,全然不似主公,我还不信,如今一看,果真如此。这还是个男孩,要是个女孩,长大以后是多俊美的一个人。” 骊姞道:“是男是女我到不计较,能顺利产下来就好。你不知道,自从你那日在太庙祭祖时突然昏厥,仓促之下生产,把我吓得胆颤心惊的。后面那几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幸好你我如今都平安生下孩子,这还要多谢神灵祖宗保佑。” 骊姞用手捧着心口,犹是心有余悸的样子。 “那日我自己也唬得不轻,这孩子说来就来,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将来怕是和我一样,也是个耐不住性子的。” 两人又说了会闲话,骊嫱忽然压低声音道:“这些日子我总是心神不宁,我问你,你可记得那日我生产时,给我扎针的人依稀有些面熟?” “你这一说我到是想起来,那人确实面熟得很,应是在哪里见过的。” “要是没记错,此人就是在南槐庄时,我食了萱草花后,给我诊过脉的人,只是我记得他当时是申生的门客,不知为何如今改投重耳门下。” 骊姞也吃了一惊,“那他自然也认出你来了,这可如此是好?咱们住在南槐庄的那几日,内中的情形他约略是知道的。” “这两日我也正为此事烦恼,腹中的孩子是生下来了,心上却又多了一块石头。” 两人正说着,晋候从外面掀了帘子进来,骊嫱忙起身,道:“主公过来怎么也不让人来说一声,妾身也好有些准备。” 晋候过来坐在骊姞的床榻上,道,“寡人处理完政事,正要去太庙看你,听说你带着孩子已经回章含宫了。你比不得足月生产的,身子要弱些,怎么不多养几日再回来?” “主公为了我们俩,章含宫和太庙两头跑,最近政务又多,主公一刻也不得闲,妾身心里怎么过意得去?主公放心,医官说妾身已无大碍,以后日常吃些固本养血的药,静养些时日也就好了。” 晋候点点头,过来看奶娘手中的孩子,接过抱在怀中,看婴儿酣睡中还挤眉弄嘴的,忍不住逗弄了一会,一边道:“寡人让宗祝府为两个孩子起名,他们筮卜了几个名字,寡人从中挑了两个,一个叫奚齐,一个叫卓子。齐为大,为敬,就给先出生的嫱儿的孩子,姞儿的这个就叫卓子吧。” 骊姞到也不在意,道:“主公取的名字必是极好的。” 骊嫱打趣道:“主公看,这两个孩子哪个更俊些?” “哈哈,奚齐象寡人多些,卓子眉眼更象他母亲,将来都是难得的俊俏公子,不分彼此啊!” 自从姐妹俩生了两位小公子,章含宫越发热闹起来,除了各宫的姬妾,连朝中卿大夫的命妇们也常进宫来问安贺喜。骊嫱大都是不见的,只让细柳收下贺礼,代为致谢。 这日细柳进来说,有个里氏前来请安,问见是不见。 骊嫱问:“这个里氏是不是里克新纳的那个妾,后来又把她扶了正,做了夫人的那个?” “正是她。” 骊嫱本欲打发出去,转念一想,还是将她唤了进来。片刻细柳带了个打扮颇为妖娆的妇人进来,骊嫱命看了坐。 这里氏今儿来就是想送些贺礼,一来借着姐妹俩产子的时机讨好骊姬,二来也能在其他命妇面前夸耀自己是个能和宫里头说上话的,并不真的指望骊嫱能面见自己,所以此刻见了骊嫱,心中如倒挂的油葫芦一般,七上八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九十八章 里氏可亲 里氏斜签着身子坐下,听骊嫱道:“本宫自生了小公子,精神头不比以前了,整日汤药不离手,加上还要料理后宫诸多杂务,所以各色人等前来拜贺,难免款待不周,礼节不到之处还请里夫人见谅。” “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娘娘管理着诺大的后宫,如今又刚生了小公子,哪里还有得闲的功夫,也亏得娘娘是个女中豪杰一般的人物,普通人哪里做得来,就是三头六臂的神仙,也不能做得事事周全的。” “你不知道,自本宫执掌后宫以来,得罪了不少人,你们外头的进宫来只看见个个锦衣玉食,人人坐享富贵,哪里知道上头的难处。别的不说,宫里头光夫人就有四个,各级嫔人,世妇,加上女御,大大小小的主子有百来个,她们哪个是好相与的。我这个管事的每天经手的事少说也有一、二十件,哪里能做到件件都让她们满意,偶尔有个疏忽就落了她们的口舌,再添些青红皂白的口水,传到宫外,白的也说成了黑的。” “宫里宫外谁不知道骊娘娘是个极精干,贤明的,就是男人也比不上娘娘的一个手指头去,偶尔有一两个被猪油蒙了心的,背地里埋怨上几句,那也只是花皮蛇遇见肥蛤蟆——眼红罢了。拙妇以前就听说娘娘的厉害之处,还以为娘娘是个凶神恶熬,长着三只眼的人物,今日见了才知娘娘不仅姿容天下无双,而且温婉贤淑,是个极可亲的人,可知外头传的话是不可信的。” 骊嫱让念枝给里氏端上一碗酥酪蜜酿来,里氏受宠若惊一般地捧着。 骊嫱叹道:“可惜不是人人都象里夫人一般善解人意。本宫协助芮夫人料理后宫,芮夫人人虽好,却是个没主意的,少不得事事都由本宫定夺,本宫把里里外外的人都得罪了,也讨不了一个好。说起来也由不得她们非议,本宫虽管着后宫,却只是个嫔人的位份,服不了众去,哪里能和芮夫人相提并论。” “拙妇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娘娘这样的人物自然是不用说了,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如今又生下小公子,于晋国是大功一件,也该提一提位份了。这夫人的位置,还有谁比娘娘更合适呢?” “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宫中几位夫人都出自正统的诸候国,骊戎却是一个已被亡了国的异族蛮邦,即使主公有心要将我俩扶正,朝堂之上也不好开口,不过……” 骊嫱眼波流转,“若是有人率先向主公提出这个建议,晋候顺水推舟就明正言顺多了。” 里氏早揣摩出了骊嫱话中的含义,忙不失时机道:“这个容易,我家夫君虽算不上国中重臣,但在朝堂上还是能说得上话的,拙妇这就回去让他递个折子上去,历数娘娘的好处,请求主公擢升两位娘娘为夫人。” 骊嫱淡淡道:“本宫不过这么一说罢了,里夫人怎么就当真了,里夫人如此善解人意,本宫十分欣慰呐。” 两人又闲聊了片刻,里氏见骊嫱有些倦意,便起身告辞,骊嫱命秀葽将里氏送出宫门。 里氏坐了马车回去,一回到府,就急不可耐地找到里克,将刚才见到骊嫱的事大致讲了一遍,然后要求里克写奏书给晋候,建议晋候将骊姬姐妹俩提为夫人。 里克知道晋候宠幸姐妹俩,但这两人素有些恶名在外,听说不仅与申生有暧昧,而且还以酷刑杀死有陶氏,虐待宫人女姚等等,宫内外早有传闻,里克便不肯应允。 里氏不依不饶,日日在府中吵闹,又在里克身边软磨硬泡,里克对这个夫人一向宠爱,日子久了心思便有些活动,他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去征询一下老朋友丕正的意见。 丕正与里克相交多年,颇俱智谋,但凡有拿捏不定之事,里克都会来找丕正商议。 里克来到丕正府上,也不拐弯抹角,三言两语说了来意,丕正道:“这有什么可疑虑的?我只问你,晋候百年之后,晋国由谁来作主?” “自然是世子申生接替君候的位置。” “你觉得申生做国君如何?” “申生温谦恭良,是个翩翩君子,将来定是位贤君。” “既如此,还有什么为难的呢?晋国立世子的规矩是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申生被立为世子是因他长子的身份,但他的母亲并非正夫人,又已逝世多年,申生的地位已非当年那般稳固。如今宫中的芮夫人无子,若骊姬姐妹俩当了夫人,他们的两个儿子地位便较申生更为尊崇,里大人难道不怕晋国将来有争储之乱吗?” 一番话说得里克暗暗惭愧,遂拿定了主意,辞别了丕正,回府后告之里氏,以后不许再提奏请骊姬为夫人一事。里氏虽气极,却一时也无可奈何。 骊嫱此时还在宫中等着里氏的消息,但又不便直接将里氏召来询问,只得时常将东关五和梁五召来,打探朝堂上的消息。 骊嫱也知道,此事一时急不来,自己的奚齐还小,慢慢筹谋也不迟,眼下到有另一件当务之急,便是那给自己诊脉的胥臣,每念及此人,骊嫱就如梗在喉,吐咽两难。 骊嫱想了两日,决定先探探申生的口气,毕竟此事关乎的不只是姐妹俩,万一胥臣将当年南槐庄的事抖露出来,不仅自己和骊姞受到牵连,申生也难逃其咎。 骊嫱便差人送了一份礼到世子府上,以祝贺小公孙的出生。另外还封了五十镒金子,请申生转交给门下的胥臣,以谢那日在太庙时为自己诊脉一事。 打发人去后,骊嫱在宫内坐卧不宁,直等了两个时辰,去的内侍才回来禀报说,世子将贺礼收下了,黄金却退了回来。 内侍将装着金子的木盒递上,骊嫱接过木盒,见五十镒黄金原封未动,盒内却多了一枝梅花,便道:“世子是怎么回话的?” “世子说胥臣早已不在他门下,转投他处去了,黄金无处可送,只得退回。这枝梅花是世子回赠给娘娘的,世子还念了两句诗,请小人转告给娘娘,小人记在心里,一个字也不敢有错。” “他说什么?” “小人记得是这样念的,风雨霜雪,自有天数。无欲无求,何俱坚冰。” 骊嫱闻言,气得将梅花一把摔在地上。 打发走内侍后,骊嫱心中烦闷,坐了半晌,骊姞打发止水来喊骊嫱去用晚膳,骊嫱让她自去用膳,不必等她。骊嫱独自坐在宫中,思忖良久,念枝也不敢惊动骊嫱,轻手轻脚地将大殿内的油灯点燃了,骊嫱抬起头来,才发现外面天已大黑。 此时秀葽来报说,芮夫人打发人来请骊娘娘到鱼丽宫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念枝在一旁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这个时辰才来请,娘娘还没用晚膳呢。” 自从姐妹俩生下小公子,芮夫人亲自来章含宫看望过两趟,但差人来让自己去鱼丽宫,这还是第一次,骊嫱心里虽觉纳闷,还是让人备了步辇,往鱼丽宫来。 骊嫱进了殿,见薄姬、耿姬和蕙姬都坐在席上,殿内火烛通明,照在四位夫人的凤衣翟袍上,显得越发地光彩明艳,连脸庞也一发红润起来,只是四人都沉着脸,似泥塑一般,看不出喜怒的神情。 骊嫱心中一个咯噔,此情此景象极了当年耿姬率众姬妾来章含宫向她问罪的一幕,只是如今坐在首位的是芮姬,而不是耿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九十九章 卫姬自缢 那四人都坐了上席,骊嫱只得挑了下首坐下,芮姬先开口道:“骊姬可知,卫姬昨晚在桑园自缢身亡了?” 骊嫱心中一喜,脸上却换上一副哀戚之色,道:“此事当真,她,卫姐姐怎么会如此想不开?” 芮姬缓缓:“听说妹妹半年前曾去过桑园?” 骊嫱正容道:“妾身确实去过。桑园搬离后宫多年,少人管辖,已成一处流弊之所,妾身既协理后宫,怎能容得这种所在,少不得要管上一管。果然不出所料,管理桑园的有桑氏,目无礼法,懈怠不为,妾身将其申饬了一番,令其好自为之,不想如今却发生这等事情,有桑氏实在是难辞其咎。” 芮姬道:“有桑氏也于今日投井身亡了。” 此事到出乎骊嫱意料之外,骊嫱正思忖着如何作答,蕙姬道:“我等已是多年未踏足桑园,骊娘娘既是最近去过的,只怕比我们略清楚些,不知道骊娘娘那日可曾见着卫姬?” 骊嫱叹道:“既去了那里,岂能不拜会故人。妾身那日与卫姐姐相谈许久,卫姐姐经历数番变故,心性已是变了不少,与我交谈间,言语中虽有忧虑,精神却是尚可,不象是个想不开的人。可叹那日与卫姐姐的一面,竟是最后的决别。” 芮姬问,“卫姬有什么忧虑之事?” “总不过是挂念无端罢了。卫姐姐深恨自己当初听信他人撺掇,将无端寄养于她人膝下,令她们母子俩分隔两端,不得相见。卫姐姐思子心切,妾身也只得拿话劝慰着而已。” 耿姬闻言怒道:“简直是一派胡言,谁不知道卫姬是因你而被禁足桑园的,你却颠倒是非,处处将矛头针对我。” 薄姬道:“耿姐姐,你也犯不着发这么大的火,骊姬并没有说卫姬是因为你带走了无端,一时想不开,才自缢身亡的。” 薄姬的一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耿姬气得嘴唇乱颤,说不出话来。 芮姬道:“本宫召你们来,并不是要你们对卫姬的死给个说法,毕竟人已经死了,你们再争论人也不能复生,本宫只是让你们商量一个妥善的办法处理此事,也好在主公面前交待得过。” 薄姬道:“依我说,卫姬和有桑氏相继自尽身亡,其中必有缘由,此事不能草草了之,必须彻查到底。” 蕙姬道:“听说薄姐姐上次到梅林赏花,喝多了几杯酒,勾起旧疾,一直在宫中休养,我本想到萃喜宫来探望姐姐,今日看来姐姐不仅旧疾已经痊愈,而且气势直如打虎一般,到是我多虑了。” 薄姬涨红了脸,正欲反唇相讥,芮姬摆手道:“骊姬,你看此事要不要彻查下去?” “这个妾身就不好说了,若说查吧,只怕到时又牵连到哪位姐姐妹妹头上,少不了说是妾身的主意,最后怨恨到妾身头上;若不查吧,又怕晋候那边又不好交待,也无以压服宫中众人的议论,还是夫人自己拿主意的好。” 芮姬转向耿姬:“耿姐姐看如何是好?” 耿姬一脸漠然,“我已经老了,先前后宫事务已交给了芮夫人,如今惠安宫也大都由蕙儿打理,芮夫人还是自己看着办吧!” 芮姬听两人的意思似乎都不愿再查卫姬一事,便也想顺水推舟,将此事草草了结。 薄姬却不依不挠道:“听说卫姬不是死在自己房里,而是在煮丝房里自缢,这就蹊跷了,她这么尊贵的一个人,怎么会跑到那些腌臢地方去,其中另有隐情也不一定,不如咱们将桑园的人一个一个叫来盘问,不信查不出个水落石出。” 骊嫱道:“这事也不难理解,卫姬是心气儿多高的人,虽说还挂着夫人的位份,难保不在桑园受些下人们的闲气,一时想不开自缢也是有可能的,选择在煮丝房,多半是对有桑氏表示不满。卫姬一死,有桑氏见自己难辞其咎,只得畏罪自尽了。算是便宜了她,逃了个剐刑的刑罚去。” 众人听罢都不言语了,芮姬道:“骊姬说得有理,若依骊姬说的,写个折子上去,就说此事原是下人侍候不周,将卫姬身边的婢子和桑园的一干人都惩处了,给卫姬陪葬。主公那边约略也过得去了。” 芮姬和骊嫱都发了话,薄姬也不好再说什么,众人于是商议定了,又坐了片刻,各自回宫去了。 骊嫱回到章含宫后,心情大好,这一夜竟至半宿无眠,第二日一早起来洗漱了,看着奶娘给小奚齐喂了奶,又抱过来逗弄了片刻。念枝端上早膳来,骊嫱让秀葽喊骊姞一起过来,片刻秀葽来说姞娘娘昨晚哄着卓子一夜不曾入睡,今天还没起床,让娘娘不用等他了,自己先用。 骊嫱用了早膳,想起昨日九儿打发人来,请自己到玉蟾宫小坐。自从自己向晋候进言,将九儿升了嫔女,又做了玉蟾宫的主位后,九儿对骊嫱更是感激涕零,得空了就往章含宫来探望姐妹俩,骊嫱也时常向其打探鱼丽宫的消息。这两日玉蟾宫中添了不少花花草草,所以九儿打发人来请骊嫱一起赏花。 骊嫱坐着步辇,行至茨园时,见园中此时已是一片蓬勃的春日景象。骊嫱命停了轿辇,沿着万浪湖慢慢地走,一路欣赏园中的景致。早春的风还是带许寒意,念枝拿来一件黑貂皮斗篷给骊嫱披上。骊嫱见那苇丛边,山石间,一团团的鹅黄、新绿竞相往外冒,衬着那一池泛着碧波的湖水,满眼底的绿色,竟似无处安放。 头顶上有只黄鹂刚孵出一窝鸟仔,站在枝头长一声、短一声的鸣啼,每啼唤一声,似乎都有一片晴翠被唤醒过来,骊嫱第一次觉得这茨园的景色还是颇有些看头的,只可惜骊姞不在身边,否则两人大可对着美景忆苦思甜,思古追今。 骊嫱将细柳叫到跟前,问:“桑园那边打发弋尾去查看了吗?” “已经去过了,卫姬和有桑氏都没有留下什么口令和手谕。” “你到我枕箱里拿些金子,交给有桑氏的两个儿子。有桑氏也算是个有节气的,你告诉他们,按着宫规,有桑氏畏罪自杀,死后尸身是要喂狗的,但本宫会让人将她的尸骨留下来,让他们拿回去殓葬。” 细柳得令去了。 骊嫱走到玉蟾宫后,九儿已经备下了宴酒,因内府司新近送来几盆锦绣海棠,所以九儿邀骊嫱前来一同观赏。骊嫱坐了个把时辰,看时候也不早了,便坐着轿辇回章含宫去,谁知刚进了大门,就见庭中围着一群宫人,正议论着什么,见了骊嫱忙低头站立开去。 骊嫱上前,见一个小宫奴,正低头跪在地上,赵衰看押在旁。那宫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长得十分瘦弱,脸色蜡黄,看着十分脸生。 骊嫱听赵衰一番禀报,才知原来此人趁着骊嫱不在宫内,潜入骊嫱的寝室,四处翻找什么东西,正巧奶娘抱着小奚齐在后园晒太阳,要回屋拿巾帕,撞破此人,便大声呼叫起来。此人慌乱中想从后园的围墙上翻过去,被及时赶来的赵衰抓个正着。 骊嫱将门人唤来问,“他是怎么进来的?” 门人战战兢兢道:“娘娘出宫没多久,内务司就打发人来送今年新酿的黑黍酒,一共十几个酒瓮,七、八个人抬着进去了,内务府往常也是这么送的,小人也没一一盘查,不曾想今日送酒的宫奴里面竟藏着个贼人。是小人失查,小人有罪,还请娘娘宽恕。” “是你犯下的错,本宫自然给你记着,幸亏今日没出什么乱子,否则要你的好看。” 骊嫱见那小宫奴蜷缩着身子,一声不吭跪在地上,任别人怎么问,只是一动不动。骊嫱令人搜他全身,从怀中搜出一把匕首来。 骊嫱问:“是内务司派你来的,还是别的宫里头让你来的?” 一连问了几声,小宫奴连眼皮都不动一下。骊嫱怒道:“将他用绳子绑起来,挂在树上吊打,本宫就不信他不开口。” 骊嫱又令人拿来一个大炭盆,在里面烧上木炭,准备实施炙刑。 卫兵押着那宫奴走到一棵树下,拿出绳子,正欲将他绑缚在树上,不提防那宫奴突然反手抄出卫兵腰胯间的短刀,往脖子上一抹,瞬间就倒地没了气息。 骊嫱只得命人将尸首交给掖庭令,让他先查清此人的身份,再查出幕后元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章 疑窦暗生 骊姞正在寝宫哄着小卓子入睡,听说了此事,急忙出来查看,骊姞向骊嫱道:“听说贼人伪装成送酒的宫奴进入宫中,身上还带着匕首,这是要意欲何为?” 骊嫱冷声道:“我看此人八成是冲着奚齐和卓子来的。” 骊姞哭道:“可怜两个娃儿出生才数月,已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今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骊嫱道:“听东关五说前几日主公和几位大夫商议,因咱们生下小公子,于晋国有功,想将我俩擢升为夫人,此事怕是已被她们知晓,所以气急败坏之余,行此卑鄙下作之事,你我往后需万分小心才是,小公子身边更是要加派人手看护。” “那贼人既是混在送酒的宫奴里进来的,主管内务司的内宰耿尨是耿姬的族亲,此事莫非是耿姬指使的?” “今天的事颇为蹊跷,凭得这么巧,我难得出宫一趟,贼人就在这时来了?” “你的意思贼人预谋已早,特意觑着你离宫之时,派人前来行不轨之事?” 骊嫱点头,“我今日去玉蟾宫,那是合宫的人都看见的,只怕她们就是趁着这个时候派人前来的,论起来,她们几个夫人,包括芮姬,都是不愿意看到咱们被立为夫人的。” 正说着,细柳从外头进来复命,骊嫱问:“事情办妥了吗?” 细柳点头,“东西已经交给了桑园令的两个儿子,话也带到了,他们感激涕零,跪谢娘娘的大恩。” 细柳见这里无事,正欲退下,骊嫱道:“你头上的珠花是哪来的?” 细柳笑道:“刚才婢子去桑园时,经过宫苑,碰到世子和隗姒也来园中赏景,隗姒送了我一支珠花,说是长公主送她的,一共送了她两支,她就拿一枝给了婢子,婢子随手就戴上了。” “哦,世子和姒妹妹也到宫里来了?” “他们是来拜见长公主的,行完了礼就在园中走走,娘娘没有遇到他们吗?” 骊嫱心中疑窦顿起,点点头,让细柳先下去了。 骊姞道:“想来姒妹妹身体已经大愈,和申生一起入宫来答谢公主。唉,姒妹妹如今和咱们是生分了,入宫来也不到章含宫来走走,想当初咱们三人结拜为姐妹时,可是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看来再深的情谊也敌不过时光的打磨,不过数年,一切竟都物是人非了。” “她如今有申生陪着,哪里还会想得到你我?” 骊姞不觉又勾起伤心事来,拿出帕子,拭了拭泪。 骊嫱冷然道:“我劝妹妹还是死了对申生的心吧,如今咱们诞下小公子,宫中众人对咱们多有嫉恨,咱们应付她们尚且无暇,哪里还能管申生和隗姒的闲事?” “女椒一案早就尘埃落定,该死的人也死了,该罚的也罚了,难道她们还是不肯放过咱们吗,甚至不惜连小公子也要加害?” “我原本想着卫姬和有陶氏已死,咱们和惠安宫的恩怨就此了断也罢,看来是风欲静而树不止,如此也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骊嫱便让赵衰在宫内严加巡守,又吩咐宫人们看紧了两位小公子,无故不得将两位小公子抱出宫去,若出了差错,拉到永巷杖毙。宫人们俱不敢懈怠,小心翼翼地看护着两位小公子。 自骊姬姐妹俩生下奚齐和卓子后,东关五和梁五便常在晋候面前说姐妹俩的好处,晋候也有意擢升她们,便私下召了几个大夫询问意见,谁知一连问了几个,无一人同意将姐妹俩立为夫人的。晋候只得将此事暂且按下。 这日晋候正在批阅奏章,东关五觑其疲倦之际,端上一碗汤羹,道:“主公,这是骊娘娘特意让人送来的羊髓羹,娘娘说主公有腰膝酸痛的毛病,喝了这个大有裨益,特意叮嘱五子看着主公喝下去,还让五子多劝着主公,即使奏章再多,也别看太晚了,保重玉体要紧。” 晋候放下奏章,“昨日听梁五说小奚齐昨日一直吐奶,今日不知好些没有,你打发人去问问。” “娘娘先前交待过,说主公政务繁忙,不要拿这种小事去劳烦主公,两个小公子由她和姞娘娘看着,主公不用挂虑。” “你们再派人去催催掖庭令,让他早日查清潜入章含宫的贼人身份,寡人定要将背后主使之人严惩不怠。” 梁五答应着去办了。东关五轻轻给晋候捶着肩,道:“主公,象骊娘娘这般精干、贤德的,怕是夫人里头也找不出一个,当个嫔女,真是委屈她了。” “寡人也有这个心思,但立夫人事宜不是由寡人一人说了算,还需大夫们同意才行。可是至今无人看好此事,无非是嫌她俩出身蛮夷,不合祖制罢了。” “五子听说国君大凡有疑难之事,或朝中大臣意见无法统一时,可祭祀天地,占卜问卦,请神明代为决择,如此一来,众人就再无争论了。” “这也不是不可行,只是既请了神明,降下吉凶预兆来,万一不如人意,此事就再也没有转圜余地了。” “主公若真觉得骊姬姐妹堪当夫人,向上天告之心意,又何愁神灵不与主公同心同德呢?” 晋候考虑一回,也同意了,传令让太卜择下吉日,就立骊姬为夫人一事进行吉凶占卜。东关五又将此事回禀了骊嫱,骊嫱着实嘉奖了东关五一番,道:“此事办得不错,不负我先前谆谆交待你的一番话。”一面又将巫剡叫来,细细交待了,巫剡领命而去。 再说掖庭令那边查了大半个月,才将潜入章含宫的贼子身份查明,原来那个小宫奴并不是宫里的,是个每日往内务司送菜的贩夫,平日就住在西城郭外,不知怎地那日就混入内务司去。此人家中无亲无眷的,只孤身一人在外谋生,也不知道是何人指使的。 掖庭令将结果上报给晋候和骊嫱,晋候自然不悦,骊嫱更是把掖庭令叫过去一顿臭骂,让他回去加派人手盘查,不将幕后指使之人查出来绝不罢休。掖庭令心中暗自叫苦,只得回去另想办法。 骊嫱打发完掖庭令,犹是余怒未消,走到后面寝宫来,见奶娘正给奚齐喂奶,奶娘喂得急了些,不慎呛了小奚齐一口,小奚齐咳得满脸通红,骊嫱大怒,命奶娘脱了衣服,在前庭的石阶上跪着。适逢简修容和鸾回几人前来请安,见此都上来好言劝着,骊嫱才惭惭消了怒气。 几个妇人坐在跟前,问了姐妹俩和两位小公子的安,又禀报一些常例之事。 骊嫱问简修容,“过几天本宫要为奚齐和卓子在章含宫办个百日宴会,本宫让你去问芮夫人拿的份例可要来了?” “芮夫人说,周天子不日要迎娶陈国公主,主公刚从她那里要了一批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以作为敬献给周王的贺礼,她手里实在没有多余的,让娘娘先垫付些银钱对付着。” “这是什么话,上次仅樊雍宫抄出来的钱物一项,就抵得上宫里近两三年的支出,再加上这两年宫里宫外的进奉有多少,别人不知道,打量我也不知道么?如今本宫不过问她拿些作生日宴用,她竟拿话敷衍我。” 简修容道:“长公主下月就要出嫁,这么一大笔嫁妆要置办,芮夫人手里紧些也是有的。” “九儿和我说,芮夫人手下有两个年长的滕女,下嫁给朝中大夫为妻,芮夫人可是出手阔绰,每人送了一百镒黄金的嫁妆,另有宫妆绸缎无数,一点都不含糊,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左右为难呢?” 众女都不敢应声,骊嫱让众人下去,单独留下鸾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零一章 赵衰拒女 自鸾回被封为女御后,很得晋候喜爱,到把九儿冷落了下来,如今鸾回又被骊嫱收为养女,住在章含宫侧殿,晋候每次来章含宫,不是先去看骊姬姐妹俩,而是先往鸾回处来。日子一长,鸾回渐渐地有些骄纵起来,借着要侍寝的托辞,常常不往正殿来拜见骊嫱。因这几日晋候忙于政务,没有来章含宫,鸾回便跟着简修容一起来向骊嫱请安。 骊嫱见她穿着一双雉鸟纹的金线纳就的丝履,手上一对翠玉手镯,一身明黄色的蝴蝶探花纹织金绸深衣,知道必是晋候新近赏赐的。 骊嫱让她坐到跟前,鸾回脸上抹着水桃红的胭脂,白嫩的肌肤弹纸可破,头上金玉饰物虽不甚多,满头的秀发如黑丝绒般彻月堆云,绕洒于脖颈间,更显得肌肤胜雪,娇艳动人。 骊嫱叹口气,道:“我一晃进宫已五年多了,想当初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是一头乌发,美自天成,如今虽金玉满头,副笈加冠,却已用上了假发,时光真如白驹过隙,不待少年啊。” “娘娘为了主公和宫中之事劳心竭力,为主公所倚重,为众人所仰慕,妾身不过有些蒲柳之姿罢了,哪里敢和娘娘相提并论。” “这些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除了宫中的滴漏,怕是无人知晓了,罢了,以前的事不提了,本宫问你,前日主公让你侍奉了?” 鸾回轻轻点头。 “我听说你在跟前主公说,想让他立你为嫔人?” 鸾回瞬间红了脸,道:“妾身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你是我的义女,我自然多提携着你。当初主公提议要从外面挑几个女子填入后宫,我就说眼前就有现成的,何必费力费时到外头去找,于是就推你出来做了个女御。” 鸾回跪下向骊嫱行礼拜谢,骊嫱也不扶她,看她坐定以后,又道:“只是你比不得别人,出身低微,我提你做了女御,被别人背后不知嚼了多少舌根去,我若再提你做了嫔人,别说我要被人指责,连着主公都要背上荒淫无道的名声。” 鸾回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你现在虽有主公宠着,但花无百日红,凡事不可太过张扬,更不能越过礼去,后宫中有多少女子,艳则艳矣,却如同那昙花一样,纵有花般容貌,不过朝夕,已凋谢于深宫之中。” 骊嫱看鸾回不语,又道:“你原是舞人出身,如今做了主子娘娘,也不便再做戏舞等自降身份之事,但主公正是喜欢你的能歌善舞,才把你收进后宫,过几日章含宫要为两位小公子举行百日宴会,到时你为众人唱上一首歌,应是无妨,你看如何?” “能为娘娘和主公献歌,妾身求之不得。” “主公素来爱听一首曲子,以常还夸过这首曲子的词写得极妙,不知妹妹可曾听人唱过?” 鸾回摇摇头。 骊嫱向鸾回低声念了几句,鸾回记在心里,又再三道了谢,才退下去。 骊嫱惦记着胥臣一事,反复思量了几日,遂拿了个主意。这日骊嫱凑着赵衰在宫中当值,将念枝和秀葽唤来,向她们低声交待一番。两人听完羞红了脸,捂着嘴笑得前俯后仰。 骊嫱正色道:“事成之后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们。九儿、鸾回都是本宫一手扶上去的,本宫可以将她们扶上,也可以再将她们拉下来,都在本宫一念之间而已。” 念枝和秀葽都不作声了,唯唯应诺,依着吩咐下去安排。 骊嫱又将赵衰唤进宫来,赵衰依旧是一身飒爽的皮弁,头戴铜盔,手执红缨长戈,见了骊嫱单膝跪地行军礼。 骊嫱笑道:“本宫这里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赵将军何必穿得如此肃整?” 骊嫱让赵衰除了戎装,卸下武器,在客席上入坐。 赵衰放下长戈,解下腰间的胯刀,却无论如何不肯去除革甲。赵衰挑了个末席,跪坐在地,垂着头,听骊嫱道:“上次幸得赵将军将潜入宫的贼子抓获,本宫一直未曾谢过,今日特意备个薄酒,当面谢过将军。” “卑将不过是尽自己的职分,娘娘何必言谢。” “赵将军武功卓越,出手不凡。自赵将军巡守我章含宫,奸人贼子无所遁形,将军何必如此自谦。将军看我宫内可有看得上的,只要你开口,本宫尽可赏赐于将军。” “卑将无功不受禄,只求无过,哪里敢要什么赏赐?” 骊嫱叹口气,道:“也罢,本宫知道赵将军是个正人君子,你既然不要赏赐,就喝过这杯酒去吧。” 骊嫱命念枝递过酒来,赵衰接过酒杯,一仰脖喝了,只觉得酒入喉中,味道似乎有些怪异。 骊嫱又道,“不知赵将军可已娶妻?” “卑将上头还有个兄长未曾娶亲,卑将不敢先越过兄长去。” “这就是了,赵家也是晋国的世代望族了,赵将军于钱物上想来并无匮乏,只是赵将军年少气盛,怎可没有几个妾室在旁服侍。本宫身边有两个丫头,人也算乖巧,还会做些歌舞,闲来可为将军解个闷,想送给将军使唤,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赵衰一惊,心道这骊姬未免胆子也太大了,竟然不用通报晋候就将宫女私相赠与,试问这宫中哪个女子不是晋候的人? 赵衰赶忙连声推辞,骊嫱道:“将军难道担心我这两个丫头容貌不佳?” 赵衰正不知如何应答,正逢一个奶娘出来,向骊嫱禀报说小奚齐不肯吃奶,又哭闹不止,不知是何缘故,骊嫱向赵衰道:“赵将军稍等片刻,本宫去去就来。” 骊嫱随奶娘往寝宫去了,赵衰只得独自在殿上等着。过了片刻,赵衰觉得酒劲儿上来,浑身燥热不止,下身一阵阵似有勃发之意。赵衰将头盔和皮甲御了,放在一旁。 此时念枝和秀葽从绣帘儿后面出来,手中托了个碗碟,走到赵衰面前,娇声道:“没想到赵将军这么英武的人物,却如此不胜酒力,只一杯下去就醉了,奴婢给将军端碗醒酒汤来,将军先喝一碗。” 念枝和秀葽一左一右,挨着赵衰分坐两边,赵衰正欲推辞,念枝递上汤碗,将手一抖,一碗汤羹全洒在赵衰身上。 两人手忙脚乱地拿出帕子,替赵衰上下擦拭。丝帕的脂粉香混着两人身上的少女体香,令赵衰心猿意马,几乎把持不住。 赵衰提起一口真气,心中默念降魔心法,才勉强控制住了。念枝和秀葽见赵衰闭着双眼,直直地坐着,偏也就不信,两人用手在赵衰身上摩娑着,念枝一手更是直接探到赵衰身下。 赵衰大叫一声,惊得向后仆跌一跤,摔了个仰面朝天。 念枝趁势附上身去,咬着赵衰耳朵道:“将军知道我俩是骊娘娘身边的,名为婢女,实为义女,娘娘早就看好将军,只要你肯为娘娘办妥一件事情,不仅我俩可以随将军任意处置,将军日后还能受到娘娘和主公的器重,前途不可限量。” “娘娘要我干什么?” “公子重耳门下有个叫胥臣的,此人多次以下犯上,图谋不轨,将军若能将他除去,主公和娘娘便可少了个心腹之患。” 赵衰还想再问几句,念枝秀葽两人手不停歇,不断宽衣释带,脱得只剩下了一件红肚兜,露出雪一般的肌肤来。吓得赵衰闭起双眼,运起丹田之气,喝了一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连长戈和腰剑也来不及拿,抄起衣甲就跑到宫外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赵衰一连告病,不曾到章含宫来述职,骊嫱也不急于一时,只在宫中静候消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零二章 鸾回失宠 转眼奚齐和卓子已过百日,骊嫱在章含宫为两位小公子举行百日宴,晋候与姐妹俩先在太庙内告了祖,吩咐在章含宫摆下宴席,邀公族中人前来赴宴,各宫的姬妾,公子和公主等坐在上席,其余人等坐下席。 申生带着隗姒也来了,骊嫱见两人举止亲昵,目光片刻也离不开对方,心中虽还略觉发酸,到不似先前那般作疼了,便转过头去,不看罢了。 骊嫱此次还邀了几位命妇一起参加,里氏自然也在其中,里氏因上次面见骊嫱时,亲口答应让里克为骊嫱擢升为夫人一事请命,这些日子过去了,今日必要给个说法,推脱不得,只得硬着头皮前来。 骊姬姐妹俩坐在晋候身侧,几个奶娘抱着奚齐和卓子坐在一边。两位小公子尚在襁褓内,头上已长出了稀软的毛发,刚刚喝足了奶,此时小嘴巴咂动着,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晋候一会儿抱抱卓子,一会儿又逗弄奚齐,脸上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耿姬今日带着无端也来了,耿姬几次让无端上去给晋候请安,无端只支楞着脑袋,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晋候怀中的婴儿,就是不肯起身。 耿姬只得向晋候道:“自主公为无端请师入学以来,这孩子便日日在屋里写字、读书,臣妾喊他歇息片刻,他也不肯,将来若果真能做个饱学善识之人,也不枉主公和臣妾对他的一番苦心了。” 晋候向无端道:“哦,师傅教你的是什么,念一两句来听听!” 无端嗫嚅了半天,才道:“师傅只教了《大武》里的一章,儿臣记得开头好象是这样的:绥万邦,娄丰年。天命匪、匪……” 无端咕哝了半日,想不起后面的字来,身后的一名婢女轻声提醒道:“天命匪懈。”不料无端一紧张,念成了“天命匪、匪怠……”。 晋候十分不悦,道:“这般读书,别说什么饱学善识,能不给我列祖列宗丢脸就不错了。” 耿姬脸上讪讪的,只得拉过无端来坐下。 晋候又转向重耳和夷吾,“你俩在辟雍宫中学习礼乐,近来辟雍宫的国子们对朝政可有什么议论啊?” 重耳道:“国子们近日都在议论齐国,听说齐国又做出了一番大举动。继上次齐国应燕国之邀,攻打山戎,大破孤竹国以后,近来又召集诸候,帮助卫、邢两国击退戎人,救两国于存亡危急之中。听说齐候为了帮助卫国重新建都,从诸候国募集了物品送到卫国,从粮草粟米,茅茨泥石,木料矿材,到百工匠人,近百车的物品,走在从齐国到卫国的邑道上,三日三夜不绝于道,真是壮哉齐候啊。试问从古至今,还有哪位君主有如此大的胸襟气魄。” 夷吾颇不以为然,道:“二哥未免对齐候太过誉了,近年来齐国在管仲的治理下国力强盛是不假,但自古天下攻伐政令皆从天子出,周天子尚且不发令,他齐候不过是个外姓之国,却在四海之内到处用兵,未免有多管闲事之嫌。依我看,此番齐候明着是帮助卫、邢两国复国,私下里恐怕有自己的野心。” “三弟,你这话就不对了。周天子一向倡导各诸候要同仇敌忾,以驱逐蛮夷为要务,如今王室疲弱,政令有所不行,齐候奉天子令而行公道事,哪里有野心之说?” 夷吾正欲再辩,晋候挥手道:“你们两个小子,不过于政务上略懂些皮毛,天下之事哪里是你们想得那么简单,你们在辟雍宫和一帮无知小子谈论也就罢了,朝堂之上还是不要说了。” 晋候又问了申生几句军务上的事,申生一一恭敬作答,晋候满意地点点头。 此时礼乐声起,钟馨合鸣,乐工齐唱宴乐。膳夫献上一巡酒菜。曲毕后,骊嫱将优师唤来,问道:“刚才那首曲子听着耳生得很,词也不甚明白,什么‘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视尔不臧,我思不远’,这是什么意思?” 优师道:“这首诗是许穆夫人写的,她原是卫国公主,此番卫国遭戎人攻伐,宗庙尽毁,许穆夫人也赶回卫国去救助,她在回国的路上做了这首诗,如今在诸候各国流传甚广,为众人所传唱,微臣听着新鲜,也拿来配了个曲儿,今儿他们是第一次在宴会上献唱。” 长漪插话道:“骊妹妹不知,这位许穆夫人原是卫国人,数年前远嫁去了许国。做这首诗是有缘由的,听说许国国君怕惹火上身,不敢前去卫国救援,许穆夫人不顾众人反对,只身前往卫国,所以诗中颇有喟叹,尤其最后两句:大夫君子,无我有尤。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真是豪迈之极,其胸襟气度岂是一般女子可比?” 骊姞问:“这许穆夫人可是卫国已故国君卫懿公的妹妹,能写歌赋,极为多才的那位?” 长漪道:“正是她。” 重耳道:“许穆夫人不愧为当世才俊之女,听说卫懿公虽然荒唐,但其下有三位妹妹却都甚是难得,此次卫国能得以重建,她们在里头都是功不可没。” 骊嫱颇不以为然,道:“听说这许夫人未出嫁前,私下中意于齐候,几次想要退婚,可之前早已和许国订下了婚约,后来百般无奈才嫁去许国,可见大凡女子识得几个字的,心眼儿都要多长几个机窍,这诗词歌赋,不学也罢。” 东关五在旁附和道:“骊娘娘说得极是。” 优师道:“天下女子,大都各具才德,只是为闺阁所缚,不为外人所知。若论才情,又有谁能与骊娘娘相比,娘娘仅凭听音辨声,撰写的一曲《落梅曲》已是传遍宫闱陋巷,只是娘娘常住深宫,不在外头抛头露面,所以外人多不知娘娘罢了。” 众人又喝了两巡酒,骊嫱让念枝给隗姒送过一碟子山药枣脯来,隗姒隔着坐席拜谢。 骊嫱问:“算来小公孙比奚齐长两个月,如今也要有五个月大了,今日怎么不带了一起前来?” 隗姒道:“我那孩儿自出生以来就常闹病,医官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用药也无效,只有长大了才能慢慢见好,又嘱咐不要多带出去见人,所以一直养在府里,很少在外面走动。” 骊嫱叹息一回,又问了些诸如请哪位医官看过,日常吃些什么等问题,然后让秀葽到寝宫去,将奚齐的衣物打点出来,包了一包,交给隗姒,道:“这些都是宫人们早就为奚齐和卓子做下的,他俩也用不了那么多,妹妹若不嫌弃,就拿回去先用着。” 隗姒称谢不已。 骊嫱道:“若论私情,我和姒妹妹原是结拜姐妹,小公孙就是我的外甥,若论他君父的辈份,奚齐是小公孙的伯舅,我就是小公孙的曾外母,于情于理都要照应着小公孙的。”骊姞见此便也让止水赏了隗姒一些东西,隗姒一一谢过。 骊嫱又问起小公孙的名字,申生答因近来忙于军务,至今还未取名。骊嫱便埋怨晋候怎得如此疏忽。 晋候因申生一直未向他提起此事,所以也不曾放心上,今日一说才想起来,心下颇有些愧疚,便传令下去让太卜择日为小公孙占卜取名。 众人又喝了一回酒,听了两支曲,骊嫱向晋候道:“前几日鸾回向我奏请,想在两位小公子的百日宴上作歌一曲,妾身想她如今不同往日,既已被主公收在宫中,不好再于众目睽睽之前做歌舞之事,自贬身份,但禁不住她再三请求,妾身答应让她先准备着,但最后准不准还要看主公的意思。” “她原是舞人出身,于歌舞上自然偏爱,你就让她唱上一支歌,偶而为之,也不妨。” 骊嫱便传令下去。片刻,鸾回抱着筑琴进来,在西阶边坐下,击筑而歌。 鸾回今日依着骊嫱的吩咐,精心打扮了一番。头上挽了个流水髻,插着一根金簪,又挑了几缕辫发垂在耳边,身上穿着束腰窄袖的罗织深衣,内里却不着衿衣,只穿了件低低的抹胸,一抹肌肤似春水般莹彻无暇。 鸾回一手按弦,一手轻击竹尺,吟唱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鸾回嗓音醇厚,此刻低低地唱来,如饮烈酒一般哀婉悠扬,绵绵不绝。 骊嫱觑着晋候的脸色,见晋候初时还点着头,颇为沉醉,渐渐地脸色沉了下来,勉强听鸾回一曲完毕,不待她过来行礼,便冷冷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你从哪里学来的?” 鸾回见晋候不悦,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小心翼翼道:“此曲名叫《离》,妾身在乐府时,常听一位瞽矇唱这首曲子,妾身觉得甚是动听,就学了来唱。妾身唱得不好,还请主公恕罪。” 晋候道:“你知道这首曲子的含义吗?” 鸾回惶然道:“妾身不知,妾身只是觉得好听罢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拿来乱唱,带些你的东西下去。” 鸾回满脸委屈,起身向晋候行了礼,退了下去,一路哭哭啼啼地回到宫里。 这首诗外人知道的虽不多,但宫里的人大都是知道来历的。当初晋诡诸诛杀了族内的群公子,只走脱了两位,其中一位公子在逃往虢国的路上做了这首诗,虽然诗中表述的只是个人的伤惋之情,却正戳中了晋候的痛处,晋候最不愿别人提起的就是此事,今日鸾回偏又在众人面前勾起他的旧疾,因此发起怒来。 见晋候阴着脸,众人一时都不敢说什么,静默片刻,芮姬道:“这个鸾回也太轻狂些,既已做了女御,一点都不知收敛,还如舞人时一般轻佻、无礼。” 蕙姬附和道:“看她的打扮就知道了,哪有后妃穿成那样的,姬妾的妇德妇容何在?” 薄姬道:“她那身打扮到是和当年的苏妲已有得一拼。” 芮姬转向骊嫱:“要说她也是你章含宫的人,这个样子你也不管管?” 骊嫱一脸委屈,“她原是乐府的舞人,收到我宫里也是为了能多调教着,不想她仗着自己得宠,长得又好,不仅不拿妾身的话当真,反过来时常拿话挟制于我。今日妾身本劝她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抛头露脸,她反说妾身怕她夺了主公的宠,妾身还能怎么着劝?” 骊嫱说着也别过脸去抹泪,晋候见了有些过意不去,便又问了些别的,将话岔开去。 众人又喝了数巡酒,场上气氛终是有些尴尬,骊嫱让奶娘将奚齐和卓子抱回去,晋候坐了会也就回燕寝去,宴席遂也散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零三章 上上之筮 骊嫱和骊姞回到寝室,秀葽上来说命妇们要来觐贺,问见是不见。骊姞不耐烦,回屋去看两个小公子,留下骊嫱一人处理。 骊嫱让秀葽把命妇们召进来,这些命妇都是朝中贵卿公候之家的夫人,平日难得有机会进宫,更别提能面见骊姬姐妹了,此番正好借着办百日宴之际,讨好骊嫱,因此纷纷送上敬奉,金玉珠贝等,不一而足,又一番阿谀奉承,说了不少溢美之词。 骊嫱因急着要向里氏问话,不过应承了几句,便打发命妇们回去了,只单独留下里氏。骊嫱还未开口,里氏已自抽抽嗒嗒地哭起来。 骊嫱问:“里夫人何故伤心?” “拙妇虽然刚才在外席,里面听得不甚清楚,但见娘娘如此凤雏一般的人物,除了模样儿比她们年轻些,俊些,举止说话哪一样比夫人差了去,却屈尊于下席,排于几位夫人之后,所以拙妇为娘娘感到不平啊。” 骊嫱闻言不答,听里氏讲下去。 里氏抹了抹泪,偷眼看了看骊嫱,又道:“拙妇说这话实在是有感而发。自上次拙妇见过娘娘,回去就和夫君商议上书,奏请晋候册封娘娘为夫人一事,夫君也正合心意,便连夜写了个折子递到上头,谁知却被太史局把折子拦了下来。夫君和他们理论两句,他们就拿违例背祖的罪名压下来,拙夫不过是个中大夫,也做声不得。所以拙妇深感辜负了娘娘,今日再见娘娘,也为娘娘痛惜不已。” “本宫与太史局并无过节,为何他们要阻挠上书一事?” 里氏抹了抹眼睛,压低声音道:“原来娘娘有所不知,当今的朝堂上,除了几个跟着晋候当年东征西战的人还一心向着晋候外,其余的大都分门择派而立。一派以世子为马首,人自然多些,另两派是跟随公子重耳和夷吾的。娘娘想,晋候若立了娘娘为夫人,奚齐便成了嫡子,地位在世子之上,太史府里的人又大都是向着世子的,他们怎肯把这份折子交给晋候?” “本宫并无任何冒犯世子之意,他们何苦如此猜忌本宫?” “他们哪个不是半空掰手指头——算得远的人物,晋候如今已过盛年,体力日衰,世子成年的早,多年帮助晋候佐理朝政,是朝臣们早都看好了的,晋候百年之后,世子理所当然要接替晋国的大统,他们自然要为自己找好后路,投到世子麾下也是常理。” “这么说,本宫和小奚齐这辈子只能仰人鼻息了?” “娘娘不用太灰心,夫君官虽不大,门下也有几个幕宾,待夫君与其细细商议后,想个妥贴的法子再来。” “那就有劳里大人和夫人了。” 里氏一时不敢抬头,只听骊嫱道:“本宫听说里大人与世子相交多年,里大人为何不随众人一起投到世子门下呢?” 里氏一愣,随即笑道:“我家夫君是个闲散惯了的,向来不喜参与派别之争,夫君心里只有晋候,只要是为了晋候,夫君必然万死不辞。” “今天你也看到了,晋候在宴会上对两位小公子宠爱有加,晋候的心意明眼人一看便知,谁若能迎合晋候的心意,还怕得不到晋候的信任吗,这可不是常有的机会,想来里大人不会不知吧?” “娘娘说得极是,我家夫君就是榆木疙瘩一块,根本无意于政事,待拙妇回去好好开导开导他。” “本宫此番若能如愿以偿,里大人今后必定能加官封爵,前途不可限量。” 里氏连连点头称是。里氏原本心里七上八下的,坐了半晌,见骊嫱并无丝毫不悦之色,这才放下心来,又坐了片刻,便告辞回去。回府后不免又向里克吹嘘一番,说自己在骊嫱面前如何应付自如,里克虽不说什么,心中却觉不甚妥当。 自百日宴过后,晋候便下令宫中不许再传唱《离》曲,连鸾回也不大召见了,偶尔见了一次,见她脸色干黄,神情凄楚,再无当初的绰约风姿,便彻底冷落下来。 鸾回满心的苦楚没处诉说,宫中诸人见晋候和骊嫱不甚喜欢她,也纷纷作践起她来,鸾回渐渐地饮食不思,最后一病不起,每日以汤药度日。 骊姞来探望了几次,见了鸾回这般光景也觉凄凉,心中直怨自己,当初不该让鸾回到草庐和晋候私相会面,如今白白遭践了这么水灵的一个姑娘。 骊姞私下也常拿些衣裳脂粉给鸾回用,又拿出银钱交给鸾回身边的婢女,让她们到太医局抓些药来,给鸾回服用。 此事传到骊嫱耳朵里,骊嫱遂扣了骊姞的月例,只说以后一应钱物由她保管。骊姞找她理论,骊嫱道:“虽说章含宫的钱由我管着,每日上千的银钱从我手里过,可哪个铜钱我不是掂量着用,才不让你这个嫔女比夫人差了体面去,若和你一样,整日拿钱体恤给别人,就是我管着金山、银山,也不够花销的,到时让我和奚齐找谁拿钱去。” 几次下来,骊姞便也不敢再到鸾回处去。 转眼几日过去,这日到了为骊嫱占卜的日子,晋候命人宰了一只羊,一头猪,在太庙敬过四方神明后,请来郭偃,就立骊嫱为夫人一事进行吉凶筮问。 郭偃焚过香,在盆内净过手,取出蓍草,一番演算后,郭偃取出经文,翻看上面的卦辞。然后向晋候道:“卦辞非吉,辞曰:专之渝,攘公之羭,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 “此话何意?” “意思是说,善易消而恶难灭,薰为香草,莸为恶草,十年后香气已尽,而恶气尚存,言下之意若立骊姬为夫人,只怕将为晋国埋下后患,数十年难以消除啊。” 晋候沉着脸,不发一言。 此时边上有个巫人道:“不知主公可否让小臣说两句?” 郭偃怒道:“你一个小小的巫人,庙堂之上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不妨,先听听他说什么。” 这个巫人正是骊嫱的心腹,巫剡。他上前几步,向晋候行礼道:“筮问之法虽简便易行,但限制甚多,除了需施筮、求筮者心诚无二外,于手法、仪式上丝毫差错不得,若有一念不敬,结果可能相去甚远,所以古人又设了龟卜之法,与筮问之法共同使用,才能明断吉凶。小臣不才,在龟卜之法上略通一二,愿为主公卜上一卜。” “既如此,就由你来安排吧。” 巫剡领命下去,吩咐下人摆上铜炉,然后拿出早已备好的龟甲,放在熏炉上炙烤,一面口中念念有词,一柱香的功夫,那龟甲噼啪有声,渐渐灼裂开来,现出长短、粗细不一的纹路。 巫觋取下龟甲,仔细端详一番后,作豁然开朗状,向晋候道:“天意昭然,吉凶其实上天早有预兆,何需庸人再多言?” 巫剡将龟甲交给晋侯过目,晋候凑上身去,见那龟甲烧灼之后有些发灰,但上面的裂纹清晰可辨,赫然就是一个“立”字。 晋候点点头,命人将龟甲交于郭偃,郭偃看了一回,向晋候道:“上古神人伏羲仰观天象,俯看大地,观鸟兽之文,近取诸身,远取万物,才始作八卦,后又经黄帝和文王推演出六十四卦,始成《易》经,此经广大悉备,无所不包,历来被君王视为占卜正宗,而龟甲之纹象太过穿凿附会,多为后人所诟病,所以只能为辅,做不得数的。” 巫剡道:“太史大人此言差矣。龟为通灵之物,通天气,辨吉凶,所以天地之初未有万物而龟已有形,古人尚未有文字,却已知用龟甲占卜,可见龟卜之法由来已久,为古人沿用至今,怎么做不得数。” 晋候挥手道:“你们不用再辨了,既然占卜各有吉凶,自然取吉者。” 郭偃也是无话可说。 翌日晋候就下诏立骊嫱为次夫人,地位仅次于如夫人芮姬,但碍于众议,没有提升骊姞,骊姞对位份一事并不十分在意,晋候却有些过意不去,得空便往骊姞处去,对骊姞和卓子反比骊嫱母子更亲近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零四章 一见如故 骊嫱既被提为次夫人,位份已与耿姬和薄姬相当,从此自称为本夫人,也不去鱼丽宫请安了,整日在章含宫发号施令。原本去鱼丽宫奏事的女官们,因芮姬做不了主,吩咐下去的事最后还要过来请骊嫱批准才能施行,干脆直接到章含宫来奏事。又因九儿也搬离鱼丽宫,去玉蟾宫主持事务,晋候更少踏足鱼丽宫,鱼丽宫渐渐门庭冷落下来,章含宫成了后宫众望之所。 而赵衰自从上次经历了念枝和秀葽一番调戏后,接连几日告病在家,思前想后,不知这胥臣是何许人物,骊夫人竟要费上这些手脚,不惜除掉此人。 踌躇了两日,赵衰决定先去试探一下胥臣其人。这日赵衰打探到重耳要携众门客到城外打猎,想来必定会携胥臣前往,便先于附近的小树林内埋伏了,等待重耳等人的到来。 约摸等了大半个时辰,果然见一队锦衣少年,骑着十几匹快马,迎面而来,为首的正是公子重耳。重耳等人到了林子边,寻了个开阔地,拴束马匹,生起火来。 赵衰藏身于树上,见其中一个黑脸汉子道:“我说公子,咱们每次来都是在这里转悠,能打的早就打光了,现在别说猛兽,就是兔子也看不到一只,这是打的哪门子猎?” 一个身着青衣,英姿焕发的少年道:“公子自有他的用意,哪里象你,眼里看见的,不是肉就是酒。” 此时一群雁鹅从天上飞过,一长着倭瓜脸的青年道:“虽然没有兔子,飞鸟总是有的,谁能射下一只来,今天的午饭就有了。” 重耳取下身后的弓,一搭箭,嗖地一声射去,却与雁鹅擦身而过,天下飘下几根羽毛,那群雁鹅惊得往树林里飞走了。 青衣少年道:“看来今天的午饭又没有着落了。” 正说着,不远处的坡地上有人喊道:“你们快过来看,这儿有几只糜鹿。” 众人立刻来了精神,跑到坡顶上一看,果真前面数十丈开外,有四只麋鹿正在埋头吃草。黑脸汉子一见就要跨马去追,被青衣少年拉住道:“且慢,你这一去,能不能追上还不一定,即使追上了,也至多捕获一头鹿,倒不如用我的方法,可以将它们全部抓获。” 黑脸汉子将信将疑,“你小子的口气竟比老颠还大,老颠我只要追上一只就够咱们的午饭了,难道你能请出山神,念个咒语,把它们全定住了不动?” “这些麋鹿大都是成群结队,逐草而居,很少有几只单独活动的,你看这几只鬃毛散乱,满身泥尘,边吃草还不停朝西北方向张望,显然是遭遇了狼群后逃散出来的。它们此时已是疲乏至极,见此水草丰美,必定饱餐一顿,直到吃不下为止,咱们不如静待些时候,等它们吃得肚皮鼓胀下坠,跑不动时,再分几路从上风口包抄过去,保管将它们全部擒来。” 重耳哈哈笑道:“论打猎的战术,我只服轸弟的。” 重耳便将手下几个分配了任务,赶猎的,射箭的,放哨的,安排妥当后,众人依计而去。 赵衰躲在一棵大树后,将众人的对话听得清楚,听重耳称呼那位倭瓜脸的青年为胥先生,心想此人应该就是胥臣了,恰好此人被分配在山坡上放哨,赵衰喜上心来,等其余人等散去,悄悄地走近,藏身于一棵大树后面,见胥臣在十几丈开外,背对自己,便取下弓来,搭上箭矢。 赵衰将弓箭瞄准胥臣,但转念之间又将弓箭放下,连连摇头,心中对自己恼道:赵衰啊赵衰,亏你还是将门之后,却行此令人不齿之事,就是要拿人性命,也犯不着在人背后放冷箭,难道凭我一身武艺,还怕不能光明正大的胜出? 赵衰正想着,忽听后面的大道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和车轮声,赵衰转头看去,见跑在最前面的是一辆马车,一商人模样的人正挥鞭急驰,后面跟着十几个戎装打扮的马贼,一边追赶前面的商人,一边吆喝笑骂。 马贼们并不急于将商人置于死地,而是如猫耍耗子一般,故意朝前面的商人不断放箭,却并不射中要害,只擦着商人的身侧、头皮飞过,将商人吓得面无人色,惶惶然如过街老鼠一般策马狂奔,将拉车的马儿打得直喷粗气,四蹄逆乱,随时都要倒下一般。 马贼们玩得尽兴了,就策马上前,一人快速赶上商人的马车,抽出腰刀,正准备朝商人当头砍下,赵衰大喝一声,从树后跳出,一箭将那马贼射下马去。 众马贼见林中有箭射出吃惊不小,初时还以为有人埋伏在此,看见只有赵衰一人后,便纵马向这里直杀过来。赵衰也无惧色,将弓矢丢在一旁,抽出长剑来上前迎战。 正在不远处放哨的胥臣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将刚才一幕看得真切,急忙也提了长剑来助战赵衰。两人联手对战十几个马贼,那马贼个个凶悍无比,胥臣于武艺上又造诣一般,数个回合下来,被马贼们迫得左支右绌,幸亏赵衰在旁帮衬着,才暂时解了胥臣的危急。 两人正频频露险之际,重耳等人看见这里的打斗,也一齐前来助阵,重耳手下皆是武功不凡的能人,一番交手后,马贼自知不敌,拨转马头便跑。 黑脸汉子见马贼要逃,甩出手中的铜锤,正中一人的后背,将那马贼直撞出几丈开外,重耳刚喊了声,“留个活口。”黑脸汉子已抢步上前,一锤砸了个脑袋开花。 见马贼们跑了,商人才惊魂未定地上来向众人道谢,一番叙述,原来他是郑国的商人,贩运货物来晋国做买卖,不想路上遭遇戎人马贼,车队一行数十辆马车的货物全被他们抢去,人也被杀的杀,抢的抢,原以为自己也是小命不保,幸得众侠士出手相救,商人称谢不已。 重耳从怀中掏出两吊布币,让他在晋国做些小买卖,再想办法回郑国去,商人收了钱,千恩万谢地去了。 重耳又过来见赵衰,赵衰见躲不开,只得上前相见。自称是住在郊邑的猎户,到这里来打猎。重耳见赵衰年少英俊,身手不凡,心里十分爱慕,便将自己和手下众人一一向赵衰介绍了,那个青衣人名叫先轸,黑脸汉子名叫颠颉,倭瓜脸的是胥臣,还有其余人等,虽为门客,实则都如兄弟一般。 重耳又要拉赵衰去府上相谈,赵衰谎称家中有老母等待,今日不便前去,重耳便与其约定改日再来拜访。 胥臣因刚才与赵衰一番联手抗敌,对赵衰十分感念,执意要送他,赵衰只得允了。两人走了几里路,互相问了年庚,道了姓名,胥臣比赵衰长了三岁,便以兄长相称。两人一路相谈,言辞相投,竟惺惺相惜起来。 赵衰心道:听此人谈吐,并非是屑小苟且之辈,不知怎么会得罪骊夫人,其中或有隐情也未可知。 赵衰不好直接相问,便拿话探道:“臣兄是豪爽之人,又如此博学多才,为何投在公子重耳门下?虽说重耳素有贤名,但毕竟只是个庶公子,又不喜参与朝政,臣兄何不改投他人门下,若能得人荐举,也可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 “我本是曹国落魄之士,几经辗转来到晋国,也曾投于甲鼎之人门下,但都不曾得人赏识,唯有公子重耳知我信我,让我于这乱世之中有一容身之所,此生但能安稳度日,我心愿足矣。” “这里并无好的狩猎地方,公子重耳既喜欢打猎,为何不往别处,却总在此处盘桓?” “贤弟有所不知,离这里不远的安邑是通往虢国、虞国,和中原各国的必经之路,各国的商贩常聚集在此,还有戎狄的探子、马贼也混杂其中,常打劫过往的客商。公子名为打猎,实则为了查探戎狄的动向,同时也是为了保护往来的客商。近来东山皋落氏常在附近活动,刚才那伙马贼就极有可能来自其中的一支部落。” 赵衰听了对重耳赞叹一番,两人又走了些时候,胥臣还要相送,赵衰坚决辞别。两人分手后,赵衰又绕道儿回到自己府中。赵衰细想一番后,最后打定主意,写了一封书信,信中只说有人要暗中加害胥臣,让他离开晋国躲避些时日。 赵衰找了个可靠的家臣,让他将信投到公子重耳府上,交给一个叫胥臣的人。胥臣接到信后,打开来看了,见信上说有人要加害自己,又不说是因着何事,下面又无署名,心道自己在晋国并无仇人,只是一介潦倒士人,哪有什么可供人图谋的,便一笑了之不予理会。 不久赵衰回宫后向骊嫱复命说,胥臣在重耳门下不得志,已于几日前往齐国去了,自己一路追至齐国境内,但未曾赶上,只得回来复命。骊嫱听了将信将疑,便将此事暂且搁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零五章 借道虞国 这日,晋诡诸接到一封从虢国送来的密信,遂将几个信任的卿大夫找来共同商议,晋诡诸道:“寡人刚刚接到从虢国传来的消息,说有神灵在虢国降临,虢国举国震动,周都洛邑接到消息后,周天子也派出内史前往虢国祭拜,虢公因此在国中大摆宴席,祭祀神明,并向神明请求获得更多的土地,你们对此怎么看啊?” 里克第一个起身道:“且不说神明降临之事是真是假,仅凭虢公这个人,乖戾骄横,他想向上天要更多的土地,简直是痴人说梦。” 狐突道:“微臣听说,国之将兴,听命于民,国之将亡,听命于神,虢公如今在国中横征暴殓,四处用兵,民众叫苦不迭,怎么看都不象是将兴之国。” 众臣纷纷称是,荀息进言道:“此次神明降临虢国之事,在中原各国引起不少震动,流言四起,只有虢公一人妄自尊大,自以为独得上天庇佑,不将任何人的劝告听在耳内,咱们何不趁此机会,出兵攻打虢国,干脆将流言弄假成真呢?” 听荀息话中有话,廷议结束后,晋候将荀息单独留下。晋候道:“依荀司马看,出兵虢国的时机是否已到?” “主公,咱们忍辱多年,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攻灭虢国,以报前仇吗?如今天时,人和俱已齐备,只欠一地利而已。” “此话怎讲?” “虢国位于虞国南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要攻打虢国必须先向虞国借道。” “虢、虞两国是世代姻亲,恐怕不肯轻易借道。” “两国虽联姻多年,其实早有嫌隙,两国为了争夺边地曾多有争执,咱们只要许诺攻灭虢国后,将虞国被虢国侵占的土地归还给虞公,另外再送上屈产的宝马和垂棘的玉璧作为见面礼,不怕虞公不答应此事。” “许他土地事小,只是这宝马和玉璧却是寡人的心爱之物,寡人当初重贿周王时,都没舍得将他们献出去。” “主公,如若咱们攻下虢国,顺路回军时就可将虞国灭了,宝马和玉璧不过是暂存在虞国的府库里罢了,有虞公给您当守库人,主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晋侯思忖片刻,道:“不是寡人不放心,此事关系重大,寡人须慎重考虑。虞公虽是好利短浅之辈,但他手下的宫之奇、百里奚素有贤名,此计怕瞒不过他们去。” “百里奚出身卑寒,又曾乞食于道,虽有贤名,在虞国并不受重用,而宫之奇为人孱弱,与虞公又是发小,进言虽多,却多不为虞公所采纳。咱们只要能说动虞公,别人并不足为虑。” 晋候考虑一番,便让荀息为使者,带上宝马和玉璧,前往虞国商讨借道一事。 此时的晋国自从扩充了军容,晋候让申生在国中日夜操练军队,招兵买马,军力已非当初可比。这日晋候接到探子的消息,说霍国和魏国与戎人私下会面,订立盟约,还送了戎人不少辎重粮食,让他们不要与两国为难。 晋诡诸早就想征讨霍国和魏国,却苦于师出无名,如今正中下怀,便亲率上军,以赵夙为御戎,以毕万为车右,以“违反王命,私通戎贼”为名,出兵攻打霍国。让申生率领下军,以‘魏君无道,荒淫奢靡’为由,出兵攻打魏国。 晋诡诸早在多年前就登上霍太山,探明地形,找到了通往霍国的小道,此次出兵,晋诡诸一面虚张声势,从正面攻打霍国,一面派人翻过霍太山,出奇兵偷袭霍国都城,霍军正在城门口迎敌,不料晋军一支部队突然从后面突袭,晋军内外夹击,不出几日就攻破了都城,霍国国君匆忙逃往齐国,晋军大获全胜。 那边申生率领的下军也一路进军,势如破竹,魏国本就是小国,多年来在戎狄和晋国之间周旋,苟延残喘而已,魏君自觉振新无望,便整日居于深宫之中,寻欢作乐,不问政事,过得一日是一日,因此国中兵力空虚,不提防晋国攻打霍国时,另出一军,直取魏国,不几日便攻破大都,魏君也在战场战死。 晋诡诸得胜后,正准备率军回国,途中接报说耿国国君刚刚去逝,国中数位公子因抢夺君位而致使国中大乱,便率军以“平定乱军”之名赶往耿国。耿国根本毫无防备,数位公子听说晋国侵犯,一哄而散,纷纷弃城而逃,耿军一触即溃,晋候率军直接攻破了国都,将耿国土地也一并收归了晋国所有。 晋候带着军队还没回国,消息传回宫中,后宫一片哗然。惠安宫内,耿姬听闻这个消息,登时昏厥过去。众人七手八脚把耿姬救转过来,耿姬吐出一口浓痰,禁不住放声大哭。 惠安宫的人大都是耿姬从耿国带过来的陪嫁滕人,听闻自己的故国被灭,也纷纷垂泪不止,合宫上下一片哀泣之声。 蕙姬坐在耿姬旁边,陪着抹了会泪,恨恨道:“主公也太过狠心,这么多年来,耿国年年向晋国朝见、敬奉,侍奉主公更厚于周天子,并无哪里不到之处,主公竟然说灭就灭了,真是薄情寡义之极。” 耿姬又是一阵咳喘,良久才渐渐平息,凄然道:“长兄是个有福的,早走了几日,没看到这一幕,我却没这个福气,可怜我耿国的宗庙,今后竟是无人祭祀了。” 公子无端一直在旁看着,并不说话,此刻却突然道:“他不仅灭了你的国家,杀了你的族人,还杀了我的娘亲,他和骊姬都是杀人凶手。” 众人都吓了一跳,耿姬忙把无端拉过来,连声道:“我的儿,你这是小孩子的傻话,可千万不能再说了,我现在才是你的娘亲,你会把娘亲和自己都害死的。” 众人正哄着无端,内侍进来通报说骊夫人前来请安,蕙姬道:“她平日从不踏足惠安宫,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过来,是什么意思?” 耿姬冷冷道:“只怕她是看咱们笑话来了。” 蕙姬向内侍道:“就说耿夫人身体不好,今日不见客。” “既然来了,就听听她说什么,我这把老骨头还经受得住。” 耿姬便让内侍唤骊嫱进来,骊嫱在一众姬妾的簇拥下,婷婷聘聘走进宫来,念枝和秀葽在席上铺了两重坐褥,骊嫱方才坐下,向耿姬等人笑道:“一大早好好的,你们这是怎么了,我一路走进惠安宫来,见宫人们个个哭丧着脸,还以为是耿姐姐出什么大事了。” 耿姬止不住又咳了一阵,蕙姬怒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拐弯抹角地骂人。” “难不成蕙姐姐对我有什么成见,我今儿是好意来贺喜的。听说主公不日就要搬师回朝,此战不仅大捷,收获颇丰,还带了不少耿国投降的臣子一同归国。姐姐马上就能见到久别的族亲,岂不是喜事一桩?” 耿姬用手指着骊嫱,“你,你……” “唉,也难怪姐姐想不开,姐姐服侍了主公几十年,主公却连招呼都不打,就把姐姐的娘家给灭了,连宗庙也不曾留下来,这让姐姐情何以堪啊?” 耿姬脸颊通红,咳个不停,蛾儿在一旁替耿姬揉着胸口,蕙姬冷冷道:“骊夫人的话说完了没有,耿夫人身体不适,说完了就请自便吧。” “想当初你们嘲笑我骊戎是一个亡了国的蛮夷,不想不出几年,耿国也落了个同样的下场,岂不是鱼笑鳖无尾,聋子骂哑巴,真真是好笑。” 蕙姬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耿姬到慢慢平静下来,缓缓道:“我嫁来在晋国这么多年,从来没忘记当初向兄长许下的诺言,只要我在晋国的一日,就要保得耿国一日的平安,如今故国不在,兄长亡故,族人死的死,流亡的流亡,我活着也没有什么可眷恋的,我知道骊夫人憋了多年的话,今日是急着要来还给我,你有什么话就尽管说罢,往后只怕就没有机会了。” 骊嫱却没了兴致,起身道,“难得耿姐姐想得明白,既如此,耿姐姐就安心养着吧,我也不多打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零六章 朋比为奸 骊嫱出了惠安宫,心头觉得大快,忍不住想回去对骊姞诉说,回到章含宫后,入了门,径直往寝宫来,穿过后庭时,见两个奶娘抱着小奚齐和小卓子在廊檐下打转,两个孩子哇哇地哭闹着。 骊嫱道:“你们抱着小公子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回屋里去?” “姞娘娘说要歇中觉,让我们先带着小公子在外面玩会儿。” “这都快到晚膳时候了,还歇什么中觉?” 骊嫱进了寝宫,见内室的门关着,门口连个婢女都没有,心中生疑,便径直推门进去,赫然见骊姞和内竖息两人赤条条地躺在席上行苟且之事。两人见骊嫱闯入,双双惊起,一时又羞又愧,内竖息衣裤都不及穿上,便向骊嫱跪下,连连磕头。 骊嫱怒极,随手拿过一根门闩,没头没脑地向内竖息打去。骊姞扑上去,狠命抓住骊嫱的手,内竖息趁机披上衣服,逃出门去。 骊嫱怒喝道:“今日我若不打死他,来日你就要跟着他一起丧命。” “要打你就先打死我吧,横竖是我让他来的,他只是听命而已。” 骊嫱一巴掌重重拍到骊姞脸上,“你喜欢作贱自己也就罢了,难道还要连累我一起受过?” 骊姞也发了狠,松开骊嫱,直直瞪着骊嫱道:“我是喜欢作践自己,可是你做的伤人性命的事还少吗?哪一桩罪过比我小了?依我说,从此以后,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少管我的茬,你若不顾惜咱们姐妹的情分,我也从此丢开手去,要是篓子捅到主公那里去,谁先死还不一定呢。” 骊嫱气得眼前发黑,扔了门闩,道:“罢了,外头的屎还没擦干净,自己窝里到先闹起来了,我以后不来管你的事,若闹出了事情,你也别怨我不帮衬你。” 骊嫱回到寝室,觉得心口一阵紧似一阵地疼,只得躺在床上,一边让念枝喊来医官。这一躺倒骊嫱便几日不曾起来,宫里的事务只得都交给细柳和简修容打理。 骊姞也自知那日做得过了些,过来看了两回,说了些软话,骊嫱还在气头上,只是当着下人的面,不好说什么,也不理睬骊姞,姐妹俩心里存了芥蒂,骊姞便让人把寝宫旁边的几间偏房打扫出来,自己带着小卓子和宫人们搬到偏房去住。 骊嫱休息了两日,这日略觉得精神好些,便在床榻上坐起,听细柳念各宫的支出账目,秀葽此时进来说优师前来请安。骊嫱也不及梳理,便唤他进来。 优师今日一身素净的葛衣长袍,除了腰间一枚青玉佩,别无他饰,见了骊嫱,行了礼,垂手站在一旁,温言道:“听说夫人凤体欠安,小臣特意前来探望。这个季节秋寒渐浓,时有凉风冷雨,侵人于不备,万望夫人保重身体才好。” 骊嫱听他话中有话,点点头,“乐师大人说的是,幸好本夫人根底强健,还经得住这些风雨。” 优师从怀中掏出一方木盒,递上道:“这是小臣对夫人的一片心意,希望夫人不要嫌弃。” 念枝接过来包裹,递给骊嫱,骊嫱打开看时,是一枝约四寸来长的人参,须发俨然,具足人形,便道:“这么大的人参,恐怕内务司里也找不出一个,乐师大人是从哪里得来的?” “微臣当年在燕国游历时,曾为燕君弹奏琴曲,深得燕君喜爱,他便赏了我这支人参,微臣一直留在身边不曾得用,今日献给夫人,也算是物得其所了。” 骊嫱让念枝收了人参,向优师道:“乐师大人曾在各国游历,见识广博,为何最后却选择在晋国安身?” “微臣是个零落无根之人,原以为这一生注定浪迹天涯,不想在这里遇见了夫人,夫人待微臣情深义重,令微臣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俗语说良禽择木而栖,又有士为知已者死,说的就是微臣这样的了。” 骊嫱也大有感概,心中不禁惺惺相惜起来。又说了会话,骊嫱让念枝和秀葽到膳房去,让庖人们准备几个菜馔,请优师在这里用膳。 念枝和秀葽下去后,骊嫱忍不住用帕子拭着泪道:“这宫里头恐怕只有乐师大人是拿我当知已的,主公虽怜惜我,但终是以国事为重,一年里头到有大半时候带兵在外,让人胆颤心惊。就是在宫里的时候,也整日招蜂引蝶,无暇他顾,哪里象乐师大人这般知冷知热的。虽说身边有个亲妹妹,却是个小孩子性子,不能替我分忧不说,我还要帮她四处张罗周全。别看我是个夫人,守着诺大的宫殿,管着手下成群的奴仆,实则一个贴心的都没有。今儿见了乐师大人,才忍不住说了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平日有谁知道我的苦楚。” 平日骊嫱总以一副凌厉、强干的面目示人,何曾有过示弱的时候,此刻哭得如蔷薇带雨,又是素妆打扮,更显纤质嬴弱,不堪一握,让人心生怜惜。 优师上前走到骊嫱床边,搂住她的肩头,骊嫱也不推托,顺势倒在优师怀中,优师轻抚其秀发脖颈,低头一番软语劝慰,骊嫱欲推还就,两人见火候已到,脱去衣衫,一番巫山云雨,难解难分。 事毕后,优师道:“我听说,夫人曾经钟情于申生,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骊嫱嗔道:“哪里是你想的那样?当初我们姐妹俩初来晋国,孤立无援,原指望世子能帮衬我们一把,不想他背信弃义,出尔反尔,反将我俩推入火坑,以后再也休提我与他之间的事。” “你果真对申生已经断了情义?” “他的心思都在隗姒身上,我对他除了怨,哪里还有情义可言?” “只怕你是心口不一,对他余情未了,我看你每次在宴会之上都对他含情注目,颇为玩味。” 骊嫱靠在优师的肩膀上,媚声道:“你难道每次饮宴时都在观察我,莫非你是早存了不轨之心?” 优师抚摩着骊嫱柔滑的肩头,“自从我见到夫人的第一眼起,就为夫人所倾倒,但自忖职贱位卑,恐怕今生只能仰观夫人的容止而已,不想夫人垂怜,得亲夫人的绝世芳泽,让我如在梦中一般,今生死而无憾,我优师若能常伴于夫人左右,即使做夫人的鞋屦,被夫人踩踏于地,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一番话说得骊嫱十分舒坦,骊嫱道:“晋候已经年老,待他百年之后,还怕这后宫不是咱们的天下吗,到时你想什么时候来都行。” “夫人可别忘了,晋诡诸百年之后,坐上国君之位的可是申生,若果真如此,哪里有你我可以随心如意的一日。” 骊嫱一愣,“依你说,那该如何是好?” “除非当上国君的是你的奚齐,到时你成了太后,就真正是独尊后宫,无人再能撼动你的地位了。” 骊嫱摇头道:“申生世子的地位已经牢不可破,要让晋诡诸改立奚齐为世子,谈何容易。” “要依我说,其实也不难,晋诡诸虽然信任申生,但申生在后宫中无人帮衬,而夫人出入晋诡诸身边,只要稍进些言词,便可离间他们父子两人。” “主公一向信任申生,申生又有仁德之名在外,主公会相信我说的吗?” “正因为申生自认为仁德,所以心高气傲,大凡这些自认为清高的君子,常常对谮语流言不屑于去辩解,即使受人中伤,也是自怜哀叹,感怀不遇而已,而晋诡诸又是生性多疑的人,申生越是不辨解,晋诡诸则疑他更甚,只要夫人适时向晋候进言几句,哪有什么办不成的事。” 优师附在骊嫱耳边一番言语,骊嫱一一记在心里,末了叹道:“我原以为在后宫论识见和心机无人能与我相比,今日听了你一番话,才知此山更比那山高,平日是我自视过高了。” 两人起来穿戴整齐了,念枝这时进来说晚膳已经备下,骊嫱和优师一起用了晚膳,喝了两杯酒,优师告退自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零七章 骊嫱议政 不日后晋诡诸率军回国,在太庙封赏了有功之臣,将原先耿国的土地封给赵夙,魏国之地封给毕万,曲沃封给申生,其余人等都论功行赏,又大摆了几日宴席,犒赏群臣和军中有功将士。 此次作战神速,拿下三国后,缴获三国的府库和仓廪,收入颇丰,晋候将缴获来的珍宝装了满满几大车,派人送到周都洛邑,作为献给周天子的朝贡。周天子因长期以来无人朝贡,正愁国库匮乏,见晋诡诸送了重礼来,欣然收下,并不因晋诡诸诛灭同姓诸候国而派人谴责。 中原诸国听闻晋国短短一月之内就灭了霍、魏、耿三个姬姓之国,震惊不已,又见周天子那里毫无动静,连一卷对晋国的谴责文书都没有,也坐不住了,齐、鲁、宋、郑等大国野心勃发,纷纷觊觎起周边的小国来,而诸多的小国则日夜不宁,唯恐被大国所侵伐,都依附于中原霸主齐国,企求翼护。 此时南方的楚国,本是一荆蛮之国,经楚武王和楚文王一番振新图强,渐渐强大起来,陆续吞并了周围的一些小国。到了文王的儿子熊恽这一代,任用了令尹子文,在国中励精图治,国力大增,熊恽便自称为楚王,与洛邑的周天子分庭抗礼。又见齐国在中原称霸,也蠢蠢欲动起来,有了向北扩张的念头,而郑国与楚国接邻,楚国要通往中原,郑国是必经之路,熊恽便数次发兵,侵扰郑国边境,以为试探。 郑国自当年的郑庄公去世后,国内几经动荡变故,早已没了当初的实力,与楚国一番交手,接连打了几个败仗,便向中原霸主齐小白求援。齐小白向中原各国遍发通告,以“振兴王室,征伐逆乱”为名,邀请各国加入同盟,共同讨伐楚国。 晋诡诸也收到了通告,遂召开廷议,与众臣商讨。众臣分成了两派,亲齐的一派力主出兵加盟,抗齐的一派则坚持不参战,只做隔岸观虎斗,两派争论了几日也不得个结论。 这日晋候退了朝,心中有些烦闷,便独自一人在茨园中散步。晋候沿着万浪湖,转过杏望楼时,见湖面上停着一只画船,船舱按着殿阁的样式所造,红梁彤柱,雕花扶栏,窗口一席垂帘如烟,荡在涟漪起伏的湖面上,又被那一丛丛的芦花掩映着,十分别致好看。 晋候正纳闷间,见一个船娘打扮的女子站在船头,向自己招手。船上的艄公慢慢撑着浆过来,离得近了,晋候才看清楚那艄公是寺人弋尾装扮的,而船娘打扮的正是骊嫱。 弋尾将船停稳,上岸来扶晋候上船,骊嫱也过来相搀,晋候走到船上,骊姞从舱内出来相迎,晋候见姐妹俩都穿着粗制的葛衣布巾,用布帕裹束着头发,挽着袖子,一幅楚地船娘的打扮,便道:“这船是哪来的?你们何故做这身打扮,寡人刚才还以为自己做梦,神游到楚蛮的云梦泽去了。” 姐妹俩捂着嘴笑个不住,骊姞道:“楚蛮之地除了当年的桃花夫人,还有谁的美貌能比过我俩去?” 晋候哈哈一笑,两人拉着晋候到船舱内坐下,晋候见舱内奢华非凡,檐柱上裹满了文绣,船板上铺着重席,席上还铺了两重毡毯,一条乌木案几摆在正中,上面放着一架赑屃负鼎的青铜熏炉,冉冉冒着青烟。三人围着案几坐下,透过前面镂空雕花的窗棂看去,万浪湖的旖旎景色一览无余。 晋候道:“这必是嫱儿出的主意吧?” 骊嫱笑道:“听说齐候在宫苑内开凿了一方湖泊,造了数条船,供自己与姬妾们游玩,船内装饰极尽奢华,如同那画师笔下的画儿一样,美其名曰:画舫。臣妾就让内务司仿造了一条船,虽不及齐候的那条,约略也看得过了。今儿这船是第一次下水,我喊了姞儿同来赏玩,本想把一切物事准备好了再来喊主公,不想主公已经不请自来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吧。” 骊姞道:“我们骊戎人是草原上生,马背上长,什么样的马儿、车子没坐过,唯独这船今儿是头一遭坐,坐在上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究竟还是骑马来得踏实。” 骊姞又让止水把几碟小菜拿上来,添上一壶酒,三人临窗小酌。晋候往盘里夹了一口菜,问道:“这是什么菜,如此鲜爽脆口?” 骊姞道:“这是内务司新贡上来的秋蔬,说是从齐国运来的,名叫菰笋。长在水泽地里,秋天收下来后做成菜菹,和着鱼酱一起吃,拌汤拌饭,特别美味。” 晋候放下竹筷道:“又是齐国来的,难不成齐国的东西都是好的?” 骊嫱见晋候面有不悦,便叫人把菜收了,换几个时鲜果子上来,一边笑说:“我们骊戎不过是个荒蛮小国,几时见过这些玩意儿,所以让他们做了几个来,不过图个新鲜罢了,哪里就是贪慕他国之物了。要说天下的至宝,有什么是能与晋国的宝马和玉璧相媲美的?” 晋候道:“如今齐国当了中原盟主,各诸候国都以其为尊,听其号令,你们这番举动也不足为奇。今日廷议寡人让众臣商议要不要出兵加盟齐国攻打楚国,他们争论了多时,也不得一个结果,寡人也是为此事发愁。” 骊嫱道:“主公与大臣们议论的国家大事臣妾自然不懂,但是臣妾知道,主公一心想攻打虢国,可是又担心周天子和齐候干涉此事。此次齐候带领各国远征楚国,必定无暇顾及他事,主公何不趁此机会出兵虢国?若能一举拿下虢国,待齐国举兵回转过来,又能拿我们如何?” 晋候不禁哈哈一笑:“你这虽然是妇人之见,但比那些臣子讲的至理要道恐怕更实用些。” 晋候坐了片刻,终是放心不下朝堂上的事,骊嫱见晋诡诸心不在焉,也不多留他,又饮了几杯便散了。 晋候回到前朝后,写了封信,只说自己因近日忙于对戎狄的战事,无多余兵力出战伐楚,还请齐候见谅。晋候又装了几十辆马车的粮草锱重,连同书信一起送到齐国临淄,以作为对同盟军的物资援助。 再说晋国虽把霍国灭了,但霍国的国君却逃脱出来,来到了齐国,向齐小白哭诉一番。这霍国本是当初周文王分封给第六子叔处的,后来叔处与管叔、蔡叔一同叛乱,周公虽然平定了叛乱,三人也被都定罪处死,但霍国却保留了下来,一直由叔处的后代所掌管,所以霍、晋两国论起来本是同宗同源的姬姓之国。此次被晋候所灭,齐小白也是十分不满,可因自己伐楚在即,没有多余的力量来管晋国的事,便修了封书信,差人送到晋国,斥责晋候的同室操戈之举,并让晋候重新恢复霍国的宗庙社稷。 晋诡诸这日在书房,刚刚看完齐小白送来的书信,十分不悦,将帛书重重扔在案上,拂袖而起,道:“这个齐小白,未免管的太多,竟然管到寡人的头上来了。周天子尚且没有发话,他却对寡人指手划脚的。” 旁边的宫人们一时都不敢说话,晋诡诸自言自语道:“看来寡人是时候该出兵虢国了。” 此时东关五送上一份竹简,轻声道:“主公,掖庭令已查明贼子侵入章含宫一案的来龙去脉,请主公过目。” 晋候见卷宗上写着“耿姬指使内宰耿厖,买通外贼,趁内务司往章含宫送酒之际,冒充宫奴潜入章含宫,意欲加害两位小公子……”不禁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将耿厖问斩,限耿姬三日内自裁。 原来此案自从掖庭令接管以来,查来查去,毫无进展。那个冒充宫奴的小贩经查在晋国无亲无眷,靠给人做苦力为生,查了几月,掖庭令都找不出是何人唆使,只得来向骊嫱禀报。骊嫱自然不依,将掖庭令一顿痛斥,最后道:“你可曾查过内务司的人?” “卑职查过,内务司那日并无丢失衣物、器具,也不知那贼子从哪里弄来的一身宫奴行头,混在送酒的人里面。” “真是糊涂至极,此事既是内务司送酒引起的,必定与内务司有干系,你可曾查过内宰耿厖?” “这个……” “你平日的手段都哪里去了,天底下只有没胆量做的事,没有查不出的罪责,你若不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你这个掖庭令就别当了。” 掖庭令得了骊嫱的“指示”,便开始调查耿厖的底细,还真查出耿厖曾经侵吞他人的田地,掖庭令以此为由,拘捕了耿厖,又一番严刑拷打,让其供认指使贼子侵入章含宫,意欲行凶一事。耿厖挨不住酷刑,只得在认罪书上画了押。 掖庭令拿着认罪书给骊嫱看,骊嫱还是不满意,让他拿回去再审。掖庭令此时已渐渐揣摩明白了骊嫱的心思,回去后又将供词进行修改,要耿厖承认整个事件是由耿姬指使的。耿厖此时已是受尽百般折磨,生不如死,只得在认罪书上画了押,唯求一死。 至此骊嫱对此案再无异议,掖庭令便将此案整理成卷宗,交给骊嫱过目,骊嫱让东关五交给晋候,东关五觑着晋候不快之际,献上案卷,晋诡诸果然勃然大怒,命耿姬自裁。 此令一出,合宫震惊,蕙姬带着一众姬妾前来求情,晋候根本不予接见,蕙姬又去求芮姬,跪地苦苦哀求,芮姬才同意下来,便带着公子无端面见晋候,一番动之以情的苦苦相求后,晋候才答应免其死罪,但活罪难逃,将耿姬贬为宫女,令其日日打扫宫院,且终生不得出惠安宫半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零八章 靡乱后宫 晋候刚处理完耿姬的事,余怒未消,这日又有消息来说霍太山两日前发生了山崩,此消息一传到绛城,群臣议论不止。 这霍太山绵延数百里,连绵迭嶂,劈地摩天,当年大禹曾在此登顶祭天,后来周文王将此地封给霍叔后,霍晋两国便以此山为界,霍国国君更是年年祭祀霍太山神,仪式盛重繁杂。如今晋国刚把霍国灭了,霍太山便发生山崩,不能不让人议论。 太傅杜原款上书道:“晋、霍两国本是同本同宗的兄弟之国,文王当年将霍太山以西封给叔处,将霍太山以南封给叔虞,为的是让两国在地势上互为犄角,同心同力,共同对抗戎狄。如今晋国仗着自己强盛些,就将自己的手足国给灭了,致使霍太山神无人祭祖,这是上天降下凶兆以示惩戒,主公不可不慎啊,还请主公复封霍君,以平天怒!” 其余人等也跟着上书,那边齐候又几次写信来谴责晋候,晋候迫于压力,只得让人去齐国迎霍君回国,恢复了霍国的宗庙社稷,让霍国又重新复了国。 这日晋候退了朝,回到上书房,宫人们见他脸色阴沉,都小心伺候着。东关五轻声道:“主公,骊夫人刚才打发人来说,主公操劳国事,她今日在万浪湖上摆了桌酒宴,想让主公得闲了过去听个曲,散个心儿。” 其时已到晚膳时分,晋候也觉腹中饥饿,便带了东关五和梁五往万浪湖边来。晋候远远地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向两人道:“不用说,这必是优师在抚琴了。” 晋候到了湖边,果然见优师和骊嫱已站在船头等候,骊嫱上来迎晋候上船坐定,晋候道:“今日怎么不见姞儿?” 骊嫱道:“小奚齐前两日得了热症,烧了两日,今儿还没全退,姞儿不放心,留在宫里照看着。” “她做姨娘的,照顾两个娃儿比你这个做娘亲的还用心,可把你比下去了。” “主公说得是,臣妾惭愧,臣妾在奚齐身边时,一心念着主公,到了这里,却又挂念起小公子来,臣妾只恨自己不能分成两爿,一半留在宫里,一半陪着主公。” 众人都笑了,东关五道:“夫人已经是有三头六臂的人物了,尚且管得了这头顾不上那头,让我们这些庸碌之辈可怎么好呢?” 晋候向优师道:“乐师今日给我们准备了什么曲子?” 优师道:“夫人说要请主公泛船湖上,喝酒赏曲,所以小臣特意准备了一首雅致的琴曲,还请主公和夫人赏玩。” 优师抱了琴,出去于船尾上坐了,临风抚起琴来。 此时已是深秋,太阳西落,秋风渐起,万浪湖边的芦荻随风窣飒作响,优师抚着琴,以泉鸣调起音,铮铮咛咛地弹奏起来。那琴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似小泉般细细流淌,时而似松涛般暗波涌动,人坐在船上,如同行走在空谷幽泉的山林中,灵台澄澈,与天地万物皆融为一体。 晋候只觉心头多日的烦闷一扫而空,不禁叹道:“优师的琴技可谓出神入化了,天地间的声音竟都可以为他所用。” 此时一轮明月上来,正挂在舷窗外,晋候看了此景,感叹道:“想我晋诡诸矢志继承先祖的遗志,一生征战沙场,扩疆无数,可所求的东西却如同这天上的月亮,始终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及,而寡人也象这艘画船,独行于湖中,一生逐浪无数,几尽漂浮,不知何处才是归岸。” 骊嫱道:“主公近来忙于政务,忧思太过,才会有此慨叹。主公若是自比为船,臣妾不就成了浆,船离了桨可以,桨离了船却是万万不可以的。” 晋候哈哈一笑,情之所至,不觉随着琴声引吭高歌起来。 骊嫱在一旁给晋候斟满了酒,又让念枝和秀葽端菜上来,晋候几杯酒下去,有了些酒意,见身旁的骊嫱脸色似桃花般娇艳,美艳不可方物,遂用一只手抬起骊嫱的下巴,睥睨着眼睛道:“寡人听说,世子曾经对你颇为钟情,你可知道么?” 骊嫱正色道:“世子的心思哪里是臣妾能够揣摩的,臣妾不想知道,也不屑知道,臣妾只知道主公才是臣妾的夫君,主公若能对臣妾钟情一二,才是臣妾求之不得的事情。” 晋候大笑,“说得好,不管此话是真是假,寡人听着受用,来,寡人也敬夫人一杯。” 晋候又喝了数杯,念枝和秀葽在一旁忙着添酒上菜,晋候见两人今日打扮得分外娇艳,都穿着束腰窄袖的藕色上衣,蜜黄色的下裳,束着垂绦缎带,低低的抹胸,俯身颔首间,身体的曲线玲珑毕现。晋候对两人早有觊觎之心,此刻更觉浑身燥热难耐。 不知什么时候,那琴声已悄然无声,画船慢慢停泊在岸边,倚着水边一丛丛茂盛的水菖蒲。 东关五进来道:“禀告骊夫人,细柳刚才过来说,芮夫人刚刚打发人来问,上次祭祀时用的那只莲鹤青铜方壶放在哪里了,说明儿朔日太庙祭祖时要用。” 骊嫱叹道:“这么多的物事,件件都要来问我,我就象是闹市上玩杂耍的,要什么就得给什么,有的要给,没有的变着戏法也要寻出来给他们。那铜壶上次被九儿借过去,做生日时摆在玉蟾宫了,大概是她忘了还回来,也罢,芮夫人等着用,臣妾就亲自去玉蟾宫走一趟吧。” 骊嫱向晋诡诸告了退,带着弋尾先走,留下念枝和秀葽陪着晋候。东关五和梁五也识趣地吹灭了蜡烛,只留下一盏油灯,走出船舱去,掩上舷门。 晋候拉着念枝和秀葽,一左一右坐到自己腿上,逗着她们喝酒。两人嘻嘻地笑着,半推半就地与晋候调笑,最后酒到酣处,三人脱去衣衫,行云雨之事,晋候尽兴一番后,酒意也慢慢退了,便起身穿好衣裳,走出船舱,东关五和梁五已在船外候了多时,忙上来扶晋候下船。 东关五打着灯笼走在前头,梁五扶着晋候,往不远处的轿辇走去,此时月亮已上中天,正是夜深人静之时,唯有荻浪沙沙作响。三人刚绕过一片茂盛的菖蒲丛,就见不远处突然飞出一群凫雁,扑楞楞地往芦荻丛里去了,惊得一女子“啊呀”一声叫唤出来。 晋候不料此处会藏着人,不禁吃了一惊,随即拔出腰间的长剑,喝道:“是什么人在那里,快出来。” 片刻后,从大树后面走出一男一女来,见了晋候,吓得双膝瘫软,跪倒在地。 东关五用灯笼上前照着,晋候见两人都做宫仆打扮,十分面熟,梁五道:“他们一个是九娘娘跟前的婢女,一个是芮夫人宫里的内竖,今儿可是被主公抓了个现行。” 两人只是磕头不止,口中直喊“饶命”。 晋候见他俩衣冠不整,知道必是在此偷情,不禁勃然大怒,不容两人分说,命人立刻将两人拖下去杖毙,然后坐上轿辇,回到燕寝去。 两人被杖毙后,晋候命将两人的尸首在后宫陈尸三日,因这两人是玉蟾宫和鱼丽宫的宫人,九儿和芮姬都颇为难堪,尤其是芮姬,更是惶恐不安。按着宫规,内竖都是由未满十七的男子担当,到了年龄就需谴出宫去,也有不愿意出宫的,可以净了身,充当寺人留在宫中。而每年核查内竖的年龄本是芮姬管着的事,因现在大部分事务都由骊嫱管着,管事的世妇也都到章含宫去奏事,芮姬想插手也插不进去,便把这事给忘在脑后,所以将至年底,也不曾清查此事,有些内竖今年刚刚年满十七,至今还留在宫中。 芮姬知道自己难逃其咎,便和九儿一起来向晋候请罪。晋候训斥了几句,又罚了她们三个月的例奉,让她们严肃宫纪,整饬下人,让芮姬限日将宫内的内竖年龄核实清楚,凡年满十五岁的便要打发出宫去。 芮姬不敢怠慢,回去便下令各宫将已到年限的内竖列了名单出来,限三日之内谴散出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零九章 百年大计 骊姞手下的内竖息今年正好年满十七,自然也列在谴散出宫的名单之中,骊姞只得来求骊嫱,请她想办法把内竖息留下来。骊嫱巴不得将他打发出去,免得今后麻烦,因此任凭骊姞怎么说,就是不愿松口。 骊嫱便拉了内竖息一同来恳求骊嫱。内竖息跪在地上,把头磕得咚咚响,骊嫱正眼儿也不瞧他。 骊姞急了,道:“要说小息子对咱俩也是有恩的,当年要不是他冒险出宫,向世子通风报信,你我也不会有现在的好日子。” 骊嫱啐她一口,道:“如今世子都顾不上了,还能顾惜着他,那两个倒霉杀的奴才尸身还横在宫里头,你们就敢光明正大地来求我,存心要把我拖下水不成?” 内竖息见是无望,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向骊姞道:“小臣是万万不会扔下娘娘,独自出宫的,小臣若能侥幸不死,今生愿陪伴娘娘在宫中了却余生。”说完便将匕首往自己身下扎去。骊姞大叫一声,扑上去争夺匕首,一边哭道:“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陪你一起去罢了。” 骊姞夺下匕首,内竖息的衣襟上已经红了一片,骊姞不禁抱住内竖息大哭。 骊嫱见此不禁气得胸口发闷,抚着心口坐了半晌,才道:“真真是我命里的冤家,罢了,我就帮你们这一回,但是从此以后,你们不许在章含宫中行苟且之事,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骊姞见骊嫱松了口,自然没有什么不答应的。骊嫱便将内竖息的名字列在自愿净身的人员名单之列,上报给芮姬。到了施宫刑的那一日,骊嫱让弋尾到宫外找了一个流落街头的小厮回来,他们不过差了十多天出生,脾性却是大相径庭,奚齐这么乖巧可人,怎么卓子就那么顽闹精怪呢?昨晚奶娘病着,我和卓子睡了一宿,闹得我一刻都不曾合眼。你来得正好,我头疼得紧,要去床上再睡会儿。” “你何必自己哄卓子睡觉,不是让你问芮姬再要两个奶娘来吗?” “我和她说了,她说按着宫规,一位公子只能由一位奶娘服侍,再说九儿那边又快生了,也要急着寻奶娘,所以一时人手不够,让我先将就些,等有人了再打发她们过来。” “这是什么话,动不动就拿宫规出来,我如今才是宫里头的宫规,你直接去问内宰要人,看他给是不给。” “听说新任的内宰原是耿厖手下的副官,有了耿厖这么个前任的例子,他应该也学聪明了。” 骊嫱抱着奚齐逗弄了一会儿,让奶娘抱下去哄着睡觉。骊姞见她神色有些凝重,问道:“主公身子今日可好些了?” “主公已渐入垂暮之年,加上旧疾又犯,就算这次好了,难保还能挺过下次,咱俩也该为自己的后半生考虑了。” “你如今已做了夫人,后宫里头都是你说了算,我虽然是个嫔女,幸好主公待我也不坏,后半生还有什么可虑的?” “主公以后的日子就如同那漏壶中的水,一眼都能看得到底,万一他哪天撒手去了,留下咱们孤儿寡母的,岂不是任人宰割?” “奚齐和卓子虽然还小,但都是晋诡诸的血脉,姬姓后人,即使申生做了国君,他们也是公族宗亲,总比一般人强些,哪里会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公族之室手足相残的事还少吗?当年郑国的共叔段,周王室的王子颓,不都是死在当国君的哥哥手里,即使落个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封一块远离都城的荒蛮之地,让咱们了度残生而已。” “申生他,恐怕不会绝情至此吧?” “你我生于贵胄之家,长于列鼎之族,这荣华富贵的背后是什么还不清楚吗?若不能清除异己,就必为异已所灭,与谁当国君并无干系。” “你的意思是……” “只有让奚齐或卓子当上国君,咱们才能顺理成章成为太后,从此高枕无忧。” 骊姞一惊,“你是说要废掉世子?” “你不是还想和你的小息子厮守一生吗?咱们若不能当上太后,你岂能如愿?” 骊姞低头默然不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一十章 攻灭虢国 姐妹俩谈了一回,骊嫱回到自己寝屋,见念枝和秀葽提着挎篮,嬉笑着从外面进来,见了骊嫱,两人忙敛了笑容,过来行礼。 骊嫱道:“这么晚你们去了哪里?篮子里是什么?” 两人见瞒不过,急忙跪下,念枝道:“请夫人恕罪,婢子们见夫人上次用的人参还剩下些许,想着放着可惜,就拿去炖了汤,端给赵将军喝了。” “本宫不过离宫几日,你们就敢作起本宫的主来了?” 念枝道:“夫人平时总说赵将军是个靠得住的,要婢子们多看顾着,夫人这几日在燕寝服侍晋候,不常回宫中,婢子们就自作主张,想等夫人回来了再禀报夫人,可巧正撞见夫人。” 秀葽也帮衬道:“念枝说得一点不差,我们跟赵将军说这是夫人赏赐的,赵将军让我俩向夫人谢过。” “这么说,是本夫人虑事不周,你们替我张罗周全了,本夫人还要赏赐你们才是。” “婢子不经禀报就拿了人参,只求夫人宽恕就好,哪里还敢要什么赏赐。” 骊嫱一时也发不出火,寻思一回,道:“上次你俩服侍了晋候一晚,事后我让巫剡给你们开的安宫理气汤喝了吗?” “婢子们每日都喝着呢。” “本夫人这几日忙于照顾主公,宫中一时看管不到,你们需多留意着,若发现有谁做下违规背礼之事,需如实向我禀报。” “婢子明白,请夫人放心。” “本夫人今晚要在燕寝过夜,你们还是留在章含宫罢。” 骊嫱叫上细柳和弋尾,起身往燕寝去。出了燕门,骊嫱下了轿辇,把细柳叫来道:“我刚才把帕子忘在寝宫了,你回去帮我找了拿过来。” 细柳一来一回,去了半个时辰才回来,把绢帕交给骊嫱,骊嫱问:“宫中可还好,念枝和秀葽都在做什么?” “一切都好,念枝已经睡下了,秀葽还在做针线活儿。” 骊嫱不再说什么,进去见了晋诡诸,一晚服侍在床榻前。 晋候自见了荀息后,身体渐渐有了起色。这日晋候正在服药,东关五进来,递上探子刚从虢国传来的密信,信上说虢公和戎人多次交战,屡战屡胜,虢公乘胜追击,一直追至桑林,现虢公和戎人驻军在桑林,两军相持不下。 晋候读完此信,仰头大笑道:“这不是寡人要灭虢国,而是上天要借寡人之手灭虢啊!” 晋候当即颁下命令,命荀息统领上军,里克统领下军,即日出兵攻打虢国。羿日晋候在太庙告了祖,摆下酒宴,为众将士饯行。晋候本想亲自率军出征,无奈身体尚未痊愈,只得再三叮嘱里克和荀息,及时上报军情,不得延误。里克和荀息领命而去。 晋国此次出战共用兵车四百乘,甲士三万,精兵强马,披坚执锐,全军浩浩荡荡出发,因虞公已同意借道,晋军直接进入虞国,往虢国都城进发。 这虞国的先祖是古公亶父的曾孙虞仲,由周武王分封,爵位为公爵,曾担任周王室卿士,但虞国数百年来无所图治,唯于强敌环伺中自保求安,因此国小力弱,倾其全国之力也只有兵车二百乘。此番见途经国中的晋军兵强马壮,兵力强盛,虞国国民都心生畏惧,虞公更是派了向导,引导晋军前往虢国。 要进攻虢国的都城上阳,必须要先夺取下阳城,但下阳城城高池深,有重兵把守,里克和荀息商量一番,认为如不能及时攻取下阳,虢公听闻消息,必然会领兵从桑林返回下阳救援,到时两军便成旷日持久之势,于长途跋涉的晋国十分不利。 里克便向虞公提出一计,因虞国与虢国素来交好,不如让晋军打着虞国的旗号,自称是前来救助虢国的虞国军队,只要骗得守军将城门打开,下阳城便唾手可得。 此时的虞公已成骑虎难下之势,眼见这么多的晋军就驻扎在自己都城几十里外的地方,虎视眈眈,让虞公如芒刺在背,在宫中一刻坐不安宁,只要能将晋国早日送出虞国,正是求之不得。 虞公遂不顾宫之奇等人的劝阻,答应了里克的要求,将晋军的旌旗改换成虞国的旌旗,亲自在前领路,来到虢国下阳城外,一番唇舌,骗得城内的守军将城门打开,晋军直接冲入城内,不费一兵一卒便将下阳城一举拿下。 消息传到桑林,正在与戎人对峙的虢公大惊,急忙带着军队回到都城上阳防守。待里克和荀息带兵赶到上阳时,虢公已在城中布下严密的城防。里克和荀息攻打几日无果,便将城池团团围住,再做打算。 虢公这里见晋军攻打得急,急忙修书一封,让人夜间潜出城去,到周都洛邑求援,周天子姬阆接到书信也是十分为难。这虢国的国君历来担任王室的卿士,与周天子一向交好,当年虢公丑还曾为驱逐王子颓,帮助姬阆复位立下汗马之功,姬阆也有心相救,只是如今王室经济鄙凋,军力衰微,现有的兵力护卫王畿地区尚显吃紧,哪有多余的力量去救助虢国。放眼整个中原,有力量帮助虢国的,唯有当今的霸主齐国而已,但齐国正带领着宋、鲁、卫、曹、许等七国之兵出征楚国,哪里有闲暇来管虢国。 姬阆只得派人前往郑国求援,郑候回书一封,称郑国正遭受楚国围攻,还在等着齐国带领同盟国前来救援。姬阆四处求援不成,也是无法,只是修书一封,派人送回虢国,让虢公勉力而为。 不料这封书信被里克拿获,里克便将书信绑缚在羽箭上,射入上阳城中,一时虢人都知道了再无援兵来援。此时距离上阳城被围已过去三月有余,城中弹尽粮绝,虢人得知此讯尽皆哗然,叛逃之人络绎不绝,虢公知道大势已去,趁着夜间带了随从偷偷逃出城,往洛邑去了。 第二日守将得知国君已去,便大开城门,里克和荀息率军进入都城,烧了虢公的宫室和宗庙,至此灭了虢国。 晋候自里克和荀息带兵去了虢国,日日坐卧不宁,一日没有接到晋军的书信,就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幸得骊嫱在一旁劝慰着,又常找些歌舞杂耍为晋候解闷儿,晋候才稍稍沉下性子来。 这日芮姬和九儿来探望晋诡诸的病情,正说话间,信使进来报说晋军已拿下国都上阳,虢公逃往洛邑,晋候大喜之下,跨下床就要往外面走。 芮姬等见外面天色已黑,忙一齐拦住,骊嫱在一旁道:“千里闻捷报,哪里还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你们就让他去吧。” 骊嫱让东关五和梁五跟着去伺候,晋候去了太庙,在先君武公灵前烧起一柱香,祭告一番,再回燕寝时已近夜深,其余人等都散了,只有骊嫱还守在灯下,见了晋候笑道:“主公可回来了。” “她们都走了么?” “臣妾知道主公一时半会回不来,见时辰不早,打发她们先回去了。” “先父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要攻灭虢国,如今心愿已了,寡人自然要去先父灵前祭告一番。” “臣妾明白主公的用心,主公快来试试这件兕甲合不合身。” 骊嫱拿过一件锃亮的皮甲,为晋候披上,晋诡诸道:“这件兕甲是哪里来的?” “这是臣妾让甲衣库专门为主公做的。臣妾想主公大病初愈,原先那件铜甲穿着太过沉重,不如换件兕甲来得轻便,耐磨结实,又能防寒保暖,主公快试上一试。” 晋候将兕甲穿在身上,这件兕甲选用的是兕皮中最坚韧的肩背部位,分割成上百块方正的小皮料,以牛筋为线,细密缝合而成,晋候穿在身上,大小合适,晋候挥动几下臂膊,那甲衣竟似会伸缩一般,始终贴合着晋候的关节,活动自如随意。 晋候心里喜欢,连声赞道:“好甲衣,好甲衣。”又以揄揶的口气道:“夫人这是急着催寡人上战场吗?” 骊嫱嗔道:“主公的心思臣妾还能不知。这些日子主公人在宫里,心早飞到几百里外的虞国去了,臣妾到是想留你,却留得住吗?” “还是夫人最懂寡人的心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一十一章 收归虞国 果然不出骊嫱所说,晋候身体刚刚痊愈,便写信给虞公,约虞公在虞晋两国边界会面,商谈分割虢国土地一事。此时距离晋军攻下虢国已有月余,里克并不急于班师回晋,只将军队驻扎在上阳城内,自己则称病在床。 荀息将从虢国抄获来的珍宝玩物分作两份,一份送回晋国,一份送给虞公,虞公得了欣喜非常,又听说里克病倒,几次差人探问病情,不曾有任何见疑。 这日虞公接到晋候的书信,信中请虞公到两国边界商议分割虢国土地,虞公心道晋候果真是守信之人,便不顾宫之奇和百里奚等人的反对,带着数千兵士前去与晋候会面。 宴会上,晋候殷勤招待,不仅答应将虢国当年抢占虞国的土地还给虞国,还答应把虢国的两个城邑也划给虞国,以感谢虞公的借道之便。 虞公受宠若惊,两人把盏言欢,喝了一天的酒,到了晚上虞公才坐了马车回去,走了不多里路,有士兵匆匆前来报信,称晋国刚刚把都城给攻破了。 虞公这一惊非同小可,差点摔下车来,待回过神来,才知道中了晋诡诸的计策,却已是悔之无及,只得调转车头,带着兵士往周都洛邑方向逃去,不料晋诡诸早已在去洛邑的路上埋伏下士兵,一番交战,生擒了虞公,带回了绛城。 虞国都城内,里克趁虞公与晋诡诸会面之际,从上阳城挑选了一支骑兵,快马赶到虞国都城,一举攻破了都城,收缴了虞国的府库,找到当初送给虞公的宝马和玉璧,连同其它的珍宝,和从虢、虞两国抄没的姬妾宫人、士族大夫等一齐押送回晋国。 晋候见了失而复得的宝马和玉璧,欣喜之余不禁感叹道:“玉璧还是原来的玉璧,寡人的宝马却已经老了。” 晋候将虞公先安置在馆驿,将虢、虞两国抄没的姬妾和宫人充入后宫,由骊嫱安排分配,又在太庙摆了三日的酒宴,犒赏群臣,奖赏有功之士,将里克从原来的都司马升为大司马,任右卿,荀息升为太宰,任左卿,还各自封赏了田地。 除去了虞、虢两国,从此通往中原的道路畅通无阻,晋候除去了最大的一块心病,加上年事日高,于战事上渐渐冷落下来,也不再日日上朝,开始沉迷于后宫享乐之事。 这日芮姬为着新来的官奴一事,亲自来章含宫找骊嫱。芮姬道:“我今儿来是为了和妹妹商议件事,如今从虢、虞两国来了许多官奴,由妹妹派人教导着,我也是放心得很。我想着当年萃喜宫和惠安宫那么热闹的地方,如今只有出去的人,没有进来的人,剩下的一些宫人也都是老人了,还请妹妹多拨些人手过去,填充些宫室,不致叫人看着太过冷清。” “姐姐可是来晚了,这两天我章含宫的门槛只差没让人踩破,都是来问我要人的。刚才长公主和我说,她即将嫁去秦国,想多带些百工、乐人过去。除此以外,桑园、织造坊、典丝纺哪个地方不是缺人的,若大家都来问我要人,别说只是抄没一个虢国、虞国,就是抄没十个虢国、虞国,也是不够使的。” “我知道你的难处,只是如今的萃喜宫和惠安宫不比从前了,薄姬自两个姐妹去世以后,人事凋零,大冬天的问我借过去几个人才做了件冬衣。惠安宫更是不必说了,耿姬虽被贬为宫女,但说起来也服侍过晋候多年,如今日日打扫庭院,门口连个看门的都没有,让人于心何忍啊?” “姐姐这么说到象是埋怨我做事不公似的,想当初我们姐妹俩从珍禽苑回到章含宫的时候,以前的宫人死的死,散的散,留在宫里头服侍的有几个,我们姐妹俩不是一样捱过来了。后来我俩生了奚齐和卓子,跟前连个象样的奶娘都没有,看着孩子饿得哇哇大哭,只能找人接了羊奶来喝。如今九妹妹生了小公主,光景儿可是比我们强多了。说起来这宫里头有谁是容易的,姐姐也是执掌过后宫的,知道主公每年的军费是一笔庞大的开支,周天子和齐国那里又要时常敬奉,宫里的钱物人手都是掰着手指头算计着用的,若都象姐姐这般大发善心,好人是做足了,内里可就掏空了。” 芮姬听着此话以为是无望,刚要起身,不想骊嫱又道:“话虽是如此,但姐姐既然亲自来开了这个口,妹妹我也不能撒手不管,少不得我宫里少用几个人,紧巴些过日子,先把萃喜宫和惠安宫的体面撑起来,也免得让人说我这个管事的厚此薄彼。过两天我自会打发人手过去,请姐姐放心。” 芮姬也不好再说什么,道了谢,告辞离去。 骊嫱从数千的宫奴中,先挑出四个容貌最出众、年纪又轻的女子,服侍奚齐和卓子,一百个能干的百工和乐工作为长漪的陪嫁媵人,又选了数十名样貌齐整的充入章含宫,玉蟾宫和鱼丽宫也派了数十人手,最后才从挑剩下的宫奴里头选了十来个婢女内侍到萃喜宫和惠安宫,剩下来的,除了一部分填入宫内各府库充当奴役外,还有一部分作为家奴赐给征战中的有功将领,新升任大司马的里克自然是少不了多分一份。 这日里克的夫人前来向骊嫱谢赏,骊嫱将她唤进来,那里氏因自己夫君刚升了官,又得了许多的赏赐,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此次进宫打扮得花枝招展,头插金玉,身披翟袍,行止之间浑身环佩叮铛作响。骊嫱命念枝拿了绣垫让里氏坐。 里氏先一番溢美之词,谢过骊嫱的赏赐之恩。 骊嫱笑道:“里司马这次一战立下不世之功,攻灭虢、虞两国、将土地并入了我晋国版图,完成了主公多年的心愿,这是里司马的应得之物,里夫人何用言谢。” “夫君就是个粗人,冲锋杀敌不在话下,哪里懂什么战术,还不全靠着主公的指点,才侥幸得了些战功,否则凭我家夫君的榆木脑袋,是胎里带来的弱症,有的说是脾气虚弱,运化无力,有的说是肠气滞满,反逆于胃,汤药是开了不少,他一个三岁的小孩儿,哪里能吃得下?” “要依妾身说,那些庸医不看也罢。拙妇到是知道一位郎中,名气虽不甚大,但经他看过的人,没有不夸赞他的医术的。” “哦,此人是谁?” “此人名叫胥臣,是公子重耳的一位门客,夫人若愿意一试,拙妇可让人请他来为小公子诊视。” “胥臣……”骊嫱身子一震,“你最近可曾见过他?” “拙妇前日才刚见过他,夫君身上有一处痍疮,长了多年也不曾好,还是找他来调配的药膏给治好的。” “既如此,就请里夫人将那胥臣唤来一试,你只需说为宫里的一位小公子看病就是,别的毋须多言。” 里氏答应着去了,骊嫱便进去看望奚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一十二章 胥臣进宫 胥臣这日正在馆中,来了个家臣打扮的人,自称是里克的手下,前来送一封信。胥臣接了信,信中说请他去宫中为小公子诊治,并且言词恳切,殷殷叮嘱,胥臣问:“不知是哪位小公子?” “司马大人说先生去了就知道了。” 里克与胥臣也是故交,胥臣推托不得,只得随着家臣出了馆舍,一辆气派的马车已停在门口。胥臣上了马车,家臣赶着车,来到宫城门口,一个内侍出来接着,请胥臣坐上一辆宫车,马车走了不多时,来到一处奢华的宫所前。胥臣下了车,内侍带他从旁边的小角门进入,穿过前庭,进入大殿,胥臣见殿内钟鼎规列,高檩彤柱,气势非常,心中暗暗称奇,不知是何人的宫殿如此奢华。此时内侍退下,里面出来个美艳宫女,领着胥臣来到后面的寝宫,胥臣见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锦绣重幔,椒香盈室,直如瑶池仙宫一般。 那宫女掀开罗帐,请胥臣入内。胥臣见一盛妆美人坐在上面,知道必是此处的主子娘娘了,也不敢细看,趋上前施礼。那美人也不答话,挥手让奶娘抱着孩子过来。胥臣见孩子不过三岁的模样,长得粉嫩可爱,只是精神萎顿,烦燥难安。 胥臣查看了孩子的脉息,又按了按肚腹,向美人道:“此儿内有热邪,或为先天带来的儿热,或饮食不当所致,又近日外感了寒邪,寒热交争而淫热上逆,本因以寒病治之,却服了太多汤药而伤了胃气,依小人之意,当刺足少阳以泻阳分之热,补足太阳,以御外入之邪……” 美人摆手道:“先生毋须多言,只管小心治来。” 胥臣遂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箱,拿出针石,在奚齐的大椎、风池等穴位下了数针。 这个小儿自然就是奚齐了,病了几日已是疲乏至极,也不哭闹,胥臣施完针后,向美人道:“两日后小人再来为公子施一次针,一共施针三次,公子即可痊愈。汤药就不用喝了,煮些米羹,温温地让他喝下便可。” 美人让婢女送胥臣出去,待胥臣走远,骊嫱才从帘帐后走出,那美人正是骊姞。骊嫱挥手让藏于屏风后的弋尾先下去,骊姞问:“你刚才可看清楚了?” 骊嫱道:“这个胥臣正是当初在南槐庄给我诊治的人,若不是我还要留着他给奚齐治病,今日岂能让他活着走出这里?只待他为奚齐施过三次针,我再下手不迟。可恨那赵衰,不知吃了几个熊心豹子胆,竟敢欺瞒于我。” 骊姞不满道:“你要做杀人的勾当我也拦不住你,但这是我的屋子,你要下手到别处去,别玷污了我的地方。” “你以为你这里是什么干净地方,我只问你,我帮你把小息子的事情安排妥当,成全了你们一对野鸳鸯,你该如何谢我?” 骊姞一时哑口无言,骊嫱道:“虽说咱们是姐妹,有些事我还是要提醒你,以后可不许在我眼皮子下做苟且之事,否则别怪我不讲姐妹之情。” 胥臣回到馆舍后,正遇上重耳打发人过来请他去喝酒。今日席上除了先轸、颠颉,卻縠和卻溱兄弟,还新来了栾枝和吕甥,两人均出自晋国望族,朝臣士大夫之后,都是年少气盛之辈,与重耳同在辟雍宫中求学。 众人正在谈论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召陵之盟,不多日前齐小白带领诸候联军伐楚,与楚国对峙数月,最后楚王派出使臣屈完,与齐小白一番言辞交涉,两国遂订立了盟约,楚王答应向周天子称臣,年年缴纳贡奉,并承诺永不侵犯中原,齐小白则率领军队撤退。 颠颉道:“齐候为了伐楚,遍召天下诸候,率领七国联军前往,可谓是声势浩大,最后却不进一兵一卒,就与楚王订立了和约,未免叫楚蛮太小看我中原诸候了。” 卻縠道:“此番联军出兵,以破竹之势攻克了蔡国,那蔡国一向依附于楚国,也算是打了楚国的脸面,叫楚国以后不敢再轻举妄动。” 吕甥道:“听说楚王派出的使臣屈完,与齐小白一番言谈,才使齐小白打消了伐楚的念头,看来楚国确实人才济济,兵多将广,齐小白深知要战胜楚国不易,所以盟生了退意。” 先轸道:“屈完是如何说服齐小白的?” “听说齐小白邀请屈完一起观看联军的阵容,齐小白说,诸候们来到此地,并非为我齐小白,而是为了继承与楚国的友好之交,不知贵国意下如何?” 重耳点头,“齐候言词十分得体,屈完如何回答?” “屈完说,“承蒙您惠临敝国,并为我国求福,忍辱接纳我国,这正是我们国君的心愿。齐小白又说,我率领这些诸侯军队作战,谁能够抵挡他们我让这些军队攻打城池,什么样的城攻不下屈完回答,如果您用仁德来安抚诸侯,哪个敢不顺服如果您用武力的话,那么楚国就把方城山当作城墙,把汉水当作护城河,您的兵马虽然众多,恐怕也没有用处!” 重耳道:“屈完不过是楚王手下的一个臣子,面对中原霸主的咄咄逼人,能够应变自如,刚柔并济,确实是难得的人才,也难怪楚国同意向周天子称臣,齐候见好就收罢了。” 先轸叹道:“召陵会盟,足可见楚国南霸中国的缘由,今后恐怕连齐国也难扼其勃勃野心,终有一日,楚国将北上侵伐中原。” 众人又谈论了一回,胥臣将进宫给小公子治病一事详细说了,众人都备感好奇。 重耳道:“若论当今宫室之华丽,恐怕没有能比得上章含宫的,再说三岁左右的小儿,也只骊姬姐妹俩的两个小公子符合。” 吕甥当即打趣道:“臣兄莫非是要飞黄腾达了,如今骊姬姐妹在宫内一手遮天,宫里宫外无不想巴结的,碰巧臣兄为其子看病,如此的近水楼台,可是一般人求都求不来的。” 其余人等也拿着胥臣开玩笑,众人散后,胥臣向重耳道:“我听说骊夫人貌美而心狠,艺高而情绝,不知是真是假?” 重耳道:“市井流言不可尽信,但后宫之所,平地无风三尺浪,先生千万要小心行事,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先生尽管开口。” 两日后胥臣照例坐了宫里打发来的马车,进宫去给奚齐治病。骊姞与奶娘带着奚齐出来,小奚齐今日精神好转不少,哭闹着不肯扎针,奶娘哄骗着,胥臣才扎完针,然后依礼辞别骊姞,退出宫来。 还没走出后庭,一个宫女从后面赶上,将一个包袱扔到胥臣怀里,说了句“这是娘娘赏你的”就扭头走了。 胥臣打开包袱,原来是两锭金灿灿的元宝。胥臣出了宫,揣着元宝,到集市上寻了处酒肆,要了壶酒,坐下慢慢品酌。 不想掌柜的开了数十年的酒肆,还从未见过有拿着大金元宝来买酒的,这元宝不仅是十足的纯金铸造,底部还刻着宫里的印记,掌柜的只道元宝是胥臣偷盗来的,便趁着胥臣喝酒之时,偷偷跑去县堂,将此事报告给县正。 县正命令捕役拿下胥臣,提到县堂上,讯问金元宝的来历。胥臣不便说是骊姬给的,只说自己是公子重耳的门客,元宝是公子重耳给的。县正令捕役将胥臣收押在监,待向重耳问询清楚了再进行提审。 这一关押就两日过去了,胥臣见离进宫为小公子诊治的时辰在即,心中焦急,央求狱卒到重耳府上为他通报消息,那狱卒收了胥臣的金子,便前往重耳府,据实以告。重耳忙亲自来到县府,面见县正,才将胥臣从狱中放出。 这一番耽误,早过了胥臣前往宫中的时辰,前来接送的马车也早已离开,重耳便用车驾送胥臣到宫中,还将自己的腰牌给他,让他出入宫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碗汤羹 胥臣坐着重耳的车进了宫,拿着腰牌进入燕朝,一番曲折才摸到章含宫门口,此时天已擦黑,胥臣转到上次进去的角门边上,见门不开,便到正门来请门人进去通报。 那门人不识胥臣,只说夫人已经歇下,让他明日再来,任是胥臣再三恳求,门人只是不理,两人因此争执起来。此时正值赵衰巡逻到附近,听见动静过来查看,两人一见面,都愣住了。 不待胥臣问话,赵衰一把将他拉进宫去,找了个僻静之处说话。赵衰道:“臣兄如何到这里来了,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胥臣便将自己为小公子治病一事说了,又道:“赵兄弟怎么会在此地?” 赵衰叹道:“愚弟上次与臣兄一见如故,却没有将实情告之,实在是有苦衷的,如今愚弟不得不据实相告了,还请臣兄见谅。” 赵衰便将自己原是宫中的一名禁卫,受骊夫人之令,原打算除掉胥臣,却误打误撞与胥臣成了兄弟,遂隐瞒了身份,后来又写信给胥臣,让胥臣离开晋国之事都说了。 胥臣感叹道:“我没有看错人,赵兄弟果然是个有情有义的君子,只是我本是个落魄之人,浪迹天涯,若晋国都容不下我,天下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容得下我的?不想因此辜负了赵兄弟的一片苦心。” 赵衰道:“如今再说这个无益,臣兄是因何得罪了骊夫人?” 胥臣想了半日,想来自己与骊姬姐妹素不相识,也不知因何事要杀自己,一时也答不上来。 赵衰道:“宫里是万万不能去了,臣兄快趁此时离开,找个地方躲避些时日,宫里若有了消息,愚弟会想法通知臣兄的。” 胥臣辞别赵衰后,离开宫城,回到府中,胥臣思前想后,实在想不出自己因何事得罪了骊姬姐妹,想起赵衰一番诚挚的叮嘱,胥臣也不敢大意,遂留了封书信给重耳,只说自己要出去游玩几日,然后躲到距绛城几十里外的一处山林隐居起来。 这日骊嫱本已让弋尾等人在宫内布下埋伏,只等胥臣为奚齐第三次诊治完毕,便要将他结果性命,谁知等了一天也不见胥臣的踪影。骊嫱暗忖胥臣怕是已经得到风声,逃离了宫禁,心中十分不甘,觉得此事最让人怀疑的就是赵衰,加上前番的谎报之罪,骊嫱一番怒气全撒在赵衰身上。 骊嫱表面却不露声色,一面让掖庭令追查胥臣的下落,一面将赵衰从禁卫令调为自己的贴身虎贲,随自己出入宫禁,以便监视赵衰的一举一动。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眼见已至冬至,晋候带着后宫姬妾在太庙拜祭先祖,祭祀完毕后,将祭食赏赐给姬妾们。 骊嫱率领姬妾们拜谢晋候,济济众女,齐声高呼“谢主公恩赐,愿主公万有千岁,眉寿不老。” 骊嫱站在首位,身后依次是芮姬,薄姬,骊姞和九儿等,接着是各宫的嫔女、世妇以及女御。蕙姬今日告了病,不曾前来,芮姬则带了曾姬同来。 曾姬今日打扮得分外娇艳,一袭长及地面的石榴红深衣,曲裾绕襟,绶带飘飘,脸上抹着浓重的胭脂,连晋候也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晋候将祭食分给姬妾,凡是等级在嫔女以上的皆有一份,晋候赐了骊嫱一碗鱼翅羹,赐了芮姬一碟子兔肉,芮姬正要向晋候道谢,身后的曾姬已经盈盈施礼道:“多谢主公赏赐。” 晋候至此已有年余不曾见过曾姬,一时看着眼熟,便向芮夫人道:“你什么时候又收了婢女,此女寡人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众女都一脸幸灾乐祸之色,曾姬则沮丧之极,一脸尴尬。 芮夫人道:“主公忘了,她原是卫姬的侄女,玉蟾宫的主位,曾姬,因卫姬贪贿一事被牵连进去,被贬为了宫女,臣妾就将她收在身边,做个使唤婢女。” 晋候点点头,“怪道寡人看着眼熟,既然只是个婢女,怎可越俎代庖,代你谢赏,看来是你管教下人不力。” 芮夫人忙谢罪称是,骊嫱心中大快,笑道:“此事原也怪不得芮夫人,夫人心善,一向宽仁对下,不想有些下人却拿捏起来,反到抢到主子跟前去了。” 晋候向芮姬道:“这也不是第一回了,你今后可要好好管束着手下。” 芮姬只得低头答应着,满嘴的苦涩往肚里吞咽。 祭祀完毕后,晋候离开太庙,骊嫱随后带领众女走出,骊嫱首先坐上翟车,向芮姬道:“我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就先走一步了。” 轿辇出了太庙,骊嫱向走在最前面的弋尾道:“时候尚早,先不忙着回宫,咱们往惠安宫去一趟,本夫人今日要去拜访一位故人。” 轿辇来到惠安宫门口,见诺大的宫殿宫门紧闭,弋尾上前敲了半日门,才有个老眼昏花的老妇探出头来,弋尾一通怒骂,那老妇才惶惶然打开两扇大门,骊嫱进了门,穿过前庭,在正殿前十几丈外停住。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怀中抱着扫帚,正倚着栏杆,在台阶上晒太阳。此人虽一身宫奴的打扮,透过细密的皱纹,依稀可见当年隽秀的眉眼,骊嫱一眼便认出正是阔别已久的耿姬。 骊嫱将赵衰唤来道:“你可看见坐在台阶上的那个妇人,她原是我的一位故人,位列夫人,可惜犯下大错,被主公贬为宫人在此受役。这两日冬至大节,本夫人又念起旧人来,这碗鱼翅羹你去拿给她,就当是我对她的一片旧情吧。” 骊嫱让念枝把一只提篮交给赵衰,赵衰无法推脱,只得接过提篮,转身往那妇人跟前走去。 耿姬看见赵衰过来,抽动一下嘴角,淡淡地道:“怎么,你家主子就没有胆量亲自过来吗?” 赵衰将提篮放在地上,从里面拿出那碗鱼翅羹放于耿姬面前,趁背对着骊嫱之际,抓了一把土迅速放进碗中。 耿姬一愣,随即苦笑道:“你是让我不要喝这碗汤吗。无妨,无妨,老身知道迟早会有这一日,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耿姬抬头看看天,喃喃道:“老身十五岁进宫,如今已五十有二了,享过荣华富贵,执过金章玉节,见过无数的故友先老身而去,如今老身也一样要走上这条黄泉路,只是老身今日死于她的手下,不知明日她又葬于何人手中。这宫里的恩怨情仇,竟是往复循环,不知何时才能到头?” 耿姬出了好一会神,才转向赵衰道:“可惜了小将军虽然一表人才,却跟错了主子,恐怕今后不得善果啊。” 耿姬端起汤碗嗅了嗅,见赵衰连连眨眼,叹道:“老身今日不死,小将军怕是交待不过去,老身这一生只以自己的利好取断,从不曾做过什么向善的事,既然今日难逃一死,就帮小将军一个忙吧。” 耿姬从怀中取出一柄匕首,猛然朝自己腹部插去。赵衰不及阻拦,耿姬已倒地而亡。 骊嫱在不远处看得清楚,见耿姬自裁身亡,淡淡道:“到是可惜了一碗鱼翅羹。” 见这里事情已了,骊嫱遂带着众人回章含宫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一十四章 魂断惠安 晋候得知耿姬自尽身亡,念她服侍自己多年,便命以嫔女的规格下葬,让骊嫱操办耿姬的后事。骊嫱在宫中大操大办,将灵堂设在惠安宫,命合宫女御以上的女官都需去耿姬灵前哭奠。骊嫱也去哭了两回,跪在灵前,一番姐姐长、姐姐短的,哭得声嘶力竭,难以自抑,众女都从旁殷殷相劝,才算作罢。 事后骊嫱又将耿姬的陪葬物品一一过目,因不满意原先做好的柏木棺椁,让人重新做了一副檀香木的棺木,外套重椁,将耿姬生前所用的金玉器物都检视了,挑些精巧别致的,作为陪葬品放入椁中,将耿姬风光的入葬。 晋候见骊嫱日日忙于耿姬的丧事,又要准备长漪的出嫁事宜,劳顿非常,便将自己每日喝的人参汤让东关五送到章含宫来,给骊嫱饮用,众人见此,更是没有不在晋候面前夸赞骊嫱贤德的,虽然宫中多流传关于耿姬之死的风言风语,晋候却是一无所闻。 关于耿姬之死,赵衰也是心知肚明,但不得不三缄其口。这日赵衰在宫内巡查完毕,正准备回去交接换班,念枝过来道:“夫人有事吩咐将军,请将军随我来。” 赵衰跟着念枝转过宫墙,念枝见此处无人,转身悄悄儿道:“将军,可知你即将大祸临头了?” 赵衰一头雾水:“还请姑娘明示。” “夫人上次让你送给耿姬的那碗汤羹是下了毒的,夫人让你端给耿姬,不管她吃与不吃,你都逃不开罪责,她若不吃,你就是个办事不力的罪;她若吃了,你就落个暗中下毒的罪,谁知耿姬自尽而亡,被你侥幸逃脱开去,夫人必定还会想出别的法子治你,我劝将军还是尽早离开此处为好。” “主公当初让我来章含宫,为的就是守卫宫禁,护得骊姬姐妹俩的安全,我若独自脱去,便是擅离职守,对君不忠,我还有何面目见我族人?” 念枝横他一眼,“我救得了你这次,可救不了你下次,将军还是好自为之吧。”念枝说完一扭头就走了。 从此以后,赵衰行事更是步步小心,不敢出一点差错。 惠安宫内,自耿姬死后,蕙姬便整日惶惶不安,见人送来饮食,就疑心是被人下过毒的,终日呆在宫中,不敢外出,渐渐地神思恍惚,满口胡言乱语,竟似有了疯癫之症。 芮姬来看了两次,打发了医官来给蕙姬诊脉,医官开了几剂药方,总不过是些黄连,白芍,知母之类的散瘀降燥的药,有用无用还在其次,蕙姬每次见了煎好的汤药,便嚷着芮姬要拿毒药害她,芮姬见此心灰意懒,便也随她去了,从此不再踏足惠安宫。 惠安宫的一切骊嫱早打听得清清楚楚,见时机已到,便让人安排妥当了。这日骊嫱来找骊姞,道:“你不是爱看百戏吗,今日宫中有一出好戏,你与我一同去看可好?” “我怎么没听说哪个宫里在演百戏?” “你与我去了便知。” 骊姞跟了骊嫱出宫来,分坐两这个汤羹是晋候赐的,她便会乖乖地喝下,请夫人让妾身斗胆一试。” 女顺端起汤羹,走到蕙姬跟前,温言轻语道:“娘娘您是不知道这个汤羹的来历,它是晋候赐的,娘娘忘了,今儿是娘娘的生日,晋候一早就让人把这个送过来,说是给娘娘的赏赐,晋候可是一直把娘娘放在心里的。” 蕙姬喃喃道:“今儿是我的生日么,我的生日……” “是啊,娘娘怎么把这么重要的日子给忘了,娘娘还记得那一年过生日时,主公让人送了娘娘最爱吃的马蹄糕,今日主公也没忘了娘娘的生日,看来主公一直都是将娘娘放在心上的。” 蕙姬果然登时换上一脸喜色,“晋候赐的,是真的吗?” 女顺道:“这还能有假,娘娘尝尝就知道了,晋候对娘娘的一片心意,都在汤里了,浓得化都化不开。” 蕙姬小心翼翼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女顺拿起汤勺,舀了一勺,喂到蕙姬嘴里。蕙姬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喃喃道:“我就知道,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蕙姬就着女顺的手,不知不觉就喝了半碗,还要张口,一缕鲜血已从鼻中慢慢流下,流入口中,蕙姬犹是不觉,和着鲜血,将汤羹一口喝下。 女顺见状,觉得甚为可怖,退开两步。 蕙姬口中还在喃喃,“他心里还是有我的……”身子却已经摇晃起来。 蛾儿大哭,扑上来扶住蕙姬。鲜血从蕙姬的口中、鼻中一齐流出,蕙姬终于支撑不住,靠在蛾儿的怀中慢慢倒下。蕙姬两眼发直,死死盯着宫门口,道:“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蕙姬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声音却越来越低,最后终于气绝声咽。 骊姞转过头去,不忍再看,骊嫱道:“便宜她了,让我白白多煮了一锅上好的汤。不过这个鸠毒到是个好东西,干净利落,不似别的那些个东西,名字说得好听,却总是拖泥带水的,了断不净。回头我得好好赏赐巫剡才是。” 骊嫱让念枝收拾完东西,就起身离席,女顺一直送出宫外,姐妹俩坐上轿辇,扬长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一十五章 长漪远嫁 这日骊姞请晋候来章含宫用膳,骊姞唤了骊嫱一起过来,骊嫱见晋候心情不错,便让东关五拿了壶酒上来,两人陪着晋候一边喝酒,一边叙话。 骊嫱夹了块鹿肉到晋候碗里,淡淡道:“今儿一早有人来报,蕙姬昨日突染急症,不治亡故了。” 晋候一愣,“你说的是惠安宫的蕙姬吧,怎么好好的,就突染急症了呢?” “耿夫人死后,蕙姬就染上了疯症,成日疯疯颠颠,胡言乱语,臣妾和芮夫人都去看了多次,喊了医官来,药也不知开了多少,却总没起色。听下人说昨日也不知怎得,蕙姬喊了一晚上的胡话,到天明的时候就没了动静,唉,如花似玉的一个人,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 晋候叹道:“她和卫姬一样,总是气量儿小些,经不住一些小事就存在心里。” 骊嫱为晋候倒了一杯酒,道:“主公看蕙姬的后事怎么个办法?” “你看着办就可以了,既然没有子嗣,按照品级宫规来办就可。” “耿姬身边的婢女,蛾儿,也自裁身亡了,妾身想着,她也是个忠义护主的,不如将蛾儿按照女御的规格,陪着蕙姬一起入葬吧。” “如此也好。” 骊嫱叫过念枝,“你去告诉细柳,蕙姬的后事按照嫔女的规格办理,只是她与我姐妹一场,她先我而去,我终究心里不舍,你去寝宫把我的枕箱打开,把里面的一柄玉如意,还有些金钗,珍珠坠子都拿出来,和蕙妹妹的物品一起,作为陪葬,都放在棺椁中。” 念枝答应着去了。晋候道:“这些东西都是寡人平日赐给你的,你何苦都送了蕙姬?” “既是主公的一番心意,放在蕙妹妹那里不也是一样,主公对臣妾恩赐不尽,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而蕙姬却是最后一遭了,臣妾怎么着也得略表些心意,送蕙妹妹一程。” “难得夫人如此气量。” 骊姞在一旁冷笑,“姐姐果然是个心胸宽广的,若是蕙姬能起死回生,必定第一个过来谢过姐姐。” 骊嫱只当不懂骊姞的暗讽之意,自与晋候谈笑。 骊姞用了半碗饭,便称不适,先行回寝宫去。骊嫱伺候着晋候用完饭,晋候便回上书房披阅奏章去了。此时细柳过来,问办理蕙姬的丧事支领多少银钱合适。骊嫱道:“下月就是长公主的亲迎之期,宫中一应丧事易简,不可叫冲撞了公主的喜气。” 细柳心领神会地去了。 自晋候同意秦晋联姻后,秦任好三次派遣使者前来纳采、请期,行婚聘之礼,转眼两年过去了,下月就是长漪的亲迎之期。长漪近日也不常出来走动,只安心呆在来仪宫中做些针线。 这日长漪将申生和隗姒唤来,长漪先向申生道:“我即将嫁去秦国,这一去山遥路远,想要再见怕是不能,我思来想去,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虽贵为世子,但才德有余,谋划不足,我走了以后,君父那里少了人为你出主、说好话,你需为自己好好打算才是。” 申生听见此话心下伤感,默然点头。 长漪又拉过隗姒道:“府内有姒妹妹把持,我自然是放心的。姒妹妹温婉贤淑,体贴细致,是个难得的好妻子,今后只要你俩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同心协力将小公孙抚养成人,先母在九泉之下必感欣慰。” 隗姒也不禁哽咽难言,长漪又谆谆叮嘱两人一番,两人都应允了,见无甚事情,正欲告辞,长漪又唤住申生,让其单独留下。 长漪将左右人等喝退,向申生正色道:“有件事我本不想说,但思来想去还是和你明说为好。君父他日渐年老体衰,后宫由骊姬姐妹把持,难免会在君父耳边吹些枕边风,日子久了,我担心将来奚齐和卓子会妨碍你的世子地位。” “长姐未免多虑了,后宫争宠是常有之事,君父虽宠幸骊姬,但奚齐和卓子尚且年幼,君父是深明大义之人,怎会将晋国的大业交给一个黄口稚子呢?” “你难道不知道骊嫱她外慈内忍,她又与你有过一段情怨纠葛,只怕她明着对你礼遇有加,暗中却怨恨于你。” 申生叹一口气,“我本有负于她,她若真的怨恨于我,也无可厚非。” “我担心的正是这个,你心性仁懦,凡事不愿为难别人,只肯委屈自己,可骊嫱她记过不记恩,凡事只记人短处,睚眦必报,只怕她今后会为了一已之利,变本加厉,不择手段。若真有那么一日,你可用这个应付她。” 长漪从衣袖中掏出一个锦囊,里面是一方巾帕。申生见那巾帕上血渍斑斑,字迹潦草,细看之下原来是一封血书。 长漪道:“这是卫姬自缢前在桑园留下的血书,大意是骊嫱胁迫桑园令,对卫姬施以虐刑,卫姬实在不堪忍受,只得选择自缢。你可要拿过去看看?” 申生叹道:“不必了。这份血书是如何到长姐手里的?” “我得知卫姬身亡的消息,觉得此事非同寻常,就立即派人前往桑园搜寻,果真在卫姬的居所找到这份血书,比芮姬和骊姬都快了一步。我本想把它交给芮姬,但最后还是决定由你来保管,毕竟你是我的亲弟弟,更为可靠一点,希望我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长漪将血书放回锦囊中,交给申生,又再三交待了,申生将血书藏着衣袖中,答应着去了。 初春三月的天气,正是杏花吐蕊,桑梓抽芽的好时节,为了迎接秦国来的迎亲队伍,绛城二十里外的官道旁都种满了桃树和柳树,似乎因感知了喜气,早早地吐苞开放,于风中竞相折腰。 秦任好此次派谴公子絷为使者,带着迎亲的车马从秦都雍城出发,一路擂鼓喧天地来到晋国,引得民众们夹道观看。 秦国虽不富庶,但此次迎亲的车马却不可谓不煊赫华丽,仅看迎娶长漪的那辆重翟车,衡首覆以金箔,辐辏上雕刻龙凤纹的华章,以鲨鱼皮为华盖,顶上饰着五彩雉羽。拉车的四匹马儿也都是毛色纯一的牝马,骠肥体健,头饰金镳,身缠游环,令秦晋的民众叹为观止。 长漪出嫁那一日,晋诡诸带着后宫姬妾,公卿大夫,亲自将公主送到离城二十里外的驿道。长漪一路上又对申生交待一番,然后拜别了晋候和众人,坐上秦人的迎亲马车,挥泪而去。 这一去便是千山万水,归途杳渺,故国如是,只在梦中。 晋诡诸命夷吾作为送亲使臣,护送长漪到秦国。车队行了数十日,才入了秦境,秦任好数日前已赶到秦晋边境的泾阳城迎接公主,至此两人分别已是三年有余,这一番久别重逢,都是喜不自胜,只觉世间再无更称心如意之事。 秦任好和长漪同坐一辆马车,四目交接,多年的相思此刻都已尽在不言中,唯相依相拥而已。 秦任好带着长漪回去雍城,一路上游览沿途的山河风光,长漪见秦国虽多荒僻之所,但民风醇厚,景色旷达朴实,似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自有一番动人之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两儿无猜 秦任好带着长漪,一边走一边游玩,走了十多日才到雍城。秦都宫城虽不及晋国来得宏大,也不失一代西隅诸候的气势,宫内殿阁楼台,自有一番峥嵘轩昂之气。 秦任好为了迎娶长漪,还在宫城的旁边仿着晋国的茨园,修建了一处苑囿,名为遂园,取遂意称心之意。长漪进了宫,先在太庙行了祭告礼,拜了太后,才在宫中安置下来,秦任好摆了三日宴席,大宴群臣和宾客,婚礼告成后,又特别设宴款待夷吾等一行送亲人员。 席上夷吾递上长漪的嫁妆和随丛人员名册,秦任好接过沉甸甸的一卷竹简,打开来看,见上面所列的妆奁就有几十项,另有随从二百人,加上百工一百人,共有陪嫁媵人三百人。 秦任好道:“我秦国地处茺僻,又常年与西戎作战,多年来少与中原诸候往来,竟至耳目闭塞,承蒙贵国国君不弃,将公主嫁于寡人,寡人倍感荣幸,今后愿与贵国同荣辱,共进退,秦晋两国永结两姓之好,共济百世子孙。” 夷吾道:“我国国君也正是此意,所以让外臣带了百工前来,其中绣染画缋,筑玉梓韦之能工巧匠无数,以帮助秦国兴文修武,发展基业。” 秦任好见名册中赫然有虞国国君在列,心中一凛,忖道:这晋诡诸果真是冷酷无情之人,借假道之名灭了自己的同宗之国,还将虞公以媵人身份送到我这里,不知是何用意。我秦任好不过是一个外姓诸候,爵位不过是伯爵,怎敢将虞公当作仆人使唤。 秦任好当即下令,选了块邑地赐给虞公和其族人,允许其祭祀先祖,安养余生。 秦任好又向晋夷吾道:“听说晋候灭了虢虞两国后,将两国的大夫朝臣也一并收归了晋国,不知此番舟之侨和宫之奇两位贤臣,有没有一同前来?” 这舟之侨和宫之奇原是虢、虞两国的重臣,足智多谋,素有贤名在外,晋诡诸自然是不肯放其到他国去的,夷吾不便说是晋诡诸的安排,只道:“舟、宫两人虽有贤名在外,但两人一心忠于旧主,日夜寻思着复国,就是带来了秦国,怕也是于国君无益。” 见秦任好略有失望之色,夷吾笑道:“虽然没有舟之侨和宫之奇,但外臣给秦君带来了另外一位贤人。此人名叫百里奚,原是虞国的大夫,虽因出身微寒,在虞国不得重用,其睿智贤德却不在宫之奇和舟之侨之下,秦君若能得此人,必定可以兴邦立国、匡立秦威。” 秦任好大喜,宴会结束后,送走了夷吾一行,然后召百里奚前来。谁知手下人寻遍了一应媵人,却不见百里奚的踪影。 原来百里奚不甘心被当作媵人送到秦国,在来秦国的路上,偷偷溜走了,因他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守官也不曾在意,如今见秦君问起,守官只得如实相告。秦任好正是求贤之际,忙命人去追查百里奚的下落。 几日后下人来报说百里奚在逃往宛城时被楚人抓住,现在楚地饲牛。秦任好便找来公子絷,赐以百金,让他去楚地将百里奚赎回来, 公子絷道:“楚人不知百里奚的贤能,所以让其饲养牛马,若以重金相赎,楚人必然起疑,不如就以媵人的身价将其赎回,才可顺理成章。” “媵人的身价?依你说是多少?” 公子絷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锭金子?” “五张羊皮足矣。” 秦任好大笑,“好,就依你说的,若是带不回人来,寡人拿你是问。” 公子絷带着五张羊皮,来到宛城,果然不辱使命,将百里奚从楚人手里赎了回来。百里奚来到雍城之日,秦任好亲自出城迎接。 等了多时,见一辆马车过来,公子絷先跳下马车,上前向秦任好行礼,秦任好听那车厢中咳了好一阵,才下来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叟,拄着拐杖,巍颤颤地走过来。 秦任好大失所望,又不好失礼,只得上前两步向老叟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百里奚老先生吧?” 老叟连忙摆手,“百里奚是老朽没错,先生却称不上,老朽就是个放牛的。” “敢问老先生今年高寿几何?” “不高,不高,今年才七十……零一。” 秦任好心里直犯嘀咕,暗忖这把年纪只怕连放牛都太老,不禁微微皱起了眉。此时见公子絷在后面向自己打眼色,秦任好又仔细看那百里奚,见他老虽老矣,双目却炯然有神,手中虽拄着拐杖,腰板却挺得笔直。 秦任好有心激他一激,便道:“真是可惜啊,老先生虽有贤名在外,却年寿已高,寡人有心想请老先生一起治理秦国,匡复周礼,只怕老先生是有心无力了。” 百里奚果然忙道:“秦君这话可就差矣!当年姜太公八十才在渭水边得遇周文王,帮助文王讨伐商纣,平定天下,遂了平生志向,终年一百三十零九岁。所谓有志者不畏年高,老身今天不过才七十一,离八十还差九年,离高寿还远着呢。” 秦任好听他自比为姜子牙,心里好笑,道:“可惜寡人没有周文王那样的气度才干啊。” “不然,不然,周王当初在歧、丰一带起家,建立功业,后来周王室衰落,无力辖制戎狄,遂东迁至洛邑,将千里关中之地让给了秦国,秦国与戎狄征战百年,才有了如今的千里疆土。论地势,秦国坐镇岐丰龙兴之地,据守西陲千里之险,这难道不是上天要振兴秦国吗,只要国君有心治理秦国,老朽必定帮助国君成就大业。” 秦任好又问了些话,才知此人确是身负禀世之学,眼光非一般人所能及,便恭敬地请入宫中,拜为左卿士。百里奚又请来自己的好友蹇叔,两人同为秦任好出谋划策,治理秦国,从此秦国日渐强大,这是后话。 冬去春来,晋候身体恢复如初,虽不象从前那样日日上朝,偶尔也去外朝听朝臣们奏事。这日又有朝臣上奏说东山皋落氏连续多日侵扰边境,打劫往来行商的车队。狄人来去不定,难追其踪迹,一时也拿他没有奈何。 晋候心中烦燥,下了朝后往章含宫来散心。骊嫱和骊姞正带着奚齐、卓子在后庭玩耍,晋候进了后庭,骊姞拉着他在园中的一棵大杏树下面坐了,看奚齐和卓子玩耍。 奚齐和卓子今年已经四岁,两人都梳着条冲天辫,戴着金项圈,挽着袖子和绔腿儿,在园中堆石挖土,玩得不亦乐乎。 尤其是卓子,自小顽皮调闹,他将一内侍当成马儿骑在下面,抓住其衣领,连声吆喝‘马儿马儿快快跑’,又拿起一根树枝,高举过头,作冲锋杀敌状。 那内侍在地上四肢并用,连爬带跑,又仰着脖子,佯做马嘶声,卓子乐得手舞足蹈。 晋候和姐妹俩也看得忍俊不禁,再看奚齐,正拿着根木棍,在土里划弄着什么。晋候让东关五把奚齐叫过来,奚齐过来怯怯地喊了声“君父”,晋候问:“齐儿在干什么?” “齐儿在画画写字。” “齐儿为何不和弟弟一起玩骑马啊?” “齐儿不喜欢骑着马儿上阵杀敌。” 晋候故意把脸一沉,“这是为何?” 奚齐小脸涨得通红,“因为,上阵杀敌就会受伤,君父身上已经有很多的伤,齐儿不想再见君父受伤了。” 晋候哈哈大笑,轻拍奚齐的肩膀,“齐儿放心,这些小伤是奈何不了为父的。” 梁五在旁笑道:“两位小公子将来必定都是人中龙凤,一个主文,一个主武,主公将来可是后继有人了。” 东关五道:“此言不差,但依小臣看,奚齐孝悌仁厚,比卓子更有当国君的气度。” 骊嫱闻言斥道:“你们两个,在国君面前怎可如此口不择言,这种事也是你们议论得的吗?如今的晋国是主公的,百年后自然是有德之人掌之,主公的子嗣中贤德的大有人在,他们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将来若能辅佐君主,为晋国社稷挣些基业已是幸甚,如何能做其它念想。” 晋候道:“无妨,无妨,他们只是随口说说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一十七章 金玦偏衣 奚齐和卓子又玩了些时候,骊姞让婢女把两人领下去洗手更衣,伺候着用饭。姐妹俩陪着晋候在杏树下用膳。庖人把饭食摆上,晋候道:“今儿怎么没有酒?” 骊嫱嗔怪道:“医官让你少饮些酒,这才好了几天,酒虫儿又上来了?以后饮酒两字还是别提罢。” 晋候佯装不悦,扔下筷箸道:“没有酒让寡人怎么吃饭?” 骊姞道:“姐姐是为主公着想,怕主公饮了酒以后引发旧疾,主公既不领情,就把章含宫里藏着的好酒都喝了去,免得怪我们姐妹俩气量小,藏着好酒也不肯拿出来似的。” 晋候只得叹道:“不是寡人非要喝酒,寡人每天烦于政务,喝两口酒提提神也好。” 骊嫱道:“臣妾知道主公是为了东山皋落氏一事烦心,听说他们屡屡犯我边境,杀我商卒,主公为何不出兵攻打,以示惩戒呢?” “狄人不比虞、虢等诸候国,他们如豺狼般行踪不定,来去迅捷,非是战车铁甲所能破之,寡人现在常觉心浮气短,恐怕不能再象当年那样轻骑千里,逐敌不还了。” “世子如今正年富力强,又曾跟随主公征战多次,为何不让他带兵出征?” “世子是储君,若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的,寡人如何向国人交待?” “正因为世子是储君,肩负继统大任,需内抚臣民,外定夷狄,非象主公一般的雄才大略之人才能胜任。此番出征东山皋落氏正可以借此考察世子的才能,他若败了,寻个轻巧的罪名就罢了,他若赢了,则可以震服诸候,威慑夷狄,何乐而不为呢?” 晋候想了一回,觉得颇为有理,便拿定了主意,第二日在朝堂上宣布以申生为统帅,择日率军攻伐东山皋落氏。 朝臣们闻言都议论不止,士蒍首先站出来道:“主公,东山皋落氏原是赤狄的一支分支,从西北几经辗转来到此处,背靠王屋,北依太行,出没于沁水河畔,不仅行踪诡异,其族人愚钝懵昧,难以教化。自武公时期就曾与其多次交战,但都收效甚微,狄人之患如同疥癣一般,屡治屡犯,难以绝其病灶。依微臣看,狄人好利,不如咱们先以利诱之,使其暂时安定下来,然后与其通商杂居,诱导开化其族人,方是长久之计。” “依你的主意寡人要等到什么时候,似他们这些贪暴无知之蛮夷,唯有将他们诛灭了,才能永绝后患,如今寡人老了,世子刚好年少才俊,让世子去攻打东山皋落氏不是正合适吗?” 里克起身道:“卑职听说,古人征战时,如果国君出征,世子就留守监国,若世子随国君一起出征,则以安抚军队,补给后勤为主,但从来没有听说国君留守,让世子单独出征的,这恐怕于例不符啊。” 晋候道:“古人有训,册立太子原则有三,以德才兼备为上,若德相仿以长为先,年龄相仿以爱为先,爱相仿则决之以卜筮。寡人此番让世子出征正是为了考验他的能力,里司马何故对我们父子之间见疑啊?” 至此众臣无人敢再上谏。晋候退了朝,还是往章含宫来。进了寝宫,见骊嫱正在缝制一件衣袍,晋候道:“夫人什么时候也会做女工了?” 骊嫱将手中的衣袍展开来,笑道:“主公看臣妾的针线可还过得去?” 晋候见那件袍子十分奇特,一半黑色,一半黄色,衣缝在后襟,问道:“夫人何故缝制一件巫人请神做法时穿的偏衣?” “这件袍子可不是给巫人穿的,世子即将出征皋落,主公怎可不行些赏赐。臣妾思前想后,才特意缝了这件长袍。主公看这黑色为天、为父,黄色为地、为母,衣缝在中,不偏不倚,世子穿上它,代表心底中正无私,可得天地庇佑,双亲加护,岂有不吉祥的?” 骊嫱又从袖中掏出一枚金玦,“这枚金玦纯金铸造,玦与“决”同义,取坚贞、果决之义,世子若果真贤明,就应该知道主公是希望他能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攻坚克难。主公将它们赐给世子,以表明主公和臣妾的一番心意,主公看可好?” 晋候点头,“其意甚笃,希望申生不要辜负夫人的一片苦心才好。” 羿日太卜在太庙占了吉日,晋候让申生祭了祖,挑选好御戎,准备出征事宜,又当着朝臣的面,将偏衣和金玦赐于申生。 朝议结束后,众臣纷纷散出,里克见士蒍在前,快走两步,压低声音向士蒍道:“司徒大人,请慢走,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司徒大人请教。” 士蒍停了脚步,只听里克道:“在下为将数十年,从来没有听说将帅出征时国君赐予偏衣和金玦的,主公今日这番举动,不知究竟是何用意?” 士蒍叹口气道:“你我都是世子的门客,自然是不愿意见世子受主公冷落。可是依下官之见,世子要想继承大统,恐怕难啊!主公任命他为统帅,却不考虑他所处的危险,赐给他礼物,却不考虑世俗对他的非议,主公若对世子起了异心,不管世子此次出征是胜是负,终究是难逃其咎啊。” 士蒍长叹一声,拂袖而去。里克回到府中,便开始称病不出,数日不上朝。申生原想让里克担任自己的车右,如此只得让狐突为御手,先友为车右,并邀两人至世子府中喝酒。 酒过两巡,申生道:“君父此番让我出征皋落,赐给我偏衣和金玦,不知是何意思?” 先友道:“偏衣中分,代表国君将权利分一半给世子;手握金玦,代表世子掌握军权,国君对世子可谓是一片拳拳爱护之心,世子无须多虑,只需在战场上奋力杀敌即可!” 狐突却摇头道:“世子德行纯厚,却赐给他杂色的衣服,腰佩冰冷绝决的金玦,而非温润醇厚的玉饰,国君之心已是显明无疑,即使世子奋力杀敌,狄人岂是杀得完的?” 先友反驳道:“国君既将军权交于世子,岂会有恶意?放眼国中,除了世子,还有谁能担当此任?世子若担心国君有异心,何不勉力拿出一番作为出来,让国君对世子刮目相看。” 三人都各怀心事,又饮了数杯,便早早散了。 第二日申生到里克府上探病,进入府中,见里氏亲自在堂阶下熬着汤药,见了申生只略略地点点头。申生进了房,里克挣扎着要从床榻上起身,申生忙上前拦住。 申生问了病情,和所服汤药之类,里克叹道:“末将只恨自己,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世子要出征之时发病。如若不然,末将定然随世子一同出征,不将狄贼一举歼灭,绝不回师。” 申生劝慰了几句,里克见他眉间有怏怏不乐之意,问道:“末将虽不能陪世子一同出战,但世子若有用得着我的,末将一定鼎力相助,不教公子有后顾之忧。” 申生踌躇片刻后道:“我有一事始终存有疑虑,君父让我出战皋落氏,却赐给我金玦和偏衣,而非惯例的玉璧,依里司马看,究竟是何意呢?” “国君赐予世子金玦和偏衣,是对世子委以重任啊,世子有什么可忧惧的呢?古人说,为人子者,不患无所得,只患不孝顺。先贤又说,与其向外有所求,不如向内修诸身,世子此战,只需勉力而为即可,何必如此患得患失。” 申生从里克府出来,坐上马车回世子府,书童赞为其驾车,到了门口,赞停下车,掀开车帘,见申生兀自坐着发呆,赞连唤几声,申生才回过神来。 赞见其神思恍惚,不无忧虑地道:“世子,小人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你说吧。” “小人知道世子为晋候赐予金玦和偏衣一事耿耿于心,小人虽地位卑微,也知此事非同寻常。世子出战,晋候不赏赐常规厚重之物,反以无常奇异之物相赠,其中必有蹊跷。天若无常必有灾祸,人若反常必生异心,国君若是起了废立之心,世子就算此次出征杀光所有的敌人,又怎能阻止得了谗言的漫延呢?人们常说,危险并非来自于外部,而来自内部,既然国君已有离异之心,不如世子另做打算得好,离开晋国也失不为一个办法。” 申生长叹一声,道:“我若是要走,当年早就走了,何必等到现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一十八章 蝉不当时 申生回了府,到后房来见隗姒和小公孙。小公孙正在园中玩耍,梳着两条朝天辫,一对伶俐的大眼睛,见了申生裂嘴便笑。申生抱起小公孙,小公孙伸出粉藕一般的臂膊,搂着申生,咯咯笑个不停,露出两颗稚嫩的大门牙来。 隗姒听到声响,放下手中的针线,从屋里出来,将申生迎进去,道:“今日司徒大人和狐国舅都打发人来问询公子,说有要事与公子商议,妾身说待公子回来了,就打发人去请。看他们如此着急,朝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申生一脸平淡,“没什么大事,君父让我几日后带兵出征东山皋落氏。” 隗姒不无忧虑道:“晋候让你独自带兵?这担子可是不轻啊。” 申生把小公孙交给奶娘,坐到隗姒身旁,柔声道:“你放心,打完仗我就回来,不让你们母子两人独着空房。” “狄人残忍贪暴,行踪难定,怕不是那么容易攻克。” “君父拨给了我三百辆兵车,应付东山皋落氏绰绰有余,夫人不必担心。” 隗姒靠在申生肩头,“妾身不懂那些军政大事,既然是晋候的命令,想来晋候总有万全的打算,公子可要多加保重。” 申生压抑着重重心事,轻拍隗姒的臂膀,故作轻松道:“此次出兵文有国舅出谋划策,武有先友冲锋上阵,晋国将材尽出,征服东山皋落氏只是时日的问题。” 两人又说了一阵,不多时,士蒍果然前来求见,申生忙令请进书房。 士蒍进来见了礼,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向申生道:“微臣与世子相交多年,世子对微臣礼遇有加,微臣也向来对世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今见世子有难,微臣不得不来说上几句。” “我向来视司徒大人为师长,师长有言,弟子悉心聆听教诲。” “如今朝中因国君赐予世子金玦和偏衣一事流言四起。依微臣看,国君已对世子起了疑心,世子此番出战不论胜负,恐怕都难以避祸,与其白白辛苦一场,不如学那吴太伯,出奔到他方,别谋出路,以世子之贤明,白手起家,另起炉灶也不是难事。世子若离开晋国,也遂了国君的愿,岂不是两全其美?” 申生道:“司徒大人为我谋划至此,可谓忠贞有加,可是我听说为人子的,不患得不到好名声,只患不孝敬父母;为人臣的,不患得不到俸禄,只患不勤于君事。我申生无才无德,哪敢与吴太伯相比,所能做的不过是勤勉忠贞而已。” 士蒍见申生主意已定,也不再多说,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了。从此士蒍闭门谢客,与朝中诸大夫,以及申生都少了往来。 这里申生送走士蒍,回到寝屋,隗姒已把小公孙哄睡着了,和几个老妈子在灯下做针线活。见了申生,隗姒让人都下去,自己服侍申生洗漱。 申生坐下,隗姒打开案上的一个箱箧,将里面的鞋袜、衣纨等物一一清点了,向申生道:“你不日就要动身,妾身已经把公子的衣物整理了出来,再给公子缝两双靴袜,大致也就齐整了。贴身的衣物都放在这个箱箧里,穿上一年半载的也够了,明儿我再嘱咐一下赞,让他别和放甲衣的箱箧搞混了。” 申生柔声道:“这几日你也劳累了,趁孩子睡了,你也早点歇着吧。” 隗姒过来坐在申生身旁,默然片刻,道:“妾身见夫君这几日总是闷闷不乐,妾身是一介女流,不懂那些晦涩的朝堂之事,妾身只知道夫君去哪,妾身就去哪,夫君决定了的事情,妾身跟着照办就是。” 申生揽过隗姒,叹道:“我今生能得一贤妻,何其幸哉。只是我当初年少轻狂,犯下大错,如今悔之已晚。但我有错在先,今生只能尽力弥补而已,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龙潭龙穴,我也只得义无反顾地去闯,夫人可能见谅吗?” 隗姒含泪道:“妾身明白,夫君何必多言,只是夫君这一去路途遥远,与敌人兵戎交接,几多凶险,需多保重自己,妾身只耐心等你回来就是。” 这一夜两人无话,只相拥而眠。 第二日,申生又来拜别太傅杜原款,杜原款为申生设宴饯行,道:“我知道晋候赐予世子金玦和偏衣后,朝中有诸多流言,世子大可不必理会。先贤有言:事君以敬,事父以孝。如今晋候委任世子为将帅,率倾国之兵出战,不可谓任重而道远。世子既已受命,勉力而为既可,又何必顾虑重重。为师从小就教导公子为君者,需谨记孝、敬、忠、贞四字,如今正是平定天下,安抚君候的好时机,世子尽管放手去做吧。” 申生无话,拜别而去,不日便带兵往东山皋落氏去。 自申生出征皋落后,晋候闲来无事,便与骊姬姐妹饮酒赏乐,坐看歌舞。眼见天气渐渐转热,东关五提议在汾水边建一座高台,以做盛夏避暑的行宫用。 晋候自攻灭虢、虞两国后,颇为自得,正寻思着做出一番遗世立名之举,东关五的提议正中下怀,便命人在汾水边建一高台,名为长莱台。待高台建成后,骊嫱又从虢、虞两国抄没的姬妾中选了些面容姣好的姬妾充入其中。到了夏日,晋候便从绛城搬至长莱居住,一连数月流连其中。优师与骊嫱遂趁着晋候不在绛都,在后宫中秘密幽会。 这日骊嫱又召优师来章含宫弹琴,优师在底下抚着琴,骊嫱斜签着身子,半躺在榻几上。秀葽和念枝一个帮骊嫱捶腿,一个轻轻打着宫扇。 此时正值盛夏,骊嫱在抹胸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绉纱长衫,隐约透出一段洁白的臂膊。微风起处,裙摆飘动,露出如丝缎般柔滑光泽的脚踝来。 骊嫱半闭着眼睛,听优师将一首曲子弹得轻慢无稽,道:“今日乐师大人的琴声何故如此心不在焉?” “天气炎热,外面的鸣蝉让小臣倍感烦燥,竟致乱了琴音,还请夫人见谅。” “岂止是乐师,本夫人近日也被这蝉声扰得夜不安枕。” “看来这蝉儿虽被喻为高洁之物,留在夫人宫中却是大大的不宜啊。” 骊嫱睁开眼睛,“谁说不是呢?”遂向秀葽道:“你让宫人们把庭院里的蝉儿全部清理掉,今晚本夫人可不想再让它们搅了清梦。” 秀葽答应着去了,骊嫱看着优师道:“乐师大人今日可打探到什么消息了吗?” “世子率领晋军与皋落氏首战大获全胜,此事已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哪里还用得着打探?” “哦,那乐师大人岂不是大大的失策了?” 优师理了理衣襟,笑而不答。 骊嫱令念枝下去,念枝刚走出屋子,优师便走到榻几边,紧挨着骊嫱坐下。 骊嫱佯装发怒道:“你简直是色胆包天,下人们还没全走开,你就敢动手动脚,行此不轨之举?” 优师笑道:“夫人让晋候建造长莱台,使他每日流恋其中、乐而忘返,又唤小臣前来陪伴夫人,小臣不过是奉夫人的旨意办事罢了,哪里有什么不轨之举?” 优师言罢便伸手掀衣解襟,亲嘴摸乳,两人遂在榻上云雨一番,事毕后,两人穿戴齐整了,骊嫱气息未定,胸膛起伏着,靠在优师肩膀上嗔道:“我刚才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呢?” 优师微微笑着,露出洁白齐整的牙,轻呵着骊嫱的脖子道:“咱们前番以金玦和偏衣试探申生,不想他如此冥顽不化,毫不理会夫人的一片苦心。既如此,就不能怪咱们心狠手辣了,夫人请放心,就算申生战胜东山皋落氏回来,我也有办法对付他。” “他若得胜回来,必得晋诡诸和晋国臣民的器重,到时还有什么办法能撼动他?” “世上的人大致可分为两种,知耻和不知耻的。不知耻的人行止不守常规,难以用道德法度制约他,知耻之人举止有度,自尊有爱,若用流言佞语对其辱之,必能伤害其心。申生便是知耻之人,他仁厚敦重,极其自尊,人若不忍施恶于他人,则必苛责于自身。夫人只要在国君面前,对他曲意善待,背地里却施以谤言,以晋候多疑的性子,必不会对夫人见疑,而对申生则愈加憎恶。到时候申生的仁厚就成了他自缚的绳索,夫人何愁不能为所欲为呢?” 骊嫱斜睨着眼道,“我竟不知大人除了精通音律,还对人心如此体察入微,以前是小看你了。” 优师摩娑着骊嫱滚烫的胸脯,笑道:“除了这两件外,我就没有别的可让夫人满意的了吗?” 两人又呷昵亲热了一阵,才依依不舍地分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一十九章 晋候新宠 晋候住在长莱台,常常与众姬妾歌舞饮宴,通宵达旦。这些从虢、虞来的女子,较之晋国的女子,又别有一番风味,其中有一名女子名唤摇风的,性格泼辣,敢说敢做,行事格外张扬,因其与众姬妾大不相同,晋候格外宠爱些。 转眼盛夏已过,到了秋分时节,天气渐凉,晋候从长莱台搬回绛都,将众姬妾都留在长莱,唯独带了摇风回来。 骊姬姐妹俩在章含宫举行酒宴,为晋候接风,宴会上两人与摇风互相行了礼,又互致了年庚,摇风比骊嫱还小两岁,骊嫱便以妹妹称呼,两人一见面就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晋候本担心自己带摇风回来,骊嫱会不高兴,不想两人如此相投,当下也就释怀了。骊嫱命人将章含宫的东侧殿打扫出来,铺陈一番,又拨了几个内侍和婢女过去,命其好生侍候着。摇风便在殿内住下,虽然还没受到册封,一应待遇却跟女御相同。晋候下了朝后就往章含宫来,与骊姬姐妹俩一起用过膳后,晚上就在摇风殿内歇下。 如此过了月余,摇风初时还觉得食馔用度颇为优沃,几个婢女和内侍也都使唤得来,渐渐地宫人们诸事都懈怠起来。几个婢女还时常冷言冷语,拿话抵撞她,摇风哪里肯受这个气,与婢女吵了几回,又跑到骊嫱宫里去诉苦,却几次被门口的内侍拦下,以夫人正忙于处理后宫事务为由将摇风拒之门外。 这日正值午膳时分,婢女端了饭菜上来,摇风见摆在案几上的是一碗半黄不白的梁米饭,一碟子腌萝卜条,一碟子芜青叶。摇风仔细一看,绿色的芜青叶上还粘着只黑色的小甲虫,使劲扑楞着翅膀,作垂死挣扎状。 摇风大怒,抓起碟子就向婢女脸上砸去,骂道:“你个下作东西,竟明着胆儿作弄我,我就算饿死,也不吃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反正横竖是个死,我先让你这个贱婢不得好死。” 婢女闪身躲过,见摇风起身来追,一边往外面跑,一边道:“你一个主子不象主子,奴婢不象奴婢的废妾,成天拿我们撒什么气。这饭菜是膳房里做好了拿上来的,我们不过有什么就拿什么,好与不好,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摇风一面在后头追,一面骂:“你少来唬弄你姑奶奶,姑奶奶在虞国当娘娘时,你七窍还没开一窍呢,你打谅我不知道,庖厨刚把食撰拿上来,你们就把好的先挑着自己吃了,捡剩下来的腌臢东西来拿给我。” 婢女跑出内室,刚要跨出外头的门槛,不慎脚下绊了一下,摔倒在地,被摇风赶上。摇风身量高大,一把按住婢女,拔出头上的簪子,没头没脸地朝婢女身上扎去,婢女疼得直喊饶命。几个内侍和婢女此时也都跑过来相劝,几个人费了一番力气才把摇风拉开,夺下她手中的簪子。 摇风索性坐到地上,倚着门槛,哭天抢地得喊:“反了天了,你们这些奴才,见我是没后势的,就死命作践我,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学了她们,来晋国的路上直接跳了汾水去,省得受这般羞辱。主公啊,可惜你白疼了妾身一场,我却无福消受,你要是念在妾身服侍过你一场,好歹给我治一具棺木,摆几样菜品,免得让妾身在地下也挨饿受冻的。” 摇风哭完爬起来就要去撞廊下的楹柱,几个宫人慌忙拉住了苦苦相劝,摇风只是寻死觅活的,不依不挠。 这里一番闹腾,早惊动了整个章含宫,姬妾宫人们纷纷跑过来看热闹。有人去通报了骊嫱,骊嫱见躲不过,带了简修容和细柳一同过来,走到侧殿门口,见婢女们和摇风拉扯在一起,摇风哭得声嘶力竭,使劲要往柱子上撞去,不肯罢休。 摇风见了骊嫱,放开婢女,转过头扑上来,一把抓住骊嫱的衣袖,哭道:“姐姐总算是来了,妾身只差没被他们作践死,几次想来找姐姐,姐姐又不肯见我,妾身知道姐姐忙于宫内事务,可也不能忘了咱们姐妹间的情分啊!当初若不是为了能侍奉在姐姐左右,妾身才答应姐姐住在章含宫的,姐姐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摇风披散着头发,一面哭诉,一面把鼻涕和眼泪全蹭到骊嫱的衣袖上,骊嫱心中虽十分嫌恶,面上却只得和颜悦色,“此事是本夫人疏忽了,近日忙于俗务,不曾好好管教这些下人,她们竟如此放肆起来,所以本夫人常说这些奴才是攀高踩低惯的,不可与之狎近。他们对妹妹如此无礼,本夫人定当严惩不怠,妹妹今后若有事情急着找本夫人,交待一声简修容也是可以的。” 骊嫱让简修容带那几个冲撞摇风的宫人到永巷去受罚,又好言劝慰了几句,摇风这才作罢。 自此以后,摇风拿捏住了骊嫱的心思,知道她在众人面前是个极爱体面的,但凡碰上不如意的事,就在宫内吵闹,直闹得合宫皆知才罢休,简修容和细柳都过来劝过多次,最后只得依了摇风才作罢。 摇风在晋候面前又极乖巧,当着晋候的面对骊嫱曲意奉承,一味称赞骊嫱的贤德,骊嫱虽对摇风恨得牙痒痒,却寻不到她的错处,一时拿她也没有办法。 这日简修容又到摇风这里来,摇风忙招呼她坐了。简修容从提篮里拿出两件半新不旧的夹袄,放在案上,向摇风道:“天气渐凉,夫人让我给娘娘拿两件衣裳过来。这原是姞娘娘的,娘娘若不嫌弃,先将就穿着,等夫人手头有了新贡上来的布料,再给娘娘做几件新的。” 摇风见那两件夹袄,一件是藕色实底,绣着墨绿色的翟鸟衔草纹样,一件芜青色的锦锻,满绣暗色缠枝菱花的团纹,摇风心里喜欢,却只淡淡道:“要我说你家夫人也太精干些,管着后宫的银钱不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向她禀报,长此以往,就是神仙也耗不起这个神,何不学学芮夫人,把事情都交给下人们打理,自己多享些夫人的清福呢?” “芮夫人怎能和骊夫人相比,你若是换作住在鱼丽宫,别说没人给你送衣服,就是有了布料,你也找不着人给你缝衣服。” “她们两个都是次夫人的位份,膝下都有一子,怎么礼遇规格差别却如此之大呢?” 简修容知道摇风并不知公子无端原是卫姬之子,卫姬亡逝后才过继给芮姬的,当下也不说明,只道:“芮夫人生性恬淡,起居俭朴,向来不喜欢奢靡耗费,主公也不强求。其实论起来,众公子之中,主公更喜欢公子无端,常当着众臣的面说无端聪明伶俐,有先君武公的遗风。” 一句话让摇风留上了意,遂把话记在心里,简修容又与她闲谈几句,道:“说了半日,差点把正事忘了,我奉命给娘娘送安宫理气汤来了。按着宫里的规格,凡是侍过寝的姬妾都要喝这个,一来调理胞宫,二来也有补养气血之效。娘娘快喝了,我也可早些回去交差。” 简修容从提篮中取出一陶罐,推到摇风面前。摇风打开陶盖,端到鼻前嗅了嗅,笑道:“我们虞国也有这个,都是给初经房事的小丫头用的,我一个残花半凋的妇人,不过偶尔受主公宠幸一、两次,哪里还用得着这个?” 简修容将脸一沉,“这是夫人定下的规矩,难道为你一人要破坏宫规吗?” “修容何必动气,看在夫人的面上,这个汤我喝就是了。” 摇风端起罐子喝了一口,还没待喝第二口,就“啊呀”一口吐了出来,跟着手上一松,连着罐子也打落在地。 摇风一脸不堪其苦,道:“让修容见笑了,我自小有五脏不调的毛病,尝不得一点点的汤药,每次治病服药,医官都做了药丸,和着米羹方能吞下,十几年来我也都惯了,如今再喝这汤药却是怎么也难以下咽,辜负了夫人的一番心意,实在有愧,还请修容代妾身向夫人致歉才好。” 简修容冷着脸,拾起地上的瓦罐碎片,放回提篮中,回去向骊嫱复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二十章 生日庆宴 再说申生与皋落氏几次交手,都打了胜仗,攻占了瓠丘这个地方,此地是皋落氏的一个重镇据点,申生从府库中抄没了许多珍宝重器,装了满满的几大车,让人先行送回晋都。 晋诡诸听闻此讯十分高兴,让人将这些器物摆放在太庙,供自己慢慢观赏。这些器物大都是皋落氏从别的诸候国或商队中抢夺来的,因此参差杂驳,品质不一,小到带钩指环,大到铜鼎牺尊,应有尽有。 晋候见里面有一柄毫无纹饰的短剑,剑鞘乌黑,便顺手提了出来,只觉手中一沉,比寻常的短剑竟重了许多。 晋候将剑从剑鞘中拔出,眼前寒光一闪,扑面一股凛冽之气,晋候随意一挥,竟将旁边的一只金爵砍为两爿,晋候大喜:“没想到这毫不起眼的短剑,竟是一件宝物,确实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寡人差点与天下的至宝失之交臂啊!” 一旁的梁五道:“听说上古昆仑山下有昆吾国,以铸剑闻名天下,所铸之剑无不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可后来昆吾国被人灭了国,铸剑之术也由此失传,莫非此剑就是昆吾国人所作?” 晋候以手托剑刃,端详一番道:“此剑通体发黑,不知是用什么材料所铸,把它拿去给司空看看,是否能照此打造出一把新的?” 梁五领命去了。晋候又将器物细细赏玩一番,心中喜悦,连连点头道:“寡人此番让世子出战皋落,世子果然没有辜负寡人啊!” 东关五笑道:“世子跟随主公多年,深受主公教诲,论人才武功都是首屈一指的。小臣今日听到一个关于世子的笑话,说出来主公也必定要发笑。” “哦,说来听听。” “小臣今日到外朝宣读旨意时,听见几个大夫正在议论说,世子攻占瓠丘时,抓获了皋落国主鲜允的太子,鲜允派人与申生商谈,许以珍宝数车以换回太子,申生也同意了,拿太子换回了数辆车的奇珍异宝,让人一路押送着回到绛都。听说申生将数辆车拉回了世子府,只有这一车是送到宫里来的。主公想,这难道不是个笑话吗?别说世子向来一位俭廉君子,就是整个晋国将来都是他的,他又怎会贪图眼前这些小利,接受敌国的贿赂呢?” 晋诡诸听后默然不语,却已没了赏玩的心情,早早地回了燕寝。 再说玉蟾宫的九儿生下了一位小公主,晋诡诸为其取名为无邪,比奚齐和卓子略小些,三人时常在一起玩耍。这日正是无邪的生日,九儿在玉蟾宫摆下酒宴,请晋候和各宫的几位夫人,并摇风一起赴宴。 除了薄姬称病缺席外,其实几个都如约到来,宴席上,骊嫱和芮姬挨着晋候坐上席,因九儿是主人,骊姞将次席让给九儿,自己挨着九儿下首坐了,最后是摇风。 无邪和奚齐、卓子单独坐在旁边,由几个奶娘带着一起用膳。芮姬今日也带了无端过来。无端今年已经十一岁,自进了殿,便沉着脸,坐在席上,只看着三人玩耍,一言不发。 卓子坐了片刻就呆不住,跟奶娘借口说要尿尿,一溜烟跑到殿外去,见庖厨们正一个接一个送着食器进入大殿。卓子顽心大起,跑到庭外,在草丛里抓了只蛐蛐过来,唤住一个庖人,缠着要看他簋盒里的东西,然后趁庖人不备时,掀开盖子,将蛐蛐放进簋盒里。 那庖人送了簋盒进去,放在殿中的长案上,负责分食的膳夫揭开盖子,正准备将里面的菜肴盛出,分装在碗里,不想刚打开盖子,一只蛐蛐蹦跳出来,正落在九儿面前的案几上。 九儿惊呼一声,吓得退开半尺,那蛐蛐已经从案几上跳到坐席下。无邪和奚齐见了有趣,都跑过来抓蛐蛐。 晋诡诸不悦道:“簋盒里哪来的蛐蛐?” 膳夫和庖人连忙跪下磕头。此时卓子跑回殿中,被奶娘按住了坐下,骊姞见他掩着嘴笑个不停,喝道:“卓子,可是你搞的鬼?” 卓子并不怕骊姞,只忌惮晋候诸一人,见晋诡诸脸色阴沉,连忙摇头,用手一指公子无端,“是他带进来的。” 骊姞怒道:“你再敢胡说八道,回头我就把珠儿打发出宫,让你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 珠儿是骊嫱从虞国的宫奴中挑选出来的,专门服侍卓子的小丫头,卓子只有一刻不停地粘着她,才有片刻的停歇,听见骊姞要赶走珠儿,卓子果然不敢说话了,一脸委屈至极的样子。 骊姞向芮姬道:“我这孩儿天性顽劣,平日溺爱惯了,下人们又不敢忤逆着他,致使他无法无天,芮姐姐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回头我自会狠狠罚他。” 芮姬道:“孩子顽皮些是常有的,无端还小的时候,也是……” 这里话还未完,就听那头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奚齐已经哭着跑到骊嫱跟前,奚齐伸出一只手,骊嫱见奚齐的手背上已经高高地肿起。 原来那蛐蛐刚才跳到无端的案几下,奚齐正欲爬下伸手去抓时,被无端抬起脚掌,朝奚齐手上死命踩了一脚,所以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骊嫱又心疼又气愤,正待发作,公子无端走到晋诡诸面前,跪下谢罪道:“庶子刚才踩到二弟的手,实在是无心之举。庶子行事鲁莽,深负父亲的教诲,庶子愿意割下一只手掌给二弟陪罪。” 骊嫱冷笑道:“无心之举能把奚齐的手伤成这样?恐怕再重些这手是要废了,我到是想用你的手给奚齐陪罪,只怕你有胆说,没胆做。” 芮姬忙劝解道:“此事原是我的错,是我看无端整日关在书房里看书,非要拉他出来走动走动,却不想惹出了这些事端。” 骊姞也打圆场道:“此事说起来是卓子引起的,要怪就怪我这个娘亲育儿无方,管教不当罢。” 摇风见晋候沉着脸不作声,想起简修容曾经说过的话,便向晋诡诸笑道:“妾身看几个公子里头,无端虽然年幼,却是个颇为持重的。刚才妾身见无端去踩蛐蛐,恰巧奚齐也伸手去抓,因此不小心碰着了奚齐的手。咱们君候之家,这些贵公子们,平时都是娇惯着养的,受了些伤便格外吃疼些,,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哪个不是磕着绊着才长大的?” 晋候点头道:“孩子们吵闹是常有的事,不必因此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骊嫱气得说不出话来,芮姬见她凭是那样一张利嘴,也有张口结舌之时,心中不觉好笑。 九儿见自己为无邪庆生,本想请大家热闹一番,却闹出这些事来,也觉得没意思,坐了一会,大家便都早早散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二十一章 黄雀在后 摇风因受晋诡诸的宠,很快就有了孕,摇风怕晋诡诸将心思移到别的姬妾身上,便整日撒娇弄痴,变着花样取悦晋诡诸,只要晋诡诸一日不来,摇风便派人候在晋诡诸上朝的路上,寻着各种理由要将晋诡诸请来章含宫。 晋诡诸禁不住摇风纠缠,答应只要她生下一子,就给她一个位份。有了这颗定心丸,摇风到也安份不少,每日小心养着胎,等着孩子出世的一天。 这日正逢晋候要上朝,摇风早早地起床梳妆打扮齐整了,然后打发内侍去外朝打听晋候的动向。内侍去了不多时,回来说晋候下朝后去上书房会见别国使臣了,今日怕是不会过来了。 摇风颇为失望,因昨日白狄进献了一只白色的狐狸,摇风便缠着晋候同去珍禽苑观看,晋候本答应她今日下了朝以后一同过去,如此看来只得作罢了。 摇风看天气晴好,在宫里闷着无聊,便带了个婢女往宫苑里散步。走到万浪湖边,见宫人们正在打芦苇叶子,摇风站着看了会,觉得无甚意思,忖道晋候不来,我自个儿就不能去了吗。 摇风便携了婢女一同往珍禽苑来。这珍禽苑平时很少有人来,偶尔有主子来游玩,也都要事先打发人来招呼一声,以便这里备下应奉之物。因此摇风现在过来,只见园内空荡荡的,守园的宫仆们也都不见踪影,不知跑到哪里躲懒去了。 摇风在栅栏外转了一圈,见大门紧闭,不禁骂道:“这些懒骨头大白天的就不见人影,不知躲到哪里喝酒去了,等我回去禀告主公,看怎么揭他们的皮。” 摇风忿忿地正欲离开,瞥见不远处的草屋跟前坐着个人,正在逗弄一只猫儿,仔细看原来是骊姞跟前的止水。 摇风心里纳闷,止水向来跟着骊姞寸步不离,这会儿在这里做什么。 只见止水在门口坐了片刻,然后起身到井边打了桶水,就到隔壁一间屋里去了。 摇风好奇,走过去想一看究竟,摇风让婢女站在原地,自己走近草屋,忽听一间大门紧闭的草屋中传出异样的声音,再细细听去,那声音喘息不定,低低呻吟,暧昧言难,让人听得脸红心跳。 摇风抚着怦怦直跳的心口,走到窗边,从木窗的罅隙里朝里窥望,这一看只把她吓得魂魄出窍。原来屋里的两个人正是骊姞,和她手下的内竖息,两人光着身子搂抱着,纠缠在一起,将床板儿摇得嘎吱嘎吱地响。 摇风急忙转身,带着婢女匆匆走出珍禽苑,正准备回章含宫时,在宫苑边上遇到芮姬。摇风只得上前行礼,芮姬道:“风妹妹这是从哪里来?” “妾身见今日天气大好,出来随意走动走动,此刻觉得乏了,正想回宫去。” 摇风见芮姬身后的一婢女道:“夫人,这里景致甚好,何不请风娘娘一起坐着,解解乏,看看景呢?” 芮姬道:“正是,摇风妹妹若不弃,就坐下来一起说话罢。” 芮姬身后的人正是曾姬,摇风却并不认识,但见芮姬对她的话颇为听从,心里不免有些诧异。 曾姬寻着两块平整的山石,铺上坐褥,让两人坐下。摇风见万浪湖边的芦荻已尽数打了下来,堆叠成垛,放在岸边曝晒,以作烧火之用,宫仆们又把一丛丛的芦花折下,扎成束结,以填入衣料作过冬的衣裳。秋风一吹,那芦花荡荡悠悠地四散开来,似春天的柳絮一般。 芮姬道:“听说风妹妹有了身孕,能为晋国宗室添枝加叶,不失为女德之首要,若能生下一位公子,妹妹今后荣宠更盛,真是可喜可贺啊。” “夫人过奖了,妾身有幸得主公恩宠,若能生下一子半女,不过想着后半生能有个寄托,借以打发宫中漫漫长夜罢了,哪里敢奢望什么荣宠?” 芮姬想起自己嫁到白狄去的女儿,心中感伤,一时无语,曾姬看在眼里,拿话岔开道:“夫人,你看风娘娘穿的这件衣裳怎么这么眼熟,好象当年鸾回娘娘也穿过。” 芮姬道:“你这么一说我到想起来了,这种华美的布料只有齐国才有,当年齐候总共才送了两匹到晋国来,主公把一匹给了骊夫人,另一匹给了鸾回,当初鸾回穿着用它做成的衣裳,不知羡煞了多少人。却不知这件衣裳怎么到了风妹妹身上?” 摇风听说过鸾回,知道她是个昙花一现般失宠而亡的姬妾,却没想到这身衣裳原是她穿过的,心里顿时疙疙瘩瘩的,只得道:“骊夫人说这几日手头没有新的布料,拿了几件旧的让妾身先穿着,说过几日再让人做新的来。” 芮姬笑道:“我听说风妹妹和骊夫人相处甚笃,骊夫人能如此关切妹妹,我也就放心了。” 摇风冷哼道:“什么相处甚笃,她不过是捏惯了软柿子,碰上我这个刺儿头,不知如何下手罢了。” 芮姬笑道:“本夫人在宫中多年,姐姐妹妹的见过无数,这宫里的女人比园中的花儿还多,象风妹妹这样爽直的却是难得,风妹妹今后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向本夫人开口,我一定全力相助。” 摇风谢了恩,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回章含宫去了。 见摇风走远,曾姬向芮姬道:“婢子刚才见她从西面急匆匆过来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和夫人说了些话,才恢复常态,她又不肯说自己是从哪里来,婢子看里头似乎有些蹊跷。” “再往西就是珍禽苑了,那里能有什么事。你派个人去附近查探一番,看有什么异常没有。” 曾姬遂打发个内侍去珍禽苑查看,不多时内侍回来道:“回禀夫人,小臣刚才到了珍禽苑,见里头的宫人都被打发了出去,只有姞娘娘跟前的婢女止水在,止水问小臣干什么来着,小臣依着曾娘娘的吩咐,只说自己是风娘娘跟前的,前来替风娘娘寻一块帕子,止水说珍禽苑没有什么帕子,便让小臣回来了。” “你办得不错,回头到我跟前来领赏。” 打发内侍下去后,曾姬向芮姬道:“夫人,你不见骊姞与跟前的那个内竖息关系十分亲密,骊姞三天两头地带着他和止水到珍禽苑去,每次去都把里头的宫人打发走,而且一呆就是大半日,此事岂非蹊跷?” “你的意思是?” “会不会骊姞和内竖息有奸情?” 芮姬瞪大了眼睛,“这……这岂非太过荒唐?” “要查清楚此事其实也不难。夫人只需将章含宫的宫人名册查一下,那内竖息究竟是什么时候进宫的,今年有多大了,依着晋候上次定的新规,年满十五就要做宫刑,否则就要驱逐出宫,有没有奸情岂不是一目了然?” 芮姬觉得有理,两人回宫后,芮姬让人拿来章含宫的宫人薄册,仔细翻找内竖息的条目,芮姬见薄册上清楚地写着内竖息受宫刑的日子,下面还有负责执行宫刑的寺人的名字,并无讹误。 芮姬大为不解,曾姬道:“姐妹俩做事十分缜密,轻易找不出破绽来,咱们再看看别的宫的薄册,看可有线索。” 芮姬命将后宫的宫人的名册全部拿来,一共数十捆竹简,两人分别查看,看了整整半日,曾姬突然唤道:“这就是了,夫人快来看。” 芮姬见这是一卷珍禽苑宫人的名册,末尾有一条,墨渍新鲜,显然是刚添上去不久,写着:内竖息,原受职于章含宫,于甲子日在内廷受宫刑,后谴至珍禽苑任杂役寺人。 曾姬道:“一个宫内出现了两个内竖息,珍禽苑的这个必是个假的,顶替真正的内竖息受了宫刑,真正的内竖息其实一直留在章含宫,若婢子猜得不错,能做出此事的只有骊嫱无疑。” 芮姬愕然道:“骊姬姐妹俩当真是胆大包天,竟做出此等淫乱宫闱之事。” “咱们要不要现在就去禀报晋候。” “不可,你忘记当年的耿姬和卫姬了,如果一击不中,反而惹祸上身,如今的姐妹俩正是如日中天之时,已经轻易撼动不得,咱们还是再等候时机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建立奇功 再说申生首战就建奇功,大胜东山皋落氏后,一连三个月按兵不动,日子一长,绛城中便有些闲言碎语传到晋诡诸耳中。 这日晋诡诸正在披阅奏章,见奏书中又有人议论此事,晋诡诸不耐烦,扔下竹简,起身在书房中踱步。 东关五端了参汤过来,略瞥了几眼竹简,就明白了几分。东关五将参汤放在案几上,笑道:“这些个大夫,几次三番上书,不过又是些迂阔的老生常谈,主公是贤明之君,自然明白其中的关要,何须他们多言。再说世子跟随主公多年,知子莫若父,世子品行高洁,哪里用得着外人猜度?” “眼看就要攻克东山皋落氏的都城稷桑,申生却迟迟按兵不动,难免让人非议,但寡人既然让申生统帅全军,军务上的事自然由他安排,战场上敌情纷杂多变,申生应是有自己的考虑,寡人也不好多加干涉。” “主公说得极是,世子深谙兵法,对付这些毫无战法的马贼,应是无大碍。但如今国中流言四起,世子若果真贤德,也应多为主公着想,不教主公为难才是。何况小臣听说,皋落国主正积极联络赤狄部落,请求出兵援助皋落,若果真搬来了救兵,恐怕世子想全身而退就难了。” 晋诡诸沉吟一番,道:“也罢,你打发个人去见申生,告诉他其中的利害,催他尽早出兵攻打稷桑。”东关五领命下去。 此时的申生虽率军驻扎在瓠丘,距离东山皋落氏的都城稷桑不过一百来里,却正与皋落国主,鲜允商议和谈。原来鲜允见晋军勇武,一路攻城杀敌到瓠丘,惊骇之余一面假意派人与申生进行和谈,一面大军驻扎在稷桑,派出人马,向赤狄的留吁,铎辰和廧咎如部落求救。 狐突向申生提议,稷桑城防坚固,很难在短期内攻克,而鲜允极已可能派人向赤狄其他部落求救,万一援军来了,则晋军四处受敌,十分不利,与其强攻城池,不如假意接受鲜允的和谈,示敌以弱,待其不备时再寻机会出击。 申生听从狐突的建议,因担心消息泄露,便不曾向晋候通报。鲜允派出自己的一名亲信去晋营中商谈,那亲信出入晋营多次,见晋军纪律松散,甚至有人开始收拾行囊,似有收兵回程之意,心中暗暗惊奇,回去向鲜允汇报。 鲜允不知申生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此时又有手下来报,瓠丘城外多了很多砍柴伐木的士兵,鲜允便抓来一个仔细盘问。那人说申生有令,因西戎入侵晋国的边城,所以申生命令一月内要造出二十辆战车,并尽早送回晋国,以支援对抗西戎的战事。 鲜允听后大喜,本想坚守城池不出,等援军来了再做打算,今见有机可乘,决定伺机偷袭晋军,夺回瓠丘。鲜允一面加紧与申生进行和谈,一面积极打听晋军的动向。 申生这日收到晋诡诸催促自己出兵的命令,便将狐突和先友找来商议。 狐突道:“主公将帅印交于世子,让世子统领军队,决策战事,却又突然起意,干预军中要务,恐怕是有人在主公面前进了世子的谗言。如今主公让世子仓促进兵,若听从主公号令,则必然损兵折将,无功而返;若不听主公号令,即使世子最后打败鲜允,拿下桑稷,也必然背负‘违君抗命’的罪名,与其两边都徒劳无功,不如世子放弃与皋落作战的计划,出奔他国为好。” 先友道:“万万不可。世子自出征皋落以来,一路屡建功勋,如今咱们设下诱敌之计,眼见鲜允即将落于罟网,此刻正是关键时分,怎可因主公的一个命令就前功尽弃呢?依末将看,只要世子能打败鲜允,将来回到国中,向主公解释清楚,主公必然会不计前嫌,谣言也会不攻自破。” 申生叹道:“君父让我出战皋落,正是为了拭探于我。我若弃战出逃,岂不正落了他们的口实,一生难纠其罪,还不如竭尽所能,奋勇杀敌,纵然战死疆场也不枉我申生一世的英名。” 狐突见申生决定以死明志,便也不再多说。申生将晋候的使者打发回去后,一切还是按原来的计划行事。 那使者回到晋都,向晋诡诸奏报申生私下与鲜允和谈之事。晋诡诸大怒,立刻修书一封,信中将申生申饬一番,并令他立即出兵攻克稷桑。晋诡诸让信使火速将信送到瓠丘,交给申生,申生依然只是将信押下,一切自行其便。 这里鲜允与申生约定了日期,在两军阵前会面,立下盟约,约定皋落氏向晋国称臣,每年供奉牛、羊、马各千头,晋国便立即撤兵,与东山皋落氏世代和好。 鲜允回到营中,第二日,探子来报说申生已率领先头部队撤离瓠丘,鲜允当即撕毁了盟书,下令调集主力骑兵部队,乘夜追击晋军,以报前番战败之辱。 当晚鲜允亲率骑兵,来到瓠丘城下,见城门大开,城中的晋军已全部撤走。鲜允带一支先锋部队,快马前去追击。 赶了二十来里路,探子来报说晋军就在前面几里开外,鲜允刚下令全速追击,就见路边的树林里突然杀出一支军队,将皋落的前锋杀了个措手不及,鲜允正指挥军队与之厮杀,见不远处又亮起一片熊熊火把,一支晋军从瓠丘城内冲杀出来,鲜允只得指挥军队分头抗击。 双方战了不多时,只听战鼓声又起,接着一片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从前方传来,原来是申生带领的先头部队又调头杀来,晋军三支部队合力,对皋落骑兵形成三面包抄之势。 申生率领着中军部队,身先士卒,冲杀在阵前。申生舞着一顶长戟,左挡右杀,将敌军纷纷斩于车前。敌军见了申生也一齐围上,申生的战马很快被敌军砍中,战车倾翻在地。申生跳下战车,抢过一匹马来,换了一柄长刀,继续杀敌,完全不顾惜自己的性命。 狐突和先友在左右小心护卫着,不敢让申生出些差池,晋军见将帅如此冲锋陷阵,不禁士气大振,没有不奋勇杀敌的,任是皋落人枭勇善战,这一战也几乎被晋军全歼,鲜允也战死疆场,剩下的敌兵听说主将战死,纷纷撤退,一部分逃回稷桑,另一部分则逃往北面的赤狄部落。 申生这里清理了瓠丘后,率军追至稷桑,城中残余的皋落军听闻鲜允已死,城中无主,主力又被晋军歼灭,军心涣散,晋军很快就攻下稷桑城,申生进城后,消灭皋落残余部队,放火烧了宫城,至此东山皋落氏一族被灭。 申生大获全胜,搬师回朝后,晋诡诸在太庙摆了盛大的庆功宴,对有功将士一一犒赏。席上上至公卿大夫,下至偏将兵卒,没有不说申生好的,一番夸赞,只差没把申生的功绩夸到天上去,晋诡诸也不再提前番催促申生出兵之事。 宴席散后,申生单独觐见晋诡诸,并跪请道:“儿臣此次出征皋落虽然侥幸获胜,但儿臣数次抗拒君令,自行其是,儿臣有罪,还请君父责罚。” 晋诡诸挥挥手:“狐突和士友已经向寡人说明原委,将在外君令有所不从,寡人宣你无罪,你不必自责。” 申生这才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下,退出宫来,回世子府中去见隗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人生如戏 申生攻灭皋落氏后,不仅对戎狄部落造成了恐慌,廧咎如、潞国、甲氏和长狄等部落受到来自晋国的压力,纷纷向东面迁移,在中原诸候国间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周天子命周公孔前往晋国,对晋诡诸赏赐胙肉,以作褒扬。晋诡诸心情大好,连日在宫中宴请宾客,歌舞达旦。 这日骊嫱请晋诡诸到章含宫观看杂戏,骊姬姐妹俩请晋诡诸在后庭的廊檐下坐了,优师早已命人在庭中搭好了戏台,晋诡诸见表演杂戏的伎人们都长得其貌不扬,有身高如孩童的侏儒,有长得口眼歪斜的,还有跛脚的,缺了一只眼的,不一而足,还未开演,就让姐妹俩和宫人们笑得前俯后仰。 骊嫱向晋诡诸道:“主公,优师将这些人找来可是颇费了一番功夫。他们原是百越人,曾被周王召去洛邑乐府进行表演。别看他们长得丑,一身本事却是别人学不来的。” “哦,寡人到要看看他们有什么本事。” 杂戏开场后,台上首先上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数九的寒天,光着膀子,臂膊上刻着火焰状的纹身,自称是祝融的后人。他半蹲着身子,先深吸一口气,就见肚腹高高地鼓胀起来,腹中隐隐传来一阵雷鸣声。那汉子憋足劲,瞪圆了双眼,朝空中吐出一口淡青色的烟雾,接着猛然一声大喝,一张口,吐出一团火焰来,火光猎猎,将一旁飘动的旗子烧焦了半截缨带。 宫人们一齐叫好不迭,晋诡诸也暗暗称奇。接着台上又上来一个前额高凸,头大如斗的怪异老者,此人手拿拂缨,腰间挂着个葫芦,赤着双脚,一幅方外神仙的打扮。只见他拔出葫芦的塞口,一股浓烈的酒香弥漫开来。 那老者一边往口中倒酒,一边作醉酒后的不堪胜力状,步履趔趄,眼看几欲栽倒在地,不知如何又硬生生挺立起来,似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将其牵拉着,着实让人惊异。 老者酒醉得厉害,忘了将葫芦的塞口塞住,那葫芦壶口朝下,酒液源源不断流出,可这葫芦却似无底的一般,酒液流之不绝,没有穷尽。 晋诡诸哈哈大笑,道:“这么好的宝贝却是从哪里来的,寡人若得了这个取之不尽的宝葫芦,今生就不愁没酒喝了。” 那老者却一个趔趄,直接翻到台下面去了。 接下来几出杂戏看得晋诡诸无不抚掌大笑,骊姞和骊嫱也在一旁喝采助兴。最后优师上前道:“主公,接下来的可是最后一出了,是他们平时常演的一出大戏,十分精彩。” 晋诡诸兴致颇高,“快让他们演来。” 只见台上来了一个面敷白粉的青年男子,身着战甲,手拿长戟,接着又上来一个戎装打扮的侏儒,头束金冠,也是身穿战甲,手中拿着一杆马刀。就是骊姞不常看戏的,也一眼便知这两人扮的分别是申生和东山皋落氏的鲜允。 两人上台来就二话不说,混战在一起,你一戟我一刀的,虽然都是花拳绣腿,虚晃招式,到也十分地热闹。 那“鲜允”一通筋斗十八翻,直如猿猴一般,上腾下跳,将底下的众人看得纷纷叫好,但饶是“鲜允”身法再好,却被勇武无比的“申生”迫得连连后退,最后不出所料地,鲜允躲闪不及,被“申生”一戟砍中,倒地而亡。 台下叫好声不绝,不待“鲜允”被抬下去,只见一高冠博带的男子上来,拿着简册,向“申生”宣读诏书。 骊姞小声问骊嫱:“此人扮的是谁?” “若我没猜错,他扮的应是周天子的使臣周公孔。” 骊姞见“申生”跪接简册后,“周公孔”牵住其衣袖,对“申生”左一揖,右一拜,一番示好后,又从衣袖中拿出黄金相赠。“申生”坚辞不受。“周公孔”又拿出一件玉玩偶来,“申生”也摇头拒绝。 “周公孔”的衣袖如同百宝箱一般,取了一件又一件,申生只是拒之不受。最后“周公孔”拿出一件玉鉞来,“申生”假意推辞一番,两人又你推我让数次,申生才收入怀中。至此,这出戏表演完毕,一众戏子都过来向晋诡诸行礼。 晋诡诸向那扮演“鲜允”的侏儒道,“这最后一出戏可有什么来历吗?” 侏儒道:“晋候不知道,申生大战皋落氏,单枪匹马将鲜允挑于马下,在洛邑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周天子十分赏识申生,让周公孔前往晋国犒赏申生,是希望申生将来执掌晋国后,能象齐候一样,尊王攘夷,侍奉王室,所以小的们编了这出戏,以博国君一笑,只是技艺疏浅,还请晋候不要见怪。” 晋诡诸沉着脸,默然不语,骊嫱打发了他们赏钱,戏子们谢了恩下去。 东关五道:“《周礼》上说,臣子无外交,申生身为世子,竟然不知礼法,私下与周公孔结交,实在有失体统。” 骊嫱道:“别说这只是一出杂戏,哪里可以当真的,依我看,世子平日谦逊守礼,哪里会做出这等违礼之事,不过是那些好事的人见世子立了大功,心中生妒,胡乱编派出来的罢了。” “夫人说得有理,是小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人该当领罪。” 这时有内侍过来说晚膳已经备下,骊姞向晋诡诸道:“主公今日就在这里用晚膳吧,妾身把风妹妹也叫过来,人多好热闹些。” 不想晋诡诸直接起身,道:“寡人还有些奏章没有看完,先回上书房去了。” 晋诡诸说完一甩衣袖出宫去了。骊嫱向东关五使了个赞许的眼色,东关五和梁五向姐妹俩施个礼,跟着晋诡诸一同去了。 晋诡诸回到上书房,又看了会奏章,觉得腹中饥饿了,东关五端上饭菜来,放在案几上,晋诡诸瞥见案上有一壶酒,道:“今日如何给寡人送酒了?” 东关五笑道:“没有骊夫人的允许,小臣哪里敢给主公送酒。骊夫人说了,今日天寒风大,主公偶尔喝一杯祛祛寒也是可以的。” 晋诡诸用过晚膳,才想起今日本来说好去摇风处用膳并就寝的,看着时候不早了,便放下简册,由梁五和东关五陪着,坐了顶轿辇,往章含宫侧殿来。 此时的摇风正在宫里发脾气,本来晋候说好今日来用晚膳,摇风特意备下了不少好酒好菜,谁知晋候看完戏就走了,也不打发人来说一声,摇风等了半日,听说晋候回上书房去了,料想是不会来了,只得独自吃了晚膳。 摇风正没情没绪地躺着,听说晋候来了,心中一喜,又转念想到晋候的失约,使起小性子来,遂故意躺着不动。 晋候走进寝室来,见摇风面朝里面躺着,便询问了数句,谁知摇风只做没听到一般,兀自躺着一动不动。 晋候道:“寡人刚才手上有些加急的奏章要看,所以误了晚膳,莫非爱姬是为此事生气?” 摇风翻身坐起,道,“主公有加急的奏章要看,却有时间在骊姬的宫里看半日的百戏,唯独没有时间来我这里用晚膳?” “寡人昨日答应你在这里过夜,所以奏章还没看完就过来了,你还要寡人怎样?” “这么说主公是压根儿就不想过来,不过为了一句许诺的话,勉强过来交差的,妾身劝主公还是不要勉为其难的好,免了有人说妾身以色媚上,让主公耽误了国政。” 谁知晋诡诸听罢长身而起,冷冷道:“既然你不欢迎寡人,寡人到别处去就是。”说完就拂袖出宫而去。 摇风原以为晋候会如以往那般,哄着说上几句温言软语,自己的气也就消了,不想晋候今日如此绝情,说走就走,摇风又气又悔,唯有倒在床榻上大哭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灾人祸 晋诡诸从摇风的侧殿出来,往正宫来找骊姬姐妹。骊姞已陪着孩子睡下,只有骊嫱屋里的灯还亮着。晋诡诸进屋来,见骊嫱正在灯下看着什么,便道:“这么晚了还不歇着,难寐的毛病又犯了?” 骊嫱忙起身道:“臣妾正在看优师送过来的琴谱,再过几日是主公的生日,优师新近谱了一首曲子,想在主公的宴会上演奏,说拿过来让臣妾先帮着看一下。” 梁五和东关五为晋诡诸脱了裘袍,退到外面去。晋诡诸靠着炭炉坐下,叹道:“优师是极为有才的,对寡人也尽心尽力,寡人几次想赏赐他,他却总是推辞不受,让寡人颇为过意不去。” “优师人才出众,技艺高超,完全可以胜任大司乐一职,主公若任他为大司乐,想来他必会欣然接受。” “大司乐是国中老臣,其族人担任晋国司乐已有三代之久,又无大的过错,寡人怎可将他轻易卸职?” “主公不是一向任人为才吗,什么时候变成任人为亲了?这个大司乐冥顽固执,抱守成规,又数次尽,请骊嫱在晋候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骊嫱虽满口应承下来,晋候那里却迟迟不见动静。摇风只得让手下人四处留意着,有了晋诡诸的消息就向自己禀报。 今日骊嫱去了玉蟾宫,晋诡诸就踱到骊姞屋里来。进了屋,见小奚齐踮着脚尖,正趴在案几上写字。 骊姞起身迎道:“主公来得正好,奚齐今日第一天入学,太傅教了他几个字,回来后他便要了笔和竹笺,说要写下来给主公看。” 晋诡诸凑过来看,见奚齐写的是个“君”字,便问,“小奚齐也会写字了,寡人问你,你知道什么是君?” 奚齐一本正经地答道:“君者,尊也,坐而号令天下。又《大禹谟》曰: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圣人又曰:德之长为君……” 晋诡诸哈哈大笑,“甚通,甚通,小子可期矣。看来寡人让荀息作奚齐的师傅,确实选对了人。” 此时东关五进来说风娘娘在外面求见,原来门人因得了摇风的重贿,见晋候来了便到侧殿来,禀报摇风。摇风接了消息忙梳妆更衣,前来求见晋诡诸。 晋诡道道:“她来干什么?” 骊姞道:“风妹妹怀着身孕,怕是有什么事也不一定,主公不妨让她进来吧。” 晋诡诸让摇风进来,摇风进了屋,便要向晋诡诸行拜手礼,晋诡诸见她大腹便便,步态蹒跚,道:“你有孕在身,免礼罢。” 摇风哽咽道:“妾身上次出言不逊,若得主公不高兴,妾身事后后悔不迭,虽几次想向主公请罪,却总是见不着主公。妾身这些日子以来,日日以泪洗面,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若是再见不到主公,妾身不如一头撞在外面的廊柱上,以死明志罢了。” 骊姞道:“风妹妹这话言重了,主公岂会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不过总是政务繁忙罢了。宫里那么多姬妾,岂是人人都能兼顾得到的?再说风妹妹是有身孕的人,为了孩子着想,怎能动不动就把个死字挂在嘴上?” 摇风道:“姞姐姐是福泽深厚之人,妾身怎能和姐姐相比。妾身微贱,不过是宫里的一名媵女,平时就少人待见,将来生下公子或公主,若象他娘亲一样,也不受主公的宠爱,岂不是要一辈子受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二十五章 春日祭雨 摇风拿帕子拭着泪,一边偷眼看晋候。晋诡诸果真脸色柔和下来,向摇风道:“你还有两月就要生产,那间屋子未免太狭小些,不如让他们把旁边两间也收拾出来,让奶娘先把物事预备起来,免得到时慌乱。” 摇风莞尔道:“妾身福薄,能得主公关爱已是万幸,哪里能再要别的体面?当初两位骊姐姐还曾在珍禽苑的草庐住过,妾身那屋子小一点,又有什么住不得的?” 骊姞听见珍禽苑三个字却心上大不自然起来。摇风犹不自觉,见晋候大有回转之意,不禁笑靥如花,凑到晋诡诸身边看奚齐写字,口中赞道:“几日不见,小奚齐竟然会写字了,果真是聪颖过人,将来大有可为啊。” 摇风又左右环顾道:“怎么不见卓子,莫非又到园中玩耍去了。要妾身说,也该让卓子收着点心,学学奚齐多好。这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心性儿怎么差这么大呢?” 见无人答理她,摇风拉着晋诡诸的衣袖,娇声道:“主公,妾身这几日一直在想,该给咱们即将出生的孩儿取什么名字?妾身想了几日,不如生下男孩就叫如意,生下女的就叫承恩,主公看怎么样?” 骊姞一听十分不乐意,道:“如意这个名字甚好,如此一来,把主公所有的公子和公孙都比下去了。” 晋诡诸淡淡道:“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何必急着取名?到时让太祝府占卜几个吉利的字,选取一个作名字即可。” 摇风想了片刻,又道:“主公上次说白狄进贡了一只白色的狐狸,养在珍禽苑中,妾身想去赏玩,不知主公可否陪妾身一同前去?” 晋诡诸今日也是无事,便转头问骊姞可要一同前往,骊姞听摇风提到珍禽苑,心里一阵发虚,拿话试探道:“珍禽苑地远冷僻,风妹妹怀着身子,还是少去为好,免得太过劳累。” 摇风知道自己揭到了骊姞的短处,想起她和内竖息在草房的一幕,心中不禁冷笑,脸上只不动声色道:“妾身来了晋国也有好些时日了,只听说珍禽苑内有不少稀奇的鸟兽,却还未去看过,主公本来答应陪妾身前去赏玩,却总因政务繁忙而推托,难得今日主公得闲,好歹陪妾身去看一回,姞姐姐若能一同去就更热闹了。” 骊姞听摇风说从未去过珍禽苑,心中才稍稍安定下来,又借口要等卓子回来,推托不去。 摇风兴高采烈地同晋候一同出去后,骊姞打发奚齐下去歇着,自己心神不宁地坐了一会,然后将止水喊来,道:“我问你,上次去珍禽苑时,你可曾把门守严实了?” 止水忙跪下赌咒发誓:“皇天在上,神灵有知,娘娘去珍禽苑时,婢子每次都把下人们先谴走,然后替娘娘把着门望风,从不敢懈怠。若婢子所言不实,教婢子天打五雷轰……” “罢了,罢了,我问你,你可曾见到什么可疑的人或事?” 止水想了想,道:“婢子每次都看得很仔细,从来没见什么可疑的人来过,只有一次,婢子见有个寺人在附近鬼鬼祟祟的,婢子拦住他询问,他说是风娘娘落了块帕子,打发他出来四处找找,后来也不知找到了没有。” 骊姞心中登时如吊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的,打发止水下去后,又呆坐了半晌,听说骊嫱已经从玉蟾宫回来,骊姞便到骊嫱屋里来,吞吞吐吐地将摇风和止水的话说了。 骊嫱听完往地上啐了一口,冷声道:“当初我就说此事是万万行不得的,你们两个却在我面前要死要活的,逼着我成全你俩的好事。怎知你们行事又这么不仔细,现在眼看就要闹将出来,你还有脸来找我,嫌我替你擦的屎盆子还不够多么?” 骊嫱低着头,狠命咬着嘴唇,骊嫱顿了顿,又冷然道:“我真不明白你的小息子有什么好,一个卑贱无用的贱奴,我连他的名字都懒得说出口,你却自轻自贱至此,依我说,为了永绝后患,你以后就当他死了吧,免得将来惹祸上身,我也跟着受累。” 骊姞跪下哭道:“我也不求你能明白我的心,但你若要杀他,先杀了我再说。” 骊嫱恨得直咬牙,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将怒气勉强压下,盯着骊姞道:“你若执意不肯杀他,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趁着摇风还没向主公开口,让她永远也开不了口。” 见骊姞双手使劲绞着帕子,犹豫不决,骊嫱道:“只是这件事却是为了你才做的,做好做歹都算你头上。从此你欠着我一个人情,今后可是要一并还我的。” 骊姞低头不语,算是默认下来,骊嫱又交待了一番,骊姞才回自己屋去。 晋诡诸自让巫人在宫中作法求雨后,三日过去了,天空依旧一碧如洗,万里无云,丝毫没有下雨的迹象。晋诡诸本想将巫人杀了祭天,一班朝臣纷纷陈词劝阻,晋诡诸这才赦了巫人,让宗祝府再设坛祭告,向天求雨。 晋诡诸下了朝,心中悒悒不乐,随意往章含宫走来。在大殿门口正遇着念枝和秀葽,两人提着装食盒的篮子出来,晋诡诸问:“夫人才用过早膳吗?” 念枝道:“夫人今日身体不适,婢子们送了早膳进去,夫人也不吃,让我们又拿出来。” 晋诡诸进了寝室,见骊嫱晨起妆容不整,坐在床上抹泪,骊姞则坐在边上劝着。两人见了晋候,忙打住话头。晋诡诸道:“夫人怎么这个时候还没有用早饭,莫非是哪里不适?” 骊嫱忙将帕子拭了泪,装作若无其事道:“臣妾一早起来就觉胸口作疼,哪里还有胃口吃饭,臣妾到现在还不曾梳洗,粗颜粝容,不堪入目,让主公见笑了。” “莫非昨日受了寒,喊医官来看了吗?” “许是昨日一场寒雨,天气转凉,又勾起旧疾来,医官来了也不过又开些惯常的汤药,吃不吃都无关碍,只是有劳主公惦念着。” 骊姞向晋候使个眼色,然后起身,道:“姐姐平日操持后宫事务,多有劳累,医官说还需多静心养闲为好,咱们还是不要打扰姐姐休息吧。” 骊姞拉着晋候的衣袖出来,走到自己屋来,晋诡诸道:“嫱儿昨日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就犯起旧疾来了?” “姐姐原本叮嘱我不要向主公吐露此事,主公既然问起,妾身也就照实说了。晋都两月不曾下雨,宫中流言四起,说后宫私纳同姓亡国之媵女,怨气壅积,所以上天降下凶兆,说是风娘娘腹中胎儿不祥。大家不敢说主公的不是,只说姐姐管着后宫姬妾,却只知一味顺承上意,不尽劝谏之责,有失夫人之职,连芮夫人也数落了姐姐几次。姐姐向来是个要强的,今被众人指责,一时拗不过这个弯来,伤了些肝气,所以勾起旧疾来,让她静养两日也便好了。” 晋诡诸怒道:“真是一派胡言,是谁在宫中造谣生事,寡人定当严惩不怠。” “主公息怒,姐姐正是怕主公会大发雷霆,所以不让妾身告诉主公。谣言传于悠悠众口,岂是杀一两个人就止得住的?何况姐姐治理后宫,一向以理服人,若以暴治乱终究不是个办法。依妾身看,谣言既然因风妹妹而起,不如静观其变,等风妹妹生下孩子,天又降下雨来,到时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如此就太委屈嫱儿了。” “只要能为主公分忧解难,我们姐妹俩受点委屈又有何妨?” 骊姞又拿话劝了片刻,晋诡诸这才作罢,吩咐叫来医官为骊嫱诊脉抓药。 关于摇风腹中胎儿不祥的谣言又渐渐在宫内传播开来,传到摇风耳中,摇风只气得浑身发抖,大哭一场,事后静下心来一想,只怕此事与骊姬姐妹不无关系,因自己不日就要生产,只得暂时忍耐下来,待孩子出生后再做打算。 晋诡诸这里让宗祝府在太庙求雨后,虽一连几日阴云密布,雨却下不下来。晋诡诸无奈之下,决定提前举行春祭,祭祀天神,请求降雨。 这日二月初九,晋诡诸率朝中官员和后宫姬妾,前往郊外圜丘举行为期三日的祭祀大典,后宫女御以上的姬妾们一同前去,因摇风即将生产,便留在宫中。临行前,骊嫱将赵衰唤来,叮嘱他风娘娘即将生产,让他仔细巡查宫禁,不得有误。 赵衰自念枝上次暗中向他示警以来,每日都小心行事。一晃一年多过去了,骊嫱对自己却无任何不妥之处,还时常让念枝拿些酒菜犒赏自己。赵衰拿捏不准骊嫱的意图,却也不敢大意,对骊嫱恭敬地答应着。 这日骊嫱临出发之际,又让秀葽拿酒去赏赐赵衰,以慰他留守宫禁之辛劳。 赵衰接过秀葽递过来的酒壶,口中称谢。秀葽看着赵衰一丝不苟的模样,想起赵衰前番遭自己和念枝调戏时的窘样,不禁笑出声来,道:“夫人又不在跟前,赵将军何必如此拘谨?” “姑娘是奉夫人之命前来的,见姑娘如见夫人,怎可随意待之?” “念枝说得不错,赵将军果真是榆木疙瘩一块,也不知道念枝究竟看上你哪一点?” 秀葽说完扭头便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对了,念枝还让我转告将军一句。今日一别,后会无期,还请将军多加保重。” 赵衰正因今日送酒来的是秀葽而非念枝心生纳闷,又被这没来由的一句摸不着头脑,也不及细想,将酒壶揣进怀里,转身巡查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壶毒酒 骊嫱带众人走了以后,宫里一下子冷清下来,剩下的宫人们见主子们不在,也各自找地躲懒去了。 赵衰叮嘱手下的卫士,仔细巡查宫内各处,尤其是摇风娘娘居住的东侧殿,不可出任何纰露。赵衰亲自站在东侧殿外的廊下值守,到了子夜时分,寒意侵人,赵衰掏出怀中的酒壶,揭了盖子,一阵浓郁的酒香扑来,赵衰刚将酒壶送到嘴边,又想起念枝那句没来由的话,觉得不妥,便又把酒壶收在怀里。 此时宫中敲响更鼓,已到三更,赵衰回值房换班。进了值房,见手下几个卫士醉得人事不醒,一个个东倒西歪地趴在地上。 赵衰十分恼怒,喝骂几声,见众人全无反应,赵衰不禁起疑,将地上的酒壶捡起来仔细闻了闻,知道酒中已被人下了蒙汗药,心里暗道不妙。赵衰扔了酒壶,快步来到庭中,就见东面一片光亮,一条火苗腾空窜起,在黑夜中似火蛇一般,嗞嗞地吐着红色的信子,很快就将宫楼的一角吞没。 赵衰大惊,也来不及叫醒众卫士,快步飞奔至东殿,一面大声呼叫,一面闯进宫殿去救人。因火势初起,还没有烧到后面的寝室,睡在里面的宫人纷纷被惊起,不及穿衣就慌里慌张地往外跑,四下乱作一团。 赵衰找到摇风的屋子,见摇风还在床榻上沉睡着,便抱起摇风,冲了出去。此时宫门口已是一片火海,赵衰扯下衣袍,裹住摇风,一低头冲出了火海,来到前庭,寻了个避风处,刚将摇风背靠着一棵大树放下,就听身后个尖细的声音道:“赵将军……” 赵衰刚转过头,忽觉头上受到重重一击,然后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赵衰醒来时,觉得头痛欲裂,四肢火烧火燎地疼,勉强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昏暗,隐约是在一间石室中。赵衰挪了挪身体,发觉双脚异常沉重,随之而来的还有锁链撞击发出的沉闷的声音,赵衰一颗心直往下沉。 外面的狱卒听见有响动,走进来查看,见赵衰已醒转,便隔着栅栏,向赵衰道:“你小子筋骨到还结实,横着抬进来不到一天就醒了。不过,进了掖庭天字号大牢,再想活着出去是不可能了,就算你是姓赵的,到了这里一样是等死的份。幸亏你还有个体面的老爹,找我们哥儿几个都说了情,我们也不会让你在这里受活罪,好歹赏你些饭菜吃。至于到了外面,上头说要打要罚,我们可就管不着了。” 那狱卒说完到外头倒了碗水,塞进牢房里,赵衰噪子口正干得冒烟,端过来一口气喝了,哑着嗓子问:“这位牢头大哥,小人愚昧,敢问一句小人是犯了何罪被关进这里的?” 那狱卒睁大眼睛,“一场大火,敢情把你小子的脑子也烧坏了,你犯了弥天大罪,自己却还不知道?要不是你们因喝酒误事,章含宫岂会被烧得面目全非?你这个当禁卫令的,不先拿你是问,还拿谁去?” 赵衰此时才觉得此事非同小可,道:“小人再问一句,除了宫殿外,可有人在大火中伤着?” “嘿嘿,你可问到点子上了。一场大火下来,别人都没事,偏偏摇风娘娘在火中丧生,听说若不是她怀着身子,现场烧得一片乌黑,根本就认不出来。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小子多活一天就算一天吧。” 狱卒说完扬长而去,只留下瞪目结舌的赵衰。 此时的晋诡诸一行还在几十里外的圜丘,这日祭祀完毕,便由骊姞陪着睡下了。 骊嫱并不急于就寝,安置完毕晋诡诸后,又走到旁边的幕次来,点起一盏油灯,心里默默盘算着时辰。 不多时弋尾果然进来,一脸风尘仆仆,不及喘一口气,便低声道:“不负夫人重托,一切都办妥了。” 骊嫱道:“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吧?” “虽然出了点小意外,幸好在下不辱使命。” “什么小意外?” “赵衰并没有喝含有蒙汗药的酒,刚起火之时,他便冲入宫去,将摇风救了出来,幸好在下埋伏在暗中,乘赵衰不备时将他打晕在地,如今摇风是葬身火海无疑,赵衰既使活下来,也是百口莫辩了。” “你确定此事没有人发现?” “当时天色又黑,火势又大,宫人们只顾逃命,自救不暇,谁会来注意赵衰和摇风呢?” 骊嫱道:“你办得十分妥当,回头我会好好赏你。” 弋尾退下后,骊嫱又将秀葽唤来道:“念枝在马厩里思过得如何了?” 秀葽向骊嫱跪倒,语声含咽道:“念枝她脾气犟,一时转不过弯来,请夫人再给她几天时间,相信她会回心转意的。” 骊嫱哼道:“我让她送酒给赵衰,她死活都不肯去,如今让她尝尝睡马厩的滋味,也是她咎由自取。你去告诉她,我给她两个选择,要么继续睡马厩,要么再去送壶好酒给赵衰,若成事了,我封她做个女御,你让她看着办!” 秀葽答应着去了,过了不多时,红着眼睛回来,低声道:“念枝说,她选择送酒去给赵衰。” 骊嫱这才舒了一口气,“她终究还是个识时务的,这壶酒我早已让巫剡准备好了,你现在就拿去给她,让她立刻动身到绛城的掖庭大牢去,快去快回。” 此时大牢中的赵衰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恨自己死前不能再见父亲一面,今生恐怕是要背负这赎职不力的罪名了,赵家数代英豪,到头来自己却为赵家抹了黑,赵衰一想到此便痛心疾首,正悔恨间,忽见牢房的门打开,狱卒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走近了,赵衰才看清楚此女子正是念枝。 狱卒交待了几句,便出去了。念枝走近栅栏,才见赵衰被火烧得发枯面焦,衣衫褴褛,身上还戴着脚铐,哪里还有往日英姿勃发的样子,不禁心酸难忍,眼泪止不住地簌簌落下。 赵衰见念枝垂泪,颇为感动,强作轻松道:“姑娘曾经对在下再三提醒,是在下辜负了姑娘的一片好意,让在下十分愧疚。” 念枝抹了抹泪道:“都什么时候了,赵将军说话还这般文绉绉的?你不知道你这次是死罪难逃吗?” “在下并未做过任何渎职之事,就算有人要陷害在下,在下也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得手,想来晋候必会彻查此事,到时在下的冤情必能得报。” 念枝又止不住哽咽起来,“就算赵将军真有沉冤得雪的一日,赵将军怕也看不到了。” 赵衰看见念枝手中拿着的酒壶,心下已然明白,苦笑一声道:“她竟然连我也不肯放过,还让姑娘拿酒送给在下,当真是用心良苦啊。只是我赵衰终究心有不甘,并非顾惜在下这一条命,而是叹惜我赵家一门英豪,却出了在下这个不孝子,老父年迈,惊闻此讯怕是要急火攻心,从此遗恨不已,我赵衰死前别无他求,但请姑娘给在下一枝笔,一方巾帕,待在下将冤情写下来,烦请姑娘交给家父,在下就再无遗憾了。” 念枝越发哭得不能自已,哽咽难言,反到是赵衰拿话劝慰着,念枝哭了半晌,走到外面去,片刻后拿了笔砚回来,交给赵衰。赵衰费力伸出手来,蘸了墨汁,在巾帕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卷起巾帕,交给念枝道,“有劳姑娘了。” 念枝手捧着酒壶,犹是不肯接那巾帕,只是哭道:“我对赵将军的一片情意,赵将军难道还不明白吗,如今要我亲手把毒酒给将军,让我于心何忍?” “姑娘对在下情深意重,在下铭记在心,姑娘还要回去交差,若回去晚了,怕是她又要起疑,对姑娘多有不便,还是请姑娘快点将酒壶交给在下吧。” 念枝犹豫着将酒壶递过去,赵衰伸出手来,刚刚接过,念枝突然一把夺回酒壶,揭开壶盖,将酒一口气全部喝了下去。 赵衰眼睁睁看着,却无法阻止,只觉心胆俱裂,嘶声道:“念枝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念枝放下酒壶,只觉全身的气力都已经用尽,叹道:“巍巍后宫,寂寞深长,唯有将军才是我活下去的勇气,将军若死了,我独自留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早一步先去了,还能在将军心里留个一席之地,所幸的是,我总算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了将军,也不算太晚。” 不待念枝说完,一缕鲜血已从嘴角流下,念枝颓然倒地,嘴角却依然带着笑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二十七章 死里逃生 晋诡诸从圜丘祭祀回来后,听说章含宫失火,摇风丧命火中,震惊之余,痛心疾首,下令将巡守章含宫的禁卫和一众宫人全部拿下大牢,待审讯后处斩。晋诡诸一连恼怒了多日,除了骊嫱还能劝上几句外,别人觑着晋诡诸脸色不善,根本不敢开口。 骊嫱吩咐下去,一面让人重新修缮烧毁的章含宫东殿,一面安排摇风的后事,将她以世妇的规格入殓。所幸的是起火那日抢救及时,东殿虽大部分被烧毁,却不曾殃及姐妹俩住的正殿和其余地方。因东殿已烧得面目全非,骊嫱也不避忌讳,将灵堂设在正殿,以示自己对摇风的一片姐妹情谊,又在灵前亲自上香祭告,后宫姬妾也都前来祭拜。 这日晋诡诸到摇风灵前敬香,想起摇风怀胎七月,即将临盆,却因一场大火一尸两命,其状惨不忍睹,心下不觉凄然。这时晋诡诸见底下两个婢女穿着蓑麻孝服,抽抽答答哭得正伤心。晋诡诸认得她们是摇风跟前服侍的,一时恶向胆边生,喝道:“你们这些做奴婢的,平日口口声声忠心为主,如何主子死了你们却还活着?快把她们拉下去给风娘娘陪葬。” 几个虎贲上来将两个婢女拖下去,一婢女哭喊道:“主公,冤枉啊,饶我们一命吧。风娘娘不是被火烧死的,是被人害死的啊!” 骊嫱道:“真是满口胡言,还不快拖下去。” 骊嫱看着两人被拖走,向晋诡诸道:“这些忘恩负义的奴才,死到临头还不忘往主子身上泼脏水,真是可恨之极。与其让她们整日在宫中摇唇弄舌,不如到地下陪伴她们的主子去。” 两女的哀号之声还未绝耳,只听天上传来一声闷雷,接着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两月未曾下雨的绛都,终于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雨。 晋诡诸踱到窗前,推开梨木雕花的窗棂,连绵不断的雨珠打在布满泥尘的石阶上,现出无数的小水坑来,打了蔫的花花草草也瞬间有了精神,伸展开枝条绿叶,饱饮这久违了的甘露雨霖。雨水落在章含宫东殿的断壁残垣上,使这片焦土竟也有了些许的生气。宫人们也都跑到门口来看,无不拍手相庆。 东关五凑近晋诡诸,低声道:“主公,风娘娘才殁亡,上天就降下雨霖,究竟是天意如此啊。若能为主公解忧,相信风娘娘地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 晋诡诸闻言不禁长长地叹息一声。 这一场雨足足下了三日,酣畅之余晋诡诸心头多日的烦闷也几乎被一扫而空。这日公子重耳进宫来,向晋诡诸提议一起外出打猎。晋诡诸本也是酷爱田猎之人,因近年来体力衰减,国事繁忙,已有多年不曾亲自执戈操弓,游弋射猎,如今国中安定,风雨调和,便欣然同意了重耳的建议,前往距离绛城一百多里的九原县田猎。 九原县虽不及霍太山和杨县猎场的猎物来得丰富,但山环水抱,景色秀丽,不失为一个郊游散心的好去处。晋诡诸带了数百名亲信随从,以重耳为向导,前往九原。白天就在山里打猎,游山玩水,晚间则在郊邑的一处田庄上过夜。重耳日日陪伴在晋诡诸左右,凡事躬问示下,无不体恤周全。 这日打了一天的猎,收获颇丰,獐子、野兔、野猪之类不计其数,晋诡诸心情大好,见即将日落西山,正待收兵回辕,忽听前方金铙声大作,一支在前方探林的士兵过来说,发现林中有一只吊睛白额老虎,刚刚被卫兵射中了腿股,现在往西南面的林地里逃了。 晋诡诸精神大振,忙下令全军追赶,谁能活捉老虎的,赏金一百镒,射死或砍死老虎的,赏金十镒。手下人精神大振,纵马前去追赶,以期在晋候跟前邀功领赏。 重耳为晋诡诸驾着马车,在后面慢慢赶着路。其时天色已见昏暗,重耳正赶着马车淌过一条尺把深的溪流,晋诡诸忽见乱石堆旁窜出一只三尺来高的怪物,只见他臂长过膝,浑身灰白的毛发,满脸黑须,似人非人,似猿非猿,佝偻着身子,不急不徐地走过溪流。 晋诡诸正惊愕间,那怪物突然远远地停住,向晋诡诸抱手,作了个揖,又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个圈,晋诡诸取下身后的大弓,正要搭箭,那怪物转头一跃,往林中去了。 重耳眼尖,见怪物方才站立之处似有东西遗落下来,便跳下车,捡起来交给晋候。晋诡诸看是两枚大枣,惊诧道:“这人不象人,猿不象猿的东西究竟是何物?” 重耳道:“我看他对君父似乎并无恶意,刚才竟似是对君父行礼。” “这就奇了,一个怪物如何会行礼,这枣子又是何意?” “此物莫不是这山里的神兽,此物是送给君父的礼物?” 这里正说着,追赶老虎的队伍此时抬着身中数箭的老虎回来,晋诡诸下令收兵回辕。一行人回到庄上,晋诡诸向随行人等说起今日看见的怪物,众人皆茫然不知是何物。 晋诡诸心下愀然不乐,重耳提议道:“听说距离此地不远的山中有一隐者,已在地处修行多年,通晓百事,或许对此物有所知晓,君父何不亲自拜访,询问究竟呢?” 晋诡诸便带了重耳和几个虎贲,一路寻访至隐士的居所。此处山势险绝,众人跨沟壑,爬山堑,翻过数个山头后,来到了一片山谷地,众人都惊叹山中还有这般景色,只见远处芳草连绵,如碧如茵,近处数间低矮的茅草屋,屋前几块平整的畦地,种着些菜蔬,几杆修竹,几棵槐树。屋后隐约是一条曲折的溪涧,虽有水流声传来却不见溪涧。 晋诡诸一行来到茅屋前,重耳上前叩门,片刻有个童子出来开了门,问了所以,进去禀报了,又出来便将众人带进去。晋诡诸进了门,见庭中有一方小池,内有泉水汨汨流出,猜想方才那条溪涧就是流到此处的,却不知又从哪里通往外面去。此时一个穿着麻衣草屦的宽脸汉子迎出来,自称为此间的主人,将晋诡诸一行请入屋中。 晋诡诸略略拱了拱手,也不说明自己的身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述说一遍,然后问隐者,“敢问先生,可知此兽为何物? 隐者笑道:“此去东面二十里有个山神庙,所供神明十分灵验,平日那山神并不显身,只在遇见贤明君主时才以真身示人,若有君主见此异兽,则将来可成为天下霸主。在下在这里住了几十年,还未听说山神显身的一日,这位贵客即已见过此兽,恐怕非是常人,将来定是贵不可言啊。” 晋诡诸闻言肃然起敬,起身向隐者施了一礼,从袖中掏出两枚枣子,恭敬道:“此神兽并无任何言语,只留下了这个物事,敢问先生是何意?” 隐者捻起枣子,端详一番后道:“枣乃供奉神明、祭祀先人所用之物,外柔内刚,浑圆一体,十分吉祥,这一大一小两粒枣莫非暗示贵主,若要成就霸业,还需两位贤人的帮助。这两位贤人或是赵姓,或是朝中大夫,互为父子兄弟也不定。” 晋诡诸迟疑片刻后道:“若说姓赵的,到是有这么一位,可为何又有父子兄弟之说?” “天意莫测,岂是我等凡人可以揣度。何况神明晓谕世人,或以齑语,或以隐语与物相合,其中深意,只可意会,不可明言,贵主心中既然已有揣度,何必非要问个明白无误呢?” 晋诡诸对隐者越发敬重,起身向其行礼,并邀其到宫中作幕宾,隐士却一再婉拒,晋诡诸强求不得,又坐了片刻,只得怏怏离去。 一行人在九原游猎了数天,晋诡诸也觉尽了兴,不日后带着兵马和诸多野物回到绛城。晋诡诸一回宫,就下令将赵衰从狱中放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撤了禁卫令一职,又打了二十鞭刑,其余禁卫和宫人则尽皆处斩。 骊嫱听说晋诡诸无故就将赵衰放了,大为不解,思前想后,觉得此事与晋诡诸外出打猎不无关系,便让人暗中打听。听说晋诡诸外出时遇见神兽并拜见了隐者,那隐者不知怎样一番言辞,竟令晋诡诸改了主意。骊嫱虽隐约觉得此事与重耳不无关系,但赵衰已被释放出宫,也只得作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二五献计 赵衰虽然得以重见天日,但历经宫中数次劫难,又亲眼见念枝在自己面前死去,早已心灰意冷,出了狱后,从此不再过问事俗之事,只整日读书习武,野游山林,这日赵衰想起胥臣来,便到重耳府上拜访,打听胥臣的下落。 重耳见赵衰来访喜不自胜,请到正堂以上宾之礼相待。赵衰本因当初向重耳隐瞒身份而心有愧疚,不想重耳毫无责怪之意。赵衰便向重耳述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自己本是宫中的禁卫令,如何受骊夫人之令追杀胥臣,又如何与胥臣成了莫逆之交,并在胥臣进宫为小奚齐治病时帮助其逃离宫城,都告诉了重耳,只未提摇风一事。 重耳笑道:“这些胥先生都已经和我说过,并非他有意泄露赵兄弟的身份,只是宫中失火后,赵兄弟也牵连进此案,被关入大牢,胥兄弟知道其中必有隐情,所以来找我商议,看是否能救赵兄弟出来。我与胥先生一番计议后,觉得若贸然向君父求情,只怕无果,不如以神明降兆为名,让君父相信释放赵兄弟是上天的意思,就好办多了。所幸上天没有辜负赵兄弟,一切都依计顺利而行。今日能再见赵兄弟,不仅是胥兄弟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啊。” 赵衰这才明白自己侥幸留得性命原来是重耳等人的暗中相助,赵衰起身向重耳深深一揖,道:“大恩不言谢,在下深受公子恩德,定当铭记在心!” 重耳留赵衰在府中用饭,两人谈起在郊外分别后的种种,慨叹当下变幻莫测的时局,重耳道:“可惜今日天色已晚,来不及将胥先生唤来,否则咱们三人一同饮酒,听胥臣讲述山中的趣闻,岂不是快事?” 赵衰道:“听说晋候去九原打猎时,拜访了山中一位高人隐士,莫非此人就是胥兄所扮?” 重耳叹道:“这是为了救赵兄弟而想出的不得已之法,我生为臣子,却故意欺瞒君父,说出来实在是让人不齿。” 赵衰心中敬佩重耳,也不再提此事,问明了胥臣的隐居之所,隔日前往探访。从此赵衰时常出入重耳府中,因喜爱重耳豪放大度,就做了重耳门下的宾客,无事也常去九原山中探访胥臣,两人一同游山玩水,谈论时事,十分逍遥自在。 自从摇风去世后,晋诡诸于女色上冷淡了许多,多日不曾召姬妾侍寝,闲了只在骊姬姐妹俩的章含宫坐坐。 此时的骊嫱号令后宫,再无人与自己作对,骊嫱只觉事事顺遂,心中十分畅快,唯有一事还不十分如意。晋诡诸的诸多儿子们成日在自己和晋诡诸面前出入,请安行礼,参问政事,无不得体合规,且个个都长得龙章凤姿,谈吐亦不俗,相形之下,自己的奚齐便显得无足轻重了。 尤其是申生,不仅晋诡诸时常召其入宫商议军政大事,朝中大臣们更是以申生马首是瞻,对其无不恭敬有加,令骊嫱如鲠在喉,而且申生行事谨慎持重,无一丝差错可寻。骊嫱眼看着晋诡诸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虽心中焦燥,却也无可奈何。 这日东关五到章含宫传达晋诡诸的口谕,说周天子派了使臣前来,晋候在外朝设宴款待,因此不过来用晚膳了。 骊嫱点点头,让秀葽给东关五铺席设坐,东关五也不肯坐,只说还要急着回去听令。 骊嫱见他无精打采,神情萎顿,便问:“这两日不见你过来,凡事都是梁五来传话,干娘怪念叨你的,今儿看你这模样,别是生病了罢,快过来让干娘摸摸额头,干娘可心疼着你呢。” 东关五站着不动,嘴巴一扁,泪水就上来了,语声哽咽道:“五儿知道,这宫里头只有干娘最疼五儿,只是五儿庸碌无能,除了一颗心向着干娘以外,做不了什么大事,在外头还时常受人欺辱,那些说得好听的,说五儿是宫里的弄臣;说得不好听的,说五儿是干娘跟前的一条狗,没得让干娘的威名受损,五儿心里实在难受。” 骊嫱眉毛一扬,“这是什么话,别说你是我的干儿子,谁不知道你还是主公跟前的红人,有谁有这个胆子与你过不去?” “此事不提也罢,五儿受点委屈不要紧,只怕干娘听了又要动肝火。” “你既然知道我心里藏不住,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说来我听。” 东关五拭了拭泪,缓缓道:“五儿前阵子看中了西直门外的一处宅子,这宅子的主人原是个宋国人,在晋国做点买卖,因听说宋国旧君亡故,宋兹甫新登君位,他就想卖了宅子回宋国去,买个差使碰碰运气。五儿与他说定以一百镒金子买下宅子,还预讨了二十镒的定金,不想此人收了五儿的定金后却音讯全无,五儿再去看宅子时,已被夷吾占住了。五儿只得找夷吾理论,谁想他连面都不露一个,只叫个家臣来拿了地契给我看,说宅子早就被他买下了。五儿自知此事无甚凭据,是理论不过夷吾的,但五儿事后细想,夷吾与五儿素来有些嫌隙,此事莫不是夷吾与那宋人暗中窜通了算计我,否则以那宋人一介商人的身份,哪里敢如此捉弄五儿。五儿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便到主公跟前略提了几句,不料夷吾恶人告状在先,不知在主公跟前怎样颠倒了是非,主公竟将五儿数落了一顿。五儿想,丢了二十镒黄金是小事,可五儿好歹是干娘跟前的人,他夷吾仗着自己是公子哥,如此戏弄五儿,可不是不把干娘放在眼里吗?” 骊嫱皱眉道:“你和夷吾上次不是因争道一事闹起来,你就另外在别处找了间宅子,避开他去吗?怎么这次又为了买宅子拧起来了?” “可不是这么说吗?五儿上次听了干娘的话,让他夷吾三分,不想他竟得寸进尺,处处与我为难。五儿曾在东河下游买了处田宅,夷吾就让人在上河头建了个屠宰房,日日宰猪杀羊,将粪水污秽之物一齐排入河中,正流经五儿在下游的田宅水景道,干娘说可恨不可恨,可知息事宁人一事是万万做不得的。” “你在城中究竟有多少宅子,我怎么听说你在外面娶了好几房小妾,每娶一个,就为她买座宅子住着,还美其名曰东阿宫、西阿宫,南娃馆,西雉阁,你这是要自比为纣王吗?” 东关五扑嗵一声就跪下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擦着,道:“可真是要冤死五儿了,哪个舌上生疮的,在干娘面前乱嚼舌根,唯恐五儿得了干娘的宠幸去。五儿是养了些姑娘在宅子里,可她们都是因遭了荒,闹了灾或国家战乱而流落下来的好人家的女儿,因五儿记得干娘说想选几个有姿色,但家世不必过于深厚的女子进宫,服侍干娘和主公,所以五儿存了这个心,在外头细细留意着,见有了好的,就将她们收着,只待把她们调教好了,就向干娘禀报此事。这么多姑娘住在一处,怕是引人耳目,五儿这才多置了些宅子,让她们分开住着,要不我一个没了根的男人,要那么多小妾干什么?” 见骊嫱默然不语,东关五上前跪行两步道:“五儿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干娘,如今主公听信夷吾的话,冷落五儿,干娘可一定要替五儿做主啊。” 骊嫱道:“我冷眼看这位三公子,可不是什么善善之辈,士蒍担任司徒多年,为朝中重臣,不过将夷吾封邑内的城墙修得粗略些,他就写了奏折告到主公那里,一番说辞,让主公命士蒍为其重修城墙。你自论比起士蒍来怎么样?” 东关五见骊嫱脸色稍霁,站起身来,凑到骊嫱跟前道:“五儿只是个奴才,受点委屈不要紧,五儿只是想着这位三公子,心机深不可测,笼络了不少朝中大臣和江湖人士,如今羽翼颇丰,五儿还听说他在自己的封邑内筑城募兵,大行所谓的仁政,其实不过是收买人心而已,其野心也就可想而知了。五儿为干娘着想,奚齐尚且年幼,对这几位年长的公子不可不防啊。” 骊嫱被说中了心事,深叹一口气道:“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主公对几位公子颇为信任,他们又无差错可寻,我只得将希望寄托于我的奚齐身上,希望他将来不落人后而已。” “干娘你往日的雷厉都哪去了?小奚齐可以等,怕是主公等不到那个时候。五儿有个办法,主公对干娘一向言听计从,只要干娘向主公如此进言,主公必会听从。” 东关五附在骊嫱耳边一通言语,骊嫱深以为然,点头道:“此法甚好,宫中几位公子都以申生为尊,若将世子先打发出去了,其他几位公子断没有再留在宫中的理由。只要将他们全部谴离宫城,本夫人和奚齐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骊嫱拿定了主意,便耐着性子,只待伺机向晋诡诸进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二十九章 骊嫱献言 晋诡诸这几日忙于接待周天子的使臣,在外朝举行酒宴,召臣子商议,骊嫱让人去请了几次,晋诡诸都不得闲过来。这日梁五来章含宫传达晋诡诸的口谕,说晚上宿在上书房,不过来章含宫了。骊嫱道:“周天子接二连三地差人过来,难不成洛邑又遭狄人入侵了?” 梁五笑道:“狄人若真的攻打洛邑,恐怕主公还不及带兵赶到,洛邑城里就已经换了主子了。俗语说:远水解不了近火,晋国距离周都有千里之遥,周天子还不致糊涂至此。” “那是为了何事?” “说到底还是周王的家务事。齐小白这次可是在诸候国面前丢了颜面了。”梁五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 原来太子姬郑跑到齐国向齐小白求助后,齐小白召集诸候在首止会盟,起誓共同拥护太子姬郑,周天子姬阆十分恼怒,有意要拆散以齐小白为首的同盟,便暗中撺掇郑国国君—郑踕,劝其投楚背齐。郑踕本就在楚国和齐国之间摇摆不定,有了周天子的支持,便从盟会上偷偷地逃走,令齐小白十分震怒,因此决定率军征讨郑国。姬阆知道晋诡诸对齐小白也略有微词,便想拉拢晋诡诸共同支持郑国,以楚、郑、晋三国的力量共同对抗齐小白,这才多次派人来与晋诡诸商议。 骊嫱听完奇道:“齐候不是自称‘尊王攘夷’,带领诸候国敬奉周天子吗?周天子又怎么会从中作梗,自乱阵营呢?” “齐候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不过是一面蒙着虎皮的大鼓,做给外人看的,这些年齐候不知替周天子做了多少主,内里和洛邑的嫌隙不计其数。就说这换太子一事,本是周王室的家务事,周天子宠爱小儿子姬带,想改立姬带为太子,可齐小白偏偏要插上一手,还带了联军向周天子施压,周天子哪里会高兴。说到底,如今的周天子究竟不是齐小白扶持上去的,怎比得上亲自扶立一个亲齐的天子来得称心如意呢。” 骊嫱又问了些话,让梁五坐着吃了些果点,梁五才回去复命。 晋诡诸这里应付完周使,亲自送出城去,这才停歇下来,却因这几日喝多了酒,痰症咳喘都上来了,一连几日在燕寝养着,下不了床。 骊姬姐妹轮流到燕寝服侍,将别的姬妾一律挡在外面,只说晋候有令,不经传唤一律不得觐见。骊姞将奚齐和卓子交给下人看着,自己在燕寝忙内忙外,看着下人们煎药熬汤,亲手为晋诡诸端痰盂、进饮食,十分细致妥贴。幸得晋诡诸此次病得不十分重,休养了几日,身体便逐渐转好。 这日晋诡诸觉得精神头好些,便让骊姞搀扶着坐起,骊姞拿过个软垫放在晋诡诸后面靠着,服侍其坐稳当了,又拿过篦子来,轻轻梳理着晋诡诸的头发。那半白的头发经这一病,又似新添了不少白发,用篦子一梳,疏疏落落地飘下来。 骊姞心中有所触动,柔声道:“医官说主公今日比昨日更好了,所以汤药中减了一味瓜蒌,增了一味补虚的药,相信主公不日就可痊愈,这几日可把妾身吓得不轻。” 晋诡诸咳了片刻,吐出一口浓痰,骊姞拿过痰盂来接了,交给下人。晋诡诸喘息片刻道,“这几日辛苦你了,寡人竟不知道我的姞儿这么会服侍人,你姐姐行事虽爽快,论体贴细致还是姞儿更强些。” 骊姞道:“主公如此盛赞,妾身就厚颜领受了。其实姐姐也是对主公一番深情厚义,只是她能人多虑,管的事多,于细微处自然粗略些。” 晋诡诸点点头,“今日怎么没见嫱儿过来?” “姐姐昨日听说赤狄的廧咎如部落攻入丽土,屠杀了不少骊戎的族人,姐姐一时悲上心来,心口痛了一晚上,今儿我让她歇着不要过来了。” 晋诡诸叹道:“寡人本想慢慢再将此事告诉你们,不想你们已经知道了。过会儿让医官为寡人诊过脉后,让他去给嫱儿也看看。” 晋诡诸心里惦念着骊嫱,第二日身体略好些,便让东关五备了轿辇,亲自往章含宫来。骊姞见劝不住,只得陪着一同过来。 晋诡诸进了寝宫,骊姞打起门口的帘子,只见一个眼眉娟秀的婢女趋身从里面退出,脸上还挂着泪痕,那婢女见了晋诡诸和骊姞,慌忙低头行个礼,就退到外面去了。 晋诡诸走进里屋,见骊嫱半倚在床上,五月的天气渐暖,骊嫱还穿着件棉布的夹袄儿,脸上似是怒意未消的样子。 晋诡诸问:“刚才那个婢女是哪个宫里的,怎么看着眼生?” 骊嫱道:“她是专门服侍卓子的,名叫珠儿,孩子们今儿到宫苑去玩耍,我让她们仔细点跟着,却还是让卓子在假山上摔了,可不是比摔在奚齐身上还让我心疼,因此让我训斥了一番。” 骊姞急道:“卓子摔到哪里了?受伤了没有?” “妹妹放心,虽破了些皮,见了点血,骨头应是无碍的,我已经让他们把卓子送回屋去了。” 骊姞终究不放心,向晋诡诸告了退,回去看卓子去了。 晋诡诸在床边坐下,握了握骊嫱的手,关切道:“手怎么这么凉,医官过来诊过脉没有?” “依臣妾看,这脉不看也罢,人有五脏六腑,七情六欲,哪里是吃几味草药就吃得好的?那些土里生,根上长的花花草草,即使碰上个识它的人,做成了草药,还需个慧眼的郎中候准了病症,拿捏准份量,也不过治个皮囊肉身而已,臣妾这个病是心病,哪里是寻常汤药能治的?” “寡人知道你的心病,自申生灭了东山皋落氏,戎狄部落开始向东南迁徙,在中原各国边境四处劫掠,骊戎往日与赤狄并无仇怨,不想廧咎如突然侵入丽土,实在嚣张之极。寡人已经让里克带兵前往丽土,收复城镇,安抚民众,若抓住了狄人首领,必定带回来千刀万剐,以解夫人心头之恨。” 骊嫱含泪道:“臣妾自进入晋宫,一晃多年过去了,虽然宗庙已不在,但只要知道故族旧人都安好,臣妾也是踏实的。不想经此一番变故,故土不再,亲人流离,难道真要留臣妾一人在世上孤苦伶仃吗?” 骊嫱一汪含烟杏眼,腮上挂着几滴桃花泪,蹙着一对柳叶眉,与平日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姿态,晋诡诸心中又爱又怜,揽过骊嫱的肩膀,拥入怀中,低声劝慰道:“夫人如此挂念亲人,寡人让里克把他们从丽土找来,留在宫中陪伴夫人可好?” 骊嫱闻言推开晋诡诸,正色道:“主公只知道臣妾是为亲人伤心,却不知臣妾更是为主公和晋国担忧。晋国先祖们多年来东征西讨,才打下如今的千里沃土,晋国又在主公的手上扩疆无数,可谓百年基业,得之不易。可是打天下容易,守天下却难,如今赤狄等部气势甚嚣尘上,往东攻灭邢国卫国,往南直侵王畿地区的温邑,另外西戎和白狄也对晋国虎视眈眈,不时侵扰我国边境,臣妾虽然不懂政事,但见主公常常为其寝食不安,只恨自己不能为主公分忧。主公虽然能为臣妾将族亲找来,陪伴臣妾,可晋国哪个人不是主公的子民,主公又怎能任他们遭贼人的屠戳呢?” 晋诡诸心中一凛,道:“夫人如此深明大义,令寡人欣慰之至。寡人也知道此次廧咎如侵入丽土,是为了报复上次寡人灭了东山皋落氏一事,无敌连累了夫人的族人,令寡人深感不安。寡人何尝不想将狄人尽行诛灭呢,只是戎狄之患,由来已久,非一日可以除之,犹如人患旧疾,虽反复发作,疼痛难已,犹可忍之,那眼中沙,肉中刺虽无伤性命,却是人之大患,需首先除之。” 骊嫱道:“臣妾有个主意,姑妄言之,还请主公不要见怪。” “夫人但说无妨。” “晋国是个大国,南北有千里之距,四周有戎狄环伺,若贼人来犯,势必一时头尾难顾,如今世子攻灭东山皋落氏,其威名令戎狄闻风丧胆,主公何不令世子驻守曲沃,让他震慑周围的戎狄。再者曲沃城高池深,历来是晋国的宗庙所在,交给世子镇守,也可彰显世子的身份。” “夫人言之有理,是寡人疏忽,不曾想到这一点,世子跟随寡人征战多年,于军政上已十分通晓,现在是时候让他独挡一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三十章 谴群公子 晋诡诸不日颁下令来,命申生前往曲沃镇守,申生仓猝接令,还不及与众朝臣亲友一一告辞,晋诡诸第二道诏令又到,说前方军情紧急,戎人动向不明,让申生即刻就出发。申生只得与隗姒草草收拾了,装了一车的行李,轻车简从地出发。 临行前申生到宫中拜别晋候,守门的宫卫却告之申生,晋候身体不适,不便见人,有话以后递上奏章即可。 申生对着巍峨的宫门,仰天长叹道:“风杳渺兮,吾将归去。何以送行兮,墙头芜草。” 申生离开绛城不多日,骊嫱又在晋候跟前进言道:“重耳和夷吾两位公子俱已成年,且都是才俊不凡之士。如今晋国正当用人之际,主公何不对他们委以重任,使其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呢?世子驻守曲沃,若能让重耳和夷吾分别驻守在边邑,岂不既威慑了戎狄,又彰显了主公的宣化教养之功?” 晋诡诸觉得有理,便将一南一北,靠近狄人的两座边城,蒲城和屈邑,分别封给重耳和夷吾,令他们择日出发。 骊嫱趁热打铁,又建议将公子无端送到白狄做为人质交换,以此拉拢白狄,使其牵制赤狄部落。晋诡诸本就不喜欢无端,也就准了,派出使臣,将无端与白狄的太子进行交换,又与白狄订立盟约,两下互不侵犯。 至此除了奚齐和卓子,宫中所有的公子都被晋诡诸驱逐出绛城,这一番变动,让人始料不及,一时间上至公卿大夫,下至平民庶人都感震惊,原来依附于申生、重耳和夷吾的朝臣纷纷调转头来,观望国内局势,投在三人门下的门客更是作鸟兽散,另寻别的蔽荫之所。 那里克奉了晋诡诸之命,前往丽土驱逐廧咎如,却只摆了几个华丽的阵法,一番虚张声势将戎人吓退后,收复了城池,就收兵回去了。里克回去后在晋诡诸面前夸耀了一番,晋诡诸赏赐了里克,里克将得来的赏赐又分给了手下的将士们,大家皆大欢喜,里克当晚回到府中,请了丕正前来宴饮,让里氏在一旁倒酒侍候。 里克与丕正喝了几杯,里克叹道:“今年的时气不似往年,怪异得很,眼见过了白露,不刮西北风却吹起东南风来,正兄一向敏锐,可从这巽风中嗅到些什么?” 丕正斜乜着眼瞧里克:“司马大人大张旗鼓地挥师征讨戎人,这么快就从战场上回来,难道不是已从这巽风中嗅到什么味道了?” 里克哈哈一笑:“你我已是多年的至交,说话何必打马虎眼。如今申生、重耳和夷吾三位年长的公子尽皆被谴出宫,说是让其镇守边邑,只怕出去容易,想再回来就难了!” 丕正叹道:“听说世子离开宫城时,连一个送行的大臣都没有,想当初世子府办酒宴时,亲朋满座,拥拥熙熙,是何其热闹,谁能想到今日落到如此悲凉的地步。如果我没有记错,司马大人当初也曾经拜在世子门下吧?” 里克一脸颓丧道,“时势迫如虎,哪里是我可以左右的。狐突和士蒍说来还是世子的挚友和师尊,尚且事不关已,闭门不出,我又何必如此不识时务呢?” 里克一仰脖灌了杯酒下去,里氏在旁边又把酒杯满上,里克和丕正相对默然饮了片刻,丕正叹道:“这世子的尊号只怕迟早要换人,从今往后,晋国就是骊姬的天下了。” “依我看也不尽然,申生镇守的曲沃,兵多将广,城池坚固,进可攻,退可守,若绛城有变,申生完全可以拥兵自立,以他的声望,怕朝中没有几个不支持他的。当年的晋成师、晋武公不就是从曲沃起家的吗?” 丕正连连摇头,“这话你就错了,以申生的仁儒,别说他坐拥重兵,就是把君位让给他坐,他也是断不会受的。” 两人又唏嘘一阵,几壶酒下去,都有了些醉意,丕正遂起身告辞,送走丕正后,里克心情愈见烦闷,坐下还想接着喝。里氏劈手夺过里克手里的酒杯,斥道:“你是喝糊涂了不成,竟然当着外人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你有几个脑袋够他们砍的?” 里克伸手去夺酒杯,一边嘟囔着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朝政大事。快把酒杯给我。” 里氏杏眼圆睁,指着里克的鼻子道:“你当真是被酒鬼上了身,迷了心窍,说我不懂朝政,要不是我在骊夫人跟前再三说好话,为你打圆场,晋候能让你当大司马?别以为你读了两部兵书,手下有几个肯卖力的,晋候就非把这个职位让给你当不可,放眼晋国,哪个朝臣的家世不比你深厚,要不是我,晋候连让你立功的机会都不会给。现在可好,你却替那半死不活的申生打起抱不平来,不是鬼迷心窍是什么?” 这一通骂把里克的酒给骂醒了,里克本就惧怕这位夫人,这番话又说在了里克心坎上,里克只得陪着笑脸道:“夫人说得是,刚才是我喝多了,说了些没头脑的话。夫人放心,我以后不说就是。”里克又陪了几个不是,里氏才回转过来,此事也就作罢。 转眼就到了除夕这天,晋宫中列鼎陈俎,晋诡诸与姬妾们在太庙祭祀祖先。往年都是晋诡诸主持祭祀,申生在旁辅佐,行上香添酒,带领群臣进阶跪拜事宜。如今申生不在,晋诡诸便让奚齐代替申生行事。奚齐还小,骊嫱便陪着从旁指点。众人看在眼里,知道世子的位置迟早是要给奚齐的,宫人们私下里早就称呼奚齐为小世子了。 祭祀完毕后,晋诡诸带领众人正欲离开太庙,姬妾中突然一片慌乱,有人仆跌在地,几个婢女围成一团,连声呼喊着夫人。 晋诡诸走上前去,见倒地的是芮姬,数月不见芮姬,只见她身体嬴瘦,脸色苍白,两个婢女扶着才勉强从地上坐起。 一婢女向晋候哭道:“夫人已经病了一个多月,日日汤饭不思,精神恍惚,刚才许是站得久了,所以支撑不住。” 晋诡诸此时才知芮姬病了,心里颇有些歉意,道:“先将芮夫人扶到耳室,好生喂些米汤,梁五,你速把医官唤来。” 芮姬摆摆手,有气无力道:“多谢主公关心,医官就不必请了,臣妾有一事相求,主公若应允了,臣妾感激不尽,这身子兴许还能好起来。” “你说,寡人做得到的自然答应你。” “臣妾十四岁跟着姐姐进宫,最初只是一个女御,后来做了世妇,再到嫔人,姐姐殁了后,臣妾接了鱼丽宫的主位,又升了夫人。臣妾侍候主公近二十年,恪守妇德,主持宫务,并无什么不当之处。为了主公的伐狄大业,臣妾还将唯一的一个女儿嫁到白狄。后来主公将公子无端交给臣妾扶养,无端虽然不是臣妾亲生,性情又乖舛,可对臣妾来说,毕竟多了个慰藉,多少个深宫长夜,寂寞难熬的夜晚,是无端陪着臣妾,一起听着滴漏声才入眠,如今主公又将他当作质子送到白狄,臣妾此生还有什么可盼的呢?与其整日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倒不如让臣妾住到太庙,今后臣妾对着先人的牌位,日日上香清扫,祖先们地下有知,臣妾还可对着讲些旧事趣闻,岂不比孤零零地住在鱼丽宫强?还请主公成全。” 晋诡诸见腊月的寒天,芮姬只穿件单薄的旧袍子,磨毛的袖口边露出发黄的棉絮,晋诡诸心中不忍,道:“是寡人对不住你,但你这又是何苦呢?” 芮姬双膝跪地,向晋诡诸磕头道:“臣妾一生从未向主公提过要求,这唯一的一个请求主公还不能成全吗?” 鱼丽宫的姬妾和婢女们见此纷纷掩面而泣,薄姬也大有物伤其类之感,想起宫中的旧人,病的病,死的死,当初和自己同时进宫的那些姐妹们剩下的已是寥寥无几,自己虽然还是一宫主位,说起来又能好到哪里去,虽说自己对骊姬姐妹百般应承,萃喜宫的日子过得才不算太坏,但以骊嫱狠辣的性子,怎知自己不会是下一个芮姬呢?想到此处,薄姬也是拭泪不止。 九儿见姑妈如此,心中不忍,想上去劝慰几句,看了看骊嫱的脸色,终是不敢。。 晋诡诸叹道:“你既主意已定,寡人应允你就是。” 晋诡诸遂下令,将太庙旁的侧殿收拾一间出来,让芮姬住着。此时见众人中站出一个人来,走到芮姬跟前,跪下哭道:“奴婢这条命是夫人救的,夫人去哪儿,奴婢也去哪儿。夫人若去太庙守灵,奴婢也决不踏出太庙一步。” 说话的正是曾姬,见她如此忠义,晋诡诸也应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奚齐入学 骊嫱早就想对曾姬下手,只是苦于芮姬将她留在身边,一直找不到机会,如今曾姬自愿跟随芮姬到太庙守灵,正是再好不过。转眼又到了朔日,给先祖上香的日子,晋诡诸这日忙于接见使臣,让骊嫱代自己去太庙上香祭祖。 骊嫱带着弋尾来到太庙,进了大殿,就见一妇人背对着殿门,仔细地擦拭着供案上的油灯,听见有人进来,那妇人慢慢转过身来,正是曾姬。 曾姬淡淡道:“夫人可是来了?” 骊嫱颇有些意外,“你早知道本夫人要来?” 曾姬拿过一支香,在油灯上点着了,过来递给骊嫱,“今天是朔日,夫人不该来上支香吗?” “你难道在等本夫人?” “奴婢自从跟了芮夫人到这里,就知道骊夫人终有一日是要来的,奴婢已经等候多时了。” “看来这个地方果然是个修身思过的好地方,看来曾姐姐是都想明白了,也罢,本夫人本来还带了一壶酒来,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如今该走的人都走了,还剩下奴婢一个苟活于世,也无甚滋味,如果能命丧于此,也算是死得其所。” “若论心思机巧,恐怕曾姐姐是宫中最伶俐的,当初你为卫姬、耿姬百般算计谋划,怎么就不替自己算计算计,也许想个好主意出来,本夫人还可饶你一命。” “奴婢一生算计他人,最终被他人算计,这也是报应不爽,奴婢没有什么可埋怨的。只是可惜夫人,一生害人无数,只怕到头来不仅自身性命不保,还要祸及子孙,怕是将来有朝一日要后悔不迭。” “放肆,”骊嫱怒道,“贱婢一派胡言,给我掌嘴。” 弋尾上前来,一番掌掴,打得曾姬双颊肿胀,嘴角沁血,曾姬勉力支撑着,才不致倒下。 骊嫱道:“本想送你个痛快,你却非要自讨苦吃。我问你,芮姬在哪里?” 曾姬仰头大笑道:“骊夫人也不必找她了,芮夫人已经疯了,祝贺骊夫人,从此世上再有没人可以碍你的眼了。” 曾姬笑声戛然而止,突然站起身来,朝殿中的梁柱撞去,登时撞得头破血流,栽倒在地,再无声息。 弋尾上前探了探鼻息,向骊嫱点了点头,骊嫱道:“算她还识抬举,找口棺材,把她埋了吧。” 骊嫱抬眼看了看那支插在香炉里的香,此时不过烧了半截,一缕袅袅青烟,悠悠腾起,片刻就隐没在大殿无边的阴影中。 骊嫱向弋尾道:“曾姬说芮姬疯了,我还偏不信,走,咱们去寻芮姬。” 两人往中庭来,见一穿着褴褛的妇人,蓬头垢面,满脸污秽之下,只有五官还与芮姬有些相似。那妇人坐在台阶上,手中拿着一面镜子,将采来的花朵一朵一朵插在头上,又抓起地上的尘土,往脸上涂抹着,然后对镜作搔首弄姿状。 跟前一婢女哭道:“芮夫人,这里风大,咱们还是回屋里去吧。” 那妇人瞪起眼睛,一脸肃穆道:“不是让你喊我齐姜夫人吗,怎么又说错嘴了,还不快掌嘴。” 婢女跪在妇人跟前,一面哭泣,一面苦苦哀求。妇人只是不理,片刻又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紧紧攥在胸前,郑重道:“这是我的玉章,掌管后宫的夫人玉章,你可得看好了,别让人给抢了去。” 妇人将那石头仔细地用衣袖擦拭了,然后放进嘴里,一口咬下,只咬得牙齿迸裂,鲜血直流,妇人却咯咯地笑出声来。 骊嫱向弋尾道:“罢了,此人已经不是芮姬,咱们走吧。” 再说奚齐和卓子过了年已经六岁,到了开蒙的年纪,骊嫱也有心让奚齐早点入学,遂向晋诡诸提出让奚齐正式拜师一事。晋诡诸虽指派了荀息当奚齐的师傅,教着认了几个字,但并未行正式的拜师之礼。这年入春过后,晋诡诸让奚齐到辟雍宫中向荀息行正式拜师之礼,让卓子陪读,一应规格礼遇同世子申生当年读书一样。 荀息知道晋候的言下之意,丝毫不敢怠慢,悉心教诲小奚齐,严苛之中又不乏温慈,又顾念两人还小,让他们一月只上四次课,先从读《诗》开始,课上布置些功课,回去后慢慢温习,待长大些再学武艺和骑射。 这辟雍宫是朝中公卿大夫,世家贵胄的公子们求学的地方,分为西面的文礼堂和东面的武校院。学习诗书礼乐时就在文礼堂,练习武艺骑射时便在武校院。武校院的现任教习是素有“小后羿”之称的屠岸夷。文礼堂的讲师卸任后,晋诡诸任命原为申生太傅的杜原款担任讲师一职。 重耳和夷吾还在辟雍宫求学时,宫中的学生大都以重耳和夷吾为冠首,分成两派,常在殿堂上为某一政见辩得面红耳赤,辩论虽激烈,但尚且长幼有序,不落规矩。自从两人被谴去镇守边邑后,群龙无首,学宫中的学生便日渐纷争起来,各自为派,吵闹不休,甚至彼此大打出手。杜原款管了几次,却喝止不住这些学生,也只得随他们去了。 因奚齐第一次离开章含宫,骊嫱除了让奚齐身边的几个婢女跟着外,让奶娘和弋尾也从旁照应着。骊姞也让珠儿等几个婢女和内竖息跟去照顾卓子。一行人加上抬轿引路的内侍和寺人,共有三十来人之多,众星捧月般将奚齐和卓子送到辟雍宫。 荀息先在宫门口候着奚齐和卓子的轿辇,将两人引至文礼院南面的一处独立的书阁。此阁名为明性阁,当年申生就在此上课,室内明几洞窗,十分宽敞舒适。荀息让奚齐和卓子分东西两席相隔而坐,下人们就在屋后的廊下候着。 荀息先讲了一番周朝开国之初,周公制订周礼,颁布典谟的由来,然后在竹简上写下几个字,教两人认写。奚齐在下面尚且还坐得住,卓子过不多时就不安分起来,瞅着荀息不注意,从袖中取中小刀来,将书几上的竹篾削着玩儿。 这里荀息正写着字,忽听一声巨响,一物事从窗外飞进来,砸在奚齐面前的案几上,将奚齐面前的砚台也打翻在地,墨汁飞溅,溅得奚齐满身满脸的污渍。 荀息定睛一看,那从天而降的原来是一只破烂的草鞋,鞋底还粘着一层厚厚的泥巴,待荀息走出阁去时,哪里还有人的影子。 荀息知道这课是上不下去了,只得吩咐下人们好生护送奚齐和卓子回章含宫去。 谁知奚齐第一次上学就受到了惊吓,回去后当晚犯起病来,一晚上发着高烧,神志不清地说着胡话。骊嫱忙喊来医官,太医局的医官们轮流诊了脉,药虽开了不少,熬好了喂到小奚齐嘴边,却是滴水都灌不进。 骊嫱将医官们怒斥了一番,又派人告之晋诡诸。晋诡诸不等接待完使臣,就过来探望奚齐,见奚齐病势沉重,便喊了巫人,在章含宫作法请神治病。 巫人在宫中闹了一晚上,第二日奚齐依旧高烧不退,骊嫱将巫剡叫来,问其可有法子治病。巫剡向晋诡诸建议,奚齐应是那日撞了鬼邪,可让宫女们脱了衣服,站在墙根下为奚齐喊魂,再杀只公鸡,将血抹在宫女身上,只因鬼邪最怕的就是公鸡和赤裸的女子,见了这两样东西,便会顺着墙根儿逃走。 晋诡诸此时也是无法可想,只得让他们试着看而已。如此闹了两日,到第三日早上,奚齐的烧慢慢退了下去,神志也清醒过来,给他喂了些汤药,眼见是无大碍了,骊嫱悬着的心才放下。因巫剡办事得力,晋诡诸赏赐了不少黄金,并提升巫剡为大祝人,巫剡从此在骊嫱跟前更是尽心尽力。 奚齐病势有了好转,骊嫱就追根问底起来,在晋诡诸跟前一番痛诉,指责杜原款的管教无方。晋诡诸下令让杜原款严查那日破草鞋的来历。杜原款在学生中盘问来查问去,无一人承认自己是始作俑者,查了几日也不得个结果,杜原款只得如实上禀。晋诡诸十分不悦,罚了杜原款三个月的俸禄,革了他的太傅,降为内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姐妹失和 这日晋诡诸忙于政事,晚上不到章含宫过夜,便打发梁五去章含宫招呼一声。梁五先到骊姞处问了安,再到骊嫱这儿来,传了晋候的口谕。骊嫱点点头,让念枝端来一盘甜瓜,给梁五坐着吃。 梁五问:“小世子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胃口比昨日好些,早上喝了点米羹,又睡下了。巫剡说汤药也不必喝了,每日早晚喝两碗煮得浓浓的米羹,不要碰牛羊肉等腥臊之物,养几日就会好了。” “这次小世子的病来得怪异,幸亏巫剡大人精于医理方术,作法驱走了鬼邪,不失为大功一件。” “太医局的那些人,一张嘴个个长篇大论,念了半篇的医书,开了数十张药方,就是治不好一个孩子的病,真真是一群平庸无能之辈,还不如打发了去当兽医。” 梁五待骊嫱发完一通怒气,试探着道:“昨日主公让人送来的鹧鸪汤,小世子喝了怎么样?听说鹧鸪汤可以安神祛风,镇定补虚,主公特意让人做了来给小世子补身子的,可见主公对世子关爱犹甚啊。” 骊嫱一脸困惑,“什么鹧鸪汤,本夫人可是连麻雀也没见到一只。” “这就怪了,昨日二五儿亲自拿了汤来,用那只虎头钮盖的黑陶罐装着,放在一只香檀木的提盒里,在宫门口遇着姞娘娘跟前的内竖息。因五儿还要赶去别处传令,就嘱咐内竖息把汤拿到婶娘这里,难道是他把话听岔了,走错了地方?” 见骊嫱沉着脸不发一言,梁五知道此计已成,便又笑道:“小世子没喝到也无妨,膳房想必还剩几只鹧鸪,二五儿回去让他们再做一碗来。” 原来梁五自认了骊姞为干娘,常在骊姞跟前出入,见内竖息与骊姞十分亲近,把自己都比下去了,心中十分嫉恨,想伺机报复内竖息。 一日见内竖息和婢女们带着卓子往宫苑去,梁五知道卓子常在犀山一带的假山上玩耍,便事先在假山上撒了不少沙砾,果然卓子到了宫苑后在假山上爬上窜下,因石阶上洒了沙砾后脚下打滑,一跤摔了下来,幸好只磕碰到了腿脚,伤了些皮肉,饶是这样,已经把下人们吓得魂飞魄散。回到宫后,骊姬姐妹将此事怪罪到卓子身边的丫头—珠儿头上,却没有牵连到内竖息,梁五心有不甘,这才又生出个计来。 梁五瞅准晋候让他给奚齐送鹧鸪汤的机会,故意在宫门口拦住内竖息,只说这是晋候给小公子补身子的,却不说明是哪位小公子,让他帮着拿进去。内竖息只道汤是给卓子的,便送到了骊姞房里,不想却中了梁五的计。 梁五走后,骊嫱思忖刚才梁五说的话,只觉心中疙疙瘩瘩的,骊嫱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随即招呼秀葽道:“走,咱们上姞儿那里去坐坐。” 此时正到用晚膳的时候,骊嫱进了骊姞的屋子,见屋中摆了张四方的小案几,几上摆了几碟子肉脯、菜蔬和捏成虎头、兔子形状的蜜饵糕等,都是孩子爱吃的东西。 骊姞正哄着卓子吃饭,卓子是个坐不住的,嘴里塞了口饭就要往外跑,珠儿和奶娘在旁边又劝又拉,那卓子却愈发地顽劣起来,把饭粒吐得下人们满身满脸。 见骊嫱进来,骊姞道:“听说主公今晚不过来用晚膳,我就让他们把饭摆在屋里,随便用些得了。你若不嫌弃,就坐下一起吃罢。” 骊姞让人在对桌摆了碗筷,招呼骊嫱一起坐下。骊嫱环顾屋内,果然见席上放着那只虎头钮盖的黑陶罐,道:“这罐子到是别致,以前怎么没见过?” 骊姞随口道:“昨日主公送鹧鸪汤来给卓子,汤喝了,罐子还没有送回去,改日我再向主公道谢。” “这事就奇了,听说鹧鸪汤是安神祛风,补虚滋养用的,怎么躺着养病的没喝着,到让这个生龙活现、满地乱窜的给喝了?知道的说是下人弄错了,不知道的还说是主公厚此薄彼,轻重不分!” 骊姞一愣,“难道汤不是给卓子的?” 骊嫱冷笑,“你跟前的小息子未免太忠心些,人家奴才眼里只看得见自家主子,你这个小息子岂止是眼里,满心满窍只有卓子和你两个,到把我和主公搁到后头去了。你看看他把卓子惯成了什么样儿。先前孩子还小,顽闹些我也不说什么,如今他也六岁了,一点正经样子没有,哪象个君候家的公子,到象街市上爬竹竿玩杂耍的猴儿。” 骊嫱当着众婢仆的面一通训斥,让骊姞脸面上十分下不来。卓子朝骊嫱伸长舌头,做出一副鬼脸,骊嫱心头火起,扬手做出要打的样子。 骊姞忙将卓子拉到怀里,涨红着脸道:“这话可就没来由了,若说你是为了一碗汤来的,顶多下人们错拿了,我再赔你一碗,让他们给你赔个不是,你却冲着我兴师问罪一般,还拉扯到卓子身上,究竟你是为什么来着,若是为了挤兑我和卓子,直说就是,犯不着拿一碗汤说事。” 骊姞平日从不当面驳骊嫱的话,遇见不中听的,转头不理就是,今儿骊嫱见她理直气壮一番抢白,自己到象是没理的,着实气脑,掷了筷子道:“果然是你这样的主子,才惯得下面的奴才无法无天。我身为夫人,主持后宫,管教下人是份内的事,你我虽是姐妹,我也不能徇私护短,叫人说我办事不公。他们若是再撞我手里,任他是谁,可别怪本夫人不留情面。” 骊姞也沉下脸道:“别张口闭口夫人的,好象唯恐谁不知道你是宫里头的夫人。只是这晋宫里的夫人换得比三月的天气还快,今日还是神气颐使的夫人,明日却指不定在哪呢?” 骊嫱脸色发青,那边卓子还在朝自己呲牙裂嘴,骊嫱深吸一口气,勉强忍住了,冷冷道:“也罢,等着看这宫里头究竟是谁做得了主。”然后一甩袖子出了屋。 再说惠安宫自耿姬和蕙姬相继而亡后,惠安宫无人做主,骊嫱便将女顺升了嫔女的位分,做了惠安宫的主位,这顺嫔原是耿姬的本家,论理要喊耿姬一声姑妈,当初曾被晋诡诸宠幸过几次,可惜未能怀上胎,被冷落以后,在蕙安宫消沉了几年,原以为此生无望,不想还能有主掌宫中的一日,因此对骊嫱大为感恩,自升了主位,日日来章含宫请安问好。 顺嫔知道骊嫱喜爱看歌舞,便叫宫里的乐师编了几首新曲,请骊姬姐妹到惠安宫观看。骊姞因刚和骊嫱呕过气,听见惠安宫打发来的人说顺娘娘请骊夫人和骊娘娘一同前去,只问了声“哪个顺娘娘”就一口回绝了,骊嫱到是应承下来。 骊嫱坐着轿辇,到了鱼丽宫门口,见顺嫔和九儿已在门口候着了,两人上来接着骊嫱,迎入大殿去。 如今的惠安宫已不比往日,有了骊嫱的照应后,宫内焕然一新,庭外的木姜子都已除去,换成了桃树和杏树。殿内铺陈了新的蒲席,门口的帷幔也换上了湖绿色的绉纹纱帐子。内务司还特意往宫里添了几件青铜的座饰和雕花案几,惠安宫一扫往日的萧索之气。 骊嫱在首位坐了,顺嫔和九儿分两侧挨着骊嫱坐下。顺嫔自是先客套谦词一番,然后把宫伎们喊上殿来。骊嫱见上来了十几个盛装打扮的宫女,各自怀抱着器乐,有拿竽的,有拿笙的,也有拿筑琴的,姿容虽无特别出色之处,但个个浓妆艳抹,脂粉竞体,到也让人心动。 那些女子按序坐下,先合奏了一首宫中的雅乐,调子悠长和缓,骊嫱听来只觉平平,点点头,没有作声。 顺嫔让她们再奏一曲,只听这次曲风大变,一改雅乐一唱三叹,逶迤拖沓的格调,那曲调节奏轻快,三种乐器相辅相和,时而如风吹过劲草,时而马蹄踏过平原,竽笙的低沉暗哑中透出筑琴的激昂悲壮,使几件本不相干的乐器竟似天作之合一般,合成一首绝妙的好曲来。 骊嫱也不禁动容,一曲刚完,向顺嫔道:“这首曲子是我们骊戎人放牧时常唱的一首,你却是从哪里得来的?” 顺嫔道:“不敢欺瞒夫人,妾身知道夫人喜欢歌舞,就让乐师四处搜集谱子,演练歌舞,可巧城中新近来了一队专做贩卖牛马生意的戎人,乐师遂向其讨教,得了这首曲子。据说此曲本是牧民们随口哼唱,并无一定调式,乐师重新做了谱子,又说需选笙竽筑三种器乐奏来,以笙竽为铺垫,筑琴做提挈,方能有惊玉裂帛之效。妾身依其所言,选了宫中善奏之女伎十八人,日夜勤加练习,才有了今日这首曲子,说起来这都是乐师的功劳。” 九儿在旁打趣道:“我在宫中这么多年,竟不知顺姐姐精通音律至此,是妹妹我眼拙了。” 顺嫔道:“到不是九妹妹眼拙,只是九妹妹是芮夫人心坎上的人,终日为夫人操持针线,随侍左右,岂会留意到我这个不起眼的。” 骊嫱道:“顺嫔费心了,你刚才说的乐师可否唤出来一见?” 顺嫔笑道:“说起来这位乐师在绛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不是他今日要来向夫人道贺,妾身又怎么请得动他?” 顺嫔遂传令请乐师上殿,果然不出骊嫱所料,上来那人儒雅俊气,眉长入鬓,不是优师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三十三章 众女贺寿 优师行了礼,骊嫱命念枝赐座,优师也不推辞,在下首坐了。骊嫱笑道:“听说前些日子主公命乐师大人护送公子无端去白狄,乐师大人来回奔波,一路上多有劳累。” 顺嫔道:“乐师大人将无端平安送到白狄,为晋国立了大功,听说大司乐前番为申生离开绛都一事而辩护,主公恼他,将他训斥了一番,只怕乐师大人不日就要高升了,这大司乐的位置迟早是要乐师大人来当的。” 优师正容道:“小臣侍奉国君,为国效力,是份内之事,何来有功之说。再者官员升迁任免乃国君应虑之事,为臣子的不过做好本份,岂能妄加猜测。” 见顺嫔脸上讪讪的,九儿笑道:“今儿是夫人的好日子,我等只言歌舞酒宴之事,不言其它。” 骊嫱略感诧异:“今儿是什么好日子?” “今日是四月初九,夫人怎么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了?” 骊嫱恍然大悟,因骊戎人从来没有过生日一说,来了晋国后虽入乡随俗,偶尔过了两次,也不过由骊姞陪着喝了两杯酒而已,自己也从未向人提起过,不知如何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九儿又道:“前些日子我和顺姐姐商议,夫人主持后宫,日夜操劳,不如借过生日之际为夫人办个酒宴,让夫人消消乏,解个闷儿,再者宫中冷清了许久,我们姐妹们也可借此聚在一起热闹一番。我等还为夫人准备了贺礼,请夫人笑纳。” 九儿让人把贺礼拿上来,婢女拿着托盒献上贺礼,骊嫱看是一双彩绣缎面凤头鞋,青色的底子,姜黄色的丝线绣出对开的连绵卷云纹,衬托着鞋头上的一只五色凤鸟,那凤鸟做振翅高飞状,一面又低首回顾,眼目含情,姿态之灵动,似乎呼之欲出。凤鸟尾部还有用丝线一片片连缀上去的玳瑁,做成了翻鳞状的翎羽,分外精巧别致。 那婢女道:“这是我家娘娘让一众女工做了三天三夜赶出来的,上面的凤鸟是我家娘娘亲自绣的,仅凤鸟一项,娘娘就熬了几个晚上。” 九儿斥道:“就你多嘴,夫人还没说好不好,你到先夸上了。” 骊嫱心里喜欢,啧啧称赞了一番。 顺嫔道:“九妹妹心灵手巧,绣工别人自然是比不上的。幸好我这个东西外头还不多见,送给夫人也不致落了俗去。” 顺嫔让人把礼物拿来,婢女托着一个铜盒上来,顺嫔打开铜盒,立刻飘出一阵异香。顺嫔小心地将东西拿出,递给骊嫱。骊嫱见此物状似螺角,洁白浑圆,细看之下原来是用兽骨雕刻而成。 顺嫔笑道:“这是我嫁来晋国时的陪嫁物,这么多年也没舍得拿出来用过。据说这是用上古异兽驺吾头上的角做成的,那驺吾每隔五十年脱一次角,然后将自己的角藏匿起来,若见人去偷他的角,便会凶性大发,抵死相拼,所以是极难取得的。这东西四季生香,挂在屋内蚊虫蝇蚋不敢入内,送给夫人是最合适不过了。” 骊嫱颇为趁心,命秀葽将东西都收了。优师此时起身从容道:“小臣是一介贫寒之士,无才无能,孓然一身,金银珠宝、书画绣墨是断然没有的,小臣能向夫人进献的只有一份心意而已。” 优师从袖中取出一份竹简,道:“这份奏章是小臣思虑再三后所写,准备献给国君奏准,请夫人先行过目,看言词可还妥当。” 骊嫱让女史念给她听,原来这是一篇荐言书,书上称群公子驻守在外,拥兵自重,为了国家长治久安之计,建议晋候与群臣立法约定,无国君诏令,任何人不可将在外驻守的公子召回绛城。 骊嫱叹道:“还是乐师大人深得我心,本夫人所虑的正是此事,若主公真能采用大人的建议,本夫人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正说着,内侍进来说萃喜宫的薄夫人和鱼丽宫的简嫔同来贺喜,正在门口请求召见。这简嫔是骊嫱新近提拔上去的,因芮姬自愿到太庙静修,鱼丽宫无人主持,骊嫱就把简修容提升为嫔女,让她暂摄鱼丽宫的事务。 顺嫔道:“这可奇了,妾身并未邀约她们,她们怎么不请自来了,难不成刚才那首曲子太妙,把阖宫都惊动了。” 骊嫱道:“既然来了,就让她们进来吧。” 简嫔和薄姬进了殿,行过礼,简嫔位分最低,因此在九儿下首坐了,薄姬也要坐在下首,骊嫱招呼她上坐,薄姬坚辞道:“我今儿是不请自来的,只能算半个客,再说今日是为骊妹妹庆生而来,我怎好跟妹妹同坐首位呢?” 薄姬遂在顺嫔旁边坐了,骊嫱也不勉强。 简嫔道:“听说顺嫔和九嫔在这里为骊夫人庆生,又是唱曲又是奏乐,妾身听得怪痒痒的,便也想过来凑个热闹,走到半道正遇着薄夫人也往这里来,这可不是八月十五赶大集,都走到一处来了吗?我俩不请自来,顺嫔不会嫌我俩冒失吧?” 顺嫔笑道:“这里哪里话,两位一齐驾临我惠安宫,妹妹正求之不得呢,说起来惠安宫许久不曾这么热闹过了,难得今日大家聚在一起,一定要喝个不醉不归才是。” 简嫔和薄姬也带了贺礼前来,呈上给骊嫱。简嫔的贺礼是一小盒安神助眠用的百合香,用一只玲珑的小瓷瓶装了递上。 简嫔道:“夫人别看这么轻巧的一小瓶,里面共有丁子香、鸡骨香、雀头香、苏合、郁金,龙脑香等十五种香料。尤其是这龙脑香,只有荆楚的云梦泽才产这种树,选取树龄在百年以上,挺拔无疖节者砍下,一棵树只能取其汁液一斗,再放入锅中用小火慢慢煨着,上置木板封住锅口,隔日将凝结在板上的粉末刮下,通共不过一二两的样子,最后和以蜜油制成膏丸,才是最上等的龙脑油,所以是极耗功夫的。做成这一瓶百合香总共得花上三年时间,就是周王室只怕也用不上这个。” 这里众女听得连连咂舌。 最后薄姬从袖中取出一方木匣,亲自呈到骊嫱跟前。骊嫱打开匣子,一只圆润晶莹的玉蝉跃然而出。只见玉质青透,刀工精湛,翅膀上的纹理细如发丝,却根根遵劲,无论功力和气度都是上乘之作。众女都凑过来观看,啧啧称赞。 骊嫱却将玉蝉放回匣中,推至一边,淡淡道:“薄夫人的礼太重了,美玉乃诸候朝见天子或国君互访时相互馈赠的贵重之物,岂是我一个妇人能消受得了的,薄夫人还是请收回吧。” 薄姬满脸通红道:“骊妹妹太见外了。如今比不得当初文王、武王的时候,国君以玉作为礼物,赏赐臣子的屡见不鲜,士人之间也有互赠礼玉作为信物的。骊妹妹主持后宫,贤德温良,除了骊妹妹,还有谁有资格能获此良玉美饰?” 骊嫱却一脸冷淡,转头而顾其他。 简嫔向薄姬道:“薄夫人难道不知骊夫人最不喜欢的就是蝉吗?你几时听过章含宫有蝉噪声?” 薄姬一脸惶恐,忙道:“我真是年纪未老,人先糊涂了,竟然疏忽至此。今日本是高兴的日子,却惹得骊妹妹不快,我罪过不小,先自罚一杯,向骊妹妹陪罪。” 此时庖厨正送酒菜上来,薄姬给自己斟满一杯,仰头灌了下去。 骊嫱笑道:“薄夫人不是闻到酒味就不适吗?这酒可比上次饮用的梅花酒烈多了,夫人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九儿还记得薄姬当年在梅林喝酒时,当时三杯梅花酒下肚,引得薄姬旧疾复发,那一番狼狈不堪的样子,至今九儿还记忆犹新,此刻也不禁为薄姬捏了把汗。 薄姬擦了擦嘴角,强忍着腹中的火烧火燎,挤出几分笑来,“说起来骊妹妹也许不信,自从上次尝了妹妹的梅花酒,回去后上吐下泻,休养了好一阵子才恢复过来,谁知病好以后竟似换了副脾胃,再也不似先前那般,后来碰上人家劝酒的时候,偶尔也呡上两口,不过有些辣口而已,于身体是无大碍的了。” 骊嫱道:“那本夫人就放心了。前番因姐姐喝了酒勾起旧疾一事,本夫人还真有一阵子过意不去。” 薄姬见骊嫱脸色和缓下来,略松了口气,又道:“有件事我一直压在心头,说出来怕太过唐突,今日姐妹们都在,不妨请大家一起拿个主意。骊妹妹多年来主持后宫,甚为妥当,为主公所倚重,且贤良温淑,德言功容俱佳,这么多年当个次夫人着实委屈了骊妹妹,如今也该提一提份位了,我看这正夫人之位非骊妹妹莫属。” 骊嫱眉角一挑,道:“薄夫人过誉了,我出身低微,不过一介亡国之女,能够当上次夫人已实属难得,哪里还能有别的非份之想?” 优师道:“薄夫人言之有理,母以子为贵,奚齐虽然年少,但聪明好学,深得主公喜爱,世子之位是迟早要给奚齐的,骊夫人升为正夫人也是理所应当。” 众人纷纷交口附和,骊嫱叹道:“这是姐姐妹妹们抬举本夫人,本夫人才有些虚名在外面,贤德是称不上的。此事在这里说说也罢了,千万不可在主公面前提起,免得让主公听了笑话。” 众人自然都明白骊嫱的意思,都说主公心里跟明镜似的,也许早就存了这个心思也不一定。 薄姬见骊嫱不再提让她收回玉蝉一事,这才放下心来。于是众人一边宴饮,一边看众女伎歌舞,优师也乘兴弹奏了两支琴曲,大家直到夜阑时分才尽兴回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三十四章 晋候劝和 翌日优师将奏章递上去,晋诡诸遂召来几个心腹大臣,将优师的奏章交给他们商议。大家都知道晋候早就想将世子的位置传给奚齐,优师的奏章不过投其所好而已,大家也就顺水推舟,同意了晋候的建议。晋候不日召集群臣,要求群臣写下盟书,发下誓言,许诺今后无国君诏令,绝不擅自将镇守在外的公子召回并与之私下会面。 晋诡诸料理完这一番事情,回到章含宫,本想与姐妹俩庆贺一番,骊嫱和骊姞却因互相呕着气,彼此不肯打照面,晋诡诸喊两人一起用饭,不是骊嫱喊心口疼就是骊姞说脾胃不调,总有一人是不到的,让晋诡诸左右为难。 晋诡诸只得先到骊嫱的屋子去探望奚齐和骊嫱,再到骊姞处看望她们母子两个,半月下来不胜其烦。 这日晋诡诸在杏望楼设了宴席,特意写了诏书,让东关五和梁五分别传令将姐妹俩都召来。姐妹俩见晋诡诸写了诏书来传,不敢违拗,坐了轿辇前来赴宴。两人的轿辇一前一后过来,到了杏望楼,各自下了轿,分别向晋诡诸行礼,又一左一右挨着晋诡诸相对而坐。 那席上已摆了几碟时令瓜果鲜菜,庖厨们在一边滤着酒。一艘画舫停在岸边,在微澜起伏的水面上轻轻摇晃着。优师率一众乐工拿着琴箫,坐在画舫上,弹奏着轻慢无稽的曲子。 初夏傍晚时分,湖边吹来的南曛风温热中带着一丝清凉,吹动着花圃中的蔷薇花。这蔷薇花枝长得甚是繁茂,沿着石阶一直爬到了楼柱上,花朵也开到了极盛,芳艳过后已近衰败,被风一吹,花瓣禁不住簌簌地往下掉。 骊嫱轻轻拂去飘落在肩上的花瓣,笑道:“主公今日怎么这么好兴致,喊我们同来赏花听曲?莫非又是前线报捷,一战而胜,得了狄人的土地?” 晋诡诸哈哈一笑:“嫱儿机灵,但只猜对了一半,寡人是得了不少的土地,但不是从狄人处。数月前霍君病故,寡人想那霍君既无子嗣,族中也无贤人可接替其位,便上书周天子,请求将霍国收归我晋国,撤去霍氏宗庙,将霍国改为我晋国的一个城邑,周天子都准了。此后寡人在国中驰骋千里,门口再无绊脚石拦着,岂不快哉。这是寡人第二次灭亡霍国,没有费一兵一卒,想来霍国再无死灰复燃的可能。” 骊姞道:“只怕齐候和上次一样,以违背周朝礼制为由,派人前来质问。” “无妨,齐小白正带领各诸候国前往郑国征讨,以惩罚郑伯擅离首止会盟一事,无暇顾及晋国,何况周天子都已同意此事,齐小白若再干涉,岂不是与他所谓的‘勤王’自相矛盾吗?” 骊姞不甚明白,骊嫱却已猜到了几分,周天子同意此事,必是前番周天子数次派使臣与晋诡诸商议的结果,周天子暗许晋国兼并霍国,而晋诡诸则支持郑国加入楚国同盟。 骊嫱道:“如此臣妾可要恭喜主公了,臣妾先敬主公一杯,祝主公早日霸业有成。” 骊姞也起身道贺,两人各敬了晋诡诸一杯。晋诡诸心里高兴,还想再倒一杯,骊嫱拦住道:“这酒入口虽淡,却也不宜再喝,不如让他们换了紫苏蜂蜜饮来,清甜润口,又有去滞消郁之效,岂不是好?” 晋诡诸只得作罢,东关五让人换了汤饮上来,这里晋诡诸让优师将画舫荡开去,飘在湖中心,远远地弹奏起来。那乐声从离岸几十丈远的地方传来,已有一半散失在湖面上,又经风这么一吹,声音越发摇曳飘忽起来。 晋诡诸叹道:“寡人记得上次与你们同在画舫上饮酒听曲,夜阑时分别有一番趣味。今日移步换景,奏的还是一样的音乐,心情却与那时大相径庭,可见世事变幻不定,如这湖里迭荡的波浪,非由人可以左右。” 骊嫱道:“事在人为,主公向来主谋善断,如何发起这种感慨来了?” “寡人近来总是忆起往事,颇多感慨,寡人大概是老了,常常想起你俩刚入宫时跳的那支舞,不知两位爱姬可否让寡人再一睹芳姿啊?” 骊嫱道:“我俩于舞技上已生疏多年,勉强为之恐让主公见笑。再者此刻也无伴乐,如何跳得?” “爱姬不用过谦,寡人何曾笑话过你们。至于伴乐则更无须担忧,寡人亲自为你们打拍子即可。” 两人只得起身走到高台下,跳起刚入宫时跳的那支舞来。姐妹俩虽多年未跳,默契依旧不减当年,高低应承,前后接继,无一处不到,又无一寸太过,犹如两只求偶期的鸾凤,翩跹对舞。 骊嫱今日穿的是一件石榴红的绕襟深衣,骊姞则是一件豆青绿的交领长襦,下面是一条素色暗花的长裙,两人舞在一起,衣袂飘飘,更显纤体细腰,曼妙动人,连那花枝上的黄莺儿也不觉停了鸣叫,只顾站着看这里的半壁春光。 晋诡诸兴致大增,拿起长箸,一手敲铜壶,一手击案几,口中哼唱着声调,应着两人的步调一拍一合,铿锵顿挫,见舞到好处不禁手舞足蹈,吭然高歌,那边画舫上的乐工也停了演奏,纷纷往这里观望。 姐妹俩舞毕,香汗淋漓地回到席上,晋诡诸将两人一左一右拥入怀中,笑道:“两位爱姬风采不输当年,宫中善舞者虽多,但始终无人能胜过你们俩去,寡人今日饱了眼福,晚上回去好好赏赐你们。” 骊姞微微红了脸,骊嫱娇嗔道:“不是臣妾喜欢捻酸,主公身子好了没多久,又要我俩同时侍寝,铁打的身体也耗不住啊。” 晋诡诸收了笑,正色道:“寡人只是想你俩明白,寡人其实对你们一般宠爱,并不分彼此,即使寡人有时忙于政务,偶尔疏忽了你们中的哪个,你们也该体谅寡人才是。” 晋诡诸转向骊嫱道:“寡人对你和奚齐最为深厚,将你封为夫人,将众公子都谴出宫去,只留奚齐和卓子在身边。前几日九嫔和薄姬几个面见寡人,建议将你提为正夫人。说起来宫中的正夫人之位空缺已久,不是寡人不想立,只是这正夫人尊贵仅次于国君,不仅要得到国中朝臣公卿的拥戴,周天子那里也需无异议才行。你如今已是后宫的实际主持,又有奚齐在膝下,已是尊贵无比,何必再要挣这一虚名呢?需知凡事不可求个满字,留待一分缺憾方是存久之计。” 晋诡诸又转向骊姞道:“寡人虽未封你为夫人,但寡人对你们母子俩的心思并不比嫱儿和奚齐少一分,只是寡人是你们的夫君,更是晋国的国君,不得不为国家大局着想,有委屈你们娘儿俩的地方,还需多体谅才是。寡人答应你,将来封一块膏腴之地给卓子,保你们后世做个多福多闲之主,你看可好?” 姐妹俩都无甚话说,只有跪下谢恩而已。晋诡诸扶起姐妹俩,两人坐下后,晋诡诸解下腰间的那枚玉鉞,交给骊嫱道:“这玉鉞历经桓叔、庄伯、武公三代,交到寡人手里已是第四代,从来传嫡不传庶,寡人今天交给你,将来奚齐即位后再交给他,别忘了叮嘱他勿忘祖训,开拓疆土,奋强不息。” 晋诡诸又从怀中取出一方白色的汗巾,交给骊姞:“这是我母亲传下来的,母亲去世得早,这块帕子寡人一直贴身带着,以示怀念之意。据说是用东海鲛龙的唾液,与那天山的蚕丝捻合而成,遇汗而愈加生凉,你先替卓子好生收着,待他长大了再交给他。” 晋诡诸言辞恳切,姐妹俩也不禁动容,再次跪谢不止,两人因前番拌嘴而生的不愤之情也不觉淡了。饮宴结束后,当晚晋诡诸就歇宿在章含宫,姐妹俩自然全力应承,各种娇媚柔顺自不必说,欢娱了大半夜,三人近三更时分才沉沉睡去,第二日早朝也作了罢。如此三人又和好如初,依旧常在一起欢宴赏乐。 晋诡诸见国中安定,边疆有了群公子镇守,戎狄无犯,身后大事也大致安排妥当,遂慢慢收了争强的心,这争强心弱了,淫逸好奢之心就上来了,朝政也渐渐懈怠,只爱在后宫中寻欢作乐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三十五章 狼狈为奸 转眼又到了秋祭的时候,晋诡诸因这几日纵情声色,又受了点风寒,几日下不得床,只得让奚齐代自己前去主持祭祀,由骊嫱从旁辅佐,骊姞则留在宫中照顾晋诡诸。 骊嫱带着奚齐以世子的规格坐着辇车,率众臣和姬妾到郊外祭坛,与以往一样,建起帷帐,安排幕次,按官职品阶陆续上坛行祭礼。小奚齐按着母亲的教导,焚香祝祷,跪拜行礼,举止到也得体,同在一旁助祭的太傅荀息看了十分欣慰。 到了晚飨时分,大宗人将祭祀天帝的祭肉烤熟后,先赐给奚齐和骊嫱,余下的再分给众姬妾和朝臣公卿。众人用过晚膳,各自回到幕次中歇息,待第二日一早再行祭拜。 骊嫱看着下人们整理好床铺,服侍奚齐洗漱完毕,上床就寝后,才出来到隔壁的营帐中,命弋尾将优师唤来。 骊嫱等了半个时辰,优师才慢慢地踱进帐来,行了礼,在门口垂手站着。骊嫱将左右人等都打发下去,唤优师近前来坐,优师却只是站着不动。 骊嫱叹道:“乐师大人果真是难请的很,我原本准备了一壶好酒,想和大人对烛共饮,不想大人并不领情,恐怕辜负的不只是一壶好酒,还有今晚的明月清风。” 优师拱拱手道:“夫人深受主公宠信,带领小公子和群臣拜祭上帝,职任非轻,微臣奏乐献舞,职份虽低却也不敢简慢,夫人与微臣各司其职,本无十分相干,何况这么晚了,夫人还召微臣前来,微臣恐僭越了仪规去,踌躇之下思虑再三,所以来得晚了,还请夫人见谅。” 骊嫱斜睨优师道:“当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啊。优师大人也和本夫人说起规仪来了,却不知道你留在我这里的这块汗巾子是谁僭了谁的规仪啊?” 优师立即泄了气,一脸颓唐之色,骊嫱语气一转,嫣然道:“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主公撤了大司乐的职,却没有用你,而是另立他的族弟当大司乐,不是主公不想用你,只是大司乐一家在国中树大根深,在朝中朋党众多,他们多次向主公进言举荐,主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等将来等我的奚齐当了国君,我可不管他什么韩家、赵家,太傅国公的,必定将你立为大司乐。” 优师叹道:“夫人太抬举微臣了,微臣本是四处飘零之人,蒙主公和夫人抬爱,在宫中侍奉,无非靠些淫巧之技罢了。主公若有一日不在了,微臣也无意在宫中逗留,余生继续浪迹天涯而已。” 骊嫱眼波流转,柔声道:“你这又是何苦?我问你,那日主公与我在后庭中宴饮,命你在旁奏乐,主公酒后略有失态,与我调笑了几句,你怎么就把琴弦给断了?” 优师连连摇头,“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此时外面风起,将门帘吹开一角,骊嫱顺势吹灭了油灯,又一挥衣袖,将油灯打翻在地,霎时帐内一片漆黑。 骊嫱假意“哎呦”一声,优师忙过来帮着摸索地上的油灯,骊嫱一把抓住优师的衣袖,倚身上去,轻声道:“你眼虽不瞎,心里却糊涂得很,可知他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我们姐妹俩不过顺着他的意,陪他再玩闹些日子而已,外面看着热闹,其实是当不了真的。如此耗将下去,再过个一年半载的,这宫里还不是我和你的?” 优师闻见骊嫱身上异香萦绕,耳边又有发丝熨贴,柔声呓语,早就心旌神摇,伸手揽住骊嫱的腰肢,只觉触手所及一片细腻温凉,原来骊嫱已把外袍脱下,只剩了里面的一件肚兜。 夜色撩人,两人都只觉欲火烧身,遂脱了衣衫翻云覆雨起来,这一场**,直如干柴烈火一般,难以言叙。 事毕后两人披了衣袍坐起,骊嫱靠在优师的肩膀上,喘息未定,优师道:“他比起我来如何?” 骊嫱轻笑着,咬着优师的耳朵道:“他若是狼,你就是虎,他若是虎,也不过是只病虎,哪里能和你这个猎手比威风?” 优师听了甚为惬意,两人又狎怩了一阵。此时外面的月亮已升到中天,月华皎皎,洒下一片白腻的月光,将帐幕内也照得透亮起来。 优师正色道:“如今远未到大功告成之时,申生虽然失宠,但依旧坐拥世子的位分,你需在晋候还明白之际,早日让奚齐实至名归才好。” “主公已答应我废了申生,改立奚齐为世子,只是眼下还嫌仓促,需再等些日子。” 优师冷笑:“除非申生犯了大逆不道之罪,否则世子之位怎能说废就废,而申生行事谨慎规矩,只怕小过错都不容易寻出一个,你如何能找出这么大的罪名来?” “你的意思是……” “这么多年申生这两字就等同于世子,在天下人眼中,申生在,世子就在,你若只是废掉申生,即使将他驱逐出晋国,国人终有一日会将他再迎回来,唯有将他从这个世上除掉,你的奚齐才能理所当然的成为世子,将来成为晋国的国君,就怕,你下不了这个决心。” 骊嫱咬牙道:“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下不了决心的,只要奚齐能坐上君位,多杀一个申生又如何?再说,我已经有了你,还留着申生干什么?” 优师遂向骊嫱这般那般地交待一番,骊嫱一一都记下了。第二日祭祀结束后,骊嫱带领众人回到宫里,晋诡诸身体已有好转,到外朝来接见了众臣,听说奚齐在祭祀时举止合礼,进退有节,心里高兴,将奚齐夸奖了一番。 前先都是骊姞在燕寝照顾晋诡诸,骊嫱回来后就让骊姞回章含宫歇着,由自己服侍晋诡诸,忙前忙后,不得一刻停歇。晋诡诸见姐妹两人轮流服侍,无不体贴入微,心中颇感欣慰,又想起自己连日来沉湎女色,宠幸后宫诸姬,姐妹俩却无一句怨言,不免又对姐妹俩感到愧疚。 这日晋诡诸睡到半夜,隐约听到有哭泣声,睁眼一看,见骊嫱斜倚在床边,拿被子捂着脸面,嘤嘤地啜泣着。 晋诡诸坐起,扶住骊嫱嬴弱的肩头,道:“睡得好好的,夫人这是怎么了?” 骊嫱道:“臣妾蒙主公错爱,身居后宫首位,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荣宠无限,膝下又有公子奚齐,深受主公器重,委以祭祀宗庙之重任,臣妾感激之至,今生还有何求。请主公收回先前的承诺,万勿再提立奚齐为世子一事。” 晋诡诸为骊嫱披上外袍,沉声道:“寡人说过的话怎可随便收回?莫非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 “主公对臣妾恩深情重,臣妾感激不尽。主公是贤明之君,臣妾怎可如那褒姒、妹喜之流,做乱国的祸水。” 晋诡诸怒道:“是谁又在宫中播撒谣言,妖言惑众,告诉寡人,寡人定当严惩不怠。” “是流言也罢,是传言也好,传于悠悠众口,岂是靠严惩制止得了的。申生身居世子之位多年,甚得人心,不仅朝臣公卿归附其门下,国中民众更是视其为不二的储君,只待主公百年之后,由申生接掌晋国。如今主公要废掉申生,申生岂会坐以待毙,只怕不仅臣妾要落得个不世骂名,更将主公陷于危境之中。臣妾并不足惜,臣妾是担心主公的安危和晋国的存亡啊。” “申生素来仁德,恐怕不会做出悖逆寡人的事吧?” “臣妾听说,仁有对内、对外之分。对内爱护自己的亲人称为仁,对外爱护民众和社稷也称之为仁。古来那些商汤周武王之类,不都是被称为仁君吗,他们顺从民心而弑杀国君,虽有恶名在先,却因利于民众而获得拥戴,以至于将弑君杀亲的恶名都掩盖了,一味地歌功颂德起来。既然能获得权势,又能获取美名,天下谁能不被其所惑?主公想,好比纣王有个明白的儿子,知天下共愤其父的暴虐,将纣王先行弑杀,如此一来,既可保得国祚长久,宗庙社稷有人扫洒,又可掩盖其父的罪过,自己也可获得君王之位,不是也可称之为仁吗?这便是内仁与外仁的区别,主公若要废掉申生,申生最终会选择他的臣民,还是主公您,恐怕难以下定论,万望主公三思啊。” 晋诡诸浑身一凛,骊嫱的话冷冽如冰,却字字确实,敲击得人心头发颤,晋诡诸生平第一次六神无主起来,默然片刻后道:“依你看该如何是好?” “不如主公现在就将国君之位让给申生,申生心愿即成,想来不会再对主公苦苦相逼。” “断然行不得,寡人之所以号令天下,威慑诸候,倚仗的不就是国君的权威吗?若轻易拱手让给他人,寡人余生何以自处?” “主公觉得这也不好,那也不好,难道还能杀了申生不成?臣妾虽忧心如焚,也是胸无良策,还请主公早做决断才好。” 晋诡诸虽不再言语,躺在床上却再也难以入眠。骊嫱也是满腹心事,两人各怀鬼胎,捱到将近五更,晋诡诸起了床,骊嫱喊下人们进来服侍洗漱、更衣。晋诡诸自觉身重鼻塞,打发梁五去朝堂宣布今日免朝,骊嫱劝着晋诡诸喝了碗米羹,才服侍晋诡诸仍旧去床上歇着。 一连几日,骊嫱在旁察言观色,见晋诡诸神色不定,但并不再提那晚之事,知道他尚未拿定主意,便耐下性子,暂时隐忍不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三十六章 故人已逝 自重耳和夷吾被谴出宫后,再无人碍着自己,东关五和梁五便在城中大肆购买房屋田舍,并选了一处靠近闹市的田宅,建起一座高台,站在高台上可将街市的景色并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得一清二楚。东关五将高台命名为观丑台,又将在各地搜罗来的女子做为女仆充入其中,然后连着宅子一起,作为礼物送给晋诡诸。 晋诡诸各种宫苑、猎场游得多了,早已不以为意,如今得了这一处野游之所,到颇有兴致,常换了便服出来,到宅子里小住几日,又站上高台,观望商贩们买卖吆喝,争讼议价;村民野夫、渔樵牧耕之辈往来奔走,疲于生计,觉得十分有趣。骊姬姐妹俩也时常陪着晋诡诸同来游玩。 这日骊嫱忙于宫务,骊姞带着卓子与晋诡诸同来观丑台游玩。三人由东关五陪着,换上寻常富商的衣服,做一家三口打扮。出了宫门,在街上雇了两顶轿子,来到宅院,东关五新近让人在园子里种了不少奇花异草,引着三人赏玩一番。到了午膳时分,几个女仆上来跳了几段艳冶的舞蹈,又侍候着晋诡诸和骊姞用过饭。晋诡诸饭后觉得困倦,便由女仆引着到观丑台上歇中觉。 骊姞让珠儿带卓子去园子里玩,自己躺在榻上歇息,看着女仆们忙前忙后,扫洒端水,铺席添香。那些女仆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容貌都还齐整,只是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到不象是女仆的模样。 骊姞唤过一个长相可人的,询问她的身世来历。原来这女仆名叫绾儿,家中原是申国士族,楚国灭了申国后,将国中的少男少女全部作为奴隶充入楚宫中,后来楚国又与齐国为首的诸候联军在召陵会盟,订立和约后向周天子称臣,楚王把数百少男少女送到了齐国,作为礼物送给齐小白,绾儿便是其中的一个。当时掌管齐国后宫的是长卫姬,长卫姬见她长得温顺可人,便又将她赐给齐小白的长子,公子无亏。谁知绾儿到了公子府中,无亏的正夫人见她长得好,十分不喜欢,便寻了个她的错处,又将绾儿卖到妓馆中。绾儿在妓馆中卖笑不到一年,被东关五派出四下寻访美女的手下相中了,买出馆来,安置到这里当了女仆。 骊姞听了颇为感叹,又问道:“听说这妓馆为齐国的管仲父所首创,美其名曰长乐馆。馆中聚集了各国搜罗来的年轻女子,只要肯花钱的,便可进去与之调笑狎怩,甚至留在馆中过夜,各国人闻知齐国有此便宜,纷纷往齐国寻访,此事可是当真?” 绾儿道:“也并不全是留宿的,也有姑娘靠着吹拨弹唱卖些技艺,或与客人谈论诗词歌赋挣些脂粉钱,有被客人视为知已的,进来不过一睹芳容而已。若是被达官贵人看中,还可买了回去做妾。” “这还得了,男女私相授受本是令人不齿之事,不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他人在外面媾合,还娶回家去,不是全然置礼教于不顾吗?那管仲也是姬姓之后,齐国名相,怎么做出如此败坏风俗之事?” “奴婢听说管仲父本是做生意的,设立妓馆不过是他当了国相以后,为齐国做的一门大买卖。再说各国战乱频发,常有那些流落街头无以为生的,男子还能做苦役谋生,这些女子若非妓馆收留,岂不是在街头冻死饿死,或被人强行抢了去当女奴?” 骊姞又问了些话,正唏嘘着,卓子从外头跑进来,满手满脸地泥,骊姞一把拉住道:“我的小祖宗,你这是挖田螺去了吗,如何弄成这个样子,我让珠儿在后面跟着,她人呢?” 卓子道:“君父把她叫到高台上去,说是衣裳上的穗子掉了,让她缝一下。孩儿就独自在后院里抓蚯蚓玩去了。” 骊姞心里直犯嘀咕,让人将卓子的手脸洗干净了,不多时,珠儿哭哭啼啼地回来了,骊姞见她鬓发散乱,衣衫不整,两眼哭得通红,问道:“你把卓子扔在一边,却到高台上干什么去了?” 珠儿见骊姞责问,愈发伤心委屈,低着头,不发一言,只是抽抽答答地哭。 骊姞登时明白了几分,虽心里不快,却也不好发作,只得把内侍息唤来,让他把珠儿和卓子先送回宫里去。 内侍息把两人送回章含宫,正准备回去复命,在寝宫门口遇到秀葽,秀葽拉住他道:“细柳姐姐让我把这份月例清单交给夫人过目,这会子不巧我要去宫苑摘花儿,你好歹替我走一遭吧。” 内侍息拗她不过,接过那卷竹简,先往正殿里来,见骊嫱不在,只得折回寝宫来找骊嫱。内侍息一路走来见无人值守,心里不觉奇怪,直接推门走进内室去,听里面似有人声,只道是骊嫱正在与人说话,便轻轻掀开帘子往里瞧,这一瞧只把他吓得魂飞魄散,赫然见骊嫱和优师两人脱得赤条条的,正在床上行媾和之事,两人口中还兀自喊个不住。 内侍息忙放下帘子退出,不料惊慌之下手中拿捏不住,把那份竹简摔在地上。内侍息也顾不得捡,转头往骊姞的屋子跑去,进了屋,见后面无人追来,内侍息稍稍定了定神,觉得如芒刺在背,一刻不得安宁,在屋里踱了几个来回,决定还是回去找骊姞求助,天下如果还有人能救他,必是非骊姞不可了。 内侍息走出宫门时,天色渐渐暗下来,街道上人迹寥落,内竖息向着西街口赶去,眼见观丑台就在前面不远处,依稀可见那扇朱漆的大门。内竖息略松了口气,此时听后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驰来,内竖息不及回头,闪到路边避让,那辆马车却从后面直赶上来,撞向内侍息,径直从内竖息身上碾过。 骊姞得知内侍息的死讯已是在第二日清晨,门人进来禀报晋诡诸,说昨晚有人在府宅附近被一辆马车撞倒,尸体在道上躺了一夜,今日一早有人前去查探,发现死的正是骊姞跟前的内侍息。 骊姞闻言如五雷轰顶,呆在一旁,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晋诡诸并不在意,下令将尸身就在附近找个地方埋了。 骊姞强忍着泪道:“小息子好歹与我主仆一场,身后事也不可太过草率,给他治副上好的棺材,做身衣裳,给他穿戴齐整了再入葬吧。” 晋诡诸见骊姞脸色不好,关切询问,骊姞只说昨日更换了床铺,一夜不曾安睡,并借此告了退,带着止水和卓子先回宫去。到了章含宫,骊姞安顿了卓子,回到内室,再也忍耐不住,倒在床榻上,失声痛哭起来,止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才好,只得在旁默默地跟着抹泪。 骊嫱听说骊姞回来了,也过来探望,见了骊姞这副模样拿话好生劝慰着,道:“我已经听说小息子的事,说起来你们毕竟是孽情,虽说他走得突然些,但让你我免于陷入两难的境地,到也不失为一桩好事。我知道你心里一时割舍不下,也是人之常情,我劝你不过再忍耐些时日,以后再替你寻一个来就是了,保管才情、品貌比你的小息子好上百倍。” 骊嫱又劝了片刻,便回去料理自己的事去了。骊姞举目四顾,一席一箸;一壶一几,似乎无不是触景伤情之物,止不住又哭了几回,心里终究放不下,找人来偷偷打听了内竖息埋葬的地方,打发下人在坟头上多供些祭物而已。自己则在后庭无人处摆了个香案,却连个牌位也不敢放,只能摆上几碟子菜肴,焚上几柱香,祷告一番。 骊姞正跪在供案前暗自垂泪,止水突然匆匆过来道:“娘娘,珠儿她,刚刚上吊自杀了。” 骊姞一惊,急忙起身到卓子房里来,见珠儿用三尺白绫,将自己高高吊在房梁上,骊姞忙让人将珠儿放下来,那珠儿早已身体冰冷,哪里还有气息。 此时睡在里屋的卓子被外面的动静惊醒,出来见珠儿直挺挺地躺在地下,不知发生了何事,扑到骊姞跟前,喊道:“珠儿你这是怎么了?”一边使劲摇晃着珠儿的尸身。 骊姞拉过卓子,含涩道:“珠儿已经死了。” “胡说,珠儿说她会一直陪着我的,怎么会死了呢?” “她,得了治不好的急症。” “娘亲骗我,珠儿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会得急症呢?” 卓子挣脱骊姞,要将珠儿从地上抱起。骊嫱让众婢女将珠儿的尸首拉出去,一边使劲抓住卓子,道:“娘亲知道你喜欢珠儿,娘亲再给你找一个比珠儿更好的。” “不,我就要珠儿,除了珠儿我谁都不要。” 见婢女们将珠儿一路拖拽出去,卓子哭喊着要往外追,骊姞和止水只得发狠抱住了,任卓子拳打脚踢,哭喊闹腾,只是不肯放手。一直到了晚膳时分,卓子也闹累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脸上还挂着泪痕。 骊姞把卓子抱到床上后,只觉身心俱疲,连再动一下手指的气力都没有了。止水端上晚膳来,骊姞哪里咽得下,只得让止水搀扶着,挪到床榻上躺着。 自此骊姞虽满腹心事和哀愁,却苦于无人可以倾诉,整日郁郁不乐,渐渐地不思饭食,脸色也黄瘦起来,每次见晋诡诸都是强颜欢笑,晋诡诸只道骊姞是染了时症,让医官好生诊治着,闲了还是往观丑台去游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中秋佳节 晋诡诸在观丑台玩得久了,十分中意里面的两个楚女,便和骊嫱商议,要将两个楚女收入后宫,纳为姬妾。晋诡诸不知道这些女奴的来历,只道她们都是流落无依的良家女子,骊嫱却是知道她们底细的,但如今木已成舟,自己又不好说破,只得答应下来,将她们接入宫来,封为女御。 事后骊嫱将东关五和梁五唤来,一通训斥,东关五和梁五痛哭流涕,只说是手下人办事不力,不曾找到合适的,就拿些妓女来凑数,自己也是被蒙在鼓里。骊嫱只得将此事瞒下,叮嘱他俩不可将楚女的妓女身份泄露出去。 顺嫔听说晋候新纳了两个姬妾,便来求骊嫱,将两人指派在惠安宫。骊嫱想惠安宫近来人事萧条,虽有几个姬妾也是多年不曾侍过寝的,再者晋诡诸常在章含宫出入,自己也不便和优师会面,便准了顺嫔的请求。 自楚女住到惠安宫,晋诡诸便时常过来走动,正中了顺嫔的下怀,于是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只待晋诡诸来时鞍前马后,趋赴逢迎地侍候在旁,时间一长,也颇得晋诡诸信任。 转眼又到了中秋节,往年都是由芮姬主持,在宫苑中摆下香案,祭祀月神。芮姬不在宫中,便由骊嫱主持。骊嫱向晋诡诸提议,将赏月的地点改在西山上的偪水台。 这西山并不高,是由当初开凿万浪湖时的河泥堆砌而成,砌成后又在山,还有些以次充好的……” “怎么到现在才向寡人禀报此事,那送贡品来的使臣现在何处,寡人到要好好问他。” 东关五面露难色道:“主公,这使臣不见也罢……”东关五吞吞吐吐,故意拿眼瞧骊嫱。 晋诡诸沉下脸,“究竟是怎么回事?” 骊嫱叹了口气,向东关五道:“既然主公问了,你就实说吧。” 东关五这才向晋诡诸道:“小臣开始也是因为东西与往年不符,所以质问那使臣,他说东西其实是不少的,只比往年还厚实些,只是一大半都送到了曲沃,一来申生镇守曲沃,与白狄往来更多些,二来申生是储君,反正晋国早晚都是他的,所以先送一半到曲沃,想来晋候也不会有异议的。小臣怕主公不悦,先和骊夫人商议,骊夫人说此事先不要告诉主公,免得主公生气,伤了他们的父子之情,所以收了东西,就打发使臣回去了。” 顺嫔插话道:“这就怪了。总管大人说申生总共才送了两个到宫里,怎么昨日里克的夫人进宫来,给妾身也送了两个,妾身知道这是邦外的上贡之物,不肯收她的,她却说这个不稀罕,朝里的几个重臣都是有的。妾身问她哪里来的,她只说是外臣送的。骊夫人,里夫人不是也给你送了吗?” 骊嫱朝顺嫔连连摆手。晋诡诸怒从心生,将那盘瓜掷在地上,喝道:“好个申生,寡人早有诏令在先,驻外的公子不得与朝中卿士有私下会面、书信往来之事,他却公然率先违反,这是将寡人的命令置于何地?” 晋诡诸勃然起身,甩袖就欲离开,走时犹觉得不解恨,将已摔在地上的瓜再用力踩了两脚。骊嫱忙率众姬妾起身恭送晋诡诸,交待东关五和梁五好生侍候着。晋诡诸一走,众人也觉无甚意味,坐了一会,骊嫱先回宫去,众人也各自散了。 骊嫱回到章含宫,心情大好,虽已到夜深时分却毫无睡意,想找骊姞再喝一杯,打发秀葽去喊骊姞,秀葽过来说骊姞早就睡下了,骊嫱只得看着下人们先服侍奚齐睡下,在床边略坐一会,回到内室来,坐了片刻,犹觉精神十足,又把细柳唤来,仔细查问了这次中秋花销的条目,又看了一回各宫的月例清单,这才让细柳回去歇着。 眼看快到三更,骊嫱洗漱了躺到床上,翻来覆去合不了眼,将今晚之事又从头到尾细想一遍,心中不禁颇为自得,自忖安排得极是妥当,将芮姬主持的中秋节完全比过去了。又细细回味献瓜一事,东关五与自己配合得甚为默契,晋诡诸完全落入了圈套中,也不枉自己和优师这阵子处心积虑的布置。 想起优师,骊嫱不禁情燥不安起来,只恨优师不在身边,不能与之举杯同庆,共贺成功。 骊嫱忧一阵,喜一阵,听着更鼓打过四更,才有了些倦意,朦胧睡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三十八章 磨刀霍霍 第二日,骊嫱起了床,叮嘱奚齐今日不用去上学,随自己到燕寝去给晋诡诸请安。东关五出来接着骊嫱,使了个眼色,骊嫱会意,进去先给晋诡诸行礼问安。晋诡诸今日神色已恢复如常,让骊嫱在自己边上坐了,又拉过奚齐来,问他些功课。奚齐也颇明白,一一答来,并无不妥。 晋诡诸点点头,道:“这孩子聪明伶俐,将来定是胸藏翰墨,博学通达之人,只是学习经伦文章、史书法典固然重要,也不可重文轻武,荒废了骑射武功。我晋国立国百年,靠的正是武力,才将土地从戎狄手中一寸一寸地夺取过来,若废弃武艺,就是忘本逐末了。寡人看奚齐别的都好,就是身子单薄了些,也该得给他找个师傅,专门练习武艺才行。” 晋诡诸又问起卓子,骊嫱笑道:“别看卓子平时爱玩闹,对娘亲却孝顺得很,姞儿这几日总不大好,卓子日日在跟前守着,连园子里也不大去玩了。” 晋诡诸点点头,又问起骊姞的病。骊嫱道:“原先只是不思饮食,渐渐地就月事不调起来,医官说是思虑过甚,内耗虚损引起的血虚,开了几味药,其中有一味是鹿胎,因这鹿胎不易得,宫里宫外都找过了,都说这个季节不是鹿产仔的时候,所以药方就暂时搁置起来。” 晋诡诸向东关五道:“去告诉太宰,让他在宫城门口贴一张告示,若有人能献上鹿胎的,赏黄金五十镒。寡人就不信重赏之下没有勇夫。”东关五答应着去了。 骊嫱此时起身,向晋诡诸跪禀道:“臣妾今日来是向主公请罪的。臣妾不该隐瞒白狄上贡物品一事,惹主公生气,还请主公责罚。” 晋诡诸挥挥手,让骊嫱起身,“寡人知道你不愿见我们父子之间有嫌隙,只是如今的申生已不是寡人当初信任的申生了,若有一天寡人与他兵戎相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骊嫱心中窃喜,面上却不露声色道:“主公何出此言。申生确实不该有违君令,与臣子私下联络,但朝中那些重臣,诸如里克,狐突、士蒍之类,与申生相交多年,申生若以老友身份暗中拜访,也是人之常情。” “那到也罢了,寡人气不过的是白狄当初与寡人订立盟约,向晋国称臣,每年进贡赋税,如今寡人还没死呢,他就改换旗帜,转到申生那里去了。这晋国的天下是我晋诡诸一手打出来的,怎轮得到他申生坐享其成。” “申生身居世子位多年,素有贤名在外,向北打下了魏国,向东攻灭了皋落氏,不仅在中原诸候国中威名赫赫,戎狄各部落对其也颇为忌惮,白狄先为自己找条退路也不足为奇。” 晋诡诸突然一改语调,冷声道:“寡人以前听说申生十分爱慕于你,还趁寡人不在时闯入后宫向你示好,可有此事?” 骊嫱不料晋诡诸会有此问,因事出突然,一时呆在那里,不知如何作答。 晋诡诸凑近身子来,直视骊嫱的眼睛:“夫人几次三番为申生说话,究竟有何用意?是要寡人废了申生,立你的奚齐做太子呢,还是干脆杀了申生以绝后患?亦或是想让寡人把君位传给申生,等他将来做了国君,你好和他重归旧好?” 不等骊嫱反应过来,晋诡诸一甩袖子,起身道:“寡人这几日觉得闷得很,梁五,命人安排轿辇,寡人要到惠安宫去走走。” 骊嫱走出燕寝大门时,犹觉得后背阵阵发凉,自己和优师精心布置了一连串的局,原以为玩弄申生于股掌中,晋诡诸也不过是局中的一颗子而已,其他人更是手到捻来,无足轻重。这些年来,自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本以为世上没有什么是自己做不到的,可刚才晋诡诸盯着自己的一瞬间,却似将自己看透了,平生第一次,骊嫱在晋诡诸面前感到心虚胆怯。 骊嫱匆匆回到章含宫,打发人去乐府把优师叫来,等了大半个时辰,优师才慢悠悠地踱进房来。骊嫱将左右人等刚打发下去,优师就走上前来,伸手将骊嫱的外袍脱下,骊嫱叱道:“你也太猴急了一点,主公还在宫中呢,你就敢如此大胆。” “我已经打探清楚了,主公现在惠安宫,正与两位楚姬寻欢作乐,今日不可能再到章含宫来了。” “我今日找你来可是有正经事商议。” 优师兀自手脚不停,“咱们做的什么事不是正经事?” 骊嫱经不住优师一番挑逗,只得半推半就,两人遂在榻上一番云雨,精疲力竭了方才罢休。 事罢骊嫱从优师贴身的亵衣上掏出一块粉色的汗巾子,满脸醋意道:“你如今可是宫里的大忙人,我让人去乐府找你,不是被哪个娘娘叫去了,就是去哪个大夫府里奏乐了,每每叫我好等。我听说楚姬对你颇为宠信,多次让你去奏乐弹唱,十天里头到有七天是往她那里去的,还给了你不少的赏赐,这块汗巾子就是她们赏的吧?” 优师揽过骊嫱的腰,笑道:“她们不过让我为她们新编的舞蹈做两首伴乐而已,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取悦晋候,你又何必含酸捻醋的?你若喜欢,尽管拿去好了,只是万一露出来让人看到,你我可免不了私通的嫌疑。” 骊嫱冷哼道:“她们不过是妓馆里的两个娼妓,若不是本夫人抬举她们,她们这辈子都是个卖笑的命,如今却乌鸡头上插羽毛,真把自己当成凤凰了。” “她们两个初进宫来,还不懂规矩,你身为后宫之首,岂能自降身份,与她们争风吃醋。你既知道她们的底细,叫过来点拨一二,她们也是聪明人,好好调教一番后,岂不是又能为你所用?” 骊嫱啐道:“这么说到是我不明事理了?” “你虽然是明白人,只是未免心太狠些,姞娘娘不过就小息子一个知冷知热的在身边,你还让他死于非命,惹得姞娘娘至今相思难断,缠绵病榻。” “我也是为了咱们着想,谁让他撞见了不该见的,留着终是一块心病,不如及早了断干净。时间长了姞儿自然会回心转意,那小息子毕竟只是个奴才,跟猫儿狗儿一样,丢了再捡一条过来就是。” 两人又调笑一阵,骊嫱将今日晋诡诸的一番话告诉优师,优师猝然从床上坐起,敛起笑容道:“晋候本就是多疑之人,如今既已对你见疑,此时再不动手,更待何时?” 骊嫱犹豫道:“依你上次所说,,需将申生骗进宫来才好下手,只是晋诡诸有诏令在先,在外驻边的公子不得入城,申生怎么肯违抗君令,擅自进城呢?” 优师冷笑道:“怎么,对申生下不去手了?” “这是从何说起,纵然他曾经有恩于我,如今也只剩下怨了。何况君位只有一个,我的奚齐若不能当上国君,难道等着申生和他的党羽把我们母子赶到蛮荒之所?” “你既已下定决心,此事本也不难。申生是孝子,你若假传晋候的诏令,以申生亡母的缘故传他进宫,他不会不从。” 优师遂附在骊嫱耳边细叙一番,末了又叹一口气,蹙起眉来。 骊嫱不解道:“此计甚妙,你却又为何愁眉苦脸的?” “我是担心申生手下的那些旧臣,若得知申生的死讯,一时都闹起来,万一晋候管控不住,做出息事宁人之举,咱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依你说该怎么办?” “申生往日的旧臣虽多,但大都审时度势,与申生渐渐疏离了。其中以里克为首要人物,他身为大司马,掌握全国的军队,绛城方圆几百里,没有他的兵符无人能调动禁卫军,只要他能保持中立,暗兵不动,申生便是孤家寡人一个,到时只得任由咱们摆布。” 骊嫱按着怦怦直跳的心口,道:“这个不难,里克素来惧内,他的夫人又是我宫里的常客,待我适时点拨她一番,不怕的夫君不肯就范。”两人又商议了一番,优师才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三十九章 秋日赏菊 东关五自从上次依着骊嫱的主意,派人冒充申生的手下,给朝中重臣送了不少胡蜜瓜以后,里克也不甚在意,一切都交由里氏去处理。里氏见此瓜稀奇,便亲自送了几个到骊嫱宫里,骊嫱又让她送到惠安宫去。 顺嫔见自己当上主位没多久,就有人来巴结,颇为自得,收下了东西,又急巴巴地在中秋节那晚在晋诡诸面前卖弄伶俐,一通话将晋诡诸惹得拂袖而去。顺嫔不知内情,只道是自己说错了话,一连几日不知所措,直到晋诡诸再次来惠安宫,顺嫔逢迎在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见晋诡诸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里氏这几日却是十分得意,自己成了骊夫人跟前的宠信,出入后宫如同出入里府一般,试问朝中卿士大夫的命妇们,哪一个有过如此待遇?命妇们艳羡不已,前来贺喜的贺喜,巴结的巴结,让里氏更是自命不凡。 这日一早里氏接到宫里传来的口谕,说骊夫人请她去宫里赏花。里氏这一番受宠若惊,再三谢了恩,送走传令的内侍后,急急打扮一番,乘上马车赶到宫城,宫门口已有一辆宫车在门口候着。里氏上了车,宫车拐了几个弯,与平时走的路不同,不象是去章含宫的路,果然里氏下了车一看,宫门上写的是“惠安宫”三个字。里氏上次奉了骊嫱之命送胡蜜瓜来过惠安宫,见着顺嫔,两人相谈之下甚为投机。今日骊嫱又请自己来惠安宫赏花,可见骊夫人对自己相当亲厚,想到此处,里氏不禁有些飘飘然。 一个内侍出来带里氏到后庭,让她在耳房稍候,自己进去禀报。里氏等了半个时辰,见一个婢女过来,里氏认得她是骊嫱身边的秀葽,忙行礼问安,秀葽将她带到园中,里氏见众姬妾正围坐在花圃前,赏花喝酒。那花圃里新栽了许多黄的、白的、紫的菊花,霜降过后,正是开到好处,一朵朵姿态妖娆地绽放着。 骊嫱见了里氏,唤她过来在跟前坐,里氏忙过来谢过,捡了个末位坐了。里氏坐定后,也不敢抬头,拿眼暗暗打量,见骊嫱和顺嫔边上还坐着两个十分艳丽的姬妾,不知道是哪位娘娘,也不敢唐突开口称呼。 骊嫱道:“里夫人不必拘束,本夫人记得你依稀说过喜欢赏花,正巧惠安宫新栽了许多菊花,顺嫔请我来赏花,本夫人就借机做个人情,把里夫人也喊来了。” 里氏忙道:“妾身何其荣幸,能得骊夫人相邀。妾身当初不过无心一说,夫人竟还记在心上,让妾身真是惭愧。说起来这宫里的花儿就是和外头的不一样,妾身府里也种了不少菊花,一样的浇水、施肥,就是长不出这花儿的精气神来。不怕说一句俗的,究竟外头没有宫里头夫人娘娘们的这些贵气、仙气,花儿也只是泛泛地长着罢了。” 顺嫔笑道:“照里夫人所说,一般种类的花儿,一样地浇水施肥,宫里的就是比宫外的强,那天上的月亮星星是不是也是宫里的比宫外的亮些?” 里氏一时讪讪的,顺嫔身边的几个姬妾都掩着嘴笑。骊嫱道:“看来里夫人颇懂养花之法,依里夫人看,这满圃的菊花,哪朵是开得最好的?” 里氏起身走到圃子边,俯下身来,一朵一朵地查看过去,远着看,近着看,歪着头看,斜签着身子又看,最后指着一朵硕大的菊花笑道:“依妾身愚见,这花中冠首非她莫属了。” 骊嫱点点头,向下人命令道:“去把那朵菊花摘下来,送给里夫人。” 此言一出,顺嫔等人不觉一愣,原来因楚姬特别喜爱菊花,因此晋诡诸让内务司在惠安宫遍种菊花,作为给楚姬的礼物,可骊嫱却因里氏的一句话,就轻易将此花送给他人,众人不免都感意外,尤其是楚姬,心里顿时咯登一下。 骊嫱见众人纳闷,便向楚姬笑道:“本夫人到忘了这花原是主公送给两位妹妹的,论理还需问过花儿的主人才行,不知两位妹妹可舍得啊?” 其中一位楚姬忙道:“夫人说笑了,夫人喜欢的,尽管拿去好了,哪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楚姬让身边的婢女摘了那朵菊花,送到里氏手里。里氏得了菊花,颇为不安,捧在手心不是,放在席上也不是,只得斜插在衣襟上,坐着不敢稍动。 此时庖人摆上酒菜,骊嫱领着众女将第一杯酒先祭过花神,众女才向骊嫱敬酒。喝了两巡,骊嫱道:“如此干饮未免无趣,中秋那日,本夫人见两位楚妹妹跳的那支舞分外好看,连主公也大为赞叹,今日里夫人在此,不知两位妹妹可否为里夫人再舞一次啊?” 两楚姬面上微微变色,论起来自己毕竟是宫中的女御,位同下大夫,而他里氏不过是一个命妇,平日连进宫的资格都没有,骊嫱却要自己跳舞给她看,岂不是故意羞辱自己吗? 顺嫔见两人面露尴色,遂一旁劝解道:“里夫人不是外人,也常在骊夫人跟前出入,当初第一次进宫向骊夫人庆贺时,两位妹妹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说起来也算是宫里头的老人了。” 骊嫱笑道:“两位妹妹若是不愿意就罢了。本夫人有一疑问,不知妹妹上次在中秋夜跳的那支舞可有名字?” 楚姬答道:“那原是一支楚舞,名叫《将离》。” “《将离》,好熟悉的名字,怪不得看着也眼熟。莫不是齐国长乐馆中人人津津乐道的那支《将离》?” 两楚姬听说长乐馆三字,不觉变了色,别人不知,但在齐国,人人都知道长乐馆就是妓馆,风柳烟花之地,纵情卖笑之所。 楚姬正不知如何应答,骊嫱又笑道:“定是本夫人搞错了,此《将离》岂能是彼《将离》,本夫人听五总管说两位妹妹本是楚国士族出生,家中遭人陷害遂辗转来到晋国,不幸途中又遭盗匪劫掠,将家财全部抢去,无奈家中只得将你们卖作奴婢,幸得总管大人路过,慧眼将你们买下,又蒙主公恩宠将你们收进后宫,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两位妹妹可得好好珍惜眼前的日子,需知人生如翻云覆雨,今日还在花前月下,歌舞不尽,也许明日就是孤影茕立,离世芳魂了。” 顺嫔等人皆不知齐国长乐馆是专门狎妓的地方,自然不明白骊嫱话中的含义。两个楚女却听出骊嫱言下之意,知道骊嫱早已获知她俩的身份,若不是故意放她们一马,只怕自己死无葬身之地。这两人也是听说过骊嫱的手段的,只因自己正受晋诡诸的宠爱,连顺嫔也巴结着自己,所以也不十分放在心上,今日见骊嫱如此咄咄逼人之势,心中始有惧意,遂双双起身,向骊嫱行礼道:“多谢夫人教诲,我俩铭记于心。因初来乍道,不识礼节,冒犯之处还请夫人见谅。难得这支舞能受骊夫人喜爱,别说再跳一次,就是再跳个百次、千次也是情愿的。” 两人也不及更衣,穿着长袍大袖的深衣就在庭中舞了开来,顺嫔为她俩击节打拍,里氏自然诚惶诚恐,连连说好,一曲舞毕,楚姬气喘吁吁回到席上。骊嫱向里氏道:“里夫人觉得如何?” 里氏道:“妾身今日可是饱了眼福,平生也没见过这样美的娘娘,这样美的舞蹈,就是宫苑里的孔雀、仙鹤也绝没有这种姿态的。妾身今日看了,明日就算把眼睛挖出来,也是值得的。” 骊嫱转向楚姬笑道:“说到宫苑里的孔雀,姞儿是最喜欢的。那年她亲自喂养两只小孔雀长大,还给她们取了名,一只叫蓝儿,一只叫青儿。如今两只孔雀已长大,羽毛都能拿来当饰物了。本夫人想,不如两位妹妹舍了你们在尘俗的名字,就以蓝儿和青儿为名,你们看可好?” 两楚女心中虽不乐意,却不得不含着笑,上前向骊嫱施礼道:“多谢夫人赐名,我俩求之不得。” 里氏此时已猜到这两人大约就是晋候新近宠信的两个楚女,但见她们对骊嫱如此言听计从,也不禁暗暗咂舌。众人又喝了会酒,顺嫔命庖厨将酒器撤下,让乐工上来吹笛,骊嫱唤里氏到跟前来坐。正碰上秀葽端了水盆和漱盂来,里氏便顺手接过水盆,递上帕子,亲自服侍骊嫱洗漱。 骊嫱净过手、漱了口,秀葽端着水盆下去,骊嫱笑吟吟地向里氏道:“众命妇之中,我与你最是投机,你又与我年岁相仿,我心里一直拿你当自己姐妹看待,今儿咱们坐一起,我和你说几句闺阁姐妹之间才说的体已话。” 里氏不觉红了眼眶,哽咽道:“妾身不知修了几辈子的福,才得骊夫人如此深情相待,妾身又何尝不是爱慕夫人得紧呢。” 骊嫱缓缓道:“里司马曾经跟随主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多年,现又身居要职,掌管晋国全军兵马,按理说也是劳苦功高了,可你知道为何当初主公身边的那些老臣都已升为上卿,可里司马始终不过是个上大夫吗?” 一句话戳中了里氏的心病,里氏涨红了脸道:“妾身愚昧,还请骊夫人明示。” “你知道主公最喜欢的是哪个公子?” “当然是公子奚齐了。妾身听说晋候早有把奚齐立为世子的想法。” “这就是了,里司马当初投在申生门下,如今申生遭主公疏远,可里司马依然追随申生,听说前阵子申生还特意让人送了礼物到府上,此事惹得主公大为不快,你说他岂能将司马大人视为心腹,加以提携?” 里氏吓得连忙向骊嫱跪下道:“这真是天大的冤枉,什么礼物,不过是几个瓜而已,我家夫君见无甚贵重之物,又听说朝廷中人都有才收下的,平时和申生无任何私下交往,还请夫人向主公澄清啊。” 骊嫱扶起里氏:“你放心,主公没有怪罪的意思,主公只是冷落申生久矣,有心想让奚齐取而代之,苦于朝中无人上书荐言,里司马为朝中重臣,众望所向,若能替主公了却这个心愿,何愁仕途不是一片大好呢?” 里氏恍然大悟道:“今日夫人一席话,让妾身如醍醐灌顶,我家夫君本是个榆木脑袋,虽然一心为晋候效忠,却只知领兵打仗,完全不懂曲折通变,妾身回去这就好好开导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四十章 骊姞观戏 宴席结束后,骊嫱和顺嫔又赏了些绸缎、珠花给里氏。里氏谢恩不尽,欢天喜地得回去了,到了府中,里氏当晚就将骊嫱的话原原本本告诉里克,要里克上书给晋候,提议将奚齐立为世子,里克愣了半晌,才道:“此事万万行不得。” 里氏圆瞪双眼,“这是你升官晋爵的好机会,怎么行不得?” “别说他奚齐只是一个黄毛小儿,对晋国毫无功绩可言,就说我里克若上书请求改立奚齐为世子,晋候必定先要废掉申生,岂不是要让我背上一个见异思迁、背信弃义的骂名。我里克一生勇武,立下战功无数,都是真刀真枪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何曾用过这等卑鄙的手段?” 里氏怒道:“骊夫人已指明要你做成这桩事,你有几个胆,敢抗拒不从?” 里克只是摇头:“人人皆知晋候改立世子的念头久矣,晋候即不言明,大家也只当不知,我何苦背上万世骂名,捅破这层窗户纸呢?” 里氏气得差点一脚把里克踢下床来,怎奈好话说尽,里克就是不听。里氏说得多了,里克不耐,起身就往别的小妾房里去。里氏也怕逼得急了,被别人趁虚而入,只得暂且作罢。 这里骊嫱还在宫中等里克的消息,一连多日,朝中却毫无动静,骊嫱想唤里氏进宫询问,打发去的人回来却说里氏重病在床,连人也见不得。 这几日正碰上晋诡诸带着两位楚姬去长庲台游玩,骊嫱便时常召优师进宫商议。 昨晚下了点雪,今日天气放了晴,骊嫱唤骊姞到庭中烤鹿肉吃,把优师也叫来一同作陪。骊姞的病自入秋以来,就一直不见大好,但也并未加重,只是时常恹恹地懒怠动弹,每日不过陪卓子读会儿书,别的事一概不理。骊嫱好说歹说,骊姞才同意出来略坐一会。 外面天气寒冷,止水给骊姞披上黑貂毛的斗篷,把头和手都捂严实了,又往骊姞怀里塞上手炉,两人才走出寝宫。骊姞乍然走到外面,浑身打了个寒颤,见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树枝上、石阶下、草丛边,星星点点的白絮,被风吹着,舞做凌乱的一团,又四下飘散开去。 下人已把庭中间清扫出一块,架起一只三足高鬲,下面柴火烧得通红,几个庖人在鬲上支起铁架,翻烤着一只焦黄的鹿腿,一边往上面涂抹着蜜汁。骊嫱招呼骊姞来下风口坐,让优师在下首作陪。 优师今日带了两个伶子过来,是两个身长不过三尺多高的侏儒,长得似七八岁的孩童,手脚却又格外粗大,眉毛眼睛长成一团,十分滑稽可笑。 骊姞问这小人是干什么的,优师说他们长得虽小,能耐却不一般,遂让他们演一段杂耍来看。两个侏儒先在庭中撑起幕布,两人藏在幕布后,口中絮絮而语,作对话状。两人均是吴越口音,虽口齿有些含糊,但依稀是做口舌之争,渐渐地针锋相对起来,两人越说越快,口中似长了两条舌头,只听唇齿鼓动,语不停歇,不多时语调又生了变化,生出两个齐鲁口音的人来。两个齐鲁人似在旁边好言劝解,吴越人只是不听,渐至越吵越凶,众人看不见幕布后的情形,只听一阵摔砸扯裂之声,两人依稀动起手来,最后“豁拉”一下,幕布也被扯翻在地,众人看那两个侏儒,一前一后跑出来,在后面的那个拿着木棒要打前面的那个,前面的侏儒或跃或闪,或就地空翻,眼看就要打中,却总是鬼使神差地被他躲过,两人边跑,边做出恢谐夸张的表情来,将骊姞等都看得忍俊不禁。 表演完毕后,骊姞将那个身手伶俐的侏儒叫到跟前,问他的来历,原来他本是邢国乐府里的伶子,邢国遭戎人攻破都城后,大肆屠戳,大部分宫人都被杀的杀,被抢的抢,因他们几个侏儒长得奇特,就留了他们的性命,被带到戎人部落里做奴隶,专做逗笑取乐之用。他们不堪忍受,找个机会逃了出来,一直流落到晋国,又在街上卖艺时被优师看中了,选进宫来。 骊姞感叹一回,又问了些话,那侏儒口齿颇为伶俐,问什么答什么,骊姞想问还没来得及说的也一并答得清清楚楚,骊嫱见骊姞喜欢,便道:“我看他到底也是在国君跟前侍候过的,懂得礼节,人也机灵有趣,不如妹妹就把他留在宫中解个闷吧。” “好是好,只是他是乐府里的戏伶,留在章含宫只怕不合宫规,主公那边不好交待。” “你放心,主公那边我自会去说明。主公因你病了这许久,只愁找不到药方治你的病,若妹妹因此开心起来,身体也渐渐地好了,主公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里庖厨已将鹿肉烤好,一片片切下来放入俎中,又呈上姜、桂、葱、蓼、醢等各色调味酱,三个拿鹿肉蘸着酱料吃了,又喝了两杯酒,骊姞究竟久病未愈,坐了片刻便觉得寒气袭人,起身告辞回寝宫去了。 骊嫱打发下人们先下去,让优师给自己倒酒。优师近前来斟满了酒,双手将酒杯奉上,骊嫱并不接过,语含嗔怪道:“我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定的,想找个说话的人也没有,难道我不叫你来,你就不会来请个安、问个好?” 优师躬身端起酒杯道:“小臣的心何尝不是与夫人在一处,只是眼下正是最为紧要的时候,咱们凡事还是小心些好。” “什么紧要的时候,如今事事安排妥当,天罗地网已经布下,只等申生自己来投即可。” “麋鹿将死时也要挣扎一番,何况是在晋国根植多年的申生。说来也是上天助我,前几日刮了一日没头没脑的风,吹得白昼如同黑夜一般,小臣趁势让人在城中散布传言,称上天已降下预兆,晋国不日将有大变。小臣还让人在城内传播了一首诗:曲沃厥显,与日争辉,天陟晦暗,未堪多难。恐怕这首诗现在已传得外面人人皆知了。” 骊嫱虽听不甚懂,大意还是知道的,遂莞尔一笑,这才接过优师手中的酒杯,轻轻啜了一口,让优师在边上坐下。 优师问:“里克那边可有消息?” 骊嫱将里氏托病不见一事说了,优师道:“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里克一时拿不定主意也是有的,但经里氏这么一闹,里克即使不站在我们这边,也不会轻易倒向申生,等我再适时点拔他一番,就有了七八成火候了。” 两人又饮了几杯酒,骊嫱脸上泛起了桃红色,眼神也迷离起来,柔声道:“我给你的那块汗巾子还在吗?” 优师笑道:“此刻就贴身放着呢,每日睡前都要拿出来嗅上一嗅,见物如见人一般,不过今儿你身上的香味怎么又不一样了呢?” 骊嫱假意嗔道:“偷惯了腥的猫儿还挑起嘴来了。我给你的那块帕子用的是百合香,今儿我身上戴了个蓝姬给我的香囊,我闻着还好,有淡淡的蔷薇花的香味。” “蓝姬是谁?” 骊嫱将那日里氏来赏花时,把两个楚姬的名字给改了一事说了,优师道:“如此要恭喜骊夫人又得了两个可用之人,如今后宫之中你的地位已固若金汤,只等奚齐当上世子,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若真到了我无所顾忌的一日,晋国千里沃土,随你挑一处作为你的封邑,加官晋爵是更不用说的。” 优师叹道:“沃土虽好,只是我本是一零丁之人,夫人身边若能为小臣留一栖身之地,只需区区三尺草席,小臣此生心愿足矣。” “只怕你是嘴上说得好听,这会儿还没当上大司乐呢,成日这个宫里的娘娘,那个府里的夫人来唤,若真当上了大司乐,只怕你更是舍不得脱开身去,我这里鄙室陋舍的,哪里留得住你? 两人又调笑了一阵,看着天色不早,优师才告辞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孤鸟栖枝 因里克不愿上书提立奚齐为世子,里氏不敢进宫去见骊嫱,只得在府中称病,多日不出。这日骊嫱打发了一个内侍来里克府上,面见里氏,传下口谕说骊夫人听说里夫人有恙,所以特地请来一位医术高明的医官,为里氏诊病。 里氏见躲不过,只得躺在床上,放下床幔,让人将医官请进屋里。医官进了屋,道了安,里氏正欲伸出手来请医官诊脉,觉得声音十分熟悉,遂掀开床幔看去,那医官不是别人,正是骊嫱身边的优师。 里氏与优师也是熟识了,不禁奇道:“乐师大人什么时候也会给人看病了?” 优师行礼道:“在下虽不能治五谷水土引起的脏腑之病,却擅长治心病。所以骊夫人打发我来给里夫人看看,万一药到病除也不一定。” “依乐师大人看,妾身这个是什么心病呢?” “要医治里夫人的心病也不难,里夫人的病症所在是司马大人,只要司马大人遂了夫人的愿,病自然就会痊愈了。” “乐师大人诊断得是不错,只是这药方又该如何开呢?” “请里夫人为小臣和司马大人治酒备宴,小臣只需用几杯酒就能让司马大人回心转意。” “只怕乐师大人是要失望了,我这个夫君是个榆木脑袋,妾身这些日子来,说好说歹,夫君就是不愿领骊夫人的情,岂是一杯酒就能说服他的?” “司马大人在朝中为官多年,能有今日的地位实属不易,司马大人也是聪明人,只是身处乱局中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容小臣点拔他一番,司马大人定会醒悟过来。” 里氏依言命人在房中备下酒席,待里克回府后,就让人把里克请入席间。里克见里氏今日打扮得花团锦簇,席间温言软语,殷殷劝酒,一反这几日的冷淡,不禁奇道:“夫人的病可是大好了?” 里氏笑道:“说来也奇怪,我这个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今儿早上还缠绵病榻,后来见了一位从宫里来的贵客,三言两语地就把病治好了。” “哦,这位贵客是谁?” 里氏让人把优师请上席来,里克一见之下也是大为诧异,知道这优师是晋诡诸和骊嫱身边的宠臣,怠慢不得,当即请入上座,让里氏在旁倒酒。优师和里克一番推杯换盏,优师只谈些野闻逸事,全然不涉朝政,里克也不知他此来何意,只得在一旁陪着喝酒。 几壶酒下去,见里克有了些醉意,优师道:“在下不才,愿为司马大人和夫人作歌一曲,以回报两位的深厚款待。” 里克大笑,“能聆听乐师的清妙之音是何其有幸,乐师就快快唱来吧。” 优师遂起身走到堂下,挥手摆袖,顿足踏舞,口中唱道:“暇豫之吾吾,不如鸟乌。人皆集于苑,已独集于枯……” 优师反复吟唱数遍,里克斜睨着醉眼,“唱得好,唱得好。乐师大人一开口,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只是未将愚钝,前面两句还勉强听得明白,意思不外乎是独自悠闲而不与人亲切,还不如鸟雀,这后面两句却是何意?” 优师唱罢回到席上,笑而不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里氏突然插话道:“乐师大人,恕妾身冒昧,后两句莫非是说别人都聚集在茂林,他却独自栖息在枯枝?” “里夫人果然是聪颖之人。” 里克犹是不解:“何谓茂林,何谓枯枝?” 优师道:“母亲贵为君夫人,儿子又将继承君位,这不就是茂林吗?母亲已亡佚多年,儿子又受指谪疏离,难道不是枯枝吗?既是枯枝,恐怕离砍伐之日也不远了。” 里克醉眼迷离道:“好诗,唱得好,解得也好,来,末将再敬乐师一杯。” 旁边里氏使劲朝里克挤眼色,里克毫无知觉,端起酒杯来要与优师敬酒。 优师起身道:“司马大人今日怕是喝醉了,小臣扰搅多时,言语不当之处还请见谅。”说完便告辞离去。 里克亲自送到府第门口,回到堂上,脚还没跨进门槛,里氏端着酒杯过来,将一杯酒朝里克当面泼来,浇得里克头面尽湿。 里克怒气上冲,正要发作,见里氏圆瞪双眼,指着自己骂道:“你醉死在酒缸里也就罢了,如今刀已架在头上,你却还似没人事一般,难道要等把里氏一门屠灭了你才醒得过来吗?” 里克一个激灵,方才想起自己和优师饮酒时,优师唱的那首歌大有深意。里克懊恼道:“是酒误我,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里氏道:“趁他没走远,还不快去追回来。” 里克忙让人快马去追,幸好优师的马车走得不快,不多久就被赶上,又被重新请进里克府。这次里克将优师迎进内室,摒退了左右人,请入上座。 优师笑道:“司马大人酒醒了吗?不知再次将小臣召来,可有要事吩咐?” “末将是个粗人,平日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刚才乐师唱的那首歌,末将事后细细想来,似乎另有含意,不知乐师可否据以直告?” “里夫人是骊夫人跟前的常客,骊夫人视其为心腹姐妹,所以眼看朝局有变,骊夫人才让小臣来提醒司马大人一声,所含之义已尽在歌中说明,司马大人也不必装糊涂,若不是知晓其中利害,何必再将小臣唤来呢?” “末将愚钝,不知乐师所唱的只是一句戏言,还是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 见优师笑而不答,里克再三躬身作礼,向其请教,优师这才附身上前,低声道:“主公已经决定杀掉申生,另立奚齐为世子,不日就要成事,里司马是申生的故交,不知今后将做何选择呢?” 里克愣了半晌,才道:“我里克身为臣子,自然谨遵君令,不敢有违,但我与申生又是故旧,不忍见其遭此罹难,思来想去,唯有保持中立,不知如此可能免除灾祸?” 优师道:“里司马明哲保身,也未尝不可。” 将优师送走后,里克一夜未眠,第二日天不亮,里克就赶到丕正府上,丕正刚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洗漱,见里克一早来访,知道必有要事,便将里克迎进内室。里克将昨日优师的话告诉原原本本告诉丕正,丕正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只不知你是如何应对的?” “说来惭愧,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对以中立而已。” 丕正连连叹气,“可惜啊可惜,你的一个中立却把世子的性命搭进去了。” “这是怎么说?” “如果你说你不相信晋候会做出忤逆天下,废除申生的事,骊姬等人一时还不敢立刻动手,咱们就可趁此机会联络众人,支持申生,然后想办法分化骊姬的党羽,待她们有所松懈,再离间她们,使她们改变计划。如今你却说保持中立,则坚定了她们阴谋夺位的决心,她们即已成竹在胸,便不可能再各个击破了。” 里克沉默片刻,黯然道:“说过的话即已无法收回,再提无益,何况他们谋划多时,根本无所顾忌,又岂是我一人能阻止得了的。正兄如今可有什么办法?” “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侍奉君主的臣子,君主的旨意就是臣子的心意,朝政变化岂是我能决定得了的。你却不一样,你手中握有重兵,你选择支持谁,谁就有了争夺半壁江山的底气。” 两人在内室谈了这半晌,天色已经大亮,清晨的阳光穿过天井洒到外屋,昏暗的内室此时才稍稍明亮起来。里克看着阳光下升腾弥漫开来的一缕烟尘,思忖良久后道:“古往今来总有些自称为名臣良将的,打着除暴安良的名义弑君犯上,或自以为清廉忠直的,凭一已之心去裁决他人的家事,我里克没有胆量去做,而委屈自己的良心去顺从君命,为自己谋求私利而废弃道义,我里克又于心不忍,不如隐退不出,远离朝政也罢。” 从此之后,里克便称病不上朝,骊嫱和优师见申生的旧党隐退的隐退,称病的称病,余下的更是缄默不言或改投他人门第,遂放心依计行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入宫献祭 申生自被晋诡诸谴到曲沃后,日日操练军队,修筑城防,对外严防戎人的偷袭,对内则安抚民众,奖励农耕,一时曲沃城兵强民富,周围的戎狄部落不敢有觊觎之心。加上申生素有贤名在外,常有戎狄部落千里迢迢送了贡品来朝见的。申生将贡品一部分收入府库或分发给手下将士,一部分差人送到绛城去,让赞亲自负责押送。 赞将贡品押去绛城后回来曲沃,向申生复命,申生问起绛城近况如何,赞突然红了眼眶,拿袖子拭起泪来,申生诧异道:“你这是何故?” 赞哽咽道:“世子,只怕大难即将临头,请还早做准备为好。” “这是怎么说?” “小的遵世子之命,将贡品送到绛都,进了宫,却连晋候的面都没有见到,只出来一个内务司的小臣说,如今一切都由东关五和梁五两位大人掌管,让小的把东西放下即可,两位大人自会向晋候禀报。小的出得宫去,想去拜会一下里克和士蒍,两人却均称病不出,连狐舅爷也说是外出了,几日内不得归来。小人只得回客栈,本想改日再去拜访,路上碰到世子的旧友先友,小的正想上去请安,不想他却急急地调转了马车,改道而去,显然是欲避开小的,小的这才想起前番吃的闭门羹,只怕他们都是故意为之,小的索性也不等了,直接赶回了曲沃,向世子禀报。” 申生叹道:“我不过离开都城两年,人心向背竟如此之快,也罢,朝局中人都是见风使舵惯的,你也无须怨天尤人,只是委屈了你,这些日子来四处奔走。” “小的辛苦一点何足挂齿,小的是担心世子的安危,风雨将来之时,蝼蚁尚且迁居以避祸,世子难道还要等待祸从天降,坐以待毙吗?世子你看看这是什么。” 赞从衣袖中拿出一卷羊皮纸,递给申生,申生打开来看,见是一首小诗,字迹虽然潦草,似是仓促写成,但依然可读无误,“曲沃厥显,与日争辉,天陟晦暗,未堪多难。” 申生脸上微微变色,问:“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小的回客栈时,一个不相识的汉子塞给我的,我还没来得及问,那人便匆匆走了,也不曾留下只言片语。” 见申生盯着那首诗发呆,赞道:“不论送信的人是谁,想来总是对世子的警示之意,可见绛城中早已流言四起,尽是对世子的诽谤中伤之语,世子还需及早应对才好。” 申生默然半晌,又问:“可打探到君父现在怎么样了?” “听说晋候十分宠信骊姬姐妹俩,尤其对骊夫人言听计从,就连市井上的贩夫走卒之流都说国君位迟早是要给奚齐的。” 申生一脸倦怠之意,挥手道:“罢了,我知道了,你劳累多日,先回去歇着吧。” 赞退下后,申生在房中独坐半日,最后将那张羊皮纸收在箱箧中,还是如往常一般行事。 这日申生正在房中教小公孙写字,下人来报说绛城有人来传晋候的书信。申生忙出来接令,内侍传令称晋候近日总梦见申生的亡母齐姜,晋候恐其在地下不安,让申生祭祀亡母后,带着祭品到绛城来复命,父子之间多时不见,也可趁此叙些旧事。 那内侍宣完诏令后,让申生及早动身,别的也不多言,便告辞而出。申生心下感叹一番,拿着帛书回房去见隗姒。 隗姒见了帛书心中喜悦,道:“晋候冷落了你这么长时间,如今又念起你来,必是齐姜夫人地下有知,冥冥中爱护于你,所以才会托梦给晋候。” 申生点头道:“亡母去世多年,君父还能念及着她,可见君父对母亲确实是有真情的,仅此一点,足可令母亲在九泉下感到欣慰了。” 申生遂让隗姒打点好行李物品,准备第二日就动身。申生又将小公孙叫过来,嘱咐他自已不在时候好生念书习武,然后又去军中交待了诸将领,将驻城守关事宜安排妥当了,申生回府沭浴更衣,第二日一早去太庙祭祀亡母齐姜。 申生让人宰了一头牛,将祭肉和酒供奉于母亲灵前,又烧了香,祷告一番,庖人将祭肉拿下去烤熟,切成肉干条,包裹好了交于申生。申生走出太庙,家臣猛足已备了车马等在门口,申生让赞留下料理府中事务,让猛足和自己同去绛城。 申生正欲登车,猛足扶住车辕对申生小声道:“世子,老臣昨日想了一夜,总觉得晋候这封信来得蹊跷,先夫人亡故这么久,晋候眼下又有新宠无数,何以会无故念起旧人来?稳妥起见,世子还是留在曲沃,让老臣带着祭物去吧。” “伯父多虑了,君父有心让我进宫会面,是不忘父子亲情之意,我岂可反而猜忌于他,伤了君父的感情。” 猛足只得叹一口气,上马驾车而去。申生一行马不停歇,赶了两日,距离宫城还有四、五里地的光景,便见一队仪仗已在道旁候着。 为首的一人见了申生的马车,上来行礼。申生走下车来,见来人是内侍总管东关五,便道:“有劳总管亲自相迎,君父可一切安好?” 东关五道:“主公没想到世子这么快就到了,这几日还在长庲台游玩,大约明、后日也就回来了。主公吩咐小臣,若世子来了就请入太庙暂歇,待主公回来后再行召见。” 东关五请申生坐上世子规格的辇车,吩咐申生的随从和马匹等先到馆驿住着。这里一众宫仆婢女,浩浩荡荡地跟着世子的辇车来到太庙,东关五将申生先安置在太庙旁的青阳阁,吩咐左右宫人好生服侍着,然后告辞退下。 申生在青阳阁等了两日,犹不见晋候回宫,便想出去走动走动,拜访一下旧友,不想走到太庙门口,被几个执戟的卫士拦住,那卫士自称奉了晋候之命,严禁所有人等出入,待晋候回宫后自会放行。 申生只得回到住处,再看左右人等,无一是自己相熟之人,便叫过一个内侍来询问,那内侍只说自己是从馆驿里调谴过来使唤的,别的一无所知,申生始觉此事颇有蹊跷。 申生心中悒悒不乐,这日用过晚膳后,随意在太庙中散步,不经意走到后面的配殿中来,诺大的殿堂只在门口燃着一盏长明灯,灯火摇曳,将长案上的牌位和帘幕后的棂床照得影影憧憧,似无数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潜伏在阴影中,窥视着外面的一切,伺机而动。 申生也不知供案上供的是何人的灵位,从案几上拿过一支香,在烛台上点了,深深做了一揖,将香插在灵位前的香炉中。申生一抬头,见那牌位上依稀刻写的是‘先妣卫姬茂仪孺人之位’,这才知是卫姬的灵位。 申生忽然生出无限惆怅来,就听帷帐后面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申生一惊,喝道:“是什么人在那里?” 只见帷帐后面慢慢现出一个黑影来,身形飘忽,似是鬼魅一般,到了亮处,申生才看清原来是个妇人,装束到还齐整,只是衣袍束带都已陈旧不堪,更兼满头白发,形容枯瘦,与那鬼魅也相差无几,申生定睛细看,才认出此人正是芮姬。 申生吃惊道:“芮夫人怎么会在此地?” 芮姬手中秉着盏烛台,将大殿四周的油灯一盏一盏全部点燃了,才转过身悠悠地道:“原以为老身在此独守亡魂,孤老一生,今生不会再见到外人,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世子,不知道老身是该欢喜,还是伤悲。” 申生便将晋候令自己祭祀亡母,并带祭肉前来觐见一事说了,又道:“君父不过这几日就要回来的,儿臣在这里等待些日子罢了。” 芮姬冷笑道:“老身已是腐朽不堪,半截入土之人,在这里终老一生也罢了,可惜世子一世贤名,俊郎英才,也被困滞在此处,不日这大殿里又将多一个亡魂孤鬼,真是可怜可叹。” 申生不悦道:“夫人何出此言?” “晋候在长庲台已半月有余,终日欢饮达旦,何以会突然想到你的母亲,再者他既急着将你召来,又为何自己迟迟不归,却将你禁闭在此处,只怕真正要你进宫的另有其人。” “夫人的意思是有人假传君父的诏令,将儿臣骗进宫来,他们的目的又何在呢?” “你虽然是晋候的长子,又是世子,但你平日少为自己谋划,你的母亲去世多年,长姐又远嫁他国,宫中无人扶持,你的世子之位被人觊觎久矣,敢问世子如何保全你的地位呢?” “儿臣向来对父尽孝,对君尽忠,对国尽义,无一日不勤勉从事,儿臣自认问心无愧。” 芮姬指着长案上的灵位冷笑道:“这些晋诡诸的姬妾们,哪一个不是对晋诡诸忠心不二的,十几岁就进宫,服侍晋诡诸少则数月,多则几十余年,却都遭骊姬的毒手,早早地成了这里的亡魂,试问那正坐在后宫神气颐指的姐妹俩,她们的忠心又有多少,是对君尽了忠,还是对国尽了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四十三章 芮姬献言 见申生默然不语,芮姬指着大殿道:“你看看这里,高檩朱楹,雕栏彩壁,如此煊赫堂皇之所,哪一木哪一砖后面不承受着一条条的性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争我夺,纷纷扰扰,为的都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势,晋国数百年来,可有一日曾停歇过。多少人生在君候贵冑之家,身不由已,纵然天生我材也不得所用,终生为权势所缚。以世子你的才能,若为一剑客,必能天下无双,名震武林;若为一学士,必能胸藏翰墨,文章遗世;若为一商贾,必能富甲一方,抛金如土。可惜你偏偏生而为世子,纵然你能容得下他人,他人又怎能容得下你?” “听夫人如此感慨,莫非夫人也是迫不得已,才到这里来躲避纷争的?” “老身早已心如槁灰,生死都已淡然,住在哪里都是一样,唯有一件心事还没有了。老身只是替世子惋惜,她们这些姬妾,虽然失宠而死,尚且能在庙堂内占一牌位,享后世烟火祭食,你身为世子,位极臣主,一旦从高位跌落必定粉身碎骨,到时别说进庙堂配享,只怕你往日的功劳也被一笔抹杀,落得个弃骨于荒郊野茔之中。” “夫人未免言过其辞了,其实儿臣早知道君父属意于奚齐由来已久,其实她们大可不必如此处心积虑,大动干戈,我对世子之位并无留恋,她们想要尽管拿去好了。” “世子之位岂是说让就能让的,非是合宗法仪规者不能任之,否则如何慑服众人,继任国君。骊嫱想让她的奚齐名正言顺的当上世子,必然先得给你罗织罪名,让你这个世子身败名裂才行,世子想必已听说那首传得沸沸扬扬的诗了吧,怕是就出自骊姬等人的手笔。” 申生叹道:“似骊姬姐妹这般的尤物,古往今来有几个君王能不动心的,也难怪君父一时受其蒙蔽,但想来君父终究会醒悟过来的。” “只怕首先要醒悟的是世子你吧。”芮姬从袖中取出一块折得四四方方的丝帕,交给申生,申生打开来看,见上面的字迹十分纤细,似是出自女子之手,但墨迹粘连,毫无笔法,再看内容,不禁暗暗心惊。 原来上面说的尽是骊姬姐妹的暴**乱之事,诸如骊姞和内竖息在珍禽苑淫乱,骊嫱让弋尾将章含宫禁卫令全部醉倒,放火烧死摇风,并嫁祸赵衰等等,读来无一不让人胆战心惊。 申生道:“不知此书是何人所写?” 芮姬指着角落里的一个牌位道:“这是曾姬所写,老身当初将她留在身边,让她暗中调查骊姬姐妹的逆乱之举,曾姬不负所望,将姐妹俩的罪证一一查实,可不及向晋候揭发,就受骊嫱逼迫,触梁而亡,老身侥幸装疯卖傻,才骗过骊嫱,留得性命到现在。” 芮姬波澜不惊地叙述着,似在讲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申生却听得手心冒出了冷汗,一面唏嘘骊姬姐妹在这条不归路上的渐行渐远,又暗叹这些年芮姬的艰难处事。 芮姬又道:“这些都是曾姬的临终绝笔,虽字字含怨却句句真实,老身今日将它交给世子,是希望世子能将它交给晋候,让骊姬姐妹得到应有的惩罚,曾姬和众姐妹的冤屈也能早日得到昭雪。” 见申生默然不语,芮姬又道:“这几年来,老身虽然身在太庙,暗中一直让人留意骊姬的一言一行,这些证词都是有凭有据的,世子若能出得太庙,务必尽快将此绝笔书交给主公,必要时老身也可亲自出来作证。即使不能立马将姐妹俩严惩,只要她俩在主公跟前失了宠,就能慢慢图谋后事,世子也能挽救自己的性命,老身也可告慰在地下冤屈致死的姐妹们。” 申生将绝笔书照旧折好了,放进怀中,道:“请芮夫人放心,儿臣自会相机行事。” “老身听说,当年卫姬在桑园自缢前,也曾写下一封血书,老身后来多方打探,都没能找到这封血书,不知世子可有听说?” 这封血书长漪交给申生后,申生就将它一直放在箱笼中,从未再想起此事,此时听芮姬提起,申生愣了一愣,又微微摇了摇头。 芮姬道:“可惜,卫姬的血书必是控诉骊姬的发指之举,若能为我们所用,则多了几分胜算。骊姬多行不义,犯下累累血行,必有诸多痕迹可寻,老身要看她究竟一手遮天能到几时。” 芮姬又交待了几句,申生一一答应着,不多时便告辞出来。回到居所,又将方帕打开来看了几回,心中感慨万千,想起姐妹俩初进宫时的音容笑貌,正是两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言语率真,一笑一颦皆无心机,不想世事变化,岁月流转,姐妹俩竟在争权夺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想起姐妹俩在南槐庄对自己的一番明志,申生不禁又有些愧疚,暗想当初若果真带她俩远走高飞,也许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的腥风血雨。 申生正浮想连翩,此时隗姒的面容又闪现出来,申生忙收了神,暗暗摇头,心道:若非我留下来,又怎能与姒儿厮守在一起,我与姒儿情投意合,怎可再有别的念头。 申生遂将布帕收了,上床睡觉不提。 几日后晋诡诸带着两位楚姬从长庲回到宫中,骊姞和骊嫱同到燕朝迎接,晋诡诸见半月不见,骊姞气色好了不少,心中高兴,道:“想来爱姬身体已经痊愈,可是按医官之法,找到了鹿胎,熬成汤药喝了?” 骊姞便将优师新买了几个侏儒,并将其中的一个赠给自己的事说了。骊嫱笑道:“自从主公贴了告示出去,重赏之下到是有不少送鹿胎来的,医官看了却说都不是,更有甚者,将那狗的胞宫送来冒充,臣妾下令将他们在宫门口杖毙,以儆效尤,万不可助长这些刁民的耍奸作伪之风。臣妾见妹妹终日不乐,又和优师商议,优师遂出宫找了几个善谑的戏子来,唱曲杂耍无不精通,颇合妹妹的心意,臣妾就擅自做主,将他留在章含宫,闲来给姞儿做些乐子,姞儿这病竟慢慢好起来了。主公说奇是不奇?” 晋诡诸闻言来了兴致,道:“宫中还有这样的人,唤来让寡人也解个闷儿。” 骊嫱笑道:“主公旅途劳顿,先歇上一日,明日再看也不迟。” 晋诡诸依言作罢,当晚就在燕寝歇宿,骊姞留下来作陪。骊嫱有宫务要处理,先回章含宫去,秀葽此时过来说蓝、青两位娘娘来向夫人问安,已在外头候着多时了。 骊嫱让她们进来,两人向骊嫱行了礼,骊嫱道:“你们刚刚才回宫,一路辛劳,何必急着来请安?” 蓝姬道:“夫人管理后宫,不辞辛劳,我们不过陪主公出去游玩些日子,哪里敢言劳顿?” 蓝姬将这些日子以来晋诡诸的生活起居等事,包括宠幸了哪些姬妾,见了什么人,都一一说了。 骊嫱问:“巫剡给主公开的真武汤可有喝着?” 青姬道:“主公召姬妾侍寝前必要喝上一碗的,还说喝此汤药如有神助。”骊嫱点点头,又问了几句,让两人回去歇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四十四章 逃离绛城 第二日骊嫱请晋诡诸来章含宫看杂戏,让骊姞也来作陪,骊姞昨日走得乏了,本想推辞不去,骊嫱道:“今日有一场千载难逢的好戏,你若不去,怕是要后悔。” “什么好戏,无非优师排的那几出杂戏,看多了也乏了。” “今日这一出大为不同,真戏假作,假戏真做,还能有比这更精彩的吗?” 骊姞虽然不甚明白,也依了骊嫱,到后庭来看戏。 今日表演杂戏的还是那几个侏儒,演的是一场尽人皆知的鲁国公案,讲的是鲁惠公的长公子鲁息姑,宽和谦让,鲁惠公死后,鲁息姑在鲁国摄行国政,一心为国,忠贞不二,原想等世子鲁允长大后把君位传给他,不想鲁允受大夫羽父的教唆,认为鲁息姑要篡夺自己的国君之位,便让人暗杀了鲁息姑。 几个侏儒演得声情并茂,嬉笑怒骂之间,各种姿态表情,无不绘声绘色,底下的宫人们看到热闹处,个个笑得前俯后仰。 骊嫱暗中察言观色,见晋诡诸初时还颇有兴致,渐渐地脸色就阴沉下来。骊嫱知道优师精心编排的大戏又一次戳中了晋诡诸的心事,适时道:“主公,世子已经来了三天了,臣妾怕他住在宫里不便,让他先到太庙住着,主公看什么时候唤他前来?” 晋诡诸沉着脸道:“他怎么到绛都来了?” “主公忘了,臣妾上次不是说了,臣妾梦到齐姜夫人,梦中齐姜夫人在九泉下饥寒冻馁,十分不堪,所以臣妾向主公请求,让申生在曲沃祭祀齐姜夫人,然后把祭品带来绛都吗?主公见过世子后,也不必说是臣妾的主意,免得让世子心生疑虑。” 晋诡诸这才想起来,半月前骊嫱曾经提过此事,当时自己一口答应了下来,只因最近去了趟长庲,就把此事给忘了。 “既然世子来了绛都,就让他进来吧。” 骊嫱让人将申生从太庙召进宫来,这里侏儒和乐工们都退下。过了片刻,申生进殿来,向晋诡诸和骊姬姐妹俩行了礼,在下首坐了。 骊姞已有数年未见着申生,今日乍见之下,见申生满脸髭须,形容黑瘦,再无当年英姿飒爽的风采,暗暗感慨岁月无情的同时,也惊异于自己竟然再无初见申生时春心荡漾的感觉。 晋诡诸见申生容色憔悴,只道他是在外驻边操劳的缘故,便道:“听说你在曲沃整顿兵马,严明军纪,戎狄不敢进犯秋毫,让寡人深感欣慰。寡人前些时候梦见你的母亲,梦中她向寡人哭诉,虽然寡人不记得她说了什么,但寡人依稀记得她最放不下的就是你,所以寡人传令让你祭祀亡母,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自从申生与芮姬交谈过后,本怀疑骊姬假传晋候的命令,将自己骗进宫来,现在听晋候亲口说出,只道是自己猜忌过甚,心下释然之际,未免又有几分愧疚,便道:“遵从君令,保家卫国,是儿臣的份内之职,先母亡逝多年,君父依然能顾念旧情,足可见君父对先母的深厚情谊,让儿臣十分感怀。” 申生虽是肺腑之言,晋诡诸听在耳中,却是有些刺耳,只道:“戎人最近可有什么动向?” “戎人震摄于我晋国的武力,暂时不敢妄动,但儿臣以为,若只用武力征服,恐怕非数年之功,且致国库匮乏,民力鄙凋,戎人虽残忍好战,无知无识,但并非全然不能教化,若能让晋国民众多与他们杂处,互通商贸往来,久而久之,戎人们移风易俗,为我晋国所同化,便可缓和两国多年的矛盾,到也不失为一个折衷的好方法。” 骊嫱向晋诡诸道:“世子难得进宫一次,主公应多问些家常冷暖才是,怎么一开口就是军务政事,显得咱们君候之家亲情淡薄似的。那些军国大事你们留着以后再说,此刻先为世子接风洗尘,好好款待一番罢。” 晋诡诸遂传令摆下酒宴,让几位小公子、小公主也一齐来参加。申生听见骊嫱发话始终不敢抬头,几次想伸手将袖中芮姬给的那块布帕掏出,却始终打不定主意。 不多时奚齐和卓子也进殿来,骊嫱让他们在自己旁边坐下,问了几句学宫里的事情,奚齐转头见申生也在座,便走下来到申生坐席前,向申生行拜手礼,申生忙扶起他来,道:“齐弟何必行此大礼?” 奚齐道:“恕愚弟无礼,长兄在座,愚弟怎可坐在长兄前面呢?”奚齐遂坐在申生下首。 骊姞道:“奚齐入了学,越发地象个知书达礼的谦谦君子,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到象是没礼的了。” 申生见奚齐年纪虽幼,举止却颇为儒雅,更兼长得唇红齿白,不失为一美质少年,与年少时的自己颇为神似。 申生心里喜欢,暗暗叹息道:我若不是背负这世子的名分,与他成为金兰手足也不一定。申生几番转念,决定暂不将布帕拿出来。 这里庖人和膳夫摆上酒馔来,骊嫱命人将申生带来的祭肉和酒拿上来。一个内侍先端上酒壶,将缩酒用的茅草铺在案几下,然后将酒杯斟满了,递给晋候。晋候举起酒杯,向西南方向遥祭一番,以示对齐姜的追念之意,随手将酒浇洒在茅草上,谁知那酒液触到茅草,竟嗞嗞地升起一团白色的烟雾。 众人都吃了一惊,那内侍失声惊呼道:“这,这酒有毒。” 骊嫱怒斥:“混帐东西,怎可出言无状,这酒是世子用来祭祀亡母的,怎会有毒?” 骊嫱转向晋诡诸道:“许是这酒放置了几天,败坏了也不一定,还是让他们拿祭肉上来吧,风干后的肉条想来无碍。” 内侍又端了祭肉上来,骊嫱道:“为了安全起见,主公品尝之前,还是先试验一番为好。” 晋诡诸点头,骊嫱遂命人牵进一条狗来,用肉干投喂它,那狗嚼食片刻后,就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僵扑在地。 在坐之人见此情景无不变色,骊嫱沉着脸,向那内侍道:“你刚才不是说这酒有毒吗?你来尝一下肉干有没有毒?” 那内侍吓得跪倒在地,见晋诡诸和骊嫱脸色冷得象冰一样,知道自己难逃此劫,只得哆哆嗦嗦拿起一块肉干,放入嘴中,果然不出半柱香的时辰,就口吐白沫,与那条狗一般倒地不动了。 晋诡诸气得浑身发颤,拍案而起,正待发令要将申生拿下,忽然瞪目结舌。众人转头看去,才见申生的坐席上已空无一人。 原来刚才内侍将狗牵进殿时,打扮成庖人的猛足随几个端菜的庖人一起混入殿中,一把抓住茫然不知所措的申生,小声道:“世子,此时再不走,难道等着定罪受死吗。” 申生回过神来,不及开口,就被猛足拖拽着,踉踉跄跄地出了大殿。 猛足带着申生出了章含宫,门口已停着一辆马车,猛足将申生推入车中,自己飞身上车,急驾着马车往外面赶。猛足不敢走正门,专挑只供仆役出入的小角门,出了宫城,在街上寻了辆拉干草的马车,也顾不得体面,让申生躲在干草堆里面,一路狂奔出城而去。 此时的申生只觉心乱如麻,毫无主意,只得随猛足做主。猛足出了城门,又驰了五、六十里路,见后面无人追来,方才放松了缰绳,让马缓步而行。 申生这才问起猛足何以会到宫中,原来申生进了宫城后,东关五将猛足一行安置在馆驿,不让他们随意出入,还在馆驿门口设了守卫。猛足见申生进宫两日,不见回转,又毫无音讯,知道事情非同寻常,便趁守卫不备时从馆驿中翻墙而出,到城中找到一个名叫槌师的旧家臣。此人原是世子府中的匠人,申生到曲沃去后,此人便到宫中当了个石匠。 猛足讲了来意,槌师二话不说,便将猛足装扮成匠人,带入宫中,又多方打探,得知申生被软禁在太庙,槌师又将猛足安置在匠人府中,暗中寻找进入太庙的机会。 这日得知晋诡诸召见申生,槌师忙通知猛足,又找了套庖人的装束,让猛足换了,趁庖人往章含宫送食馔之际,混进人群中去。猛足进了大殿,正看见那狗倒地身亡,遂乘众人不备,拉了申生出来。 申生此时心中也逐渐明朗,想来这一切竟是骊姬设下的圈套,一步一步将自己引入其中,且做得天衣无缝,只怕君父也信以为真,自己是百口莫辩了。 想明白了申生到也镇定下来,此时马车驶过狐突的府第,申生心中一动,暗想:如果此时去向狐突求情,请狐突代为向父亲解释,也许还能挽回局面,或者我修书一封,请狐突转交给君父,也未尝不可。但转念又想,事到如今,自己已是弑君不成,罪大恶极的忤逆之子,如何能再去到别人府第,连累他人,也罢,我申生一生清白,却还是免不了陷于泥淖,再图挣扎也是无益,还是先回曲沃再做打算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四十五章 艰难抉择 这里骊嫱见走脱了申生,便问坐在旁边的奚齐,奚齐只低头不语,骊嫱斥道:“没用的东西,连个人也看不住。”即刻下令搜索宫城,并封锁城门,搜了一日无果,知道申生定已逃出绛都。晋诡诸盛怒之下,赐毒酒给杜原款,让其自裁,以责其教育申生无方,由掖庭令亲自监刑。 杜原款接到晋候的诏令,不禁老泪纵横,掖庭令将一壶毒酒放在案几上,冷冷道:“内史大人是明白人,朝里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申生犯了弥天大罪,你这个当师傅的自然是难辞其咎,爽快的就早点喝了,免得本令亲自动手,伤了咱们这么多年相识一场的交情。” 杜原款道:“罪臣与申生师生一场,有些话不及当面与他说,可否请大人通融一下,让罪臣写一封信,交给远在曲沃的申生?” “申生现在是国君抓捕的罪人,本令若让你写信给他,本令岂不是与他有串通之嫌?” “那让罪臣转告世子几句话,罪臣别无他求,这唯一的心愿还请大人成全。” 掖庭令不耐道:“晋候让我在一个时辰之内回去复命,你有什么话速速交待。” 杜原款将身边一个名叫策的小书童唤来,让他去曲沃转告申生道:“为师没有什么才干,愚钝不堪,又缺少智谋,没有好好教导世子,以至于落得如今的身死名裂。为师平生小心翼翼,恪尽职守,不敢逾越半点的本份,因此不能揣摩国君的心意,劝导世子早早放弃世子之位,逃亡于他国,如今悔之已晚。谗言铺天盖地,为师却无法为你辩白,让你被奸计所构陷,最终难以自拔。我杜原款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到头来和那些构陷你的奸人一样,将你贻害非浅,实在是惭愧之至,事到如今已是无可奈何,为师只有最后一句忠言:君子不抛弃忠君爱父之情,与其申辩,不如舍身而死,将美名流传百世。即使死也不改变当初的心意,为贞;恪守忠君爱父之情,为孝;牺牲生命来完成自己的志向,为仁;至死也不忘国君,为敬。请世子牢记,人无非就是一死,死后留下仁爱之名,让民众永久追念,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杜原款说完便将毒酒一饮而尽,倒地身亡,掖庭令自回去复命。策哭了一场,将杜原款的尸身草草埋了,便连夜赶往曲沃来。 申生逃回曲沃后,一路恍恍惚惚,进了世子府,便让隗姒和猛足收拾东西,只说举家到外避难,让赞告知与申生素有来往的亲朋好友,若有愿意的一同随行。 隗姒见申生满脸愁容,失魂落魄,知道必定事出有因,也不便相问,先自行去安排。 申生独自坐在书房,正望着一堆公文简牍发愣,不知猛足什么时候进来,轻声道:“世子,事情紧急,这两日就要出发,老臣只得收拾些现用的衣物银钱,剩下的田庄和租税等事只得转赠的转赠,托人打理的托人打理。只是咱们这趟去究竟是往哪里,世子给老臣一个准信,老臣对别人也好有个交待。” 申生叹道:“是啊,该去哪儿呢?天下虽大,可有我的容身之所?我一生历经征战,打下城池无数,也曾作为使者到访中原各国,无人不是驾御前驱,扫径相待,如今我若逃亡他国,他们又岂能如前那般对待于我。即使他们以礼相待,我这个不孝不臣的罪人又有何面目与旧人相见。” 猛足压低声音道:“世子,老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世子既然握有重兵,曲沃城内又粮草充足,咱们何不学当初的桓叔、武公,率军与绛城相抗衡呢?” 申生错愕道:“我擅自逃离绛城,已是罪责不小,如何能错上加错,似此犯上作乱之举,我连想都不敢想。若不是念在尊称你一声伯父的分上,我定当严惩不怠,以后此事万万不许再提。” 猛足叹口气,道:“既然世子主意已定,老臣照世子吩咐就是,只是究竟去哪,世子还请早做决定。” “你先下去,此事让我好好想想。” 猛足退下后,申生独自到太庙,跪在母亲灵前,一呆就是几个时辰。这里猛足和赞急得无法,只得去找隗姒,请她劝说申生及早动身。 隗姒走进太庙,见申生跪在灵前,似泥塑木雕一般,双眼出神地望着供案上的油灯。 隗姒将手中的长襟给申生披上,柔声道:“这里湿气重,世子呆久了可不好。不如随妾身到堂上,拿个暖盆捂捂手脚。” 申生微微转头,“如果我说我不愿逃亡他国,你可会怨我吗?” 隗姒心中一阵酸楚,忍着泪,道:“世子的任何决定必是深思熟虑,最为妥当的,妾身以前就不曾怀疑过,如今也是一样。妾身今生虽不敢奢望与世子白头到老,却希望生死相依,福祸同当,世子若能成全,妾身就死而无憾了。” “我曾经年少轻狂,犯下大错,如今后悔已是不及,只是连累你们母子两人,我于心不忍。” “世子说的可是这个么?” 隗姒从怀中取出一方布帛,正是长漪交给申生的那封卫姬写的血书,“这封血书世子放在衣箱中,那日妾身整理衣物时无意发现。妾身知道世子宅心仁厚,总不过是盼着姐妹俩能有改过的一日,不想她们竟是变本加厉,一错再错,只怕老天也容她们不得了。” “我说的不仅是此事。她们初来晋国时,我也曾被她俩的绝世姿容所惑,一时沉醉不能自拔,做了不该做的事,我有今天的结果,也是上天给我的惩罚,你可会原谅我?” 隗姒将头靠在申生肩膀上,轻声道:“妾身曾与她俩拜为姐妹,深知她们的能耐。妾身一个女人,尚且被她们迷得六神无主,何况是世子呢?所以妾身一点也不奇怪,再说世子最后不还是选择留在妾身身边吗?” 申生将隗姒揽入怀中,“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我申生本无意于君位和权势,若能用我的性命换得你们母子俩今后的平安,也不枉此生了。” 申生伸手解下隗姒颈中的那枚玉蝉,道:“这本不是属于你我的东西,留着它干什么。” 申生一扬手,将玉蝉掷于地上,顿时一块美玉粉身碎骨,洁白的玉屑散落一地。 隗姒还欲再说,申生制止道:“我意已决,你不用再说。众人已等待多时,咱们还是回屋去罢。” 两人正欲离开太庙,赞领着一个神色匆匆的小书童进来,正是杜原款打发来传话的书童策,申生心中只道不好,忙将策叫入耳室。 小书童向申生跪下后,痛哭流涕,将晋候命杜原款服毒自裁一事说了,末了将杜原款的口述遗言告之申生。 申生痛心疾首,仰天长叹道:“是弟子不孝,连累太傅死于非命,弟子生不能让太傅显赫门庭,死不能让太傅风光下葬,弟子还有何面目存身立世。请太傅放心,你的教诲弟子谨记在心。” 申生跪下,向着绛城方向拜了三拜,让策先下去歇着。申生打定了主意,心中反觉坦然,回到正堂,见堂中站满了自己的心腹臣僚和家仆人等,众人见了申生,一个个无不义愤填膺,都道世子遭贼人陷害,此冤不可不申。 申生正容道:“我自任晋国世子以来,上承君令,下辅民众,无一日不恪尽职守,忠心可比日月,任他蜩螗扰攘,我只心如磬石,离经叛国之事,绝不会在我身上发生。诸位对我悉心交付,不离不弃,我申生感激自不必言,但请诸位放心,一切罪责我一力承担,诸位只需各归其位,各司其职,镇守曲沃乃头等大事,千万不可叫戎狄在此时趁机打了劫去。” 猛足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此事明眼人都知道世子是遭人陷害,晋候虽一时糊涂,受人利用,但想来终究会明白过来。即使晋候不再宠信世子,世子大可离开晋国,去他国暂避,何必非要行此下下之举呢?” 申生道:“离开晋国固然可以向天下人澄清我的罪过,但君父必然背上昏庸无道的罪名,陷晋国于动荡不安的危境,我申生岂能为了自己的性命做此不忠不孝之举。何况背弃国君,逃避罪责,即使到了国外,又岂能被诸候所接纳。在国中不容于父母,国外见异于诸候,就是真正的内外交困。我听说,仁者不怨君,智者不陷困,勇者不逃死。离开晋国而让人怨恨国君,为不仁,让自己陷入困境,为不智,逃避死亡,为不勇,我申生何苦做那不仁、不智、不勇之人呢?” 众人见申生决意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依次向申生恭敬作揖,默然退出。 隗姒在门后听见申生一番话,知道无法挽回他的心意,不禁掩面而去。 房中只剩下赞和猛足两人,申生让赞拿来绢布,猛足磨墨,提笔写就一封信后,又将策唤来,让他把书信送回绛城,交给晋候。策不敢耽搁,一路急赶至绛城,进宫将书信传了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君子之殇 晋诡诸正在章含宫和骊嫱一起听奚齐、卓子念书。东关五进来禀报,称曲沃有书信送来,又暗暗地向骊嫱使了个眼色,示意该怎么办? 骊嫱神态自若道:“你将送信的人带上来罢,把信读出来让大家听听也好。据说近来城中有种好笑的议论,说在酒肉中下毒的并非是申生,而是另有其人,为的是栽赃陷害申生。本夫人就想,不是说申生是众望所归的贤君子吗,怎么还会有人要加害于他。他若真是遭人诬陷,那日在宴会上又为何不解释清楚,就擅自逃离了。” 晋诡诸点头,吩咐将送信人带上来。书童策进来,双手高举绢书,向晋诡诸跪奏道:“主公,这是世子让小人交给主公的亲笔信,世子对主公可是一片赤子之情,绝无异心啊。” 骊嫱斥道:“把信交上来即可,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东关五接过绢书,呈到晋诡诸面前,晋诡诸一挥手,“念。” 东关五遂打开绢书,将书信念了一遍。出乎骊嫱意外的是,申生并未就在酒肉中下毒一事为自己申辩,只是细叙自己往日的功绩和对晋候的忠孝之情,又提及母亲临终前对自己的遗言,辅佐国君,尽孝膝下,称自己一日不敢或忘,信中最后称自己不孝之子,或有失仪不当之处,一切但请父亲责罚,自己不敢有半点怨言。 骊嫱笑道:“这信听着象是申生对主公表明心迹,实则他是埋怨主公不明事理,听信奸佞之言,冤屈了他呢。” 晋诡诸将奚齐叫到跟前,问:“你觉得这封信写得怎么样?” 奚齐想了片刻道:“长兄的文笔自然是好的,孩儿听了只觉句句动情至理,感人肺腑。” 晋诡诸又问:“他若不是你的长兄,而是你在疆场上遇到的对手,你还会觉得好吗?” 奚齐一时答不上来,卓子突然大声道:“就算他是我的兄长,在疆场上相遇,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晋诡诸哈哈一笑,“话虽说得难听了些,却是这个道理。君位之争何异于战场厮杀,国君只有一个,公子公孙却不止数十,为父现在正是帮你肃清对手,扫除你当国君的障碍。现在你还小,自然不明白,将来你会对寡人感激涕零的。” 奚齐跪下谢恩,骊嫱只笑而不语。 晋诡诸让奚齐和卓子回寝宫歇息,又向策问了些曲沃的情况,然后打发他下去。 东关五道:“主公,申生只怕此刻已在曲沃布下重兵,严阵以待。主公再想让他离开曲沃恐怕难了。” 骊嫱道:“主公此时若追究申生的罪责,他必不肯就范,万一将他惹恼了,打起清君侧的名号,起兵造反,岂不又是几十年前曲沃与绛城之间宗主之战的再现?” 晋诡诸觉得颇为有理,道:“依你说该如何?” “申生素以仁孝忠君自称,只要主公写一封赐罪书,交给臣妾,让臣妾去交于申生,相信臣妾几句话就能说动他。只要申生肯自裁谢罪,就可让晋国免于一场兵戈之乱,岂不是皆大欢喜。” 晋诡诸眯起眼睛,神情有些难以捉摸,道,“夫人自信能将此事办妥?” “臣妾对申生了如指掌,请主公放心,臣妾此行必能不辱使命。” “如此就要劳烦夫人辛苦奔波了。” “主公对臣妾和奚齐情深义重,不惜将晋国的百年大任交给奚齐,臣妾就是劳顿些又何妨?” 晋诡诸让东关五拿来笔墨,铺开布帛,在上面挥毫写就几个字,然后将布帛卷起,连同自己的印玺一起交给骊嫱,道:“不知夫人要带多少随从前往?” “只需四个虎贲即可。” 晋诡诸便挑选了身边四个得力的虎贲,吩咐他们好生保护夫人,又命备下快马车辆。骊嫱也不耽搁,简单收拾一番,辞别晋诡诸就出城而去。 骊嫱一行晓行夜赶,不到两日,便到了曲沃,找了靠近世子府的一家客栈住了,骊嫱让一虎贲拿着晋诡诸的印玺到世子府去见申生。 申生自从让策把书信带给晋诡诸以后,几日来一直心神不定,既盼望着绛城能有回信来,又常惴惴不安,唯恐绛城有书信来。这日听人禀报说有人求见,自称是从绛都来的,申生忙传进来,见来人只是一名虎贲,说要传达晋候的口谕,略略松了口气。 那虎贲拿出晋诡诸的印玺,让申生立刻跟随自己去面见来使。见印玺如见国君,申生也不及交待左右,只得随虎贲走出府来,见门口已停着一辆马车,虎贲让申生坐上马车,自己驾车一路驰到客栈。 申生下了马车,跟随虎贲来到客栈后院的一间客舍,申生推门进去,屋内昏暗,见屋中站着一人,背对着门口,披着一件宽大的斗篷,也看不清是男是女。待虎贲出去,那人转过身来,摘下帽兜,但见此人容色妍丽,眉梢眼角都含着风情,一对凤目,不怒自威,虽着一身黑衣仍难掩其绝世姿容,不是骊嫱是谁? 申生不料晋候派来的使臣会是骊嫱,惊得忘了行礼,道:“怎么会是你?” 骊嫱冷哼道:“为何不能是本夫人?本夫人出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什么艰难险厄的事没经历过,还在乎一趟曲沃之行。本夫人与世子也算是故交,怎么,你见了本夫人连礼都不屑行一个吗?” 申生这才自觉失态,忙跪下行礼。骊嫱也不让他起身,只道:“申生你可知罪吗?” “儿臣不知该当何罪,还请夫人明示?” “你在曲沃招兵买马,意欲图谋不轨,又趁着向主公献酒肉之际,在酒肉中下毒,妄图弑君杀父,罪大恶极,本夫人所说可是属实?” “这个罪名儿臣万万不敢当,儿臣对君父向来忠心耿耿,从不曾有异心,在曲沃屯兵筑城也是为了防范戎狄,至于在酒肉中下毒更是无从谈起。儿臣将酒肉送到宫城后,便被软禁在太庙,三日后才蒙君父召见,其间酒肉经历无数人的手,怎可说一定是儿臣下的毒呢?” “你的意思是在酒肉中下毒的另有其人,为的是故意陷害于你?” 见申生默然不语,骊嫱冷笑道:“你虽然嘴上不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在酒中下毒的不正是你骊嫱吗?为了让你的奚齐成为世子,不惜栽赃嫁祸,离间我们父子,着实可恨,是也不是?” “我申生虽无才无德,但从不敢对夫人心生不敬,儿臣常年驻关在外,不能尽孝在父亲跟前,夫人打理后宫,侍奉君父,无不周到妥贴,儿臣感激尚且不及,何来怨恨?先母去世之前,曾嘱咐儿臣悉心辅佐君父,以尽世子之职,儿臣无一日或敢忘记,多年来兢业守成,不求有功,但求尽力,偶有不到之处,君父也不忍加以责罚,或君父觉得儿臣不堪此任,大可将儿臣废黜,让更为贤德的人来做世子,儿臣也绝无怨言。儿臣句句肺腑,还请夫人明鉴。” 骊嫱怒道:“真是一派胡言。你说你不敢忘记先母的嘱咐,却为何对我们姐妹俩许下的诺言完全抛之脑后。你说你不求有功,但求尽力,你何曾对我们姐妹俩有尽力的一日?为了保全你的君位贤名,不惜将我俩推入火坑,你有何颜面在我面前谈贤德二字。” “我申生虽然身为世子,同时也是臣,是子、是兄、是弟、是友,更是将士的首领,民众的表率,怎可终日陷于儿女情长,置家国于不顾,一走了之。” 骊嫱不屑道:“从古至今,那些自称为仁人君子的人,满口君臣道义,家国天下,自以为做了忠君爱国之事,死后还留下个或贤德或大义的名声,岂不知他那妻子儿女是受了多少的难,多少的苦?依我看,他们都不过是伪君子罢了。真正能称为大丈夫、真男子的不过是纣王一人,他宁可负了天下人,唯独不肯负苏妲已,宁可舍弃江山,只为博心上人一笑,这是何等的痴情挚意,大丈夫所为。” 申生抬起头,惊愕道:“你,莫不是疯了?” “事到如今,你还敢对我出言顶撞?我骊嫱本是个亡国之戎女,凭一已之力,坐上夫人的位置,号令后宫,威名天下,连晋候也对我言听计从。将来我的奚齐做了国君,我就可以真正的无所顾忌,为所欲为,全晋国人都要臣服在我的脚下,而这一切都要拜你所赐,申生,你可后悔当初弃我而去?” “听说夫人日日夜不能寐,你的恐惧如此之深,难道只有当上太后才能让你稍安片刻吗?我申生也曾后悔当初,但并不是为弃你而去,而是为不该一时兴起,轻许诺言,如今合该吞此苦果,只是儿臣愧对父亲,恐怕今生再无机会向父亲解释了。” 骊嫱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掷于申生脚下,冷冷道:“你真的以为是别人要诬陷你,妄图谋求你的世子之位?其实这一切不过是晋候的意思罢了,你自己看吧。” 申生将地上的帛书捡起,上面只有十六个字,‘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子而不臣,胡不遄死’。 申生脸色熬白,骊嫱不无得意地道:“如今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弑君不成,图谋造反。你连自己的父亲都忍心杀害,何况对待他人呢?杀死自己的父亲来讨好民众,谋求君位,这是全天下人都痛恨的,你还指望活得长久吗?” 申生突然仰头大笑,“父亲,儿臣明白了,儿臣若不死,下毒弑君一事如何收场;儿臣若不死,你心爱的奚齐如何登上君位,只是父亲未免太小看儿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要我的性命,一道君令即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骊嫱不料申生答应得如此痛快,吃惊之余不禁心生暗喜,放柔了声调道:“你既然想明白了就好,回去后不可对任何人说起见本夫人的事,你若能自我了断,本夫人保你一家妻儿老小,臣属幕僚全都平安无事。小公孙可以继承你的封邑,待他长大后再带着姒妹妹去到封地,享后半世的荣华富贵。” “我是将死之人,你若不遵守诺言,我申生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申生说完起身拍拍尘土,大踏步走了出去,听见骊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申生,你难道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念昔往昔 申生头也不回地走出客栈,回到世子府,赞已在正堂等了多时,见了申生忙过来道:“世子,刚才有个人求见,说公子重耳让他送一封急信来给世子,事情紧急,恐怕耽搁不得。” 申生挥挥手,“不必见了,让他回去吧。” 申生走了两步,又道:“我有一封重要信件要写,任何人等不要进来打扰。”说完独自进书房去了。 赞在外头等个两个时辰,到了傍晚,犹不见申生出来,隗姒也亲自送了晚膳过来,见敲门不应,遂推门进去,见申生一条白绸已吊死在房梁上。隗姒惊得昏厥过去,赞忙将猛足和一众家臣守卫喊来,众人将申生放下,那申生早已四肢冰冷,没了气息。 猛足忍着伤痛,叫人将隗姒送回屋去救治,又叫婢子和婆子们看住了,不叫她醒来后寻短见,一面急忙使人往绛城报申生的死讯。猛足见案上还留下一份交给狐突的绢书,遂将绢书放在袖中,强作镇静,先料理申生的后事不提。 骊嫱看着申生走出去的背影,心里说不清是悲伤,愧疚,庆幸或是喜悦,只觉五味杂陈一齐涌上来,噎得喉头发紧。呆坐了一阵,将门口的虎贲喊进来,让他们收拾马匹准备回绛城去。 其中一虎贲道:“曲沃城里还没有动静,要不等申生有了消息再走不迟。” 骊嫱语含疲倦道:“不用等了,不出半日就会有消息。” 几人遂备下马车,护送骊嫱上车,离开曲沃。骊嫱命马车慢慢地赶,四个虎贲只得走走停停,两天的路程走了四天才到绛城。骊嫱进了宫,东关五出来接着,骊嫱听说晋诡诸正在燕朝,刚歇了中觉起来,便到燕朝来。 骊嫱进了寝宫,见晋诡诸正斜躺在床榻上,蓝姬和青姬分立两边,一个捶腿,一个揉腰,见了骊嫱,只略略起身行半礼。 骊嫱这几日的马车坐得浑身酸痛,本想坐着回话,不想晋诡诸也不说设座,眯着眼,一副半睡不醒的样子,懒懒道:“寡人已经接到曲沃送来的急报,申生两日前已自裁身亡。他虽然生前意欲图谋不轨,下毒弑君,犯下死罪,但念他悔过得早,自我了断,不曾闹出风波,寡人只撤了他的世子位份,还是按照公子的规格殓葬。灵位就安放在曲沃,与他的母亲一起,也算是遂了他们的心愿。你这一趟辛苦了,先回章含宫歇着吧。” 骊嫱原以为晋诡诸会对自己大加褒扬,不想他态度冷淡,只是不咸不淡的几句,当下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先退了出来。 这里蓝姬见骊嫱去得远了,笑道:“主公,骊夫人亲自出马,千里迢迢去到曲沃,只凭一张嘴就说动申生自裁,可是为国立了大功,主公怎么也不奖赏一番,妾身看骊夫人似乎失望得很呢。” 青姬道:“岂止是失望,妾身看骊夫人眼睛还红着,也不知被风沙吹得还是自己揉的,这曲沃到绛城也就两天的路程,她却足足走了四天,莫不是路上风沙大走迷了道?” 蓝姬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听说骊夫人和申生原是故交,如今旧友走了,夫人自然是要悼念一番的。” 晋诡诸道:“你们也不用瞎猜了。申生虽不是寡人所钟爱,也陪着寡人东征西战不少年。担任世子以来,将国事料理得井井有条,他本是一个难得的良臣将相,可惜太过自傲。骊夫人虽然立了大功,但寡人毕竟少了个儿子,难道还要寡人再奖赏她不成。” 蓝姬道:“主公虽然没有赏赐珠玉布帛,但相信很快就会立奚齐为世子,做母亲的,见自己的儿子被立为世子,还有比这更大的赏赐吗?” 晋诡诸道:“寡人知道,你们也想要寡人的赏赐,寡人现在就成全你们,是青儿先来还是蓝儿先来,嗯,青儿的嘴更坏,寡人就先赏赐于你。” 蓝姬和青姬闻言都笑着跑开去,晋诡诸假意去追,三人在殿内嬉笑追赶了一阵,青姬和蓝姬不久便娇喘吁吁,被晋诡诸撵上,左搂右抱着到床上去了。 骊嫱从燕朝出来回章含宫去,刚下轿辇正碰着梁五,梁五上来行礼,道:“恭喜婶娘,贺喜婶娘。” 骊嫱道:“喜从何来?” “听说申生已在曲沃自裁,剩下的公子中只有奚齐最得晋候宠爱,相信晋候不日就会宣布擢升奚齐当世子,看来侄儿可以先到太史府支会一声,让他们先卜下个好日子,把册立世子的事先预备起来。” “立奚齐为世子的事先不要对别人提起,我看主公态度暧昧,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主意,暂缓些日子再说罢。” 梁五喏喏,骊嫱又问他从哪里来,梁五道:“侄儿今日照例去给干娘请安,却连面都没见着,就被干娘赶了出来。听下人说干娘昨儿就不知怎么发起脾气来,见什么摔什么,谁都劝不住,看来只有婶娘去才能哄得住。” “姞儿自从小息子死了以后,一直郁郁不乐,你这个做干儿子的也得多尽些心,设法找些乐子,多开导开导才好,也不枉我们姐妹俩平日疼你一场。” 梁五答应着去了,骊嫱走到骊姞屋里来,见止水和几个婢女都在门口束手无策地站着,见骊嫱来了,止水上前道:“夫人可来了,娘娘闹了一天了,谁都劝不住。” 骊嫱进去见屋内一片狼籍,衣服、绸缎、首饰、瓷器扔了一地,那衣服还多是自己送给骊姞的。骊姞一边用剪子绞着布料,一边喊着,“快把秀葽喊来,让她们把这些东西拿走,我和她从此两清了,以后她做她的夫人,我做我的小妾,就算在宫中饿死冻死,我也不会去求她一个字。” 骊嫱道:“好好的,这是闹的哪出?知道外头多少人想看咱们的笑话,你到自己先闹起来了,如今外人只以骊姬称呼你我,并不分彼此,你若要和我两清,先得立个契约,声明你我姐妹从此决裂开来,各自改了姓,但凡我以前做的、今后说的都和你无干,你的一应事情也与我无涉,以后两处分居,绝不交涉见面,老死不相往来,你可愿意?” 骊姞停了手中的东西,道:“你不用拿话怄我,我先问你,你这几日不声不响的,可是到曲沃去了?” 骊嫱原以为是骊姞知道了自己让人暗杀小息子的事,心中有些发虚,见她如此问,才放下心来,道:“我是去曲沃了,你想必也知道了申生自裁一事,那又如何?” “申生对你我有救命之恩,就算你想让奚齐当世子,至多废黜他的世子即可,何必非要结果了他的性命?” “我的傻妹妹,你想我一个妇道人家,若不是奉了主公的令,岂能出宫去,还千里迢迢地赶到曲沃?你也知道主公早有废掉申生之意,以主公的脾性,岂能不为百年后的晋国打算。若将申生留在世上,到时弟弱兄强,君卑臣尊,岂不是让当年的大小宗之争再次上演。主公对申生原有追责之意,若不是我在一旁力劝,主公才答应不追究申生的家人和属下臣僚等人的罪责。” “你不用拿话敷衍我,你和两个五子暗中给申生使绊子,离间他们父子之情,瞒得住别人,瞒得住我吗?你和主公两个,一个是冷面冷心,一个是口蜜腹剑,再多几个申生也不够你们杀的。” 骊嫱忙上来握她的嘴,“这话可是能乱说的?你只道我心狠,我何尝也是迫不得已。为了奚齐和卓子,我可是连命都能舍弃。咱们专擅后宫那么多年,宫里宫外积了多少怨恨,若将来奚齐不能当上国君,即使新国君肯放过咱们和两个小公子,他手下的臣子们和后宫的那些姬妾们如何肯作罢?将我杀了事小,两位小公子只怕今生再无出头之日。卓子是奚齐的兄弟,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奚齐当上国君后,自然拿他当臂膀,将来与他一起坐拥晋国,平定天下,岂不是好?咱们两人坐镇后宫太后,还有什么事是不能称心如愿的?”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让你的奚齐当上国君,当初你也是这一番说辞,怂恿我到晋候面前进申生的谗言。如今申生自裁,你如愿以偿,再要我为你做什么却也不能了。” 骊嫱挨着骊姞坐下,默然片刻后道:“你可还记得咱俩初入章含宫时,处处受耿姬挟制,晚上连油灯都不得多点一盏,大冷天的,围着暖炉互相倚靠着取暖,一夜坐到天亮的那晚吗?” 见骊姞眼睑低垂,紧抿双唇,似乎有些触动,骊嫱又道:“那时日子虽然艰难,但你我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真正的情比金坚,为何如今苦尽甘来,你我却总为了一些小事就争吵不休呢?” 骊姞转过头,眼圈已是红了,骊嫱抓过骊姞的手,道:“我知道有些事是我做的过分了些,可咱们在宫中,犹如身处恶风骇浪中,岂能随心所欲,若不能制人,则为人所制。你我两个戎狄女子,身后既无诸候大国撑腰,国中又父兄子侄扶持,不过凭着几分姿色取悦人主。你也知道晋候是个喜新厌旧惯的,宠得了咱们一时,宠不了一世,若不趁着在色弛爱衰之前将大事做定,咱们岂不也要步那些姬妾们的后尘?” 骊姞哭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明白,我只是想那申生,何其无辜,天生俊材却落得如此下场?” “要怪只能怪他偏偏生在君候之家,只愿来生你我再为姐妹,若有幸与申生为伴,愿共执子手,与子携老罢了。” “共执子手,与子携老……”骊姞不觉有些发痴,止了哭,只咬着帕子出神。 骊嫱知道骊姞已无大碍,遂将止水等人喊进来,让她们把东西收拾净了,好生陪着娘娘,自己才出得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殇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无中生有 申生的死讯传出后,举国震动,到了出殡的日子,上千民众纷纷赶往曲沃为申生送行,沿途众人扶老携幼,络绎于途,棺木入土之时,更是哭声不绝于耳,曲沃民众念及申生往日勤政爱民的功绩,还自愿为申生守灵看坟,写书立传。 此事传到骊嫱耳中,骊嫱不免心惊,偏偏此时东关五传来消息,说朝臣们先后上书,称国不可一日无嗣,劝晋候早日再立世子,以德才兼备的年长者为宜,言下之意从重耳和夷吾两人中选择。 骊嫱听闻此讯,也顾不得避人耳目了,让人把优师叫来,谁知去了几趟,传令的内侍回来说,乐师正病着,已经有几日不曾去乐府了。 骊嫱急得在宫中团团转,恨不得自己插上一对翅膀,飞到宫外去,此时服侍奚齐的一个小内侍哆哆嗦嗦地进来说,奚齐今日在辟雍宫练习驾驭时,马车不慎翻车,幸无甚大伤,荀息命他们将小公子送回章含宫,好生歇息几日。 骊嫱不听则已,一听更是急火攻心,拿起案几上一碗滚烫的汤盏,朝那内侍头上砸去,将内侍砸得额角淌血,满脸肿胀,骊嫱怒道:“若是奚齐有个三长两短,我先扒了你的皮。” 骊嫱走到寝宫来,见婢女奶娘们围在奚齐床前,见了骊嫱,一齐跪下。骊嫱一面叫人喊医官,一面查看奚齐的伤势。奚齐今日穿了件素花暗纹的白色缎袍,袍子下摆已被扯裂,露出里面白色的素衣,那素衣上已晕染了一片鲜血,显见受伤不轻。 骊嫱心疼不已,询问奚齐伤势,奚齐刚才哭了一阵,现在见了骊嫱到止了哭,反过来劝慰母亲。 骊嫱指着底下跪着的一群人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有一句不实,本夫人把你们全部扔进油锅。” 下人们只顾连连磕头,哪里还说得出半个字来。奚齐道:“母亲就不要为难他们了,还是让齐儿来说吧,便将今日之事详细说了。原来荀息前几日教了奚齐驾驭之术,奚齐练了几日,已颇为得法,今日照例练习控马拉绳的技巧,不料在过弯道时不知如何车轴突然断裂,轮子脱落,车身也向一侧翻倒过来。幸好奚齐初练驾术,所驾的马车只是一辆简薄的小安车,速度也不快,奚齐倒地后膝盖着地,擦破了皮,但并未被车身辗压。 医官此时也赶到了,查看了奚齐的伤势,说只是皮外伤,并未伤着筋骨,只需抹些伤药,休养些日子就好。 骊嫱原想责罚奚齐身边的几个仆婢,因奚齐为他们一力开脱求情,骊嫱这才作罢。秀葽此时进来说太傅前来请罪,正在宫门口求见。骊嫱命请入正殿,这里吩咐下人们好生侍候着,自己也往正殿来。 荀息上前行礼道:“老臣教导公子不得法,致使公子遭此意外,还请夫人降罪。” 骊嫱请荀息上坐,道:“太傅言重了,此事并非太傅之过。依本夫人看,好好的车轴何以会突然断裂,其中必有蹊跷,只怕有人暗中做了手脚,想致奚齐于死地,待本夫人上奏主公,非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依老臣愚见,如今申生去世不久,国中人心不稳,不宜再大兴刑狱。再者车轴损坏一事,是天灾还是人祸也不好说,若真要查也极难入手,不如由它自去,反倒不失夫人的宽宏气度。” “这些国子着实可恨,几次三番戏辱于我儿,居心叵测。本夫人若再象上次一样放过他们,焉知他们下次不会变本加厉,再寻机会暗算我儿?” “这些国子都是国中士族公卿的家族子弟,自小娇宠,颇有些顽劣之士在里头也是难免。当初他们以申生、重耳和夷吾三人为魁首,分门列派,夫人若要严查,只怕会牵连众多,牵涉朝中重臣望族之类,引起诸多人的不满。” “你身为太傅,理应为你的弟子说话,怎么反而处处向着外人?” “老臣受主公重托,做小公子的师傅,自然悉心教导,全力维护小公子周全。此事老臣也是为夫人和两位小公子着想,他们尚且年幼,在国中还没有根基,凡事不可太过锋芒毕露,总是以稳妥内敛为上。” “此事本夫人即使不大动干戈,也要找出一两个为首的重重责罚才好,否则本夫人何以立威,两位小公子如何在宫中安身,且待本夫人向主公禀告后再行商议罢。” 荀息无奈,只得先行退下。 这里奚齐的伤势渐渐好转,骊嫱却终是咽不下这口气,因这几日晋诡诸忙于处理申生的身后事,一直歇宿在外朝,骊嫱总不能得见。这日骊嫱又让人打听晋诡诸的去向,听说晋诡诸已回燕朝,忙让人备下轿辇,即刻前往。 一行人抬着轿辇,沿着石道经过宫苑,骊嫱正思忖着见晋诡诸时如何开口,猛然一抬头,见苑中树木葱翠,草木茵茵,连海棠花都不知何时开了,飘飘扬扬的花瓣落满了芳径。 骊嫱不觉诧异,冬去春来何以如此之快,在不落痕迹中,万物已悄悄变化了原来的模样,不知不觉自己又错过了一年的春光美景。正惆怅间,耳边传来一阵乐声,虽相隔甚远,也足以勾起心底阵阵的涟漪。 骊嫱令停了轿辇,让众仆婢在林边等着,自己慢慢循着那乐声而去。骊嫱走到杏望楼几十丈处,果然不出所料,见优师正独自坐在楼中,面朝着万浪湖低头抚琴。骊嫱还未靠近,优师突然停住,转过身来。 骊嫱一愣,“乐师好灵巧的耳朵。” 优师笑道:“非是小臣耳朵灵巧,大凡琴技高超者,能以琴音感应天地氤氲之变幻,草木枯荣之生气,更有臻至化境者,以琴声召唤禽鸟,驱策走兽,道理都在一个感气上。微臣刚才弹到尽情间,好似走入山林间,见百鸟同来啁啾唱合,忽远远见一凤鸟飞来,百鸟遂都惊惧散去,这不是一转身就看见了夫人吗,可见万物皆有气,而夫人之气更是贵不可言,异于常人。” 骊嫱正恼怒优师多日不来宫中见自己,此时听优师一番花言巧语,虽然还未完全释怀,脸色却已是缓和下来,语含嗔怪道:““巧舌如簧,你总不过是夸赞你的琴技罢了。” 优师起身,为骊嫱把石凳上的灰尘擦拭干净了,又铺上自己刚才坐的绣褥,请骊嫱入坐。骊嫱翩然坐下,故作漫不经心道:“乐师的病可是大好了?” “多谢夫人惦念,微臣偶有微恙,不足挂齿。” “乐师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个节骨上生病,这病又起得快,好得也快,让人好生奇怪。” 优师微微一哂,“夫人绝切中你的病因没有?申生虽然已死,但你不料他在国中的影响如此之大,受敬如此之深,令你心惊,此其一。朝中重臣纷纷举荐重耳和夷吾为世子,令你始料不及,毫无对策,此其二,我说的这两条病因不知恰当否?” “依你说这病可有解药?” “到是有一剂良方,只是药性颇为猛烈,不知夫人敢不敢用。” “说来听听。” “小臣门下新近收了个门客,自称是从曲沃来的。小臣仔细询问,原来此人本是曲沃申生府中的一个小书吏,平日誊撰些文稿,写些文书,因申生畏罪自裁,此人恐牵连到自己,遂离开曲沃投奔到小臣门下。听此人说,申生常与重耳、夷吾有书信往来,且这两人的书信从不让外人经手,写完后申生交由专门的人送去。夫人想,此事岂非大有可疑。” “你的意思是干脆将三人书信往来之事坐实成罪状,向晋候告一个三人合谋下毒弑君,意欲造反的罪名?” 优师笑道:“夫人何必如此性急,咱们只是将事实如实上禀,什么罪名自然由晋候来论定。” “这到是一条好计,若能将重耳和夷吾除去,世上再无人能与我的奚齐争夺世子之位。” “那书吏我已送了他百金和良田美眷无数,如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肯做的。只是重耳和夷吾可不比申生,肯甘心束手就擒,只怕要费一番功夫。” “那到无妨,只要我把晋候攥在手里,还怕他们两个反上天去。”两人又商议了一番才各自散去。 骊嫱回到章含宫,将东关五找来,让他把重耳和夷吾往日写给晋诡诸的奏书拿来,又找机会带给优师,优师把奏书交给书吏,书吏便依着重耳和夷吾的笔迹,分别仿造了两份书信,信上多用些含糊的话,如“成就大事,共分天下,照约定行事等”。 写成后书吏即刻动身前往曲沃世子府,依旧如往常一般在府中任职,此时的世子府正乱做一团,书吏毫不费力就潜入书房,将书信藏入申生平日收置的一捆信件中,再赶回绛城向优师报信领赏。 自申生去世后,世子府早已是一片凄凉景象,门客们走的走逃的逃,往日的亲朋好友也纷纷避祸不及,曾经热闹无比的世子府只剩下猛足和赞等几个旧家臣。 申生自杀那日,隗姒一度晕厥,醒来后只想一死了之,因被下人们看住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日夜哭泣不止,猛足和赞都好言劝着,隗姒想着小公孙尚且年幼,若自己也死了,这一生怕真正是孤苦无依了,只得暂时放弃寻死的念头,决意先将小公孙抚养成人,又为其取名为佑安,希望其平安长大。 猛足将申生的后事料理完,家产也都变卖了,劝隗姒带着小公孙离开此地,投奔秦国的长漪。隗姒因念着申生所受的冤屈,又想着小公孙毕竟是晋候的血脉,想来晋候终究不会撒手不管,或许会有为申生平反的一日,因此不愿离开曲沃,只日日守着申生的灵位,上香祈愿。 骊嫱得知事情已经办妥,便伺机向晋诡诸进言说申生妄图弑君谋反,原是和重耳夷吾商定好的,申生是主谋,两人是从犯。 见晋诡诸半信半疑,骊嫱道:“以曲沃城的兵力,不过三百乘兵车而已,申生怎敢擅自起兵,只有联合重耳、夷吾的兵力,三人才能与绛城相抗衡。臣妾去曲沃时,住在客栈,就听酒肆坊间有传言,说三人早已约定,若申生下毒不成,便一齐起兵造反。幸好申生及早自裁,重耳和夷吾才没有轻举妄动,他们三人平时多有书信往来,主公何不派人前往曲沃搜查,相信必有蛛丝马迹可寻。” 晋诡诸便派人到曲沃查抄申生的府第,果然抄出了那几封伪造的书信,晋诡诸见过大怒,盛怒之下,杀机顿起,将内廷的一个寺人,名唤伯鞮的叫来。 此人原是守卫宫城的一名虎贲,一身武功深不可测,因与另一名虎贲起争执,而将他人杀死,被处以死刑,晋诡诸怜他一身好武艺,就罚他受了宫刑,留在内廷当个内侍,此人实在是宫中一等一的高手。 伯鞮得了晋诡诸的密嘱,限他五日之内去蒲城取重耳的性命,当即便收拾了行装,只身前往蒲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炼 第一章 初到蒲城 重耳遭晋诡诸驱逐到蒲城后,门下的客卿纷纷前来辞别,或转投他人门下,或另谋出路,重耳也不强求,愿留的则留,不愿留的给了银钱让其自去,数百门客,最后愿意跟随重耳去蒲城的门客不过卻縠、卻溱兄弟、栾枝、先轸、胥臣、赵衰、吕甥、颠颉八人而已。 重耳收拾了行李,带着家臣和门客离开绛都,往蒲城进发,一路上大失所望,且不说这一路走来土地荒芜,人烟稀少,到了蒲城,说是个城,却连个象样的城墙也没有,不过沿着附近的河水凿了一条护城河,河边用木板树枝搭起一丈多高的箭垛子,城门口又有个用竹木搭制的数十丈高的瞭望塔楼,有几个兵士站在塔楼上,背着弓箭,却一脸昏昏欲睡的样子。 蒲城令早已接到重耳前来的消息,率手下官员在城外迎接,见了重耳,上前行了礼,请重耳等人进入城中。 这蒲城令约摸三十开外,留着一缕稀疏的羊须,十分精干的样子。重耳一路上与之攀谈,才知这蒲地有方圆五百里,因常受狄人侵扰,人口稀少,民众贫困,但凡家里有些资财的,都迁到别地去了。 因狄人每逢冬天和初春,青黄不接时常来蒲城劫掠,蒲城民众只得举家带口地逃往内地去躲避,不交战时又迁回来,和附近的狄人做些生意,拿布匹粮食交换狄人的牛羊马等物。由于民众常年受战乱侵扰,流离迁徙,大都贫苦不堪。晋候虽多次下令减免此地的赋税,但收效甚微。 重耳听蒲城令如此说,便道:“狄人早年就与晋国订立盟约,约定互不侵犯,怎得狄人如此不守信约,还时常来犯?” 蒲城令道,“此事说起来还要问负责军务的军司马,下官只负责城中的刑狱和内政事务。” “都司马是何人,为何今日不见来我?” 蒲城令道:“蒲城的都司马正是魏万将军的小儿子,名叫魏犨。” 重耳自然知道魏万是晋诡诸最得力的车右,晋国赫赫有名的勇士,陪晋诡诸东征西战多年,立下无数战功,后来晋诡诸攻灭了魏国,就把原魏国的土地赐给魏万,算来魏家也是晋国的望门大族,他的儿子却在蒲城当一个小小的军司马,未免有些出乎意料。 重耳还要询问军司马的事,蒲城令言词闪烁,用别的话岔开了去,重耳心中虽然疑惑,当下也不追问,决意先到府衙安置下来再说。 众人到了府衙中,蒲城令请众人入宴,其接风洗尘,饭菜虽粗粝,但众人一连几天奔波,都已疲惫不堪,此刻都胡乱吃了,各自回房歇息安顿。 羿日,重耳命蒲城令将城内数年的卷宗帐册拿过来,蒲城令去了半日,方才拿了两册卷宗过来说,数月前库房失火,将简册等物全部烧毁了,只剩下这两个月衙门的收支帐目。 重耳心里不悦,让蒲城令先退下,留在衙门内,随时等待自己查问。重耳细细查看以往的帐目,看了两日,觉得里面讹误错漏之处不少,便让书童旻把蒲城令唤来。旻去了片刻,回来说蒲城令不在衙内,听说外出办事去了。 重耳看得疲倦了,走到后堂来,这里家仆们已将行李物品安放好,只需再添置些日用杂物。重耳见后堂总共才五间狭小的房屋,家仆和门客们都挤在一处,住着太过拥挤,便将管家头须叫来,让他到城中寻一处合适的宅子,价格适宜就买下来。 头须道:“晋候不是将蒲地赐给公子做封地了吗,整个蒲地都是公子的,公子若看中哪座宅子,命他们让出来即可,何必还要自己花钱买呢?” 重耳道:“此地既已归我所有,我便是他们的父母长者,他们便是我的子民,做长者的,理应抑强扶弱,体恤子民,怎可强占他们田宅?他若肯卖,你多给些钱也无妨,若不肯,万不可强买强卖,再多寻几处田宅即可。” 头须答应着去了。重耳踱进房来,看众门客是否安置妥当。重耳刚走进去,便听颠颉在骂骂咧咧,原来府衙内饭菜简陋,连口酒都喝不上,颠颉便拉着先轸要去街市上买酒。 重耳道:“你俩出去走走也好,看看此地的风俗民情,再打听一下军司马的消息,此人好大的派头,咱们来了两日,他竟然连个面也不露。” 先轸同颠颉去了后,卻縠和卻溱将一卷书信交给重耳,此信是卻氏兄弟的父亲,卻老太爷从绛城写来的,大意是说夷吾被晋候打发到屈邑去后,卻芮决意跟随夷吾前去,算来此刻也该到屈邑了。卻老太爷在信中叮嘱卻氏兄弟,你们虽志向不同,各择贤主跟随,但终究是本家亲眷手足,在外需多互相照应,不可叫卻家蒙羞,云云。 重耳道:“为何卻太公不提别人,却只提这个卻芮呢?” 卻縠道:“我们卻家子嗣繁盛,除了我们这一枝嫡传的大宗外,小宗旁枝不可胜数,卻芮算起来还是我们的堂兄,家中虽贫苦些,但自小受家父宠爱,说他是将来光大卻家门楣之人,一直当嫡系子嗣看待,我们两家也格外亲近些。” 重耳道:“卻芮担任太傅多年,悉心教导三弟,深得君父信任,学问才识自然是非同一般,难怪深得卻太公赏识。” 卻溱道:“卻芮久在朝中述职,心计颇深,谋划老到,与我俩性情大不相同,平日各自为谋,并无过多交往,此次他跟随夷吾前去屈邑,也是意料中事。” 三人又说了些闲话,重耳向两人请教治理蒲地之法,两人都认为当务之急是安定民心,抗拒狄人入侵,避免蒲地民众向外流离,重耳深以为然,三人议了多时,重耳辞了出来,到前面正堂上来,让旻再去看看蒲城令回来没有。 旻去了片刻回来道:“听下人说,蒲城令应邀去参加魏司马的喜宴,今天大概是回不来了。” 重耳怒道:“我让他在衙内待命,他却去参加魏司马的喜宴。这魏司马好大的派头,我在这里等了两日,迟迟不见他来见我,连兵符也不曾交接,却在大办什么喜宴,我到是要好好会上一会。” 此时先轸和颠颉也已回来,一齐到正堂来找重耳。 先轸道:“公子,今日街上好不热闹,轻车裘马都往一个地方去,我俩向酒肆的老板打听,原来魏司马今日娶小妾,要在府中摆三日的酒宴,宴请全城的贵宾,据说凡是蒲城有头有脸的大户士族都请去了。” 重耳道:“这个魏司马平日是怎样的行事举止,你们可曾打听了?” 先轸道:“此人确实是魏万将军之子,听说武艺骑射十分了得,且臂力惊人,能将一匹牡马毫不费力地举起。但此人骄横气满,为蒲城一霸,因他管着蒲城的军队,背后又有家族撑腰,所以无人敢惹他,那些大户们没有不巴结着的。” 颠颉刚才喝了几杯酒,脸色涨得通红,忿忿道:“什么狗屁司马,不过仰仗着他父亲的余势,我就不信他有什么真能耐,老子什么时候定要和他比划比划。” 先轸道:“他的喜宴早不摆,晚不摆,偏偏公子刚来,就大摆宴席,搞得满城皆知,他分明是欺辱公子初来乍道,想给咱们一个下马威,这正是咱们初显身手的机会,需得好好杀杀他的威风。” 颠颉是个最好事的,第一个赞成,“公子,咱们现在就闯进他的司马府去,闹上一番,让他的喜宴变成送别宴。” 先轸道:“明着打却是行不得,他还是蒲城的司马,手中握有军队,若真把他激怒了,两下动起手来,咱们几个就算个个以一敌百,也敌不过他府里成百的护卫军。” 重耳笑道:“谁说咱们去是打架的,你们不是总嫌这几日的饭菜粗淡不堪吗,难得他在府里摆酒宴,咱们何不去赚他一顿来吃,顺便会会这位司马大人?” 重耳把卻氏兄弟,吕甥,栾枝,赵衰和胥臣一同叫来,商议了半日,吕甥出了一计,重耳笑道:“此计虽好,究竟太损了些。” 吕甥道:“此人乃是蒲地一霸,若不给他些苦头,以后如何肯服公子的管?何况他横行了这许久,也该好好惩治一番,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一回丑,谅他再不敢小觑公子。” 众人这几日在府衙中闲得发慌,今儿这一桩差事正可以舒展手脚,个个兴奋不已,众人最后议定了计策,便分头去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炼 第二章 大闹婚堂 重耳这里带先轸和颠颉先到司马府去,那司马府果真气派非凡,朱红色的髹漆大门,四面高墙青瓦,从外面望进去高阁重屋无数,不仅远胜蒲城府衙,就是相比绛城的大司马府,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重耳一行还未走到门口,就被守卫拦住。先轸上前道:“请长官代为通报,就说公子重耳登门拜访,特来扰一杯喜酒喝。” 那守卫原见这几人徒步而来,连个马车也没有,又做一般士人打扮,便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此刻听说是重耳来了,虽半信半疑,还是走进去通报了。 守卫去了半日方才出来一个小书童,请重耳等人进去。颠颉早已等得不耐烦,此时又见魏犨没有亲自出迎,不禁瞪圆了眼睛,就要开口骂人,被先轸一把扯住了往里走。 几人进了府中,见宾客如云,酒席一直摆到了前庭,外面还有人络绎不绝地进来。那书童引重耳到了正厅,让其在靠近门口的一处席间入坐。宾客们皆不识重耳,纷纷注目观看。 颠颉再也忍耐不住,向着主席上正与宾客交谈的魏犨,扯开嗓子骂道:“你一个小小的都司马,怎敢如此无礼,公子奉晋候之命前来接管蒲地,你不仅不来谒见,反而摆起酒席迎娶小妾,这是什么道理?” 这魏犨果然如众人所说,身长八尺,虎背熊腰,紫铜色的脸膛,颔下长须飘飘,别有一番英武之气。魏犨见有人挑衅,斜睨着眼道:“都说公子重耳是位豁达洒脱的君子,怎么手下却有如此无礼之辈。末将官职虽低微,好歹也是此间的主人,怎么做主人的还没发话,你这个做随从的到先质问起主人来了?” 重耳道:“魏司马不要见怪,此人名叫颠颉,是我的一名随从,言语虽粗鲁些,但性格爽直大义,不失为一位豪侠之士。我等已到蒲城多日,因急于相见魏司马,所以特来府上拜访,不想正逢魏司马的喜事,我等不请自来,想来魏司马不会在意吧?” 魏犨哈哈大笑道:“公子果然是爽快人,末将因近几日忙于狄人的事务,不曾得空来与公子会面,今日正想请人去邀公子,不想公子已经来了,末将荣幸之至,若有礼节不到之处,还请公子见谅。末将先自罚一杯,向公子陪罪。” 魏犨斟满了酒,也不下席,只向重耳远远地拱一拱手,将酒一饮而尽。重耳手下见魏犨如此简慢,心下都有不忿之意。 重耳道:“君父将蒲地赐给儿臣,是为了儿臣能够抗拒戎狄,安定民众,而我才能浅薄,又不通军务,今后还要多仰仗司马大人。听说司马大人是魏万老将军之后,魏老将军一生忠义,跟随君父南征北战,立下盖世功勋,着实让人敬佩,所谓虎父无犬子,相信司马大人必能继承魏家之风骨,守忠义之训,创盖世之业。” 魏犨听重耳说话柔中带刚,当下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头,请重耳一行入席。 众宾客此时才知道晋诡诸的二公子来了,都上前行礼问安,重耳也一一回礼。此时听外面一阵锣鼓鸣乐,原来吉时已到,新娘已经送到了大门口,用一顶轿子抬进府来,仆婢们前呼后拥地送入后房去。 前面宾客们也已到齐,魏犨命庖人摆上酒菜,这些宾客都是当地的乡绅望族或军中的将领,平日都攀附于魏犨,此时纷纷上前敬酒附和,觥筹交错,十分热闹。 先轸起身道:“听说司马大人新娶的夫人貌美端庄,何不请出来让我等一睹芳容呢?” 这新夫人原是魏犨抓获的一个狄人部落头目的女儿,长得十分美艳,魏犨要纳她为小妾,这狄女却坚辞不从,说除非魏犨用周人的礼仪,把她当成夫人娶过去,她才肯嫁,否则宁可自刎而死。魏犨见她贞烈异常,便也允了,这才大办酒宴,一来遂了狄女的愿,二来也向众人显示自己的战功。 听先轸这般提议,宾客中便有好事的纷纷附和,魏犨也有心在重耳面前炫耀,道:“既如此,末将就献丑一回了。” 魏犨命把新夫人带上来,片刻后几个老婆子半扶半拽着一个女子上来,那女子身着玄色的大婚盛装,蒙着盖头,脚下踉踉跄跄地跟着走。魏犨起身搀过她来,一手掀开她的盖头,众人皆停了手中的杯箸,转头注目观看,这一看不觉都愣了。 只见此女圆脸肥腮,两只眼睛被挤成了一条细缝,更兼一脸委屈惊惧的表情,泪珠含在眼中,想哭不敢哭,让人看了忍俊不禁。 魏犨更是诧异万分,指着女子道:“你,你是何人?” 此时就听外面一阵喧嚷声,一个守卫匆匆进来禀道:“大人,柳午带着一众家丁,正要往府里闯,属下几个只怕拦不住。” 魏犨怒道:“他好大的胆子,竟敢到我府中闹事,这是想造反不成。” 魏犨下令把护卫军调来府中,这里语音刚落,已有数十人提着刀剑闯进府来,直奔大堂,为首的宾客们大都认识,正是蒲地的里长柳午,此人也算是当地的富庶大户,治辖下有三百多户人家,不知所为何事竟会做出这般举动。 柳午奔到大堂,见了魏犨就破口大骂:“好你个魏小子,平日欺压乡里惯了,今日欺辱到我头上,明着摆喜宴娶小妾,暗地里强夺良家妇女,我就不信,整个晋国都没了公道,找不出一个人来治你。” 魏犨正因自己刚过门的新娘莫名其妙地换了人,不觉一头雾水,这里柳午又来闹堂,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柳老儿,本司马还没治你的罪,你到先给我扣了个莫虚有的罪名,你说我强夺良家妇女,那女子是谁,又在哪里?你要说不出来,本司马现在就将你拿了。” 柳午一指魏犨身边的胖女,“人证俱在,她就是我的女儿,这里的族老都可以作证,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胖女先前被人强行掳来,左右又有婢仆看着,惊惧之下只得任人摆布,此刻见了父亲,正是见了救星,哇得大哭起来,直跑过来躲到柳午身后。 柳老儿拍着女儿的背以示宽慰,又转向众宾客道:“众位大人、乡老贵客,这女子就是我柳老儿的闺女,今日本是她出阁的日子,不想轿子走到半路,被魏小子派来的几个衙吏给强行抢了去,还丢下狠话,说被司马看中,是你们的福气,今日抢了就要成亲,谅你们也不敢去府里闹。诸位说说,魏小子是不是欺人太甚?” 席上一片哗然,蒲城令也在众宾客中,见此情形忙出来打圆场,他向柳午道:“魏将军堂堂一个都司马,摆下这么大的宴席只为迎娶新夫人,怎会去抢你的女儿呢?其中必有缘故,只怕是被人暗中做了手脚,你先带人回去,本令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今日众多宾客在此,二公子远道而来也在席上,你千万不可惊扰了贵客。” 柳午听说重耳在此,赶忙上前拜见,跪道:“终于把公子给盼来了,我等受魏小子欺压已久,听说公子宽厚仁德,我等都愿意受公子驱策使役,还请公子为小民作主。” 重耳忙扶起柳午,道:“柳伯不必如此,君父让我来管理蒲地,正是为了驱逐狄人,救济民众,你们但有冤屈不平之事,尽可来府衙告状,我定会禀公处理。” 宾客都上前来向重耳行礼,自报名讳。此时手下来向魏犨报告护卫军已经在门口待命,魏犨正一肚子的气没处发,便下令将柳午和那女子一同绑起来带下去。 重耳道:“且慢,既然柳老儿状告魏将军强抢民女在前,魏将军就不宜再插手此事,理应交由蒲城令审理此案,柳氏父女可先到府衙等候传唤,本公子相信蒲城令定会还魏将军一个公道。” 魏犨不好反驳,只得看着柳氏父女带着家丁扬长而去。一场喜宴闹得不欢而散,这里重耳刚告辞出来,众宾客也纷纷向魏犨告别。 重耳回到府衙,蒲城令过来请示如何处置柳氏父女。 重耳道:“可将柳氏父女先收在府衙中,待案子审理清楚了再放回去,限你两日内结案,务必禀公处理,不可偏袒权贵。” 蒲城令去后,重耳到后堂来,众人都已经回来,聚在一起谈论今日之事,说起魏犨在喜宴上的表情,众人都笑得抚掌不止。 颠颉道:“你们没看到魏小子的脸色,喝下去的象是马尿一般,憋得满脸紫涨,真是大快人心。” 先轸道:“先不说他平白受了这等冤枉,只说今日在众宾客面前大失颜面,也够他消受的了。” 重耳向卻溱道:“你们可曾露出破绽来?” 卻溱道:“幸亏吕兄弟想得周到,事先在衙内找了几件捕吏的行头穿上,我们弟兄打扮成魏犨手下人,半道上截住柳小姐的轿子,吕兄又丢了几句狠话,把柳家的家丁们都镇住了,否则又是一番好打。” 栾枝道:“我们将轿子抬到司马府,新娘虽一个劲地哭,但他们只当刚嫁过来女子羞怕,几个婆子出来硬将她拽进了司马府去。” 重耳问,“真正的新娘可安置好了?” 胥臣道:“我和赵兄弟已将她安置在城中一处隐蔽的宅院,只说魏将军有突发军务,临时改了婚期,让她先在这里住着,过几日自会将她迎娶过去。” 重耳点点头,“让她在宅子中住两日,等柳午的事完结了,再放她回司马府去不迟。” 众人又谈笑了半日,方才散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炼 第三章 校场争锋(一) 蒲城令奉了重耳的令,查访魏犨强抢民女一案,查了两日没有头绪,柳氏父女和几个家丁都一口咬定是魏犨派来的捕吏劫了轿子,可衙门内经查却根本没这几个人,蒲城令也是久经江湖的人,自忖重耳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魏犨办喜宴那日不请自到,整个蒲城除了重耳外,还有谁敢如此戏弄魏犨?又想到重耳手下那几个门客,看似都非泛泛之辈,心里就明白了几分。 蒲城令两头都不敢得罪,又想着魏犨平日于人结怨甚多,此事若不寻个罪名出来,怕重耳那里交待不过,干脆找个莫须有的人来顶罪。于是升堂审案,召柳氏父女上堂,草草审问一番,就下了具结书,上面只说经查,冒充衙门捕吏的是与魏犨有夙怨的几个恶霸匪徒,劫走柳女是为了嫁祸魏犨,以报往日的仇怨,匪徒现已逃佚,正全力捉拿中。 蒲城令将具结书交给重耳过目,重耳本也只是为了灭魏犨的威风,见了蒲城令的审案结果,也就一笑了之,默认下来。 魏犨这几日却正是气不打一处来,无端被柳午告了一状,又在众宾客面前大失颜面,小妾也不知所踪,魏犨自来到蒲城,何时受过这等屈辱,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将负责迎新的下人痛打一番。 这日蒲城令打发来的人说,案子已经结了,如此这般,那柳氏父女俱已放了回去。魏犨气得要将通报之人拿下砍了,门人此时进来报说门口一顶轿子,把新夫人给送来了。 魏犨忙将那新夫人接进来,见她并无伤着分毫,又问及这几日的去向,她只说那日有两个捕吏来,自称是魏司马打发来的,因上头有突发军情,要魏司马即刻出兵,所以暂时脱不开身,三日后再着人迎娶她过府。那捕吏又说此处不便,魏司马另寻了一座宅子让她住着,如此就在那新宅子住了三日。今日一早有人打发轿子来,说司马回来了,正在府中等着迎亲,这才坐了轿子前来。 魏犨这才自觉是遭了他人戏弄,思前想后,暗忖此事来得凑巧,刚好重耳来到蒲城,自己便诸多晦气,试想除了重耳外,还有谁敢如此大胆。魏犨一向自视甚高,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所以明知重耳来了,也不主动前来拜见,如今遭了一番戏弄,才觉得重耳此人并不简单,虽心有不甘,但因自己无礼在先,只得先忍下了这口气,翌日到衙门拜见重耳,请重耳责罚自己先前的无礼,并献上蒲城的兵符。 重耳到是没有见责魏犨的意思,一番寒喧后,还是将兵符还给了魏犨,继续任命魏犨为都司马,掌管蒲城所有军队,并让他整治军队,严守关防,防止狄人入侵云云。 魏犨口中答应着,心里也拿捏不定重耳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回到府中,行事也收敛了些,不敢再如以往那般嚣张拔扈。 头须在城中找了几处宅子,重耳觉得都不甚满意,决定干脆自己亲手盖一所屋宅。重耳在城中买下一块田地,带着几个门客和一众家臣,又从衙门里拨了十来个小吏,然后亲自挖地盖房。 栾枝曾担任过绛城的司徒,对于筑城建房自不在话下,当下分配了人手,让人从郊野运来木头和石料,这里挖地基的挖地基,填沙土的填沙土,还有切木料的,夯墙土的,都分工到位。 蒲城民众刚听说来了个公子接收此地,此刻又听说这位公子亲自带了手下在城中盖宅子,不异于听见了千古奇闻,全城的男女老幼都跑来观看。开始几日人们只当是新奇事看,渐渐地见重耳当真是造起房子来,便一齐上去帮忙,有帮着拉木材的,抬石头的,工匠们闻讯也都赶来帮忙。 重耳见来的人多了,下令前来做工的都可领到赏钱,做一日工给一日钱。这下举城沸腾,依着晋国的旧例,一年中民众总有两个月是要为长官服役的,各家出几个劳力,或筑城,或修路,或建造屋宅,不光没有任何酬金,若逃避服役的,还要受苦刑。 如今听说帮长官盖房,还有赏钱可拿,民众纷纷赶来帮着建屋修园。栾枝把做工的民众分门别类,或负责搬运,或砍伐木材,或搭建,或凿割,又把技艺精湛的工匠挑选出来,或雕刻,或彩绘,或做屏、门、窗等精细物件。如此一来,原来耗时数年的屋宅只用了三个多月便大致完工,依着重耳在绛城的公子府样式,又多建了一个曲径通幽的后花园。 栾枝又将手脚麻利、做事稳当的人挑选出来,记录进名册,委了他们职务,或工匠、或仆役,留在衙门内或公子府中任职。 重耳见了新建成的宅子十分满意,又让人在宅子入口造一间独立开来的小楼阁,做为接见民众,供有志之士献言建策之用。 重耳让人在大门口贴出告示,让民众为此楼取名,若取得好的,可担任蒲城官吏。一时间但凡识两个字的,都赶来碰运气,献上建言无数,更有那字不达意,别字错字的不计其数。 重耳将献言的竹策翻看了几日,见一竹片上写着“昭明”两字,不禁喜道:“昭明两字取得好,虞书上说,‘百姓昭明,协和万邦,’这不正是我建此楼的目的吗?” 重耳传令将此竹片的主人召来,那人进来向重耳行了礼,重耳见他二十出头的年纪,衣着虽破敝不堪,但举止从容,自有一番清傲风骨,且礼节适度,合乎规范,便问及他的来历。 那人自称名叫介子推,只是一介平民,靠着耕作几亩薄田度日,生平喜爱读书,买不起书,就借了人家的书来读,买不起笔砚,就用刀在自家的木板壁上刻着写字。 重耳敬重他,便让他留在衙门内,让蒲城令封他做个书吏。那些但凡能写几个象样的名字的,重耳也将他们留了下来,分派了差事,或衙吏,或门人,或掌事等,留在府衙中任职。如此一来,衙门内一改往日疲颓的作风,诸事都有条理地运作起来。 蒲城令见重耳事无巨细,事必躬亲,也不敢再懈怠,将几年已经不坐的大堂命人打扫干净了,搬来往年堆积的旧案卷宗,煞有介事的坐堂审问。 只是一事重耳还不满意,魏犨身为都司马,却从不按军规办事,只以自己喜好下令,且从不向重耳禀报。重耳知道此人桀傲难驯,非数日可以将其驯服,只得慢慢再寻时机。 重耳手下的门客们无事便在城中闲逛,这日先轸来见重耳,说他与胥臣、赵衰几个在酒肆内喝酒,见几个军中的伍长去酒肆买酒,那几人一边买酒一边笑言,说魏司马昨日在城外抓了几个狄人的探子,司马让人审了一日,问不出个所以然,说今日要在校场上一边喝酒,一边审讯,顺带着给将士们找点乐子。 先轸觉得此事非同一般,便回来向重耳报告。 重耳道:“我国早与赤狄订立了盟约,约定互不侵犯,但赤狄部落言而无信,常有马贼前来进犯边城,劫掠府库,抢民财物,魏犨身为蒲城的司马,狄人来犯却不能禁止,足可见他平日的治军成效了。这次有狄人探子来访,究竟来者何意,我到是十分好奇,咱们不如也到校场走一趟,看看魏司马是如何个审讯法。” 重耳将几个门客叫来,除了栾枝还在忙于建造公子府外,其余几人均跟随重耳一起,到城外二十里处的校场来。 重耳持了公子的符节进门,门口的守卫要进去通报魏犨,重耳道:“不要惊动司马了,我们自己进去即可。” 重耳一行径直走进校场,远远地就见几十丈外的点将台上,魏犨身披战袍,威风凛凛,和诸多将领一起席地而坐,面前摆开一排酒瓮,与众人边饮酒边谈笑。 点将台下面,五人狄人囚徒赤裸着上身,跪在地上,身上一道道深入肌肤的血痕,显然刚刚才受过鞭刑。 魏犨一抬手,旁边的传令官一声令喝,刚才还垂头丧气的狄人一起站起身来,拼尽全力往前跑去。 重耳不解其意,问边上站着的一个士兵,“魏司马此举是何意?” 士兵道:“司马有令,第一个到达旗帜下的人,才有资格活着回去。” 重耳见几十丈处果然有一杆旗子,虽距离不甚远,但这几人均已受过酷刑,身负重伤,即使多走一步也是不易。 果然两个狄人踉踉跄跄,走了十来步便倒地不起,还有两个较为强壮的,勉强走出十来丈,走到一条一丈来宽的陷马坑前,一人正欲爬过坑去,不提防被后面的狄人赶上几步,猛然抓住他的脚踝,将前面那人推下坑去,又趁他未爬起来之际,抓起旁边的石头,将他狠命砸倒后,自己接着爬过陷马坑,继续往前跌跌撞撞地走。 魏犨看得哈哈大笑,连声命旁边的几个副将喝酒,原来魏犨与将领们喝酒赌输赢,各选一个狄人押注,谁选中的狄人能第一个走到旗帜下,便赢铜钱一吊。魏犨眼见自己押对了人,不禁颇为得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玉之炼 校场争锋(二) 眼见为首的狄人踉跄着跑到旗帜下,魏犨道:“你们谁能将他一箭结果性命,本司马赏一个银锭。” 一将士道:“司马不是答应了他们,谁能第一个跑到终点的,就可留他一条性命吗?” “狄人个个都如豺狼一般,残忍无情,言而无信,本司马又何必与他们讲信用?” “司马说的有理,这些狄人末将看一个都不必留。”一偏将站起身来,取下弓箭,一箭向着狄人的后背射出。 重耳旁边的赵衰眼明手快,也适时取下长弓,搭箭射去,眼见第一枝箭距离狄人已不过数丈,突然“咣珰”一声,赵衰的羽箭后发先至,直接撞击上前面的箭枝,先发之箭失了准头,从狄人的身旁飞过,两枝箭余劲未消,又向前飞射一段,先后落入了校场外的空地上。 在场之人无不大吃一惊,魏犨转过身来,见重耳带着手下正往这里来,急忙带着将领下台来,向重耳行礼,一边留神看刚才射箭之人,见此人脸色白净,颇为儒雅,心中暗暗猜测他的来历。 重耳向魏犨一一介绍了手下几人,魏犨听得大都是晋国望族名门的子弟,尤其听到赵衰是赵夙之子时,暗道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刚才那一箭,是箭术中最为难练的‘参连箭’,而且赵衰后发制人,显然技艺已达登峰造极,只怕自己也未必能做到。 魏犨与众门客都见过礼,请入点将台上入坐,几个狄人已经被抓了回来,因一人死于陷马沟中,还剩下四人,跪在点将台下,等候发落。 魏犨道:“这几人是末将在城外抓到的狄人探子,正欲将他们处决,公子来得正好,就由公子下令行刑吧。” 重耳指着面前的酒瓮道:“司马今日好兴致,与众将在此欢饮,难道不知军中有禁酒令吗?” 魏犨道:“并非末将有意违反军令,只是前日抓到这几个狄人探子后,审讯了两日,他们都不肯招供实情,末将想留着他们也无用,不如当着全军的面,将他们处决了,这酒原是为了给大家寻些乐子,鼓舞将士之用,还请公子见谅。” 赵衰道:“司马大人既已下令,谁能首先到达旗帜的,就放他回去,怎可又出尔反尔呢?” 魏犨笑道:“这位赵兄弟不知,这些蛮夷屡屡在我边境烧杀抢掠,深为蒲地民众所痛恨,所以末将与将士们拿他们打赌做输嬴,全当军中娱乐罢了。” 重耳道:“司马既有如此爱好,不如咱们也来赌上一局,你我各选一人押注,我若赢了,你就将他们四人全放了。我若输了,一切但凭司马做主。” “不知公子以什么为约?” “他们原是马背上的强人,不如给他们每人一匹马,看谁能第一个到前面那片小树林的,即为胜出。” 魏犨是爱赌之人,当即同意下来,命人牵来四匹马,那四个狄人被人扶着才勉强上得马去。 魏犨请重耳先选,重耳笑道:“我虽无甚才能,但颇通马语,先让我问问这几匹马,他们中谁是跑是最快的。” 重耳走到马匹跟前,煞有介事地在四匹马的耳边各咕哝了几句,众人看得都云里雾里。 重耳又拍拍马头,几匹马儿摇晃几下脑袋,甩甩尾巴,重耳走回来向魏犨道:“我已问过他们,他们都说那匹枣红马是他们当中的翘楚,速度无人能及,本公子就选它了。” 魏犨不禁哑然失笑,这匹枣红马是一匹牝马,腹部下垂,长得十分嬴瘦,依稀是刚生产完不久,无论如何也不象是跑得快的样子。 魏犨指着另一匹马道:“如此末将就选那匹青骢马吧。” 传令官这里一声号令,往那几匹马身后一甩鞭,四匹马儿便飞奔出去。众人看那匹青骢马一开始遥遥领先,渐渐地却越跑越慢,落在最后的枣红马一鼓作气赶上去,稳当地到达了小树林,把魏犨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众人都不明所以,吕甥悄悄问卻溱,“公子是什么时候学会马语的?” 卻溱小声道:“公子说的不是什么马语,是翟国的语言,恐怕公子早就看出那几个探子不是狄人,而是翟人。” 吕甥自然知道重耳的母亲是翟国郡主,重耳自小跟着母亲学得一口娘家的方言,刚才那一番对着马儿说的话,八成是嘱咐几个翟人的。吕甥不禁会心一笑。 这里魏犨既然输了比赛,只得依着先前的约定将四个翟人放出城去,然后向重耳道:“不想公子还精通兽语,末将愿赌服输,在此罚酒三杯,向公子赔礼。” 魏犨虽然输了,心里却大不甘心,有心要在重耳面前炫耀酒量,便向左右副将道:“这酒杯太小,换大碗来。” 下人换上陶制的大海碗,魏犨命人倒满了,端起来仰头就灌,片刻将一碗酒喝个底朝天。 颠颉坐不住了,起身道:“魏司马好酒量,可惜一个人喝无趣得很,我老颠陪你喝两碗。” 魏犨道:“原来颠兄也是同道中人,得遇知已,何其有幸,再拿几个海碗上来,只要公子不怪罪,咱们喝个痛快。” 魏犨遂和颠颉你一碗我一碗的对着喝,十几碗下去,两人都面不改色。 魏犨道:“我魏犨平生有两样从未遇过敌手,一是武艺,二是喝酒,今日于喝酒上可算是棋逢对手,颠兄果真不愧为豪杰之士,我敬你一碗。” 魏犨有心要试颠颉的武艺,端起碗来,运起丹田之力,将真气提到手臂上,向颠颉敬酒。颠颉哪能看不出来,当即慑心凝神,将全身的气力运到手上,拿起酒碗,去接魏犨的酒碗。只见两只碗碰在一起,似被粘连住一般,再也移不动半分,相持片刻,两人的脸俱涨得通红,心中都暗自惊诧对方的内力之强。在场之人不觉都捏了把汗,只见两只海碗中原来平静的酒液微微起了波澜,渐渐地竟似沸腾一般,上下迭荡起来。 重耳担心再比下去两败俱伤,便上前道:“你们既已互敬过酒,今后便是自己人,何必急于在一时争个上下高低。” 重耳伸手同时在两人肩膀上一拍,魏犨和颠颉不约而同地收回力来,颠颉上身发麻,将碗中的酒泼贱出数滴,颠颉向魏犨一拱手:“是我老颠略逊一筹,让魏司马见笑了。” 魏犨心中暗自惭愧,别人虽不知道,自己却清楚刚才收力时,力息稍乱,手上用力过头,那陶制的海碗上已被多了一条裂缝。 魏犨此时已知重耳手下之人皆非泛泛之辈,不敢再怠慢,命人将酒器收了,向重耳陪罪。 重耳道:“魏司马掌管一城之军,理当令出如山,你既已向狄人承诺胜出者既可放回,怎可又出尔反尔,狄人屡屡侵犯我蒲城,岂是你杀几个探子可以了事的,只怕激起狄人不满,另找借口攻打我蒲城。” 魏犨又了又问了些军务上的事,才带着众门客离开,魏犨亲自送出校场来。 回到府衙后,狐偃向重耳提议,让先轸和赵衰到城门口当个城门令,留意往来进出蒲城的人众,其余门客也打发到城中探听情报,以随时了解魏犨的动向,重耳也准了。 不多日重耳的新府第已经建成,重耳便与众门客搬出府衙,住到新府第中。搬迁那日,蒲城令带着众官员将重耳等人的行李物品亲自用车马送到府上,城中的乡绅大户也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都赶来贺喜,送上鸡,羊,牛等牲畜无数,布帛菽粟,还有珍宝器玩,家具摆件,应有尽有,只将库房中摆得满满当当。 重耳与卻縠,卻溱一起来库房查看,重耳捡起一方精致的髹漆红木匣子,打开来看,是一枚青色玉佩,便向一旁的卻溱道:“都说蒲地贫穷,看来只是穷在百姓,大户们竟富庶至此,似这种成色的玉佩,只怕晋国的公候将相们佩戴的也不过如此。” 卻溱道:“僭越之风由来已久,各诸候国君僭越周天子的仪规,做臣属的又僭越国君的仪规,所谓周礼,不过场面上做给人看罢了。这也不用去管他,今日他们送了礼节来,正露了各自的家底,公子不是早就想在蒲城建造城墙,抵御狄寇吗,如此就不愁没有经费了。” 重耳让头须把礼物一一登记了。这时门人来报说魏司马也前来贺喜,重耳命请入正堂,把这里的事交给卻氏兄弟料理,自己也往正堂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玉之炼 第五章 公堂审案 魏犨上前见过礼,和重耳分宾主对坐。魏犨道:“末将得知公子今日迁新居,特地备些薄礼敬贺,请公子笑纳。” 魏犨命兵士将贺礼抬上来,重耳见是两口大箱子,打开来后,满满的都是铜钱元宝,有金有银,亮闪闪的照着满屋子乱晃。 重耳道:“我正想在蒲城建造城墙,苦于没有经费,有了司马的鼎力相助,城墙应是指日可待。” “哦,公子想要建城墙?” “蒲城地缘广大,又多为平地,屡屡受狄人侵扰,若能建起一座坚固的城墙,任他狄人的马匹跑得再快,狄贼再神出鬼没,也没有飞过墙去的本领。” 见魏犨沉默不语,重耳道:“我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司马能否为我释疑?” “公子请说?” “蒲地既受狄人侵扰多年,在我受封蒲地之前,也有数任官长管辖此地,为何无一人建过城墙?” “公子有所不知,蒲地土地贫瘠,民众穷困,加上连年争战,没有士族大夫肯往这里来。晋候只得下令驻扎在此的官兵每两年换上一换。公子想,那些官兵横竖两年就要走的,何必费此气力钱财去做费力不讨好,让后人得益的事情?” “哦,可是据我所知,司马在此地驻军已有五年有余了吧?” 魏犨被说中了心事,叹道:“不怕公子见笑,人人都只道末将的父亲功勋盖世,魏家权势倾天,其实我魏犨只是个妾室生的庶子,排行在末,并不得父亲的宠爱。当年父亲将末将举荐给晋候,让末将屯守戊边,原是为了让末将多历练的意思。晋候答应守边两年后,就将末将调回,不想晋候宠信骊姬,于政事上日渐荒怠,两年的屯守之期早过,晋候却将此事忘了精光,因此末将在此地一呆就是五年,迟迟不见有人来替换末将。不瞒公子,这五年来,末将带领官兵抗击狄寇,颇得蒲城百姓的拥护,这些大族富户纷纷前来攀附,这些银钱也都是他们平日送上的敬奉,今日末将献给公子,公子若能派上用场,也算他们立了大功。” 魏犨顿了一顿,又道:“末将到是听说,晋候也是听了骊姬挑唆,才明着将蒲邑封给公子,实则是为了将公子打发出绛城,好让她的奚齐独受宠爱,不知真也不真?” 重耳道:“论理我做儿子的,不该私下议论君父,君父如今渐渐上了年纪,呆在后宫的日子多了,偏爱几个身边的人,也在所难免。何况我身为年长的公子,不能象世子一样征战沙场,开疆扩土,不过驻守一个蛮荒边邑,为君父分些忧愁,又能算得了什么?” “说起世子,明眼人都知道,晋候早就想让奚齐取而代之,如今晋候让世子驻守曲沃,二公子和三公子驻守蒲邑和屈邑,用意之深,行动之急迫已是不言自明,不知公子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重耳道:“君父贤明睿智,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我这个为人子、人兄的,更应避着嫌,怎好插手立储事宜。” 魏犨见问不出什么话来,又坐了片刻,才起身告辞。 重耳回到正堂,又有人陆续来庆贺,重耳一一接待了,忙了几天,又将所送的物品都清点清楚,重耳便到县衙来见蒲城令,想与其商议修建城墙一事,听门人说蒲城令正在大堂审案,重耳便也踱到大堂来听审。 蒲城令见了重耳,忙起身请入上坐。重耳道:“令公不必着忙,你审你的案,我不过随意看看。” 重耳在下首的客席坐了,见堂下跪着的是两个庶民打扮的人。两人结结巴巴讲了半日,重耳方才听明白。这两人互为邻舍,一为石氏,一为甯氏。石氏家中养了一条狗,常跑到甯氏家中偷食,一日甯氏家中少了一只鸡,甯氏疑是被石氏家中的狗叼走了,就找石氏理论,石氏认为无凭无据的,拒不肯认,甯氏就一刀把狗砍了,两人遂争吵起来,一起来衙门找令官评理。 蒲城令听完两人供述,将惊堂木重重一拍,怒道:“本令日理万机,各种事务应接不暇,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来惊动本令,本令还能做别的正事吗?此事回去找你们的族长乡老评理即可。” 介子推正在旁边做笔录,闻言忙向蒲城令道:“令公且慢下断。属下以为乡野村民大都蒙昧,对令公来说的小事,对他们而言却是大事,若能借此教化民众,推行礼仪不是善善之举吗?” 蒲城令只得耐下性子来,听他们两人争论完毕后,道:“任你们百般狡辩,本令已经有了决断,石氏放任自家的狗不管,是不作为,甯氏没有凭据就把狗给砍了,是以暴制乱,两人各有一半的罪责,押下去各打二十大板。” 介子推又忙进言道:“令公先听属下一言。属下以为,民众无识,嗜需教化,凡事宜扬善而不宜罚恶,不如让甯氏再买条狗给石氏,而石氏赔一只鸡给甯氏,两下相得而不必受刑,岂不好得多?” 蒲城令虽然对介子推的屡屡进言不满,碍着重耳在堂下,只得依言做了判决,石氏和甯氏都没有什么话说,各自下去了。 稍候衙吏又带上三个人来,一个是经过闹市的路人,一人是专管市场秩序的司市,还有一人是进城来贩卖的村夫。三人跪在堂下,各自一番陈述。 原来那司事平日有个习惯,凡是要入市贩卖的小贩经过他手里时,他都要掐个鲜儿,比如卖肉的拿他一块猪头肉,卖鱼的拿他一尾鱼,卖菜的挑他一把嫩头尖,并自称是讨个开市吉。 这个村夫一向住在郊邑,从未进过城,这日得了只了不得的蛐蛐到市场来卖,司事便拦住了问他要开市吉,村夫身上分文未带,不提防司市问他要钱,哪里拿得出来,只得百般央告。 司市见他穷得实在没有什么可拿的,就那只装蛐蛐的罐子憨头墩脑的,还象个模样,用来盛酒也使得,当下便把那蛐蛐儿从罐子里倒了出来,将罐子往袖子里一塞,扬长而去。 那村夫赶忙去逮蛐蛐儿,可怜那只虫子才蹦了两丈,就被往来的路人给一脚踩死了,村夫遂揪住了司市和那个路人,一起往衙门里来告状。 蒲城令道:“地下那村夫,你叫什么名字?” “小民住邭头村,家中排行老二,人称邭二。” “这有什么难办的。司市抢了你的罐子,让他把罐子还你,再赔个不是,路人踩死了你的蛐蛐,你让他再赔一只就是了。” “大人,这蛐蛐儿是小民翻遍几个山头,找了十几日才找到,狮口宽背,金翅漆头,正是万里挑一的常胜将军,拿到赌场上,少说也能卖个三、四两金子。” “你说你的蛐蛐儿是千里挑一的常胜将军,可有凭据?” 邭二从怀中掏出布包,一层层打开了,正是那是已被踩得屎迸肠绝的蛐蛐,双手捧着,交给蒲城令过目。 蒲城令一脸嫌恶,连挥衣袖道:“你个刁民,一只蛐蛐如何能卖那么多,莫非你是存心想诓骗钱财?” 邭二连连叩头道:“大人,小民不敢哄骗大人,如今斗蛐蛐之风盛行,哪个赌场不是高价收购奇货,我这只蛐蛐若拿到赌场,那是有市无价的货。” 蒲城令怒喝道:“你个刁民,路人踩死了你的蛐蛐,你与他商议赔价即可,为何还要来劳烦本令,可知本令公务繁忙……” 介子推连忙提醒蒲城令,“请令官息怒,此事急不得,还需慢慢听他们道来。” 路人跪在堂下,连声喊冤:“大人,这实在是大大的冤枉,小民不过从街上经过,那蛐蛐儿正跳到小民脚下,小民又不识什么常胜将军,只道是一只虫子而已,踩死一只虫子如何要赔?” 蒲城令点点头,“此话有理,但你既然踩死了蛐蛐儿,理应赔他,本令向来禀公执法,互不偏袒,这样吧,你再去找一只相同的蛐蛐儿来赔他就是了。” 这天下哪里有相同的两只常胜将军,就算真心去找,又岂是数日能找得到的,因此蒲城令此话一出,不仅路人大为不满,连邭二也大声抗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玉之炼 第六章 顺藤摸瓜 蒲城令正要喝令退堂,介子推起身道:“大人,请容属下说一句冒犯的话,路人纵然有错,但此事本是由司市引起,司市欺民霸市,恐非一日两日,若不将他严惩,众胥吏之恶势则见风日长,吏治愈坏,国民日疲,断断不可纵容此风增长。依在下看,不光要让司市赔邭二蛐蛐的钱,还要革了他的职,打二十大板方能泄民忿。” 介子推再三进言,蒲城令早已不耐,看了眼重耳,见他一脸悠然自得的样子,不知重耳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只得耐下性子,道:“司市虽有不是,但毕竟不是什么大罪,且念他是初犯,就赔一锭银子,二十大板就免了吧。” 介子推道:“吏治之坏,皆从有令不行开始,法令出于上,而执法者却因人而异,这是将法令的威严交于下民,教唆民众行奸使诡;法令虽然严明,却无法执行,是教唆民众都违背法令,各行其是,民众对法令不懂敬畏,如何依法治理……” 介子推还要再说,蒲城令知道他必定又要讲出一番滔滔不绝的大道理来,只得挥一挥手,道:“罢了,既然书吏坚持,就照书吏所说的,让司市赔邭二蛐蛐的钱,再打二十大板吧。” 邭二和路人都无异议,这里退堂后,蒲城令过来请重耳到里面花厅上坐。 重耳在厅上入坐,笑道:“蒲令禀公执法,断案有理有节,真乃蒲城民众的父母官。” 蒲城令诚惶诚恐,连声道:“公子谬赞,小官实不敢当。” “那介子推蒲令用着可还趁手?” “还好,还好,只是偶尔有些迂腐。” “介子推原是一介寒士,虽满腹诗书但于官场中事还生疏得很,有失礼之处还望蒲令多多包涵!” 蒲城令连连称是,心中暗道:看来公子对这位介子推相当赏识,幸得刚才在堂上时依了他的话,否则今日怕是不好下台。 重耳接着说起想修建城墙一事,蒲城令沉默片刻,道:“不知此事司马大人如何说法?” “此事只需蒲令同意既可,与司马何干?” 蒲城令道:“公子要建城墙,下官自是全力安排下去,但除了银钱耗费不菲以外,修建如此规模的工程,怕没有个三年五载下不来,如今蒲城城内约有人家两万三千户,郊邑地区约有三万八千户,以每户征调民工一人,五万人轮流做工一年计算,除去农忙时节,这中间还有五万人的缺口。如今驻扎在蒲城的士兵约有三万,对外号称五万,且辎重、车马齐备,若能征得魏司马的支持,借士兵过来一同建造,则可节约不少民力和时间。” 重耳道:“此事我自会与魏司马商议,如今并非战时,让士兵们帮着一起修筑城墙,只留数千军队在郊邑驻防应无大碍。” 两人正谈着,先轸此时进来,在重耳耳边说了几句话,重耳遂起身告辞,蒲城令送出门来。 重耳回到公子府,先轸将事情始末详细说了一遍。原来自重耳让先轸,赵衰当了城门令,每日在城门口巡查,发现往来的人到是不少,都无什么特别之处。 这日先轸见一汉子背着一捆柴木,自称是进城去卖柴的,先轸见他形迹可疑,便尾随在汉子后面,果然那汉子背着柴进了城,并没有去街市上卖柴,而是径直去了司马府,有人从边上的小角门接着他进去了。 重耳道:“你看他如何形迹可疑?” “大凡卖柴的,都是挑干树枝捡,又以松木、柏木枝为上,哪里见过有捡半湿不干的树枝卖的。这人分明就是入城前,在路边随意捡了些树枝,然后假扮成柴夫,借以蒙混进城。” 重耳道:“轸弟果然是洞若观火,所幸你们并未打草惊蛇。” 重耳将卻氏兄弟,吕甥和颠颉一起叫来,又将先轸所说之事又讲了一遍,然后向众人道:“你们看此人是何来历?” 卻溱道:“公子可还记得那柳午,因感激我等为他们父女主持公道,经常来府中拜访,因此我与他颇有些结交。据他私下说,魏司马暗中勾结狄人,已非一日两日,司马从中得了大量的好处,府中金银财宝数之不尽。我问他魏司马如何结交狄人,那柳老儿却是再不肯往下说了。我看这个卖柴的八成与狄人有关。” 赵衰道:“狄人每年冬春之际都来蒲城抢掠,魏司马却屡不能禁止,其中必有缘故,这个柴夫只怕是狄人派来向魏司马通风报信的。” 重耳道:“魏犨那日送我两大箱的钱物,说是士族乡绅送给他的敬奉,我当时就觉得十分可疑,我已让人打听过,蒲城的大户总共不过二十来家,虽说在蒲城一带还算殷实,究竟比不得那些巨富官宦之家,如何平白无故地给魏犨送这么多好处?我刚才与蒲城令说要修建城墙,他言词闪烁,推三阻四,恐怕与魏犨不与干系。” 颠颉道:“这还不简单,那卖柴汉子既躲在司马府中,咱们多带些人去把他找出来,让他亲口招供不就是了。” 卻縠道:“不妥,别说咱们不一定能在魏犨府中找他出来,就算找着了,无凭无据的,魏犨随便找一条理由都能为他开脱了去。” 吕甥道:“此人若是狄人的探子,必定是要返回狄军中去的,咱们不如坐等其成,让他自己来投即可。” 吕甥遂将自己的主意说了,众人都拍手称好,重耳将各人都安排下去,分头行事,只让颠颉留守府中。 颠颉不满道:“怎么他们都有事做,却把我一人留在府中。” 重耳笑道:“这是细活,怕你做不来,后头自有你出力的时候,你先在府里养着点精神。” 数日后,先轸与赵衰照旧在城门口巡守,吕甥则找了个附近的酒肆,坐在靠窗的一侧,日日喝酒赏景,如此过了两日,到了第三日,眼看已过日暮,先轸见那柴夫远远地走过来,那柴夫这次换做了商人打扮,一身长衫,身上还背了个搭链。 先轸向赵衰使了个眼色,赵衰大声喝道:“往来人等注意,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关闭城门,全城戒严,还没出城的速速出城去。” 正坐在酒肆里的吕甥得了赵衰的暗号,遂从酒肆中出来,尾随着汉子一同出城。吕甥跟着汉子走了二、三里的光景,到了一路口,赶上前面的汉子,连声道:“兄弟好快的脚程,让我一路好赶。” 那汉子转头,却并不识吕甥,诧异道:“不知兄弟是?” “兄弟如何不记得我了,我是司马大人手下的,兄弟走了以后,司马大人才想起来把这个交给兄弟,因此让我特意走一趟,这一路好赶,总算是撵上兄弟了。” 吕甥掏出一个包裹,塞在汉子手中,汉子只觉沉甸甸,硬梆梆,用手一摸,似是两大锭元宝,当下喜上心来,全没了戒备之意,一面请吕甥向司马致谢,一面询问吕甥的名姓。 吕甥道:“在下单名甲字,姓氏不提也罢,我与兄弟一样,都是做的有家难回,两头受累的苦差,过了今日不知道明日,赚些辛苦钱,也是今日赚钱今日花,此生不做他求,只求有钱买个一醉方休。” 那汉子被吕甥说到心坎上,当下就把他当成知已,两人称兄道弟起来。 吕甥道:“前面不远处有个卖酒的铺子,咱们兄弟不如去喝上几杯再走。” 两人来到前面的路口,果然见有个酒肆,说是酒肆,其实就是挑了个酒旗在路边,扯一块帷幕挡在头上,下面摆了几块平整的大石,作为客人歇脚处。 两人在石头上坐了,问店家拿酒来,店家从里面走出,不用说正是卻氏兄弟。卻縠拿了一坛酒上来,又摆上几碟野味,吕甥道:“怎么才一坛酒,怕我们付不起酒钱吗?多拿几坛上来,我俩酒逢知已千杯少,要喝个痛快才走。” 卻縠道:“不是我们瞧不起客官,只是这酒入口虽好,劲道却烈,怕客官一时忍不住多喝了两杯,今晚就走不了了。” 吕甥道:“做生意的,哪有不说自己好的。你这是明着为客人着想,实则夸奖自己的酒好。不用啰嗦,把好酒拿上来就是。” 卻溱又拿了几坛酒上来,揭了盖子,那酒果然浓香扑鼻。吕甥遂和汉子你一碗我一碗地对着喝。吕甥只管天南地北地胡扯,那汉子却都信以为真,佩服得五体投地,架不住吕甥再三劝酒,喝了十几碗下去。 两个店家也分外热情,不停地添酒添菜,没过半个时辰,汉子就醉得两眼惺松,舌头打结。吕甥在他身后轻轻一拍,立马就趴倒在地,打起呼噜来。 三人围过来,在汉子身上一通摸索,果真在搭链里搜出一卷用羊皮筒子包裹着的绢书,打开来看,见上面写着:三日后,乙丑日,子时,按约定行事,下面的署名是乌儿答。 三人看过后把绢书按原样放好,收拾了东西,回城去见重耳。 那汉子醒来时已是深夜,见吕甥和店家都已不在,只道是都回家去了,又一摸怀中的东西安然无恙,遂放下心来,摸黑继续往前赶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玉之炼 第七章 以少胜多 吕甥和卻氏回到公子府,重耳和赵衰、胥臣并颠颉正挑灯等着他们,卻溱道:“果真不出公子所料,那人是个狄人探子,专门给魏犨和狄人传递书信的。”然后将绢书上的内容讲给重耳听。 吕甥接口道:“此人喝了酒口无遮拦,我多次拿话套他,他骂那乌儿答是个刻薄寡恩的,对狄人慷慨大方,对汉人却坚吝不堪,他在狄晋之间来回奔走这么多次,乌儿答却从没给过他一点赏赐。我又旁敲侧击问这乌儿答的来历,他说乌儿答是廧咎如部落的头领,又被称为狼主。” 赵衰道:“我以前听父亲说,赤狄国中部落众多,各自为王,常互相攻伐,众部落中又以廧咎如、潞国最为强大,常侵掠中原诸国,令人不堪其扰。” 卻溱道:“信上说三日后,按约定行事,不知是何意思?难道是狄人要来劫掠蒲城?” 吕甥道:“恐怕正是如此。” 重耳道:“好个大胆妄为的魏犨,看我不办你个私通狄贼,卖主求荣的重罪。” 颠颉道:“咱们还坐着干什么,现在就冲到司马府去,把魏小子绑起来。” 重耳道:“拿贼拿赃,只凭书信上寥寥数字,就算把他拿下了,也难以服众,不如将计就计,坐等狄贼到来,到时拿他们一个人赃并获。” 卻溱道:“如今兵马都在魏犨手中,咱们几个加上府里的家丁,也不过数百人,如何与狄人相抗?” 颠颉急得直跺脚,“这个也不好,那个又不行,眼见狄贼就要打进城来,咱们却在这里干坐着,你们不敢去,我老颠单枪匹马也要去杀他几个人来。” 先轸道:“依我看,狄人此次来,不过是为了掳掠城中的财物,必是出一支马兵,快人快马趁夜而行,他们即然有了魏犨做内应,必然没有太多的防备,咱们若预先设下埋伏,出奇不意偷袭于他,到也不是没有胜算。” 重耳沉吟道:“你至少需要多少人手?” “五百人足够,但我需要一万枝箭。” 重耳思忖片刻,让旻把栾枝叫来,公子府别的都已完工,只有一个园子,因还要造些景致,填些湖石、假山之类的精细物件,所以栾枝整日在园中,不得抽身出来。 栾枝到后,重耳问了栾枝几句工程上的事,然后正容道:“若召集起所有的工匠和家丁,给你三天时间,能不能造出一万枝箭?” 栾枝道:“日夜赶工,正好可以造一万枝。” “你速速召集人手去办,三日内造出一万枝箭,切记,一应人等不得出入后园,不可走漏了一丝风声。” 栾枝答应着去了,这里重耳又和众人商议许久,分工下去,近三更时分,才回房安歇。 第二日赵衰按着计划前去司马府,拜见魏犨,向其说起公子想借兵建造城墙一事,魏犨道:“不是我不肯借兵,我刚刚得到探子传来的消息,翟国意欲侵犯我国边地。翟国虽是赤狄的一个小部落,但实力也不可小觑,我蒲城驻兵对外号称五万,实则不过三万,翟国若是来犯,我这里对付起来尚且自顾不暇,哪有多余的力量再去筑城。” 赵衰道:“公子的意思是这是一劳永逸,福及后世的事情,还请司马多多成全。” “守卫蒲邑,驱遂夷狄是我魏犨的职责所在,若因他事耽误了正事,我岂不是罪无可恕,叫我如何向晋候交待。” 赵衰默然片刻,道:“既如此,在下也不好勉强,回去向公子如实禀报罢了,只是在下奉公子之命,还有一件私事,想请司马求个方便。” “阁下但说无妨。” “公子酷爱打猎,早在绛城时就常四处游猎。如今到了蒲地,因杂事缠身,将这一嗜好搁置了下来。前几日公子听人说此处往东一百多里有处山林,是个不错的狩猎之地,公子因此又动起心来,想向司马借五百士兵充当护卫前往打猎,不知司马能否应允?” “这有何不可,我即刻点五百精壮士兵到公子府上,由公子安排即可。” 赵衰遂谢过魏犨,回到公子府中,见了重耳,将魏犨的话详细讲了一遍。 重耳道:“果然不出所料,他不肯借兵筑城就罢了,还用这种话搪塞,好在咱们不过是要借他五百兵,这一层他却是万万想不到的。” 重耳将五百精兵交给先轸,由他去排兵布阵。这里栾枝带着府里的一众匠人和家丁日夜赶制箭枝,一切准备妥当后,到了第三日夜间子时,月色明朗,云淡星稀,狄人果然领了一支马兵前来袭城。 领头的正是乌儿答,带了三千马兵,摸黑夜行,来到城门几十丈外,哨楼上的士兵正睡眼惺松,乌儿答借着哨楼上火把的微光,一箭将那士兵射下楼来。 门口巡逻的士兵这才惊觉有人来犯,忙吹起号角报警。这里狄人已经架了竹梯,从一丈多高的土墙上翻了过来,砍倒几个晋军,打开城门,乌儿答率众骑马抢进城来,城门口的守军见此一哄而散。 乌儿答将三千马军分为三队,一队往城东,一队往城西,城东住的都是富族大户,城西则多为平民。乌儿答自己领一支主力骑兵往县衙的库廪而来。 因乌儿答与魏犨有约在先,这次夜袭蒲城也不是第一次了,只以为与往日一样,魏犨那里虚张声势,放些兵马出来,自己进锐退速,劫得些财物就走,狄晋两军并无实质性的交锋,所以狄人只简装轻骑,连弓箭也懒得携带,用来装财物的包袱和筐篓到是带了不少。 乌儿答率马兵正经过一条街巷,这街巷不过三丈来宽,勉强够两匹马并排通行,乌儿答一马当先,眼见府禀已在不远处,忽见黑漆漆的屋,另两支部队也遭受了晋军的埋伏,损失了不少人马,乌儿答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晋兵,怕再中埋伏,忙传出信号,命另外两支狄军立刻撤回,狄军仓惶向城门口奔逃而去。 乌儿答逃出城门,转头恨恨道:“魏犨,本狼主以后定要向你讨回这笔帐。” 埋伏在城中的卻氏兄弟,先轸和赵衰等人带兵假意吆喝着追赶一阵,待狄军去得远了,才带兵回来。众人一齐回到府禀门口,向重耳汇报战果,重耳清点人手,除了颠颉还没有回来外,手下的五百人无一人伤亡。 众人谈论起刚才狄贼那一番的狼狈不堪,纷纷称赞重耳用计巧妙。 重耳笑道:“这避实就虚的计策原是先轸的主意,这个功劳我却不能抢了他的。” 赵衰道:“轸兄用弓箭射狄人马贼,正是以已之长,攻敌之短,又我在暗,他在明,借势造势,让狄贼难以探知咱们的虚实,所以才能以少胜多,大败狄人,轸兄的计策确实令人叹服。” 众人正说着,听得一阵喧天战鼓,魏犨带着军队也赶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玉之炼 第八章 心服口服 魏犨今日一身连缀兕甲,头戴饰着雉羽的百战盔,依旧是气势轩昂,过来向重耳拱一拱手道:“末将得到狄人来犯的奏报,赶忙领军前来,不知公子一切可还安好?” 重耳道:“可惜魏司马来得迟了点,错过了今晚的一场好戏。狄贼袭城不成,反而折损了不少兵马,已经逃出城去了。” “听说公子仅以百人就击退狄贼千骑,公子足智多谋,胆识过人,真乃天下奇才,末将来得晚了,还请公子恕罪。” “我并非是什么奇才,只是身为姬姓后人,从来不敢忘记‘驱逐夷狄’的祖训而已。” 魏犨手中微微冒出冷汗,道:“末将听说狄贼在城东劫掠,就赶忙带了人马过去,不想末将赶到时,狄贼已经逃走,不如末将现在就带人出城去追,或许还能追上。” 先轸道:“狄人快人快马,来去迅捷,逃走了这许久,你的兵车如何能赶得上,再说夜间作战于我兵车来说十分不利,司马为将多年,想来不会不知道吧。” 魏犨微微红了脸,只得道:“末将一时心急,到将这个给忘了。” 重耳道:“这且不去说他,我只问你,你领兵先往东城区去,西城的百姓和城中的府廪怎么办?难道司马往日都如今日一般,总是姗姗来迟一步,怪不得蒲城的防守形同虚设,任狄贼随意出入,如同出入无人之境一般。” “是末将虑事不周,末将愿意领罪。” 正说着,颠颉回来了,身后还拖拽着一个俘虏,颠颉让俘虏跪在重耳面前,向众人道:“乌儿答那厮仗着骑了匹好马,逃得比兔子还快,我颠颉拼着两条腿,虽然没撵上他,但一锤子把他的护卫给打下马来,又追了他几条街巷,总算把他给逮住了,带给公子审问,看能不能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来。” 众人暗暗奇怪,颠颉一向粗叶大叶,今日怎么心细起来了。 重耳向那狄人道:“你若将所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就免你一死,并放你回去,否则立刻斩于军前。” 那狄人也是条汉子,横着脖子,就是不发一言。 颠颉怒了,上去就要一锤砸下,吕甥上前拦住颠颉,附在狄人耳边说了几句,狄人犹豫了片刻道:“狼主此行只为劫些财物,并无意大举侵犯,他将人马分成三路,一路往西,一路往城中,一路往东。因狼主与魏司马有过约定,所以往东的一路人马不过数百人,只为牵制晋军,避人耳目而已,而狼主亲率的主力部队则往……” 狄人还未说完,魏犨冷不防拔出腰间长剑,向狄人砍去,一旁的赵衰急忙出剑格挡,却还是迟了一步,狄人已被长剑刺中咽喉,倒地而亡。 魏犨道:“此贼子一派胡言乱语,只怕是乌儿答故意留下来,让他离间你我的,不杀他不足以泄我的忿。” 颠颉怒不可遏,道:“我老颠一向明人不做暗事,这个狄贼我追了半日才追到,却被你给一剑杀了,你小子莫非是想杀人灭口?” 颠颉抡起锤子向魏犨挥来,魏犨退开两步,毫不示弱,挥剑向颠颉的面门而来,两人一来一往,打得不可开交。 重耳怒叱道:“全部住手,否则一起处斩。” 两人这才停了手,颠颉犹不解恨,向魏犨道:“什么时候咱们正大光明地比试一场,我要输了,就将一对铜锤双手奉上。” 魏犨哼道:“我这把剑是家传之宝,相传是昆吾古国流传下来的,我若输了,也将此剑双手奉上。” 重耳道:“狄人还没有走远,咱们自己人已经打起来了,岂不正中狄人下怀。” 重耳向魏犨道:“任你狡辩再三,杀了人证,终是逃不脱与狄人勾结的事实。你杀了他一个,可知你罪案累累,早已犯下重怒,这几日来我这里告状的不计其数,否则我又如何能设下这个套来,引你上钩。” 见魏犨默然不语,重耳又道:“司马身为晋国公族之后,可还记得先祖的遗训,‘开疆扩土,驱逐夷狄’,想来魏老将军以前没有少对司马说过吧?” 重耳一番话,令魏犨大为羞愧,魏犨毕竟也是名门之后,心中自有一股傲气,哪能真的将祖训抛之脑后,只因这些年来,晋候违背约定,迟迟不将自己调回绛城,魏犨心中愤懑不已,这才与狄人相勾结,借此中饱私囊。 魏犨在蒲城独霸一方,自命不凡,根本不将重耳放在眼里,只当他是一纨绔子弟,仗着手下有几个能人,使些威风罢了,今日一战,晋军以少胜多,打得确实漂亮,魏犨这才对重耳心服口服,盟生了敬意。 魏犨当即脱下盔甲,交出司马的将印,跪在重耳面前,请重耳发落,魏犨左右的将领也一齐跪下,表示愿意听从重耳号令。重耳命人将魏犨先押入大牢,安抚了众将领,让先轸、赵衰等人协助各将领清点士兵,清理城中死伤的狄人尸首,一直接近五更时分才收拾完毕,晋军收兵回营,重耳与众人都回府去。 颠颉凑近吕甥道:“吕先生,刚才那贼子死活不肯交待乌儿答的计谋,你究竟和他说了什么,让他乖乖就范的?” 吕甥一笑,“我不过说魏司马出卖了你家狼主,你若不将实情说出,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魏司马?” 颠颉这才恍然大悟。 重耳自从将魏犨拿下大牢,城中的乡绅富户们见魏犨大势已去,知道魏犨再无回天的可能,那些平日受魏犨欺压的乡绅们便一齐联名,来向重耳申诉,控诉魏犨以往种种。 大部分都控诉魏犨以征要保护费为名,向他们横征暴敛,那如数上交的,魏犨便派兵保护其田产,若不愿意交的,狄人每每来劫掠时,魏犨便不出一兵一卒,让这些富户们自生自灭,往往诺大的田产一夜之间就被洗劫一空,连家中的女子和壮丁也被抢去,闹得家破人亡。 还有些平时与魏犨有过节的,也上书给重耳,拿些小事情大做文章,想借此落井下石,诸如此类的不计其数,有关魏犨罪状的竹简堆了满满一案几。 重耳为此事颇费踌躇,门客们也是意见不一,先轸主张魏犨与狄贼私通,证据确凿,如不杀他则不足以立威泄民忿。卻溱则建议魏家是晋国大族,魏犨是又是晋候亲派的驻防司马,若初来蒲城就杀了魏犨,恐晋候不悦,不如将魏犨押解回绛城,让晋候亲自裁决。 这日重耳正在书房翻看魏犨的案牍,看到一桩夺人田产,致使那家主人上吊自杀一节时勃然大怒,将简牍掷于地上,正欲将魏犨立刻处斩,此时有个探子来报说,乌儿答逃回廧咎如后,又招募起两万狄骑,正快马往蒲城赶来。 重耳吃了一惊,让探子再去打听狄人的动向,一面召众门客前来相商。众人听闻此讯,纷纷自告奋勇,要求领兵前去对抗狄人。只有吕甥独坐一旁,默然不语。重耳知道吕甥已有主意,便让众人先退下,留吕甥独自问话。 吕甥道:“乌儿答此次大举来犯,必是为了报前番的戏弄之辱,他只以为一切是魏犨的安排,自然将魏犨恨之如骨。公子何不就让魏犨带兵出战,两人在战场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若魏犨死于乌儿答之手,正可免除公子一番手脚,也让乌儿答泄了忿,或许就此退兵也不一定。若魏犨得胜归来,则是公子不计前嫌,用人得当,晋候也必因公子首战告捷而君心大悦。” 重耳觉得有理,当即召集众将领到公子府,命人将魏犨从牢中放出,亲手将司马印信交还给魏犨,命他戴罪立功,魏犨发下重誓,不将狄人打败绝不回来。 重耳拨给魏犨两百乘兵车,以魏犨为主帅,任命先轸和魏犨为偏将,随军一同出征,卻氏兄弟则协助运送粮秣等事宜。 吩咐完毕,各人回去准备出战事宜,因狄人来得急,连送行酒也来不及喝上一杯,魏犨就带着两百乘兵车,共计一万余人,浩浩荡荡奔赴前线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玉之炼 第九章 魏犨立功 自魏犨出征以后,重耳便如坐针毡一般,每日只盼着前方的战报。这日重耳正与胥臣商议军情,忽然接到贾佗从绛城写来的信,重耳拆开来看后,长叹一声,愁眉紧锁。 胥臣问:“看公子愁眉不展,可是前方军情有变?” “那到不是,是太傅贾佗从绛城寄来的信,其中是非曲折一言难尽,先生拿去看了就明白了。” 胥臣拿过信,原来上面说的是一件绛城新近发生的骇闻,大意是申生奉诏到宫城面见晋候,呈献祭肉和祭酒,不料竟在酒肉中下毒。晋候大发雷霆,要捉拿申生,申生遂逃回曲沃,如今动向不明。 信中末了又道:正是多事之秋,公子远在边邑,更应小心行事,多加保重。 胥臣看完,将书信放回案上,道:“公子如何看持申生下毒一事?” 重耳连连叹息,“明眼人都看得出此事大为蹊跷,哪有人会行此愚蠢之事,岂不是枉送性命?可叹我那兄长仁孝忠悌,将这一弑君逆上的罪名硬加到他身上,岂不是要毁他一生英名,骊姬用心何其歹毒。唉,我离开绛城不过半年有余,君父竟昏馈至此,任骊姬等人闹出这等事来,只怕晋国不久又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怎能不让人悲叹?” 胥臣道:“在下曾在世子门下效力过,知道世子虽为一介谦谦君子,但未免仁懦有余,果敢不足,手下又无杰出之人辅佐,此次骊姬应是有备而来,对世子痛下杀手,必欲除之而后快,恐怕世子此番凶多吉少。” 重耳摇头道:“世子虽常年忙于协助君父料理国事,少于和我宦游交集,但他身为兄长,一向宽待于我,对弟妹们也爱护有加,所谓兄友弟恭也不过如此。可惜他一生为世子身份所拘累,很多事身不由已,自古忠孝难两全,家国难兼顾,何况身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难免有失足的一日。” 胥臣叹道:“世子能得公子这个知已,也不枉他对兄弟姐妹平日的一片爱护之情。在下想,以世子的为人,恐怕他即使为难自己,也不会做出违抗君命的举动。” 重耳点头:“我也正为这个发愁,我这个做兄弟的虽是无能,此刻也需设法救他一救才好。” “在下到是有个法子,只是恐怕公子会因此得罪于骊姬。” “先生但说无妨。” “公子若写信去规劝世子离开晋国,他必婉言谢绝,不如公子写一封书信给申生,借口狄人举大军进犯蒲城,蒲城危在旦夕,向绛城求救又恐路途遥远,远水解不了近火,而曲沃兵多将广,距离蒲城快马不过一日就到了,请世子火速赶来救援。想来世子护弟心切,不会不来。等世子到了蒲城,公子再以良言相劝,若能劝得世子离开晋国便罢,他若不听,公子就将申生强行软禁起来,不让他回曲沃,如此既保全了你们手足的情谊,也能救申生一命,只是骊姬若知道是公子从中作梗,只怕会将一腔怒火发泄到公子头上。” “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救兄长要紧。” 重耳让旻拿来笔墨,铺下绢布,匆匆写好了信,让人立刻快马送到曲沃去,务必亲手交给申生。 重耳这里还在等申生的消息,忽有军情来报说晋狄两军在蒲城以北八十里地相遇,魏司马大破乌儿答,斩获狄人三千余人,掳得马匹两千余头,如今乌儿答已率领残兵逃回本部,魏司马也准备率军撤回蒲城。 重耳听了大喜,亲自到城外迎接,一面急修书信,派人向晋候报告战果。重耳又在公子府备了庆功酒,请魏犨、先轸和颠颉等众多有功将领宴饮。 宴席上,魏犨手持酒杯,向重耳跪道:“承公子不杀之恩,末将才能将功赎罪,侥幸打了胜仗回来,今后一切但凭公子吩咐,末将愿意誓死追随公子。” 重耳上前扶起魏犨,“司马不愧为将门之后,以少胜多,一战就令狄人大败而归,我重耳若能得司马相助,今后何愁不能成就大事。” 魏犨一口饮干了杯中酒,回到席上,与众将领一一敬酒。重耳见他与颠颉称兄道弟,尤其亲密,一改往日两人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模样,心里暗暗惊讶,便将先轸叫过来,询问所以。 先轸笑道:“这里面是有缘故的。”遂和重耳详细讲了经过。原来乌儿答此次领兵前来原是为了报前番受袭之辱,他本就因魏犨暗中勾结外敌而轻视于他,又听说魏犨此次只带了二百辆兵车,共计一万多人马前来应战,更是笑他不自量力。 乌儿答野心勃勃,想要一举全歼晋军,并趁势夺取蒲城,所以也不讲什么战法,带领两万狄骑,气势汹汹直扑蒲城而来。 魏犨打探清楚狄军的动向,先寻了一处开阔地排好阵形,以一辆兵车配备七十二名步兵甲士为一作战单位,二百辆兵车交错分列而战,列成一个棋盘阵。 中原诸候国作战与夷狄不同,通常是双方先列好阵形,将帅互通名号,然后奏起三通战鼓,双方士卒跟随主帅的战车一齐冲锋上阵,所以排兵布阵犹为重要。而戎狄等蛮夷国家都是一人一骑,在马匹上厮杀作战,来去迅猛,并无固定阵法,虽较诸候国的车战威力稍逊一筹,但更灵活机动,适合各种地形。 乌儿答与魏犨两下相遇,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人也不答话,一声号令,各自带兵冲杀上来。 魏犨乘坐的戎车率先冲出,魏犨亲擂战鼓,指挥兵车上的弓手一齐放箭。一通密集的箭雨后,狄骑的先锋部队纷纷坠马,狄骑冲势稍缓,虎狼之势却仍不减,不待晋军第二轮放箭,乌儿答已率军冲到晋军阵前。 晋军以兵车为前锋,车右居高临下,先用一丈多长的长戟,连勾带刺,将冲在最前的狄骑戳下马来,步甲随后赶上,手执短戈,以兵车为掩护,与狄人厮杀在一起。 魏犨的戎车冲在最前,左右厮杀,所到之处,狄兵落下马来无数,令晋军士气大盛。魏犨的车右也是一名骁勇无比的力士,手执二丈长,百斤重的大铁戟,却似手到捻来一般,将长戟使得随心自如,或扫或劈,或勾或刺,四周的狄人一时不敢近前来。 乌儿答见狄兵伤亡惨重,一心要拿魏犨,亲自提了长刀向魏犨的兵车杀来,力士挥戟来拦,乌儿答假意举刀去挡,不待力士再次提戟,乌儿答虚晃一刀,勒马已绕至兵车左侧,举刀向御手砍去。 那御手正拉着八根缰绳,控着四匹马儿在战场上转圜进退,以配合车右的攻击,不想乌儿答突然转到自己身边,一刀向自己砍来,躲闪不及,正中颈肩,登时一头栽倒在车上,死前双手还攥着缰绳不放。 坐在车中的魏犨大怒,也顾不得擂鼓挥旗,拾起长矛与乌儿答战在一起。两人才战了两个回合,拉车的马儿因失去了御手的控制,又受到兵刃交击的惊吓,失蹄奔跑起来,中间的两匹服马和两边的骖马各自使力,四散而跑,车子一时失控,颠踣不止,眼看车厢就要倾覆,正带领步甲与狄人厮杀的颠颉几个大步上前,一声大吼,伸出双臂,一双铁爪抓住车厢后面的后辕,连拖带拽,硬生生将车子拽停了下来。 乌儿答紧随其后,正想趁车子倾覆之际将魏犨斩下车来,不想马车刚刚稳住的瞬间,魏犨已站稳身形,举起长矛向乌儿答斜挑过来,乌儿答用长刀格挡开去,那力士的长戟又横扫过来,乌儿答堪堪低头避过,魏犨的长矛已追及面门。 乌儿答虽然仰身躲过一击,魏犨的长矛却贴着头皮擦过,挑下一缕头发来,乌儿答惊得一身冷汗,调转马头往后退开,忽听身后一声断喝:“哪里走?” 乌儿答听出是颠颉的声音,浑身一哆嗦,冰冷的铜锤已贴着脸颊飞过,乌儿答只觉耳边一热,半爿耳朵已被割了下来,乌儿答不敢再战,转身就逃,这里狄人见狼主逃跑,也纷纷向后撤去,魏犨指挥晋军又砍杀一阵,见狄人跑远了,才下令收兵。 先轸道:“他们这一番联手作战,打退了乌儿答,两人也成了患难兄弟。” 重耳听后,到也佩服魏犨的勇武,决定还是让魏犨当都司马,并让其主持蒲城的城墙修建事宜,限期在两年内完工。 魏犨也欣然应允,为感谢重耳的再造之恩,又发下誓言,表示今后愿意驱逐夷狄,忠心护主,不敢再有二心。 众人推杯换盏,痛饮了一番,颠颉和魏犨相谈甚欢,两人愈发亲近,互报了年庚,颠颉虚长一岁,遂称兄长,魏犨自称小弟,两人相约要选了吉日,结拜为义兄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玉之炼 第十章 一场梦境 这里大家正在兴头上,门人进来禀报说,绛城来了使者,要求见公子。重耳大喜道:“我数日前才将战功报上去,不想君父这么快就派了使者前来,此番若得了赏赐,定要好好犒赏全军将士,也不枉大家苦守蒲城这么多年。” 重耳传令让使者进来,那使者大摇大摆地走进堂来,重耳忙走下来,请使者上坐。使者向众人环顾一周,傲然道:“坐就不必了,公子可知晋候身体有恙,早已下令,全国民众不得歌舞饮宴,公子却在这里大摆酒宴,这是公然蔑视君令吗?” 重耳道:“君父有疾在身,即使不下君令,我这个做臣子的也不敢开设酒宴,只是众将士们刚刚打退了狄贼,大胜而归,大家高兴,所以饮宴一番,以示庆功之意,还请贵使见谅。” 使者冷哼道:“有功没功,是晋候说了算,你们私下设宴庆功,晋候知道了可是要降罪的。” 重耳再三向使者解释,使者才道:“也罢,这原也不是我的份内之事,我此行只为传达晋候的书信而已。” 使者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重耳双手接过,打开来看,这一看不禁目瞪口呆。只听使者道:“公子既已看过书信,想必知道该怎么做了,如没有别的事情,在下也要回去告差了。” 重耳这才缓过神来,拱手将使者送出堂外。 众人原来见绛城来了使者都颇为欢喜,满以为是打了胜仗,晋候前来赏赐众人的,不想这一番对答,让大家听得莫明其妙。 颠颉最是急躁,待使者一走,就上来将放在案上的帛书抢过来看,却忘了自己是不识字的,又将帛书交给先轸,道:“这上面究竟写了什么,那使者这般耀武扬威的?” 先轸接过帛书,念了出来,原来上面写的并非是嘉奖重耳克狄之语,而是责问重耳为何不趁胜追击狄人,言语中颇有责怪重耳不尽力之意。信中末尾还敦促重耳早日出兵,消除狄患。 众人听了都面面相觑,若不是碍着重耳,颠颉早就破口大骂了。 魏犨哈哈一笑,自我解嘲道:“末将本以为立了些微末功劳,晋候今年会让末将解调回绛城,看来又是无望,末将今生恐怕是要老死蒲城了。” 众将领都闷闷不乐,喝着美酒也只觉索然无味,重耳也就让大家早早散了。 重耳回到书房,又拿出那封帛书,仔细观看,见上面字迹刚劲,一提一勾分明是晋候一惯的笔法,书信末尾还赫然盖着晋候的玉章,重耳只是诧异,为何明明是君父的字迹,却一字一句冰冷无情,似是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在叙一件完全不相关的事。 重耳枯坐良久,觉得胸中沉闷,遂起身出了书房,到庭中随意走走,其时已近夜深,又是深秋时分,北风乍起,寒虫都已停了鸣叫,蛰伏起来,夜晚显得格外的凄清。 重耳踱到后院的上房附近,见几间屋子都黑着,想来众门客都已睡下,只有北边一间小耳室内还微微亮着烛光。 重耳走近耳室推门进去,见赵衰正举着盏油灯,趴伏在案几上,仔细读着案上的一册书简。 重耳咳嗽一声,赵衰才惊觉有人,急忙起身,放下竹简,将重耳迎进屋来。重耳随手拿起案上的一册竹简,见是古书《五典》中的一篇,笑道:“如此凉夜,赵兄弟怎么还在这里禀烛夜读?” “让公子见笑了,在下原是一介武夫,耍些刀枪棍棒之类还过得去,诗书经文却是一窍不通。在下跟着公子来到蒲城后,见公子治理城邦,教化百姓,无不明理端方,让在下好生敬佩,所以在下找了些圣贤君王的著述来看,不过为了略长些见识,明白些道理而已。在下怕扰了臣兄安睡,所以躲到这里来看书,这一看,不知不觉就过了头。” 重耳拉着赵衰面对面坐下,笑道:“赵兄弟这一番话,就已经比别人明白许多。不瞒赵兄弟,我今日为着一事心神不定,思量半日也不得结果,只得出来走动走动,却正好遇见了赵兄弟,不知赵兄弟能否为我拿个主意?” “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在下见识粗陋,请勿见笑。” 重耳便将晋候给自己的那封帛书从袖中拿出,交给赵衰道:“依赵兄弟看,这封书信是否有可能是他人伪造的?” 赵衰仔细看了半晌,向重耳道:“在下并不能确定此书信是否出自晋候之手,但依在下愚见,是晋候写的也好,不是晋候写的也好,并无什么差别。” “哦,此话怎讲?” “若的确是晋候所写,说明晋候已决定立奚齐为世子,将二公子和三公子谴至边邑不过是为了削弱群公子的力量,为奚齐顺利成为世子做下铺垫罢了。朝中早有臣子提议要立公子和夷吾为世子,惹得骊姬不快,所以公子此番战胜了狄人,在晋国一时名声大噪,风头更是盖过奚齐去,违背了晋候的初衷,晋候岂能再奖赏公子?若此信不是晋候写的,则说明晋候体弱智昏已久,朝政已被骊姬等人掌控,只怕他们杀了世子后,对公子也不会善罢干休,所以公子不管做什么,他们都能找出不是来。恕在下直言,公子既已远离绛都,恐怕很多事已不是自己所能掌控,从此信上就可见一斑了。” 重耳默然片刻,“赵兄弟所言有理,我到不曾想到这一层。” “公子是聪明人,哪里会想不到,只是公子身在局中,当局者迷罢了。” “我这两日也正是为长兄担忧,此前派去的信使已去了两日,按理说也该回来了,却迟迟没有动静,难道曲沃已经生变?” 重耳将自己写信给申生,想借申生来蒲城之际,婉言劝解申生离开晋国一事说了,赵衰道:“在下曾在骊嫱跟前侍奉过,对其为人略知一二,骊姬貌美而心狠,外慈而内忍,她既已布下天罗地网,要将世子置于死地,恐怕世子此刻已经凶多吉少。” 赵衰将当日自己在章含宫当禁卫时,骊嫱设计烧死摇风,毒害耿姬等事略说了几件,重耳听了惊道:“如此说来,骊姬姐妹专擅后宫,胡作非为已非一日两日,君父受其蛊惑已深,恐怕难以自拔。” 赵衰叹道:“《五典》上说,无所畏惧又不遵从任何道义,是毁亡的开始,骊姬虽然正当极盛之时,纵然能一手遮天,又岂是长久得了的,但对晋国而言,只怕又将掀起一场旷日迟久的腥风血雨。” 两人都叹息一回,听得外头的更鼓已近三更,才各自回房睡觉。重耳和衣上了床榻,迷迷糊糊才要合眼,忽见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有人站在门外朝他招了招手。那人一身白衣,风姿蹁然,不是申生是谁。 重耳欣喜之下忙翻身下床,“兄长总算是来了。” 申生却并不答话,转身往外走去。 “兄长这是去哪?” 申生快步前走,重耳只得跟在后面,这一路好赶,也不知走了多久,到得一处屋所前,申生才停下,招呼重耳过来,伸出一只手,向前指去。 重耳并不识这是什么地方,顺着申生所指的方向,只见一间烛光昏暗的屋内,一女子正怀抱着一小儿在床榻上睡得正酣,那小儿咬着手指入睡,口中发出喃喃的呓语声,十分憨萌可爱。 重耳不解其意,就听申生道:“我与贤弟十分相投,知道贤弟重情重义,是个能成大事的人,所以将要事托付。他们是我在这世上最放心不下的人,希望贤弟能善待她们孤儿寡母,不致孤苦流落一生,我就从此无憾了。” 重耳疑惑,正要发问,申生忽拉起他的衣袖,带着重耳前绕后转穿过几重堂室,一路昏暗也辨不清所在,忽然眼前一亮,重耳环顾四周,竟到了晋国的朝堂之上,朝堂内空无一人,只有晋诡诸常坐的金丝蟠龙坐榻旁,那尊青铜香炉内还袅袅地燃着青烟,似乎朝臣们散去还没多久。 申生道:“我这一生为情字所束缚,陷于孽情而难于自拔。贤弟是贤明之人,万望引以自戒,凡事以国家大业为重,不要步我的后尘。贤弟若能帮助我完成心愿,我愿祝贤弟一臂之力。” 说完申生将重耳用力一推,重耳一跤跌坐在晋诡诸的坐榻之上,重耳大惊,急忙翻身坐起,却发现自己正坐在床榻上,原来刚才的只是一场梦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玉之炼 第十一章 同甘共苦 重耳见天色已微亮,也没了睡意,正待起来洗漱,旻进来说派到曲沃的信使已经回来了。重耳忙让信使进来,那人进了门,扑通一声跪倒,泣道:“卑职辜负公子重托,还没将信送到世子手中,世子他已经自裁身亡了。” 重耳愣了半晌,问起事情经过,信使道:“小的星夜赶路,不过一夜就赶到曲沃,求见世子,适逢绛城有使者来,召世子前去相见,小的在府内等了半日,后来听说世子回来了,却什么人都不见,将自己关在书房内,不许让人打扰,再后来不知怎得合府惊动起来,说世子上吊自杀了,小的只得回来向公子报信。” 重耳连声叹息,“可惜我还是迟了一步,终究没能救得长兄。”重耳又想起昨晚做的梦,想来竟是申生的魂魄来与自己决别的,重耳心中哀痛,旻端上早膳来,重耳哪里吃得下,想起往日与申生的点滴,忍不住拿袖子拭泪。 此时先轸进来道:“弟兄们一早都聚在花厅,有要事请公子过去相商。” 重耳定了定神,就和先轸过来花厅,见众门客都已到齐,卻氏兄弟,吕甥,栾枝,赵衰,胥臣和颠颉俱神色凝重,见了重耳一齐起身,请重耳上坐。 卻溱先道:“公子,在下刚刚接到曲沃传来的消息,申生已经自裁身亡,我们听说曲沃城中有传言,骊姬亲自到曲沃面见申生,并拿出晋候的手谕,责问申生,申生被逼不过,只得自杀。在下觉得此事非同小可,所以喊了弟兄们一起,和公子商议此事。” 重耳问:“你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在下有个卻氏的本家族兄,在曲沃当城务官,平日也是可以出入世子府的。他探听确切了,才派人向我报信。” 重耳道:“可恨我还是迟了一步,被骊姬害了去,只怕我晋国又将掀起一场旷日劫难。” 先轸忿然道:“骊姬果然歹毒,她借着晋候之手,逼死申生,让全天下人以为申生是因为下毒弑君不成,才畏罪自杀的,她的奚齐便可名正言顺地当上世子。” 卻縠道:“如今再说这个已是无益,申生已死,横亘在奚齐和世子位之间的就只有公子和夷吾了,而且两位公子素来与骊姬不睦,接下来如何,公子还需及早应对,以防不测才好。” 吕甥道:“听说夷吾在屈邑招兵买马,修筑城墙,大有屯兵备战之意,咱们何不效仿夷吾,以蒲城的实力,也不是轻易就能被击破的。如果公子再和夷吾联起手来,足可与绛都一较上下,公子如果愿意,在下可以去屈邑,面见夷吾,先打探一下他的口气。” 重耳道:“我重耳虽然德行浅薄,但也知道孝亲人伦之道,身为臣子,不能为国尽忠,身为儿子,不能为父尽孝,已是惶愧之极,我这个不忠不孝之人,怎能再行造反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以后此话万万不能再提。” 众人一时都缄默不语,先轸道:“难道公子就在这里坐以待毙吗?” 重耳道:“为今之计只有先打听清楚绛城的动向,才能做别的打算,贾佗是我的太傅,必会全力相助于我,只是君父有令,驻防在外的公子不能和国中的朝臣联络,此事只能有劳胥先生亲自去绛城一趟了,我修书一封,请胥兄弟交给太傅,太傅必会关照胥先生的。” 先轸道:“臣兄一个人势单力孤,我先家也是朝中的大族,眼线耳报都灵通些,不妨让我和臣兄一起去绛城,我回去向家父求个情,或许能助公子一臂之力也不定。” “如此也好,只是请两位早去早回。” 重耳又向吕甥道:“有件事我一直放心不下,长兄已死,小公孙是他唯一的血脉,需要保全才好。吕先生曾经去过曲沃,就请前往曲沃走一趟,接了隗小君和小公孙同来蒲城,以免再生不测。” 吕甥也答应下来。 三人约定了,事成之后,可先到绛城的唐家酒楼会面,再一起到蒲城来。重耳又叮嘱大家小心行事,便各自散去。吕甥俄延半日,见众人都走了,才过来向重耳道:“公子,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吕先生但说无妨。” “申生既已自裁,晋候必定给他定一个谋逆不成,畏罪自杀的罪名。晋候若顾惜往日的父子之情,或可不追究其他人等的罪责,若晋候受人挑唆,一时起意要灭了申生的亲族,小公孙和隗小君便是首要重犯,即使晋候现在放过他们,难保日后又念起旧恶来,要治他们的罪,公子若将他们接到蒲城来,岂不是惹火上身?” “我之前因为不曾亲自去曲沃面见长兄,致使长兄遭了骊姬毒手,已是后悔不迭,怎可再如此畏首畏尾,若他们母子有个三长两短,岂不令我悔恨终生。事情紧急,还是先将他们母子接到蒲城再计议吧。” “公子如果执意要救他们母子俩,不如找人将他们送去秦国,一来秦国偏远,骊姬想要再加害她们也是鞭长莫及,二来秦夫人是小公孙的姑母,申生已遭不测,秦夫人自会妥善照顾他们。” 重耳摇头道:“此去秦国路途遥远,我目前又离不开蒲城,不能亲自护送,万一他们孤儿寡母途中出了意外,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兄长,还是请先生按原计划办吧。” 吕甥无奈,只得辞了重耳,打点了行装,往曲沃去。胥臣和先轸也往绛城而去。 第二日卻縠和卻溱来见重耳,要求辞别了回绛城去。重耳奇道:“这是为何?” 卻溱道:“我俩刚刚接到家中寄来的信,说父亲病重,要我俩速速赶回,若天可怜见,或许还来得及见上一面。我俩出来这些年,不曾回家探望过,眼看又要到年关,想回去探望家中老小,还请公子谅解。” 重耳点头道:“这也是应该的,是我拖累大家至此,连年节上也不得与家人团聚,你们回去后,可代我向尊翁问安。” 重耳让旻拿来金银百两,交给卻氏兄弟道:“你们回去绛城可代我拜访一下旧友,这些银两你们留着做见面礼用。”重耳又让人备下车辆,马匹,卻氏兄弟谢过后告辞离去。 卻氏刚走,栾枝也来向重耳请辞,称想趁着年节回去探望亲友,顺便把几个家眷一起带到蒲城来安置。重耳也给了不少财物,安排下车马,叮嘱一路小心,早去早回。 众人这一走,府中便冷清了许多,只剩下赵衰和颠颉,颠颉是个好酒的,成日在酒肆里喝个烂醉如泥,这日重耳在后庭中独自踱着步,栾枝新造的园子果然别致,乍一眼看去,有几分象绛城的茨园,园中有了一方九曲池塘,四周种着高低错落的芦荻和香蒲,栾枝又用山湖石在门廊入口处堆叠成假山,半遮半挡之间,使人一眼不能穷目,为这不大的园子平添了不少的意趣。 园子美则美矣,重耳走在园中,却想起了往日在绛都的日子,心中生出无限的愁绪来。 头须此时过来,请示重耳,今年过年如何个办法,重耳叹道:“兄弟们大都在外,府里也没几个人,一切从简罢了。” 头须下去后,重耳踱到赵衰房中来,赵衰正伏案写信,见了重耳,将重耳迎入上坐。重耳见那绢书上的字写得刚正遒劲,道:“赵兄弟的书法越来越精进了,连我都自叹弗如。” 赵衰道:“公子过奖了,近来闲来无事,偶尔习练些笔墨,哪里敢谈精进两字。” “赵兄弟偶尔习练,已是胜过数十载寒暑苦练之人,如何不是精进?” “我只是在练字中悟了些心得,这写字如同练箭一样,动的虽然是笔,却需心眼身手神魂俱到,运力于笔时,蓄劲如开弓,发劲如破箭,刚劲于内,柔软于外,将刚柔运用至随心自如,万物存乎一心时,方能写出惊若游龙的书法来。” “赵兄弟果然是悟性极高之人,太傅以前常说,天下的学问本就是一脉相通,悟得其中一件,便可触类旁通,格尽万物之理。” 重耳顿了顿,问道:“兄弟们都回去过年节,赵兄弟离开家乡已久,为何不一起回去看看呢?” “家父也写了信来,催我回去,我想着家中有大哥和几位弟弟在,我这个闲人回不回去也无关紧要,所以写了封信,正准备差人送回绛城去。” 重耳知道赵衰是因为众位兄弟都离开了,自己不便回去,所以向家中找了个借口而已,重耳心中感动,却不便说破,叹道:“想来现在的宫城中,扫洒备牲,应是一片热闹的景象了吧。” 赵衰已看出重耳的惆怅之意,劝道:“公子不必太过忧虑,等过了年节,兄弟们就会回来的。” “如今晋国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骊姬害死申生,恐怕下一个目标就是我和夷吾了,良禽择木而栖,他们就是真的一去不复返,我也不会埋怨他们的。” “兄弟们都是有情有义之辈,应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重耳叹一口气,“当初我从绛城被驱逐到蒲城,数百门客尽皆散去,剩下的不过八人随我来到蒲城,如今申生被杀,兄弟们又各自散去,唯有赵兄弟始终不离不弃,我重耳何德何能,能得赵兄弟这一知已。不瞒赵兄弟,我重耳生性放荡,根本无意于争夺君位,赵兄弟若是跟了我,只怕这一生难有作为,赵兄弟是人中豪杰,天下之大,何愁没有大展宏图之处,若是赵兄弟要走,我一定送上金银百两,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赵衰赶忙行拜手礼,道:“公子说哪里去了,若不是当年公子冒险相救,我赵衰哪里能存活到今日,我赵衰跟随公子,并不为日后的荣华富贵,也不是为了报答当年的恩情,公子豁达坦荡,情深义重,我赵衰深感敬佩,这一生不论生死贫贱,愿一生追随公子,,还请公子成全。” 重耳扶起赵衰,“我能得赵兄弟这一知已,当真是三生有幸,只要我重耳在世一日,就必与兄弟们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玉之炼 第十二章 以酒示警 眼见再过几日就到年节,若在绛城,此时人人都要置办年货,杀猪宰羊,烧香作傩舞、祭鬼神,早已是一派热闹景象。蒲城民力敝条,自然要简略许多,不过各家都备些祭祀物品,有钱的宰了猪羊,拿出存了一年的酒,从初一至十五在家中祭祀先祖,又在庙内烧几日香,祭各路鬼神。没钱的买不起荤腥,用粟面捏成了猪羊的模样,供在香案上祭祀先祖,也算是过了个年。 因重耳要求今年一切从简,凡是乡绅富户送来的贡奉一概不收,再加上诸多门客出去办事的办事,回家的回家,所以虽近年关,府内却冷冷清清的。 重耳想起往年在绛城时,晋候举行家宴时的盛大场面,公子王孙济济一堂,宾客仆从往来不息,那是何等的热闹,如今公子们贬的贬,死的死,自己独在这偏远的边邑,年节也不得回去探亲拜祖,重耳只得做了母亲的牌位,供在府内,朝夕祭拜而已。 这日重耳正掐算着胥臣和先轸等人回来的日期,门人说介子推前来求见。重耳命请进来,原来介子推是来拜谢前番重耳向蒲城令推荐自己为书吏一事。 两人互道几句问安的话,重耳又问了些府衙内的事,见介子推这么冷的天,只穿着件单衣,那单衣也是补丁上再打补丁,破旧不堪,重耳让旻拿来两件羔羊皮的袄子,并几吊铜钱,交给介子推。介子推却说什么也不肯收,重耳只得说是给他母亲过年节用的,介子推才勉强收了一件皮袄,拿回去给母亲御寒,别的却再也不肯拿了,重耳只得作罢。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喧哗,重耳走出去看究竟,只见头须怀中抱着个酒瓮进来,颠颉拉住了问他要酒喝,头须不肯放手,两人拉拉扯扯地在那里纠缠。 见了重耳,颠颉道:“公子来评评理,他刚刚得了人家白送过来的酒,我要喝上一口,他却不肯。” 头须道:“公子明鉴,颠老爷说是喝上一口,谁不知道他若喝在兴头上,这一瓮都不够他喝的,小的哪里敢开这个头?” 重耳不觉好笑,只得道:“我不是说了不得收受他人的东西吗?” 头须道:“公子这就冤枉小的了,这瓮酒是个不相干的人硬要送我的,我原不要他的,他说了一通不着头脑的话,然后撇下酒瓮就走了。” 头须道了原委,原来今天一早有个汉子推着辆车子,在公子府前叫卖好酒,头须嫌他占着门前的道,不许他在这里卖酒。 那汉子道:“我这酒不比寻常的酒,一般人我是不卖的,但遇机缘相合的,就是送他也无妨。” 头须便问他的酒有什么特别之处,他道:“我这酒叫桃李酒,需要在煞热刚退的七月,熟的三枚李子取来,将洗干净了,倒入煮熟的饭米中,速度搅匀了,桃花四朵寻来放入,有八个月的等待光景,酒就大功告成了。” 头须因听他说话颠三倒四的,便要赶他走。 那汉子道:“罢了,我这瓮酒就送了你,回来别忘了帮我多吆喝两声。”说完放下酒瓮,推着车子就走了。 头须遂把酒瓮抱进来,门口正碰上颠颉,头须将刚才的事当成笑话讲了,颠颉听了当场就要揭盖开瓮,尝上一尝,所以有了前先那一幕。 介子推听了头须一番话,笑道:“不说按照这法子究竟能不能做成酒,就说那汉子的一番话,颇为可疑,即是七月,哪里来的李子和桃花,这分明是满嘴不三不四言,道尽七上八下语。” 重耳一个机灵,将卖酒汉子的话在心里又细细念了一遍,登时醒悟过来,忙让头须去把那汉子追回来。头须只得出府去追,去了半日才颓丧着脸回来道:“公子,小的把街巷上的人都问遍了,都说没见着有这么个人过去,小的也是奇怪,诺大个人,难道还能飞上天去?” 重耳连连顿足,众人都摸不着头脑,重耳道:“你们细想那汉子说的话,取每句话的头一个字,连起来是什么,不正是‘杀手将到,速逃,有救’吗?这酒又名为桃李酒,其意就不言自明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介子推道:“此人用这种法子向公子示警,必是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可谓是用心良苦,公子需慎重应对才是。” 颠颉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我老颠在这里,还怕他咋的?别说来个把杀手,就是带了千军万马来,魏犨手下的那五万士兵,也不是当摆设的。” 重耳让人将赵衰和魏犨找来,介子推见重耳这里有事,先行辞别。赵衰今日正在城门口巡守,魏犨在校场练兵,得了信便一齐赶来公子府。 重耳将赵衰,魏犨和颠颉三人唤进书房,先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然后道:“我担心的事还是来了,绛城恐怕已经派出杀手,前来蒲城,虽不知究竟是骊姬还是君父的主意,想来总是因申生之事而起,有人想借题发挥,要将我一并除去。这个向我通风报信的人,虽然不知受何人指使,必是得了可靠消息才来的,依你们的意思,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赵衰道:“当初在下任禁卫令时,就知道内廷司有数位高手,其中一个叫伯鞮的,武功相当了得,号称晋国第一高手,替晋候办事,从来没有失过手,若是晋候派了他来,咱们更需仔细应对。” 颠颉道:“咱们既已得了消息,事先投下埋伏,再多来几个高手又怕他咋的?” 赵衰道:“恐怕不妥,公子若正面与来人冲突,便多了个违抗君令的罪名,只怕下一次晋候便可堂而皇之地领兵前来攻打了。” 魏犨道:“晋候此番并没有直接派大军前来讨伐,说明晋候对公子并不是全不顾惜,而且如此机要之事,已经有消息泄露在外,说明此事还有转圜余地。依在下看,公子不如先到外面暂避,等晋候的怒气消了,申生之事平定下来,再做打算。” 重耳叹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天下之大,何处才是我重耳的容身之地呢?” 魏犨道:“如今齐国为中原诸候霸主,有不少诸候国的公子都前往齐国避难,齐小白都一律予以收留,还赏赐车马田宅,十分优渥。公子是大国宗亲,姬姓后裔,若去齐国,必能得齐候庇护。” 重耳道:“事情紧急,也容不得细想了,那就去齐国罢。你们若愿意与我一同去的,收拾了行装即刻出发,若不愿意去的,我也绝不勉强。” 颠颉和赵衰当即起身作礼道:“公子待兄弟们情深义重,我等愿意毕生追随左右,并无他念。” 魏犨道:“公子是深明大义之人,我魏犨得遇良主,本应誓死追随,只是末将身为都司马,奉命驻守蒲城,有君命在身,不敢渎职,还望公子见谅。” 重耳点头道:“你我职责各异,但都同为国家效力,为晋候尽忠,司马有自己的志向,本公子也不勉强,只希望司马今后以国家社稷为重,以蒲城百姓为念,方才不负魏家先人创下的丰功伟绩。” 魏犨向重耳行礼允诺,颠颉和赵衰去安排车马。三人去了以后,重耳又唤进头须和旻,让他通知家臣,简略地收拾些行李物品,准备随时动身,留几个行动不便的老奴看守公子府即可。 重耳又修书一份,交待下人自己走后将信交给蒲城令,无非是说自己暂时离开蒲邑,让蒲城令好生管辖蒲邑,不得惰怠云云。 忙活了半日,赵衰和颠颉进来说,车马已备齐,准备了大半个月的干草和粮食,足够支持到齐国的,问何时动身? 重耳道:“吕甥去曲沃已有两日,想来也快回来了,等隗小君和小公孙都到了,咱们就走。” 重耳要离开蒲城的消息很快传开去,以柳午为首的一众乡绅族老听说重耳要远行,都备了衣物干粮前来送行,重耳一一与之送别,一直忙到近黄昏,送行的人才散去,那介子推又上门来拜别。 重耳请介子推进了书房,彼此寒喧几句,介子推道:“在下一介庶民,本是极微寒之人,蒙公子厚爱,荐入县衙当了一名书吏,让在下可以奉养亲老,不致学无所用,在下不胜感激。听说公子有急事要离开此地,前往齐国,在下没有什么送别之物,公子若不弃,在下愿跟随公子去齐国,在下虽是一介文弱书生,身无所长,但为公子驱车赶马,侍奉汤水还是当得的。” 重耳听后颇为感动,道:“介先生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还有两件事要烦扰先生留在蒲城,一是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还请先生帮着照看府第,二是前几日有几个出去办事的门客,不日就要回来,到时还请先生将这里的情形告之,并让他们速来齐国找我。” 介子推答应下来,待介子推去后,旻在一旁问:“公子,咱们如今仓促出奔,正是急着用人之际,介子推既然愿意跟随,何不让他一起去齐国呢?” 重耳叹道:“他并不详知我此次出奔的内情,说是前去齐国,其实是仓猝逃亡,这一去路途多有凶险,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本是一介寒士,好不容易得了个安稳谋生的职事,我何苦再去拖累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玉之炼 第十三章 第一高手 头须等人将马车准备好了,催促重耳尽早动身,重耳道:“再等一日,明日就是除夕,他们若还不回来咱们就走。” 颠颉和赵衰心里着急,不时跑到城门口去张望,却迟迟不见吕甥等人的踪影。到了第二日除夕,家家户户都放起鞭炮来,惹得门口的狗吠叫不止。赵衰和颠颉又来催重耳动身,重耳道:“若是过了午时还不来,咱们就动身。” 颠颉和赵衰只得又跑到城门口去张望。 重耳觉得心中烦燥,在书房内来回地踱步,暗忖这个时候吕甥应该接着小公孙和隗姒回来了,不知何故耽搁。 忽听外面的狗吠声一齐停了,重耳觉得奇怪,遂走出书房,见庭院中静悄悄的,大树下却多了一个人。 此人长得奇瘦,眼窝深陷,颧骨耸起,颔下无须,穿着件发白的缎面长衫,一双青布履,看起来毫不起眼,正懒懒地斜倚着树干,手中拿着根树枝,似在晒太阳一般。 重耳心往下一沉,此人他是认得的,正是那个叫伯鞮的内廷高手,因他常奉晋候之命出宫去办事,重耳也不过见过他两次,除了晋候外,此人见了谁都不行礼,一副倨傲不恭的样子。 重耳虽然从未亲眼见他出手,但知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别说此刻只有自己一人,就是颠颉和赵衰都在,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重耳故作镇静,向伯鞮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伯鞮大人,大人千里迢迢,远道而来,怎么也不先派人来说一声,我好让人备下酒宴,为大人接风洗尘。” 伯鞮只道重耳还是一无所知,遂干笑两声道:“公子好客还是一如往日,只是卑职此次奉了主公的令前来办事,没福消受公子的款待了。” 重耳估摸着颠颉和赵衰也快回来了,一心要拖住伯鞮,遂道:“大人说是奉了君父的令,不知可有亲手写的书信。近来常有人来我蒲城,自称是奉了晋候的令来传口谕,说得天花乱坠,也不知是真是假。” 伯鞮道:“天下除了晋候,还有谁能让我为他卖命的?我出来办事,从来用不着什么手书、口谕,见我如见晋候。” “到不是我信不过大人,听说近日君父身体欠安,政事不得不假手他人,或许传话中间有些出入,非他老人家的原意也不定。不知大人此番放着好好的年节不过,来我这荒僻的蒲城有何事见教啊?” 伯鞮把嘴一撇,“多时不见公子,公子怎么也糊涂起来。我伯鞮号称天下第一杀手,至今办事没有失过手,让晋候责问一句,除了杀人,我难道还能是来给公子送喜贴的?有些话不用说得十分明白,我只是个奉命办事的,公子若还顾着点父子孝道,就顺了晋候的意思,能自我了断最好,我与公子相识一场,也不想亲自出手,显得太过绝情。” 重耳故作大惊失色,“大人何出此言,不知我重耳究竟犯了什么罪,君父竟至于要我的性命?” 伯鞮有些不耐,不想再和重耳啰嗦,道:“看来公子是不愿自己动手了,那就怨不得卑职无礼了。” 重耳连连摇头:“不是我有意违抗君令,我是怕君父一时受奸人蒙蔽,稀里糊涂地下了诏令,万一今后后悔起来,再到哪里找我重耳。我死了事小,君父若遭后世唾骂,我岂不是也有罪责……” 重耳兀自还在说着,伯鞮已经耐不住了,他见重耳身边并无一个护卫,看出他不过借口拖延时间罢了,扔掉手中的树枝,冷笑道:“卑职听说公子身边有几个武功不弱的门客,本还打算折根树枝当武器,如今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见伯鞮大步向自己走来,重耳忙挥着手,朝伯鞮身后大喊道:“你们还呆着干什么,大家一起上。” 伯鞮一愣,转过头去,见四周并无一人,知道不过是重耳的诡计罢了,不禁有些恼怒,上前来就要拿重耳,重耳边往后院跑,边道:“颉兄弟,这里交给你了。” 伯鞮不做理会,径直上来追重耳,忽听身后有劲风袭来,伯鞮反应敏捷,一个鹘鸟翻身,侧身躲过,只见一把铜锤呼呼地从身边飞过,砸在十几米外的一棵碗口粗的大树上,大树立刻应声倒地。 伯鞮转身见一个满脸胡髭,面色黝黑的壮汉,正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不消说,来得正是颠颉,颠颉喝道:“什么人在颠爷爷这里撒野?” 伯鞮冷哼,“就来了一个吗?” 颠颉怒道:“老子一个人对付你这不男不女的足够了。” 颠颉运足气力,抡圆了胳膊,一招开天劈地,就朝伯鞮挥来。这一锤子气势惊人,连三丈外的枝叶都被震得簌簌抖动不止。 伯鞮身形极快,退开半步,弯腰提腿,双手握成隼爪,趁大锤将落未落时,一招鹘鸟抟空,将那千斤之力推引开去。颠颉只觉一股突兀的力量反向袭来,手上控制不住,噔噔噔倒退几步,双臂使劲稳住才没让锤子脱开手去。 伯鞮不待颠颉站稳,一双铁爪直扑颠颉大开的胸门,颠颉勉强躲过两招,伯鞮一招擒兔式,两指直抓过来,颠颉躲避不及,被伯鞮拂在锁骨上,这一拂不啻于百斤的力量撞上来,颠颉身子向后倾倒,一口鲜血喷出来。 伯鞮正欲上前结果颠颉的性命,听得身后劲风凌厉,转身一个袖底抄手,将一枝破空而来的箭硬生生用衣袖缠住,略一使劲,那箭被断成两截,掉落在地。 放箭的正是赵衰,他与颠颉两人本想去接应吕甥等人,赵衰让颠颉留意城门口往来的人,自己在城中巡查一遍,看是否有可疑人物出入,不料颠颉先回公子府,正遇着伯鞮,赵衰晚回一步,若再迟片刻,只怕颠颉就没命了。 赵衰向来箭无虚发,刚才一箭落空,知道对手非同一般,不敢有丝毫懈怠,抽出剑来,上前与伯鞮战在一起。 赵衰将一套剑法使得密不透风,脚下步步为营,不求取胜,只求拖住对手,消耗他的体力。 伯鞮依然是一双赤手空拳,在赵衰剑下试探几个回合后,冷笑道:“赵家小儿,也不过如此。”将手上三四成的力又加了两成,赵衰登时左支右绌,狼狈万分。 此时就听一声怒喝:“是什么人伤了我的兄长?” 说话的正是魏犨,伯鞮刚进公子府,与重耳对答之时,旻在书房内听得情形有异,便从后园翻墙偷跑出去,到司马府找魏犨,魏犨当即带了一支亲卫军赶来,将公子府团团围住。 魏犨让手下暂时待命,自己刚进入后庭,便见赵衰与一人打得正酣,那边重耳扶着人事不醒的颠颉,急得束手无策。 伯鞮见了魏犨,停手退开几步,道:“难道魏家小儿也做了重耳的手下吗?你可知我此番来是奉了晋候的令,你若要阻挠,便是结党谋逆,违抗君令,晋候问起来你吃罪得起吗?” 魏犨怒道:“就算你是天王老子派来的,伤了我的义兄,你也须先将命留下。” 魏犨说罢弃了手中的长戟,让手下人换了一柄长剑过来,使了一招穿云追月,上来就直指伯鞮的咽喉。 伯鞮微微摇头道:“年轻人总是心浮气躁,上来就巴不得要人性命,老夫一生斩人无数,自信天下难逢敌手,尚且出手先留三分余地,也没有说一上来就要人命的。” 伯鞮说归说,身形却丝毫不落,翻手挥袖间,已化解了魏犨凌厉的招式。赵衰怕魏犨吃亏,也提剑上去帮忙。两人剑法虽有不同,但都是用剑的高手,各自使出全力,招招向伯鞮要害处袭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玉之炼 第十四章 死里逃生 伯鞮身形一变,分腿站立,两手依然作隼爪状,以右手对抗赵衰,左手接住魏犨。右手的擒兔式,或抓、或勾、或拿,一一化解赵衰的剑式。左手使出纵蛇式,或推、或揉、或拂,魏犨只觉自己的剑被一股力量牵引着,处处掣肘,要进进不得,要退退不了,才知此人武功深不可测,确实非同小可。 赵衰暗自心惊,自忖天下能将左右手分开使用,自如控制的人恐怕已是寥寥,还能用左右手将两套拳法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天下只怕再找不出第二个了。任是赵衰和魏犨合力,十几招过后,渐渐地落了下风,勉力支撑而已。边上的重耳急得直跺脚,只恨自己当初学六艺时不思进取,偏生不肯学武艺这一项,如今想帮忙也插不上手去。 赵衰见势不妙,自知拖下去也无益,喊道:“公子,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那边魏犨手下的副将见情势危急,一声喝令,众兵士手拿弓箭,跑进后庭来,齐刷刷地瞄准伯鞮,因见三人战做一团,分不清彼此,一时也不敢放箭。 魏犨大叫道:“你们都不许放箭,我今天要亲手将此人人头斩下。” 伯鞮冷哼道:“不自量力的小儿还满口大话。” 伯鞮陡然加快身形,掌上又加上两分力道,将赵衰和魏犨逼得连连后退,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重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为难间,忽见墙头上探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人道:“看来咱们来得正是时候,重耳还活着,不过他的几个手下却差不多了,我赌他们下面接不了十招。” 另一人道:“我看他们连五招也接不了。” “那你怎么还不下去帮忙?” “不成不成,三个打一个,以多欺少,就算胜了也胜之不武,何况对手还是个寺人。” “寺人又如何?你不知道寺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听说进内室行宫刑前,先要交一笔净身费,有交的少的,有交的多的,行刑时根据净身费的多少,定那器物的长短,交待得好的,据说伤养好了还能娶妻生子。也有那交不出钱的,一刀下去连皮带筋地,只怕连性命都难保。我看此人招式阴损,毫无乾罡之气,只怕是切得没根的了。” 这两人说话音量不小,不仅重耳听得清清楚楚,还一字不落地落到在场所有人的耳中。伯鞮气得手上发抖,一不留神,被魏犨的剑划到了手掌,但伯鞮毕竟老辣,知道对方故意出语干扰,自己千万不可中了他们的计去,需速战速决才好。 伯鞮忙收心凝神,一个随风转柳,退开半步,仰面弯腰,避开魏犨和赵衰的剑势,趁两人一时来不及收势,拗身移步转到魏犨身侧,一招提锁上扣,直向魏犨胸口而来。 魏犨侧身躲避不及,腰胯被伯鞮的铁爪拂上,登时痛不可遏,一声怪叫,退开几步,一手扶住腰胯,一手依然持剑强攻,不敢停歇。 重耳这里见墙上两人十分面熟,仔细一看,他们不正是狐突的两个儿子吗,大的叫狐毛,小的叫狐偃。重耳精神一振,大声喊道:“两位舅父来得正好,快救我的两位兄弟。” 狐偃一推狐毛,“侄儿叫你呢,你还不快去,去晚了只能收尸了。” 狐毛道:“也罢,侄儿的兄弟就是我的朋友,也顾不得那么多江湖规矩了。” 狐毛从墙头上跃起,挺剑直扑伯鞮,加入魏犨和赵衰的阵营。狐毛本也是个用剑的高手,并不在魏犨和赵衰之下,三人合力对付伯鞮,堪堪打了个平手。 伯鞮不欲再拖下去,双手一抖,从袖中取出一把五寸长的剑来,剑身窄细,白光灼灼,扑面一股森冷之气。 三人一愣,都没想到伯鞮还会携带武器,只听伯鞮道:“我这把剑名叫悬翦,虽然随身带着,但数十年来未曾用过,能见到此剑的人天下没有几个,你们今日死在他的刃下也算不负平生所学。” 伯鞮有了此剑,登时如虎添翼,将剑舞得漫天寒光,招招追魂夺魄,向三人要害处袭来。魏犨受了伤,只是勉力支撑而已,狐毛和赵衰在剑光笼罩下,也渐渐手忙脚乱起来。 墙头上的狐偃对重耳喊道:“小子,这里有你大舅在不碍事,我已在外面备下马车,你快出来随我同去,这寺人武功再高,两条腿也追不上四个轮子的马车。” 重耳一咬牙,奔到墙下,一连数次跃起,都没跳上墙头,那边伯鞮听得清楚,眼见重耳要逃,抖动剑底,使了招虚招,退身而出。狐毛和赵衰一剑刺出,扑了个空,两剑相击,震得手臂发麻。 伯鞮提起身形,如鹘鹰掠水一般,几步窜到墙根下,伸手去拽重耳。重耳用尽全力一跃,趴住墙头,狐偃抓住重耳的手,将其拽过墙去。伯鞮扑了个空,只扯下了重耳的一角衣袍。 伯鞮正欲跃上墙去,那头魏犨一声号令,数百弓箭手一齐朝伯鞮放箭。伯鞮只得回转身来,舞动长剑,似狂风卷地一般,舞成密不透风的剑阵,数百箭枝纷纷折断坠地。 趁着一通箭放完的空隙,伯鞮这才越过墙去,那马车却早已去远。伯鞮朝着马车追去,虽然有不少兵士前来阻拦,却哪里拦得住,被伯鞮一阵砍杀,逃脱出去。 众人见伯鞮已走,才过来查看魏犨的伤势,魏犨道:“先别管我,救颉弟要紧。” 赵衰和狐毛过来看颠颉,见他双目紧闭,脸如金箔,一探鼻息,尚有呼吸,两人将颠颉抬入内室,见魏犨靠墙而坐,牙关紧咬,汗如雨下,看来也伤得不轻。 两人正一筹莫展之际,忽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心中一紧,来的若是伯鞮,自己当真是死路一条了,不想进来的却是重耳,后面跟着狐偃和一郎中。 赵衰吃惊道:“公子怎么没走?” 重耳道:“让郎中先给颉兄弟和魏兄弟救治要紧,别的事稍后再说。” 郎中先给魏犨验了伤,所幸伤口虽深,但未伤及筋骨,郎中给魏犨上了伤药,仔细包扎了,又过来看颠颉。 郎中诊了半天脉,向重耳道:“此人腑脏均受到震动,内息紊乱,小人药方能开,但他能不能醒来还要看天意。” 郎中开了药方,重耳命旻去抓了药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地熬了,又给颠颉强行灌了下去。颠颉虽还未醒转,众人终是安心不少,重耳这才向众人讲了刚才之事。 原来伯鞮一时被箭雨困住,重耳翻出墙去,正要上马车,被狐偃一把拉住,狐偃对着车夫叮嘱一番,车夫驾着马车急奔而去。 狐偃拉重耳躲进旁边的小巷子里,不久见伯鞮从墙内翻出,追赶马车而去,重耳和狐偃才去城中找了郎中来,重返公子府。 狐毛道:“这到是一条妙计,伯鞮一心要追赶公子,万想不到公子根本就没走,等他追上马车的时候,只怕已是在百里之外。” 赵衰道:“这两位莫非就是狐家两位舅爷,幸得两位出手相助,我等侥幸保住了性命,赵衰特在此谢过。” 赵衰和魏犨向狐氏兄弟行礼致谢。重耳问起两人来蒲城的缘由,狐偃将前因后果详细讲了,原来申生上吊自裁前,留下一封书信给狐突,猛足千里迢迢将书信送至绛城,交到狐突手上。 狐突看后,任他历经朝政三十余年风浪,看遍生死,早已心若磐石,看完信后也不禁潸然泪下。 原来信中申生对自己遭受陷害之事并无一字辩解,只说后悔当初没有听从狐突的建议,离开晋国,如今悔之已晚,自己别无他求,只希望自己死后狐国舅能出来主持大局,挽救晋国的危局,以免让国家陷于动乱。 狐突叹道:“申生真乃一纯孝之人,至死都以国家为念,我一半截入土的老人,又有什么可惧的呢?” 狐突思忖半晌,将狐毛和狐偃叫过来,这两个儿子虽然平日也素有贤名在外,但狐突无意让他们入朝为官,只让两人打理些自己封邑内和府中的事务,如今事情紧急,狐突将两人叫到跟前,谆谆教导一番,让他们去蒲城找公子重耳,并要两人全力辅佐。两人一路紧赶慢赶,刚到蒲城,就撞见伯鞮大闹公子府。 重耳问:“此前有人借着卖酒之名,向我报信示警,莫非也是狐国舅所为?” “正是,父亲虽然这几年不问朝政,其实无日不在观望朝中局势,当初绛城内流言四起时,父亲也多次向申生暗中示警,可申生始终未能醒悟,最终难逃一死,这恐怕也是天意,父亲对此一直痛心不已,此番让我俩前来协助公子,嘱咐我俩必定要保得公子平安,日后再图大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玉之炼 第十五章 重耳奔翟 说起申生,众人又叹息一回,狐偃道:“此地不宜再留,需尽早离开蒲城,另寻一容身之所才好!” 重耳道:“我等早已商量好,先去齐国,齐国是诸侯霸主,想来不会将我等拒之门外。” 狐偃摇头道:“公子难道忘了当年齐小白和齐纠争夺君位的事了吗?当年齐襄公暴亡,齐小白和齐纠都在国外,君位悬而未绝,齐人商定谁能第一个赶回齐国,就拥立谁当国君。齐小白在莒国,得知消息火速赶回临淄,齐纠在鲁国,自以为仗着鲁国的支持无所顾忌。两人相遇于道中,齐纠让管仲以箭射齐小白,齐小白佯装中箭身亡。齐纠自以为再无人与他争位,慢慢行路,那齐小白却晓行夜赶,第一个到达临淄,当上了国君,齐纠三日后才赶到,虽有鲁国兵车护驾,却终究与君位失之交臂。如今申生已死,晋候病重,朝中局势暗流涌动,难以预测,最有希望当上国君的只有公子和夷吾两人,公子若去了齐国,路途遥远,国中一旦有变动,只怕赶回不易,被他人捷足先登!” 重耳道:“依舅父的意思,该往哪里去?” “近水楼台先得月,不如去公子的母家,翟国,一来翟国是晋国的邻国,往来方便,晋国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可及早获悉,二来翟人重情重义,看在公子是狐郡主的血脉的份上,必不会对公子坐视不理!” 魏犨道:“翟国原是赤狄的一个部落,国小不说,民众大都愚昧,恐怕对公子的大业难有帮助,咱们若不去齐国,还可以去楚国,楚国为荆南大国,国力强盛,连齐国也不敢小觑,若能得到楚王的支持,公子还有什么做不成的?” 狐偃道:“齐楚既是大国,野心自然也不会小,他们与晋国又素有外交,内中存了各种机要关节,岂是咱们可以掌控的?以公子如今的困顿,去投奔野心无穷大的齐楚,即使有所得益,也只怕后患无穷,而翟国与晋国并无外交,赤狄与翟国之间又多有嫌隙,咱们投奔翟国,正可与之忧戚与共,所患相同,何愁不能共成大事!” 重耳觉得狐偃的话在理,便决定往翟国去,临行前,重耳道:“我只有一事还放心不下,我让人去曲沃接隗小君和小公孙同来蒲城,至今消息全无,我想亲自去曲沃走一趟!” 狐毛道:“公子不必去了,申生死后,父亲就派人前去曲沃接应小公孙,想将他藏匿起来,以免再遭骊姬的毒手。不想到了曲沃,世子府中一片凌乱自不必说,据申生的家臣说,几日前有个人,自称名叫吕甥,是公子派来的门客,说要带隗小君和小公孙离开曲沃,到蒲城投奔公子。隗小君起初不肯,不知怎地后来又被说动了,草草收拾了,带着小公孙跟着那人便去了。如今听公子这一说,可知他们是没有回蒲城了。” 重耳道:“这就奇了,那吕甥是我三天前就派往曲沃的,照舅父所说,应该已经接到了隗小君和小公孙,却为何迟迟不见人呢,莫非路上出了意外?” 狐偃叹道:“依我看未必,只怕吕甥另有打算也不定,但小公孙的性命应是无碍,公子再让人慢慢打探下落罢了。” 重耳虽然心中纳闷,一时也别无他法。这里颠颉伤重未愈,魏犨让手下将其抬到司马府养伤,与重耳约定,等颠颉伤愈了再让其来翟国找重耳。重耳又让旻留下看护公子府,交待妥当后,重耳与狐氏兄弟,赵衰坐上马车,奔赴翟国而去。 伯鞮一路追赶,一口气赶了十几里地,才追上马车,见马车上除了一个茫然无措的车夫外,根本没有重耳,这才知道上了当,又赶回重耳府,见府中除了几个又聋又哑的老奴外,哪里还有重耳的踪迹,伯鞮只得赶回绛城向晋诡诸禀报。 晋诡诸这两日因天气寒冷,得了痰症,一连几日住在章含宫,由骊姬姐妹轮流服侍。听说伯鞮回来了,晋诡诸躺在床榻上,唤伯鞮进来。 伯鞮在床榻前跪下道:“卑职无能,走脱了重耳,卑职有负主公所托,还请主公降罪!” 晋诡诸到并不见怒,只淡淡道:“想不到你伯鞮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伯鞮不敢抬头,“请主公明鉴,重耳诡诈多端,手下又有众多能人,卑职一时大意,中了他们的诡计,卑职惭愧!” 伯鞮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讲了一遍,晋诡诸咳嗽数声,道:“你可知重耳去了哪里?” “卑职一路打听,有说去齐国的,也有说去楚国的,还有说往翟国去的。” “寡人的儿子,岂是那么容易就被杀掉的!罢了,这是天意,罚你一年的俸禄,降为门人看守宫门,你先下去吧!” 骊嫱端着汤药站在一旁,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楚,伯鞮退下后,骊墙将汤碗重重往案几上一搁,不无怒意道:“主公的意思是,重耳和夷吾结党谋逆之事就不管了?” 晋诡诸咳了一阵,缓缓道:“重耳此番逃亡,并不知去向何处,天下之大,叫寡人到哪里去寻?再者他这一去,门下党徒散尽,再也掀不起大的风浪来,对奚齐也构不成威胁,夫人又有什么可惧的呢?” “还有一个夷吾,主么准备做何处置?” “寡人也正在考虑此事,一时拿不定主意。” “这有什么难办的?伯鞮失手,重耳逃亡,此事必定已传扬开去,夷吾那边只怕早已得到消息,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主公若再派人暗中行刺,恐怕又是无果。依臣妾看,重耳和夷吾结党叛逆之事,证据确凿,有什么好遮掩的,主公理应发兵,到屈邑征讨夷吾,以正国法!” 晋诡诸沉吟半晌道:“这带兵的人却是不好选啊!” “不如让里克去,里克公正不阿,在朝中从不结党攀附,相信他必能不负君命!” 晋诡诸说话时间长了,不免感到疲累,合起眼来闭目养了会神,道:“就按夫人的意思办吧!” 羿日,晋诡诸任命里克为上将军,贾华为下将军,率三百乘兵车,共计三万人前往屈邑征讨夷吾。谁知里克领命出征,出发不过半日,就从车上跌下,直摔得人事不醒,贾华无法,只得派人将里克送回绛城,自已率领军队向屈邑进发。 此时的夷吾早已得到消息,在城中布下城防,将城池守得如铜墙铁壁一般。贾华到了屈邑,也不急于攻城,在城外驻扎安营,然后修书一封,让人送进城去,交给夷吾。 夷吾正与卻芮商议守城事宜,接了书信,打开来看了,信中贾华自称奉晋侯之令,前来讨伐屈邑,若公子能识大体,效仿当初鲁国公子叔牙,谋逆不成而自裁谢罪,晋侯定会保全他的封邑和族人,使其子孙世代相承,永不绝祀。 夷吾看完后将书信往卻芮跟前一推,笑道:“他们这套把戏愚弄申生还行,如今还想对我如法炮制,不异于痴人说梦。我自从来到屈邑,不惜劳民匮财,修武屯兵,为的就是能有与绛城相抗衡的一日,岂会因他只言片语而束手就范。” 卻芮只朝书信瞄了一眼,并不拿过来看,淡淡道:“晋侯果真是病得糊涂了,不过为着骊姬几句话,就如此兴师动众,打着莫须有的罪名发兵前来征讨,他既不顾父子人伦之情,公子大可不必理会什么君臣礼义。重耳如今选择逃亡在外,不异于向天下人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咱们选择与绛城对抗,一来是为申生鸣冤,申生既无谋逆,公子何来结党一说。二来也向国人彰显实力,若咱们有幸打退晋军,怎知我屈邑不会成为第二个曲沃呢?到时国人自然回风转舵,投向公子这边。” “只是不料晋军来得如此之快,如今城中兵力不足两万,贾华大军号称三万,太傅看这仗该如何打?” “为今之计只有先拖住贾华,让他暂缓攻打城池,咱们立刻修书一封,派人向狄人求救。” “咱们之前和狄人有过数次冲突,他们还会发兵相助吗?” “狄人愚昧狭隘,只求利益,不讲道义,只要咱们以重利相诱,不怕他们不出兵!” “也罢,此事就交由太傅去办吧!” 卻芮退下后,修书一封,让信使火速出城,将信送到赤狄。 夷吾也亲手写了封回信,命人出城去交给贾华,大意无非是君父之命,做儿臣的自然不敢违抗,只是杂务众多,需将身后事一一料理完毕了,到时自会给将军一个交待,还请将军宽限些时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玉之炼 第十六章 夷吾奔梁 贾华接了信,心中一宽,便命大军暂缓攻城,只将城池团团围住。等了几日,城中依然不见动静,贾华的车右,共华,向贾华进言道:“这位夷吾公子素来就不是个省事的,虽然自称要料理后事,请将军宽限他几日,卑职仔细看去,这两日屈城里头也没闲着,城防日渐严密,城墙日益增厚,怎么看也不象是要投降的样子,只怕夷吾是另有图谋,用缓兵之计,暗中叫人去搬救兵也不一定。” 贾华叹道:“我又何尝不知夷吾的为人,我也是骑虎难下啊!一面是老迈昏馈的国君,一面是野心勃勃的少主,你难道没有听见朝中士大夫们都在私下议论,要从二位年长公子中选出一位来当世子吗?如今重耳逃亡在外,不知所踪,只有夷吾公然与绛城相抗,我若攻破城去,斩杀夷吾,必遭大夫们唾骂,由此引来杀身之祸也不一定,我若不能取得夷吾性命,又必见罪于晋侯和骊姬,所以拖延至此,真是令人左右为难啊!” 这里贾华还在犹豫是否要攻城,这日接到从绛城快马送来的信,拆开一看,是骊嫱的口述信,信中责问贾华,称大军到屈邑已有多日,为何迟迟不攻打城池,且言辞锋利,语气冷峻,贾华看完后一身冷汗,将共华找来商量。 共华道:“骊姬心狠手辣,言出不二,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先保全自身的性命要紧。” 贾华心一横,传令下去,全军立即攻城。屈城内也早已做好准备,见晋军来犯,全力守城而已。 贾华一口气连攻了两日,让士兵轮番上阵,不打开城门不许后退。屈城这里究竟兵力较少,且大都是夷吾从当地召来的新兵,守了两日便感不支。 夷吾亲自到城门口指挥作战,怎奈晋军攻势猛烈,屈城士兵全力以赴,也只是勉强守住城头。到了第四日,城内的弓箭,滚石,圆木等都已用磬,晋军源源不断爬上墙来,守城的士兵开始徒手用长戟,长矛相抗。 夷吾见送信去狄的人至今没有消息,这里城池随时可能被攻破,忙去找卻芮商议。 卻芮正在内室中看书,夷吾又急又怒,见了卻芮,也顾不上行礼,道:“都已经火烧眉毛了,你却还有这份闲情逸志,我问你,让你去搬的狄人救兵为何迟迟不到?” “为大事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似公子这般喜形于色,如何带领千军万马,将来如何驾御万民之国?” “当初是你要我屯兵修城,与绛城相抗衡,如今眼看城池不守,数年功业毁于一夕,难道要我等着束手就擒?” “公子稍安勿躁,狄人援军迟迟未至,中间定有缘故,许是送信的人路上出了什么差池!这恐怕也是天意,究竟是公子历难未深,火候未到,为今之计只有先离开屈城,另寻一处安身之地,养精蓄锐,待日后再慢慢图谋。” “你说得容易,且不说日后的事,如今晋军已将城池围得如铁桶一般,咱们如何还能逃得出去?” “公子以为我坐在这里无所事事?这几日我已让人打探清楚,晋军的防守并不是坚不可摧,主力都在南门和东门,北门处只有一小股晋军巡守,且十分稀松,咱们可带一支兵马,趁夜冲出北门。” 夷吾半信半疑道:“晋军攻势如此迅猛,唯独疏漏一个北门,焉知不是贾华设下的圈套?” “我本也有此顾虑,所以让人在北门外试探了两日,果真不出所料,除了一队虚与应付的晋军以外,并无任何伏兵。此事原也在情理之中,公子想,此次出兵晋侯原让里克为上将,不知何故又换做贾华,那贾华不过是个中大夫,平日里只以里克惟命是从,如何敢做这个主,恐怕是他有意要放公子一马。” 这里两人还在商议,守城官火急火燎地来报说晋军攻势迅猛,南门和东门都十分吃紧,怕是要撑不住了。 夷吾一面传令动员所有兵士和城中壮丁顽强守城,一面草草收拾了东西,和卻芮领了十几个亲信,趁乱从北门出城。 北门城外果然只有一小队晋军,夷吾带兵厮杀一阵,冲出敌围,也不敢坐马车,换了庶民的行装,从小路奔逃而去。 走了半晌,见后面没有晋军追来,夷吾才向卻芮道:“这一路走得匆忙,却不曾想好该往哪里去,重耳托人带信来说他已逃往翟国,要不咱们也往翟国去?” 卻芮道:“不可。公子与重耳出奔有先后,却同往一个地方,未免让人怀疑你们兄弟早有预谋在先。再者兄弟两人在一处,时间长了难免情相交恶,不利进退转圜,依我看,公子不如去梁国。一来梁国亲附秦国,咱们若向秦君求助,秦君必不会坐视不理,二来长漪为秦君夫人,必会从中照应着公子,咱们有了秦国的支持,便可与骊姬进行交涉,到时骊姬也许赦免了公子的罪责,允许公子重返绛城也不定。” 夷吾觉得有理,便与卻芮一起逃往梁国。 重耳与赵衰,狐氏兄弟及一众家丁往翟国而去,因途中要经过赤狄的地盘,众人不敢走大道,只取偏僻的小路走。这一路多为山间荒径,崎岖难行,走了大半天,连马车也过不去了,只得将马卸了缰绳,任马匹自去,众人将车上的杂物打成包裹,背负了前行。 此地山势绵延,荒草漫生,翻过一个山头,又是一个山头,四处是嶙峋的乱石,不见一丝炊烟。众人走了几个时辰,冬天日短,眼见太阳即将下山,重耳道:“咱们一路走来,连户人家也没有看见,难道今晚要在山中住宿?” 狐偃道:“南面似乎有一处背风遮雨的谷地,咱们若在那里过夜倒也使得!” 众人又走了半个时辰,太阳此时已完全被山挡住,山中一片昏暗,重耳忽然指着地上道:“你们看此处断枝折草,脚印赫然,应该是不久前有人走过!” 众人精神一振,都围拢来看,赵衰道:“这里的景色刚才依稀见过,只怕这些脚印是咱们自已的。” 众人仔细验看,果然不错,才知竟是走迷了路,方才一直在山中打转,耳听得狼嗥声愈发凄厉,不禁有些发毛。 狐毛一指前方,道:“你们看那里有烟!”众人抬头看去,果然前方山谷中有一股黑烟升起,夜色迷蒙中不仔细看还不易察觉。 众人精神大振,由赵衰在前面带路,也不敢再挑平坦的路走,一路披荆斩棘往山上开拔。走了不多时,来到一处削壁,山壁一侧是深涧,夜色中也看不见有多深,依稀听得涧下有流水声。另一侧是近乎垂直的山体,只有几指宽的缝隙可以落脚,光滑如削的山壁上布满青苔,只垂着些枯条藤蔓。 一众家丁见此说什么也不愿再走,赵衰道:“这里别无他路可走,走过这段削壁,就到了烟火之处,那里必有人家。” 狐毛道:“先让我走一段试试。”重耳等知道狐毛轻功不弱,便让他先去探路,狐毛走了几步,拉了拉山壁上的藤蔓,回头对众人道:“无妨,这藤条十分牢靠,你们尽管过来吧!” 重耳走在第二个,让众人在后面慢慢跟着,狐偃和赵衰打着火把,走在最后一个。头须和众家丁走了几步,吓得实在移不开步,重耳让其牵着自已的衣裾,一点点地往前挪步。 头须忽然大声道:“你们看那边好象有个洞穴。众人低头向下面看,果然岩壁上有一较为倾斜的缓坡,后面黑黢黢的,依稀是个石洞。 头须道:“咱们还是别走这条道了,就在石洞里将就过一夜,等明日天亮了再走。” 众家丁纷纷应和,赵衰道:“咱们对此地并不熟悉,只怕有野兽出没,洞穴还是不要轻易进去的好。” 重耳突然瞥见洞穴口现出个人影,朝这里招了招手,再仔细看,人影又不见了。重耳只当自己眼花,催促大家尽快走。头须等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向前挪。 此时天色已是全黑,众人的影子在火把的照耀下,被拉长扭曲着投射在石壁上,象张牙舞瓜的幽灵一般,不远处还有忽明忽灭的绿色莹光,伴随着一两声低低的狼嗥,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玉之炼 第十七章 狄人遗民 忽听狐毛一声大喝,“这里有人家!”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一鼓作气走完剩下的路,只觉眼前景移物换,豁然出现了一片开阔的平地,有数十间高低错落的茅舍茨屋,坐落在山谷中,俨然就是一个小村寨。屋前的空地上生着火堆,冉冉升起的黑烟中夹杂着喷香的烤肉味。 众人又转过一条山道,过了两座石桥,那火把愈发明亮起来,走近了才见一群猎户打扮的男女老幼,穿着兽衣麂皮,**着身子,也有披散着长发的,也有打着辫发的,正围坐在火堆旁边,几个妇人在火上翻烤一只去了皮的野猪。 村民们见了重耳一行,分外惊异,纷纷围上来观看,重耳见其中有个白发老者,打扮与别人有异,料想是这些人中的头面人物,遂上前施礼问安。 这些村民本是无拘无束的野民,又久居深山,哪里懂什么礼数仪规,见重耳说话举动一板一眼,都笑得乐不可支。老者是村中的长老,还有些见识,见众人打扮举止非同一般,便问起重耳等人的来历。 狐偃在一旁抢先答道:“我等原是周天子治下的温邑人,周天子将温邑封给了苏子,不想那苏子与周天子交恶,苏子遂投靠了狄人,不出几年,苏子又与狄人翻了脸,闹得时常受狄人攻击,我等不堪忍受战乱,想举家投奔远在翟国的远亲,不想误入这深山之中,若不是遇到诸位,只怕要葬身狼腹了。” 老者道:“周天子式微已久,四周戎狄环伺,天下诸侯并起,所谓外患未除,内忧又起,说的就是当今的周天子了。我看诸位一表人才,应是豪杰之士,却不能为周王室效力,可惜啊可惜!” 老者说完请众人到篝火边坐定,早有几个妇人将猪肉切割下来,放在一大木盘上,请重耳等享用。众人饥馁了半日,一番风卷残云,将一大盘猪肉分个精光。村民们十分好客,又送上一盘,众人吃饱喝足,这才问起村民们何以住在如此荒僻的地方? 村民们七嘴八舌,重耳等人听得云里雾里,老者又复述了一遍,原来他们原是赤狄人,赤狄土地广阔,方圆数千里,却分散着数百个部落,这数百个部落首领都听命于赤狄王。狄人好战,除了部落之间相互侵伐以外,还常与中原诸侯国发生冲突。因此狄人常年征战,除了妇女儿童留在家中放牧家畜,饲养牲口外,所有男丁都需上阵杀敌。这几户人家本住在离蒲城不远的地方,平常靠狩猎为生,打到些野物,就与晋人作生意,交换些粟米棉麻之类的东西,日子虽贫苦,过得到也安稳,因此不愿意再跟着狄人到处抢杀劫掠,便躲进这深山之中,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 重耳请求老者指引一条到翟国的路,老者欣然应允,叫过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向重耳道:“他是我的孙儿,名叫察巴,别看他年纪不大,这山里山外的路却是走得很熟了,明日让他带你们出山,再引你们到翟国的边境,这里过去已经不远,脚程快的话,一日也就到了。” 村民们吃过猪肉,收拾停当了,天上一轮圆月升上来,照得山谷中一片辉亮,猎户们兴致上来,围着篝火又唱又跳,没有音乐,就以磬石为鼓,以兽骨为槌,族长领唱,男女老幼一个接一个应声喝和,那声音粗旷又略带沙哑,如喊如诉,至真至性,声声发自肺腑,回声激荡在山间,让人胸中生出无限豪气。 重耳不觉也跟着大声哼唱起来,直到月上中天,猎户们唱得尽兴了,才各自回去安歇。 老者将重耳一行安置在一间两进深的茅舍中,那茅舍依山而建,以石壁为墙,屋内设有火炕,上面还有排烟用的孔洞,地上铺着厚实的水牛皮和狼皮褥子,虽然简陋,到也和暖,众人都已疲极,纷纷倒地就睡,唯有重耳刚才唱得意犹未尽,一时还无睡意,见狐偃坐着,一脸思索状,便过来小声道,“舅父,刚才族长问咱们的来历,舅父为何要说咱们是温邑人呢?” “他们虽然隐居在此,毕竟是狄人,赤狄与晋国多有不和,若是道以实情,万一他们心生歹意,一时起意擒住咱们去向狄人邀功也不定。所以我假称咱们是周天子治下的温邑人,周天子虽然式微,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赤狄也是周天子的管辖之地。” “我看他们民风虽然未曾开化,但一举一动都率性真挚,舅父怕是多虑了,” “公子如今不同于往日,离乡流落之人,对内不容于国家,对外见异于蛮族,有多少人是可以信任的,凡事还是小心为妙。” 狐偃又压低声音道:“公子,我观察了多时,觉得这村子里颇有些古怪。” 重耳挠挠头皮:“有何古怪?” “你刚才不见那群猎户中,有几个正值青壮,却已是断臂折手,还有伤了头脸,断耳翳目的。我暗中观察,那族老几次说话欲言又止,象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看咱们今晚还是小心为妙,明日一早天亮就动身。” “就依舅父所说吧!” 重耳这一宿也是好睡,第二日狐偃使劲才把重耳摇醒,重耳坐起身,见外面天还暗着,不禁有些不满,正欲抱怨,狐偃低声道:“公子,你听外面!” 重耳仔细听去,外面一阵旮杂的脚步声和人声,混杂着此起彼伏的狗吠声,渐渐地狗吠声和脚步声都远去了,四周安静下来。 狐偃道:“只怕他们已经看穿了咱们的身份,到外面去找人通风报信也不一定,咱们还是快些离开此地。” 两人叫醒了众人,大家收拾妥当了正准备离开,忽听外头有人叩门,重耳开了门,见察巴一手抱着盛满了肉干和饭团的木盆,一手提着水瓮,道:“祖父吩咐说今日村中有事,村民们大都出去了,让我早点喊大家起床,用过早饭送诸位壮士出山。” 重耳见村民们如此诚恳,自己却对他们心怀猜忌,不禁有些惭愧,接过木盆和水瓮,谢过察巴,大家胡乱吃了些,就跟着察巴走下山去。 察巴带着众人从前面的山口出去,顺着一条小道爬过山坡,再绕到山脊的另一侧取道下山,重耳等才知道到村寨另有其路,只是一路走来,十分安静,连村民也不曾碰见一个。重耳好奇,问察巴,早上听到的狗吠是怎么回事? 察巴道:“之前祖父不让告诉诸位壮士,是怕吓着各位,你们即将下山,说与你们听也无妨。” 察巴一番详述,原来村民们住在山中多年,靠打些野物、采集野果过活,虽然贫苦到也安稳。去年不知从哪里来了头灰熊,时常来村子里闲逛,咬死不少家畜。这头灰熊体型巨大,狡猾异常,村民四处搜捕,不仅一无所获,反到被它伤了几个最好的猎手。现在天一黑,就再没人敢走出村寨去。今儿一早,那灰熊又在村寨附近出没,被狗发现了踪迹,接连吠叫起来,于是全村的猎手都赶去追捕灰熊了。 重耳本就酷爱打猎,听说山里有灰熊,真是欲罢不能,向察巴道:“小兄弟可否带我们到灰熊出没的地方去,我这里几个弟兄都有功夫在身,或可助你们一臂之力。” 察巴道:“这可不是玩的,那灰熊凶猛异常,当初数十的猎手将它围住了,用箭射它,却连它的皮毛都射不进,有几个兄弟拿刀上前与他博斗,被它咬死咬伤了几个村民,最后还是逃脱了去,我若带你们去了,祖父肯定又骂我多事。” 重耳道:“你只管带我们去,若是你祖父责怪,我一力承担。” 重耳又转向狐毛等人道:“你们看可好?” 赵衰道:“多蒙村民们收留过夜,又殷勤招待,咱们怎可不尽力相助?” 狐毛也点头同意,狐偃本想劝重耳尽早离开此地,见大家都同意,也不好再说什么。 察巴便带着众人折回去寻找灰熊的踪迹,走了不多时,众人隐隐听到有狗吠声,重耳等爬上附近的山顶查看,见前方的山脊上,十多条狗正围追堵截一只体型硕大的灰熊,想将其赶入下面谷地一片开阔的石滩中,不远处猎手们正火急火燎地往这里赶。 重耳让家丁们在这里等着,自己和赵衰,狐氏兄弟取了弓箭,从坡顶往谷地横穿下来。 灰熊虽被狗群迫得往谷地来,但对这些只会虚张声势的对手毫不惧怕,从容奔走之间,伸手巨掌去扑打狗群,猎狗们也是机灵,一味腾跳闪避,只以骚扰为主,灰熊一时也无法。 眼看猎手们即将赶到谷地,猎狗们胆子大了起来,几条体型较大的狗首先发动攻击,一只扑上去拽咬住灰熊的左腿,狠命往后拖,另两只狗一只扑向腰胯,另一只直扑后臀,想借此拖住灰熊,让猎手们赶上。 灰熊反应极及灵敏,陡然一个转身,甩开巨掌,将一只扑上来的狗拔扫开去,又抓起落在腰胯上的那只,用力甩在乱石上,激起一片鲜红。咬住灰熊左腿的狗见势不好,刚想松口后退,被灰熊的巨掌抓住,轻轻一撕,便身首分离,撕成了两爿。 群狗见了都有惧意,不敢再直接扑上去,只围住了呲牙咧嘴地狂吠不已。灰熊甩开臂膀,一阵挥舞,打翻了几条挡在跟前的狗,不急不徐调转过来,往北面奔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玉之炼 第十八章 翟国之行 北面是一片浓密的树林,若灰熊进了林子,便再也不好射箭,重耳见势,立刻张弓搭箭,远远地射出一箭,正中灰熊的肩头,灰熊咆哮一声,躲进了树林中。原来数量众多的狗群现在只剩下六只,不敢再跟进树林,只对着树林一阵狂吠。 不多时猎人们和重耳等人都赶到林子边,重耳道:“它已中了我一箭,应是逃不太远,咱们不如分头搜索。” 重耳和猎手们进入树林,四下搜寻,循着血迹找了半日,最后在一处断崖边找到了重耳方才射出的那支箭。 赵衰四下打量道:“这就巧了,这里不是咱们昨晚进山时走的那条路吗?” 重耳一看,果然不错,只是现在看来,路滑道险,峭壁如削,那晚天黑,也看不清楚,如今若再要走一次却是不敢了。 因见天色将暗,重耳向猎户提议不如明日再来。那些猎户对这头灰熊早就恨之入骨,如今得了它的踪迹,哪里肯罢休,点起了火把,就要下到断崖下面去。 这断崖也不甚高,崖壁上有一些突兀的大石,猎手们攀附着石头,爬到谷底,因冬天干旱,底部的涧溪只剩下一条浅细的水流,四周是萎黄的灌木和藤蔓。猎手们打起了火把,分头搜寻,惊起了灌木中的一群灰雁和几只獐子。 一个猎手忽见前方树后似乎有人朝他招了招手,以为同伴找到了灰熊的踪迹,忙跟了过去。重耳在崖顶看得真切,心中一惊,刚喊了一声“小心”,见一头灰熊已从大树后猛然扑出,将猎手扑倒在地。 其余猎手听见动静,忙持了斧头砍刀来救援。灰熊撇下奄奄一息的猎手,四肢着地,以迅雷之势,直奔离它最近的一个猎手。眼见灰熊露出撩牙,即将朝猎手咬下,三支箭几乎同时射到,分别插入灰熊的肩部和胸部,灰熊怒吼一声,脚下踉跄了几下,却未倒下。猎手趁势后退两步,站稳了,挥动大斧,朝灰熊劈面砍去。其余猎手也纷纷赶到,将灰熊围在中间,轮番砍杀。 灰熊见自已走投无路,凶性大发,做殊死搏斗状,甩开臂膀,又抓又扑,任浑身被砍得鲜血四溅,伺机又咬住一个猎户的肩头。此时又有两支利箭先后射到,一支正中后脑,一支正中天灵盖,灰熊才扑通一声,倒下地去,不动弹了。 发箭的正是重耳、赵衰和狐毛,三人见众猎手爬下崖去,知道不妥,遂在崖顶上密切注视着,见灰熊现身,一齐发箭射杀,不想这灰熊皮粗肉厚,三人连射几箭,都未能将其置于死地,最后赵衰正中天灵盖的一箭,才结束了灰熊的性命,关键时刻救下了猎手。 虽然伤了几个猎手,但能将为害村寨多年的猛兽杀死,猎手们都是欢欣不已,欢天喜地的抬着灰熊和受伤的猎手回村去了。 这里重耳想起附近的山洞,便与赵衰、狐氏兄弟一齐进洞搜索,只见洞内兽骨遍地,腥臭非常,除了羊、鹿的骨头外,还有一些人骨,知道这里便是灰熊的藏身之处了。 重耳想起曾经看见洞口有人招手,当时只以为是眼花,现在想来是这只灰熊无疑了,只是此兽智商之高,体力之强,委实令人咋舌。 赵衰此时见洞穴底部有一块松软凸起的泥土,便将土刨开来看了,见是一只幼熊的尸身,全身的皮毛已被剥下,约摸埋了有一年之久,尸身已严重腐烂,几乎不可辨认。 众人将幼熊尸身重新掩埋了,退出洞来,听到察巴在崖上大喊:“诸位壮士,听说你们射杀了灰熊,族老们十分感谢,特在村中摆了酒宴款待你们呢!” 重耳等跟着察巴来到村寨,这一次直接进了族长的屋子,这里自然比别的屋子要宽敞气派许多,屋子正中铺着张色彩斑斓的虎皮,族长坐褥上则是一张完整、细软的幼熊毛皮。 头须等众家丁均已在坐,那老者和村中的几个长者将重耳等请入上座,虽说是酒宴招待,实则不过几个野味,几壶浊酿而已。 族老道:“多承诸位壮士出手相助,救下我族人,解了我村寨的心腹大患。荒蛮之地,实在没有什么好招待的,敬上一壶浊酒略表心意,请诸位不要见笑。” 重耳等也不客气,一连喝了几杯,这酒虽不甚好喝,到也有一股山泉特有的清冽之气。 那族老又道:“老夫早就知道诸位绝非泛泛之辈,今日见诸位所用的彤弓、彤箭,试问天下除了诸侯王孙之外,还有谁敢用此种武器?听说此弓以柘木为料,所用的六材——干、角、筋、胶、丝、漆必须顺应天时,冬治干,春治角,秋季整合三材,冬天定弓体,来年春天才能装弓弦,制一把弓需耗时两年。老夫等今日见此弓果然与众不同,也算是有生之年开了眼界!” 重耳哈哈一笑,见老者说破,也不再隐瞒,将自己是晋国公子重耳,并到翟国避难一事和盘托出,最后道:“我等是身负罪责之人,流落在外,多有不便,并非故意向族老隐瞒,还请族老见谅!” 老者道:“公子是天纵英才,虽一时陷于困厄,但终有拨得云开见月明的一日。这张熊皮是难得之物,我将它赠与诸位,将来或许有用得着的一日。” 老者让人将灰熊皮拿上来,那熊皮已清理干净,几处箭伤也已用线密密地缝合住,连着一块硕大的头皮,正是一张完整无任何缺瑕的熊皮。老者将熊皮仔细卷起,包裹好,交于重耳,重耳道了谢,众人又喝了几巡酒,才回屋子各自安歇。 第二日,老者和村民们将重耳一行送到山口,由察巴领着,翻过几道山岭,来到一条大路上。察巴道:“从这里再往北走二十里就是翟国了,翟国依附于赤狄,翟狄之间素来相安无事,诸位若遇上狄人,只消说自己是翟人既可。” 众人道了谢,察巴依依不舍地向重耳一行辞别。 重耳等人换了牧民的短襟短裳,往北面而行,此处多是山丘草地,往远处看,连绵的山头此起彼伏,直到与昏黄的天际线相接,近处的山坡上耗牛、麋鹿各自相安,悠然的吃着草,偶有野马嬉戏追逐一阵,又被天上低空掠过的鹰隼惊吓后奔跑开去。 大家一路走来,虽是隆冬季节,草木萧瑟,却也有一番自在的野趣。 众人走了一阵,重耳感慨道:“此去三弟所在的屈邑已不甚远,不知三弟是否一切安好。” 狐偃道:“公子离开蒲城时留了信给夷吾,夷吾机警,定会明白公子的警示之意,此刻说不定已离开屈邑!” 重耳叹道:“家国蒙难,手足遭创,纵是亲兄弟也不得相见,世人都只道权贵好,岂不知自古权贵难长久,富贵人家多炎凉!这一去翟国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到晋国?” 重耳想起下落不明的隗小君和小公孙,以及身受重伤的颠颉,不禁忧上心来,一路闷闷不乐。 狐偃见此劝慰道:“公子不必太过忧虑,成大事者天必难之,想当初齐小白避祸去莒国,并不受莒国国君重视,忍辱多年,几经周折才回到齐国,成为一代雄主。公子此去翟国,翟国国主念在亡故的郡主份上,必会善待公子,将来或可助公子一臂之力也不定。” 重耳道:“舅父恐怕太高估侄儿了,侄儿自小愚钝,又顽劣不堪,凡事只以长兄为典范,从不敢有任何非份之想,如今长兄遭此劫难,晋国朝局动荡,我也不过求自保而已,哪里敢与齐侯相提并论?” 狐偃知道此事一时也急不来,只得以后再找机会慢慢劝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玉之炼 第十九章 偶遇狄匪 众人又走了些时候,阴沉了一日的天空下起雪来,众人加快了步子,刚转入一条曲折的黄土道,就听前面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扬起的尘土遮蔽了视线,一时辨不清前方景物。 众人不敢大意,躲在山石后一观究竟,走近了见是一支狄人的马队,为首的是个脸上有刀疤的虬须汉子,身后跟着二、三十个狄兵。约摸是刚从什么地方抢了东西回来,狄兵身上背负着大大小小的包袱,后面还赶着几十头牛、马、羊等家畜。其中有个晋兵打扮的人,被五花大绑,悬吊在马匹的一侧,马匹另一侧则悬挂着货物。那马瘦骨嶙峋,抬腿举步间将晋兵前后甩动,那晋兵一脸痛苦不堪状。 赵衰小声道:“看那人打扮象是晋国的士兵,不知怎么被狄人拿住了?” 重耳道:“此地去屈邑不远,莫不是三弟那里有什么变故,咱们需得设法救下此人,一问究竟才好!” 狐毛道:“狄兵数量不少,两下交手,咱们毫无胜算。” 狐偃道:“我到有个主意,既能救下晋兵,又不必与对方交手,运气好的话还能掳他几匹马来。” 狐偃遂把主意说了,众人连声称好,便依计分头行事。 这伙狄兵带着牲口,正慢条斯理地向前走,忽听后面有人大声呼喊,为首的狄人名叫图坎,转头见一牧民打扮的人,往这里跑来。那人到了图坎跟前,依着翟人的礼节,双手叉在胸前,向图坎行了一礼,道:“小人是翟人,和同伴一行欲前往大都做药材买卖,不想初来乍到,雪天路滑,在山中走迷了路,几辆马车不慎陷在泥坑中,动弹不得,有幸得遇诸位长官经过,不知长官可否帮助把马车推出泥坑?” 说话的正是赵衰,虽换上了狄人的衣服,言行举止却一时改不过来。图坎见赵衰作翟人打扮,说话举止却斯文得很,心里虽觉怪异,却也没有多想,叫过几个手下,向他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跟赵衰前去。 赵衰谢过图坎,带着几个狄人往后山去了。 图坎让余下的狄兵先下马休息,待去帮忙的兄弟赶回来了再走。狄人将马儿和牲畜赶在路边吃草,自己躺在草地上休息。不多时就见两个穿着破烂不堪的牧民,背着个包袱,慌慌张张地行走,见了狄兵,方才松了口气。 两人边往这里走,边笑谈道:“临出门前算的一卦果然不错,此行有惊无险,但获利不菲,除了那辆马车还值点钱外,车上不过一些柴草罢了,别无任何值钱之物,可笑他们如获至宝地赶了回去。” 另一人道:“若不是我想出来的主意,将柴木填放在车上,装金子的包袱随身藏在裆内,岂有你现在得意的时侯?” 那两人说着已来到狄兵跟前,那伙狄兵之前听两人提及金子时已留上了意,但一时未摸清两人的底细,也不便轻举妄动,此刻一个个拿眼觑着两人。 不消说这两人正是狐氏兄弟,两人走到狄兵跟前,按着翟人的方式向图坎行了礼。图坎道:“你们是什么人?” 狐偃道:“我们兄弟俩在大都做生意,赚了些钱回翟国去,不想路上遇到了一群流匪,将马车抢了去,幸好金子还在,这里去翟都还有不少路程,小的想向狼主买两匹马,好省些脚程,快点赶回家去。” 狐偃说着从包袱中拿出一锭金子来,图坎估摸着有五两重,心中暗喜道:今日不知是什么好日子,一早在屈邑边城附近劫得不少东西,现在又来两个送钱上门的冤大头。 图坎只道这两人横竖逃不出手心去,当下也不急着发难,存心要戏弄他们一番,道:“我这儿马匹是不少,不知你们要哪匹?” 兄弟两人遂挨着个儿将马儿都挑了个遍,凡是狐偃看上的,狐毛都说不好,狐毛挑中的,狐偃却又横挑鼻子竖挑眼,最后两人争吵开来,互不相让。 图坎不耐烦道:“你们若再拿不定主意,不如让我来挑。” 狐偃道:“罢了,我俩也不愿为难大人,就选那一匹吧!” 狐偃一指吊着晋国士兵的那匹马,图坎眼睛一瞪,“那匹不行。” 狐偃一脸无奈道:“如此就没得选了,除了大人的坐骑和那匹马儿,这里头没一匹是我们兄弟能看得上的。” 图坎冷冷道:“我看你们不是来买马,是存心来找荐的。” 狐偃笑道:“大人这话就让小的惶恐了,其实不是小的不想买,小的是怕我俩才买完马,长官们就把金子抢了。” 图坎心道:我岂止要你们的金子,还要你们的小命。当下双手抱胸,眯着眼睛道:“依你想如何?” 狐偃思忖片刻道:“不如让小的先挑上一匹,跑上两圈试试,若确实是好马,我俩就买下来。” 图坎不耐道:“你们做生意的就是心眼多,也罢,把你兄弟留在这里,你抓紧挑,我们还要急着赶路。” 狐偃从包袱中拿出一锭金子,交给狐毛,道:“这金子你先拿着,若确实是好马你再把钱给了。” 图坎冷笑,心想看我呆会儿如何一箭将你射下马来。 狐偃走到道旁,几十匹马正甩着尾巴吃草,狐偃早看出其中一匹雄马为马匹中的头领,便跃马而上,拉着缰绳走了两圈,走到马群旁边时,狐偃突然扬起鞭子,对着四周的马匹一通猛抽,又将袖中藏着的匕首柄部对着自己乘坐的马儿的臀上猛然一戳,那马吃疼,嘶叫一声,撒开四蹄狂奔起来,别的马儿也惊慌失措地跟着一齐奔跑。 狄兵们正躺在路边休息,见马群突然奔跑起来,措手不及,待起身去拦时,大部分马匹已逃佚开去。图坎大怒,抓起身后的弓箭,拉弓射箭,一箭朝狐偃而去,不想刚才还浑身哆哆嗦嗦的狐偃竟似猿猴般敏捷,头也不回,一侧身就躲了过去。 图坎让几个狄兵留下抓住狐毛,自已率其余人等追赶狐偃和逃散的马匹。狐偃挥动缰绳,将马匹分散开去,自己驾着雄马往坡下跑,狄兵只得四处追赶逃散的马匹,连呼带啸,追了良久,才把马匹全部追了回来,再看狐偃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狐偃跑了一阵,见身后已无狄兵追来,才绕道往之前商议好的会合点去。 狐偃来到三里开外的一处谷地,见狐毛和重耳已经到了,大家说起狄兵的狼狈,都大笑不已。 原来图坎自去追狐偃后,留下几个狄兵,举刀来杀狐毛,重耳见计已成,也带着众家丁从藏身处出来,相助狐毛,一番砍杀,将几个狄兵尽斩于道旁。重耳这才救下被缚于马上的晋国士兵。 先前狐偃和狐毛挑选马匹时,就已暗中将这匹马的缰绳绑缚在树上,所以别的马都逃佚了,唯独这一匹不曾走脱。 重耳道:“舅父的计策果然高明,利用狄人见利起意的特点,诱骗狄兵分散开去,再集中兵力,各个击破。” 狐偃问:“赵兄弟可回来了?” 狐毛道:“还不曾回来,赵兄弟身手了得,要甩掉那几个狄兵应不是难事。” 大家此时过来将晋国士兵从马匹上放下,解了绳索,问其来历,原来这个晋兵是屈城的信使,因贾华率军攻打屈城,夷吾自忖难以抵挡,这才写了信,派人去赤狄求救。不料此人路上被狄兵抓住,被当作奸细绑起来,所幸信件还藏在身上。 重耳道:“可否将信交给我一看?” 晋兵感激重耳的救命之恩,便将一牛皮袋从怀中掏出,交给重耳。重耳将信拆了,与狐偃一同看过,两人面面相觑。 重耳道:“三弟果真是糊涂了,为了让狄人出兵救援,竟许诺事成后以晋国四百里土地作交换。想我晋国哪一寸土地不是先祖舍却性命打下来的,他却为了一已之私就拱手相送,岂不是引狼入室?难道他忘了当初申候为了攻伐幽王,借犬戎之力攻入镐京,致使周都大乱,使得平王不得不东迁之事了吗?” 狐偃将重耳拉到一边,低声道:“公子,这信是万万不能送到狄王手里的,为防止信使回去向夷吾告密,公子还是将此人杀了为妙!” 重耳连连摇头:“咱们费力从狄人手中救下他来,如今又要杀人灭口,岂不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 狐偃思索片刻道:“办法到是还有一个。狄王并不认识夷吾的笔迹,不如咱们仿着夷吾的笔迹再写一封书信,信中将四百里土地改成四里土地。狄王必定以为夷吾戏弄于他,将信搁置下来,不仅不会派一兵一卒,也可让信使安然回去交差。” 重耳点头道:“这到是个好办法。” 狐毛拿来绢书和笔墨,重耳对照着夷吾的字迹又写了一封信,包扎好了,放入原来的牛皮袋中,交给信使。信使不知信件早已被调了包,拿回牛皮袋后就匆匆揣入怀中,然后向重耳一行告了辞,快马急往狄都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玉之炼 第二十章 国师作法 过了不多时,赵衰也回到营地,重耳见赵衰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原来赵衰领着几个狄兵,在山林里打转,一路上只称自已转迷了路,记不太清马车的位置,赵衰边走边估摸着时间,观察沿途可有脱身之地。那几个狄兵本想找到马车后,趁机打劫车中的财物,然后再杀了赵衰,谁知绕了半个时辰,却始终不见马车的踪迹,这才心生疑窦,正想寻赵衰的不是,赵衰却在林中绕了两个弯就不见了,狄人追了一程没追上,自己却在山林里迷了路,唯有破口大骂而已。 众人听了都是哈哈大笑,一行人收拾了行装,带上掳来的马匹,继续前往翟国。 此时雪渐渐地大了,一行人走了两个时辰,估摸着已经进入翟境,却连一个牧民也没遇着,地上白茫茫一片,偶有些狐狸和兔子的脚印,连牲畜都难得一见。 重耳道:“我自小出生在晋国,小时候虽常听母亲说起家乡,却似乎遥远得很,如今踏上母亲的故国,不是回来光宗耀祖,却是因为避难而逃亡到此,我重耳心中着实有愧啊!” 狐偃道:“这也是形势所迫,公子不必自责!翟人虽然蒙昧,但素来爱憎分明,义字为先,不惜为亲友两胁插刀,公子是狐氏郡主的血脉,当今国主的侄儿,国主必定不会亏待公子。我俩临行前,狐老爷子还亲手写了一封信,让我交给翟国国主,论起辈份来,当今国主还要称狐老爷子一声叔父的。” 一行人又走了半晌,才见远远地有一牧民,赶着一群羊匆匆地走,众人上前向其问路,因重耳说得一口的好翟语,又长得浓眉踞鼻,碧眼重瞳,酷似戎狄人的相貌,所以那牧民一点都不疑他,向众人指了一条去翟都的路,道:“往这里往西再走上七八里就到了。” 重耳问:“怎么一路走来也不见个人?” 牧民道:“小兄弟怎么连这等大事也不知道。”牧民道了来龙去脉,原来国主近日得病,卧床不起,国师要为其请神祛邪,特选了今日在降灵台作法,所以合城的男女老幼都到大都去看国师请神了,自已腿脚不便,只得在村中负责照看牲畜。 重耳辞别牧民,快马加鞭往翟都赶。到了城门外,果然见人渐渐多了起来,个个神情肃然,不声不语地往都城里去。 重耳一行进了城,见城里的店铺大都关张了,众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开着门的客栈,好说歹说要了两间房,这房紧挨着马棚,原来是堆草料的,不仅破坏,而且潮湿,众人都不喜,又见四周的客房大都是空着的,心生不满,便找掌柜的理论,掌柜道:“不是我不租给你们,这些客房是客人们早就订下了的,只是客人们一大早都往降灵台去了。” 重耳一行愈发好奇,“降灵台是什么地方?” “那是国师专门做法的地方,如此盛事,一年也难得看一回,知道的人哪有不去的。” 掌柜说完自己也把杂务交给伙计,匆匆地赶去了降灵台,重耳好奇,便也和赵衰,狐氏兄弟顺着人流往宫城西南方的降灵台来。 还未到降灵台,只听得一阵锣鼓喧天,民众不约而同地夹道站立,一队人马远远地走来,数十对盛装的年轻男女,手中捧着金银制的水桶、炭盆和扫具等物走在前列,其后跟着几十列戎装革甲的士兵,护送着行进在中间的国师。 这国师坐在一匹银鞍马上,头戴金冠,身穿紫色窄身短袄,外披一件金鼠裘袍,缓缓地从道中经过,沿途民众都毕恭毕敬地站着,不敢抬头张望。 待国师走过后,民众才一路跟随着到降灵台,重耳等人也挤在人流中,欲一看究竟。到了降灵台,国师跳下马来,由那些年轻弟子们簇拥着走上台去。这降灵台高约五、六丈,正中放着一只青铜大鼎,那鼎上绘刻着一只睚眦怒目的饕餮,张开巨嘴,正将一人吞入口中,令人不寒而慄。 弟子们点燃起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炭盆,高台上顿时升起阵阵黑烟,烟雾缭绕中,国师站在台中,脱下金冠和裘袍,露出浑身狰狞的纹身。民众们围站在降灵台四周,将数十丈内的地方挤得水泄不通,见国师开始作法,纷纷虔诚地跪倒在地。 国师手中拿着耗牛尾制成的法器作起法来,两个弟子在一旁击鼓,国师仰面朝天,口中念念有词,法器忽而指天、忽而向地,国师浑身似筛糠一般地抖动。不多久国师忽然怒目圆睁,抓起手中法器向前方做击刺状,一边口中不断厉声喝叱,众弟子们也一齐大声呼喝,念到高声处,声若霹雳,民众们惊恐不已,不住地磕头祈祷。 国师向着空中搏击一番后,脸现狰狞,其状甚是痛苦不堪,又勉强支撑作战一阵后,最后吐出一口鲜血,栽倒在地,手中的法器也应声掉落,了些狐突离开翟国后到晋国的状况,以及晋国如今的动乱局面,老太师感叹一番,道:“我与狐老爷子是多年的好友,当年共同辅佐国主治理国政,是何等的契合,后来国主将郡主嫁到晋国,老爷子也跟着一起去了晋国,翟国的朝政便松懈下来,后来老国主死后,新任国主又宠信了这个国师,翟国更是一蹶不振。” 重耳道:“不知太师能否带我等进宫见上国主一面?” 老太师道:“国主病了半月有余,一切事务都由国师和太子料理,就是臣子要见他一面也不易。但我凭着这张老脸面,要见国主一面应是不难。” 狐偃试探着问:“当今国主应当正是盛年,何以总是疾病缠身呢?” 老太师叹道:“这也是我翟国国运不济,接连几代国主都在壮年之时就因病亡故,当年老国主突染病症,一夜之间就不明不白的死了,说是被鬼邪附体而死,因当今的国师会法术,所以国主特别宠信国师,常命国师为他禳灾祛病。” 重耳将今日国师在降灵台作法一事说了,问道:“不知这国师是何来历,将好好的一个人活活烧死又是请的哪门子神?” 老太师道:“这话可千万不能到外面去说,万一被国师知晓,那可是惹祸上身。这国师原本是左贤王府里的一名巫人,那年国主生病,多少郎中看了也不济事,左贤王将此人荐到国主跟前,花了一日作法请神,国主羿日就有好转,后来就将他留在身边做了随侍,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国师荣宠渐长,成了翟国权势遮天的人物。那国师曾向主上进言,称国主是天上的星宿,本应长命百岁,寿数绵长,却因煞星冲撞,所以常有个七病八灾,这煞星化气于无形,遁迹于人间,常附身于人兽或隐匿于山林,只有请神明开示点化,国师才能将其捉拿伏诛。每当国主身体欠安或国中有灾异时,国师就请神作法,捉拿邪祟妖星。” “国师如此作为,国中难道就没有人反对吗?” “因国主时常身体有恙,所以国中的军队交由太子掌管,太子与国师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但彼此水火不容,常在朝堂上争锋相对,吵得不可开交,国中的大臣们也大都依附于这两人,以他们的号令行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玉之炼 第二十一章 戈日重华 老太师备下酒宴,与重耳一行接风洗尘,席上叙说备细,众人这才大致打听清楚,当今国主名叫戈日重华,除了宠信国师外,对太子赤那也委以重任,令其掌兵权,议朝政。戈日重华还有一个庶出的儿子,名叫莫貉,并不受戈日重华的重视,常被委派一些无足轻重的杂务。此外,戈日重华姬妾众多,最为宠爱的一名姬妾名叫乌雅,不过进宫两年,就被封为阏氏,与戈日重华的正妻,阿如伊,平起平坐。阿如伊还有一个女儿,名叫推木香,虽然任性刁蛮,到也颇得戈日重华的喜爱。 老太师留重耳等人住了一日,第二日便带重耳一行入宫去见戈日重华。老太师先进去禀报,过了良久,出来向众人道:“说来也是你们机缘凑巧,国主病了些时日,今日已见大好,正在内苑看人射箭,我已将公子的来意大致说了,国主念及往事,颇为感叹,命你们进去说话。” 老太师领着重耳一行进入大门,众人进去后见是一片宽敞的前庭,设有马道和靶场,正有士兵在操练,往后是一排重檐庑顶的大殿,形制和晋国的宫殿颇为相似,虽没有什么装饰,到也宽敞大气。 老太师领着众人从北面的廊庑进去,通过一扇小门进入内苑,这里并列座落着不少宫室,中间有连廊相通,四周修林茂树,栽花植草,颇象绛都茨园的景致。 戈日重华正坐在庭院中,底下一众仆人围侍着,重耳上前依着翟人的礼节向国主俯身行礼,戈日重华开口道:“贤侄远道而来,投奔于我,我却因身体违和,直到今日才与贤侄相见,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戈日重华让重耳坐到自已身旁,重耳此时方才看仔细,见国主约摸三十出头的年纪,相貌丰朗,只是双颊微犯潮红,眉间隐隐有些黑黄之气,只有一双眼晴还颇为有神。国主下首坐着两人,一人自然是国师,另一人约摸二十出头,鹰咀鼻,豹头环眼,眼中精光奕奕。重耳看他打扮,猜想此人应是太子了。 戈日重华笑道:“只这一番模样,就必是狐郡主的儿子了,郡主比我虚长两岁,小时与我一同骑马射箭,逐兔拒狼,那神气儿就如贤侄现在一般模样。我与郡主虽非亲兄妹,却胜似亲兄妹,郡主当年嫁去晋国时,还是我前去送亲的。” 重耳听他提起亡母,心中一酸,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戈日重华语调一转,略带伤感道:“想来你母亲在晋国吃了不少苦,年纪轻轻就病故了,贤侄既然投奔到我翟国,我必定不会亏待你,你尽管在这里安心住着。” 戈日重华又问了狐突的近况,重耳一一作答,重耳见他语气诚挚,言语中颇有关切之意,心中感动,将申生被骊姬逼死,自已和夷吾也不得不逃亡之事详细说了,戈日重华吃惊道:“申生西平魏国,东逐皋落,年纪虽轻,但已是威名赫赫,让狄戎也颇为忌惮,不想如此了得的人物,竟然受屈而死,而且还死在一个女人手里,真是可叹啊。” 众人唏嘘一阵,戈日重华见重耳神情落寞,遂转了话题道:“贤侄今日来得正好,我在宫里躺了这些日子,筋骨都松散了,想出去狩猎散心,所以要选一名神箭手作我的贴身侍卫,一同出行,我已设下擂台,让这些箭手们一较高低,从中选出一名佼佼者,贤侄不妨与我一同观看比试。” 国师让人备下侯靶,这侯靶以鹿皮为缘饰,长宽大约二十寸见方,中间用红色的丹砂画出手掌大小的鹄的(作者注:鹄的就是靶心,成语一箭中的就这么来的)。侯靶置于二十丈开外的树干上,极目望去,那鹄的只剩下一个淡淡的红点,普通人不要说射鹄的,就是能将箭矢射进靶子已是不易。 太子吩咐手下将箭手带进来,约摸二十来个持弓挟箭的勇士,这些都翟国千里挑一的好手,依次在箭道边上一字排开。翟人射箭并不似晋国,有互相揖让、配耦、奏乐等诸多的礼节,只为分个胜负而比试,这里太子一声令下,射手们便一个个拉弓挽箭,朝着侯靶射去。 这些射手们不愧为翟国的勇士,无不是一箭贯中侯靶,只是离鹄的略有偏差而已,两场比试下来,只有两名射手每次都射中鹄的,其余的均被淘汰。 这两名箭手一名是太子手下的,名叫怒穆,一名是国师举荐的,名叫满都。见两人不分胜负,太子指着怒穆,向戈日重华道:“此人曾在儿臣帐下立过大功,向来以出箭迅捷而闻名,刚才两场比试,儿臣见他箭出如电,无人能及,以儿臣看,这神射手的名号非他莫属。” 国师道:“微臣看恐怕不尽然。周书有言曰:内志正,外体直,然后持弓矢审固,持弓矢审固,然后可以言中。可见射者若只一味求快,狠,准,便落了下品,射箭第一要决应为一个稳字,心稳而眼正,眼正则手齐,如此天下虽大,万物虽杂,无一不能纳于射者眼中,满都两次后发制人,稳扎稳打,深入靶心,这才是射箭的要义所在。” 太子冷哼道:“战场上战情讯息万变,机会稍纵即逝,唯有快速才能先发制人,克敌制胜,这也是我翟国历来奉行的战术。国师所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周人的酸腐之论,根本没有实用的价值。我听说国师近来研习中原诸国的典籍,这就是国师领悟出来的道理?” 戈日重华知道,这两人一开口必是一场没完没了的争辩,道:“你们不用争了,还是按老规律,让他们再加试一场比赛以定胜负。” 戈日重华交待下去,片刻一个侍卫提着只笼子过来,重耳见那笼中是一只灰白色的鸱鸮,蜷身缩爪,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戈日重华道:“你们谁能射死这只恶鸟,谁就能胜出。” 侍卫打开笼门,那鸱鸮一改刚才的颓态,抖擞翅膀,猛然冲出,似一枝灰色的羽箭向前面的林中掠去。 两名箭手几乎同时放箭,嗖嗖两声,那鸱鸮还来不及飞入树林,便从半空掉落。侍卫捡起鸱鸮,走上前来交给戈日重华过目。太子亲自接过,那猛禽上面插着两支箭,一支箭正中鸱鹄的颈部,另一支箭则从鸱鹄的左翅穿过,直插进腹部。 太子道:“父亲,怒穆所发的箭正中此鸟颈部,一箭毙命,论眼力和精准,无人能出其右,这神箭手当非他莫属。” 国师道:“看似如此,实则不然。此鸟靠翅膀扇动之力在空中滑翔,即使射中颈部,依然要向前俯冲一段才会坠落,那时势必会落入林中,难以搜寻。而满都一箭直插翅胁和腹胸,鸟虽没有立刻死亡,却再也无法俯冲,直坠地上,这正是狩猎的要义和精髓,满都才是当之无愧的神箭手。” 戈日重华拿不定主意,遂问重耳:“依贤侄看,谁才能当选为神箭手?” 重耳因那日见国师火烧无辜民众,对其十分厌恶,便道:“愚侄武艺粗浅,对箭术也不过懂些皮毛,给不了什么建议。但愚侄觉得,国主刚才已经说了,谁能射死此鸟,便可胜出,怒穆那一箭正中要害,岂不是更符合国主的要求。” 戈日重华点点头:“贤侄说得有理。”遂宣布怒穆胜出,几日后跟随自已外出狩猎。 戈日重华又命人取来一张弓,亲手交给怒穆道:“这把神木弓历来为我翟国的神箭手所有,今日本王将它交到你手上,你可别辜负了本王。” 怒穆行礼谢恩,毕恭毕敬地接过神木弓,重耳见太子脸露得意之色,还向重耳投来赞许的目光,而国师则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坐了半日,戈日重华脸现疲倦之色,意欲回宫休息,便吩咐下人把侧宫打扫一间出来,让重耳等住着。重耳念着先轸、颠颉等人,便婉拒了戈日重华,只说自己无拘无束惯了,怕住在宫里多有不便。戈日重华也不强求,另在宫城外拨了一处屋宅给重耳,又赐了些仆从婢女和牛羊马等牲畜,重耳谢了恩,和狐氏兄弟、赵衰退了出来。 退到宫外后,狐偃道:“公子,国主邀咱们住在宫内,你为何要拒绝呢?” 重耳道:“卻氏兄弟回家探亲,先轸、胥臣等往绛城打探消息,算来已近月余,颠颉的病也不知可有起色,都让人放心不下。住在宫里头,凡事都要按着规矩,出入甚为不便,他们若是找来,连个通报的人也没有,如何放心得下?” “咱们若住在宫内,便可与国主时常会面,我看那国主是个顾念旧情的人,对公子到不坏,将来或可成为帮助公子回国的贵人。” 重耳叹道:“君父当年曾下令,所有公子,没有国君的诏令,一律不许回绛都,如今长兄虽死,国中还有君父主持大局,君父年迈,但绝不昏馈,他若不收回成命,我这个做儿子的怎好忤逆而为?” “公子有没有想过,万一晋候去世了,这国君之位由谁来继任更为合适?” 重耳摇头道:“君父一心要立奚齐为世子,我又何必违逆他老人家的意思呢?” 狐偃见重耳无心于此,知道此事一时急不来,只得另行寻找时机再行规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玉之炼 第二十二章 骄蛮公主 戈日重华赐的屋宅就在大都的东面,距离宫城约十来里,离老太师府第也不远。宅子十分宽敞,屋前屋后都有庭院,屋内所用物品一应俱全,重耳让家丁们从客栈搬进屋宅,加上戈日重华赐的下人,一众仆从如云,俨然一户富庶贵戚人家。 重耳在新府宅内住得十分趁心,闲了就和赵衰在大都内闲逛。这翟都虽没有绛城大,到也十分热闹,街市上除了翟国人,还有不少狄人、晋人和秦人到这里来做买卖。晋国的布匹和秦国的粟米十分受翟人喜爱,晋商和秦商常以此换取翟人的兽皮和马匹等物。都城内还有不少酒肆和赌馆,翟人除了喜欢骑马射箭,也喜欢赌马,城中到处都有赛马场,重耳有了戈日重华的赏赐,衣食无忧,闲了常往赛马场中赌马,或和赵衰一起去酒肆喝酒,日子过得颇为闲适。 这日重耳和赵衰从赌马场出来,瞥见门口有个汉子闪过,重耳觉得有些眼熟,心中一动,向赵衰道:“赵兄弟刚才可看见那个小贩模样的人,依稀在府宅附近也出现过几次,难道是有人在跟踪咱们?” “公子说得没错,我已观察了多日,此人已在府宅前出没多日,有时扮作路人,有时扮作伙计,刚才又扮作了小贩。” 重耳道:“这就怪了,咱们初来乍道,又无仇人在此,怎会受人觊觎?要不咱们将此人拿住了,再慢慢盘问。” “咱们在翟国毫无根底,也不知他是哪一路的人,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回去找舅父商议为好。” 两人回到府宅,头须上来道:“刚才翟国太子前来拜访,小的说公子不在,太子说改日再来,把礼物留下就走了。” 重耳皱眉道:“我与太子不过一面之缘,哪里值得他亲自上门拜会,还留了礼物下来,实在是太过抬举我了。” “公子不如先看过礼物再说。” 头须引着重耳和赵衰到后院,院中停着一辆马车,牛皮为盖,象牙为衡,五色樊缨匝绕,由两匹高头大马拉着,十分气派。 头须道:“这就是太子送的礼物,太子亲自驾着马车而来,路上好不威风,他说公子初来翟国,没有马车,出行十分不便,这一辆暂且用着,若还短缺什么尽管向他开口。” 重耳吃惊道:“这太子未免出手太过阔绰,想我晋国堂堂诸侯大国,马车也不是随意可以赠送的,唯有国君才能赐给臣子马车,否则就要以僭越论罪,他一个翟国太子怎敢如此大胆?” 赵衰道:“夷狄国家并不遵循周礼,公子不必太过在意,只是这太子初次见面便送此厚礼,明显有拉拢之意,或许上次怒穆和满都比试射箭时,公子帮助怒穆胜出,太子心存感激,所以特意献上厚礼也不定!” 重耳苦笑道:“我哪里是要帮他,只不过不想帮国师胜出罢了,再者我一落魄公子,为了躲避灾祸流落到此,能得人收留已是万幸,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正说着,门人领着个内侍进来,那内侍说国主今晚要在宫内举行宴会,为重耳一行接风,让重耳等及早更衣准备。 送走内侍,重耳过来厢房找狐偃,谁知寻了一圈,狐偃和狐毛都不在房中,下人说两人这几日都不在府中,每天早出晚归的,也不知到哪里去了。重耳只得与赵衰换了翟人的衣裳,重耳又不愿坐太子送的马车,和赵衰各骑一匹马,往宫城里来。 两人来到街上,因今日是朔日,正是赶集的日子,街市上行人拥挤,都是从四面八方赶来做买卖的。 两人收紧缰绳,让马匹缓步而行。忽听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大声喊道:“公主来了,快快让开!” 重耳转头去看,见远处驰来三匹快马,为首的是一个锦衣少女,穿着绯红的缎面锦袍,腰束金丝带,脚蹬一双雪貂毛的短靴,一路纵马向前急奔。两个侍卫打扮的人在后面为其吆喝开道。 路边有一老妇,赶着几只羊在路边蹒跚而行,一时躲避不及,那羊见马直面冲撞过来,惊得四散逃窜,老妇急忙去撵时,少女的马已驰到跟前,因有人挡路,马儿略一踉跄,抬起前腿,嘶叫一声。少女见马儿的速度减慢下来,怒不可遏,举起马鞭朝道中的老妇抽去,老妇吓得蹲下身去抱作一团,少女恨恨地纵马急驰而去,经过重耳身边时,还向重耳投来傲然的一瞥。 重耳和赵衰下马来查看老妇的情况,所幸老妇吃了一鞭,只是胳膊上有些外伤,没有大碍,只是那几只羊却跑入人群中,再也找不回来了。 重耳问:“刚才过去的可是公主,堂堂翟国公主,怎会如此蛮横无礼?” 老妇道:“罢了,只当是我时运不济,只是可怜了我家的孩儿,本指望着拿卖羊的钱给孩儿娶亲用,少不得再想别的办法了。” 重耳本就是个爱管闲事的,见此颇为不平,思忖片刻道:“要不老人家在这里等我,我去向公主替你讨回公道来。” “公子真是会说笑,别说你进不了宫,见不到公主,就是见到了,她哪里会理会我这个贱民。” “老人家信不过我?我现在正要进宫去,若是公主不服,就是拿到国主和太子面前,公主也是辨不过这个理去的。” “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瞒公子说,惹恼了公主也还罢了,若因此惹恼了太子,我就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老妇谢别了重耳,踯躅而去,重耳和赵衰无奈,只得进得宫去。因戈日重华举行的是家宴,所以在正殿接待重耳一行,重耳见席上除了国师和太子外,还有两个盛妆打扮的女子,坐在戈日重华的两侧。重耳估摸着那个年轻美艳的是乌雅,另一个略年长些的是阿如伊。因莫貉被戈日重华派去为狄王贺寿送礼去了,所以不在宫中。 重耳坐在客座,赵衰做为随从坐在他的侧后方,重耳行过礼,向戈日重华连敬三杯酒,第一杯表示对叔伯多年不见的怀念之情,第二杯谢过国主对自己的容留之恩,第三杯则对戈日重华的赏赐表示感谢,戈日重华一一领受了。其余人等也纷纷向戈日重华敬酒,以贺他身体康复,叔侄聚首。 戈日重华今日心情大好,对所有敬酒来者不拒。重耳留心观察,见乌雅说话温婉,举止娴静,颇有中原诸候国女子风范。阿如伊则如大多数的戎狄女子,说话行事干脆、爽直,两人虽性格迥异,戈日重华对两人一般对待,并不冷落一人半分。 喝了几巡酒,国师向戈日重华道:“今年天气颇为异常,立春过后又连下三天大雪,十分不祥,而且小臣夜观星相,见二十八星宿中的房宿有异象显现,还是请国主暂缓前去狩猎为好。” 太子立刻道:“立春过后的首场狩猎是我翟国的头等大事,遵照旧例从未变过,怎能凭国师一句话就延后。而且儿臣等早已为此次狩猎做了周密的安排,可保万无一失,国师虽然精于玄学神道,但那毕竟是只可观望,难以实证之事,国师难道就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戈日重华摆手道:“不知国师所说的异象是指什么?” “房宿四星原本主次有致,明亮适度,前日小臣看时,见主星东方的小星突然大放异光,大有干犯、遮蔽主星之势,所以小臣说是不祥之异象。” 太子冷笑道:“国师说话不用拐弯抹角的,我记得国师曾经说过,房宿代表的是国主及太子和庶子,如今小星的光芒盖过主星,国师的意思难道是说我要谋反吗?” “国主的子嗣又不止太子一人,太子何必如此动怒。” “父亲众多子嗣中,只有我的封地在东方,国师的含义不言自明,你既然有胆说,怎么就没胆承认了?” 国师道:“微臣只是按照天相,陈述所见,并不影射任何人,是太子多心了。” 太子还欲反唇相讥,戈日重华挥手道:“你们不用再争了,我身体已痊愈,参加狩猎应当无碍,还是照原来的安排行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玉之炼 第二十三章 一场舌辩 这里正说着,从宫门外进来一人,也不经人通报,一路风风火火地走,红色的衣袂飘舞,恰似一团红色的火焰。走得近了,重耳和赵衰认出此人正是路上遇见的那个少女。 重耳心中暗忖,此人必定是老太师说的推木香公主了。 只见那红衣少女径直走到下席,大喇喇地坐在戈日重华的下首,紧挨着太子。 戈日重华皱眉道:“你越发没规矩了,今日我说了要举行宴会,为远道而来的客人接风,你却耽误到这个时辰才来。” 推木香笑道:“这可不能全怨我。我正准备来赴宴,听说库府新来了一批上好的丝绸,父亲知道,我新做的那件狐皮裘就缺件上好的锦缎袄子来配它,所以先往库房里挑绸缎去了,要是去晚了,等父亲的姬妾们挑选完,就没得中意的了。” 戈日重华叹道:“你真是被宠坏了,将来给你寻个夫婿,看可会再这般惯着你!” 阿如伊笑道:“可不是没哪个男的敢要她,这才一把年纪了还没嫁出去!” 推木香才要说话,戈日重华道:“今日有贵客在此,还不快过来行礼。” 推木香这才转头看见重耳和赵衰两人,便略略颔首,语含轻蔑道:“这位就是从晋国来的公子重耳?” 戈日重华道:“不得无礼,按辈份你应该叫他一声表兄才是。” 推木香不答理戈日重华,向重耳道:“听说晋国世子申生忠君爱父,为了不忤逆君令,宁可背负莫须有的罪名,也不愿在世上苟且偷生,可有此事?” 重耳叹道:“此事不假,在下不才,一直视长兄为表率,兄长一生忠孝坚贞,是当之无愧的恺悌君子,纵然一时遭人污陷,但相信终能显明扬清于后世。” “公子既然口口声声以长兄为表率,怎么晋候下令抓捕公子,公子却违抗君令,逃到我翟国避祸来了呢?” 在场之人先是一愣,继而含了莫名的意味,看向重耳,看他如何应答。戈日重华皱了皱眉,却也不急于说话。 重耳淡淡道:“长兄生前有遗愿未了,在下苟存于世,并非贪生怕死,只为不负长兄的嘱托,并在有生之年,竭力洗脱长兄的罪名,断不教他走得不明不白。” 推木香眨眨眼晴,又问道:“听说晋国国君东征西战近三十年,向西灭了霍,魏,芮三国,向东吞并虢,虞两国,在国中诛灭族中异己,四面荡敌平寇,这才有了晋国如今广大的疆土,可我听说,周王室的祖训是,同宗手足,天下一家,互亲互爱,一致抗狄,可如今被灭掉的这些国家难道不是和晋国同宗同姓的姬姓之后吗,不知这可算是违背了祖训?” 重耳正色道:“我晋国自先祖叔虞受封唐地,改迁晋水,更名晋国以来,数百年来从不忘祖训,兢勉守业,励志图强,到了君父这一代,更是如此,并非我晋国有意要灭亡他国,清除异己,不过顺应天理人欲,以有道伐无道罢了!君父一生英明,勇武,所作所为皆为长远打算,若能平定战乱,救天下人民于水火之中,即使背上叛亲灭族的非议,君父也必定会在所不惜。” 戈日重华哈哈一笑,道:“香儿语出无状,还不快给公子敬酒赔礼。” 推木香见重耳言语缜密,无有破绽,一时到也无法,听戈日重华吩咐了,只得斟满了酒,端起酒杯,走到重耳跟前道:“本公主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推木香正欲饮下,眼珠一转,又放下酒杯笑道:“本公主愚钝,还有一事想请教公子,还请公子不吝赐教。” “在外流落之人,哪里敢言请教两字,公主但说无妨。” “当初周武王克商灭纣,建立周朝,受封的诸侯国有近千,后来周王室式微,诸候互相攻伐吞并,到如今剩余的诸候不过数十。周王室向四海之内宣称手足之国,体同一家,为何同为姬姓后人的卫国遭狄人入侵,甚至被灭国戳君,周天子却只袖手旁观,不出一兵一卒救援呢?”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都感震惊,重耳心中忖道:此女太不知好歹,若不给她些厉害,只怕她更要得寸进尺。 重耳正欲开口,坐在后面的赵衰已经按捺不住,冷静地接口道:“这个问题不用公子回答,由在下来说就可以。中原诸国虽各自为政,但从未忘记当初立下的盟誓,大家都以周王室为尊,数百年来相互扶助,一致抗狄,此次狄贼来犯,自然同仇敌忾,周天子一声令下,身为盟主的齐国,便联合了郑、宋两国,以区区三百乘兵车,仅数日就大破狄贼,杀死狄军首领,一举收复邢,卫两国的国土,帮助两国重新建立国都,毕竟草原上的狼再过凶残狡猾,又怎能逃脱猎人的手去?” 翟国是赤狄的一个部落,赵衰此话不仅有蔑视狄人之义,更将翟国也影射进去,推木香见说话的不过是个随从,不禁有些恼怒,道:“你是何人?” 重耳笑道:“这是我晋国名将赵夙之子,曾为宫中禁卫令的、赫赫有名的神箭手赵子余。虽说他抢白了公主一番,所说的却是全天下人都懂的道理,怎么公主却似不甚明白呢?” 推木香一杯酒拿在手中,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脸涨得绯红,片刻后才挤出一句话,“既然是赫赫有名的神箭手,本公主今后到要好好领教领教!” 推木香把酒一饮而尽,悻悻然回到座上。 戈日重华向重耳笑道:“我这个女儿从小娇养惯了,不过跟着师傅识了几个字,就学着大人议论起国家大事来,徒让人见笑,还请贤侄见谅!” 重耳也不免谦让几句。戈日重华与重耳又对饮了几杯,两人都是杯中好手,几杯下去,越发畅所欲言起来,直喝到晚间,乌雅和阿如伊从旁劝着,戈日重华才作罢,向重耳道:“贤侄今晚也不用回去了,我让人把偏房的屋子收拾两间出来,你们今晚就在这里住着,明日咱们还可以接着喝。” 重耳见天色已晚,遂应允下来,戈日重华让人带重耳和赵衰到靠近内苑的一处屋宅,这里大约是戈日重华和后妃游玩内苑时的休憩之所。屋内陈设虽简单,却十分洁净,地上铺着厚重的毛毡和兽皮褥子,几张长案,上面摆着金制的酒爵和酒樽等。 重耳和赵衰各睡一间屋子,两人喝得多了,都已有了醉意,倒在褥子上就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睡梦中重耳觉得一阵温热、馨香的气息贴面而来,似有人在耳边呓呓而语,重耳正疑自已是在做梦,只觉有一双手轻轻解着自已的衣带,倾刻间肌肤所触之处一片冰凉滑腻,令人销魂蚀骨。 半梦半醒间,重耳依稀想起自己几个时辰前还在和国主一起饮酒,猛然一个激灵醒来,睁开眼,见身旁多了一个女子,黑暗中也辨不清面容。 重耳急忙收心摄神,一骨碌坐起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扑哧一笑,双手抓着重耳的手臂不放,柔声道:“公子不必紧张,妾身知道公子将近而立却还未娶妻,又独自一人流落他国,长夜漫漫,必定十分孤寂冷清,让妾身陪公子一晚上不好么?” 重耳听她声音十分耳熟,心中疑惑,伸手去摸床榻边的油灯,想一看究竟,摸了半晌却什么也没摸到。 那女子笑道:“公子不必找了,我已将油灯拿走了。” 重耳道:“我若看不到你的脸,怎好行男女之事?万一你长得奇丑无比,岂不辜负了今晚的良辰美景?” 那女子道:“公子尽管放心,我虽并非美若天仙,但也决不会令公子失望。” 女子说着又凑上身来,双手勾住重耳的脖颈,脸颊紧贴着重耳的脊背,微微喘息着。 重耳叹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我这个落俗之人呢?既如此,美人请稍待片刻,我去解个手就来。” 重耳掀开被褥,走下床褥来,摸到了地上的衣袍,衣袍的内夹里正有重耳随身带着的火折。重耳取出火折,瞬间吹亮了,那女子轻呼一声,下意识地遮住了脸,但重耳已经看清她的脸,自己猜得不错,此女果真是昨日还在酒宴上陪着戈日重华饮酒的乌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玉之炼 第二十四章 明争暗斗 重耳暗暗心惊,庆幸自已不曾犯下大错,笑道:“阏氏莫非是晩间不辨方向,走错了道,误入小侄房中?小侄虽对阏氏仰慕得很,却也不敢乘人之危,行瞒天过海之事。” 乌雅默然片刻才道:“其实这在我翟国是稀松平常的事,我们这些妃妾,如同礼物一般,国主时常让妃妾陪外客侍寝,或赠送于他人,并不为奇。既使国主死了,他的所有妃妾也都归新任国主所有,所以公子不必太过在意。” 重耳道:“国主对阏氏情深义重,将你封为阏氏,又对你格外宠爱,阏氏恐怕此来不是国主的意思吧!” 乌雅又沉默半晌,道:“我看公子也是爽直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今天来与公子相会,一来是仰慕公子的才华,二来也是为了促成一桩美事。” 重耳笑道:“多蒙阏氏抬爱,我重耳一介流亡之人,无才无德,有家不能回,有冤不能诉,得国主收留已是感激万分,哪里敢想什么美事?” “听国主说,公子至今还未娶妻,我有心为公子做一桩媒,当今国师有两位如花似玉的妹妹,想为公子铺被暖衾,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在下初来翟国,一无根基,二无功勋,怎好受如此大礼。” “听说太子送给公子一辆气派的马车,国师的礼物自然不能比太子的轻贱了去,公子放心,这两位郡主我也曾经见过,不仅长得好,而且温婉端庄,断不会叫公子失望。” 重耳道:“阏氏和国师太抬举在下了,太子送我马车不过是看在国主的份上,权当盛情待客罢了,何况我一向随性惯了,从不参与朝政党派之事,我看阏氏是过虑了。” “公子觉得太子和国师相比如何?” “我虽对太子知之甚少,但想来他还不至于仅凭一句‘神灵降谕’,就随便找个无辜民众来烧了!” 乌雅冷哼道:“公子是被太子的外表给迷惑了,相比于国师,太子不需要任何理由就能将人杀了。一想到国主去世后,我便要嫁给太子,由他任意摆布,我就不寒而栗。” 两人正说着,听到外面有人敲门,赵衰在门外轻声道:“公子,你可还好,刚才可曾听见动静?” 重耳见乌雅脸现难堪之色,便道:“无事,我出来解个手,赵兄弟休息去罢。” 重耳道:“请阏氏放心,阏氏今日喝醉了酒,误入我房中一事,我不会向任何人提起。” 乌雅披上衣服,走到门口,道:“我今日所说之事,还请公子仔细考虑。” 乌雅离去后,重耳躺在床榻上,再无睡意,待天色微明,估摸着宫门开了,便过来叫起赵衰,两人迫不急待地出宫去。 两人回到府中,见狐毛和狐偃已在堂上,重耳一迭声道:“两位舅父可是回来了,这两日急熬侄儿了,有事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 狐偃道:“你如今不是多了一个国主叔父,见面就一口一个贤侄的,不光设宴款待,还与你把酒言欢,晚间也让你留宿在宫中,可谓是荣宠深厚,公子还找我们两个不中用的舅父干什么?” 重耳急道:“舅舅说的是什么话,国主不过看在我亡去的母亲份上,说两句亲近话罢了,哪里就真往心里去了?” 狐毛道:“你小舅和你开玩笑呢,我俩哪能为这个怄气,这两日却是办要事去了。” “哦,什么要事?” 狐偃道:“你先说说国主昨日留你在宫里过夜,你俩怎么天不亮就跑回来了?” 重耳遂将昨晚的事说了一遍,狐偃笑道:“听说阏氏乌雅长得颇为不错,她既自已找上门来,你何不顺水推舟,只当一无所知地从了她呢!” 重耳道:“舅父又说笑了,别说咱们现在寄人篱下,凡事都要谨慎小心,再说如此荒唐逆乱之事怎么使得?何况那乌雅显然有求而来,侄儿怎可入了她的圈套?” “她既然提出要把国师的两个妹妹送给你,到也不失为一桩美事。你老大不小,早过了娶亲的年龄,身边却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你母亲亡故得早,父亲也不在身边,婚姻大事少不得由我们两个来做主。乌雅既说她们长得不错,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重耳见狐偃说话一本正经,不禁发起急来,“万万使不得。太子与国师之间水火不容,明争暗斗,乌雅以国师的两位妹妹为条件,显然是为了拉拢我,我若娶了她们,岂非卷入了这场纷争之中,于咱们百害而无一利。” 狐毛对狐偃道:“你看他急成那个样子,就不要再开玩笑罢!“ 狐偃这才哈哈一笑,“我刚才不过试探他一番而已,咱们的侄儿若连这点玩笑都开不得,今后岂能成大事?” 重耳不悦道:“原来舅父一直在拿侄儿寻开心。” 狐偃道:“到也不全是开玩笑,你的婚姻大事我们一直是放在心上的,此事以后再慢慢和你讲。这几日我俩早出晚归,总算没有白跑,探听了些眉目。” “舅父打探到了什么?” 狐偃便将这两日的行踪详细说了。原来两人依着狐突给的线索,拜访狐突旧日的一些亲友旧僚,不料几日下来,狐偃发现一直有人跟踪尾随,狐偃有心要查个明白,便和狐毛分头行动,暗中调查,打探了几日,发现跟踪自己的人常打扮成贩夫走卒等,但每日接近黄昏时,都往一个地方去了。 狐偃向重耳道:“你道他们最后都去了哪里?” “侄儿愚钝,舅父还是明说吧!” “他们都去了左贤王的府上。” 重耳一脸不解,“这么说是左贤王派人来跟踪咱们的?可是咱们至今都没见过左贤王,更别提与他有什么瓜葛!” “你可记得老太师曾说过,国师曾是左贤王府中的一名巫人,受左贤王的荐举才为国主看病。” “这么说左贤王和国师是一伙的?” “恐怕不仅左贤王和国师,若是细想昨晚发生的事,就是乌雅也是同他们一伙的,国师不出面,由她来向公子提亲,看来国师和乌雅的关系非同一般。” 重耳听得直挠头,心道幸好昨晚勉强把持住了,否则就要出大事了。 一直在旁缄默不言的赵衰道:“舅父想来已经打听过左贤王其人了?” 狐偃捋了捋胡子,点头道:“左贤王是国主的叔叔,听说性格平淡,不喜参与朝政,平日只以养马,斗鸡为乐,从不参与国主的宴请。国主知道他的性子,也就随他。” 重耳越听越糊涂,“这么说来他派人盯咱们的梢就更说不通了!” 狐偃道:“左贤王究竟是何用意,还不好说,咱们暂且不要惊动他,静观其变而已。如今看来国师和太子势如水火,这是毋庸置疑的。国师固然是欺世惑众之辈,太子恐怕也非良善,他送公子马车一事,已是闹得举城皆知。在国主的态度还未明朗之前,咱们更需加倍小心,不可入了他们的圈套。” 这里正说着,门人匆匆进来说门外有个叫化子,嚷嚷着要见公子,下人们拦都拦不住。狐偃道:“敢往这里闯的叫化子必定不是一般的叫化子,让他进来罢!” 片刻门人带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人进来,不待那人走到跟前,赵衰上前一把抱住道:“臣兄,你可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玉之炼 第二十五章 重回绛都 重耳等仔细看去,那人虽满脸污秽,眉眼却正是胥臣无疑。重耳忙让下人打来水,让胥臣清洗,胥臣抹了把脸,喝了半碗水,还不及换衣服,重耳已急着道:“胥先生总算是平安回来了,我这些日子好盼,就怕你们有个三长两短,你要再不来,我可要亲自回晋国去找你们了。轸弟呢,轸弟怎么没来?” 狐偃也道:“胥兄弟这一趟辛苦了,绛城如今情况如何?” 赵衰见胥臣似已饿极,去厨房找了几个红苕过来,胥臣胡乱吃了一个,方才定了定神,向重耳道:“在下有负公子重望,还请公子见谅!” 胥臣遂把来龙去脉都说了,原来胥臣和先轸回到绛城,到贾佗府上打探消息,刚一进城,便见城中多了不少兵士,到处搜捕申生、重耳和夷吾的门客,还贴出告示说,若能举报出三人的旧党,赏黄金十两。 两人唯恐被人认出来,便改换了行装,白天躲在一个小客栈内,晚上才敢出来,偷偷地到贾佗府上,只见大门紧闭,门上还加了锁,两人往里张望,已是阒寂无人,向四周邻里一打听,才知重耳逃走后,贾佗也被牵连进去,合府都被查抄,贾佗也被收入了大牢。 两人商议着,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狐国舅了,两人便乘黑摸到狐突的府第,却见人去楼空,只有个半聋不瞎的老门子守着宅子。两人上前打听,说是半月前狐国舅全家就迁往封地去了。 两人一筹莫展,先轸道:“家父在朝中还有些威望,不如我回去向家父求助,或许他有办法救出贾太傅来。” 胥臣道:“你我如今都是受通缉之人,你如此贸然回去,只怕对府上和你自己都不便。” “无妨,家父对我虽颇为严厉,但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不会为难与我!你先回客栈,事情办完后我就来找你。” 先轸去了以后,胥臣在客栈等了一晚,都不见先轸回来,等到第二日依然沓无音信,到了傍晚时分,胥臣实在坐不住了,离开客栈,又不敢直接去先府找先轸,在街上转了一圈,想起自已和吕甥分别前,曾约定完事后到城中的唐家酒楼碰头,因此慢慢踱到唐家酒楼来。 胥臣挑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要了一壶酒,一碟茴香豆,慢慢啜着酒,一面留意着街上往来的人。只听一阵震天响的锣鼓声,街上行人纷纷向两边闪避,站在道旁观看,一队晋兵的先锋步兵披盔带甲地走过,接着是数百辆气势磅礴的战车,浩浩荡荡地走着,震得地面微微颤动,队伍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过去。 胥臣看车马和晋军的装备虽都有损坏,但晋军个个昂首阔步,趾高气昂,显然是刚刚打了一场胜仗回来。 果然酒楼中的几个客商议论道:“听说贾华这此围攻屈邑,大获全胜,可惜走脱了夷吾,骊夫人十分恼怒,要治贾华办事不力的罪,还是里克向晋候求情,晋侯才让贾华功过相抵,不赏也不罚。” 胥臣上前打探道:“可知夷吾逃去了哪里?” 几个客商众说纷纭,有说去周都洛邑的,有说去秦国的,还有说去梁国的,又问了些话,胥臣见打探不出什么来了,还是回到坐上,慢慢啜着酒。 不多时,进来两个穿着长衫的人,两人走到胥臣身边,施了一礼,道:“请问阁下可是胥臣先生?” 胥臣只以为是先轸或吕甥派来的,忙起身道:“正是在下,不知两位是?” 不想其中一人陡然用肘一横,击在胥臣腰胯间,胥臣痛得直弯身下去,一人从长衫下拿出绳子,将胥臣五花大绑,一路推出酒楼去。来到大街上,两人拿出块木牌,胥臣见上面写着:逆子叛臣,重耳徒党。不待胥臣分辨,两人将木牌插在胥臣身后,押着胥臣在街市上四处游走,引得民众纷纷驻足观看。近天黑时分,两人才将胥臣押入衙门府,投入大牢。 牢房中已关了数十几人,胥臣一打听,才知都是作为重耳的旧党被关押起来的,其中只有两个人,胥臣略为脸熟,一个原是重耳府中负责洗马的隶仆,另一人是东门客栈的掌柜,因重耳曾歇宿在他的客栈,所以也被当作党羽抓了进来,其余的人则更无从谈起,有些只是和重耳有过数面之缘,众人被关在此处,有冤无处诉,都是叫苦不迭。 狱吏几次来狱中传话说,若能供出重耳和夷吾的党羽的,则可从轻发落,否则一并作为逆党斩首示众。 胥臣被关了几日,只道自已此番性命难保,干脆横下心来,每日吃饱了倒头就睡。到了第五日,狱吏进来,开了牢门,将胥臣单独带了出去,胥臣只当是带自已上刑场斩首,狱吏却一直将他带出了衙门,让他自行离开,临走时还作揖道:“过去数日多有得罪,还请兄弟不要见怪。” 胥臣站在衙门口,正一头雾水间,有个樵夫打扮的人过来,将胥臣拉到一巷子中,低声道:“先生这几日受苦了,此地已不可再留,公子重耳现在翟国,阁下可速往翟国去找他。” 那樵夫塞给胥臣一锭银两,就掉头而去。胥臣遂乔装打扮,改做乞丐模样,也不敢骑马,从绛城一路走来翟国,路上百般艰辛,也不消细说。 狐偃听完胥臣一番细述,蹙眉道:“这么说来,早就有人透露了胥兄弟的行踪,只等胥兄弟到唐家酒楼自投罗网?” 赵衰道:“知道唐家酒楼的只有先轸和吕甥,但我相信他们都不是背信弃义之人,只怕其中另有隐情。” 重耳道:“搭救胥先生的会不会是狐国舅?” 狐毛点头道:“这到甚有可能,父亲为了避人耳目,举家搬往封邑,其实父亲时时关注朝中局势,在国中又多有耳目线人,胥兄弟被抓一事自然也会知晓。” 重耳突然把头须唤进来道:“快去准备车马,咱们即刻回去绛城。”说完就要往房里去整理行装,众人都吃一惊,赵衰拉住重耳道:“公子这是为何?” “弟兄们因为我受到牵连,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怎可在这里独享安逸富贵。我现在就回去绛城,向君父坦诚原委,要杀要剐,由君父发落,只求君父能放出几位弟兄即可。” 赵衰道:“公子先别急,胥兄并未在狱中发现先轸和吕甥,说明他们暂且无事,他们又是朝中卿大夫的子弟,晋侯不会不顾及朝中议论,轻易将他们除去。公子这一去,岂不是正落入骊姬的圈套。” 重耳不管不顾,依然往外面走。 狐偃一声大喝:“你若还是我的外甥,还知道自己是姬氏后人就给我站住。” 重耳不敢不听狐偃的话,只得在门口站住。狐偃叹口气道:“你若现在回去能解救得了弟兄们,我绝不拦你。只怕你这一去,不仅弟兄们救不出来,还把自已的性命也搭进去,老爷子对你一番殷殷期盼,你就忍心辜负至斯?” 见重耳不语,狐偃又道:“自申生死后,卿大夫们都在议论要从众长公子中选一位出来当世子,自然是以你或夷吾为首选,骊姬这才借着清理逆党之名,大肆搜捕族中子弟,给众人施压,但你放心,只要她的奚齐被封为世子,此事自然会慢慢平息,弟兄们也会安然无恙。” 胥臣道:“舅爷说得极是,奚齐被封为世子是早晚的事,只要晋侯在世上一日,就无人敢出来反对。骊姬此举不过是虚张声势,天下的义士岂是杀得完的?” 重耳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见众人话说至此,叹道:“也罢,希望诚如舅父所言,弟兄们都能安然无恙。只是有一事,颠颉还在蒲城,生死不明,吕甥和小公孙也不知下落,让人放心不下。” 胥臣道:“这个容易,从晋国到翟国的路我已走得熟了,我再往蒲城走一趟,打听颠颉和吕甥等人的消息。” 重耳和赵衰也要一同去,狐偃道:“国主不日就要去打猎,公子需从旁陪伴才好,赵兄弟箭法了得,也需在一旁照应,去蒲城打探消息之事,只能有劳胥兄弟了。” 胥臣遂洗漱了一番,吃饱喝足后,在府上休息一晚,第二日一早,还是装做乞丐的模样,出发前往蒲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