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洗剑录》 第一章:夜逃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前传《少年游》 红颜铁衣战九州,一笑烽火灭诸侯。 浮生若梦华歌歇,天极何忆少年游? 紫微坠,九州裂,天下倾覆。 在六大诸侯国的倾轧下,昔日繁荣显赫的梦华王朝已经摇摇欲坠,只空留着天下霸主的虚名。 墨云蔽月,夜色沉沉。 马蹄上裹了厚布的黑色马车从帝都玉京悄然驶出,向着东方飞驰而去。马车里坐着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他穿着华丽的锦服,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看起来身体羸弱,明显有痼疾缠身。男孩的身边坐着一名羽扇纶巾的温雅男子。 男孩掀开车窗边的锦帘,望向逐渐后退的古城墙,强忍着眼中的泪水。 “湛皇……世子,秋夜天寒,当心着凉。”伸手将猞猁裘披在男孩身上,温雅男子恭谨地道。 男孩回头,望向温雅男子,“百里太傅,我听宫人们说,玉京就要倾塌了,是吗?” “您休听宫婢们胡言,”百里策脸色微凛,皱了皱眉头,随即又和蔼地道:“梦华王朝开国至今,已是盛世千年,天授九鼎以佑我朝安天下,岂能如此容易就被狼子野心之辈覆灭?” “可是……”宁湛很想问,如果梦华坚如磐石,那他们为什么要夜逃去往合虚山,但他终究没有问出口。 百里策猜透了宁湛的心思,缓缓道:“合虚山中的天极门是当世最盛的学门,天下各国的王侯贵胄都以将子弟送往天极门治学为荣,如今世子不过是去求学而已。” 宁湛没有再开口,身体孱弱的他经不住车马颠簸,偎依在百里策身边,难受地闭上了眼睛。 百里策轻轻叹息一声,将宁湛瘦小的身体放平,看着他紧蹙眉头浅睡。 梦华九州,六大诸侯国各自为政,拥兵自重,帝权形同虚设。国土周边夷蛮各族亦在虎视眈眈,梦华王朝的统治已经岌岌可危。 玉京早已倾塌,梦华早已没落,早在宁湛尚未出世之前,乾坤就已经定为残局。宁氏至今还维持着九州之主的虚位,不过是因为心机叵测的六国诸侯彼此忌惮,彼此制约,在时机和实力都未完全成熟之际,谁也不肯率先明目张胆地打出反旗,以免成为众矢之的,被诸国群起而伐之。 帝都玉京夜夜笙歌,纸醉金迷,人人都在乱世硝烟中醉生梦死,皇宫中荒唐糜烂更甚。近几代帝王也已经看破,河山万里不过是一局气数已尽的棋,谁又有能力扭转乾坤,起死回生? 宫廷中耽乐荒淫之风愈盛,天下战火狼烟之祸愈重。几世积垢累积下来,等到出现一位想要重振国纲的孝明帝——宁湛的父亲时,江山社稷已经衰亡到了回天乏力的地步。 孝明帝并未灰心颓丧,他兢兢业业地恪守帝王之道,焚膏继晷地处理政务,只为将破碎的王朝维持得更久一些。 十年前,帝都玉京发生了一件轰动的大事。 七月流火,白露洗暑的秋夜,玉京的夜空中,星象突然大异:东方有一道紫气喷薄冲天,夜空中骤现九星连珠(1),光盖华月之相。黯淡百年的紫微星光芒炽盛,紫辉熠熠,流光绚烂,令玉京的百姓诧异不已。与紫微星遥遥相应,深宫内一名妃嫔诞下皇子。 观星楼的大司命卜曰:“九星乃为九鼎之相,喻上古禁灵九神。自千年前梦华开国,九星就不曾再现,此为大吉大变之兆。紫微为帝王之星,主此皇子必能重振梦华,君临天下。” 孝明帝听罢大慰,当即洒酒祭天拜祖。他为皇子取名为湛,喻含荡涤浊世之意。 九星淡去,紫气消散。 观星楼顶,大司命云蛮站在云阕之巅,天风吹乱了他的满头银发,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惊异。——在紫微星的星轨之后,竟然另有一颗隐星。隐星火焰般炽烈的光辉,甚至盖过了紫微星,光耀华宇,晔晔生辉。 古籍中记载,伴随帝星出现的星辰必是将星。将星主杀伐,兵祸,是孤煞不祥之星。太平盛世中,每一次将星临世,必定会掀起腥风血雨,战祸连绵。烽火乱世中,每一次将星临世,要么使战祸更甚,生灵涂炭,要么平定乱世,天下归一。 云蛮在案台上撒下龟甲蓍草,准备排算这一次出现将星的凶吉。他刚准备排算,突然听见一阵兵甲铁器之声。他回头望去,一队全副武装的禁卫军向他走来。他们手中握着刀刃,刀刃上犹自滴着鲜血,显然是一路杀上了观星楼。 帝星重临梦华的秋夜,观星楼血溅七尺,孝明帝的一纸杀令,让大司命云蛮连同门下数百弟子,无一逃脱杀生之祸。血迹斑斑的观星楼顶,只剩案台上染血的龟甲蓍草,仍在天风中隐示着未解的命运。 孝明帝血洗观星楼之后,还是不放心,担心帝星谶言流传出去,被六大诸侯知晓,为幼子惹下杀身之祸。于是,他隐瞒了宁湛的出生,托言为清王宁守绪之子,并抱宁湛去清王处养育。 过了整整一年,星象之波才渐渐平定。六国淡忘了这件事以后,孝明帝才以过继的名义,将宁湛接回宫中。此时,宁湛的生母许妃已经因病去世,没有子嗣的萧皇后视宁湛如已出,留在膝下悉心养育。 岁月如梭,流年易过。随着宁湛渐渐长大,孝明帝和知道内情的重臣,原本满腔热忱的心,逐渐凉了下来。孱弱的宁湛患有先天不足的痼疾,名贵药材和上古奇方也不知用了多少,却依旧常年缠绵病榻,哪有一丝勇武帝王的影子?随时有夭折之虞的皇子,如何能图他光复梦华,重整朝纲? 眼看昔年的谶语已成泡影,众知悉内情的人渐渐心灰意冷,其中更有善于审时度势的人,立刻将当年的秘密告知六国,于是烽火狼烟的梦华再掀波澜。 孝明帝担心宁湛遭到不测,不敢将他留在玉京,只好忍痛送他入天极门,名义上是治学,实则却是避祸。 “玉京倾塌也没关系,”浅睡中的羸弱皇子吐出梦呓般的低语:“六国,迟早会臣服于我。我会平定乱世,重振梦华。” 百里策为宁湛裹紧猞猁裘,轻轻地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铭殇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梦华辖内,六国环绕玉京分布:正北北溟,西北朔方,西南皓国,正南越国,东南若国,东方禁灵。合虚山位于禁灵之东,濒临茫茫无际的东海。 积川尸没岸,流血野无尘,一路上全是战争的阴霾。宁湛的马车渡过清浪江,踏过禁灵境内的云川丘陵,进入了合虚山的范围,直到进入合虚山脉中,眼前才没有战乱的阴影。 流水淡,碧天长,秋色如画,枫丹露白。见此山色美景,驾车的武将高猛精神一振,突然大发将威,纵马疾驰。马车沿着山道奔驰,疾风刮面,车帘飞扬,车后卷起滚滚烟尘。 宁湛此刻精神颇好,也是玩心大起地起哄,不住地催促高猛加鞭。高猛哈哈大笑,催鞭纵马。百里策在车中闭目养神,任由宁湛和高猛玩闹。 马车飞速疾驰,折过山路转角,驶上一条狭长的古栈道。乱草丛生的古栈道上,一个身披麻衣,蓬头赤足的孩子正隅隅独行。 “不好!前面有人!”高猛吃惊大喝,急忙提缰勒马。可是,哪里来得及?奔驰的健马脚步未停,速度未缓,向着路中央的瘦小背影冲去。 宁湛也吓到了,害怕马车伤到人。乱世中,人命贱如草芥,一路上已看够了死亡的狰狞与残忍,至少在这宁静祥和的合虚山内,他不想再看见生命消亡。 宁湛忙不迭地冲路中央的孩子叫道:“小心,快躲开!” 听到逼近的马蹄声,听到宁湛焦急的提醒,那孩子蓦然回头,脏兮兮的脸,冷峻淡漠的眼。 宁湛被那双漆黑的眸子攫住,灵魂似乎在瞬间被抽空。那孩子凝望着宁湛,冷漠的神情亦在渐渐融化。滚滚如雷的马蹄声中,两颗命里注定的星辰,于寰宇中轨迹交迭。 马车带着死亡的速度逼近,孩子还愣在栈道正中。 高猛忍不住闭上眼睛,他似乎已经听见马蹄踏碎骨骼的声音。 宁湛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马车呼啸着飞速驰过,穿透孩子瘦小的身影,扬起一片碎石尘埃…… 待得一切平静下来,却没有想象中血肉横飞的可怖场景,马蹄与车轮亦没有碾上任何东西。 人,人哪里去了?难道竟被碾成灰了?高猛瞠目结舌,急忙侧身后望,栈道上空空如也。 马车势微,速度渐缓。 宁湛跃下马车,四处找寻:“人到哪里去了?” “你在找我?”孩子突然从马腹下探出头,笑了。他自知无法避开疾驰的车马,竟凭借着灵敏的身手,于瞬间攀上了马腹。 宁湛舒了一口气,也笑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孩子平安无事,他竟有放下心来的感觉。 宁湛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孩子跳下地,拍拍手,胸前红线穿坠的云纹青铜符,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晃。 听见动静,百里策掀帘观望,看见孩子胸前的云纹青铜符,问道:“你是天极门人?” 孩子瞥了一眼百里策,道:“现在还不是,但以后,就是了。” “你叫什么名字?”宁湛问道。 “年华。”孩子答道。 “姓年?” “嗯。” 华丽香软的马车内,年华正在狼吞虎咽。宁湛从未见过如此剽悍的吃相,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 年华将一块酥饼塞进口中,声音含糊:“我已经饿了三天了,昨天好容易猎到一只野兔,却被一头饿虎抢了去。” 宁湛咋舌,继而微笑。 “你是哪里人?”百里策问年华。 “不知道。”百姓在战火中频繁迁徙,几代过后,大多都忘了原籍。 “父母家人可在?” “母亲很早就不在了。姐姐和弟弟两年前也死了。年初越国伐朔方时,父亲死在了乱兵刀下,我侥幸逃出了城。”年华神色如常,继续低头吃喝。 百里策默然,他望着年华胸前的云纹青铜符,问道:“从飞云符上看,你是一个天选者?在这动荡的乱世里,你又是小小的年纪,能够成为天选者,并不简单。” 年华抬头:“你知道飞云符?你是天极门人?” 百里策笑了:“二十年前,我也是天选者。” 天极门是当世最强盛的学门,从地域划分上看,它不属于梦华六国,也不属于蛮夷十国。从流派宗旨上看,它既不属于朝廷庙堂,也不属于江湖各派。 天极门是一处治学之所,其下学派分为君门,将门,策门,机门,商门等三十六门。其中,君门传授各国储君皇子治国为君之道;将门授人以行军布阵,统帅兵马之术;策门授人以纵横捭阖,辅君安邦之道;机门授人以机关建筑,奇器百术之技…… 梦华九州,上至朝廷庙堂,下到江湖民间,历数各代各行有所建业者,多出自天极门下。故而,无论是在承平盛世,还是在硝烟乱世中,天极门都能屹立不倒,保持着根稳基固的强势。 天极门选徒极其严格,即使王侯们利用权威将子弟送入天极门,也得经过宗师的严苛筛选,心术不正,或资质愚钝的人,皆拒之不纳。相反,天极门中的各派宗师会亲自去民间游历,选择资质极佳者收为门人,是为天选者。 天极门下流派三十六,除了君门偶尔例外,每派宗师一生最多只收十名弟子。故而天极门虽然囊括众家学识,但门下人丁却不杂旺,只专注于少而精。 年华停下吃喝,问百里策:“你既然已经学成出山,为什么又回来天极门?” 百里策笑道:“我来送一名弟子。顺便,见一位故人。” 年华望向宁湛:“弟子?他么?” 宁湛对年华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年华竟有些脸红。 百里策问年华:“你是哪一门的天选者?” “将门。” 百里策赞许:“如今正值烽火乱世,好男儿应以驰骋沙场,封侯扬名为荣。” 年华有些郁闷:“我是女的。” 百里策和宁湛同时张大了嘴。 乱鸦千点,落日熔金。 马车沿着一条小径,驶入云雾缭绕的翠山中,停在一座古朴的竹楼前。 红颜紫衣云鬟重,落月楼台一笛风,竹楼中有紫衣丽人临风吹笛。百里策、宁湛、年华下车,高猛留在马车上等候。百里策、宁湛、年华走进竹楼,紫衣女子停下吹笛,眉目含怨地站起身。 百里策笑道,“紫儿,一别数年,你仍旧这么美丽,天极门在你的悉心经营下,也是愈发光大了。” 紫石瞥了百里策一眼,“哼,少给我戴高帽子,纵横术那一套,对我可不管用。若是人不合我意,你还是得带回去。” 百里策碰了个软钉子,也不生气,他笑着推出宁湛:“这就是湛皇子。湛皇子,这位是紫石门主,她既是天极门之主,也是君门的宗师,你今后的师傅。” 宁湛微微颔首,“宁湛见过紫石门主。” 小小年纪,却沉稳持重,不卑不亢,言谈举止中透露出一股清贵的皇室气度。紫石点头回礼,心中赞赏。 百里策轻声道,“十年前,那一场夜星异象,就是应他而生。” 紫石望着宁湛,美目中微带疑忧,“那一夜,异星乍现,我也曾卜筮过,世人只知帝星临世,却不知将星也将应命而生。帝星孤煞,将星杀伐,这异兆对于天下苍生,祸福尚难料定。” 百里策道:“帝君是一位明君,且对我有知遇之恩,无论天命怎样,我只效忠于宁氏。” 紫石的目光扫过年华,身体突然僵住,神色大变。在年华明亮如水的瞳孔中,她似乎看见了赤焰焚空,戎马倥偬的幻影。 紫石问百里策:“这孩子是什么人?” 百里策道:“她是路上偶遇的天选者。” 年华道:“我叫年华,是将门的天选者。” 紫石的眼神倏然一亮,望着并肩而立的两个孩子,智慧深隐,阅历浮世如她,已于瞬间参破天机迷谶。 紫石不动声色地道:“百里,把他们留下,你可以走了。” “紫儿,你还是这么无情。”百里策语气虽带抱怨,但心中却很高兴。宁湛留在天极门,就不用担心六国的刺客。他也不负帝命,完成了此行的任务。不过,他的心底还是有一丝淡淡的悲伤,“我还以为,今夜能够再度与你月下同赏梨花!” “哼!我最讨厌梨花了!”紫石突然生气,转过头去,“有我在的一天,合虚山就不会有梨花!” “再等我一些时日,好吗?”百里策叹了一口气,心中悲伤:“帝君倚重我,我不能离开他。他的志愿,亦是我平生的志愿。等梦华重振国纲,乱世平定下来之后,我就离开玉京,回合虚山中陪你。” 紫石冷笑:“十年了,这句话,我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百里策低头,陷入了沉默。身为天极策门的人,他此生最大的志愿就是辅佐君王治国平天下。为此,他甘愿放弃一切。此时,他庆幸自己不是儿女情长的人,但是很多年之后,在他垂暮之时,被崇华帝尊封为辅国圣相的他,却痛悔当年为何不儿女情长一些。 百里策的沉默,让紫石心灰意冷,她疲倦地道:“好了,你走吧,辅佐你的君王,平你的天下去吧。” 百里策点头:“好,你保重!” 百里策嘱咐了宁湛几句,又想开口对紫石说些什么,可是话语最终还是噎在了喉中。他决然地走出竹楼,登上马车。马车沿着山道辚辚远去,消失在了新月初上的乱山中。等到马车看不见了之后,紫石伏在桌上失声痛哭,情之所至,也顾不得两名新门人在侧。 年华不解,悄悄地问道:“紫石门主为什么哭?” 宁湛少年老成地道:“为情。” 年华小声问:“什么是情?” “情就是……” 紫石突然抬头望过来,宁湛和年华立刻闭嘴。紫石拭去眼泪,平复了心情,淡淡道:“去天极门还要一天时日。今晚,我们就歇在这里。” “是。”宁湛和年华应声。 紫石打量衣衫褴褛的年华,牵着她的手向楼上走去:“这竹楼是我幼时所住,楼上还有些旧时的衣衫,看你的身形,应该能穿。” 竹楼外有古井,井旁木樨飘香。漫山遍野金菊盛开,在流银般的月色下,显得绚丽而秾艳。 年华梳洗完毕,穿着浅色罗衣,走出竹楼。月光下,但见她眉目如画,灵气逼人,虽然面容稚气未脱,可是仍有难以掩盖的绝色风华。 宁湛一时间看得痴住,年华的脸又红了。 紫石坐在木樨树上,广袖随风翻飞,吹一曲伤艳蚀骨的《铭殇》。 两个心思无邪的孩子,牵手坐在月下听笛。 年华只觉得笛声哀婉如泣,并不解其意。直到许多年之后,她自己在玉京月下吹这首曲子时,才明白紫石此时的寂寞与悲伤。 金色的飞花在夜风中飘舞,落在两张稚嫩的脸庞上,定格成一幅安谧而静美的图画。 这一夜,紫石、宁湛、年华三人住在竹楼中。第二天,宁湛和年华醒来时,年华脸上有干涸的泪痕。 宁湛奇怪,“你怎么哭了?难道,做了伤心的梦?” 年华点头,“昨晚,我好象梦见你离开了。” 宁湛爱怜地抚摸年华的长发,低头在她的脸颊上印下轻轻的一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轩辕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简单吃过早餐后,紫石带领年华、宁湛离开竹楼,徒步穿行在古木参天的莽林间。惯于跋山涉河的年华还没有什么,身体羸弱的宁湛早已经吃不消,才刚走了一个时辰,他就满头虚汗地倒在路旁,无论如何也走不动了。 紫石观望宁湛气色,又替他把了把脉,心中不由得一沉:这孩子虽然贵为天命之主,可是却有痼疾缠身,恐怕不是长寿之人。 年华十分担心,眼眶有些发红。 紫石将玉笛横于唇边,吹出一串清越的音符。烟雾缭绕的山林中,突然闪现五彩光华,一头形态优雅的麋鹿缓缓走出来。麋鹿浑身五彩华溢,犄角如珊瑚盘旋,四蹄轻灵似风,它用黑曜石般的眸子温柔地注视着三人。 紫石将宁湛扶上鹿背,在鹿耳边低言:“接下来辛苦你了,彩云。” 麋鹿竟似能够听懂人语,以头轻轻摩挲紫石的肩。宁湛趴在麋鹿背上,感觉舒服了许多,山路颠簸,疲弱的他渐渐安静地睡去。 三人一鹿继续在山林中穿行,麋鹿温驯地在前面引路,自觉避开瘴疠险峻的歧路,所过之处,几乎都是坦途。 年华忍不住赞叹:“这麋鹿好神奇,简直像人一般!” 紫石笑道:“合虚山中灵兽众多,自古就是修道之人求仙,异门子弟练术的佳处。将门弟子也常常借着合虚山的地势,学习如何行军布阵。” 年华笑了笑,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封父师父回天极门了吗?” “回来近半个月了,想不到他这一次出门,竟会破了当初立下的誓言,又收了一名弟子。”紫石望着年华,若有所思地道:“你跟一个人很像。也许,这就是他破誓的原因。” 年华问道:“是魔血将军轩辕楚吗?” 轩辕楚是越国第一骁勇的战将,也是全梦华最残忍的武士,他不仅有万夫不当之勇,更是擅长谋略,用兵如神,他麾下的天狼骑骁勇善战,所向披靡,从未吃过一次败 “师父把飞云符交给我时,曾经提及过他。他说,轩辕是他最骄傲的弟子,也是他此生最惨痛的失败。” “他果然还是忘不了,”紫石长叹,道:“轩辕楚出身蛮族,身体里流着野兽的血,天性残暴好杀。当年,他只身来到合虚山,闯入天极门拜师学艺。封父爱惜他天纵奇才,包容了他残忍的心性,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轩辕楚倒也没有辜负封父的期望,在天极门中就已表现得卓尔不凡。他出山后,回到越国为将,征战四方,策马疆场,把在将门所学之术用得炉火纯青。不出七年,就已经搏得越国第一猛将,梦华第一武士之名。” 年华不解:“既然如此,师傅又为何失望?” 紫石神色倏然黯淡,顿了顿,才继续道:“虽说在乱世中,一将功成万骨枯是极为平常的事。可是,轩辕楚造下的杀孽,却多是由于他嗜血的天性。他每战必屠城,每伐必诛尽,凡是天狼骑马蹄所到,皆是胡尘漫血,白骨成山。” 年华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想起了越国伐朔方时的惨景:城楼外,荒野乱林中,到处是残破的尸骨,鲜血浸红了整条护城河。满脸狰狞的天狼骑大肆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凄厉的哀号响彻白骨累累的荒野。她,就是在这场残酷的屠城中,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也是在这场屠城之中,为封父所救,并被给予飞云符。 紫石道:“封父看不惯轩辕楚的作为,曾经亲自去越国劝止。轩辕楚表面上恭敬相迎,却暗中在封父的酒里投毒,还言曰:‘兵者,诡也。乃为师父所授。’封父既愤怒,又悲伤,他离开越国后,就消沉不已。经历了轩辕楚的打击,除了旧徒青阳之外,他发誓不再收徒弟。哪知这次外出游历,却因你而破了誓言。” “师父说,只要我能独自穿过乱世硝烟,活着抵达合虚山天极门,他就会让我成为将门弟子。”年华道,她的眼前浮现出与封父分别的那一幕。 ☆★☆★☆★☆★☆★☆★☆★☆★ 树林外,天狼骑的身影影影绰绰。树林内,躺着两名天狼骑的尸体,年华站立在乱树丛中,手上还握着滴血的匕首。 封父盯着年华的脸,森冷如刀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惊愕。 刚刚杀了两个人的女孩,眼神决绝而冷酷:“他们该死。” 封父纵声长笑,他自讽地道:“也罢,也罢,老夫前半生劳心费力,也不过雕磨出一个遗祸苍生的恶魔,后半生再调、教一个血染烽火的修罗,又有何妨?” 封父将年华抱上夺来的战马,于围追的天狼骑中杀出。他手握寒光凛凛的长刀,凌空斩向逼来的追兵,妖红的鲜血喷薄飞溅,战马惨鸣着次第跪倒。缩在封父身前的女孩不仅不惧,脸上反而露出异样的兴奋。 封父且战且道:“你和小时候的轩辕楚很像。你叫什么名字?” “年华。” “你愿意在乱世为将吗?” “愿意。” “为将者在鞍马上杀人,也终会在鞍马上被杀。即使这样,你也愿意吗?” “愿意。” “好!”封父扬手挑起刀锋,直取天狼骑将领的首级,刀落头飞,血雨如蓬。余下的追兵顿时慑住,逡巡不敢上前。封父灌注千斤之力,横刀扫向左方追兵,霸道的刀气仿若有形的利刃,不及避开的追兵立刻尸首异处。杀开了一条血路后,封父纵马疾驰,但是天狼骑却如附骨之蛆,紧随在后,穷追不舍。 封父皱眉,沉吟片刻,将一物塞入年华手中,道:“以飞云符为信,如果你能独自抵达合虚山天极门,你就是我封父的第三名弟子。” 沉重冰凉的飞云符,硌得幼嫩的手心生疼,但是年华却笑了:“好!一言为定。” 封父也畅声大笑:“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识,孺子可教也!” 封父飞身掠下战马,横刀立于栈道之上,与逐渐逼近的天狼骑对峙。 年华最后回头望见的一幕,是封父在残阳里浴血搏杀的身影,他的英姿恍若战神临世…… ☆★☆★☆★☆★☆★☆★☆★☆★ “你很不简单。”紫石望着年华,眼神赞许,一个十岁的孩子,在兵荒马乱中跋涉千里,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最终,她活着抵达了天极门。“你为什么愿在乱世为将?” “我想变强。” “为什么想变强?” 年华想起被乱军践踏的家园,被乱军驱逐屠戮的亲人:“只有强大,才能守护。” 紫石叹道:“你和轩辕楚很像,但却又完全不同,” 紫石曾问过轩辕相同的问题,他的回答是:杀戮。 暮色低垂,寒鸦归林。 天极门位于合虚山深处,此处的山谷名曰万花。万花谷中,仙鸟神兽自在徜徉,奇花异卉争相竟放。穿过九道迷宫般的瀑布后,紫石、年华、宁湛三人终于抵达了神秘的天极门。 峡谷的关隘处,一名浑身书卷气的儒雅男子,带着四名身着蓝衫的门人上来迎接。儒雅男子与四名门人看见紫石,施然礼道:“恭迎门主。” 紫石点点头,对儒雅男子道:“墨涵,去医门把歧黄请来,这个孩子生病了。” 墨涵颔首,领命而去。 紫石将宁湛抱下麋鹿。从下午起,宁湛就陷入了昏迷,此刻他的身体滚烫如火。 万花谷的正中央,是平滑如镜的泪湖,湖心有一座九层黑塔,塔名万生。万生塔是万花谷中最显眼的建筑,也是君门所在之处。 紫石抱着宁湛渡过浮桥,年华紧紧地跟在她后面。紫石对年华道:“你先去将门,我让人领你去。” “不。”年华担心宁湛,不肯离开。 紫石无奈:“好吧,你也来。” 万生塔。紫石将能在安置在一间宽阔,典雅得如同宫殿的房间中。宁湛睡在柔软的床、上,神色虚弱,脸色几乎和羽被一样白。 歧黄替宁湛号完脉,皱眉叹息:“老朽先配一些调身养气的方子,让他暂且好好将养着吧。” 紫石问道:“他的病,没有可能治好么?” 歧黄叹息,摇头:“这是胎里带出来的病,不可能根治得了。” 紫石和歧黄一边说话,一边走出房间。一直默默站在床边的年华,小心翼翼地替宁湛掖好被子。 看着宁湛痛苦的神情,年华觉得很悲伤。从越国一路走来,宁湛是第一个对她好,对她笑的人,让她想起了她的家人。她不想看见他痛苦,她希望他健康,快乐,虽然相识的时间很短,但她总觉得她和他相识已久,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觉,仿佛他们一直就并肩走在同一条路上,只是都没有转过头,去看走在身边的彼此。 朱色廊柱的阴影里,有一双明亮飞扬的眼睛,透过黑暗注视着年华。 年华警惕地道:“谁?” 黑暗中,缓缓浮现出一个身影,竟是一名英气勃勃,高绾发髻的少女。少女在月光中走向年华,长眉斜飞入鬓,面容冷艳端丽,反问年华:“你又是谁?” “我叫年华,是将门弟子。” “哼,原来只是一个平民!”少女冷哼道:“低贱卑微的平民,不配知道我的名姓。” 冷傲的少女丢下话后,转身扬长而去。 年华望着少女的背影,微暗的光线中,似乎有一条张牙舞爪的怒龙,盘旋缠绕在少女身侧,须鬣戟竖,张口吞向她的头颅。 “啊!”年华大吃一惊,忍不住呼叫出声。 少女闻声回头,皱眉:“怎么了?” 幻影消失,天风吹过房间中央,扬起层层鲛绡红幔,宛如缥缈的烟雾。 可能是眼花,看错了吧!年华暗自想到,急忙道:“没,没什么。” 少女转头离去,“哼,大惊小怪!” 年华收回心绪,坐在昏黄的灯光之下,静静守着昏迷的宁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皇鸾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清晨,一双冰凉而滑腻的手,轻轻触上了年华的额头。她猛然惊醒过来,入眼是紫石惊讶的脸:“年华,你在这里坐了一夜么?” “嗯。”年华点头。她低头看宁湛,他虽然还没有醒来,但是神色已经松缓了许多。 紫石怜惜地看着年华,转身吩咐道:“墨涵,把药端上来。” 墨涵把药送上来。年华这才注意到,昨晚遇见的少女也在,她正静静站在墨涵身后。 紫石伸手,轻触宁湛的额头。宁湛的睫毛轻轻跳动了几下,悠悠地睁开了双眼。身处陌生的环境,周围是陌生的面孔,让宁湛微微一惊,但是看见紫石和年华也在,紧张的神情顿时放松。 年华见宁湛醒来,露出了一个笑容,“你终于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宁湛脸色很苍白,神情很虚弱,但他不愿意让年华担心,“好多了。” 紫石端过药碗,用瓷勺轻搅冒着氤氲雾气的汤药,“你现在还很虚弱,先把药吃了。” 紫石温柔的笑容,让宁湛觉得安心,张口吞下她递来的一勺药汁。 站立在墨涵身后的少女,淡漠地俯视着病弱的宁湛,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端木,”紫石一边喂宁湛吃药,一边对少女道:“你先去温习课业,我一会儿就过去,今天我们讲国之立道篇。” “是,师父。”端木寻应声而退,虽然行止谦恭有礼,但神情仍旧倨傲。 “真是一个冷傲的公主。”望着端木寻远去的背影,紫石忍不住轻叹:“虽然,她入我门下已经六年了,可我这个做师父的,却始终看不清她的心。” 年华好奇地问道:“她是什么人?” 紫石道:“她是皓国的长公主,也是皓国未来的女王。南方皓国的端木氏,向来是女主承继天下。” 这时,万生塔外突然传来喧哗之声,一名蓝衣侍者匆匆进来,招墨涵过去轻言耳语。墨涵回来向紫石禀报:“门主,那个脾气暴躁的青阳,奉封父之命来接将门弟子,在塔外和人起了争执。” 紫石摇头苦笑,对年华道:“你若是不赶快去将门,只怕你这位性急的青阳师兄会把万生塔给掀了。” 年华望向宁湛,不想离开他。宁湛也望着年华,笑了笑:“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等我能下床了,就去将门找你。” 望着两个懵懂的痴儿,紫石也笑了,“放心,他已经吃了药,很快就会没事了。将门离万生塔不远,你随时都可以过来。” 年华点点头,恋恋不舍地离开。 紫石喂宁湛吃完药,安抚虚弱的他继续睡下,然后和墨涵走出了房间。行走在昏暗悠长的走廊中,紫石长叹一口气,神色复杂:“墨涵,你善于看相,你看年华这孩子命相如何?” “她命犯孤星,纵有一世风华,半生戎马,终是情字成蹉跎。” 紫石回望身后紧闭的房门:“那他呢?” 墨涵摇头不语。 紫石喃喃道:“我只愿,他不要负了她。” 前脚刚迈出万生塔,年华眼前就是一花。她的头尚未抬起,一柄雪亮森寒的枪尖已经挟着凛冽风声刺来。 年华大吃一惊,急忙掠身躲避,森寒的银枪陡然转向,截断了她的退路。年华脚尖轻点,身形飞燕般掠起,避过枪头的锋芒,在枪身上借力,凌空跃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落在了持枪偷袭者的身后。 青阳一袭落空之后,倒也不再有所动作,他倒提着长枪回头,玩味地望着年华:“你,就是师父新收的徒弟年华?” 年华打量虎背熊腰的少年,点头:“我是年华。你是青阳师兄?” “没错,”少年爽朗地答道:“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身手,老头子果然慧眼如炬!” 年华突然觉得,无论是从气质,还是神情上,这位粗犷豪爽的师兄都像极了封父。 青阳走过来,拍了拍年华的肩膀:“走,年华师妹,我带你去见师父!” “好。”年华悄悄揉着骨头差点被拍裂的肩膀,跟上了青阳的步伐。两人一路行去,但见云廓木秀,水殿荷香,天极门中景致之奇美,令人惊叹。 青阳道:“我是若国人,你呢?” “不知道。”年华道:“从我记事起,就总是跟着家人不断地迁徙,哪里不打仗,就往哪里走。” “梦华王朝糜烂腐朽,各国诸侯拥兵自重,以致百姓家不成家,真是令人痛心!”青阳不由得叹息:“若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除非拥立一位贤能的名君,结束六国割据的混乱局面。” 年华道:“名君?现在的六国之主不是玉京中的孝明帝么?” “宁氏早已败落,当今天下最贤明的君主,非我若国武昭王莫属!”青阳眼中闪耀着狂热的光芒,“我青家世世代代辅佐若王,我投身天极将门,为的就是将来能够效忠武昭王,助他成就千秋霸业!” “这可是谋逆……”年华小声嘀咕,可是随即又想到,在混战连绵的乱世中,谋逆似乎只是用在失败者身上的词。 青阳、年华来到了天极将门。和年华的预想不同,将门既没有雄伟的讲武堂,也没有宽阔的演武场,有的只是几间清幽茅舍,一溪潺潺碧水。 茅舍前的空地上,上身赤、裸的封父正在摆弄十八般兵器,即使已经年愈花甲,他的肌肉仍然虬实有力,不显一丝松疲老态。重愈百斤的流星锤,在他手中旋转如意;精光熠熠的百子锁,在他腕间虎虎生风。 待得封父一个回合练下来,年华才逮到空隙上前行礼:“弟子年华,见过师父。” 封父微微点头,眼神充满嘲弄的意味:“独自跋涉来此,想必不容易,但是以后跟着老夫,只会更累,更苦。不要以为来到了天极门,就一切功德圆满了。” 年华恭敬地道:“弟子从未这么想。” “那好,我们现在就开始练习,”封父点点头,道,“兵器是武将的灵魂与生命,作为统领军队的将才,必须要精通各种兵器。青阳,你今天继续练习枪法第七层,老夫傍晚会来检查,若是仍旧过不了关,那你晚上就别睡了!” 青阳脸色一寒:“是,师父。” “至于你,”封父目光移向瘦弱的年华,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你只要能拿动这十八般兵器,今天就算过关了。不过,你今天若是过不了关,那以后每一天,都得额外练习射箭一千次!” 年华垂首道:“是,师父。” 封父吩咐完毕,便扬长而去。 “老头子好狠!他绝对是故意找你的碴!”青阳无限同情地拍了拍年华的肩膀:“当年,我练习拿动每一件兵器,就足足花了三天的时间,那时的我比你可要强壮多了!” 青阳提着银枪走远,年华痛苦地揉着几乎被拍散架的肩膀,为什么这个师兄总是爱拍人肩膀,还是下足猛力往死里拍?看来,为了不想肩膀断掉,下次一定要提前躲开。 待肩膀的疼痛渐缓,年华试着举一根沉重的狼牙棒,好不容易抬起一点高度,但终是撑不住百余斤的重量,狼牙棒重重地砸在地上,险些磕到了她的脚。 年华皱了皱眉,猛吸了一口气,再次向狼牙棒伸出手去…… 傍晚,青阳的枪法没有通过封父的考核,仅仅举起六件兵器的年华也一样,老头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大骂两个徒弟都是废物。青阳和年华面面相觑,垂低了头挨训。 ☆★☆★☆★☆★☆★☆★☆★☆★ 万生塔。宁湛躺了三天,才勉强能够下床走动。这三天里,墨涵日夜照顾他,紫石和岐黄偶尔来看探他的病情。因为他的身体太弱了,紫石让他先好好静养一段时间,暂且不必管君门的课业。 秋阳明媚的午后,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宁湛躺得烦了,从床、上坐起身来,走到窗户边。房间位于万生塔的五楼,从四扇大开的窗户望去,远处是淡淡青山,近处是缥缈白云。 年华一直没有来看他,让宁湛有些失落。她为什么不来看他,难道她在将门交了更好的朋友,已经忘了他了? 墨涵带着几名蓝衣门人走进房间,蓝衣门人托着食盘,食盘中放着米饭,汤盅,几样精致的菜肴。墨涵看见宁湛站在窗户边,道,“窗边风大,湛公子不要着凉了。已经正午了,来吃点儿东西吧。” 宁湛微微一笑,“嗯,谢谢墨涵。” 宁湛在蓝衣门人的服侍下,稍微吃了一点儿东西,喝下了一盏苦药。 休息了一会儿,宁湛觉得精神好些了,想起几日没见年华,非常想念她,就请墨涵带他去将门,顺便熟悉一下天极门的环境。 墨涵答应了。 万生塔伫立于泪湖中央,由十二道浮桥与四周的湖岸相接。走上蓝莲花盛开的浮桥时,墨涵向宁湛娓娓介绍:“君门的万生塔是天极门的核心,其它三十五宗派的所属地,均是围绕万生塔分布。其它宗派的分布并没有规律,有些偏僻如异门,玄门,甚至远远位于和虚山的最东极。没有特别的事情或需要,各门平日的交流并不多。” “将门在哪儿?”宁湛问道,若是将门也远在东极,那他就见不到年华了。 墨涵笑了:“湛公子放心,将门离万生塔不远。” 墨涵带宁湛往将门走去。 “紫石师父一共有几名弟子?” “四名。不过,之前的两位公子已经出师,如今的弟子只有您与皓国长公主端木寻两位。” 说话间,墨涵、宁湛经过一座宫殿模样的建筑,古雅的建筑内隐约传出丝竹之声。 墨涵道:“这里是乐门。” 经过乐门的古墙下,宁湛看见一棵拓榴树探出墙外,茂盛的枝叶冷绿如翡翠,细碎的榴花红艳如宝石,一阵微风轻拂而过,红花绿叶飘飞若絮。 宁湛贪看这艳美景致,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啪嗒”一声响,一件金色的东西从天而降,掉落在宁湛脚边。 宁湛低头,好一件金光灿烂,雕功精美的麒麟! 宁湛弯腰,拾起金麒麟。 “嗳!那是我的东西!”空灵如天籁的声音,响起在拓榴树上。宁湛循声抬头,柔软的花叶被一双雪白的小手拂开,花树中探出一张粉雕玉琢的脸。 宁湛问:“这个金麒麟是你的?” 树上的女孩看上去比宁湛小,她嘟起粉红的嘴唇道:“当然是我的,你快还给我!” 女孩的声音真是好听,简直像是一只唱歌的鸟儿,正当宁湛这么想的时候,墙里突然有女声道:“小鸟儿,快点下来,师父过来了!” 女孩吃了一惊,急忙问宁湛:“你是哪一门的人?” “君门,我叫宁湛。” “你把金麒麟收好,晚上我去万生塔向你要。”女孩转眼消失在榴花中,花叶间留着天籁般的尾音:“我叫皇甫鸾,你可以叫我小鸟儿。” 宁湛收好金麒麟,不由得笑了笑:“真是一只活泼可爱的小鸟儿!” 墨涵道:“皇甫鸾是北溟国的三公主,她不仅有着天籁般的好嗓音,对乐理和歌艺也非常有天赋,是乐门宗主最得意的弟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诅咒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墨涵、宁湛穿过一道清亮如玉的溪水,走进一片桃树林中。桃林中的旷地上,有几间简陋的茅舍。茅舍前的空地上,赤膊少年挥汗如雨地舞枪,瘦弱女孩艰难地练习举剑。 那柄高及自己肩膀的古剑,对于年华来说,还是太过沉重。每次当她快要举起的时候,巨剑总是会轰然压下,有几次还将她压倒在地。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将右臂在剑锋上划过,碍事的长袖哗然裂开。 年华扔掉断袖,赤着细瘦的胳膊继续苦练。 隔着桃树枝,宁湛静静地看着年华。仿佛有某种感应一般,年华突然侧头,望向这边。两人的目光相遇,相视一笑。 宁湛温和地笑道:“你继续练,我在这里看你。” 宁湛坐在溪水边,看年华继续与兵器周旋。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他就觉得很幸福。 墨涵见宁湛在将门扎了根,交代了几句,自己先回去了。 傍晚时分,年华又被封父训了一顿,今日她只拿动十五件兵器。 年华闷闷不乐,和宁湛一起坐在溪边,宁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突然想起白天拾到的金麒麟,便拿出来在年华眼前晃了晃:“你看,漂亮吗?” 毕竟是孩子心性,年华立刻被金麒麟吸引:“真好看,给我玩一下。” 年华脸上阴霾散去,宁湛也很高兴:“要是你喜欢的话,我就把它送给你吧!麒麟是吉祥的神兽,可以驱走坏运气呢!” “谢谢你。”年华很开心。 “那你就不要不开心了。”宁湛笑道:“看见你难过,我也会难过。” “好!”年华笑了:“为了你不难过,我也不难过了。” 晚上,万生塔下。 皇甫鸾双手叉腰,生气地质问宁湛:“我的麒麟呢?” 宁湛有些心虚:“不……不小心弄丢了。” “你居然……居然把我的麒麟弄丢了?!”皇甫鸾气得连声音都变了:“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你赔给我!” 看着委屈得快要哭出来的皇甫鸾,宁湛心里也觉得十分愧疚,他也知道擅自把皇甫鸾的金麒麟送给年华,是不对的,但是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好意思要回?他窘迫地垂下头,瞥见腰间的九龙玉佩,眼前一亮。 宁湛一把扯下九龙玉佩,塞进皇甫鸾手中:“小鸟儿,你别哭了,这个玉佩赔给你好了!” 九龙玉佩价值连城,怎么也该抵得上一只金麒麟。谁知,皇甫鸾并不买账,随手将玉佩扔开,不依不饶地揪住宁湛:“呸!谁要你的破玉佩,你赔我的金麒麟!” “别……别这样!”宁湛吓得连连后退:“金麒麟真的弄丢了,我答应你,以后一定赔你一万个金麒麟!” 皇甫鸾倔强地道:“我不要一万个,我只要我的那一个!” 宁湛对死脑筋的皇甫鸾无奈:“可是,这一个已经回不来了,你要我怎么办?” 皇甫鸾歪着头想了想,道:“金麒麟是我的好朋友,既然你把它弄丢了,那你就要代替它,做陪着我玩的好朋友。” 宁湛松了一口气:“没问题。” 皇甫鸾神色有些悲伤:“我一个人在这里,常常觉得孤独,很想很想北溟,很想很想母妃……要是有朋友在一起的话,我就不会觉得孤独了。” 宁湛心里一酸,也想起了远在玉京的父皇和母后,他温柔地对皇甫鸾道:“放心吧,我会做你的朋友,你不会再孤独了。” 皇甫鸾笑了,拾起地上的玉佩,调皮地眨眼:“等你赔给我一万个金麒麟后,我再把它还给你。” 宁湛正在错愕,皇甫鸾已经飞快地跑上浮桥。她翩跹如舞的雪影,仿佛一只美丽白蝶。转眼之间,白蝶就消失在昏黄的月色里。 ☆★☆★☆★☆★☆★☆★☆★☆★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已是四年。当年稚气未脱的垂髫孩童,如今已长成翩翩少年与豆蔻少女。 孝明二十六年发生了两件事,两件影响年华和宁湛一生命运的事。如果没有发生这两件事,或许关于双星的谶言,不会在若干年以后,以那般惨烈决绝的方式上演。 “好无聊啊,”粉红衣衫的少女在草地上伸了一个懒腰,对躺在身边的少年和少女道:“不如,小鸟儿唱歌给你们听吧!” 皇甫鸾身边的戎装少女翻身坐起,明亮的眼睛神采飞扬:“好啊,听小鸟儿唱歌,就什么烦恼也没了。” 苍白而英俊的华服少年支起头,心疼地望着戎装少女:“年华,封父师父又刁难你了吗?” “那个可恶的老头子,没有哪一天不刁难我,尤其是青阳师兄出师之后。”年华柳眉微蹙,恨然道:“行兵布阵,谋攻军争,到了我这里都成了双份不说,甚至连十八般兵器,到我这里也成了三十六般。现在我每天练习的强度,恐怕连青阳师兄都受不了。” 皇甫鸾笑着蹭到年华身边:“小鸟儿给华姐姐唱歌,让你忘了所有的烦恼和辛苦。” 皇甫鸾甜甜的笑容,让年华不禁笑了,“好。小鸟儿一唱歌,我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皇甫鸾檀口翕合,唱起了一支悠美的古谣。她的声音空灵澄澈,宛如天籁,引得林中飞鸟也跟着唱和,几只尾羽艳丽如花,善于踏歌引舞的灵鸟,踏着她悠扬的歌声,在竹林上空翩跹起舞,引得更多飞鸟从林间飞出。 宁湛和年华静静地听着,惊叹地望着起舞的灵鸟。 “别唱了!难听死了!”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破坏了这份祥和的美丽。 宁湛、年华转头望去,冷艳高傲的少女揉着惺忪睡眼,脸色铁青地从竹林中走出。——看来,百鸟齐鸣的盛况,惊扰了端木寻的美梦。 皇甫鸾吓得立刻止声,飞鸟们没了歌声指引,纷纷振翅,飞散各处,竹林间又恢复了安宁。 端木寻恶狠狠地盯着三人,眼中布满血丝,神情狰狞可怖。 宁湛道:“端木师姐……” “唰!”端木寻倏然拔出腰间的宝剑,刺向皇甫鸾的面门。 皇甫鸾吓得花容失色,双腿发软。眼看剑锋迎面而来,却因为太过害怕,而没有办法动弹。 宁湛没有料到端木寻突然下杀手,也吓得脸色惨白。 长剑即将伤到皇甫鸾的瞬间,清光熠熠的剑锋凌空偏折,端木寻感到手腕传来一阵剧痛,长剑不听使唤地脱手飞出。——年华准确地捏住了端木寻的手腕,及时阻止了她疯狂的举动:“你疯了吗?” “你……”端木寻眼前一黑,手腕的疼痛也开始模糊,她颓然昏倒在地上。 宁湛道:“你把她怎么了?” “我没对她做什么。”年华也不解,她查看了一下端木寻,道:“她只是昏过去了。看样子,她似乎很疲倦。” 皇甫鸾瑟缩在宁湛身后,咬着嘴唇道:“她好可怕!” 宁湛望着昏迷的端木寻,道:“不管怎么样,先把她送回万生塔吧。” 除了刚到天极门的那一晚,年华守侯生病昏迷的宁湛时,和端木寻言而不欢。这四年里,她都不曾和端木寻说过话,端木寻留给她的印象,就是一座寒冷的冰山。不过,不管怎样,总不能把昏迷的她丢在竹林里不管。 年华横抱起端木寻,只觉得她轻得像一个纸人,昏迷中的端木寻紧蹙着眉头,神情十分地痛苦和……恐惧?年华感觉到端木寻在微微发抖,口中还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心中暗道,她莫不是生病了? “端木师姐最近越来越奇怪了,”宁湛有些担忧地道:“她晚上好像从来都不睡觉,每次我深夜醒来关窗,总能望见她的房间里灯火通明。” 皇甫鸾猜测道:“可能是离家太久,想念家中的亲人了吧!” 年华低头,端木寻痛苦皱起的眉宇间,似乎散发着一股不祥的黑色。 万生塔。 墨涵将端木寻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年华、宁湛、皇甫鸾正准备离开。突然,昏迷的端木寻伸出苍白的手,抓住了年华的衣袖。 年华只好停住了脚步。她回头望去,端木寻金色眼线勾勒的眼角,有晶莹的泪珠泛出。年华一怔,冷漠如端木寻,究竟为什么而流泪? 墨涵见状,对年华道:“你先陪着她一会儿吧。” “好。”年华点头。反正,今日她也没有什么事情。 墨涵对宁湛和皇甫鸾道:“端木需要安静,我们先出去吧。” 宁湛和皇甫鸾又出万生塔玩去了,墨涵来到了九层高塔之上。 紫石坐在天风中,衣袂飘然若仙,她的面前放着几枚卜筮的龟甲,还有一面篆着鱼龙宝纹的铜镜。 紫石问道:“端木身上的诅咒又发作了?” 墨涵点头:“是。年华正陪着她。” 紫石道:“墨涵,你可知道,皓国女王为什么肯把唯一的女儿送来天极门?” 墨涵摇头。 紫石的声音突然变得凝重:“因为皓国的巫祝曾经预言,端木将会在遥远的东极,寻找到替她打破王室诅咒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屠龙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端木寻沉沉地睡着,倚在床头的年华也渐渐有些犯困。 端木寻的手握着年华的手,握得极紧。年华的手心全是汗水,手心的温度滚烫如火,火焰逐渐蔓延到身体,五脏六腑有如正被烈焰焚烧。 年华猛然睁开眼睛,不由得大吃一惊,她竟然真的置身于一片汪洋火海中!散发着硫磺气息的灼热岩浆,如同一条条经脉分明的血管,从她的脚底往四野蔓延开去。 年华吓得愣住:“这……这里是哪里?我不是在做梦吧?” “轰隆隆!”山摇地动的声响,从头顶呼啸而过。年华抬头望去,入眼皆是漫天流火、浓烟,四周的温度再一次升高。 突然,左肩被流火击中,年华疼得眼泪直流,但是骤现于眼前的庞然大物,却让她在瞬间呆住,忘记了疼痛。她不是在做梦吧?!!这个冲天而起,浑身浴火的怪物是什么?是……是龙么?!! 百丈赤龙腾空而起,龙爪坚实锋利如山岳,龙角虬结弯曲如镰刀,有一个熟悉人影正在龙爪中挣扎哭喊:“不!不!” 年华定睛望去,是……是端木寻?! 端木寻在烈焰中绝望地哀号,看见年华,如同溺水者看见浮木,遥遥向她伸出手来:“救我!救我……好痛苦……” 赤红的龙身盘旋在半空中,周身环绕着冰蓝的火焰,它用狰狞的双目盯着年华,长尾卷起一阵滚烫的巨风。 年华纵身跃起,堪堪避开了火风。巨龙大怒,张开血盆大口,向年华疯狂咬来。龙口喷出的灼烫的腥风,瞬间烧焦了年华的长发。 年华勃然大怒,趁着巨龙低头的刹那,一跃攀上狰狞的龙首,拔出靴中匕首,狠狠地向恶龙扎下。可是,削铁如泥的匕锋,却无法损伤坚实的龙鳞。 火龙狂暴地张牙舞爪,端木寻在龙爪间颠簸,尖锐而锋利的龙甲,在她身上划出数道血痕。怒龙仰天长啸,端木寻突然从龙爪中跌落,直直坠向冒着气泡的滚热岩浆,被热风激荡的棕发凌空乱舞。 端木寻徒劳地在半空挣扎,“救……救我……” 年华翻身滑下龙首,攀住龙鬣向端木寻荡去,在少女的脚尖即将没入火色岩浆的刹那,年华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虬龙的鬣鬃承载不住两人的重量,两名少女的身体渐渐下沉,端木寻的脚尖越来越接近滚滚地火,她望着年华的眼神也越来越绝望…… ☆★☆★☆★☆★☆★☆★☆★☆★ 万生塔顶,古镜之侧。 墨涵问:“皓国王室的诅咒?是关于火龙的那一个么?” 紫石点点头:“相传,皓国的政权是女王自龙手中骗取。龙本是女王的丈夫,但是她杀了祂,并将祂的灵魂囚禁在地渊之火中。龙在地火中焚烧千年,最终浴火而化成妖孽,妖龙用血诅咒祂和她的子孙,让他们永世不得解脱。端木家族的人一旦成年,就会每晚被妖龙的噩梦侵袭。她们在梦中被火龙剖心剜髓,尸骨亦被滚热的烈焰焚烧。这些痛苦在梦中感觉真切,但是醒来后人却不会死亡。每晚周而复始地被妖龙折磨,直到精竭神衰而亡。也因此,历代皓国女王极少活过三十岁。” 墨涵好奇地问道:“这个诅咒要怎么打破?谁又能替端木打破此咒?” 紫石纤手拂过铜镜,笑得神秘而美丽:“天机,不可泄露。” ☆★☆★☆★☆★☆★☆★☆★☆★ 当火龙的巨尾再次横扫而来时,年华做出了一个危险的决定,龙尾呼啸着掠过身边的瞬间,她突然松手放开龙鬣,带着端木寻纵身攀住龙尾的鳞甲。 一个起落过后,年华和端木寻稳稳地坐在龙背上。端木寻的左脚已经被流浆侵蚀得碳黑,她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为刚才的惊险举动后怕不已。 年华望着猖狂的恶龙,眼中怒火焚烧,问端木寻:“怎样做,才能杀了它?” 端木寻望着年华,眼神十分复杂:“龙颔下有一枚火珠,取了它,龙就会死。” 咆哮的火龙盘旋回身,冷酷地盯着背上的端木寻和年华。猛然间,它张开獠牙遍布的巨口,一股无法抗拒的狂风倏然卷起,年华和端木寻几乎要被吸入龙腹。攀着龙鳞与魔龙拉锯,二人终于还是抵不过暴怒的龙威,双双被巨力腾空倒卷,和沙石残火一起跌落四处。 端木寻拼命拉住龙颈上的须鬣,才没有被甩入乱石流火之中,她转头四处寻找年华的踪迹,可是视线都被漫天劫灰遮挡,根本看不清她被摔到了哪里。 年华顶着呼啸而过的火焰,顺着龙须一溜烟滑下龙颔,她艰难地攀着尖锐扎手的龙鳞,才没有被暴躁的恶龙摔开。翕合不止的暴龙颔下,喷出美丽的青色火焰,如妖莲绽放的青焰内,静静地躺着一颗血红的珠子。 年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踏着龙鳞向龙珠掠去。 狂怒的戾龙突然缩起龙颈,仰天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啸,龙鬣在咆哮声中根根暴张如戟,年华几乎被坚硬的龙须刺了个对穿。根根龙须透体而过,鲜血如雨,喷薄飞溅,藏在螭龙颈下的端木寻,脸上全是灼热的血。 端木寻遥望着年华,眼中泪水闪烁,冰蓝的眼眸里,也有了冷漠化去后的温柔与关切。 年华咬紧牙关,伸手向龙珠探去,三寸……两寸…… 还差了一寸距离。 灼烫的青焰炽烧着年华的手臂,火辣钻心的疼痛让她几乎晕厥,狂龙眦牙裂目,向她逼来。 年华冷静地等待龙头逼近,就在火龙张口,意欲吞噬她的刹那,她手中的匕首狠狠插入龙的右眼,黑褐色的腥臭黏液喷薄而出,空中弥漫着令人欲呕的气味。 因为疼痛,妖龙在半空中疯狂地扭动,趁它痛苦难当,丧失防卫的当口,年华顶着漫天流火纵身跃起,终于摘下了龙颔下的火珠。 失去了颔珠的火龙,仿佛被水浇灭的炭火,它疲弱地挣扎了两下,软绵绵地栽向地面。原本妖红遍野的地面,火焰也都在瞬间熄灭,露出了创痍不堪的地表。 “哗啦”一声巨响过后,地表突然裂开一道地堑,庞大的龙尸疾速坠落,堕入幽深黑暗的地堑中。 还攀着龙鳞的年华,眼前骤然一黑,瞬间失去了知觉…… ☆★☆★☆★☆★☆★☆★☆★☆★ 万生塔顶,白云浮荡。 紫石微笑着将古镜合上,对瞠目结舌的墨涵道:“谶言实现的方式,总是让人始料未及。” 年华屠龙取珠的惊天一战,墨涵在铜镜中看得真切:“她,她就是端木寻要寻找的人?” 紫石笑:“从窥梦术的显示来看,正是如此。” “可是,”墨涵眉宇间极为阴沉:“屠龙会被神明诅咒,即使只是在梦里。” “她是被魔选中的人,命运早已不属于神。” 墨涵有些悲伤:“于帝星最明亮的时刻陨落,这是将星改变不了的宿命。” “也许有可能改变,”紫石沉吟,道:“当那个有着重瞳的守护者,应着命运的召唤,来到她身边时,或许一切又会完全不同吧。” 墨涵望着镜中依稀残留的两个身影:“但愿能如此,那她们两人又会怎样?” 散落在古镜四周的龟甲十分凌乱。——这是紫石使用窥梦术前,随手卜下的一卦。 紫石望着龟骨卦相,修眉紧蹙:“龙和女王是她们的前身。” 墨涵不解:“什么意思?” “纠缠直至毁灭,谁也逃不掉。”紫石的表情突然变得可怕,她喃喃道:“诅咒在龙死的那一刻,就已经深深地烙于她们的血液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寻梦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阳光刺目得让人眼疼,年华不由得伸手挡了挡,她低头一看,端木寻还在睡在床、上。 刚刚,果然只是一场梦啊!年华松了一口气,轻轻抽回被端木寻握住的手。突然,一粒浑圆的血红珠子,“咕噜”一声从二人手间滑落。 仿佛烫着了一般,年华急忙将手缩回,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通体泛出幽红光芒的龙珠,静静地躺在金黄的缎面上。 端木寻已经醒来,她静静地望着年华,冰冷的眼神有了温度:“你救了我,谢谢。” 年华道:“不客气……不,不对,那只是做梦而已……咦,你也做了相同的梦?” “那虽然只是一场梦,但又不仅仅只是梦,你杀了该死的恶龙,打破了端木氏的诅咒。你是我皓国最勇敢的英雄。”端木寻笑了,望着年华,“如果你从此效忠于我,我会赐于你无上的荣耀与权势。” “不,我不能效忠你。”年华摇头拒绝。很早之前,她就已经决定,要用一生守护另一个人。 美丽骄傲的端木寻,脸上掠过一丝阴霾:“我会给你你所想要的一切,凡我所有,皆与你共享。” 年华微笑摇头:“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只是一场梦而已,我们最好都忘了它。你的身体仍然很虚弱,需要休息。我先告辞了。” 端木寻望着年华,似乎想要看透她的灵魂:“好吧,我给你时间考虑。” 年华笑了笑,起身离去。对她来说,根本不需要考虑,她将要守护和效忠的人不会是端木寻。 年华离开后,端木寻的眼神渐渐冰冷。血红的龙珠逆射着刺目的阳光,班驳的珠影模糊了端木寻的表情,“从来没有人可以对我说不,即使,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人。” 年华原以为,这只是一场小风波,不会影响到以后的宁静,但事实证明她想错了。自从屠龙之梦过后,无论她走到哪里,视线所及之处,总能看见端木寻。端木寻想要年华成为自己的将,效忠自己,也许在她看来这是她感激年华的方式,可惜年华并不需要她的感激。 端木寻的傲气受挫,心中不甘。她发现,年华的目光始终望着一个人。她的眼里,只有这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她拒绝她的原因。 端木寻阴冷地笑了笑,既然找到了障碍的关键,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万生塔。 宁湛埋首读《治世残卷》,皇甫鸾坐在对面盯着他瞧。被皇甫鸾盯得浑身不自在,宁湛抬起头来,道:“小鸟儿,你总是看着我做什么?” 皇甫鸾笑盈盈地道:“湛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怪不得,华姐姐只看着你。” 宁湛叹了一口气:“她整天忙着应付封父师父的刁难,哪里还有时间看我呢?” “你很喜欢华姐姐吧?”皇甫鸾歪着头,嘟嘴道:“你还把我的金麒麟送给了她。” 宁湛尴尬地打了一个哈哈,三个人朝夕相处了四年,之间哪里藏得住秘密?金麒麟的事情自然早已经曝光。 “放心,我不生气,是华姐姐就没关系。”皇甫鸾笑容温柔,道:“小鸟儿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们两个朋友,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皇甫鸾温柔的笑容之下,隐藏着一缕不可言说的伤。她很喜欢宁湛,很喜欢他。可是,宁湛喜欢的人,不是她,而是年华。 宁湛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因为窗外吹入一阵寒风,而剧烈地咳嗽起来。秋日天风凉冷,他的痼疾又加重了。 皇甫鸾急忙起身,先去关上敞开的窗户,又将一袭绒衣披在宁湛身上,关切地道:“湛哥哥,你还没吃药吧?我去给你端来。” 皇甫鸾轻蝶般飘然而去,宁湛的脸色苍白如纸,神情痛楚而无奈。这四年来,他的身体愈发病弱,秋冬季节,每日都不能断了调养的汤药。他这样孱弱的身体,如何能够平定九州,光复梦华? 宁湛正在伤怀,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他不由得心生疑惑:小鸟儿这么快就回来了? 宁湛侧头望去,没有看见皇甫鸾,却看见了端木寻。 “端木师姐……”宁湛尚未站起身来,只觉得脖子一凉。——端木寻手中的长剑,抵住了他的脖子。宁湛低头望向正抵着脖子的剑尖,冷静地道:“端木师姐这是干什么?” “杀了你。”端木寻冷冷道。 “你为什么要杀我?”宁湛不明白。他对端木寻一向礼敬,从未得罪过她,他想不通她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你死了,年华就会效忠我了。”端木寻道。 “在天极门中,杀害同门的罪可是很重的。”宁湛冷冷道。原来,端木寻为了得到年华,竟想杀了他。 端木寻冷笑:“我当然不会亲手杀你。我可不会笨到为了一个区区清王世子,就让我尊贵的皓国长公主的身份蒙羞。” 端木寻重重击向宁湛的玉枕穴,宁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望着晕厥过去的宁湛,端木寻笑得邪恶:“我不会杀你,但你一定会死。” 傍晚时分,一身戎装的年华倒挽长弓,满脸疲惫地回到桃溪茅舍。下午和封父在南边跃马原练习布阵,不知怎的,她就是无法集中精神,着实吃了封父一顿狗血淋头的臭骂。刚才,在树林里练习射箭,弓弦又莫名其妙地断掉,让她心里很窝火。 年华走进茅舍,才发现皇甫鸾在等她。终于等到年华回来,皇甫鸾都快要急哭了:“华姐姐,湛哥哥不见了!” 年华吃了一惊:“发生了什么事?” “中午,在万生塔里,我出去给湛哥哥端药,再回房,他就不见了。”皇甫鸾忧心如焚:“墨涵大人也很着急,他派人四处找寻,找了一个下午,还是没有找到湛哥哥。” 年华突然感到有些晕眩,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瞬间坍塌,她顾不上换下戎装,便匆匆赶赴万生塔。 紫石出门远游,还没有回来,墨涵正指挥着众人搜寻。端木寻负手站在黑暗中,冷眼看着众人忙乱。年华焦急,自告奋勇,带人到处去找宁湛。 月色如银,清夜无尘。 年华带着众人在树林里搜寻。年华举目望去,四周皆是云雾苍茫,不由得担心:宁湛现在在哪里?这么冰冷的寒夜,他的身体受得住吗? 皇甫鸾早已哭红了双目:“无缘无故,湛哥哥怎么会不见了?当时,他还等着我端药进去,应该不会自己离开,即使有急事要出去,也会给我留一张字条,不会不声不响地离开。会不会,有人害了他?” 年华也觉得宁湛不会自己消失,“在天极门中,宁湛并没有仇人。谁会想要伤害他?” 皇甫鸾道:“我觉得,会不会是端木寻?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对湛哥哥有很深的敌意。” 年华一怔,“我去问问她。” 年华转身离去,几个闪没,已经没了身影,留下皇甫鸾和众人继续在树林里搜寻。 年华在万生塔顶找到了端木寻,冷傲的棕发少女倚栏而立,任由天风吹乱长及脚踝的发丝。 “你在这里。你看见过宁湛吗?”年华问端木寻。 端木寻回头,望着年华,没有回答她的话:“你一定很累了吧?我从这里看见你找了不少的地方。” 年华往塔下望去,笑了:“从这九层高塔望下去,人比蝼蚁还要渺小,你真能从这么多人中看清我的身影?” “你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叫寻吗?”端木寻凝视着年华,道:“我是为了寻找打破端木氏诅咒的人,才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来,而你就是那个屠龙破咒的人。我不是用眼睛看你,而是用心在寻找你。所以,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看见你,找到你。” 年华一愣,不知道端木寻在说什么。她再一次问她:“你知道宁湛在哪里吗?” “你既然来问我了,我说不知道,你也不会相信的吧?”端木寻道。 年华心中一寒。她果然知道?!难道,宁湛失踪是她的作为?! 年华生气,倏然出手。 端木寻眼前寒光一闪,心中暗道不妙,急忙将手伸向腰侧的佩剑。她的手刚握住剑柄,就被一股浑厚的真气压制,无法拔出剑鞘半分。与此同时,她的檀中穴上一麻,浑身无法动弹。被点住穴道的端木寻站在原地,望着制住自己的年华。 年华淡淡道:“宁湛在哪里?” 端木寻冷笑不语。 年华的精钢护腕中,倏然冒出一点寒光,却是一枚锋利的钢刺。 “不说是吗?”钢刺在端木寻的眼眸前晃了晃,年华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任何伤害宁湛的人,无论为了什么理由,她绝对不会放过。她已经失去了太多重要的人,无法承受再一次失去。“反正,你是用心来寻找,那眼睛,对你并无多大用处吧?” 她变强大,因为她想守护,为了守护生命中重要的人,她不在乎手上沾满鲜血。 钢刺划出光亮的弧度,映得端木寻面色煞白,她看得出年华不是在恐吓,虽然心中不情愿,还是开了口:“死水沼泽,器门剑冢。” 年华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你……你真狠毒!宁湛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 天极三十六门中,器门位于死水沼泽深处。器门主司兵器铸造,前任宗主独孤鸿被称为梦华第一铸师。这位梦华最伟大的铸师,因为铸器成痴而走火入魔。他将器门宗主之位传与大弟子后,在沼泽中建了一处埋器之所——剑冢,从此一门心思地扑在剑冢里锻造兵器。 剑冢者,禁地也。擅入皆,杀无赦。 幽居于剑冢之内的独孤鸿,不仅武功深不可测,性格也乖戾残忍。擅自闯入剑冢的人,从来没有谁活着出来。剑冢是天极门的一大禁地,人人都自觉避开这一恐怖的地域,甚至连天极门主紫石,也不曾随便踏入剑冢半步。 年华无法想象宁湛此刻的遭遇,她只想立刻赶到他的身边。 “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因为,如果他在,你就不会效忠我。”端木寻喃喃道。 “你不可理喻。”年华不再理会端木寻,她担心宁湛的安危,飞快地离开了万生塔。 眼见年华决绝地离去,料定她会去剑冢找宁湛,端木寻焦急地阻止,“年华,你回来!剑冢去不得!你现在去也晚了,宁湛肯定已经没命了!” 年华没有回来。 万生塔顶空荡荡的,月光寒冷如水。被制住穴道,无法动弹的端木寻,用眼角的余光瞟向剑冢的方向。 月光之下,树林之上,一道戎装身影即闪即没。 她真的去了…… 端木寻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悔恨地泪水滑落脸庞。她偷偷地把宁湛丢去死水沼泽,可不是为了年华去剑冢送命。年华是打破她身上诅咒的人,是她所寻找的人,是她觉得很重要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剑冢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宁湛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沼泽里。 端木师姐呢?她没有杀他么?由于躺在寒湿的地上太久,宁湛冷得嘴唇乌紫,刚刚挪动一下身体,他就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 宁湛的动作虽然不大,但却引出了沼泽里捕食者,数只干枯如朽木的鳄鱼悄然而至,杂草丛里的毒蟾蜍蜂拥而上。他吓得头皮发麻,急忙爬起身来,慌不择路地逃窜,由于不敢往四周的沼泽地里乱走,只能退往身后的一处石头建筑。 宁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石头建筑是什么地方。但是有建筑的地方,应该会有人吧?有人的地方,总比毒兽遍布的沼泽安全。念及至此,宁湛裹紧身上的夹衫,朝着散发出诡异气息的石头建筑走去。 其实,往往有人的地方,才是最危险的死亡禁区。若是此刻宁湛能够变成一只飞鸟,他就能够看见石头建筑内部的恐怖情形:那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迷宫过道里,散落着无数发出磷磷绿光的白骨…… 等真正看见这些可怕的骷髅时,宁湛已经退不出迷宫了。他脸色惨白地走着,一路所见,除了满地的森森白骨,就是插在石壁里的各种兵器。 这些明显为半成品的兵器极为怪异,实在看不出是刀,是剑,是枪,是戟。明明是剑,却又有枪的形状;明明是斧,却又有戟的尖锐曲钩…… 宁湛看得瞠目结舌,心中更加恐怖不安。 如果从冷月的角度俯视剑冢,可以看见错综复杂的迷宫甬道里,还分布着不少金甲卫士。这些高大的金甲卫士手持利器,幽魂般游荡在迷宫里,它们从头盔的缝隙里露出的眼睛,散发着金属的森冷的光泽。 不知道该说宁湛幸运还是倒霉,他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居然避过了重重金甲守卫,稀里糊涂地踏入了剑冢的核心。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令宁湛毛骨悚然。从所见的恐怖白骨和诡异兵器上,聪明如他,已经隐隐猜到这里是什么地方——器门,剑冢。 宁湛暗骂端木寻用心歹毒,竟然想出这样的借刀杀人之计。宁湛在心底暗暗祈求,希望自己能在被独孤鸿发现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个鬼地方。此刻,毒兽遍布的危险沼泽,对他来说就像天堂一般可爱。然而,世事总与愿违。一路行来,四周散落的白骨渐渐稀少,石壁上的奇怪兵器却愈加密集。 宁湛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转过古旧的甬道后,宁湛脚下的路豁然开朗。眼前是一处既开阔,又压抑的空地,开阔是相对于逼仄的甬道而言,压抑则是因为空地上密密麻麻插满了兵器,投下一大片浓墨重彩的暗色阴影。 月光如水,倾泻在兵器上,森寒的锋刃发出慑人幽光。刀光剑影如张牙舞爪的魔鬼,让人心中产生无由的恐惧。 宁湛强自定下心神望去,眼前这些兵器,比之前所见更加怪异,都是奇形怪状,匪夷所思的拼凑体。虽然这些兵器锋芒毕露,杀气慑人,但宁湛总觉得它们少了点什么。 “已经很久没见到生面孔了,不想,今晚却来了一个送死的。”苍老干涩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宁湛一大跳。他循声望去,空地中的利刃投下班驳的光影,一个形貌古怪的卷发老头从阴影中走出,神情如夜枭般狰狞可怖。 宁湛心思机灵,早已猜出老者的身份,并欲开溜:“晚辈无心闯入剑冢,还请独孤前辈包涵,晚辈这就离开。” 独孤鸿也不笨:“小子,你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着急离开?” 望着眼中杀气陡盛的独孤鸿,宁湛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家师紫石门主还等着弟子回去,实在不敢在贵地多加耽误。” “原来是君门的人。”独孤鸿的声音冷如坚铁:“哼!别以为搬出紫石门主,老夫就会对你网开一面,论起天极门中的辈分来,紫石那丫头还得叫我一声师伯呢!” 宁湛正暗道不妙,肩头火辣辣一疼。一道黑色铁鞭倏然袭来,挂着倒钩的铁鞭抽过之处,血肉一片模糊。宁湛倒在地上,痛得蜷缩成一团。 独孤鸿倒提铁鞭,站在一柄插在地的长剑上,猫戏老鼠般望着宁湛。他陶醉地望着手中的新兵器,“怎么样?老夫新铸的铁鞭滋味如何?这可是经过老夫精心改良的铁鞭,它克服了鞭类兵器只能远攻的缺憾,三棱流线型的倒钩和鞭节互相配合,还可以作为苗刀来近身肉搏。”(独孤大叔,你在打广告么……orz……) 宁湛强忍着火辣的剧痛,脸上浮现出轻蔑的冷笑。 独孤鸿的得意之色顿消,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你笑什么?” “啪!”独孤鸿又挥出一鞭,鞭子抽在宁湛身侧,地上溅起一片薄薄的尘埃。 宁湛倒没有被这一鞭吓到,脸上反而满是嘲弄:“我笑所谓的天下第一铸师,也不过是浪得虚名的老糊涂!你浪费半生的宝贵岁月,竟只铸出一堆废铁!” 独孤鸿气得浑身发抖,灌注全身真气于铁鞭,再次狠狠地抽向少年。这一鞭若是结结实实地挨上,宁湛的脊椎非得断作两截不可,但宁湛并没有挨上这一鞭,因为鞭子在半空倏然碎裂,碎作一堆废铁,散落各处。 独孤鸿睁大眼睛,望着满地残片,面目一扫之前的凶恶狰狞,神情迷茫得像个孩子:“为什么……为什么又坏了?” 短暂的迷茫过后,独孤鸿似乎变成了一个疯子,他一步一步逼近宁湛,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他,逼问:“为什么……为什么我铸的兵器又坏了?你告诉我!” 宁湛望着独孤鸿,脸上有怜悯之色:“世界上不存在完美无缺,你一直追求的理想兵器,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你听,这些被你铸坏的兵器都在哭泣,因为你扭曲了它们本来的面目。” 宁湛的声音似乎有着奇异魔力,独孤鸿仿佛真的听到兵器在哭泣,他捂住耳朵,神情癫狂:“胡说!胡说!老夫没有扭曲它们!老夫只是想将它们改造得更加完美,摒弃掉各类兵器的缺点,结合各类兵器的优点,这样铸出的兵器,才能完美!” “荒谬!”宁湛不屑地道:“刀就是刀,剑就是剑,正是因为具有各自的缺点,才会具有各自的优势。若想追求极致的完美,只会铸出一堆废铁,废铁不会有任何兵器的缺点,但也不会有任何兵器的优点。” 铸造出绝对完美的兵器,是独孤鸿此生最大的梦想,也是他多年来最大的魔障。他花费了大半生的岁月,却始终没有铸出满意的兵器,因为他走的是一条错误的道路。 没有任何缺点的完美兵器,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啊!也许,独孤鸿在内心深处早就察觉到这一点,只是对着剑冢中耗尽自己心血的半成品,没有勇气去承认,也没有勇气去推翻自己错误的信仰。但是,此刻,宁湛却残忍地将这个事实说出,独孤鸿盯着宁湛,眼中杀气更浓。 宁湛毫不畏惧地迎视独孤鸿,虽然他十分狼狈地委顿在地,但浑身却散发出一股凛然威仪。这股威仪所带来的沉重压迫感,令独孤鸿一时竟不敢妄动。 “小子,既然你说老夫的兵器不完美,那如何才能铸出完美的兵器?”独孤鸿一步步逼近宁湛,血红的眼珠凶光毕露:“你若能回答这个问题,老夫不仅不杀你,还将入剑冢前铸出的最好兵器相赠。若是你不能回答,哼哼……” “剑就是剑,刀就是刀,以其长处弥补其不足,以其优势胜过其缺失,便已是世间最完美的兵器。”宁湛望着独孤鸿,道。 独孤鸿皱着眉头,陷入了回忆。在他铸师生涯最辉煌的时刻,他曾集半生心血铸出两柄绝世好剑:一剑名圣鼍,一剑名荧煌。这两柄在世人眼中已是人间仙器的宝剑,从他阅历百器的锐利目光看来,却仍旧有着剑器不可逆改的缺陷。凝聚半生心血铸成的宝器,居然还是免不了缺憾,他深受打击的心灵魔障顿生,萌发了铸出集所有兵器之长,却无任何兵器之短的完美兵器的执念。于是,他为此放弃器门,为此修筑剑冢,为此离群索居,为此耗尽半生……可是,杂糅所带来的却是满剑冢的废器。这些看似惊世骇俗的武器,实际上脆弱得不堪一击。 脆弱得不堪一击,就像独孤鸿此刻的心,他疯了一般反复喃喃:“刀就是刀,剑就是剑……刀就是刀……剑就是剑……” 望着独孤鸿几近癫狂的脸,宁湛心中恐惧,不由得向后退了退。 “哈哈——”独孤鸿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得浑浊的老眼滚出了泪水:“可叹老夫一心追求铸器的至高境界,竟忘了初入器门时,师父的第一句教诲:刀就是刀,剑就是剑,物性本天授,改之则逆天!做了近五十年的荒唐梦,老夫今日可算是醒了……咦,什么人?!” 极轻的脚步声从甬道内传来,宁湛和独孤鸿齐刷刷地转头。迷宫甬道的出口处,出现了一个人形轮廓。空地的月光下,渐渐浮现出一张鲜血模糊的脸,接着是伤痕累累的瘦弱身躯。 “年华!”宁湛看清了来人,大吃一惊,急忙跑去。 “宁湛!”年华看见宁湛平安无事,鲜血下的清澈眸子,星光般闪烁一下,却终归于黯淡。 年华颓然倒在地上,她的肩膀上插着一只狰狞的断手。宁湛手忙脚乱地扶起年华,这才发现那只断手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用硬木做成的假肢。年华不仅肩膀被木手洞穿,浑身也是伤痕遍布,连额上也在汩汩流血。 宁湛抱着年华,紧紧咬着嘴唇,仿佛受痛的是自己。 独孤鸿望了一眼年华,又望了一眼宁湛,道:“再不赶快处理伤口,她可就要流血致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圣鼍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独孤鸿居住的石舍十分简陋,大部分地方被风箱火炉等冶器之物占据,剩余的空间也见缝插针地悬挂着各种兵器。石舍里的炉火旺盛而温暖,令宁湛感觉好了很多。 独孤鸿不仅会冶炼兵器,也会包扎伤口,年华的伤口很快就止住了血。他顺便也给宁湛肩上的鞭伤包扎处理了一下。 想到又要用大量铁器去机门换金甲人偶,还要看机门宗主那个老太婆的臭脸,独孤鸿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对年华的语气也就十分不善:“哼!破了所有金甲卫士,你居然还活着,你这小丫头的命倒还挺硬!” 宁湛担心地望着年华,握住她的手:“下次,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年华艰难地笑了笑,点头。她发誓,这种事情再也不会有下次。下一次,在危险还未靠近宁湛之前,她就会先将它击得粉碎。 “喏!接住!”独孤鸿的手当空扬起,一道黑光倏然飞至。 强大的压迫感迎面逼近,年华一把推开宁湛:“小心!” 年华伸出未受伤的左手,接住了飞来之物。那物的后劲甚是霸道,震得她右臂伤口皲裂,雪白的纱布顿时被鲜血浸透。 独孤鸿大为惊异:“小子,你竟不会武功么?君门之人必得文武兼备,你怎么会不修武艺?” 宁湛略微有些羞赧:“晚辈自幼身体羸弱,家师特许只谋文治,不修武功。” 独孤鸿盯着年华手中的物件,若有所思地道:“那这圣鼍剑对你就没用了。” 年华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手中的重剑。剑柄以鲨皮紧紧缠护,剑鞘上用古篆文铭刻“圣鼍”二字。此刻,宝剑尚未出鞘,却已有寒锐锋芒隐隐乍现。握剑的手上传来剑灵的律动,让年华的血脉为之喷张。她几乎忘记肩上的伤,缓缓催动体内真气,在手腕抬起的瞬间,龙吟之声破空响起,满室清冽的剑光四散流溢。清奇的线条勾勒出黝黑颀长的剑身,剑身上天然而成暗色龙纹,灼灼生辉的龙纹吞口处,镶嵌着七枚瑰丽的曜石。望着森寒如水的剑锋,年华忍不住脱口轻赞:“好剑!” “小丫头还算识货。”听见年华发自内心的称赞,独孤鸿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五十年前,老夫跋涉万里,在南十字星岛寻到天之神铁,呕心沥血熔铸了九九八十一天,才得到两柄绝世好剑。荧煌剑被老夫打赌输给了云蛮那神棍,他是个不识货的,荧煌剑给他实在是浪费。不过,这圣鼍剑倒似乎遇上了合适的主人。” 年华惊喜:“你要把它给我?” 独孤鸿走到火炉旁,开始嗤嗤地拉着风箱,“圣鼍剑现在是这小子的东西,他爱给谁,老夫可管不着。” 年华眼巴巴地望着宁湛。她实在很喜欢圣鼍剑。她能感受到圣鼍剑的灵动,圣鼍剑似乎也能懂得她的情感。在她握住圣鼍剑的刹那,她就觉得这柄剑一定是上苍为她准备的,如此契合,如此应手。 宁湛明白年华的心思,却故意板起脸:“你想要圣鼍剑也可以,但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年华奇道:“什么事?” “用它好好保护自己,以后,不许再受比今晚更重的伤。” 宁湛关切的目光,让年华心头涌起一阵温暖,她连连点头。 “今晚究竟是怎么了?大家事先约好一起来剑冢探险么?怎么来了一个又一个?”独孤鸿停下拉风箱的手,向窗外努了努嘴:“那个棕发丫头,也是你们一伙的?” 独孤鸿居住的石舍位置十分巧妙,从石舍的三扇窗户可以纵览迷宫大体,但从迷宫甬道中却无法发现石舍。宁湛和年华从窗户望下去,看见一名少女形单影只地徘徊在甬道中,不是端木寻却又是谁? 端木寻的脸上担忧与恐惧交织,看得出她十分害怕这个白骨遍地的所在,但又没有丝毫要退回去的意思。 宁湛生气:“她来做什么?” 年华神色复杂,“她实在不可理喻。” 时候已经不早了,年华和宁湛担心再不回去,墨涵、皇甫鸾等人会着急。于是,他们告辞独孤鸿,离开了石舍。 “把那个棕发丫头也带走,剑冢里不欢迎闲杂人等。”独孤鸿冷冷地道。 宁湛、年华本想不理会端木寻,听见独孤鸿这么说,只好去带端木寻一起走。 当宁湛扶着年华出现时,端木寻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看见宁湛还活着,她的眼中浮现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看见年华受伤,她心中又悲伤,“年华,你没事吧?” “先离开剑冢吧。”年华冷冷道。端木寻做的太过分了,她本想不管她的生死,但宁湛平安无事,她的愤怒平息了许多。想了想,看在端木寻也不顾生死,闯入剑冢的份上,决定原谅她这一次。 宁湛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漫漫长夜即将过去,东方已经渐渐泛出鱼肚白。年华、宁湛、端木寻在晨曦下的密林里走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宁师弟,我昨天……”终于,还是端木寻打破了沉默,毕竟待会儿见到墨涵等人,宁湛肯定会被追问为什么会到死水沼泽,她总是逃不过加害同门的罪愆。虽然君门,将门,策门之人出师之后,注定同门相伐,但是在天极门中求学时,却决不允许发生这种事,否则惩罚极其严烈。 “昨天,是宁湛自己贪玩,无意中闯入了剑冢。”宁湛不动声色地道。端木寻毕竟是他的师姐,紫石又去远游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也决定放端木寻一马。“只是,我希望这种事情不要再发生了。” 年华望着端木寻,道:“我已决定一生守护宁湛,效忠宁湛。‘忠’者,将之魂也,这是师父给我上的第一课。年华此生,绝不违背‘忠’字。” 端木寻闻言,蓝眸中依稀有泪,但她却强忍着没有流泪,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后,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年华,你还是不要这么肯定。世事无常,以后的事,很难说。”她对宁湛笑了笑:“宁师弟,今天放我一马,你将来会后悔的!” 端木寻眼底的怨毒神色,让宁湛背脊发寒。他看着端木寻在密林中走远,陷入了沉思。 年华抬头,看见发愣的宁湛:“你怎么了?” 宁湛心头涌起强烈的不安:“或许,我不该放过她。” 很多年以后,当崇华帝宁湛独坐在金銮殿上,接受万国朝觐时,龙椅之侧的那一袭染血的盔甲,让他不由自主地诘问自己:当年在天极门若是做了另一种选择,此时会不会是另一番结局? “算了吧,反正你现在已经没事了。”年华笑道。她好奇地问宁湛:“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独孤鸿为什么不杀你,反而还送给你圣鼍剑?”。 “说到这,话就长了,当时的惊险……”毕竟是少年心性,宁湛立刻抛开了端木寻的事,开始绘声绘色地渲染剑冢奇遇。 “‘物性天授’是器门信仰,‘忠’是将门之魂,”年华好奇地问道:“那君门的宗旨是什么?” 闻言的瞬间,宁湛的眼神倏然黯淡,他勉强地笑了笑:“君门的宗旨以后你自会知道,但我却宁愿你永远不知道。看!万生塔就在前面了!墨涵和小鸟儿都在那里呢,我们快点过去吧!” 年华虽然满腹狐疑,但是望见宁湛温暖的笑容,感受到他手心里的温度,她的一切不安与疑惑,都消失在了晨风之中。 时光飞逝如电,转眼又是三年。孝明二十九年的春天,梦华发生了一件大事,虽然离出师的期限还有三年,但宁湛不得不提前回去玉京。 孝明二十九年春,帝薨。清王世子湛承鼎,是为崇华帝。太后萧氏垂帘,相百里策,将高猛辅之。 ——《梦华录?崇华纪事》 自此,宁湛在天极门的无忧岁月结束,回到了风雨飘摇,动荡不安的玉京,开始了他为帝的生涯。 浮生若梦华歌歇,天极何忆少年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雪原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番外篇:《龙之恨,雪之春》(1) 夏木荫荫的六月,年华心中却如冬日般萧索。宁湛离开天极门才两个月,她却觉得已经过了两百年。 “还有一年,小鸟儿才满师呢,真羡慕湛哥哥能提前……啊呸呸,不能这么说!”意识到宁湛是为什么回玉京,皇甫鸾吐了吐舌头。 年华抚摩着圣鼍剑,神情萧瑟:“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身体有没有好些?还咳不咳嗽?只不过才过了两个月,我怎么觉得像是过了两百年似的。” “呵呵,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三百秋。”皇甫鸾摇头晃脑地调笑,随即脸色又变得凝重:“湛哥哥离开的那一天,你没去送他,他站在石桥上一直等到下午。当被那两名家将劝入马车时,他仿佛被抽走魂魄的木偶,想起来真的很让人心疼。” 一想起宁湛离开的那一天,年华就恨得牙痒,她何尝不想去送别?但是封父却偏偏在那一天刁难她,让她破解迷失林中的八卦连环阵。等她破解迷阵,走出迷失林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封父捋着胡子且赞且叹:“啧啧,当年轩辕楚破解八卦连环阵,也用了足足三日。想不到,你只用了一天。孺子可教也!” 年华愤怒,懒得理会封父,飞奔向石桥。当她赶到石桥时,连地上的马车车辙都已被风吹散无踪。她站在石桥上,哭了很久。 年华喃喃道:“我等不了三年,我想马上见到宁湛……” “华姐姐,你想怎样去见湛哥哥?” “逃出天极门。”年华道。 于是,年华开始了她的出逃生涯。可是,每一次出逃,均以被封父抓回告终。年华郁闷不已。 崇华元年的冬天,让年华终生难忘,因为在积雪皑皑的荒原上,有人让她看见了繁花盛开的春天。那个人,将伴她天涯海角,黄泉碧落,直到看完人生尽头的风景。烽火乱世,相逢相惜;高山流水,曾为知音;天涯海角,一往情深;碧落黄泉,心心相印。 “呼哧呼哧!”皇甫鸾全身裹在雪白的狐裘中,俏脸由于剧烈运动而涨得通红:“华……华姐姐,我们歇一会儿吧,小鸟儿实在走不动了!” 一身栗色狐裘的年华放慢脚步,举目四望,周围是冰雪茫茫的荒原,她苦笑着对皇甫鸾道:“还有五个月,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出天极门,又何苦要来受这份罪,跟着我一起逃?” 皇甫鸾委屈:“我不想孤伶伶地留在天极门。” 年华摇头苦笑:“这一次,如果再被逮回去,关入思过崖,连半夜偷偷送馒头的人都没了。” 半年来,年华已经出逃不下十次。地势幽奇险绝,机关奇阵环绕的天极门,不仅外面的人难以入侵,里面的人如果没有人指引,也很难突破出去。每一次,年华不是被机关困住,就是被封父逮回去。这半年来,年华倒有三个月呆在思过崖,另外三个月则是在逃亡。 这一次,是年华逃得最远的一次,越过这一片荒原就算出了合虚山,再穿过一片湖泊与沼泽相杂的无人地,就能进入若国的疆土,也就逃出天极门了。 万花谷四季如春,合虚山却是寒冬。夹杂着雪粒的冷风迎面吹来,如刀锋割在脸上,狐裘菲薄如纸,不御风寒雨雪。 西边天空卷来乌压压的阴云,年华知道又一场暴风雪将至。她对皇甫鸾道:“现在不能休息,暴风雪要来了。” “啊!我、我走不动了啊——”皇甫鸾想哭,她的鼻翼冻得通红,呼吸也越来越沉重。 “再忍耐一下。”年华心疼皇甫鸾,如果不在暴雪骤降之前,给她找到躲避的地方,她一定会在风雪中冻成冰人。年华举目四望,不由得焦急,到处都是茫茫白雪,哪里有躲避的地方? 走了一会儿,咦,运气还不错,左前方不远处有一棵枯死的老树和一大片乱石岗。乱石岗内极可能会有动物的藏身之所,对于小鸟儿这样身形娇小的少女,一个稍微宽敞些的土狼洞穴就够她藏身了。 年华自己倒是不惧这风雪苦寒,长年习武锻炼出的健康体魄,修习内功心法积累的充沛真气,让她比普通人耐冻得多。 年华搀着皇甫鸾向乱石岗走去,待走得稍微近一些,两人发现枯树之侧有一个洞穴。年华不由得欢呼一声,扶着疲弱的皇甫鸾艰难地走向洞穴。 空寂的荒原上风声呼啸,风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刀兵出鞘的声音?!! 一声尖锐的剑鸣破空而来,年华大惊,急忙将皇甫鸾护在身后,她的左手按上圣鼍剑,圣鼍剑倏然出鞘!黝黑的剑影与一道银光叠于一处,金属相击迸射出流星般的火花。两声清越龙吟破出重重乌云,与天边的隐隐惊雷相应和。 一黑一白两柄长剑呈十字形交叉,微微颤抖的剑身轻吟不绝,两柄剑的主人互相凝视着对方。黑剑的主人是年华,白剑的主人是一名男子。 阴暗的天空彤云密布,荒原上飘起了鹅毛大雪。年华抬头,望向雪衣银发的年轻男子,心中有些惊讶。在白雪皑皑的荒原中,白色的男子没有丝毫存在感,即使之前他一直站立在枯树旁,年华和皇甫鸾也没看见他。 男子一身白衣,身形修长,长及腰身的银发随意散落在肩上,清逸中流露出几分疏狂。年华打量他一眼,但见他修眉入鬓,挺鼻朱唇,倒是一名举世难寻的美男子。最令年华惊讶的是,他竟有着一双重瞳,从那深棕色的双重瞳影中,她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面庞。 男子也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年华竟能够接住他这一剑。江湖中,能够接住他一剑的人也屈指可数。他打量年华,一时间怔住,她一身栗色狐裘,青丝如缎,浑身散发着昂然的英气。她的容颜非常美丽,月眉星眼,玉骨冰肌,黑色的眼眸温润而坚定,无邪无垢。阴沉沉的暴雪天气中,看见年华,男子觉得仿佛初春的阳光落入眼底。一双看不见的纤手,在他平静沉寂的心湖中,无声地扬起一圈圈涟漪。 男子一直盯着自己看,让年华觉得讨厌,她狠狠地瞪他,“喂,你看着我做什么?” 男子尴尬地收回目光,为了掩饰失态,他道:“这个洞穴,你们不能去。” 眼看暴雪即将到来,皇甫鸾又累得奄奄一息,年华心中焦急,冷笑:“为什么?难不成这个洞是你凿的?” 不知道真没听出年华在骂他,还是头脑本身就有毛病,男子居然傻乎乎地答道:“这个洞就是我凿的,你们不能去。” “真的假的?那你是野猪,还是土狼?”嘴里损着对方,年华的手也没闲着,手腕微微一转,圣鼍剑从银剑上滑开,挟着风声袭向男子前胸。 男子倏然横剑胸前,挡住了年华的攻势:“我只是一个会凿洞的人罢了。” 圣鼍剑连续击上银剑,发出短促清脆的声响。年华倒抽了一口气,盯着男子的银剑:“荧煌剑?” 男子也吃惊不小:“圣鼍剑?” 雪下得更紧了,风也愈加狂暴,虚弱的皇甫鸾几乎奄奄一息。 “等一等!”年华架住男子的荧煌剑,急促开口:“我妹妹身体虚弱,需要一处避寒之地,请你通融一下!” “原来是这样。”男子倒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但只怕令妹不肯……”。 扶着奄奄一息的皇甫鸾,年华随男子走到洞穴边。几条毛茸茸的尾巴从洞穴中探出,接着是几双温润而灵动的小眼睛。天!洞穴里竟然睡着几只小浣熊!洞穴里不太宽敞,如果把浣熊弄走,皇甫鸾倒是能躲进去。从男子望着洞穴的宠溺眼神中,年华看出他绝不会赞同这个提议。 在年华心里,皇甫鸾的性命自然要重过这几只动物,她的手悄悄地按上圣鼍剑,但男子的动作却比她快了一步。 男子并非出剑,而是出手。如夏夜萤火虫般细暖的光芒于指尖骤现,洞穴四壁触及到男子指尖光芒的瞬间,泥土碎石纷纷如纸屑般落下,洞内的空间转眼就大了一倍。 男子一边捧出泥土,一边皱了皱眉:“只能这么大了,再挖洞就要塌了,恐怕不够你们两人……”。 年华松开握剑的手,将皇甫鸾扶进洞中,“只要我妹妹进去就好,我留在外面没关系。” 皇甫鸾见到几只毛茸茸的浣熊,开心地搂在怀里逗着玩,小浣熊们眨着可爱的眼睛,伸出粉嫩的舌头舔着她的手指。 望着洞中的温馨场景,年华笑了笑,心中暗暗觉得惭愧。出于小时候在战乱中逃生养成的习惯,她总是不相信别人,总是首先想到用武力解决问题。看来,这个坏习惯,以后要改掉了。 注:(1)《龙之恨,雪之春》:从全文的整体布局来考虑,把云风白和年华的相遇作为番外篇更佳。但是,这个番外的内容,承接着后面内容的发展,不能放在结尾处。于是,只能放在此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出山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转眼间,鹅毛大雪化为冰刀,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卷来。在树下屹立如石的年华与男子,被狂暴的风雪侵袭,几乎连站立都很困难。年华催动体内真气,一股暖流自丹田中涌起,被冻僵的筋脉顿时舒畅了不少。 为了转移对风雪的注意,年华开始与男子闲聊:“我还以为你不许我们过去,是为了自己避雪,没想到却是为了几只小兽。” 年华的声音蕴藏着充沛的真气,没有被狂乱的风雪卷走。男子回答的声音也吐字清晰,“它们的母亲被雪狼吃了,虽然从狼口中救下了它们,但如果不找一个温暖的地方,它们必会死在这场暴雪下。” 年华笑道:“你真善良。我叫年华,你叫什么名字?” “云风白。” “我叫皇甫鸾,你可以叫我小鸟儿。”洞穴中,皇甫鸾扑闪着大眼睛,笑眯眯地插话。小浣熊们将她围得严严实实,她觉得很暖和,精神也好了很多:“咦!云风白,你穿得这么单薄,难道不会觉得冷么?” 皇甫鸾一说,年华才注意到,在如此酷寒的隆冬时节,云风白只穿着一身白色单衣,他在冰天雪地中谈笑自若,似乎丝毫不觉得寒冷。年华好奇地道:“你穿得这么少,也不觉得冷。这难道和刚刚挖洞一样,是奇怪的法术么?” 云风白笑了:“这不过是我自幼习武,体内真气较常人充沛些罢了。” 风雪来的更加肆虐,天地间灰蒙蒙一片,即使依仗着真气护体,年华也已觉得寒冷,可是云风白却神色如常。 察觉出年华的不适,云风白露出温和的笑容:“我变一个戏法给你看,虽然实际上不会有太大用处,但至少能让你感觉好一些。” “什么戏法?”年华好奇。 一点微红的柔光自云风白指尖绽出,流星般散落于茫茫飞雪中。 年华正在诧异之际,更令人诧异的事情发生了。 世界尽头般虚无的荒原,仿佛被某种神秘的魔咒唤醒,红光消失的地方,绽开五彩缤纷的花海。寒冬的邪恶魔法被打破,花海缓缓向四面八方流淌,凡是流水般的花海经过的冰雪,全都渐渐融化成百花怒放的草原。 呼啸的寒风变成莺啼鸟鸣,纷扬的白雪化作飞花蝶舞,姹紫嫣红于碧草间争奇斗艳,明亮如玉的溪水淙淙流远…… 虽然双脚仍然站在寒冬之中,但是年华的心却已步入春天,她痴迷地望着眼前虚幻的美景,一时间忘记了身侧的苦寒。 年华的睫毛上沾满晶莹的雪花,清澈的眼眸无邪无垢,淡红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编贝般洁白的牙齿。 年华痴迷地望着花海,云风白痴迷地望着立在风雪中的年华,那双纤手再次伸入他平静的心湖,在心湖中扬起更加汹涌的涟漪。 再美丽的幻景,恐怕也难敌她扬唇的一个浅笑吧?云风白诧异于心中突然涌起这个奇怪的念头,仿佛回应他的心思,年华开心地笑了:“这个戏法真神奇……这里离天极门不远,难道你是玄门的人?” 云风白看得怔住,过了半晌,才从她的笑容中收回魂魄,“不错。莫非你们也是天极门的人?” 年华笑得更开心了:“原来真是同门,不过我在将门,小鸟儿在乐门。” “既然是天极门的弟子,你们怎会跑到这荒原来?看模样,你们还未满师吧?莫非是偷偷逃出来的?”云风白的脸色渐渐严肃,看这两个丫头的装束行头,十足一副潜逃的样子。 年华狡黠地笑了笑:“你自己不也一样,别用那副语气嘛!”看年纪,云风白比她们大不了多少,一定也是玄门弟子。按门规,未满师的弟子不能踏出天极门,既然双方在这荒原里相遇,那自然都是同道中人了。 云风白沉默。 沉默就是默认,云风白果然也是潜逃的人。年华笑了,问道:“你呆在天极门多久了?玄门想必离万生塔很远,我从来都没见过你。” 云风白道:“我刚来天极门一年……” “才来一年就想开溜?”年华啧啧叹道:“我可在将门足足耗了七年!” 暴雪下了一个时辰,天空才放晴。云风白收了幻术,温暖的阳春骤然消失,天地间仍是冰雪苦寒。惨白的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将腿艰难地从齐膝深的雪中拔出,年华在阳光下活动微僵的手脚。 皇甫鸾从洞穴中出来,对着微弱的太阳又叫又唱,年华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声点儿!封父老头儿的耳朵尖得像地狼,小心把他给招来!” 云风白将浣熊安顿好,抖了抖身上积雪,对着少女们笑道:“一起走吧,我认识路。” 在茫茫无际的雪原中赶路,多一个旅伴自然不是坏事,年华和皇甫鸾欣然应允。三人立刻启程,冰雪覆盖了荒原,四野白茫茫一片,年华已经不记得路途了,皇甫鸾更加不记得,幸好云风白认得路,两人就跟着他走。 时间在赶路中无声流逝,云风白、年华、皇甫鸾一直走到将近傍晚,入眼仍旧是白茫茫的荒原。年华曾经估算过,从他们避雪的位置穿过冰雪荒原,绝对用不了三个时辰,怎么走得额上都见了汗,还在雪原里徘徊? 年华正在纳闷,云风白舒了一口气:“终于回来了。看来,这一条近路我没有记错。” 随着云风白的声音落下,四周景色也在瞬间转变,白茫茫的积雪荒原突然消失,出现了一片熟悉的青山绿水。 年华和皇甫鸾大惊,下巴差一点儿脱臼,怪不得额上会见汗,原来又回到了万花谷! 云风白歉然一笑:“真不好意思,对你们用了障目术。不过,也只有这样,你们才会乖乖回来。” 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才逃到冰雪荒原,居然被人在半天内就带了回来?!年华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恨不得跑上前去掐死云风白,“你……你居然骗我们?!” 云风白笑道:“出逃总是不对的。” “亏你身为将门中人,居然被人反将一军,如果真是在行军中,这一场败仗你吃定了!”饱含讥讽的苍老声音如针锥般刺入年华的双耳,年华回头望去,有些心虚:“师……师父……” “哼!”封父生气地道:“你的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吗?这一次,先关你半个月,好好把《兵策》再翻一翻吧!” 封父冷冷地凶完年华,对云风白拱了拱手:“承云宗主带回劣徒,封父感激不尽。” 云风白彬彬有礼地道:“哪里,只是顺路罢了,封宗主不必客气。” 用手指着云风白,年华一下子懵了:“你,你不是玄门弟子?” 云风白笑了笑,道:“我不是玄门弟子,我是信任的玄门宗主,一年前刚到天极门。” 年华与皇甫鸾对望一眼,欲哭无泪。早知道,就不该信任云风白,跟着他走了。 ☆★☆★☆★☆★☆★☆★ 溪路险,水烟寒,思过崖掩映在一片乱石青峰中。 年华坐在石洞中,埋首在一堆泛黄古卷里。云风白坐在石洞外的巨石上,侧耳倾听山风吹过木叶。 一道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如兽齿般隔在年华、云风白中间。 云风白偷偷打量年华:“你还在生气吗?” 年华不理他。 云风白道:“我已经替你和小鸟儿求过情了,乐门宗主倒是通情达理,只是你师父他……我都陪你在思过崖呆了十天了,你就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想到皇甫鸾不用和自己遭受相同的罪,年华的脸色微微缓和,但看见云风白的脸,又开始生气,“哼!你陪我呆在思过崖干什么?走开,我不要看见你!” “我来思过崖看风景,顺便看看你。”不知道为什么,云风白每天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看见年华,他就会很开心。看不见年华,他就会很失落。云风白伸了一个懒腰,从包袱中拿出一些点心,水果,递给年华,“这是今天给你带的。” 年华更生气,他当她是关在石洞里等着投食的动物么?供他每天过来看一看,投一投食,消磨时光?“我不吃。” 云风白笑了笑,把点心,水果放在年华能够拿到的地方。最后,她还是会吃的。 云风白刚放下东西,年华突然从栅栏中伸出手,揪住了他的衣领,“喂,云风白,你帮我离开天极门吧?我必须去玉京见一个人。” “你要去玉京见谁?”云风白好奇。 “宁湛。他离开天极门半年了,我觉得仿佛过了半个世纪。没有他的天极门,我呆不下去,我很想他,想去见他……”年华悲伤地道。 “宁湛?崇华帝宁湛?” “嗯。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了。”年华淡淡一笑。即使宁湛当上了皇帝,在她心里他永远是她青梅竹马的宁湛,那个病弱的,善良的,温柔的少年。 “他是你喜欢的人?”云风白心中仿佛空了一块,纠心地疼痛。 “对。我很喜欢他。”年华并不忸怩,大方承认。她抓紧云风白的衣领,让他贴近自己,“帮我离开天极门,好不好?” 云风白淡淡地道:“如果我帮你离开天极门,你怎么感谢我?” “你想我怎么谢你?”年华反问。 云风白重瞳潋滟:“我只要你做一件很简单的事。” “什么事?” “过一阵子,我也会去玉京。你带着我的剑离开,将来玉京相见时,交还给我。”云风白道。这样,他就有借口,能够再一次见到她了。 年华点点头,“没问题。” 天高云淡,木叶浮岚。年华站在浮云缭绕的思过崖上,望着石洞中埋首书卷的另一个“年华”,——那是云风白用一个纸人作出的幻像。——既惊且叹:“玄门之术真是太神奇了!” 云风白浅笑:“离开万花谷之后,走我刚才告诉你的路。明天傍晚,你就能出合虚山。” “谢谢你。”年华真心道谢。她接过云风白递来的荧煌剑,忍不住问道:“这荧煌剑你从哪里得到的?” 云风白道:“荧煌剑是家祖传下来的,他是一个很喜欢星空的老人。” 年华突然对云风白的身世颇为好奇,“你这么年轻,怎么就成了玄门宗主?你才来到天极门一年,那以前是在哪里学的玄术?” “玄门弟子不一定在天极门学术法。之前,我一直跟随师父呆在北宇幽都,那是北冥以北的一处地方,有着世界上最纯净的星空,还能看见美丽的极光。因为师门出了一些变故,我才来到天极门,成了玄门宗主。过一阵子,我还会去玉京办一些事情。” 年华将荧煌剑佩挂好,走向下山的石径:“那我们玉京见。” “好。”云风白临风而立,衣袂纷飞,银发下深棕色的重瞳中,泛着深潭般暗不见底的幽光。 年华离开万花谷,按照云风白指出的路途,顺利离开了合虚山。虽然七年未出合虚山,但外面的战乱倒没有改变多少。 年华一路向南,途经若国,越国,皓国,在山野中行路时,她吃野果,猎野兽;经过城邦时,就找一些活儿干,换取吃食,旅资。一路走走停停,三个月后,她才来到皓国境内的枫林渡,乘船沿着神水河北上,十日内就可抵达皇都玉京。 经过若国王城时,年华本想去看看青阳。自从青阳出师后,她就没有见过他了。可是,青阳出征去了。她终究没有见到他。此时,青阳已经被武昭王擢升为圣佑大将军,深得武昭王的倚重。青阳终于实现了他的理想,年华为他感到高兴。 在越国,年华见到了另一位同门——轩辕楚。年华挤在街道上的百姓中间,身披血红战甲,志得意满的轩辕楚站在四驾战车上经过,接受众人的迎接、膜拜。他凯旋而归,不仅带回丰硕的战利品,还带回无数鲜血淋漓的敌军头颅。从百姓们颤抖的双腿和噤若寒蝉的表情上,年华看出他们的恐惧远远大于胜利的喜悦。 投宿于皓国的客栈时,年华也听闻了一些端木寻的传闻。 五年前,皓国女王端木沁迷恋上一名男宠,男宠于一夕之间权倾朝野。皓王身体有恙,国事皆由男宠把持,男宠是野心勃勃之徒,他妄想在皓王百年之后,自己仍能坐享权势尊荣。于是,他在皓王面前百般构陷端木寻,皓王一来深陷情网,迷恋男宠不可自拔;二来确实多年不见,对端木寻有些生疏了。她相信男子挑拨,对唯一的女儿存了嫌隙。 两年前,男宠趁皓王卧床病重之际,擅自拟下废黜长公主的诏书,皓王稀里糊涂地盖下了玉玺。正当男宠畅心快意,于深夜偷偷坐上王座之际,得到消息的端木寻暗中带领西方十二路大军杀进了王宫。——西方诸将对男宠的暴虐荒淫早已心存不满,他们被端木寻拉入了自己的阵营,共同对付男宠。端木寻以勤王为名,发动宫变。可怜男宠还没来得及逃进后宫,就被端木寻一剑刺死。等皓王接到消息,从休养的离宫赶来皇宫之际,却只见到男宠悬挂在午门前的尸首。宫中禁军都已跪降,男宠的亲卫军更是作鸟兽散,潮水般的军队立于午门广场,威逼皓王收回废储诏令。 见到男宠的尸体时,皓王也清醒了,死去的男宠毕竟难敌活着的女儿,况且又是大军逼宫的险峻局面。于是,皓王下令:男宠蛊惑君听,祸乱朝纲,于午门前五马分尸,诛其九族。长公主勤王有功,复其原有身份,加封为西骑蜀王,握西方十二路兵权。 对于冷酷的端木寻,年华谈不上喜欢,但也并不恨她。那场离奇的屠龙梦境过后,让她们之间有了离奇的牵绊,听闻端木寻深陷权势斗争的漩涡,年华也是心有戚戚焉。 年华乘船沿着神水河北上,第十天的正午,她遥遥望见一座气象恢宏的古城,在缭绕的云雾之间若隐若现。 玉京,终于到了。 ☆正传:《烽火洗剑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楔子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紫微坠,九州裂,天下倾覆。 昔日繁荣显赫的梦华王朝,如今在六大诸侯国的倾轧下,政权已经摇摇欲坠,只空留着天下霸主的虚名。梦华辖内,六国环绕梦华分布:正北北溟,西北朔方,西南皓国,正南越国,东南若国,东方禁灵。六大诸侯国拥兵自重,各自为政,帝权形同虚设。 孝明二十九年春,帝薨。清王世子湛承鼎,是为崇华帝。太后萧氏垂帘,相百里策,将高猛辅之。 ——《梦华录?崇华纪事》 星汉淡无色,玉镜独空浮。 玉京。皇宫。深宫之中,绣幕低垂。一名身着九龙华服的少年男子正与一名羽扇纶巾的中年男子隔桌对弈,古旧的紫檀木棋盘上,黑白棋子激烈拼杀。 崇华帝宁湛手执一枚白子,皱眉沉吟,似乎有着极重的心事。 丞相百里策缓缓放下一枚黑子。 宁湛毫不犹豫地放下白子。——那是他早已算计好的位置,能将大片黑子杀得片甲不留。 百里策摇头,叹道:“圣上的棋艺是越来越精了。但是,这枚白子却下得太早。” “太傅,此话怎讲?”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宁湛仍然习惯称百里策为“太傅”,虽然他师从天极‘君门’宗主紫石,但百里策却是他的启蒙之师。 百里策轻摇羽扇,问道:“萧太后与萧国丈的外戚势力,清王与李大将军的将军党,拥兵自重的六国诸侯,三者孰害最重?” 宁湛咬着嘴唇道:“六国诸侯。” 百里策笑了:“那圣上就不该对萧氏与李氏,太早落下那一步杀棋。” 宁湛想起国丈萧平成嚣张跋扈,一脸天子尽在我掌握中的神情,就不由得愤怒难当:“朝中大臣尽为萧平成所揽,兵中大权尽为李元修所持,朕如今虽然坐在龙椅之上,但实际上却是举步维艰!今日早朝时,萧平成要朕封他为九千岁,偌大金銮殿竟没有一人反对!” 百里策淡淡道:“自会有人沉不住气,圣上大可静观其变。” “你是说清王和李元修?朕可不敢放任他们坐大,李元修手握八方兵权,气焰比萧平成更加嚣张。如果不是朕把高猛调去临羡关坐镇,分去了一部分兵力,只怕整个京师的军队都姓了李。”宁湛沉吟了片刻,道:“萧国丈终究年纪大了,只要他殁了,外戚党也就浮云散去,但势头强健的将军党可不能掉以轻心。” 百里策道:“先帝驾薨前,将辅佐幼君之责,分与萧太后,微臣与高猛。因为有先帝此令,萧氏党羽才敢如此猖獗。圣上虽然不必太早对萧氏落白棋,但若是李元修想要除掉萧氏,圣上也没必要阻止。” “能兵不血刃地诛除萧氏,集中分散的朝权自然妙。”宁湛将白子紧紧攥在手中,皱眉道:“只是,李元修向来奸猾谨慎,哪里肯让朕坐享渔利?” 百里策笑了:“那就要看圣上是否表现出足够诚意,让他觉得自己能够取萧氏而代之。” 宁湛挑眉:“什么意思?” 百里策拨弄着黑色棋子,缓缓道:“李大将军之女亦倾,天姿国色,贤淑温良,正是后位的绝佳人选。” 宁湛断然回绝:“不行!” 朝中所有人都在奇怪,秋日的选妃大典为什么会被崇华帝的一场暴疾冲散,但这所有人当中,并不包括百里策。百里策知道宁湛不册立皇后的原因。他在等待一个人。 百里策若有所思地望着宁湛:“当年,差点葬身马蹄下的那个女孩,如今应该是一名骁勇的将门弟子了。算起来,她还有三年,才能离开天极门。” 宁湛捏紧了手中棋子,道:“我会等她三年。” 百里策不动声色地道:“圣上等待一名优秀的战将,不需要悬置后位。” “咳咳!”宁湛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皇宫中锦衣玉食的生活,并没有使他的痼疾好转。每日殚精竭思,勾心斗角,反而使他更加衰弱、疲惫。过了半晌,宁湛的咳嗽才平复下来,他悲伤地道:“太傅,你明明知道这七年来,我和她……” 百里策道:“自古君王无私爱,圣上请以大局为重。她是将门弟子,宿命注定了她在这纷繁的乱世中,也不能是耽于儿女情长之人。玉京不是天极门,您也不再是清王世子,而是梦华的君主。” 宁湛陷入了沉思,从天极门回玉京时,一路上见到的都是山河破碎,苍生涂炭的惨象,和七年前去往天极门时丝毫未变。七年前逃亡时,在马车中对百里策说出的誓言,在今春回玉京的路上,化作一团烈焰焚刻入他的心中:平定战乱,重振梦华。 不是为了什么帝星临世的谶言,也不是为了史册上的千载留名,只是因为他是这个国家的君王,他体内流着宁氏的血液,他不想看见自己的国土满目疮痍,百姓颠沛流离。她,年华,应该会理解他的吧? 宁湛揉了揉额头,抬头望向百里策:“那,依太傅之见,如今应该怎么做?” 百里策欣慰地笑了,他果然没有看错人,他是真正的帝王,审时度势,以大局为重,大爱无情,以苍生为念。 百里策缓缓道:“圣上上次的行径,已经让众人心生猜疑,六国私下也颇多微词。唯今之计,应该广立妃嫔,拉拢各大士族的势力。” 宁湛突然觉得疲惫,声音也变得乏力:“先封李氏为淑妃,赐主凝香宫,看李元修会有什么动向。” 百里策点头:“圣上册封的第一位妃子是李氏,这一定会让李元修欣喜若狂。微臣相信不出数日,他便会有所行动。” 宁湛无奈苦笑:“其余的妃嫔人选,以家世为首要条件,就有劳太傅替朕甄选了。” 百里策笑了:“圣上终是想通了,微臣深感欣慰。日后,深宫春宵苦短,只怕圣上再无闲暇与臣对弈了。” “春宵苦短?”宁湛苦笑更甚:“没有年华,终究还是长夜漫漫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风雨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玉京位于沃野千里的云汉平原,其间有凝河,淇水,弄江三条河流穿过。玉京北倚绵延千里的雁荡群山,南临天下第一关的临羡关,自成一股坐拥九州的王主霸气。 年华来到玉京时,已经是深冬时节。 玉京不愧是千年古都,商贾兴隆,人烟鼎盛。走在鳞次栉比的建筑与纵横交错的街道上,年华心中茫然。本以为到了玉京,就能够见到宁湛,等真的到了玉京,她才知道不过是离他近了一些,真正想见到他,简直比登天还难。年华心中悲伤,春去秋来,已过一载,自从相识以来,她和宁湛还从未分开过这么久。 年华在皇宫前求见,没有人理会她。禁卫军纷纷赶她走,她和禁卫军起了争执,险些被抓入大牢。年华只好去丞相府,想先找百里策,不想更是渺茫,门人冷冷地道:“没有拜帖?没有预约?那你就在门口等候吧!我们丞相日理万机,虽然三天两头宿在议政阁,但十天半个月总会回来一次的。” 年华又再辗转到高猛的将军府,门仆却告知高将军在临羡关,不在玉京。 如此百般无奈地过了几日,年华仍在玉京中四处徘徊。想起天极门中与宁湛两小无猜的岁月,她的心头泛起一阵甜蜜,望着朱门紧闭的重重宫阙,她又涌起一股不可言喻的悲伤。将心思全然放在见宁湛这件事上,年华没有察觉两道鹰隼般的目光,在她跨入玉京城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牢牢地攫住了她。 这一日,又在相府外等待未果,年华闷闷离开了。她肚子有些饿,就走进一家客栈,在一张靠角落的桌子旁坐下,点了一碗阳春面,开始埋头吃。 客栈中来往走动的,多是一些形貌怪异的江湖人。喧闹嘈杂中,不时有碎言片语飘过,即便年华心不在焉,也多少听了个大概,心下顿时吃惊不小。 自古以来,江湖与庙堂就是互相平行的势力。在这乱世之中,二者多有交迭。当世江湖分为儒,释,道,异邪,魔五道,五道之下,又衍生出各大山庄,门派和组织。五道之中,以异邪道奇人最多,势力最盛;异邪道中,又以北宇幽都的圣浮教势力最大。 原来,大约在半年前,圣浮教主下了一道密令,号令异邪道众人齐集玉京。接到密令的异邪道教众,纷纷从四海九州赶来玉京。江湖中,其它五道之人,也各怀目的齐聚帝都,等着看玉京即将发生的骤变。 江湖人难道想要造反?年华大吃一惊,正想再仔细听听,店小二托着一壶酒走了过来,“姑娘,这是您的酒!” 年华迷惑:“你弄错了吧?我没有要酒。” 店小二笑道:“小的知道您没点,是那边那位公子,让我给您送来的。” 年华朝店小二指的地方望去,看见一位陌生的年轻男子。男子向年华走来,他锦衣玉饰,手握折扇,嘴角挂着一丝邪魅的笑。 年华心生厌恶,起身欲走。 男子嬉皮笑脸地拦住年华:“此酒略表小生一番心意,姑娘喝完再走嘛!” 年华道:“对不起,我不喝酒。” 男子从店小二手中取过酒壶,轻轻地掀开青瓷酒盖:“不喝,那闻一闻也是好的,这店里的花雕可是远近驰名呢!” 一股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四周弥漫着花雕特有的甜糜。当年华察觉不对劲之时,她的手脚已经有些发麻。 “你……卑鄙!”年华没有料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方竟使出毒香这种不入流的卑鄙伎俩。 男子笑了笑,眼中邪意更甚:“谁叫姑娘敬酒不吃吃罚酒……” 男子的折扇轻佻地伸向年华的脸,年华暗运内力疏通被毒香麻痹的筋脉,手慢慢地伸向腰间的圣鼍剑。 “断肠公子,人家姑娘都说不喝你的酒了,你又何必自讨没趣呢!”轻软如丝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戏谑和嘲弄。 折扇倏然停住,吓了一跳的男子回头,望向声音的主人。——一位明眸善睐的美艳女子,她身边跟着一名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大汉的额上横贯着一道可怖的伤疤。 男子皱眉望向女子:“哼!又是你们苏氏兄妹,我断畅哪里惹到你们,为什么你们老是跟我过不去?” 美艳女子睨视断畅:“你那卑鄙的行径,我苏流雨就是看不过意,赶快放了那位姑娘,否则……” “哼!”断畅冷笑一声,袖间闪现数点寒芒,却是淬了剧毒的飞刀。 飞刀疾风般攒射而来,苏流雨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不过,毒刀却没有伤到她分毫,而是尽数被一根玄铁长棍扫落。握着玄铁长棍的人,是她身后的魁梧大汉。被救的苏流雨反而瞪了大汉一眼,道:“谁叫你出手?我难道避不过么?” “看来,我真是把妹妹给宠坏了,不过这也是做哥哥的乐趣啊!”疤面大汉苏流风叹息,随即冷冷地盯着断畅:“小子,敢向我妹妹扔飞刀?你是活腻了吧?” 说完,苏流风手中的玄铁长棍已向断畅的脖子招呼过去。断畅急忙掠身闪避,同时,掀起长桌扔向苏流风,硬木长桌顿时被铁棍击得粉碎。 那厢,苏流雨抽出月形弯刀袭向断畅,断畅长袖一挥,又是一把毒蒺藜出手。毒蒺藜绊住了苏流雨的攻势,但苏流风的铁棍又虎虎生风地来攻来。 “哼,算我断畅今日倒霉,居然遇见你们这两个煞星!”闪身避过铁棍攻击,断畅识相地开溜,他已看出在苏氏兄妹的夹击下,自己决然讨不了什么便宜:“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断畅一溜烟地逃离客栈,苏氏兄妹倒也不穷追。 苏流雨来到年华面前,掏出一个瓷瓶放在她的鼻端。一股奇臭刺鼻而来,年华几乎呛出了眼泪,但手脚的酸软感却消失了。 “谢谢。”年华对苏氏兄妹道。 苏流雨笑道:“别客气,像你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独自在玉京可是很危险的。你叫什么名字?看样子,似乎不是京城人氏?” 年华笑道:“我叫年华,来玉京是为了寻人。” “我叫苏流雨,这是我大哥苏流风。”苏流雨道:“你在玉京找什么人?说不定我们可以帮上你,我苏氏兄妹在京城倒还薄有人脉。” “我想见百里丞相。”像一只无头苍蝇般在玉京乱撞,终究不是可行的办法,但也不能对还不熟悉的苏氏兄妹说实话,年华采取了折中的说法。 苏氏兄妹对望了一眼,苏流雨笑了:“原来是找百里丞相,那妹妹你可找对人了,我家现在正有人在相府当差呢!既然相遇,那就是缘分,你的事就包在我兄妹身上了!” 虽然年华心中尚有疑惑,但怎奈苏氏兄妹古道热肠,连拉带劝地硬将年华拉回自己家中。 苏氏兄妹住的地方叫风雨楼,坐落在玉京东南的一片胡同中。风雨楼内的人并不多,都对苏氏兄妹极其恭敬,楼中森严且紧凑的秩序感,让年华觉得诡异且不安。 “啊哈!原来妹妹竟是天极将门的人,怪不得浑身散发着一股英豪之气!”苏流雨斟满一杯美酒,递到年华跟前:“来,再喝一杯,今晚我们又一醉方休!哥哥,你也来喝!” 苏流风举杯一饮而尽之后,又同妹妹一起来劝年华。 虽然不喝来历不明的酒,但对于苏氏兄妹善意的劝酒,年华终究无法拒绝。她已经在风雨楼呆了三天,苏氏兄妹绝口不提寻人之事,只是每日殷勤地陪她饮酒玩乐。每当年华问及见百里策的事情,苏氏兄妹只推时机尚未到,并信誓旦旦说一定让她遂愿,年华也只有忍耐着。 这三天里,苏氏兄妹与年华无话不谈,他们不仅对年华的师承很感兴趣,对年华带着的两柄绝世好剑,更是兴趣极浓。 苏流雨轻轻地抽出荧煌剑,刹那间剑光耀得满室生辉:“这荧煌剑妹妹是怎么得到的?” “这荧煌剑不是我的,是一位朋友托我保管一段时间。”年华道。 “真是好剑!”苏流雨还剑入鞘,递还给年华:“明晚,你跟我们去一个地方,后天你就能见到百里丞相了。” 年华喜道:“真的?” “真的。”苏流雨眨眨眼,笑道:“但是,你得答应一件事。” “什么事?” 苏流雨道:“关于明晚所做的事,什么也不要问。” 年华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越狱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冬夜萧索,月小城寂。 第二夜,除了年华之外,苏氏兄妹还带了三个人。夜色昏暗,年华看不清三人的面目,但从他们悄无声息的脚步,和浑身散发出的慑人气势来看,三人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一行六人施展轻功,掠过重重屋宇,最终抵达皇宫附近的一座石桥。六人静静地潜伏在桥畔的柳树下,对于苏氏兄妹将要做的事情,年华一头雾水,不过昨天既然答应了不问,她也只好把疑惑压下。 苏流雨在年华耳边轻轻地道:“待会儿,你什么也不必做,只要跟在我身边就好。” 年华点点头。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石桥尽头出现了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马车周围皆是枪戟森森的禁卫军。 年华尚未弄清车马中坐着什么人,苏氏兄妹与那三人已经倾巢而上,年华只得跟随在苏流雨身边。 “有刺客,保护国丈!!”随着禁卫军的一声喝喊,六人与禁卫军激战于一处。 苏氏兄妹此时的身手,与那日客栈内同断畅对决时简直是云泥之别,但见他们招招狠辣犀利,挡之者无一不是身首异处。那三个人也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他们极有默契地牵制着禁卫军,掩护着苏流风杀进中间的马车。不一会儿,马车中仓惶逃出一名锦服老者,他没逃两步,就被苏流风一棍击毙。 年华大吃一惊,她一边在混战中机械地自卫,一边寻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皇宫的方向隐约有杀喊声逼近,似乎是增援的禁卫军杀到了。苏流雨在杀斗中向年华靠来,年华正欲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冷不防她袖中散出一道迷烟。 这道迷烟极其霸烈,年华立刻觉得头晕目眩,苏流雨的笑脸变得狰狞:“明天见不见得到百里策,就是你自己的造化了,但是大理寺刑查使,你是肯定能见到了。” 陷入昏迷之前,年华神智模糊地看见苏流雨拿走荧煌剑…… 苏氏兄妹与其余三人杀出一条血路,将年华独自留在这尸首遍地的杀场。 ☆★☆★☆★☆★☆★☆★ 玉京。皇宫。深宫之中,锦幔重重。 宁湛和百里策正在隔桌对弈,燃着龙涎香的兽炉中,飘散出缕缕轻烟,模糊了两人凝重的表情。 “昨夜,萧平成出宫时,遭了刺客的暗算。”一方势力已经在昨夜无声瓦解,百里策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喜悦:“大理寺张朔之审了活捉的一名女刺客,竟问出是风雨楼所为。” 宁湛脸上阴云更甚:“李元修果然与江湖势力有勾结,朕之前实在太低估了他。” 百里策忧心忡忡地道:“风雨楼是异邪道中排名第七的杀手组织,首领是苏流风,苏流雨两兄妹,楼中四十九位顶尖级杀手,又以断肠公子断畅最为出色。圣浮教近年来图谋非小,风雨楼是圣浮教布在玉京中的一枚棋子,苏氏兄妹对圣浮教主忠心不贰。这么一牵扯下来,事情就不简单了。不日之前,微臣家中还发现两名风雨楼的人,只怕朝中众臣家里多少都有风雨楼的卧底。”。 宁湛皱眉:“你去审问过那名刺客了吗?可曾挖出一些风雨楼的内幕?” 百里策道:“由于忙着操办国丈的丧事,微臣还没来得及亲自去审。不过,张朔之办事还算可靠,他说刺客只是一个末流杂兵,根本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想来也可知道,风雨楼是何等精密森严的组织,怎么会留下大的纰漏让人追踪?” 宁湛想了想,道:“那你就不用去大理寺了,外戚余党方面,还得你去周旋。朕在母后面前,必须有一个交代,就将这刺客处决了吧!也算给母后一个交代了。” “圣上英明。” “太傅,天极门的规矩,真的不能破么?”宁湛突然问百里策,语气有些悲伤:“朕真的很想见她。而且,现在的局势也需要她,三年实在是太漫长了。” “不能。”百里策道:“即便圣上是九五之尊,天极门也不会因您而破例,不过……” 宁湛抬头盯着百里策:“不过什么?” “不过,如果她能自己出来,天极门就奈何不了她了。” “天极门关隘重重,她能自己出来吗?” 百里策笑了:“除非,有奇迹发生……但,她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当年,百里策和紫石虽看不透帝星、将星所主的祸福,却都已看出宁湛和年华的宿命正应了当年的双星异象。 宁湛也笑了:“是啊,她就是朕生命里的奇迹。” 宁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亲口将奇迹处决了。 ☆★☆★☆★☆★☆★☆★ 玉京。大理寺。 正午刚过,年华又一次被人从天牢中提出来审问。 刑察使张朔之是一个面容和善的人,但他审犯人的手段却一点儿也不和善,各种铁制刑具排列在案,寒气森森,令人没来由地毛发悚然。 年华非常配合地将事实和盘托出,却仍然吃了不少苦头,因为人家根本连一个字也不信。 “你叫什么名字?” “年华。” “你住在何处?” “风雨楼。” 张朔之一拍桌子,大怒:“哼!那你还狡辩说自己与风雨楼无关?” “……” “国丈可是你们一行所杀?” “是,但是……” 不理年华的分辩,张朔之又是一拍桌子,暴怒:“那你还称自己被人冤枉?看来不用大刑伺候,你是不肯说实话了!” 挨了几下鞭子,年华也终于明白了,苏氏兄妹这一招可真是阴毒,她不但成了替罪羔羊不说,他们害死她竟连手都不必弄脏。可是,她和苏氏兄妹无仇无怨,他们为什么要设毒计坑害她?想起苏流雨拿走荧煌剑时的满足神情,年华脑海中灵光一闪:难道,他们是冲着宝剑而来?不,不对,他们如果是为了图谋宝剑,为什么不连圣鼍一块儿拿去?难道,他们单单只是为了荧煌剑?念及至此,年华心头一凛:荧煌剑是云风白交给她保管的东西,弄丢了,她将来怎么向他交代? 张朔之正愁逼不出话,无法跟上面交代,却有黄衣使者手持圣谕降临天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刺客祸乱朝臣,藐视国威,其罪当诛,天理难容。明日午时,于午门将刺客斩首。钦此。” 跪接圣旨,送走使者之后,张朔之松了一口气,他挥手打发狱卒押年华回天牢:“既然明天就要问斩了,这顿鞭子就省去了罢,将她押回牢里好生看守!” 年华听见圣旨中说,自己明日午时就要处斩,心中着急:“我不是刺客!我要见宁湛,他不能杀我!我要见百里策,我要见宁湛……” “大胆!圣上和丞相的名讳岂是你叫的?”张朔之惊骇而暴怒:“来人啊,狠狠地抽上二十鞭,让这个疯子闭嘴!” 吩咐完后,张朔之拂袖而去。 傍晚时分,绿衣狱卒口中哼着小曲,左手玩转着一串钥匙,右手端着牢饭,向关押死囚的牢房走去,粗糙的牢饭上有几片肉,算是对死囚的特殊待遇。给天字一号的女囚送完晚饭,就可以去偷偷地喝几杯了,想到这里,狱卒加快了脚步。 关押死囚的牢房是一间间密闭的石室,站在石室外面,可以从石门的小窗中窥见锁住犯人的地方。狱卒在天字一号牢房前驻足,口中哼着的小调突然中断。从小窗中望去,石室里没有人。狱卒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再一次定睛望去:没错,被紧紧锁住的女囚消失了,地上只留着一堆断掉的铁链。 狱卒趴近窗口,向牢里望去,空荡荡的牢中哪里还有人?他大吃一惊:难道女囚竟长翅膀飞了?不对,有翅膀也飞不出密封的牢室啊?!当了大半辈子的狱卒,还从没遇见过这等怪事,他急忙用钥匙打开牢门,想看一个究竟。 狱卒刚跨进牢中,后颈就传来一阵剧痛,他侧头向牢门后的死角望去,遍体鳞伤的女囚正扬起了手,再度击向他的面门。晕过去的瞬间,狱卒笑了笑,囚犯果然还没飞出牢笼啊! 将狱卒击晕后,年华急忙搜他身上的钥匙,虽然以内力挣断了身上的铁链,但手脚上的镣铐却要钥匙才能打开。好不容易试对了钥匙,打开了手脚上的镣铐,年华忍着浑身鞭痛逃出了天牢。 年华还没走出大理寺,就惊动了看守。接下来,她和卫兵卖力地上演了一码官兵追逃犯的好戏,等到彻底摆脱掉缠人的追兵,已是三个时辰之后。 年华带着一身伤痕,踽踽独行在玉京的夜色中。她此时的目的只有一个——风雨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闯楼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风雨楼外,风雨飘摇。天色已经蒙蒙发亮,楼外悬挂的灯笼火焰极微。 四名壮汉守卫在风雨楼门口,这四人不过是装饰门面的看门狗,真正恐怖厉害的守卫,还是里层的众多暗哨杀手。 细雨飘摇中,年华慢慢走了过去,客气地对守卫道:“我想拜见两位楼主,麻烦诸位通传一下。” 守卫睨视着衣衫褴褛的年华,冷冷地道:“两位楼主现在不在。就算在,恐怕也不会见你。” 说着,守卫伸出大手想赶人,然而他的手伸出后,却怎么也收不回了。——年华伸出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咯吱——”腕骨断裂的声音骤然响起,伸出手的大汉痛苦地哀嚎。另外三名守卫见状,大吃一惊,立刻亮出随身兵器,向年华攻来。 圣鼍剑已经被大理寺的人搜去,年华只得赤手空拳地迎战。将门中的七年辛苦,封父的刁难折磨终究没有白费,即便空手应对这四名壮如铁塔的守卫,对于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等打败守卫闯入风雨楼时,年华手中已经多出一柄从守卫手中夺得的银枪。受师兄青阳的影响,十八般兵器中除了剑,她最爱使的便是枪。 第一重暗哨闻风出动,寂静的清晨庭院杀气陡起。 年华持枪立在寒风料峭的庭院中,望着向自己逼来的十四名黑衣杀手。她明白,若想见到苏氏兄妹,只有先闯过这一关。 年华冷静地与杀手们对峙,缓缓将银枪调到趁手的位置,影子般的杀手们虽然静立不动,浑身却散发着慑人的压迫感。 寒冷的晨风穿过庭院,吹落了枯井旁的一树腊梅。血红的梅花缓缓飘落,当第一瓣梅花落地的瞬间,训练有素的杀手们齐齐攻向年华。 年华将手中长枪一挑,与逼来的杀手激战一处,“勾”“抹”“挑”“刺”“卷”乃为枪法五要诀,以少敌多,尤其得在卷字诀上下功夫。此时,年华手中的银枪,便似一条气势如虹的银龙,清光灼灼地卷向黑衣杀手。 银龙在黑衣人中乍现乍没,妖红的鲜血飞蓬般四散飞溅,与漫天纷飞的红梅花瓣相映。转眼之间,能站着的杀手已经只剩五个。年华身上也受了不轻的伤,她甚至能感到某根肋骨正在断裂。 剩下的五名黑衣人面面相觑,互相使了一个眼色之后,齐齐向围墙上掠去,转眼没入了围墙另一端。 反正还会往里闯,年华也不去追他们。再往里闯下去,离风雨楼的核心便近了,离苏氏兄妹也更近了。年华随手撕开一方衣襟,粗略地包扎住肩上的伤,将门中七年来的苛刻训练,早已让她对伤痛习以为常。在天极门时,她就没有一日不带伤,这常常让宁湛心疼不已。 强忍着肩头与肋骨处的剧痛,年华扔掉枪头已被磨损的银枪,拾起一柄看着还算锋利的朴刀。对受伤的她来说,长枪终归还是太费膂力了,不如朴刀来得酣畅爽利。 年华缓慢却坚定地向前走去,准备迎战更多的黑衣杀手。刚一跨进更深的院落,她不禁咧嘴笑了,这里除了二十四名杀手外,竟还有一位极眼熟的人。 “断肠公子今天也要请我喝酒么?”年华冷冷笑道,望着手握宝剑的断畅,即便是再迟钝愚笨的人,也能想通那日客栈里的诡计,更何况年华并不愚钝。 断畅的脸色变了变:敢只身闯入风雨楼,并且能活着站在他面前的人,即便在江湖上也并不多。看来,两位楼主这次是惹上煞星了! 断畅勉强笑了笑:“今日小生手边无酒,恐怕不能请姑娘了。” 年华又笑了:“既然你不愿请我,那就让我请你吧!不知断肠公子是要喝敬酒,还是要喝罚酒?” “何为敬酒,何为罚酒?”断畅出言询问的同时,右手已无声地搭上剑柄。 年华抵住刀柄的手指,由于太过用力而变得煞白:“敬酒呢,就是你乖乖地带我去见苏氏兄妹。罚酒呢,就是我让你吃足苦头之后,你再带我去见苏氏兄妹。”。 “姑娘的口气可真不小,在让小生吃苦头之前,你还是先吃吃他们的苦头吧!”断畅冷笑着使了一个眼色,二十四名黑衣杀手蜂拥而上。 朴刀果然比银枪来得轻巧,正好适合肩膀受伤的年华。转眼间,她与众杀手激战在一处。在与杀手们激烈厮杀之际,年华想起的是封父带她闯铜人阵的情形:那些潮水般涌来的铜人极其悍勇,他们唯一的弱点在双腿之上。——那是铜人机括的所在。一旦牵动全身的机括被破坏,铜人就只是一堆无用的废铜。 无数次闯铜人阵的经历,让年华不仅在心态上适应了以少敌多,更熟练了如何在受伤最少的同时,攻破铜人的弱点。这些杀手与悍勇狠厉的铜人相较,只不过多了一分真人的灵活矫捷,虽然双腿不是他们致命的弱点,但少了双腿也就没了杀伤力。 断畅的笑容逐渐僵在了脸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情形:众多风雨楼的顶级杀手,就这么一个一个地倒了下去。这名少女简直……简直就是个怪物!断畅的心中惊骇万分,手中青锋荡起一层剑气,硬着头皮向年华冲去。 年华正杀得酣畅淋漓,耳畔突然有风声响起,她将纤腰轻轻一拧,左腿扫倒一名杀手的同时,右手的朴刀已架住了凌空袭来的长剑。 断畅眼见长剑被年华架住,左手衣袖中暴起几点幽光。 那日在客栈中时,年华已经见识过断畅的袖底乾坤,此时怎会让他再次得逞?她急忙翻转手腕,朴刀斜斜向上削去。 断畅缩头闪避。 断畅缩头闪避朴刀的瞬间,年华也移步错开了他的左手。一名正欲从背后偷袭年华的杀手,正中断畅袖底飞出的淬毒飞刀。 断畅疾步后退的同时,左袖中又有幽光隐现,但年华比他出手更快,朴刀脱手飞射而去,将他的左肩刺了个对穿。 夺过一名黑衣杀手的铁剑,年华闪电般袭向断畅。断畅肩上还插着朴刀,他强忍着剧痛和惊恐,与年华近身相搏起来。 “还是剑用着趁手呢!”年华笑了笑,手中铁剑虽不及圣鼍,但她却是越用越顺手。 镔铁长剑清光流转,气势恢宏地逼向断畅。望着浑身浴血如同修罗临世的年华,断畅心中涌起了莫名的恐惧和战栗,视剑如生命的他,竟握不住手里的剑,长剑腾空倒飞而出的瞬间,风雨楼最顶尖的杀手颓然倒地。 断畅落败之后,残存的杀手们皆不敢妄动,全都惊恐万端地站在原地。 “早知如此,又何必吃罚酒?”年华用剑尖指着断畅,冷冷道:“带我去见苏氏兄妹。” 断畅盯着森寒的剑尖:“两位楼主此刻不在玉京中……” “哼,又想骗我?”年华将长剑微微一挑,刀锋与剑锋相击,断畅肩头的朴刀倏然飞出。 “啊!”滚热的鲜血四散迸溅,断畅疼得几乎咬碎钢牙:“楼主真……真的不在……” 看断畅的神情不似作伪,年华追问道:“他们去了哪儿?” “京郊,星邙山。” “他们去星邙山做什么?” 断畅神色一变,倏然闭嘴。 年华手腕一转,剑尖游移至断畅的脖颈,剑锋之下,皮肤中的血脉正在搏动。铁剑没有割断断畅的喉咙,但却撬开了他紧闭的嘴:“圣……圣浮教主于昨日抵达玉京,两位楼主前去星邙山圣星宫拜见他。” 年华缓缓收回长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星邙山怎么走?” 断畅刚刚松了一口气,心又悬了起来。 当风雨楼被熊熊烈焰吞噬之际,玉京暗流中的江湖势力陷入了恐慌。 那日年华吃面的客栈中,已经是沸反盈天,一众江湖人纷纷猜测,打听,传播风雨楼被人踢场的消息。正兴趣盎然地听众人谈话的店小二,丝毫没注意到刚刚要了一间房的女客,就是那日断肠公子让自己送酒的少女。 年华坐在客栈的床、上,小心翼翼地处理着身上的伤口。刚才一把火烧了风雨楼,倒不全是因为愤怒,更主要还是异邪道势力齐聚玉京这件事,让她很在意和担心。 如果江湖势力真要染指庙堂,宁湛如今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烧掉风雨楼,既算是摧毁异邪道的一个据点,也算是远远地给宁湛和百里策一个示警。圣浮教主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既有如此大的野心,想必也不是善类。这次去星邙山要不要先探探他的虚实?……唉,算了,但还是先从苏氏兄妹手中夺回荧煌剑重要,否则将来遇见云风白,可真没办法跟他交代。 涂上的金疮药发作之后,伤口处既麻痒又疼痛,年华的眼皮渐渐有些沉重,她打了一个呵欠,还是先睡上一觉吧,养足精神后就去星邙山。 年华闭上眼睛,沉入梦乡的瞬间,似乎又看到了微笑的宁湛。于是,睡梦中的她,嘴角也浮起了一丝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绯姬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时间倒回两个时辰,地点是东宫议政阁。 张朔之战战兢兢地立在议政阁门口,脑门子上不时滚出豆大的汗珠:离午时问斩只有一个半时辰了,越狱的女囚却还没有抓到,这个怠忽职守的罪名可大可小,就看自己能不能周旋得下来了…… 侍者走出来通传,“丞相准见。张大人请进。” 张朔之抱紧了怀中用紫缎紧裹的一物,紧张万分地迈入了议政阁的门槛。 百里策坐在桌前整理奏折,他将紧急的奏章放在左首,以备下午崇华帝从皇觉寺回宫时批阅。——梦华王室笃信佛教,皇亲国戚丧葬的灵柩都停于京郊的皇家寺院皇觉寺内。正值国丈丧礼之期,崇华帝为了彰显孝道,在皇觉寺里陪着萧太后。 整夜埋首在堆积如山的奏章中,让百里策的头隐隐作痛,但念及这些奏章是梦华九州各地城县的缩影,理顺了它们,就相当于通畅了梦华淤塞的血管,离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又近了一步,他便觉得这份疲累也是一种享受。 张朔之紧急求见的目的,百里策早就了然于胸。丝毫不夸张地说,文武百官凡为他所用者,其起坐言行,心之所思他无不了然。这得归功于他煞费心血安排的,影子般潜伏于这些官员身边的暗探。暗探早已将大理寺天牢失守之事禀报,甚至天牢守卫在南通河追丢了女囚之后,暗探们还追着女囚到了风雨楼。 百里策一边有条不紊地批阅文书,一边听着张朔之躬身站在下面絮絮而语。张朔之的想法和目的,百里策很清楚,反正女囚不是什么特别重大的要犯,只是一个必须在午时问斩,以便在萧太后和众臣面前有一个交代的死囚。那么,午时自然会有一名女囚在午门问斩,昨夜天牢中也没有发生女囚越狱的事情。当然,张朔之必然会拿出一叠数目可观的银票,或者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请他笑纳。 百里策并不打算追究张朔之,因为这枚放在大理寺的棋子暂时不能动,否则,将军党的势力便会立刻染指刑部。所以,他会笑着收下张朔之的“薄礼”,然后昨晚天牢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而刺杀萧国丈的女囚也会准时问斩。 在这暗波诡谲的乱世政权中,要做辅佐国君的良相,不需要“清廉公正”,只需要权衡利弊,笼络人脉,以壮大君主的力量。倘若他不收张朔之的“薄礼”便赦了他,张朔之反而还会心生疑惑与不安,甚至有可能转而投靠将军党。既然身处这乱世政权的风口浪尖,那百里策就得遵守它的游戏规则,只要明确自己的初衷,采取何种手段来实现并不重要。 百里策在心中想着这些的同时,口里已恩威并施地成全了张朔之。张朔之感恩零泣地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献出了“薄礼”。 张朔之谄媚地笑道:“这柄圣鼍剑可是稀世珍宝,听下官手下懂行的江湖人说,这和另一柄荧什么的剑都是奇人所铸,并称为当世江湖中的两大绝世好剑!望乞丞相笑纳!” 当圣鼍剑从紫色锦缎中露出时,百里策原本酝酿好的笑脸突然僵住。——宁湛与他彻夜对弈时,除了谈国事,就是谈年华的事,他岂能不知圣鼍剑与年华的关系?圣鼍剑既然在这里,那就表示…… 百里策猛然站起身来:“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 “是下官千辛万苦……”张朔之毕竟老于世故,看出事态不对,急忙改口:“不,是越狱的女囚的。” 百里策紧紧逼问:“那女囚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都说了些什么话?” “她叫年华,容貌倒是十分美丽,只是眼神冷厉了些,她说……”张朔之诚惶诚恐地伏地,忆起年华直呼宁湛与百里策名字的那一幕,但终究不敢以原话相传:“她说想见圣上与丞相……” 百里策以手覆额,仰天长叹道:“我早该想到,我早该想到……能逃出大理寺的女囚,除了她,还会有谁?!” 当宁湛从皇觉寺回宫,已经是傍晚的光景。百里策向宁湛禀明缘由,呈上了圣鼍剑。宁湛手抚圣鼍剑,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欣喜,苍白的面色也因为激动而泛起了红晕:“她果然来玉京了!可她为什么不来找我?又怎会和风雨楼牵扯上,变成刺杀国丈的刺客?” 百里策道:“这得找到她之后,才能问明白。今日上午,她放火烧了风雨楼,还重创了断畅等诸多异邪道好手。恐怕,异邪道的人不会放过她。” 宁湛焦急地道:“她现在人在哪里?” 百里策道:“风雨楼着火之时,玉京东南一片混乱。密探在那时跟丢了她,现在也不知道她在何处。” 宁湛急道:“立刻发动京畿营的士兵去找!就算把整个玉京翻过来,朕也要找到她!” 百里策劝道:“万万不可,此时玉京中情势混乱,圣上不可轻举妄动。” 宁湛烦躁不安:“知道她身陷险境,你让朕如何坐得下去?” 百里策俯身跪地道:“请圣上以大局为重!也请圣上相信她作为将门弟子的能力!如果她不能面对现在这一点危险,那么就更难面对将来杀机四伏的疆场了。” 宁湛抚摸着圣鼍剑,双目中满是无奈的苦楚。身为一个帝王,他无法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只能让她独自面对危险,经历磨难。“年华,希望你平安无事,希望你能来到我的身边……” 京郊,星邙山。 金碧辉煌,气势恢宏的圣星宫中,一双手正在抚摸着荧煌剑。手的主人是一名俊美的男子,他的银发与雪白的剑身相辉映,泛出一片圣洁而莹润的光华,深棕色的重瞳中看不出表情。 苏氏兄妹恭敬而惶恐地立在石阶下,丝毫不敢抬头仰望玉座上威仪如天神的银发男子。——圣浮教主是异邪道至高无上的神祇,是所有异邪教徒顶礼膜拜的真主。 身为风雨楼主的苏氏兄妹,在玉京中也算是地位超然,连手握重权的清王宁守绪与神武大将军李元修也对两人十分恭敬,可此刻他们站在圣浮教主面前,却竟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 云风白抚摩着荧煌剑,神色复杂。 异邪道二十七大势力的首领刚刚离去,长达两个时辰的枯燥集、会,让云风白感到乏味,但这两位忠心耿耿的风雨楼首领,却专程留下来想给他一个小惊喜。 云风白虽然没有喜到,但的确有些吃惊:“你们以为,本座的荧煌剑被人……被人盗了去?” 苏流风,苏流雨面面相觑,他们跟随云风白的时间并不短,自然知道云风白对他祖父留下的荧煌剑,几乎已经珍爱到连睡觉都不离身的地步。所以,他们才会盯上佩着荧煌剑进入玉京的年华,并设下计谋,从她身边夺走荧煌剑。 苏流雨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难道这荧煌剑不是年华从您身边偷走的?” 云风白轻轻弹了一下剑身,荧煌剑发出一声轻吟:“哼,放眼天下,有谁能从本座身边夺走荧煌剑?这把剑是本座暂时寄放在她手中。你们既然夺得荧煌剑,想必也让她吃了苦头了?” 苏流雨的脸色有些发白:“恐怕,她现在已经不必再吃苦头了。今日午时,她就会作为刺杀国丈的刺客被斩首示众。” 云风白笑了:“你们觉得,她像是会乖乖等着被斩首的人吗?” 苏氏兄妹再一次面面相觑。 突然,一名白衣使者匆匆进入殿中,使者悄无声息地绕过苏氏兄妹,与一直静静站在云风白身边的绯衣女子耳语,然后又悄无声息下去了。绯衣女子将白衣使者的话低声传给云风白,云风白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 云风白对苏氏兄妹道:“风雨楼的人现在在外面候着,你们出去之后,会有一个不小的惊喜。这次风雨楼的损失十分惨重,本座会派其它势力协助你们,你二人务必要继续套牢李元修。” “是,主上。”苏氏兄妹垂首领命,惴惴不安地离开。 圣星殿中空旷而寂静,灿烂辉煌的鎏金穹顶,浓墨重彩的鲜艳壁画,三十六级汉白玉阶梯,光滑的大理石地面,都静得仿佛被凝固在了时光中。 云风白静静地坐在玉座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侍立在他旁边的绯衣女子也静如一尊雕塑,绯衣女子容颜姣好如月,妍美如花,她望向云风白的眼神,充满着深深的仰慕。 云风白揉了揉太阳穴:“真是头疼,只是少交代了一句,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绯衣女子恭谨地道“这正表明,属下们对主上您忠心耿耿。”。 “绯,你去替我做一件事。” “请主上吩咐。” “将荧煌剑再送到她手里,但不要让她知道我。” 绯姬颔首:“是。” 云风白道:“绯,你有没有特别想念过一个人,想到坐立难安,满脑子都是那个人的身影?” “没有。”绯姬笑了,这就是教主提前来玉京的原因么? 云风白皱起了眉:“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她?” 绯姬笑得更温柔了:“因为,主上您爱上她了。” 云风白苦笑:“师父说,我们玄门中人,为了修炼到玄术的最高境界,不能有恨,更不能有爱。我没能斩断仇恨,现在还要陷入爱欲中吗?” 绯姬道:“主上,只要您能快乐,陷入爱欲中又有何不可?” “可是,她并不爱我。她另有所爱的人。” “只要您愿意,无论怎样的女人都会爱上您。” 月白色的珠纱帘幕随风扬起,寒风夹杂着飞雪吹入圣星殿。云风白盯着飘飞若絮的雪花,微笑着陷入某段美好的回忆之中。 ☆★☆★☆★☆★☆★☆★ 年华在下午离开客栈,往京郊星邙山赶来。刚进入星邙山不久,天空便下起了大雪,她不由地裹紧了身上的衣裳。在山中走了将近两个时辰,四周仍是一片荒野和乱林。年华不由得生气,难道又被断畅给摆了一道?这荒山野岭里,哪有什么圣星宫? 望着漫天飞雪,年华发愁:眼看天快要黑了,今晚怕是得在这荒山露宿了。此刻,她多么希望,荧煌剑能这像这飞雪一样,从天上飘落在她脚边。 年华暗笑自己痴心妄想,突然,极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灰云密布的天空骤然现出奇异的亮光,每一点光亮就是一件泛着银光的东西,无数银色的东西挟着凛冽风声,随着雪花降落,倏倏有声地插入年华四周的雪地中。 年华惊异万分,她揉了揉眼睛,定睛望去:雪地上竟插满了荧煌剑!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苏氏兄妹在戏弄她?还是老天爷的恶作剧? 年华试着拔起一柄长剑,沉甸甸的,入手冰凉,是荧煌剑的触感没错。可是另一柄,下一柄……所有的剑竟都一模一样!这,这没有荧煌剑是没办法跟云风白交代,但是荧煌剑多了,也同样没法交代吧?! 年华不由得发起愁来。 不远处的一棵枯树后,绯衣女子轻轻地掩嘴笑了:这个少女似乎并不太机灵呢!但是,她却让云风白日夜思念,陷入了爱欲中。缘之一字,难以言喻;爱之一字,更难解释。她实在很想看看,这个少女究竟有何不同,竟会闯入他沉寂的心扉中。 咦,人呢?再往前面的雪地上望去时,绯姬不由得大吃一惊:剑林中竟没了年华的踪迹! 吃惊之下,绯姬微微退后,背脊上立刻传来冰凉的触感。一柄寒光熠熠的朴刀,紧紧地抵在了她的腰间。 绯姬用眼角的余光扫去,看见了本该在雪地中的年华,心中顿时惊骇:她何时溜到了我背后?她又怎么会发现我?! 年华轻笑,解释了绯姬心中的疑惑:“你的笑声很好听。虽然,轻得几乎听不见。” 绯姬愕然,“圣浮绯姬,轻功第一”,她自信江湖中没有人能快过自己,可是年华却在瞬间就制住了她,看来,年华还真的很不简单! 年华打量绯姬,目光停在了她的手上。绯姬手中所握的雪白长剑,才是货真价实的荧煌剑。 年华皱眉:“你是谁?荧煌剑怎么会在你手中?” 绯姬笑了,道:“妾身绯姬,特意来还姑娘荧煌剑。姑娘如此对待妾身,似乎有些失礼吧?” “哼,苏氏兄妹又在耍什么诡计?”年华将朴刀向前迫近了一些:“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绯姬笑得更温柔了:“姑娘误会了,妾身只是来还剑,绝无任何歹意。” 说着,绯姬将荧煌剑递给年华。 年华的手触到荧煌剑的刹那,只觉得一股浑厚真气猛然袭来。她急忙提起真气,抵抗剑上传来的力道,却没堤防绯姬已游鱼般滑出朴刀之下。等年华反应过来,想去追时,绯姬早已掠出了七丈外。 “剑就交给你了,我们后会有期!”绯姬的声音尚回荡在树林间,人却已消失于茫茫飞雪中。 年华满心疑惑地握着荧煌剑,此刻雪地上只剩一片空茫,那些用幻术凝聚而成的剑,也都随着绯姬的离去而消失无踪。 刚才发生的一切宛如梦境般虚幻,但手中确实多出了一柄荧煌剑,年华一头雾水地拿着荧煌剑,决定先回玉京再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阴谋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东方的树林间,微红的弦月缓缓升起,雪林与月色相映成一幅凄迷的美图。 年华在荒野中匆匆赶路,希望能在五更天城门打开时进入玉京。不远处的树林中,有一座破败的古寺,寺中燃着一堆旺盛的篝火,篝火旁依稀有几个人影。 对于在深冬寒夜中赶路的人,篝火自然有着神奇的吸引力,年华不由自主地向破庙走去。她猜测燃起篝火的人可能是赶夜路的旅商,她想去讨一杯热酒暖暖身子。但是,仔细想想,她又觉得不太对劲:这里并不是没有客栈的荒凉之地,寒冬大雪的天气,旅商怎么会不算计着时辰赶路,去玉京或者京郊的客栈投宿,反而摸到野寺里过夜? 念及至此,年华放轻了脚步。 篝火旁,三名江湖人模样的男子正围着两名被绳索缚住的少女。美丽的华服少女吓得嘤嘤哭泣,丫鬟打扮的少女正拼命护着她。 瘦高男子猥、亵地盯着华服少女:“嘿嘿,我花中蝶采花无数,这等绝色佳人,还是头一次见呢!” 长着一双铜铃眼的男子淫、笑道:“呵呵,接到这种活儿可真是惬意啊!” 矮胖男子流着口水道:“啧啧,连这小丫鬟也长得挺水灵哩!” 那丫鬟虽然自己也十分害怕,却还是护在华服少女身前:“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我家小姐无礼,你们可知道我家老爷是谁?” 花中蝶笑道:“若是不知你家老爷是谁,我们还真不动你家小姐呢!” 说着,他向那华服少女伸出手去,少女吓得瑟瑟发抖,泪流满面。丫鬟见状,不由得急了,张口就向花中蝶的手咬去。 “哎呦,死丫头!”丫鬟那一咬是下了死口,花中蝶的手上血流如注。 其余两名男子在一旁偷笑,狼狈的花中蝶面子上过不去,便将一腔邪火都撒在了丫鬟身上,他一把揪住丫鬟的头发,将她使劲往石墙上撞去。 眼看丫鬟的头即将撞上石壁,一道银光划过了花中蝶的肩膀。刹那之间,花中蝶的肩膀鲜血迸溅,一条断臂倏然飞落在庙前的雪地上,雪白与绯红交织的景象,煞是妖美。 “啊——”花中蝶由痛呼变成了哀嚎,其余两人急忙拔出兵器。然而,还没等两人兵器出鞘,又是两道银光倏然袭至。可怜两人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已身首异处地倒在血泊中。 花中蝶吓得不顾疼痛,拔腿就逃,可是没逃两步,就被一把银剑逼回。他这才看清,方才瞬间将三人放到的,居然只是一名纤瘦的黑发少女。然而,他也仅仅只是看清而已,紧接着,他只觉得脖子一凉,头颅就已远离身体飞了开去。 “采花恶徒,死有余辜。”年华皱着眉头收剑回鞘,她来到篝火旁,蹲下身替两名少女松绑。华服少女延颈秀项,修眉丹唇,美得连年华都不禁有些看痴了,她的气质神态中自蕴一股毓秀风华,一看便知是官家侯门的名媛闺秀。 “多谢姑娘相救,亦倾感激不尽。”李亦倾笑了笑,果真美丽倾城。 “宝儿也谢谢姑娘。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丫鬟李宝儿眨着大眼睛问道。 “我叫年华,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落入这些人之手?”年华好奇地问道。侯门淑媛应该身处护卫重重的京中深宅,又怎么会被这些不入流的江湖人掳到郊外? 宝儿解释道,“我家小姐是当朝大将军之女,因为多年前许下的一桩心愿终于遂了,昨日出来京郊玉明庵还愿。哪知,傍晚突然下起了大雪,阻了归程,就决定在玉明庵住上一晚,谁知道,就遇上了这等事情。”宝儿气鼓鼓地道,“那些保镖护卫简直就是酒囊饭袋,回去后,我非得禀报老爷撤了他们!” 年华望着这一对娇弱的主仆,心中不由得生了怜惜:“玉明庵离这里远吗?不如我送你们一程,把你们留在这荒郊野外,我也不太放心。” 宝儿欢呼道:“如此,再好不过了!” 李亦倾感激地望着年华:“姑娘的救命之恩,亦倾难以为报,所幸家父在朝中恬列将位,姑娘若有所求,家父一定会满足。” 宝儿也笑眯眯地道:“我家老爷可是神武大将军,手握天下兵马大权,他知道你救了小姐,一定会厚谢你!” 年华脑中灵光一闪:“神武大将军?那他能见到宁……皇上么?”与其回玉京后,又像之前一样盲目地乱闯,还不如走这位神武大将军的路子见宁湛。 “当然能。”宝儿奇道:“难道,你想要见皇上?” “啊?我是天极将门的弟子,这次来玉京,希望能为国尽忠。自古将才货于帝王家,能够见到皇上,自然能早展抱负。”年华自然不能跟这对主仆细说,她见宁湛是因为想念宁湛,只得拿出报国从戎的理由来搪塞,但她也没有骗她们,她既来玉京,自是愿为梦华之将,为国尽忠。 宝儿双目放光地望着年华:“呀,原来你竟是天极将门的弟子,怪不得有这么厉害的身手!” 连宝儿这样的小丫鬟也知道天极将门?这倒是令年华吃了一惊。 李亦倾美目中也充满钦佩:“如今六国诸侯拥兵自重,各据一隅,将门弟子已经很少肯来玉京投效天子的了。先有越国轩辕楚,后有若国青阳,无不弃天子而投诸侯,实在让人心寒。姑娘出身将门,且又如此明晓大义,实在是我梦华之福。” 年华的脸有些发红。其实,她投玉京倒并非为梦华,只因为宁湛恰好是梦华的国主罢了。 李亦倾真诚地道:“姑娘不妨随我去见父亲,我一定让父亲于殿前举荐你。” 年华应道:“如此,就多谢了。” 不管怎么说,见宁湛是有望了,现在就暂时跟着这位将军府的小姐吧。 玉京郊外的玉明庵,掩映在经冬犹翠的松树间。 此时,玉明庵外已被一队重兵包围,香火缭绕的庵堂更是剑拔弩张。一群吓得瑟瑟发抖的尼姑,站在雪地里不断地念着佛号,手执火把的官兵用明晃晃的钢刀驱逐着更多的尼姑。明火钢刀将三更的夜色照亮,雪地中隐隐有杂乱的血迹。 香火缭绕的殿宇中,站着一名武将与副将,武将满面怒色,副将满脸惶恐。 “啪!”威猛的中年武将一掌击向桌案,紫檀木供桌生生地碎做了两段。武将不过五十开外,刚毅的脸上略有髭须,精明的眼中怒火中烧。 副将急忙跪下道:“大将军请息怒,玄武骑已悉数出动,相信很快就会救回小姐!” “哼!萧老儿都已经去见阎王了,萧太后那毒妇却还不死心,竟然设下这等毒计!”神武大将军李元修愤怒地道:“倾儿下个月就要进宫为妃,如果出了什么有损名节的事情,还不如死在那帮贼子手中!” 接到女儿李亦倾被人掳走的消息,李元修立刻从皇觉寺赶到玉明庵,里里外外折腾了几个时辰,该杀的怠职守卫杀了,可疑的尼姑沙弥也用刑了,玄武骑也撒出去了,可就是没有追到贼人的蛛丝马迹。 李元修不由得想起昨日皇觉寺中发生的事情…… 按照梦华律例,国丈殁,崇华帝至多不过修悼文一篇,遥遥在玉京中祭奠。可是,如今内忧外患,玉京局势不比寻常,在萧太后为首的外戚势力的余威下,崇华帝不得不以“孝”为名,亲临皇觉寺为国丈扶丧。 崇华帝出京,身为大将军的李元修自然也得随行。于是,李元修这位国丈事件的幕后真凶,也只得装模作样地去皇觉寺守丧。 昨日下午,崇华帝辞别萧太后回宫,李元修却被萧太后留住了。 “哀家一个妇道人家,独留在这荒寺之内,心中终不免有些发悚,皇上可否让李大将军留下?”萧太后虽已年过半百,两鬓微霜,但眉眼间还残留着几分昔年的美艳风华。此刻,她的眼角虽含着悲泪,嘴角却浮着一抹冷笑。 皇觉寺内外都是萧太后的亲卫军,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怎么可能会有歹人?宁湛不由得一愣,他摸不准萧太后的心思,只得含糊地答道:“朕实在很想陪着母后,只是还有些政事未理……” “皇上自己回京去便是,哀家只要李大将军留下。”萧太后打断了宁湛的闪烁其词,冷厉的凤目转向李元修:“大将军不会拒绝哀家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吧?” 国丈萧平成的死因,三方心知肚明,但李元修料定外戚余党玩不出什么花样,更何况他还随身带来白虎营的三千兵士。即使拨两千白虎、骑护送崇华帝回玉京,其余一千人对付皇觉寺的五百太后亲兵,也绰绰有余。 李元修垂首:“末将遵命。” 宁湛回了玉京,李元修留了下来。 萧太后的五百亲卫兵虽然无法对付一千白虎、骑,但是却能不动声色地扣押一队从玉明庵过来的传令兵。——传令兵来向李元修报告小姐临时决定住在玉明庵中。于是,在李元修以为女儿已经回了禁卫森严的家中时,李亦倾其实还留在京郊的玉明庵。直到两更天,另一队加紧的传令兵冒死杀入皇觉寺中,李元修才知道女儿出事了。他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萧太后留他在皇觉寺的真正目的。 萧太后坐在帘幕后,轻轻抚摸着怀中的黑猫,冷冷地望着李元修:“放心吧,令嫒不会有性命之虞,但是能不能进宫,可就不好说了。” 此时,崇华帝应萧太后之命遣来的一千禁卫军已经抵达,正在皇觉寺外与白虎、骑交接。顷刻间,情势逆转,李元修空有一腔怒火却发不出,只暗暗捏破了拳头。 “听说,令嫒国色天香,贤淑贞静,不能进宫陪伴圣驾,哀家都替湛儿感到遗憾呐!”萧太后笑了笑,语气却没有半分遗憾:“李元修,并不是每一位宫妃的家族都可以成为权倾朝野的外戚,你还是省一省心吧!” 梦华六国九州中,有十大根基牢固的门阀士族,河西顺晟府的萧氏就是其中之一。李元修虽然暂时扳倒了萧平成,重创了萧氏一族的元气,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萧氏余势仍旧控制着梦华的命脉。 李元修只是一个行伍出生的莽雄,凭借昔年在边戎立下的赫赫战功,以及与清王宁守绪的互相扶持,才跻身于梦华的权势巅峰。一介布衣将军想在这股权势洪流中立稳脚跟,也只有将女儿送进宫中为妃嫔,以求将来诞下王子。精明强干的李元修,还是低估了士族的实力,望着侍立在萧太后身侧的四名大内高手,他终究还是没有轻举妄动。 萧太后笑着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此刻,大将军一定焦急万分,就不用再陪着哀家了。大将军今日尽忠职守,哀家明日一定禀明皇上。” 李元修强忍着一腔怒火,行礼道:“谢太后圣恩。末将告退。” 在萧太后的冷笑声中,李元修带兵匆匆撤离皇觉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杀威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可恶!李元修又是一拳,重重击向佛堂中的廊柱,肃穆的佛堂中顿时落下一层积灰。 明明知道是萧太后派人干的好事,明明知道女儿会遇上怎样可怕的事情,可是手握天下兵马大权的他,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这里生闷气!女儿若是出了什么离奇的事情,下个月无法进宫为妃倒在其次,外戚党一定会在欺君之罪上大做文章! 李元修只觉得胸口一堵,喉头一甜,气急之下,竟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这时,刚刚出去的副将田济又惶急地跑了进来,由于太过激动,他甚至忘了礼节:“大将军,小姐……小姐她安然回来了!” 年华、李亦倾、宝儿回到玉明庵时,众人大喜。田济带李亦倾、宝儿去见李元修,年华等候在雪地里。 雪深鹤梦寒,石冷松花瘦。 年华独自在雪地里站了许久,田济才通传她进去。想必,李氏父女已经叙完了别情,现在该轮到感激她这个恩人了。年华并不指望得到厚重的谢礼,只希望能通过李元修见到宁湛。 年华刚刚踏进殿门,便被一道凌厉的目光劈中,她逆着视线抬头望去,看见一名威猛的武将。 李元修见到年华时,微微错愕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笑容:“天极将门的弟子,果然巾帼不让须眉,小女承蒙年姑娘搭救,本将军感激不尽。” 年华淡淡笑道:“大将军客气了。” “年姑娘的意愿,小女已经跟本将军说了,一切都包在本将军身上。”李元修摸着髭须,道:“按照梦华军法,来玉京从军的人,或投身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营,或者直接远赴边戎兵营去戍边。从军三年,方可凭军功擢升军职,但念及你是天极将门出身,又于我李氏有恩,本将军就破例直升你为白虎营从将,如何?” 天极将门将才辈出,当世之中,先有越国魔血大将军轩辕楚,后有若国圣佑大将军青阳,他若能笼络这位将门弟子于麾下,则不啻于多了一只能与六国抗衡的臂膀。 年华疑惑地问道:“不是去朱雀营么?” 梦华王朝历代国主虽为男君,但是男女皆可出仕为官,入伍为将。清平盛世中,女子极少有入伍为将者,但在这纷繁乱世中,投身行伍的巾帼不在少数。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营中,朱雀营的将士全是红妆,由清王宁守绪的长女清平郡主宁无双统帅。年华身为女子,按常理是该投身朱雀营,但李元修出于私心,不欲将她归于清王旗下。 李元修道:“按理来说,你是该去朱雀营,可是你于本将军有恩,留在本将军辖下的白虎营,本将军更方便提拔你。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是,只是京畿四大营的将领只能在营地驻守,不能进宫面圣……”年华皱眉,熟悉军营中的职衔、等级及其任务、权职,也是天极将门弟子的必修课。她逃出天极门,跋涉千里,只是为了见到宁湛。如果不能见到宁湛,她呆在白虎营又有什么意义? “按道理来说是这样,但此时的情况却又有所不同。”李元修捋须笑了,道:“半个月后,南蛮摩羯族的使者会来玉京朝贡。按惯例,圣上会在上林苑设斗场,梦华将派遣将士接受摩羯族勇士的挑战,本将军已经推举麾下最精锐的白虎营将领迎战。只要你肯迎战摩羯族勇士,半个月后就能在上林苑见到圣上了。” 这样,就能见到宁湛了。年华不由得心喜。 年华的喜色落入李元修眼里,却被误会成另一种意思:“如果你能在圣上面前击败摩羯勇士,再加上本将军的全力推荐,以后荣华富贵,权势尊荣,绝对不成问题。” 年华躬身,“谢大将军。” 李元修笑了笑:“本将军虽然能够从旁协助,但是一切还得看你的能力。白虎营离这里并不远,不如你现在就去往营中吧。” 即使回去玉京,也没有门路见到宁湛或者百里策,此刻大理寺一定还在通缉越狱的女囚,苏氏兄妹也一定会派杀手找自己的麻烦,还不如就去白虎营等着半个月后去上林苑。念及至此,年华也就答应了。 年华跟随田济去白虎营,李元修亲自带兵护送女儿回玉京。 宝儿站在玉明庵门口,与年华告别,“年姑娘,你要保重。” “嗯。”年华点头,她望向佛堂深处,李亦倾正在神龛前虔诚跪拜,不由得好奇地问道:“你家小姐究竟许了什么愿?” “她许了……” “年从将,我们该走了。”套好马辔头的田济恰好打断了宝儿的话。 年华应了一声,与宝儿简短叙别:“我得走了。下次,再告诉我她许的愿吧!” “下次,怕是见不着了。”宝儿挥手道:“军营清苦,你多保重。” 年华一边跃上侍从牵来的坐骑,一边奇怪宝儿的话:她们主仆不是在将军府吗?以后怎么会见不着了呢?说到见不着的人,年华又想起了宁湛,心里不禁涌起了思念与悲伤。 年华和田济并辔而行,去往白虎营。 田济道,“年从将,我丑话先说在前面,白虎营可不是什么善地,营里的将士个个悍猛似虎,他们可不管你是天极将门的弟子,还是大将军亲封的从将,新到任的将领总得先过杀威三关。” 年华微愕,“什么杀威三关?” 田济笑了:“杀威三关是老虎的牙齿,被咬住,可就死得很惨了。像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他们也不会怜香惜玉。你要是过不了杀威关,以后的日子啊,怕是生不如死,即使是大将军也救不了你。” 年华冷汗。不过,她转念一想,天下还有比封父更会往死里刁难人,折磨人的么?七年来,封父变着花样的百般刁难她都挺过来了,还怕什么杀威三关? 年华淡淡道:“无妨。” 田济、年华继续赶路,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不远处的旷野中,隐隐出现一片气势恢宏的军营。 月光在积雪的映照下,亮若白昼。年华极目望去,一大片灰白如铁的营帐蔓延到天际,营地东北角是黄沙滚滚的演武场,迎面可见壁垒森严的瞭望楼,定点散布着熊熊燃烧的营火。——大名鼎鼎的白虎营,终于到了。 年华被田济安排在营帐中休息,但是她却没有休息的心情。她换上了从将的轻盔,静静地坐着,等待天明。 “呜呜呜——”日出时分,信兵吹起了悠长的集合号角。三声号角响过之后,全部将士已集合完毕。年华登上箭楼,观望着楼下潮水般的将士。 日出东方,光照山峦,队列森严的士兵们正在操练。充满生气的朝阳下,每一张脸都精神抖擞,每一声呐喊皆震天彻地,如此声势浩大的演练,年华还是头一次见到,激荡澎湃之情,顿时溢满胸膛。 年华正看得痴住之际,一名侍从兵匆匆跑来传话:“年从将让小的好找,田副将请您马上去中央营帐中,诸位将领都在等着您呢!” “我这就去。”杀威关终于摆下了么?年华不禁摇头苦笑。 牛皮帐篷伫立在寒冬的朔风中,双翼白虎图腾的军旗猎猎飞扬,营帐内散发出剑拔弩张的肃杀气氛。 年华走向营帐,随着她的脚步,轻盔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年华刚掀开挂着牛角陀铃的厚重帐幕,就被二十七道利剑般的目光齐刷刷射中。二十七名男女将领呈两列左右排开,严阵以待地审视着新来的从将。 男女将领们有的须发戟张,如同龇牙怒目的金刚;有的面目慈祥,但却不乏彪悍和精干;有的丑恶狰狞,仿如修罗道中杀出的厉鬼;有的美艳妖丽,但却自有一股戎马疆场的强悍。 白虎营中,武官的等级依次如下:主将,副将,大中都督,左右校尉,左右从将,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以及各队营官。今日列队在位的一众武将,既有年华的上司,又有年华的部下。 见年华不过是一名纤弱少女,所有人的脸上都浮起不屑的冷笑。 田济站在东方主位上,二十七名将士之间并没有空位。他们出给年华的第一道难题,就是让她站对与自己身份相当的位置,如果年华站错了位置,立刻会引来恶意的哄笑。如果第一回合就输了气势,那后两回合就更难应付了。 年华舒了一口气。还好,根据盔甲、佩饰判断武将的身份,对于将门出生的她来说,并不是困难的事情。不过,令她为难的是怎样才能站入队列。身为左从将的她应该站入的位置,左右皆是高愈八尺的黑面壮汉。两个黑面壮汉站得严丝合缝,别说她整个人想插、进去,恐怕连伸进一只脚也是妄想。 田济的神情与众将一般冷厉,俨然已与年华划清了界限。年华也无法向他求助。众将的眼神都带着轻蔑与讥讽,等着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哭鼻子。 虽然冷漠神情,但田济心里还是为年华捏着一把冷汗:她毕竟救了小姐,是大将军的恩人,能不能做白虎营从将倒还在其次,万一真被这群没轻没重的恶虎咬出一个好歹,——之前在杀威三关中丢胳膊少腿,甚至一命呜呼的新将领并非没有——他还真没办法跟大将军和小姐交代。算了,虽然一定会招来众将诽议,自己还是出手拉她一把吧。田济正犹豫着准备开口,但话却哽在了喉中,眼前发生的一幕,让他彻底惊呆了。 年华走到两名门神般的猛将跟前,立定。 “借过。”年华微微一笑,左脚向前迈了半步。 两名猛将冷笑着低头,望向身高只及自己胸口的少女。 年华没有任何攻击的动作,她只是轻轻地站上前半步。然而,两名白虎营中最悍猛野性的汉子,居然一扫方才倨傲自得的神情,黑面中露出了惊惶与恐惧。 年华的脸上笑容无邪,再一次淡淡重复:“借过。” 在众将狐疑与惊讶的目光中,两名猛将倏然齐齐让身,腾出了中间的一方位置。两人的手微微颤抖,额上也有细密的汗珠浸出。 “谢谢。”年华笑了笑,从容地站入队列中。 田济与众将正惊疑不定,年华对面的右骁卫“妈呀”一声脱口惊呼。众人循着右骁卫的目光望去,都不由惊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年华刚才站着说“借过”的地面上,赫然浮现出两个深深的脚印。 营帐搭在裸、露地表的硬岩之上,岩石可不是松软的稀泥砂土,哪能抬脚一踩,就踩出个脚印?众将领骇得面面相觑,明白了那两人为什么恐惧。 田济心中忧喜参半,喜的是年华暂时平安,忧的是杀威关才刚刚开始。 “众将听令!”田济大马金刀地站出来,声如洪钟地命令道。 二十七名将领立定,齐齐转头望向田济。 “今日,本副将为向大家介绍一位新从将——年华。”田济道,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年从将是大将军器重的人,大家的玩笑不要开得太过火。” 众将互相使了一个眼色,年华之前的无言威慑,显然燃起了这群猛虎的斗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挽弓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一名从将服饰的光头汉子,挺着一身古铜色的肌肉站了出来,“年从将初来乍到,想必还没去过演武场,不如由我带你去。” 年华打量这名右从将,只见他昂长七尺,光头纹面,表情十分狠厉。 这就是第二关么?为什么要去演武场?他们在耍什么花样?虽然心中念头百转,年华面上却淡淡一笑:”那就有劳从将了,不知从将如何称呼?” “巴布。” 沙尘滚滚的演武场上,白虎旗帜猎猎飘扬。 见到诸位将领一起到来,正在散练的士兵们立刻让出了一片空地。他们已经听说有新的将领到任,都在盼着这场杀威关的好戏,毕竟清苦枯燥的军营生活难得有点刺激。 一名武卫装束的娇俏女子站出来对年华道:“年从将是天极将门出身,想必骑射之术一定极其了得。” 年华谦虚地道:“只是略通一二罢了。” “那,武卫乌雅就来讨教一二了。”乌雅击了击掌,士兵立刻捧来两张玄铁弓,一红一蓝,各附雕翎箭一支。 年华无奈地道:“如何讨教?” 乌雅微微一笑,皓齿洁白:“等一会儿,有人会放出百只飞鸟,谁的箭射下了飞鸟,谁就赢了。” 用箭射飞鸟?这是箭术的入门基础,即便是普通的弓箭手,也不会觉得这有多困难,年华不由得怀疑自己听错了。 等到阵势真的摆了出来,年华才知道自己没听错。八名士兵手提鸟笼,站在校场的八个方位,随时待命放出飞鸟。不过,想射中一只飞鸟,恐怕是难于登天,因为四周有几十名弓箭手,正张弩挽弦,将寒光森森的箭簇对准了站在校场中的她和乌雅。等一会儿,田济一声令下,放出的不仅是笼中飞鸟,还有铁弩上的利箭。躲开箭雨的同时,要射中一哄而散的飞鸟,这不仅是一件极难做到的事,更是一件玩命的事。 年华攥紧了手中铁弓,皱了皱眉,望向离自己不远的乌雅,“有必要这么做吗?” 乌雅挑了挑眉,“怎么,你怕了?” 年华叹道:“只不过是一场游戏,犯不着赌上性命吧?” 乌雅冷笑:“疆场之上,军营之中,命是最轻贱的东西。” 年华道:“生命再轻贱,每个人也只有一次。” 乌雅道:“你退缩了,认输了?” 年华摇头:“不,不退缩。” 正因为生命只有一次,所以她选择戎马疆场,选择守护重要的人,白虎营是她踏出的第一步,她当然不会放弃。 年华面无表情,搭弓扣弦。 乌雅屏声凝气,左手挽弓。 田济一声令下,弓弩手和士兵齐齐动作。飞鸟出笼,扑向天际的瞬间,森寒的箭簇飞蝗般攒射而至。年华和乌雅不约而同,一起扑地,翻滚,刹那间弓弦骤响,一红一蓝两只羽箭从箭雨的缝隙中插过,疾风般射向惊翅飞散的鸟群。 箭雨落空,众弓箭手反应过来,急忙再次搭弓挽弦,调整羽箭的方向,射向地面。——这一次,几乎所有的雕翎箭都射向了年华。 年华听到箭雨破空的风声,连续几个翻滚,同时,左手铁弩翻飞,挡开了射向自己的夺命飞箭。 第二波箭雨又一次落空,弓箭手再度挽弓搭弦时,却被田济喝止:“住手!比武已毕,不得再妄动。” 弓箭手放下了羽箭,年华舒了一口气,从地上翻身爬起,手上的铁弩早已折断,干脆扔在了地上。 乌雅颓然坐在躲过第一波箭雨的地方,她抬头望向年华,目光中充满了疑惑,却又带着一丝钦佩和赞赏。她虽然说生命轻贱,但又何尝敢轻贱生命?她敢赌这场夺命的箭局,只是因为这一局本来就是一个圈套。第一袭箭雨与地面间留下的空隙,就是她安然获胜的关键。 飞鸟一哄而散,箭雨一射而没,躲得过箭雨,势必来不及搭弓射飞鸟,搭弓射飞鸟,势必来不及躲避箭雨,唯有在这空隙中求两全。她事先与众将约定好,心知箭矢不会落在地上,故而第一动作就是扑地。让她疑惑不已的是,年华应该不知道其中机巧,她怎么会也这么做? 不顷,有士兵捧着两支雕翎箭过来,箭翎一红一蓝,各自贯穿了一只飞鸟。 田济微微一笑,第二局算是平了。众将领面面相觑,巴布伸手拉起了乌雅,两只铜铃眼瞪着年华,眼中怒火中烧。 第二局死里逃生,年华继续跟着众人在演武场参观,默默等待第三次刁难。 众人来到了一处满是铁囚笼,肮脏不堪的地方,许多衣衫褴褛的人被关在囚笼里,男女老幼无一不是面黄肌瘦,神色凄楚。 年华知道这是关押战俘的地方,但还是生平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些瘦骨嶙峋的战俘中,有蛮夷异族人,也有梦华六国人,他们睁着无神的双眼,冷漠地望着囚笼外的天空。一股悲抑绝望的沉重气氛,笼罩在俘虏营的上空,让年华没来由地觉得压抑。 巴布跨出一步,挡在年华身前:“年从将,你从中挑二十个人吧。” 年华不解:“挑人干什么?” 巴布轻笑,牙齿森森如兽:“第三关,杀人游戏。” 年华皱眉:“什么是杀人游戏?” 巴布环视一圈囚笼,道:“你挑二十个俘虏,我挑二十个俘虏,我杀你的俘虏,你杀我的俘虏,谁的俘虏先被杀光,谁就输了。” 年华道:“说到底,也就是你我上场比试罢了,何必拉上这些人?” 巴布咧开大嘴,笑了:“战场上如果没有鲜血,就不刺激了。” 年华望了一眼巴布,道:“输了的人,会怎样?” 巴布摸着下巴,道:“输了的人受二十军棍,一条命一棍,不是为这些命贱如草的俘虏,而是为了长记性:在战场上,武将不可以输!” 年华道:“这一场我认输,愿意领罚。” 巴布冷冷地道:“在战场上,武将不可以认输。” 年华淡淡道:“这不是战场。” 巴布没有再做声。 田济道:“年从将,这军棍之刑可不比普通杖责,一个壮年大汉受了二十棍,也得躺上十天半个月,才能下得了床。半个月后,大将军还盼你进宫迎战摩羯武士,你可要三思。” 年华望向一排排延伸向远处的囚笼,囚笼中的俘虏神色灰暗而萧瑟,她咬紧了嘴唇,语气坚定:“我愿领罚。” 田济眼神复杂,想了想,转头对众将道:“半个月后,迎战蛮夷武士,扬我梦华国威,白虎营只能胜,不能败。如今不是自折将才的时候,年从将的军棍暂且记下,等来日再执行,如何?” 众将领还未说话,巴布抢上前一步,道:“田副将,军法岂可延迟?既然年从将愿意领罚,自然是要立刻执行。我白虎营人才济济,难道竟要靠一个连杀人都不敢的黄毛丫头去对付摩羯蛮夷?” 巴布的话激起了众将共愤,他们纷纷向田济表示,棍刑应该立刻执行。田济无奈,转目望向年华。年华淡淡道:“军法如山,令出必行,治军之道也。田副将不必顾虑,年华愿意受罚。” 田济叹了一口气,这丫头就不懂“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当然,她不是好汉,可也犯不着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万一打出一个好歹,他怎么跟大将军交代?原本,他想只要年华服软,他也就不顾众将反对,坚持把棍刑推到‘他日’。不想这死脑筋的丫头居然自己请罚,这叫他怎么保她? 田济苦着脸下令:“来人,拉年从将下去,责二十军棍。” 田济话音刚落,乌雅突然站出来,道:“田副将,末将请令执行棍刑。” 年华一脸错愕。田济脸色更难看了,乌雅肯定是对第二局耿耿于怀,想借机报复,让她执行棍刑,那还不把年华往死里打? 田济面露难色,“这……” 巴布故意刁难年华,原本就是想为乌雅泄愤,这时见她请命执刑,当然顺遂她的心意,于是又和众将围谏田济,让乌雅执行棍刑。 田济难压众人异口同言,狠了狠心,对乌雅道:“同为白虎营将领,玩笑不要开得过火,军棍之下若出人命,在大将军面前,大家都不好交代。” 乌雅望了一眼年华,道:“末将自会公正执行。” 傍晚时分,夕阳西坠,火焰般的晚霞漫布天际,白虎营被一片金红辉光笼罩。 年华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望着帐篷上悬挂的铁檐马,在大理寺受的鞭伤,闯风雨楼受的外伤,今日受的棍刑,让她身上布满了伤痕,虽然已经涂了上好的金疮药,全身还是一片火辣辣的疼,但万幸的是没有伤筋动骨。 帐篷外,一个人影走近。乌雅伸手掀开厚重的布帘,走了进来。乌雅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饭食,走到床边坐下。 乌雅笑道:“能坐起来吗?该吃晚饭了。” 年华翻身坐起,笑道:“吃饭了?太好了,我快饿死了。” “慢一点。小心牵动伤口。”乌雅道。 “没事。你下手可比封父老头儿轻多了,虽说挨了二十棍,可根本就没伤到什么。”年华毫不介意。她端过饭碗,大口大口地吃东西。 乌雅瞪了一眼狼吞虎咽的年华:“你真是一个怪物,虽然我打的是花棍,可是普通人早该趴下了。” “挨打,受伤,我已经习惯了。哪能那么容易就趴下?”年华笑道。在封父严苛的训练下,伤筋动骨是家常便饭。“对了,你为什么手下留情?我还以为落在你手里,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乌雅不高兴了:“我像是那种睚眦必较,公报私仇的人吗?” 年华深深地看了乌雅一眼,认真地点头:“很像。” 乌雅瞪了年华一眼:“早知道,我就不帮你了。让执刑兵下手,你现在就该奄奄一息地趴着,没力气耍嘴皮子了。” “喂喂,我开玩笑,你不要当真嘛。”年华笑道。一个下午的相处,年华和乌雅很投缘,已经成了朋友。 乌雅一边看着年华吃饭,一边问出之前心中的疑问:“第二场比箭,你怎么知道弓箭手不会射向地面?” 年华一愣,心里却笑了,如果不能从弓弩手的姿势看出箭的走向,那她这七年来每天额外练习的一千次射箭,就都白练了。但是,她没有和乌雅细说,只是故作神秘地道:“天机,不可泄露。” 乌雅扑向年华,“不说,就不让你吃饭。” “我饿了两天了,你不要抢我的饭啊——”年华哀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幻夜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休养了三天之后,年华开始了从将生涯。包括年华在内,白虎营中一共有四名女将,余下的将士都是须眉男子。在天极将门内受过训练,年华很快习惯了军营生活,从将的事务也很快上手,不知不觉中十天过去。 傍晚时分,夕阳如血。吃过晚饭后,年华坐在营帐外的山丘上,对着远处的玉京发呆。 战俘营的方向不时传来俘虏的惨叫声,将士的喧笑声。刀剑砍在血肉上的钝响,在静谧的黄昏中听来,格外地尖锐刺耳。不一会儿,战俘营的上空,升起了十几颗血淋淋的头颅。 茶余饭后,白虎营的将士们总是喜欢残杀俘虏来取乐。年华去阻止过几次,比她军衔小的将领当场喏喏,第二日却照旧;比她军衔高,或者同衔的将领,如巴布,根本就不理睬她,该怎么取乐照样怎么取乐。 巴布示、威般地冷笑道:“战俘,就是拿来杀的。” 年华一拳揍过去,两人就打了起来。最后,两人不欢而散。田济知道了,对年华道:“曾经,我也和你一样,同情过俘虏,怜悯过苍生。可是,在这乱世之中,弱肉强食,成王败寇,哪里没有命运悲惨的俘虏?哪里没有无辜丧命的人?你还是看开些吧。慢慢的,就习惯了。” 在火焰般的晚霞中,一颗颗头颅血淋淋地悬挂着,惨烈而凄怆。 年华心中百感杂陈。她想起了来玉京时的一路所见,山河破碎,战火纷飞;水路沿江各处涛声洗岸,白骨如霜。在烽火战乱中,不仅战俘,百姓的命运也一样凄惨暗淡。也许,只有结束战乱,六国归一,一切才会有所改变。 年华正在沉思。突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她吃惊回头,看见乌雅更加吃惊的脸。 “你吓我一跳。”年华笑着抱怨。 “你才吓了我一跳!”乌雅抱怨,随即又笑了,她偷偷望了一眼四周,悄悄道:“今晚,我们偷溜去玉京玩,怎样?” 年华道:“不好。擅自出营,又得挨军棍。” 乌雅眨眨眼,笑了:“放心,今晚巴布值夜,我和他打了招呼,只要天亮前归营,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呵呵,今晚是一年一度的春夕幻夜,玉京中不闭城,不宵禁,彻夜举行游园灯会,你不去凑热闹?” 年华不解地问道:“什么是春夕幻夜?” 乌雅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年华,脸色青了紫,紫了又青,最后还是耐心地解释:“春夕幻夜是花神的生日,又称花朝夜。在玉京中,花朝之夜,大家都会在清波河边放灯,未婚男女在灯上写下心上人的姓名,花神就可以保佑他与心上人结成眷侣……” 年华幽幽地道:“白虎营外不正是清波河下游吗?你去糊一个纸灯放了也就是了,何必巴巴地跑去玉京……哎呦。” 乌雅狠狠地敲了年华一记,恨然道:“谁说我是去玉京放灯?我是去见一个人。” 年华好奇,“见人?见谁?” 乌雅道:“不告诉你。喂,你去不去?这可是一年一度的盛会,不去可别后悔!” 之前,年华一心想见宁湛,可是这些时日在白虎营的所见,所想,所感,却让她有些害怕接近玉京,害怕见到宁湛。原本,她期待进宫迎战摩羯勇士,如今对于两天后的进宫,她心里有着隐隐的不安。 年华消沉地往后一躺,靠在山丘上,闭眼假寐,“我不去,你自己去吧。” ☆★☆★☆★☆★☆★☆★ 天空的华月仿佛夜神额间的宝饰,流光溢辉,空气中浮动着早春的花香。 玉京的街道上灯火辉煌,游人如织。挂满华灯的夜市中,锦衣华服的王孙贵族,潇洒飘逸的文人墨客,盛装丽容的娇媛美姝三两成群,言笑晏晏。远处的石桥上,清河畔,也是灯火荧荧,衣香鬓影。 花灯街上,两名少女一前一后地走着,前面的少女兴奋异常,不时回头与同伴笑语。后面的少女身披宽大的斗笠,只露出一张美丽的脸庞。前面的少女是乌雅,后面的少女是年华。 年华看着眼前热闹的幻世繁华,明亮的眸子里沉淀着浓浓的萧瑟与哀凉。——若是太平盛世,这样的华夜自然让人心喜,可是在这烽烟乱世中,这样的繁华却像是一场破碎的梦,让人倍感凄凉。 乌雅回头,对年华道:“多美的夜晚啊,怎么样,没有白来吧?” 年华叹道:“我都说不来了,你却硬把我拽来……” 乌雅笑了:“好东西不能独享嘛。不过,接下来要去见的人,我得独自去。” 年华奇道:“为什么?” 乌雅的脸突然红了,声音也小了许多:“花朝之夜,桑下之约,哪能带着人?” 年华沉默。不能带人,你还把我从白虎营拖来?但是,念及乌雅也是一片好心,想让她来见见一年一度的盛会华夜,不由得语气也软了,“好了好了,你快去吧,可别让你的尾生被水冲走了。” 乌雅笑了,“好,你自己去玩,三更天,城门见。” 年华点头,“三更天,城门见。” 乌雅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年华还怔怔地立在石桥边,河中一盏盏花灯顺水流远,美丽得仿若梦境。 一棵柳树后,静静地立着一男一女,男子白衣胜雪,女子绯衣如火。正是云风白和绯姬。绯姬望着年华,微微吃惊,“这么巧,竟然遇见了年姑娘。” 云风白开心地笑了,他刚想走过去和年华打招呼。但想了想,又停住了脚步。如果,他现在过去,年华把荧煌剑还给了他。那以后,他就没有借口和她亲近了。“算了,春夕幻夜,远远地跟着她,看着她,就很好了。” 绯姬笑了笑,不语。 云风白正色道:“绯,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绯姬心道,是很痴,但口中却道:“属下不敢。” “咦?那两个人……”云风白四顾,突然出声道,声音里有一丝惊讶。 绯姬顺着云风白的目光望去,只见两名华服男子踏上石桥,与面对河面而立的年华交错而过。两名男子下了石桥右转,很快没入了熙攘的人流中。正是微服出宫的宁湛、百里策。相逢咫尺,错过天涯,宁湛从年华身后经过,相隔不过一步的距离,但两人都丝毫未察觉对方。 绯姬倒吸了一口凉气:“白龙鱼服!” 云风白沉吟道:“白龙鱼服,必有所图。绯,你去查探他此行的目的。” 绯姬垂首道:“遵命。” 年华在石桥上站了半个时辰,才游魂一般晃下了石桥。她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云风白远远看着年华,看见她修眉微蹙,神色迷茫的样子,他很想走到她面前去,像在合虚山中的冰雪荒原一样,用幻术变出美丽的花海,引得她展颜一笑,欢欣雀跃。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年华走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刚才站在石桥上时,有一瞬间,她似乎感到宁湛离自己很近,心中不觉暗笑,果然是春夕幻夜啊,一个容易让人产生美丽幻觉的华夜。 “乒砰,乒砰——”一阵钝重的铁器敲击声传来,与这莺歌燕语,烟丝醉软的迷夜格格不入。 年华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早已远离繁华闹市,走上了一条清净的街道。街道旁,一家武器铺灯火通明,火炉中烈焰灼灼,风箱哧哧生风,几名壮硕的大汉正精赤着胳膊,挥汗如雨地铸冶兵器。正值乱世,民间不禁兵器私售,官家缺乏武器时,也常常向私商购买。 年华走进了武器铺。武器铺的货物还真不少,大堂中摆满了刀、剑、枪、戟,年华想寻一柄趁手的防身匕首,走到了放置匕首、短刀的货架边。毕竟是帝都中的武器铺,从货架一路看去,一柄一柄皆是镶金嵌玉的玩物,观赏性大于实用性。这些宝光耀眼,华彩夺目的宝贝,年华连碰的心思也无。 武器铺老板眼神复杂地盯着年华,他不时转头看货架的另一头,那里有一个高大的人影也在漫不经心地走马观花,似乎对所有的宝器都不满意。 年华的目光扫过一柄镶着祖母绿玉石的金匕之后,停留在了一柄古朴简单的铁匕之上:匕首身长九寸二分,玄铁所铸,匕鞘和吞口均饰以雀尾图纹。只是静静地放置在案,这柄匕首也隐隐散发出凛冽寒气。 年华眼中有光芒闪过,向匕首伸出手去。几乎同时,另一边,也有一只手伸向了匕首。两只手同时悬空,停在了离匕首三寸的地方。 年华抬头,对上了一双鹰一般的眼睛,锐利,冷峻,还带着一抹阴鸷。眼睛的主人是一名身形魁梧的青年男子,大约二十四五岁,高鼻深目,肤色苍白,全身裹在一袭黑色斗笠中,从遮住额头的风帽间垂下的几缕卷发,竟是黄金般耀目的色泽。 男子也在打量年华,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年华也客气地笑了笑。 两人再低头,却发现那匕首竟不见了。武器铺老板站在两人面前,他一只手拿着匕首,另一只手抚摸匕鞘,望着男子和年华笑了:“两位客人真是好眼光,这匕首可是本店的镇店四宝之一。” 武器铺老板布满粗茧的手缓缓拔出匕首,男子和年华眼前均是一亮,锋利的匕首如一潭潋滟秋水,弥漫出肃杀万物的寒气。 男子眼中露出贪恋的火焰,问道:“宝器何价?” 武器铺老板笑了笑,将匕首还于鞘中,道:“宝器有价,买者难求。” 男子不解,“什么意思?” 武器铺老板又笑了,“匕首有价,但我只卖给能说出它的名称和来历的人。” 男子沉默。他只是凭着武人的直觉,感到这柄利器非同寻常,并不知道这匕首的名称来历。更何况,他也不是梦华人氏,对梦华的风土宝物研究不深。 武器铺老板见男子沉默不语,就把目光投向了年华。 年华望了一眼匕首上的雀尾图纹,淡淡道:“匕名龙雀,相传,是上古禁灵九神之一的械神天工所铸,天工将龙雀匕赠与情人幻神春秋。千年之前,幻神春秋与斗神爝在东皇山一战,春秋殒,龙雀断。三百年前,一名叫做红莲夜的江湖奇人,在东皇山拾到龙雀残骸,将之回炉重铸。于是,龙雀神匕再现世间。” 昔年在天极门夜读《神兵谱》,年华就对这上古时代的龙雀匕十分感兴趣。 武器铺老板微愕,随即笑了:“难得遇见一个行家,这桩买卖成交了!古语云:千金易得,宝器难求。龙雀匕今日就一百金卖给姑娘,如何?” 年华这才突然意识到,她出来得匆忙,别说是一百金,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 看来,龙雀匕终究与她无缘。 年华歉然道:“今日虽有缘得见龙雀,但无奈囊中羞涩,店家还是待下一位识货人吧。” 说完,年华翩然而去。 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异族男子,见年华已经走远,对武器铺老板道:“龙雀匕,我买。” 武器铺老板一脸不屑,“龙雀匕只卖识货人。” 异族男子笑了:“匕名龙雀,相传,是上古禁灵九神之一的械神天工所铸,天工将龙雀匕赠与情人幻神春秋。千年之前,幻神春秋与斗神爝在东皇山一战,春秋殒,龙雀断。三百年前,一名叫做红莲夜的江湖奇人,在东皇山拾到龙雀残骸,将之回炉重铸。于是,龙雀神匕再现世间。” 武器铺老板被噎住,一时无语。 男子笑:“我出两百金,龙雀匕,卖我。” 武器铺老板眼底燃起了贪婪的火焰,点头:“成交。” 异族男子心满意足地走出武器铺,纵目望去,夜空圆月如镜,城中火树银花。 “匕名龙雀……”男子一边抚摩着龙雀匕,一边喃喃道:“幸好,她的声音很特别,即使认不出脸,也能记住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鱼龙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继续漫无目的地飘荡四处,路过一处捏泥人的小摊时,她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花灯下,手艺娴熟的老人动指如飞,引得一些少女和孩童驻足观望。一排排捏好的泥人放在案上,最显眼的是身穿龙袍的帝王,身披铠甲的将军,帝王和将军并立于泥人中,栩栩如生。 年华不由得笑了。突然,一只苍老的手伸了过来,放下一物,又缩了回去。将军被放置在了后面,帝王身边,多了一名凤冠华服的女子。 帝王身边应该站着皇后,哪能站着武将呢?年华的笑容变得苦涩,摇头离去。 年华刚转过街角,两名华服男子在泥人小摊前停住。中年男子温和而沉稳,青年男子俊雅清贵,正是百里策和宁湛。 宁湛凝视着将军人偶许久,对百里策道:“难得出宫一次,清王府一行也收获颇丰,不如效仿凡夫愚妇,去河边放一次灯?” 百里策微笑点头。自承鼎以来,宁湛为国事夙兴夜寐,为集权心力交瘁,几乎没有一日清闲。今日恰逢花朝华夜,难得他有此闲趣,让他轻松一下,也未尝不可。 宁湛在街上买了莲灯,与百里策向清波河走去。 屋檐阴影下,云风白问绯姬:“白龙鱼服,何图?” 绯姬垂首道:“龙游清水,清水已浊。” 绯姬口中的“龙”指崇华帝宁湛,“清水”指清王宁守绪。“龙游清水,清水已浊”指的是宁湛去了清王府,宁守绪已经投效了宁湛。在玉京的权势角逐中,宁守绪和李元修站在同一阵营中,但是宁守绪和宁湛是名义上的父子,论及亲疏,以及利益所趋之下,他未必不帮助宁湛。更何况,宁守绪对李元修与江湖势力勾缠心怀不满,早有嫌隙。宁湛公然拉拢清王,明显是想对付李元修。李元修若是不保,圣浮教的图谋也就烟消云散。 绯姬以为云风白会吃惊,谁知云风白只是淡淡一笑:“李元修虽然野心勃勃,却是难得的将才。这些年来,全靠他这座长城守护玉京,六国诸侯才不敢冒犯天子。理智谨慎,敛锋藏翼的宁湛,突然做出自毁长城的事情,你猜这是为什么?” 绯姬猜测:“难道……他想毁城另筑?李元修这道长城太危险,他想收回兵权,交给更好的人选?” 云风白颔首,笑了:“不错,他知道年华来了玉京,所以才下决心动李元修。宁湛确实是一个英明的帝王,权衡利弊,审时度势,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击中要害。他笼络了宁守绪,将军党不攻自破,扳倒了李元修,江湖势力对朝廷的威胁就烟消云散,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绯姬变色,道:“那,主上意欲怎样应对?” 云风白没有回答绯姬的话,陷入了沉思。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问的却是和之前所谈事情毫不相干的一句话:“绯,你试过逆天行事吗?” 绯姬摇头。 云风白又笑了,却笑得有些凄凉:“我们现在就是在逆天行事啊,明知宁湛帝星入命,却还是想逆改天意,恐怕最终会受到天谴……” 绯姬垂首:“主上的意愿,对于圣道中人来说,就是天意。” 云风白敛了笑意,望着绯姬,眼神十分凝重,“绯,我只试一次,这一次如果不成功,圣道不再涉足江山之争。当年,孝明帝宁守祯为了隐瞒双星谶言,害得我云氏一族血溅观星楼,如今宁守祯已死于圣教杀手之手,杀亲之仇就到此为止。”他转目望向皇宫的方向,高耸入云的观星楼利剑一般直直插向九霄云海,“宁湛命不该绝,爷爷,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天命的不可逆抗。” 河之畔,浠之岸,柳丝飘渺,春花暗香。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一盏盏花灯顺水流远,承载着美好的心愿,飘向梦的彼岸。 年华坐在岸边,望天边的弦月,看河里的花灯,闻花草的清香,听喧嚣的人语,等时间的流逝。远远的,两道人影向年华走来,脸上带着惊喜的神色。 “果然是年姑娘!”李宝儿欢呼道,“小姐,快过来,是年姑娘呢!” 闻言,原本停留在后的李亦倾,风姿娉婷地走了过来。 年华急忙起身,她发现离这对主仆不远,随行着数十名佩刀的护卫,太阳穴高耸,目光精亮,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看来,经历了上次玉明庵的惊吓,这位将军小姐在玉京也不敢掉以轻心了。 李亦倾一身妃色华服,轻纱覆面,见了年华十分开心,美目中光彩熠熠,“年姑娘也是来放灯的么?” 年华苦笑:“不是,我在等人。” 李宝儿眨眨眼,“等情郎么?” 年华苦笑更甚,“不是,是等一个去会情郎的朋友。” 李亦倾笑了笑,道:“你的伤好些了么?我前日才听田副将说,你去白虎营的第二天,就受了棍刑,本想带宝儿去探望你,可是爹爹死活不许我出京。” 年华心中一暖:“皮肉小伤,早已没有大碍,倒是有劳小姐挂心了。” 李亦倾笑道:“叫我亦倾吧,你是我的恩人,何必如此见外?” 年华点头,笑着问道:“亦倾是来放灯的?” “是啊,专程来放最后一次灯。”李亦倾叹了一口气,道:“以后,呆在深宫之中,怕是再见不到这春夕幻夜的华景了。” 李宝儿望着伤感的李亦倾,半是埋怨,半是叹气地道:“小姐,进宫为妃不是你多年的夙愿吗?怎么临到进宫的日子,反而又伤感起来了?” 年华的笑容倏然僵住,心中仿佛被一根针刺入,可随即,她笑得更深了:“亦倾就要进宫为妃了吗?” 李亦倾没有察觉年华的失神,浅浅一笑,道:“下个月,我就要进宫受封,我的心里很乱,既盼望见到皇上,又害怕见到皇上。不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年华笑得空凉,心中悲伤,宁湛是天子,注定会有很多的妃嫔。李亦倾风姿绝世,性格温淑,又是权臣之女,当然是妃嫔的不贰人选。这里是等级森严的玉京,不是自由自在的天极门,宁湛和她都已不再是无忧轻狂的少年,他们在离开天极门的那一刻起,就已成为乱世棋盘中的一枚棋子……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年华笑道。 李亦倾奇怪,宝儿也奇怪,“年姑娘,你怎么知道圣上是一个很好的人?” 年华笑了,“我猜的。” 李亦倾和宝儿也笑了。三人谈笑,不知不觉,已是深夜。“天色晚了,我得回去了。不然,爹爹该担心了。”李亦倾要回府了。 年华送她。临走前,李亦倾从宝儿挎着的竹篮里拿出一盏花灯,点上,递给年华。她又取出一截黛笔,塞进年华的手中:“来,拿着,春夕幻夜哪能不放灯?” 李亦倾和宝儿离开后,年华呆呆地站在河边,心中一片空茫,莫名地难受。她以前从未想过宁湛会娶妃子,她以为他们可以一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喜欢她,她也喜欢她,两人就这么快快乐乐地在一起。为什么心里这么痛?为什么想哭?年华提着花灯来到河边,在粉红的灯纸上写下了宁湛的名字。她在岸边徘徊良久,终究还是没放下去。又坐了半个时辰,终于快到三更天,放灯的人群也已散去,她起身向城外走去。 年华提着花灯,走上石桥,夜风扬起衣袂,舞乱青丝。一名醉汉歪歪倒倒地走过,不小心撞了年华一下,花灯从手中缓缓滑落,掉在了地上。粉红色的,呈八瓣莲花形的花灯坠落,跌熄了幽微的烛火,滚落在了路边。 年华急忙去拾莲灯,但是灯已经跌坏了。年华生气,回头想揍醉汉,醉汉已经不见了。年华生了一会儿闷气,不再管摔坏的莲灯,转身走了。 清波河上,一叶兰舟从上游滑来,恰好这时经过石桥下。兰舟行驶得很慢,船上的两名男子似乎在河中寻找着什么,尤其是年轻的男子,目光一直在飘荡的灯群中逡巡。一阵微寒的夜风袭来,他趴在船舷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百里策吓了一跳,急忙解下身上的披风,裹在宁湛身上,轻声劝道:“圣上,天色已晚,夜风寒凉,还是尽早回去吧。” “不,”宁湛倔强地道:“我要把它找回来。” 百里策无奈,原本开开心心地买了最漂亮的灯,开开心心地写了年华的名字,开开心心地看着花灯飘远。突然之间,宁湛却又像发了疯一般,沿着河岸奔跑,要把放出的灯追回。花灯随着水流转过河湾,他们又买舟一路追下,老艄公看他二人的目光,像是在看两个疯子。 百里策放眼望去,河面上一大片烛火花海,哪里分辨得出哪盏是宁湛的灯?早知如今要找回来,当初又何必要放?既知今日要断情绝爱,当初又何苦要动情? 百里策叹了一口气,来到失神的宁湛身边,“微臣陪圣上一起找吧。” 就在这时,一盏花灯撞在了船边,宁湛定睛望去,居然是自己放的那一盏。八瓣莲花形的花灯上,还写着年华的名字。 宁湛伸手,让花灯浸水。烛火熄灭,灯纸湿透,年华的名字渐渐泅散开,模糊成一团。最后,花灯沉入了河中。 宁湛悲伤地笑了,“对不起,年华……” 清波河上游,云风白提了一盏清雅的莲灯,准备放入河中。他点燃了灯中细巧的金烛,橘红色的暖光迅速燃起,照亮了年华的名字。 “绯,你不会笑我吧?”云风白问绯姬。 “不会。”绯姬道,但明显在忍笑。堂堂圣浮教主居然效仿凡夫愚妇,跑来河边放灯求结爱缘,还认真地一笔一划地写下爱人的名字。绯姬无法不忍笑。 云风白将莲灯放入河中。莲灯轻轻触碰河面,缓缓飘远。在河流湍急处,莲灯随着水流打了一个旋,随着幻色离合的水流飘向天的尽头…… 三更天,城门外。 年华刚走出城门,就看见乌雅在向她招手,“嘿,年华,你迟到了哦!怎么,玩得乐不思蜀了?” 年华闷闷不乐,“没有。本来准备放一盏灯,但是灯却碎了。” 乌雅安慰年华,“没事,明年还可以再来。已经三更了,再不回去,就得挨军棍了。” “嗯。好。”年华道。 年华,乌雅往白虎营匆匆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摩羯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崇华二年春,南蛮摩羯国主遣左相兀思,随从七十二人入玉京朝贡。所呈之物瑰金函玉,白璧明珠,玄黄罗列,世之奇珍。帝盛礼以待,设国宾驿馆。 ——《梦华录?崇华纪事》 崇华帝与兀思游罢上林苑,在猎场上设立角斗场,供摩羯勇士与梦华将领相战。按照多年来的惯例,梦华将派出十二名将领迎战摩羯国十二名勇士,最后能站立的是哪一方的人,哪一方就算胜出。斗场之上,刀剑无眼,双方生死无咎。 摩羯族尚武,崇拜暴力,摩羯人以能挑战勇士为荣耀,认为无论生死,都是荣誉。所以,这示、威般的血腥挑衅,在摩羯人眼里倒是对梦华王朝的尊敬。 每五年,摩羯都会遣使者入梦华,之前的历次相斗,双方各有胜败。但是这一次,宁湛却只能胜,不能败。因为新帝初承鼎,必须立威于国,不能让外族小瞧。 飞檐华宇的御台上,宁湛与兀思虽然言笑晏晏,谈古论今,但眼角的余光都不约而同地瞟向黄尘漫漫的斗场。斗场以猎场为雏形,方圆数百丈,地覆黄沙,边界以黄幔围之,四周三军林立,龙旗猎猎。 此时,还不到对战的时间,双方将士仍在后方准备。 穿上沉重的银色铠甲,将护膝和护腕调紧,将雕羽纹印的头盔戴上,年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头望向正在装束的同伴。每个人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包括一向无所畏惧的巴布。毕竟,这是一场生死无咎的血斗,而对手又是以勇悍著称的摩羯勇士。 乌雅悄悄问年华:“你怕不怕?” 年华淡淡一笑:“不怕。” 乌雅道,“真是爱逞强。你知不知道,五年前一战,梦华十二将全殁。这些蛮族人,可都是杀人为乐的野兽。” 年华笑了,“他们是野兽,那我就是猎人。你害怕了?” 乌雅摇头,“不怕。” “为什么?” 乌雅双眼放光:“凡参战者,无论胜负,无论生死,俱赏金三百。三百金,闪亮亮的三百金,比我十年的薪俸加起来还要多啊!” 年华一脸冷汗,真是一个要财不要命的女人。 年华拍了拍乌雅的肩膀,“呆会儿小心一些,不要逞强,实在撑不住就投降,这是斗场不是战场,保住性命最要紧。” 乌雅笑了,伸手将年华头盔上的面罩挡下,望着年华露出面罩的眼睛,“原话,回赠你。” “呜呜呜——”斗场上传来兽角之声,接着战鼓声如雷鸣。 梦华十二将闻声立定,向斗场鱼贯而出。 ☆★☆★☆★☆★☆★☆★ 上林苑,龙旗猎猎,朔风卷沙。 二十四名身披铠甲,面悬护罩的武士,在宽阔的斗场上一字排开,赤红盔甲的十二人是摩羯勇士,银白盔甲的十二人是梦华将士。 御台与斗场相距很远,御座又在十八重阶梯之上,年华站在斗场中向宁湛望去,只能看见一道头悬金旒冠冕,身披九龙华服的剪影,心中不由得有些悲伤。朝朝暮暮的思念,万水千山的跋涉,最终走到了他的面前,却是他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他。 崇华帝在御台上遥遥抬手,斗场之外三军大动,擂鼓齐鸣。斗场中的角楼上,七声兽角次第响起,雄浑而悲怆。最后一声兽角响彻天际之时,摩羯勇士与梦华将士已齐齐拉开阵营,摆出格斗的架势。 角楼上的将官一声令下,斗场中刀光剑影,血溅黄沙。 ☆★☆★☆★☆★☆★☆★ 宁湛肃容端坐,俯视着正在进行激烈杀伐的斗场,无论是赤甲勇士杀了银甲武士,或是银甲武士杀了赤甲勇士,他的脸上俱是平静无波。陪坐在下首的兀思,脸上也强做镇定状,但眼底却有悲喜次第浮沉。 百里策,李元修盯着战况惨烈的斗场,心绪起伏全都写在了脸上。两个平日里生死不容的政敌,此时脸上表情的变化倒是出奇地一致。 从血战拉开序幕,百里策的目光就被一名银甲武士吸引,那人使一柄银色长剑,英气勃发,锐不可当。他是全场第一个击毙对手的人。这样,局势顷刻成为十二对十一,梦华众将士气大振。然而,他与第二名敌人周旋时,摩羯族中也杀出了一名勇者,连挫梦华三员猛将。 战局再度逆转。 银甲武士顿时身陷三人围攻的困局,赤甲勇士却并不参与围斗,转而攻占他处。不顷,又有一名梦华将士殒命。 百里策原以为在三人的围攻之下,银甲武士一定折了。谁知,他再一出手,竟是凛厉决绝的杀招,丝毫不手软。黄沙之中腾起一片血雾,不到一盏茶时间,三名摩羯勇士倒在剑下。 斗场中越战越激烈,百里策汗湿重衣。此刻的情势不容乐观,梦华只胜五将,摩羯却还有七人。那名魔鬼般的赤甲勇士仍然如鹰鹫觅食一般,寻梦华将士的软肋各个击破,转眼间梦华又折了一将。百里策面色如死,四对七,对手还是这些如狼似虎的摩羯人,几乎已经没有胜算了。 百里策偷偷瞟了一眼宁湛,宁湛仍旧不动声色,悠然地喝茶。只是在放下茶盏时,他对躬身伺候的内侍总管许忠说了一句什么,许忠立刻退下。不顷,许忠捧着一纸名册,恭敬地呈给宁湛。百里策注意到,那是今日参战的梦华十二将名册。 宁湛俊目扫过名册,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紧皱的眉头却舒展开来。再次望向激烈杀伐的战场时,他仿佛在急切地寻找着什么,还多了几分担忧与牵念。 百里策心念一动,却听站在他身边的李元修喃喃道:“天极将门果然人才辈出!得此勇将,轩辕楚,青阳也不足惧也。” 百里策转目望向斗场,原本混乱缠斗的双方,此刻竟分出了两方阵营。赤甲勇士七人,银甲武士还是四人,但是其中一名似乎身负重伤,正倚靠在同伴的肩膀上。 持雪剑的银甲武士横身立在三名同伴身前,剑锋上的血槽中蜿蜒出一道鲜红,将雪白的长剑映衬得诡艳不可方物。剑尖遥遥指地,黄沙漫漫的地面上,一道深约一尺,长约七米的沟壑横亘在两方人马之间。 七名赤甲勇士尚沉浸在刚才银甲武士气贯长虹,裂土开石的一剑中,不敢妄动。 年华回头,对身后重伤的人道:“乌雅,还撑得住吗?” 乌雅的盔甲已经残破不堪,她撑在浑身浴血的巴布身上,捂住腹部的左手,早已是鲜红一片。她咬着嘴唇道:“我还行。” 年华望了一眼乌雅不断渗出鲜血的左手,咬牙,“看来,只能速战速决了。” 年华气运丹田,将破损的盔甲震落,反手取下沉重的头盔,扔开。年华大声喝道:“巴布,赫锋,以沟为界,来犯者杀,可守得住?” 巴布,赫锋对望一眼,齐齐点头,“能守住!” 闻言,隔着沟壑的七名赤甲勇士愣住。听到年华的声音,那名领头的悍猛勇士,眼中闪过一抹阴鸷的光,嘴角勾起一个奇异的弧度。 巴布放下乌雅,与赫锋分立在沟壑前,随时迎战蠢蠢欲动的赤甲勇士。 年华冷笑,手中荧煌剑银光陡盛,掠身向为首的赤甲勇士攻去。 赤甲勇士鹰眸中闪过一抹厉色,以不变应万变,手中弯刀横挡在身前,刀身上折射出幽蓝光芒。但是,年华的攻势却中途逆折,并不去攻严阵以待的赤甲勇士,而是袭击他右侧的三人。那三人原本是去攻赫锋,没料到年华杀了一个回马枪,猝不及防,次第殒命。 赤甲勇士鹰眸中怒火燃烧,连环弯刀闪转如电,凛冽地扫向年华:“卑鄙!” 年华提剑格挡,笑了:“兵不厌诈。” 两人交手十余招,刀光剑影,沙尘飞扬。年华回瞥了一眼,巴布蛮勇过人,已杀了一名摩羯人,正与另一人激战。赫锋虽然左肩受伤,但素来血勇,此刻与一名摩羯人拼杀,倒也未见颓势。 年华格开赤甲勇士的一袭,冷笑道:“现在是一对一,终于公平了。” 赤甲勇士冷哼一声,刀气纵横,刀势连绵,招招直取年华要害。年华虽然褪了护身战甲,但身手却更灵活矫捷,与之刀兵周旋,倒也游刃有余。 “女人,我们之前见过,你的声音我记得。”赤甲勇士的弯刀袭向年华的脖颈,毫不留情,口中话语却像是在叙旧。 年华侧身避过,一缕青丝断于刀下,她将真气直注剑身,一剑击碎赤甲勇士的护心镜,“我不曾去过摩羯,你怕是认错人了!” 击碎护心镜的那一剑,余势甚猛,在赤甲勇士的胸口带出一道寸余长的伤口,溅起一串血珠。与此同时,年华的左臂也被猝然转向的弯刀划伤,血流如注。 年华咬牙忍痛,趁赤甲勇士回刀之际,护腕上钢刺滑出,沿着刀势刺向对方的手腕。 赤甲勇士为了保护手,五指阒松,弯刀掉落。 战场之上武器离手,自然是最致命的疏忽,年华没有放过对手的破绽,荧煌剑倏然逆折,矫若银龙,直取对方颈项。 然而,长剑刚近赤甲勇士脖颈的刹那,年华感到腰畔传来一股凉意,冷如死亡。她心中一惊,银剑无法再递进半分,低头望去,抵在自己腰上的硬物,是一柄雀尾纹饰的铁匕,握在一只指节分明的手中。 龙雀匕?!! “女人,这下,你应该认得我了吧?”赤甲勇士手握龙雀匕,冷冷一笑,由于盔甲覆面,只能看见他唇角讥诮的弧度。 年华微惊,想起春夕幻夜在武器铺遇见的异族人,抬头望向赤甲勇士,“是你?看来,店主将龙雀匕卖给你了。” 赤甲勇士撇撇嘴,“我花了大价钱,他才肯卖给我。不过,现在看来,这笔钱花得值,至少我因之捡了一命。” 龙雀匕只要再递进一分,年华的腰上就会多出一个窟窿。 年华一笑,“确实,宝器无价,尤其是对于武人,它随时能救你性命,也能替你取人性命。” 荧煌剑抵在赤甲勇士颈上,再下沉半分,他就会身首异处。 两人在斗场上对峙,仿若时空静止,年华的手臂在流血,男子的胸口也在流血,但二人都没有理会,只是目不转睛,聚精会神地盯着对方。生与死就悬在剑锋,匕锋上,等待出手的那一瞬间,电光石火的时间差。——先,生;后,死;抑或,两亡。 良久,赤甲勇士目光灼灼,声音发干,“女人,你说是剑快,还是匕首快?” 一滴冷汗滑落额角,年华声音冷静,“只有试试看,才知道。” “这一试,也许是两亡。女人,你难道不怕死?” “怕死的人,不当武将。” “好吧,你赢了,我认输,我还不想死在这里。”腰畔的压力骤散,赤甲勇士撤走匕首,举起双手,往后退去。 那一厢,巴布已解决了对手,正在助战赫锋,眼看摩羯勇士气焰已微。 此一战,梦华取胜,摩羯铩羽。 年华见赤甲勇士弃械,也不欲逼人入绝境,她收剑回手,全身的碎伤火辣辣地疼。 年华转身向乌雅,巴布,赫锋走去,望着尸横狼藉的斗场,心中一片萧瑟。 乌雅突然瞪大眼睛,对年华喝道:“小心!” 与此同时,年华耳畔传来利器破空之声。意识上还没反应过来,年华的身体已本能地作出了反应。她倏然抬手,荧煌剑与夺命飞刃在半空碰撞,火花四溅,锵然有声。荧煌剑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罅,年华心中微骇,向掉在地上的飞刃看去,是一柄古朴的匕首。匕首寒光潋滟,吞口与手柄处饰雀尾图纹。 龙雀匕!那个摩羯人竟然偷袭!年华眼神一寒,手中荧煌剑翻转,将地上的龙雀匕挑起,凌空向偷袭的赤甲勇士射去。 赤甲勇士偷袭不成,眼看龙雀匕激射而至,急忙侧身躲避。年华拔身跃起,挥剑直取赤甲勇士的胸口,赤甲勇士手中无兵刃,只得连连退避。 突然,一道金紫色的身影从斗场外掠入,迅若闪电,挡在了赤甲武士和年华之间,却是一名温雅的中年男子。 年华急忙收回内力,剑身微侧,只划破了紫衣人的衣袖。年华记得紫衣人,正是比斗开场前,站在御台上的摩羯使臣。 兀思毫无惧色地挡在赤甲勇士身前,望着年华:“胜负已分,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年华冷笑,“他不偷袭,我自然不会赶尽杀绝。” 赤甲勇士的头盔在躲避时撞掉,一头耀眼的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笑了笑,“我只是想知道,究竟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匕首快。再说,兵不厌诈,不是你说的么?” “哼!”年华懒得理他,收剑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重逢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与摩羯的比斗,梦华胜出,崇华帝大悦。进行封赏之后,崇华帝在金銮殿召见年华。 禁卫军带领年华穿过重重殿宇,踏上层层阶梯,向紫宸宫走去。每走一步,年华的心就紧了一分。这一次,是真的能够很近很近地看见他了。去年春天一别,再见,又是奈何天。 紫宸宫庄严肃穆,气象恢宏。这是梦华之心脏,社稷之重畿,天子端坐于九龙御座之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上绝浮云,下匡地纪。 年华被紫宸宫的恢宏气势慑住,禁卫小声提醒后,她才缓缓回过神来,收敛心神向上走去。 解佩剑,入紫宸,肃衣冠,上金銮。 金碧辉煌的金銮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净鞭三声响过之后,文武齐喝万岁天齐。 “众卿平身。”宁湛威严地道。 百官平身之后,年华仍然跪在地上。按照梦华礼制,无品的外将与有品的内官蒙召进入金銮殿时,均不得起身与朝臣同列。 年华很想抬头,看御座上的宁湛是不是瘦了,但却碍于礼制,不得不一直垂首。 “年从将,抬起头来。” 上首传来的声音听来熟悉,却又陌生。年华抬起头,望向御座上的宁湛。他的眸中仍是春风般的温柔,薄唇仍带着和煦的笑意。 终于,见到他了。年华不由得也勾起了唇,一年的思念,一年的牵挂,都融入了彼此浅浅的一笑中。 宁湛朗声道:“今日,梦华大败摩羯,年从将功不可没,朕意欲赐其品衔,擢为禁卫军副统领,众卿以为如何?” “圣上英明。”文武百官躬身。 “臣以为不妥。”李元修出列道。禁卫军隶属高猛统辖,乃是宁湛的亲卫军队,他可不想把一个将来能成为自己膀臂的人,白白地送给宁湛。 宁湛皱眉,“哦?大将军认为有何不妥?” 李元修正色道:“年从将乃天极将门弟子,理应投身外军营旅,将来征战沙场,建立功勋,方不屈其志向。末将以为,深居内宫的禁卫军并不适合她。” 宁湛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道:“大将军说得有理。朕记得,自从高将军去镇守临羡关,京畿防卫营主将的位置就空了下来。京防军外能上战场,内能安玉京,不如让年从将填此空缺,如何?” 李元修大吃一惊,梦华的八方兵权,向来是他与高猛分之。近年来,他的势力压过了高猛。京畿防卫营虽然不是大权,但却威慑着外戚,将军,新帝三大势力,维持着玉京的稳定,保卫着玉京的安全。京畿防卫营原本归高猛管辖,自从高猛奉命去了临羡关,基本已被李元修控制。李元修多次上奏,要求免去高猛的主将之职,想名正言顺地将京畿防卫营纳入旗下,但却被宁湛以种种理由拒绝。今日,宁湛怎么肯把京畿防卫营交给年华?他难道不知道年华是白虎营的人? 李元修望了一眼御座上的年轻帝王,又望了一眼跪在下首的红颜女将,心中掠过了一丝狐疑。 李元修正在沉吟,宁湛的声音再次响起,“大将军认为是擢年从将为禁卫军副统领,还是京畿防卫营主将?” 李元修被当场将了一军,心中暗骂宁湛狡猾。——他用话语设套,让他只有两个选择,且要他立刻回答。李元修的额上冒出了汗水。他对年华疑云重重,顾虑深深,不知道该走那一步棋。一子行错,满盘落索,是将年华完全白送给宁湛,让她成为禁卫军副统领?还是赌一把,赌宁湛与年华无私,将年华安插在京畿防卫营,然后慢慢纳入自己麾下? 李元修草莽出生,白手起家,他的一生几乎都是在赌,赌机遇,赌命运,这一次也不例外:“末将以为,京畿防卫营主将之职很适合年从将。” 宁湛淡淡一笑,“如此,就依大将军的建议,擢白虎营从将年华为京畿防卫营主将。” 众臣躬身道:“圣上英明。” 年华俯身道:“谢主圣恩。” ☆★☆★☆★☆★☆★☆★ 春归杨柳陌,花满玉京城。 傍晚,年华站在皇宫中的未央台上,天风掀起了她的衣袂,飘然欲飞。从高耸的未央台望去,玉京中已是早春新绿,生机盎然。 一阵脚步声渐渐靠近,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环住了年华的肩膀。宁湛将头埋在年华的颈边,脸贴着她丝绸般冰凉的发丝,“一年不见,你瘦了。” 年华笑了:“你也是。” “我一直都在想你。”宁湛将年华抱得更紧,似乎害怕未央台上的天风,会将她从他身边带走。 年华回过头,扑入宁湛怀中,“我也想你。一直都在想你。” “年华,留在我身边,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年华笑了:“天下虽大,匪我思存,不留在你身边,我又能去哪里?” 宁湛道:“‘你是我的年华,我是你的宁湛。’在天极门时,我曾经这样说过。现在,我成了帝王,对你的心意也永远不会改变,我爱你,此生不渝。” 年华心中甜蜜。她也爱他,此生不渝。可是,想起花夕幻夜时,李亦倾的言语。她心中又酸涩,凄凉,“你很快就会娶妃子了,是吗?” 宁湛一愣,继而苦笑,“玉京中三权分立,局势混乱,崇华帝不能不纳妃,他现在势力单薄,需要借助士族的力量。联士族,收兵力,固王权,纳妃是必然要走的一条路。我已经处在了风口浪尖上,如果不继续往前走,就会死得很凄惨。而且,六国伐乱,征战连绵,我想要平定乱世,恢复河山,让苍生不再受战乱之苦。” 年华沉默,良久,道:“我明白了。” 她明白宁湛的苦衷,她明白宁湛的抱负,她爱他,所以体谅他,宽容他,相信他。因为,她是他的年华,他是她的宁湛。 宁湛亲吻年华的额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的心意,此生不渝。相信我,等乱世平定之后,我一定不负你。” 年华望着宁湛,笑了:“我相信你。” ☆★☆★☆★☆★☆★☆★ 宁湛在宣和殿夜宴摩羯使臣。年华出宫去往丞相府,她暂时住在丞相府,等待明日去京畿防卫营赴任。 博山香炉烟袅袅,银烛蜜蜡灯煌煌。年华一脸愁容地坐在在桌旁,盯着横置在桌上的荧煌剑,剑身上被龙雀匕所创的罅隙虽然细小,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 像荧煌剑这样的绝世好剑,不会轻易被凡器损毁,但一旦被损坏,即使只是一道不起眼的罅隙,也会对剑的威力产生莫大的影响。到时候,可怎么向云风白交代? 年华正忧心忡忡,忽然有人敲门。 “谁?”年华问道。 “年主将,是我。”门外传来百里策的声音。 “百里丞相,请进。” 百里策手捧一柄黝黑古朴的重剑,微笑着走了进来。 年华眼睛一亮,“圣鼍剑!” 百里策将圣鼍剑递交年华,“这是你遗失在大理寺的东西。” 年华尴尬一笑,“初来玉京时被奸人蒙骗,闯了不小的祸。” 百里策但笑不语,坐在了年华的对面,“你初出天极门,想必尚不明了天下情势。” 年华抬头,“有劳百里丞相解疑,年华愿闻其详。” 百里策将玉京的朝局,以及六国的纷争向年华徐徐道来,一直说到银烛成烬,月斜西窗。年华明白了很多,同时心中更加沉重。诸侯拥兵自重,战乱纷纭,最苦的还是百姓。小时候,她因为战乱失去了亲人,遭受了很多的痛苦。只有结束战乱,六国归一,一切才会有所改变。 年华续了一根银烛,道:“丞相一席话,年华受益匪浅。年华身为武将,自当以手中长剑为国尽忠,为圣上效命,保护疆土和百姓。” 百里策笑了,真是一个深识大义的女子!看她在斗场上的表现,骁勇无敌,智谋无双,大有一剑能挡百万师的气势,乃是举世难寻的将才!有她襄助,宁湛何愁六国不平,天下不定? 想到年华在斗场上的矫健英姿,百里策突然想起一件事,“今日斗场之事,你如何看?” 年华想了想,抬眼:“丞相是说使臣兀思下场救人一事?” 百里策道:“正是。” 年华想了想,道:“兀思贵为左相,不惜以身犯险,亲自下场救人。恐怕只有一种可能,——那名勇士身份特殊。” 百里策沉吟,道:“放眼摩羯族,除了国主,能让兀思为之涉险者,恐怕只有皇太子拓拔玥。” “拓拔玥?” “摩羯族的皇太子拓拔玥,骁勇而善权谋,人称鹰王子。他素来野心勃勃,意图趁六国大乱而北伐,入主梦华。” “王族埋名混入使节行列,这可是相当不智之举。” 百里策面色凝重:“没错,王族混入使节行列,如果被主国揭穿身份,轻则是慢辱主国,藐视天威,被主国扣押亦无话可说;重则是心怀不轨,入侵他邦,甚至引发两国刀兵相见。” 年华道:“一切还只是猜测,那人是不是鹰王子还不一定。” 百里策眼色一凛,“如果真是,岂能让他安然回国,让天下人嘲笑梦华有眼无珠?况且,鹰王子对梦华是一大威胁,他此次孤身入境,势单力薄,如此良机岂能错过?” 年华不再做声,她知道百里策行事缜密,一定会动用一切力量去彻查那人的底细,看他究竟是不是鹰王子乔装。如果不是,则天下太平;如果是,那玉京难免会生一番风波。 百里策与年华又说了一些话,方才告辞,临行前,他叹道:“时光荏苒,七年一别,如今再见,你已不再是当年独自行走在战乱中的女孩,而是一名优秀的战将了。” 年华笑了:“我师父听到您这句话,一定会好笑,他总是说,我是他最不成材的劣徒。” 百里策笑了:“你师父是望之深,责之切。” 百里策离开后,年华歇下,一宿无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荼蘼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京畿防卫营坐落在玉京西北,规模比白虎营小得多,将士皆为男子。七位将领五男二女。京畿营的任务是镇守玉京四大城门,以及维持玉京的安全。 李元修领着年华在京畿营办理交接事宜,他的脸色十分难看。昨夜,密探报告:圣上这七年来的隐居之所是在天极门。 七年前,宁湛被孝明帝秘密送出宫,对天极门称是清王世子前来治学,而在梦华六国,除了护送他的百里策和高猛,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去年春天,孝明帝驾崩,接宁湛回宫的人,仍是百里策和高猛。宁湛平安归来,奉天承鼎,对于七年来的行踪,只言在东方隐居,并未提及具体所在。 李元修怀疑宁湛与年华有私交,让密探一查,两人果然交集在天极门中。李元修很后悔,早知道年华和宁湛是旧识,他就不该在金銮殿上答应让年华进入京畿营。不过,他还是存了一分侥幸心思,乱世之中,情势莫测,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宁湛和年华是旧识又如何?利益所趋之下,年华未必不会为他所用。况且,年华再勇武善战,也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他李元修坐镇玉京多年,集八方兵权在手,还能怕了一个小丫头?而且,下个月初,女儿就要进宫为妃,这节骨眼上,他不想再多生事端,所以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也只有将京畿防卫营交给年华,以后再想办法收权。 李元修不阴不阳地道:“年主将,玉京的安全可就交到你手上了。” 年华欠身,淡淡道:“末将一定不负圣上所望。” ☆★☆★☆★☆★☆★ 如果将玉京比作一朵盛放的牡丹,皇宫则是花瓣中央的花蕊,而太液湖则是放置在花蕊中的一颗绿珠。 皇宫,太液湖。碧湖如玉,嫩柳如金,风中飞絮似雪。暖春的风吹面不寒,带着草木的清芬,让人心旷神怡。年华临湖而立,一身轻盔,腰配玄剑,铁甲上泛着幽暗的金属光泽,似隐隐流动的水纹。 离宁湛约见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年华一直等候在太液湖边,宁湛一直没有出现。在年华等待的时间内,先后来了三名宫监传话。 “圣上正在御书房与言官议事,请年主将稍侯。” “圣上刚欲行,大将军又来求见,请年主将稍候。” “李将军刚走,礼部侍郎又晋见,再请年主将稍候。” 太阳已经升至中天,侍立的宫监已经有些疲态,年华仍旧站得笔直,望着湖面袅袅腾起的轻烟。 太液湖上的寒烟与泪湖的寒烟重叠,犹记得在天极门中,倒总是清闲悠哉的宁湛等候被封父严压苦训的年华。小孩子心性贪玩,偶尔偷得半日清闲,便开心得不得了,手牵着手去万花谷中嬉戏…… 从年华站立的地方到御书房所在的承光殿,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可是,年华却不能走过去,因为这短短的距离之间横亘着一道无形的,名为君臣的天堑。不过咫尺,却有若天涯。君权至高,臣下卑服,再不复从前。 宁湛出现,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他并没有穿华丽繁芜的帝服,而是着一身天青色云纹锦袍,清俊飘逸,一副翩翩贵公子的雅姿。 年华怔住,一时忘了行礼。宁湛身后的老宦臣许忠假咳一声,年华才反应过来,急忙躬身行礼,却被宁湛制止,“紫宸宫外,你我不必这样。” 许忠冷哼一声,神情倨傲。 宁湛望了许忠一眼,没有做声,但神色明显不快。宁湛对年华笑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年华疑惑,“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宁湛神秘地道。 年华心中疑惑,但也不再多问。 一辆四乘黄金蟠龙八宝御辇停下,宁湛在内监的扶持下上了辇,也招呼年华共乘,“上来吧,你站了这么久,再走出宫去,怕是腿都会累折了。” “好。”年华也未多想,抬脚便欲上辇。 “且慢!”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年华回头,却是许忠。许忠年逾花甲,体肥面圆,脸上因为擦了粉的缘故,白若霜雪。他将翡翠拂尘一扫,也不屈身,口气微有倨傲,“圣上,君臣共乘一辇,这于礼制不合。” 许忠十八岁净身入宫,在宫闱中沉浮半世,先后伺候过庄闵帝,孝明帝,崇华帝,如今身居内监总管之职。他于宁氏一族,算是内宫老臣。 宁湛闻言,微微点头,“君臣同乘,确实于礼制不合。”说着,他掀袍下车,把年华扶上辇,望向许忠,“年主将乘辇,朕步行,这便不算违礼了吧?” 年华冷汗。 许忠惊得一个激灵,急忙垂首,“老奴……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宁湛目光犀利,却作和颜悦色,对许忠道,“许总管在帝座边执拂尘多年,想必也该明白帝令和礼制孰轻孰重?君主虽幼,也是天子;臣仆虽长,亦是仆婢。许总管曾侍奉过皇祖和父皇,如今又侍奉朕,资历深远,忠心可嘉,肯定比朕更明白君臣之分不可逾越的道理。” 宁湛云淡风轻的一席话,说得许忠额上滚下两道冷汗,湿开了厚厚的白粉,露出两道焦黄的皮肤。宁湛这番话因龙辇而起,却不止于龙辇之事。宁湛为何而发,他心里当然明白。孝明帝驾崩,宁湛回宫承鼎,不过十七岁。先帝临殁前留旨,新帝继位,朝事由百里策,高猛辅佐,宫事由萧太后主持,内监总管许忠辅助。许忠因为先帝的旨意,又仗着服侍了三代天子,虽无逆心,但不免有些倚老卖老,蔑视幼帝的意思。 宁湛离宫七年乍归,许多宫廷礼规,人情冗事都需要借助许忠之力来重新熟悉,对他十分礼待。许忠倚着这份礼遇,倒以为新帝善软,越来越倨傲,有时候甚至越俎代庖,逾越了宦奴的本分。 今日,许忠第一次被宁湛用言语警训,虽然宁湛的脸上挂着和颜悦色的微笑,但露骨的话语却是雷霆万钧,敲山震虎,有无形的威严和压迫。 许忠声音微颤,“老奴,明白了。” 宁湛伸出手,许忠急忙抬臂搀扶。宁湛借着许忠的搀扶,再次登上八宝御辇,坐在年华身边。宁湛对许忠道,“今天,许总管就不必随朕出宫了。许总管年事已高,也该多休养身体,不必时时都跟随着朕。” 许忠闻言,身躯一颤。宁湛这句话似乎是暗喻他年老,不再要他侍奉君侧了。宦臣和宫妃一旦不再陪伴君侧,就意味着恩断,宠失,不管之前有多少荣耀,权力,圣眷,都将是昨日黄花,都将风流云散。 “圣上……”许忠嗫嚅着,正要开口。 宁湛却又微笑,“许总管的谨细和谦卑,放眼宫中,也找不出第二人。许总管虽然年事已高,但朕身边却离不开你,今后你还要多多辛苦……” 许忠松了一口气,眼底却有惊惧,急忙垂头,“老奴谨记圣上教诲,今后一定会更加谨细和谦卑地服侍圣上,万死不辞。” 宁湛话点到此,也不再多言,吩咐驾驭辇车的宫奴,“承前门。” 四乘龙辇和仪仗队伍驶过,留下一头冷汗的老宫监站在原地揣摩帝言的余意。 车轮粼粼,龙辇驶过重殿叠宇,仪仗远远随后。宁湛和年华并坐在龙辇中,春风不知从何处吹来了轻软的杏花,落在了两人的衣上,发上。 年华心中感慨,刚才宁湛恩威并施,分寸得当,那个倨傲的许总管触到了棉中之刃,应该不会再敢轻慢帝威了。宁湛是君门弟子,从小浸淫权谋术,驭人术,虽然在天极门时与世隔绝,但实际入世,他也是如龙入海,游刃有余。也许,不仅因为他是君门子弟,更因为他骨子里的本性,宁湛天生就是作帝王的人。 宁湛喃喃,“师父曾说,帝王,称孤道寡,天定不能成双。身为一国之君,决不能让他人擅越君权,并坐比肩,否则国家必乱。” 宁湛想起紫石说出这番教诲时,凝重而哀伤的神情,却没注意到年华倏然变色的脸。并坐比肩,正是二人此刻的姿态。年华身形一动,正要下辇,手却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握住。 年华回头,对上宁湛明亮的眼睛,“年华,你不一样,我们命中成双,你为我而生,我为你而活。我需要你在我身边,与我并坐比肩,如果没有你,我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宁湛掌心的温度熟悉而温暖,但他的话语却陌生和奇怪,年华迷茫,“你的话,我听不懂。” 帝星临世,举世皆知,双星谶言,所知者寥寥,包括年华,也并不知情。 宁湛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想说,无论将来如何,我永远是你的宁湛,你永远是我的年华。” 年华反握住宁湛的手,深深地凝望着他,没有说话。心中许下的承诺,不需要言语,亦比永远更远。 龙辇停在承前门附近,宁湛与年华下了龙辇。他们没有走巍峨的承前门,而是走偏门建春门。——白龙鱼服,毕竟不能太招摇。四名大内侍卫身穿便装,远远地跟随着宁湛。 出了建春门,宁湛带着年华穿街走坊,不一会儿,来到一座朱门石兽的府邸前。年华看着府门眼熟,再抬头望门上的横匾,黑底朱字,瘦金体飞白:主将府。 按照梦华律例,京畿防卫营主将是正五品的武将,本该在玉京中有一处官邸,每日上朝之后,去京畿营处理公务,处理完公务后回宅邸休息,没有什么大事变故,不必时刻守在营中。 年华的府邸正是这一座,但她只在半个月前领恩赐的那一日来过,住了一宿,仍然住回了京畿营。她只身一人,无亲无眷,住在深宅大院,更添孤寂的心绪。再者,最近摩羯使者停留在玉京,崇华帝又要册封妃嫔,玉京的安定需要严加防卫,不可以出任何岔子。所以,她在京畿营中扫出一间空房,每日枕兵策入眠,闻金戈起床,几乎都忘了主将府。 年华略感意外,“巴巴地等了你三个时辰,你要带我去的地方,就是这里?” 宁湛笑了笑,拉了年华往里走。朱门大开,八名仆婢在两旁迎候。仆婢们的脸年华依稀见过,但站立在众人前面的老者,却很面生。老者一身干净的青衣,须发微带霜雪,气质精明干练。他先拜见了宁湛,才向年华行礼,“老奴秦五,参见年主将。” “你是……?”年华疑惑。 “从今日起,老奴是您的管家。老奴本是丞相府的管事,丞相吩咐老奴来主将府主持各项事宜,照顾主将的饮食起居。” 宁湛微笑,对年华道:“你从小生活在天极门,太傅担心你不善于处理世俗琐务,所以遣了他信得过的人来照顾你。在玉京生活不同于在天极门,你已经是京畿营主将,有些必要的交际应酬不能免。你不擅长此道,以后就由秦五替你打理。李元修手握兵权,门下清客三千,各擅其能,你现在无法与他抗衡,但是作为将领,多多招揽奇人异士来壮大自己的力量,以备用人时之需,总没有坏处。” 年华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点头道,“我明白了。” 年华望着秦五,道:“百里丞相如此费心,我十分感激。以后诸多冗事,就托秦管家劳心了。” 秦五垂首道,“能侍奉年主将,是秦五之荣幸。” 年华和宁湛进入主将府。宁湛走在前面,年华跟随。宁湛穿梭在画栋雕梁,亭台楼阁之间,熟悉无比,让年华产生了他才是主将府的主人,而自己反倒是客人的错觉。 “你经常来这里?”年华问宁湛。 “自从这里成为主将府以来,我一日来一次。可惜每次我来,你都不在。” 年华不解,如果是为了见她,每日早朝不是也能见到么?“你应该知道我住在京畿营,不住在这里。你天天来这里干什么?” 宁湛笑得神秘,像是一个向喜欢的人献宝的孩子:“我天天来主将府,当然有原因。原因是什么,你转头就知道了。” 行走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主将府的后花园。 年华转过头去,鼻端闻到一阵清香的同时,眼睛也被一团团或猩红,或纯白的火焰灼伤。 寂寞春风笑,开到荼蘼花事了。一大片殷如血,白似雪的荼蘼花,烧入了年华眼眸深处,碧紫色的茎叶,托着细碎的花瓣,在清风中摇曳,美如幻觉。 年华惊喜,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泛起了甜蜜,“这是你……你还记得我喜欢荼蘼花……” 犹记得每年春天,万花谷中万花盛放,争奇斗艳,她独爱葬梦崖下的那一片荼蘼花海。犹记得荼蘼花海中,嬉闹不绝的少年和少女,笑语如铃,回荡碧空;犹记得荼蘼生凉月下香,少年少女耳鬓厮磨,发誓执手不离,直到永远…… 宁湛笑得宠溺,“我当然记得。你总是只记得练武功,习兵策,我不替你记住这些琐事,终有一天,你会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宁湛本是戏语,却不料自己一语成谶。许多年后,有人忘记了一切,远走天涯,只有他还记着,用尽一生,深入血髓地记着。 一阵风吹来,荼蘼花瓣纷飞如雨。 宁湛牵着年华走入花海,一架架荼蘼环绕在两人周围,仿如身陷虚幻的火海,艳烈却冷寂。 “这里,才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年华笑着问道。她觉得很开心。 “没错。” “上次来主将府,后花园里虽然姹紫嫣红,可是却没有荼蘼花。你一定费了不少心血,才让这里变成这样的吧?” “如果这片荼蘼能让你忆起天极门,能让你开心地住在这里,那所有的心血都值得。” 年华道:“等册妃典礼完毕,京畿营不再那么忙了,我就搬回这里。” 听到册妃典礼,宁湛有些愧疚,“对不起,有些事,不由人意。” 年华悲伤地道,“崇华帝做得对。” 如果我做得对,你的声音,为什么那么悲伤?这句话,宁湛不敢问,也不能问。他幽幽一叹,“昨夜,我梦见了在天极门的日子,我们在桃溪边玩耍,笑得无忧无虑……” 年华绽开一抹笑容,融化了眼中的悲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折翼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和宁湛在主将府渡过了悠闲而快乐的半天。宵禁前,宁湛回去了皇宫,年华回到了京畿营。 月光清冷地照在营房,箭楼,垛墙上,天地间仿佛积了一层银霜。京畿营四周有卫兵巡守,年华居住的塔楼在营地深处。 年华没有睡意,坐在灯下翻看兵策,见窗外月华如水,也读得有些头闷,起身推门,出去赏月。 东风夜,花无眠,从东方吹来的夜风贴面拂过,如丝绸般凉腻。此刻,合虚山中应该是万花盛开,冰山融泉,为何这东风中却嗅不到那自由而清新的气息,只能闻到玉京中糜烂而腐、败的尘世味道,腥腻如同尸体上汩汩冒出的鲜血。 腥腻的……血腥味?! 鼻端嗅到鲜血的味道,年华心中一阵警觉,她在栏杆边站了许久,本该半个时辰从楼下经过一次的巡夜队,一直没有出现。 四周安静得诡异! 月光璀璨如银,楼中树影斑驳。年华的目光扫在了地上,栏杆和飞檐的影子重叠着,浓淡相宜,如一纸静谧的水墨写意。然而,几道倏然掠过的飞影,乱了一幅水墨美图。 有刺客!年华倒抽了一口凉气。几乎就在同时,两柄寒光凛凛的弯刀,从她背后袭至,无声无息。 年华倏然折腰,险险地从冒着寒气的刀锋下避过,再回身时,圣鼍剑已然出鞘。两名黑衣人向年华袭来。年华刚与两名黑衣人交手,又有两道人影从屋檐吊下,直取她背后的空门。年华听到风声,急忙闪避,然而猝不及防中,左肩一凉一痛,鲜血迸溅。 年华翻腕转剑,攻向守在栏杆边的黑衣人。那人与年华应对两招,不敌。趁黑衣人退避的刹那,年华脚尖轻点,掠过栏杆,飞身掠向楼下空地。四人岂肯放过猎物,齐齐跟了下去。 年华刚在空地上站定,四名杀手已经追至,四柄弯刀闪转如电,凌厉狠辣地攻向她。年华提剑与四人缠斗,不知为何,她的动作十分僵滞,有两次圣鼍剑都几乎脱手飞走。 四名黑衣人占了上风,沾沾自喜,出手更是决绝狠厉。弯刀几次擦过年华的身体,白衣上血点斑斑,宛如红梅初绽,但每次攻向年华致命处的招势,却都被圣鼍剑险险地化解开来。 四人见年华明显是越战越颓,可自己就是久攻不下,不由得有些心浮气躁。 五人就这么温温吞吞地又拼了十余招,屋顶上却有人沉不住气了,一名魁梧的黑衣人跃身而下,手中弯刀直取年华。 年华眼中精光闪过,真气灌注剑上,挥刃格挡,弯刀与剑刃相击,火花碰溅。 弯刀从中断作两截,圣鼍剑却完好如初。 趁五人错愕之际,年华反剑直挑身后两名黑衣人,那两人急忙挥刀迎击。但这次年华的攻势与之前判若两人,剑势磅礴如雷霆,不到两招,就将二人击毙于剑下。 断了弯刀的黑衣人微愕,他身旁的一名黑衣人立刻将自己的刀呈上,他反手接过。此刻,年华正好击毙了两名杀手,挺剑便向最后出现的那名黑衣人袭去。那名黑衣人提刀迎战。月色中,刀势大开大阖,剑气挥洒纵横,刀光剑影,错落起伏。 黑衣人隔着蒙面黑布,鹰眸死死地盯着年华,“之前,你隐藏了实力,为什么?” 年华挑剑破开刀势,直取黑衣人的喉间,“诱你现身。” 黑衣人错步退开,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我在上面?” 年华手腕翻转,招招逼近:“地上五道人影,却只见四个人,自然有人隐而不发。通常,隐而不发的人,才是主人。” 说着,年华的攻势更加凛冽,剑气如惊涛骇浪,袭卷向后退的黑衣人。 黑衣人愕然,刀势微见狂乱。 原本在旁掠阵的两名黑衣人,——那名将刀呈给主人的人,早已拾起已死同伴的弯刀——见主人陷入了困境,急忙提刀襄助。 鼍剑上激起了一层层幽紫色气浪,剑气过处,空气成冰,万物肃杀。那两名黑衣人转眼就成为了剑下亡魂。 月光如霜,清清冷冷地铺了一地,仿佛为四具尸体盖上了白纱。年华和黑衣人在月下相对而立,冷肃的杀气弥漫在两人周围,卷起了满地落叶。 阒然,树影无风而动,玄剑和银刀交织在一起,年华和黑衣人缠斗在一处。 黑衣人出手快如鬼魅,他看出年华独战四人之后,体力已经有所不济,身上也负了伤,力求一鼓作气,将她击毙。被黑衣人招招紧迫,年华只得疾速后退,不擢其缨锋。但年华步步为营,黑衣人一时也不能伤她。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黑衣人渐渐力竭,年华仍是以守为攻,应付有余。 耳边听得有马靴踏地,铁甲摩擦之声靠近,想来是打斗声引来了远处戍卫的士兵,黑衣人眼神一凛,心念电转,突然横刀直扫年华面门。 年华见他刀锋下隐有后势蓄积,急忙退避三丈。 黑衣人并未凭势紧逼,反而足尖点地,掠向飞檐青瓦,却是见势不妙而欲逃遁。 “女人,今天就饶你一命,后会有期。”黑衣人身影远去,声音幽幽地飘来。 年华闻言,隐隐已知来者是谁,急忙提剑追去,“站住!京畿营重地,岂由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在京畿营上空疾行,黑衣人轻功不俗,年华始终落后一程。 眼看黑衣人即将遁出京畿营,年华心中着急。突然,黑衣人身形一个踉跄,失足从屋檐上跌落,摔入一株枝繁叶茂的月桂树中。 黑衣人落地的力道又疾又大,树折枝断,痛呼声响起。 年华追到屋顶上站住,——黑衣人狡黠,她恐有诈,不敢贸然接近。她等了一会儿,见黑衣人瘫倒在残枝断叶中咒骂,半天爬不起来的模样不太像是诡计,才按剑掠下地。 离黑衣人七米远时,年华一眼发现他的左膝骨折错位,绝对不是诡计伪装,确实是失足跌落,摔折了腿。心中不禁涌上了疑问,他轻功不俗,怎么会失足?难道是苍天助她? 黑衣人本来在用年华听不懂的语言咒骂,见她靠近,鹰眸森寒,“女人,你又使诈暗算!” 眼见腿折脱身不成,黑衣人干脆一把扯下蒙面黑布,果如年华之前的猜测,正是买了龙雀匕的那名摩羯勇士。 年华不高兴了,道,“明明是你潜入京畿营暗杀我,我何曾使诈暗算你?” 年华逼近,摩羯勇士俊脸煞白,眸中划过决绝厉色,咬了咬牙,手腕一翻,左袖中滑出一粒冒着青烟的黑丸。 摩羯勇士侧对着年华,年华丝毫没察觉到这致命的危险。 突然,一粒石子破空而至,在黑暗中疾如一颗流星,准确地击中摩羯勇士的左手。摩羯勇士吃疼,低呼一声,冒着青烟,散发着硝磺气味的黑丸,骨碌碌滚落在地上,正好停在他与年华之间。 黑丸上的引芯,已经燃到了最低。 年华见状,大惊失色,动作先于反应,一脚踢向黑丸。黑丸远远飞开的同时,在半空中爆炸,热浪卷地,威力非常。摩羯境内的峰皋山,盛产硝石,遍布硫磺矿脉。摩羯族的火药制造技术,在天下首屈一指。 年华曾有耳闻,摩羯族的火药可以开山裂石,破城倾国。今日亲见,才知道传闻果真不虚。如果不是她反应得快,此刻恐怕小命已去。 摩羯勇士本来是不甘受擒,宁可与年华玉石俱焚,可此刻在鬼门关徘徊一次,感受到火石爆炸的热浪,心中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后怕,一丝隐约的侥幸,一点难言的疑惑。他疑惑的是,在千钧一发的关头,是谁击来的石子?这份精准和力道与在屋顶上膝盖被击中以致跌落时一模一样。当时,他以为是年华在后面暗算,可刚才明显不是年华所为。 火光熄灭的瞬间,一道白影在屋脊上闪过,惊鸿一现,快如疾风。 年华心中一紧,还有刺客?她见摩羯勇士腿已折,估计跑不了,但恐怕他又寻死,随即当机立断,挥手击昏了他,提身向白影追去。 白影的轻功极高,年华拼尽全力,始终只能遥遥看见一抹雪影,近不得他半分。几个转折,白影消失不见。 年华左右四顾,周围只见月光下建筑的剪影,没有半个人影。她微微沉吟,难道这是摩羯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她急忙折回去。 年华回到原地,摩羯勇士仍然昏迷着,并未被人救走。 年华心中更加疑惑,如果没有白影击石相救,她已经命危,照此看来,白影是友非敌。可如果是友,那为何不肯现身相见?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逼近,打断了年华的思绪,年华抬头看去,一队巡逻兵正提着武器跑来,想是听见了塔楼的械斗声,知道出了事,匆匆赶来。 年华对巡逻兵的队长道:“将这刺客押入天牢,重兵看守。” “是。”巡逻兵队长垂首领命,指挥人抬着昏迷的摩羯勇士离去。 摩羯勇士身份可疑,年华不敢擅自做处置。思索了一会儿,她命人去通知百里策,念及京畿营中有李元修的人,她只叫他们隐晦带话:月下弯弓鹰翼折,困之囚笼奈之何? 五天后,玉京,京畿营。 年华走进关押囚犯的天牢,天牢中潮湿腐糜,沉淀着鲜血的腥味。步下生满苔藓的石阶,穿过逼仄阴暗的甬道,年华在一间牢房前立定。从铁栅栏的空隙看去,异族男子正坐在牢房的角落,背靠肮脏斑驳的墙壁,面对着牢门。 男子衣衫褴褛,浑身血迹斑斑,听到脚步声,抬头望向站在铁栏外的女将。 五天来,为了弄清楚男子的身份,百里策和年华用了不少办法,可是无论严刑,利诱,男子始终只承认自己是摩羯使者,夜入京畿营是为了找年华报斗场之仇。宁湛下令暂时先囚禁男子,静观其变,看兀思那边有何动向。 男子望向年华,神色紧张,“谁?” 年华道,“我。” 听到年华的声音,男子冷笑,“是你,你来做什么?” 每次年华出现,只要她不出声,男子就仿佛不认识她。最初,年华以为是光线太暗的缘故,后来她渐渐发现,男子认人,凭借的是衣饰和声音。他不是瞽者,只是没办法辨识人脸,在他眼里,所有人的脸都长得一样。 年华吩咐狱卒开锁,让拿着药箱的大夫,捧着衣服、食物的士兵进去,道:“大夫会帮你处理伤势。” 男子轩眉微扬,冷哼:“施刑过后,又来治伤,何必假惺惺地多此一举?” “施刑是你夜入京畿营应得的惩罚,治伤是因为你终归是摩羯使者,总不能亏待了你,失了礼数。不过,如果你觉得多此一举,那我便让他们出来。” “……”男子不再言语。 年华见他伤重,知道他是嘴硬,也没真遣走大夫。 年华隔着栅栏望向男子,心念纷杂,眼前的人如不是拓拔玥,则天下太平;如果是,那玉京难免会生一番风波。 “我希望,你真的只是摩羯使者。那么,只要兀思在圣上面前作保求情,看在国宾的份上,圣上应该会宽宥你夜入京畿营之罪。” 男子望着年华,“我来杀你,你却不想我获罪?” “你来杀我,说到底只是为了斗场上的义气之争。你与我并无宿怨,况且我也安然无事,为什么要希望你获罪?我只希望此事能大事化小,不引起更大的争端。”年华低声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她总是心绪不宁,隐隐预感到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男子脸上带着深沉的笑意,“据说,你出身天极将门,越国魔血大将军轩辕楚,若国圣佑大将军青阳,都是你的同门师兄。我原以为你也会和他们一样勇强好战,看来是我错了,即使身为将门弟子,你也只是一个女人。女人总是心慈手软,优柔寡断,成不了大事。” 年华垂下头,“必要时,我绝不会心慈手软,我只是不愿看见无谓的鲜血,进行无谓的杀戮。” 男子的笑容更深了,“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乱世中,只有鲜血和杀戮才能换得武将的荣耀和功勋,才能得尝君主的野心和霸图。” 年华道,“我不这样认为。” 男子挑眉,饶有兴味地望着年华,“哦?那你是怎样认为的?武将难道可以不杀人吗?” “杀生为护生,征战为和平。为了荣耀、功勋滥杀无辜,不是一名真正的武将。为了野心,霸图挑起战乱,不是一名真正的帝王。”年华淡淡道。 男子陷入了沉默。半晌,他道:“你的话,很有意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缘爱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崇华二年暮春,帝册四妃。李氏淑妃,威武大将军李元修之女,温婉贤良,主凝香殿。萧氏德妃,户部尚书萧源中之女,太后之侄女,懿德无双,主丽景殿。杜氏贵妃,……又陆续晋封昭仪,宝仪,修容数人……士族之家,门阀之第,莫非皇亲,举国欢庆。 ——《梦华录?崇华纪事》 崇华帝册妃之夜,东风夜放花千树,玉京中一派喜乐喧哗。从今夜起,玉京欢庆七日,昼不闭城,夜不宵禁。 年华带领兵士再一次巡视四方城门,由于这几日六国使臣,观礼宾客人数众多,她叮嘱守城的卫兵不要疏忽大意,一定要确保玉京的安全。 繁华散去,烟花成烬的子夜,年华带着兵士回京畿营,忙了一天无暇多想的心闲了下来,才突然意识到,今天是宁湛成亲的日子。 年华心中寥落,暮春的夜风中,有落花飞旋。已经是暮春时分,春花将残,夏花即至,她突然很想去看荼蘼。——趁着花期未过,再去看一眼那焚世的绝艳。一念兴起,年华吩咐士兵们先回京畿营,独自调转马头,去往主将府。 年华进入主将府,来到后花园。她孤寂地站在月光下,一袭清冷身影,更显寥落伶仃。不远处的皇宫中,有丝竹笑语隐隐传来。 夜色中,冷香浮动。荼蘼花舒瓣吐蕊,艳丽如火,在暗夜中燃烧着生命,寂寞而炽烈。由于是拔了别的花草,匆忙移植的荼蘼花,荼蘼花架显然还未完工,零落得如同半面妆的美人。。 已是暮春,花架再不搭好,荼蘼的花期就该过了。念及至此,年华脱了轻盔,套上园丁的衣裳,搬了木条去搭花架。 忙了一会儿,她的额上浸出了汗水,倒不是累,而是着急。看着样式挺简单的花架,本以为依葫芦画瓢,按样子拿几根木条拼凑就成了,谁知道园丁活远远没有想象中简单。 十八般武艺都不在话下的年主将,居然被一个花架子给难住了。此时深更半夜,又不好去前院吵醒花匠,年华拿着锤子与木条较着劲儿,冷不丁一锤子砸在了拇指上。 “哎哟!”年华痛得跳脚。 “你呀,笨死了。”嘲弄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年华还没回头,宁湛已经走近,一把拉过她的左手,轻轻替她揉着指头。 年华望着宁湛,又望了一眼垂首立在远处的秦五,狐疑地道:“你……你怎么来了?” 宁湛笑了笑:“已经是暮春了,花架若是再不搭好,荼蘼的花期就过了,某人就会看不见最美的荼蘼花。这么一想,鬼使神差的,我就来这里了。” 年华也笑了,她朝放置园艺工具的花房努了努嘴,“为了某人能看见最美的荼蘼花,那你就去换一件衣裳吧。” 宁湛会意:“好,你等着。” 金衣玉饰的儒雅帝王走进花房,不一会儿,走出来一个粗衣简服的俊朗园丁,他笑容满面地凑到了年华身边:“你太笨了,让我来吧!” 随着宁湛驾轻就熟,行云流水的动作,一段漂亮的花架缓缓浮现在月光下。年华佩服地道:“不得不承认,你当花匠跟你当皇上一样出色。” 宁湛郁闷:“难得你夸我一次,可这句话听在耳朵里,怎么就让人高兴不起来呢?” 年华撇撇嘴,拾起一段木条,转过头去依样画瓢,嘴角却泛起一丝笑意。 宁湛熟谂的架势,让年华生疑,“君门还教园艺么?” 宁湛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还记得有一年,你在跃马原摔折了腿,整个春天都躺在床、上休养么?” “啊,还记得,是和青阳师兄比试骑战,从野马上摔了下来……” 宁湛陷入了回忆中,“那年春天,葬梦崖的荼蘼开得特别艳。你无法起床,看不到,我就想在将门的桃溪边搭一个简易花架,移几株荼蘼过去,让你能看见。于是,就请墨涵教我怎样搭花架,怎样移植荼蘼。” “不过,”年华回忆了一下,仍是疑惑:“那年春天,我好像连荼蘼的影子都没看到……” 宁湛皱了皱眉,纳闷地道,“过了这么多年,我至今还想不明白,我放在桃林中准备搭花架的木料,为什么每次都不翼而飞了?” “桃林里的木料是你放的?”年华瞪着宁湛,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她越笑越大声,乐不可抑:“那些木料啊,全都被青阳师兄拿去做箭了。他喜滋滋地说,一定是上次在竹林里救的那只白狐来报恩了,白狐知道他最近在布箭阵,每天得费大量箭枝,所以隔三差五地偷偷送来木料,免了他去山中伐木……后来,他还老盼着狐狸变成美女来见他……” “那可是我辛辛苦苦伐来的木料啊!”宁湛哀嚎。亏他拖着病弱的身躯,辛辛苦苦去伐木,不想却是给青阳作嫁。怪不得那年春天,每次见到青阳时,他的脸上都笑得开了朵花似的灿烂。 年华便笑边问:“那年春天,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花架和木料的事?” “本想给你一个惊喜,谁知道连木料都集不齐,我怎么好意思开口?” 年华安慰宁湛:“算了,算了,就把这里的花架当成那年春天的花架好了,我们一起搭。” 宁湛笑了:“搭好之后,每年春天,我们一起在花架下等着荼蘼花开。” “好。”望着埋头寻木料的宁湛,又望了一眼月光下的皇宫和远处起伏的山峦,年华笑得有些苦涩。 宁湛、年华忙碌了许久。宁湛感觉有些累,年华让秦五移了两张胡床出来,又砌了一壶香茶。宁湛和年华躺在暮春的夜风中,看满架荼蘼袅袅盛放。 静静地躺下来,二人才注意到,夜风中竟有一丝飘渺的箫音,如丝如缕,如怨如慕,滥觞歌残,寂寞如白。 谁家洞箫如此哀怨,如此寂寥?年华不由得侧耳倾听。突然,宁湛的手覆上了她的手,她侧目,正好对上了宁湛深情的目光。 宁湛笑道:“今年春天,我们一起看到了荼蘼花开。” “嗯。”年华也笑了,反握住宁湛的手。 一阵夜风吹过,吹散了一架荼蘼,花落如红雪,冷香暗袭人。 远处的屋顶上,静静立着一名白衣银发的男子,他手中握着光色莹润的碧玉箫。他望着那一架荼蘼一双人,眼神落寞而寂寥。 阒静的街道上,一白一绯两道人影缓步而行。 白衣男子手握碧玉箫,走在青石小路上。夜风吹过的瞬间,雪袖翻飞,银发扬起,露出一张仿佛用墨笔勾画的俊美容颜。只是,那深邃重瞳中的寂寥和落寞,即使是丹青妙手,也无法以笔墨描摹。绯衣女子提着一盏八角冰绡宫灯,静静地跟随在白衣男子身侧。宫灯下的金色流苏,在夜风中飘荡,宛如火焰。 天际隐隐泛出一丝青白,黎明前的夜空,明月隐去,花火凋残,唯剩天星灿烂。 从主将府离开后,云风白一直沉默无语,绯姬也不敢贸然做声。她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安静地离开,如果是她,她一定会现身去见她在乎的人,告诉那人她的思念与爱慕,哪怕那人从未在意过她。 云风白低声喃喃,仿如自语,“于帝星光华最盛之时陨落,是将星不可逆改的天命。宁湛带给她的,只有死亡和毁灭。” 绯姬闻言,提着宫灯的手微紧,“如果是您,一定能带给她幸福吧?十日前,在京畿营中,如果不是您出手,她已伤在了火药下。” 云风白闻言,心中还有余悸,“当时也亏她见机得快,否则我也是鞭长莫及。摩羯族的鹰王子胆识过人,有王者之风,但是性格刚愎自用,行事冲动,不比宁湛心机深沉,懂得隐忍克制。拓拔玥虽然刚愎自用,但从他知道无法脱身,就欲与年华玉石俱焚这一点来看,他也害怕在当下引起两国纷争。” 绯姬肃色,“如果玉京不乱,恐怕对圣道的计划不利。此刻,万国馆内一定已经暗波汹涌,要不要属下派人去和兀思接洽一番?” “不必。”云风白断然道:“兀思的心思,是竭力保护拓拔玥的安全。不需要圣道出面,他自然会想尽办法,搅浑一池清水。摩羯国前来朝觐,虽无伐心,却也有备在其后。摩羯的身后有越国。临羡关前,已隐现兵戈之兆了。” “如果,兵戈之兆成真,在如今的情势下,李大将军肯定不会轻举妄动,首当其冲的人一定会是年主将。” 云风白眉宇微蹙,“绯,你想说什么?” 绯姬垂首,“绯斗胆,只想提醒主上,年主将忠于朝廷,站在与圣道敌对的立场上,主上切不可因为私情而忘了圣道大计。” 云风白笑了,“你跟了本座十二年,你觉得本座是那种因情乱心的人么?更何况,她一心系在宁湛身上,对我并无私情。” 绯姬心中一痛,她对他无情,可他仍对她有情。说到底,他的心还是执迷了,因情而乱了。 “主上英明睿智,自然不会因情乱心,是绯多虑了。” 云风白握紧了玉箫,“她爱着宁湛,我的心再乱,她也不会知道,我也不会让她知道。” 绯姬心中莫名地一痛,对年华和宁湛产生了怨恨,“主上风姿绝美,有若谪仙,宁湛不及您万一。她深爱宁湛,只因为遇见宁湛在先,如果您比宁湛更早遇见她,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云风白叹了一口气:“缘,不在于谁更早遇见,而在于刚好遇见;爱,不是因为美好的皮相,而是因为莫名的执着。缘和爱,都是宿命所定。她于我,终其一生,恐怕都是无缘,无爱。” 绯姬还想说些什么,云风白已经广袖翩飞,大步向前走去,背影寥落。 绯姬轻叹一声,红裙飞扬,移步向主人追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六国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紫宸宫,金銮殿。 早朝时刻,金銮殿内,文武分列。 正值崇华帝纳新妃,群臣的奏报几乎都是献赋以贺,大段大段诘屈聱牙的秾词丽赋,功德文章,让宁湛听得走神。 突然,轻车都尉刘延昭的奏报引起了宁湛的注意,“启奏陛下,越国大将轩辕楚率天狼骑十万北上,驻扎在越国边境的芜城,临羡关告急。” 宁湛还未开口,李元修已冷哼一声,出列道:“芜城与临羡关相隔十二座城,轩辕楚驻军芜城,他临羡关告哪门子的急!?” 国丈萧平成殁后,李元修在朝堂上专横跋扈,文武群臣虽然心中不忿,却慑于他手握兵权,权势滔天,不敢做声。 刘延昭吓出一身冷汗,却仍旧不卑不亢地道:“临羡关外的十二城人事复杂,城主据城自雄,拥兵自重,名义上虽然属于天子,实际上各城城主居心叵测,随时都会倒戈而投六国。近日来,十二城中均有大量不明的军队出没,高将军怀疑与驻扎在芜城的越军有关,因此,前来告急。” 宁湛道:“高将军征战多年,经验丰富,他既然做此判断,一定有其根据。诸将谁愿意领兵援助临羡关?” 李元修冷冷道:“轩辕楚每年总会兵临芜城,可是却从未真正北上入侵,他忌惮如果真和天子交兵,其余五国会趁虚而入越国。所以,末将以为,边境有擅长守战的怀州参军张力涉驻守,一定无大碍。高猛不过庸人自扰罢了。” 朝中武将多为将军党,听李元修这么一说,几位毛遂也都缩了头。 宁湛心中生气,却还是不动声色地重复:“诸将谁愿意领兵援助临羡关?” 金銮殿内静得掉针可闻,一群丞相党的文臣脸上愤愤不平,却只能在腹中草拟弹劾李元修的折子,而对此刻的情况爱莫能助。 突然,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京畿营主将年华,愿领兵助临羡关。” 宁湛脸色舒展,沉吟了一下,道:“年主将资历尚浅,宜在军营中磨练,不宜过早领兵。轻车都尉刘延昭,你率领三万骑兵,去临羡关助高猛将军。” 刘延昭单膝跪地,“末将遵旨。” 退朝后,御书房。 宁湛低头望着御案上。 御案上,广袤的梦华疆土缩成一幅摊开的地图,山河绵延,城邦屹立。 梦华有六大诸侯国:朔方。北冥。禁灵。若。越。皓。 六国的诸侯分别是:朔方威烈王阿弥隆?铁穆尔。北冥燕灵王皇甫康。禁灵景文王宫无咎。若国武昭王项瑄。越国永定王高殊。皓国嘉凰王端木沁, 若国武昭王野心勃勃,朔方威烈王锋芒毕露,若国和朔方国力强盛,兵力雄厚,是诸侯中最大的威胁。北冥燕灵王宽和仁慈,禁灵景文王沉溺佛宗,二王虽无外侵称霸之心,但因为治国有道,知人善任,国中强将云集,镇守四方,使北冥,禁灵在这乱世洪流中根基稳固,屹立如山。 越国永定王高殊生性怯弱,且耽溺女色,是梦华有名的昏主。但是,因为越国有魔血大将军轩辕楚坐镇,天狼骑骁勇善战,越国已然成为五大诸侯国乃至无数小国的噩梦。 皓国嘉凰王端木沁虽然是女主,但是强悍冷厉,手腕铁血,早些年她的野心也不小,但是因为身体抱恙,心知天命所限,就心灰意倦,自暴自弃地寻欢取乐,渐渐荒废了朝政。皓国的局势几度动荡,几度颓败,直到两年前,长公主端木寻归国,她宫变勤王,收拢兵权,血洗清肃,整顿朝纲,皓国政局才一步步清明起来。端木寻铁血的手腕和强悍的作风,更胜于昔年的嘉凰王,朝中文臣武将对其忠心不贰,誓死拥护。短短两年内,她就已将数十个小国纳入皓国版图,令五国诸侯悚然动容。 年华问站在御案旁沉思的宁湛,“为什么不让我去临羡关?” 宁湛没有回答年华,反而问道,“你可听说过战国四公子?” 年华点头,“北冥国九王爷皇甫钦,若国武昭王项瑄,皓国玄龙大将军龙断雪,禁灵郁安侯崔天允。” 宁湛缓缓道,“皇甫钦聪明绝顶,项瑄知人善用,龙断雪勇武过人,崔天允用兵如神。这四个人,决不可小觑,他们会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与他们比起来,李元修根本不值得一提,但如今我们眼前的敌人,却是李元修。” 没来由地,年华想起了李亦倾,如今她已是宁湛的妃子,可是宁湛却将她的父亲视作最大的敌人,欲除之而后快,不知道她知道了会是怎样的感受。或许,她一开始,就不该入宫,她只是李元修和宁湛共用的棋子,李元修用她牵制宁湛,宁湛用她牵制李元修,他们都没考虑过她的退路。 年华道,“李大将军如果肯豁达一些,将私利看轻一些,也不失为一员有用之将,我们也就不必将他当做敌人。” 宁湛冷哼,道:“权势这东西,一旦尝到了拥有它的滋味,谁也不愿意再放开。”顿了顿,宁湛冷冷地道,“李元修不能做到豁达,我身为一国之君,更不能做到,李元修不除,我便永远得活在他的阴影下。” 年华道,“李大将军手握八方兵权,将军党的势力根深蒂固,除去他并不容易。” 宁湛望了年华一眼,道,“虽然不容易,但刀锋太利,已伤其主,无论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该折刀的时候了。” 年华咬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宁湛又问道,“天牢里关押的那个人可有异动?” 年华道,“没有。我已派重兵看守天牢,至今没有异状。” 宁湛皱起了眉头:“兀思也没有来皇宫里求情。据密探说,这些天来,兀思只在玉京闲逛,大量采购各种名贵瓷器,在万国馆中装运成箱,看样子,似乎是准备启程回国了。” 年华吃惊:“他们不管天牢里的那个人了么?还带着瓷器回国?那想必会走得很慢,很费力了。” 宁湛道:“好像是不管了。可能太傅猜错了,那人并不是鹰王子。不过,谨慎起见,你还是仍旧严加看守他,不可松懈。” “明白了。”年华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夜逃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深夜,京畿营。 已是丑时过半,坐在烛火前的年华打了一个呵欠。她已经很困了,却还没有回房休息。因为半个时辰前,百里策带人来到京畿营,夜讯关押在天牢中的异族男子。她没有跟去,只是在大厅等候。 年华揉着额头,自从夜擒异族男子以后,百里策就常常来京畿营审问。也许,百里策希望男子就是拓拔玥,好借此机会将之除去,为宁湛免去一大隐患。百里策对宁湛的忠心,对朝政倾注的心力,放眼朝中,绝无第二人能及。 也不知过了多久,“噼啪”灯芯爆了一下,年华从昏倦中惊醒,忽闻门外有脚步声移近。她以为是巡夜的士兵,抬头却看见百里策站在外面。夜色昏蒙,年华看不清百里策的脸,但觉他的神色有些奇怪。 “丞相,审讯可有收获?”年华没有多想,起身迎向百里策。她刚踏出门外,两道凉风一左一右袭来,迅疾狠厉。 年华急忙折腰,堪堪避过两柄朴刀。间不容发的瞬间,她抬腿踢向右边,黑暗中传来一声骨骼碎裂的脆响,正中一个人的手腕,朴刀应声而落。左边的人一袭未逞,第二刀已破风而至,斜劈向年华的面门。 年华没有闪躲,但这一刀却在距离她三寸远的地方生生地止住了势头。那人缓缓低头,但见一柄黝黑森寒的重剑,深深地没入了自己腹中。年华反手拔剑,鲜血四溅,偷袭的人软倒在地,不再动弹。手腕受伤者见年华目如寒星,众剑上鲜血淋漓,浑身散发着凛冽杀气,不由得往后退步,不敢靠近。 两名偷袭者穿着京畿营士兵的服饰,但绝不是京畿营的人。年华正在疑惑,百里策身后的黑暗中浮凸出一道魁梧人影,是一名青年男子,五官深如刀刻,几缕金发斜过眉宇,隐去了几分鹰眸中的戾色,他冷冷注视着年华,“女人,你的身手还真不赖。” 年华倒吸一口凉气,望向站在百里策身后,穿着京畿营服饰的男子,“是你?你怎么会逃出天牢?天牢里的守卫呢?” 男子轻笑,“区区天牢,岂能困住我?那些不中用的家伙,已经被我送下黄泉了。” 年华怒,握紧了手中长剑。 男子冷笑,一柄冷锋如水的匕首从百里策背后移上了他的脖颈,“女人,你说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匕首快?” 年华身形一滞,不敢妄动。 百里策刚想开口,男子反手向上,龙雀匕死死锁住他的喉咙,使他无法开口成言。另有两名穿着京畿营服饰的人,幽灵般侍立在男子身侧,保护着他。 百里策去夜审男子,怎么反而落入男子手里?男子又是从何处寻来的人手?这些人又怎会穿着京畿营的服饰?年华心中疑惑,但此刻情势危急,也无暇去细思这些,只能先求救下人来,“你先放了百里丞相,一切都可商量。” 男子道,“要我放了他,只有一个条件:我要出城,立刻。” 年华沉默。男子挟持百里策来见她,她早就料到他必是有此一求。子夜时分,四方城门紧闭,他即使能逃出京畿营,也仍是笼中之鸟,唯有出城,才能真正逃出生天。玉京守卫森严,他想夤夜出城,除非持有崇华帝的手谕,或者京畿营主将的令符。京畿营主将丢失令符,是死罪。 男子见年华沉默不语,龙雀匕紧勒百里策的脖子,匕锋上滚落几粒血珠,“如果我出不了城,就只好让丞相大人陪我一起死了。” “住手!”年华道,即使丢失令符是死罪,她也不能置百里策于不顾,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放了丞相,我给你令符。” 男子微笑,却没放开百里策,“即使拿着令符,出城时也会经受盘问,只怕会节外生枝,如果年主将能够亲自相送,那就最妥当了。” 年华想了想,道,“好。你放了丞相,我做你的人质,随你出城。” 男子望向沾血的圣鼍剑,冷笑,“拿着剑的人质?这我如何敢当?” 年华再次深吸一口气,手一松,长剑落地。“这样,总行了吧?” 男子点头,笑了,“很好。过来。” 年华两手空空,一步步走向男子,仿如走向死亡。任由男子挟持后,她唯一的欣慰,是百里策得了自由。可是,下一秒,百里策却被站在男子身后的人挟持。百里策是一介书生,毫无反抗余地,刚出狼爪,又入虎口。 年华怒,对男子道,“你出尔反尔!” 男子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颈上的匕锋冰寒刺骨,“你太危险,我怕路上生变。有他在,你才会有所顾忌。” 被人诡诈的愤怒,被命悬人手的无力感压下,年华忍住怒火与恐惧,“你想怎么出城?” 男子冷笑一声,望了一眼自己穿着的京畿营服饰,道,“属下们自然是跟随主将大人出城了。” 男子话音刚落,四周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三十名京畿营士兵列队而来。 望着逼近的队伍,年华的脸色渐渐苍白,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这些兵士与男子一样,只是穿了京畿营的服饰做伪装。 这一场劫狱如此兴师动众,布局周密,男子显然不会只是一介小小的使者。年华感到喉咙发涩,露出一丝苦笑,“皇太子这一声‘属下’,本将可不敢当。” 男子没有否认“皇太子”的称呼,笑容冷如匕锋,“少啰嗦,带我们出城,别想耍花样。” 年华心中苦涩,望了一眼同样面露无奈的百里策,只能带着众人向京畿营外走去。 ☆★☆★☆★☆★☆★☆★ 夜深月小,街衢空寂。 拓拔玥挟持年华、百里策顺利地离开京畿营,一行人走在街道上。带着士兵巡逻的京畿营将领见他们也穿着京畿营的服饰,只远远地点了点头,并未靠近。来到城门,守城的将领见主将带兵出城,以为是有要紧任务,不敢多问,急忙吩咐手下开城门。 “轰隆隆——”在两名士兵的合力下,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寒烈的北风从城外吹入,城楼上风灯飘摇,城门上的铜钉暗光流转。 年华不知道此刻京畿营中是否有人发现拓拔玥已经逃走,但她知道一旦安然离开玉京,拓拔玥就会如水滴入海,再难寻到他的踪迹。更甚者,拓拔玥一旦脱身,她和百里策的处境也会陷入危险。 这道守卫重重的城门,是最后能够反阻拓拔玥的地方!这个念头刚闪过年华脑际,不远处的百里策低呼一声。年华循声望去,两名“士兵”紧贴着百里策站着,不知情的人看上去似乎没有异常,但实际上百里策却身陷囹圄。当然,她自己也一样。拓拔玥的眼神充满危险和警告,在她耳边轻轻地道,“别耍花样。否则,你们必定死在我之前。” 拓拔玥的声音低如耳语,却让年华冷汗湿襟,也就是一错神的功夫,城门已开,丝毫没有察觉异样的城门守将恭请年华出城。 拓拔玥向年华使了一个眼色,年华只好带领众人向城外走去。 众人行了一段路,城门在身后合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城门闭合的刹那,拓拔玥终于松了一口气,望向不远处的百里策,眼中露出一抹笑意。 然而,就在拓拔玥放松警惕的瞬间,年华突然横肘,击向他的小腹。拓拔玥反应迅速,急忙退避。谁知,年华这一招却是虚招,目的是逼退拓拔玥,接近百里策。趁着拓拔玥退后的刹那,她已越过拓拔玥,袭向百里策身边的人。 一切变故,皆发生在弹指间,钳制百里策的人反应不及拓拔玥,左臂被年华拿住,颈上挨了一击,软倒在地。 余下的人大吃一惊,急忙抽出兵器,呈扇形护卫在拓拔玥身前。 百里策身边的另外一人,已举起兵器袭向年华。年华赤手空拳,不敢硬拼,只能护着百里策且战且避。 突然,年华的手臂一紧,却是百里策拉住了她。 “丞相,你这是……?”年华话未说完,但见百里策露出一个诡谲笑容,出指如电,点向她的天宗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授命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未料到此变,错愕之下,已经无法动弹。 百里策和拓拔玥对望一眼,均露出深邃的笑意。 年华心念一动,望着百里策,“你不是百里丞相?你是谁?” “百里策”颔首,伸手抚向面部,一张人皮面具无声滑落,露出兀思的脸,“我当然不是百里策,我易容成他,不过是用计让你送我们出城。” 拓拔玥笑着望向年华,“女人,你虽然聪明,但这次还是我赢了。” 年华恼怒,冷笑,“已经寅时了,你即使能出玉京,只怕也逃不了多远。” 拓拔玥笑道,“这不劳你费心,我自有万全的安排,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安危吧!你说,如今的情况下,我还会让你活着吗?” 年华脸色煞白,心中蓦然腾起恐惧。 拓拔玥捕捉到了年华的恐惧,缓缓凑近她,在她耳边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原来你也怕死?如果你跪地求饶,说不定我能留你一命。” 年华心中虽然害怕,但想起封父曾说过,身为武将,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活。她狠狠瞪向拓拔玥,“我不知道什么叫跪地求饶。” 拓拔玥低头,望着年华倔强的脸,这是他第一次隔这么近看她,修长的眉,明亮的眸,高挺的鼻,嫣红的唇。他一时看得怔住,心中升起一丝微妙的悲伤,此刻她的容颜铭刻在他的瞳中,但是一转头他就会忘记,再也不能从茫茫人海中分辨出她。不知为何,不能认出她,让他觉得悲伤。 兀思低声催促,“殿下,时间不早了,再逗留下去,只怕京畿营中的人察觉天牢已空,那就不妙了。” 闻言,拓拔玥才回过神来,恢复了一贯的冷厉。他望向年华,“好,既然你不怕死,那我就送你去黄泉吧!” 话音未落,拓拔玥已抬手击晕了年华。 年华瘫倒在地上。兀思拔刀,欲下杀手,却被拓拔玥阻止,“这一击,我下手很重,明日正午前,她醒不了。” 兀思进言道,“留下她,只怕夜长梦多。” 拓拔玥道,“此次逃亡,已有万全之策,留她一命也没关系。” 兀思见拓拔玥心意已定,也就不再多言。他对逃亡的计策有信心,明日一过,崇华帝就再也难觅他们踪迹。 深夜露寒霜重,见年华倒在田陌上,拓拔玥皱了皱眉,将她抱到一棵柳树下。本想就此离去,但走了两步,他又转了回来。 拓拔玥从怀中拿出一物,一只约三寸宽的黄金护腕。护腕前窄后宽,浮刻着重叠的莲瓣型暗纹,窄的部分镶嵌着三颗小指大小的朱砂色暖玉,宽的部分镶嵌着三颗拇指大小的水青色冰玉。 拓拔玥用龙雀匕割开年华的手臂,鲜血流淌成线,滴落在黄金护腕的六颗玉石上。 兀思大吃一惊,道:“殿下,伽蓝护腕可是摩羯族最珍贵的宝物,世上独一无二,您不能用在她身上啊!” 拓拔玥没有理会兀思,开始低声念奇怪的咒语。玉石沐浴了年华的鲜血,发出荧荧暗光,六缕烟雾袅袅升起,蛇一样盘旋。拓拔玥将护腕戴在年华的右手腕上,六道蛇一样的轻雾包裹了雪白的手臂,越缠越紧…… 拓拔玥望着年华,“你喜欢用右手拿剑,下次遇见你,即使不记得你的脸,也能从你右手戴的护腕上认出你。伽蓝护腕是世上独一无二之物,我不用担心会认错人。一旦戴上了,除非你死,永远也脱不下来。” 伽蓝护腕上的六颗千年灵玉,据说有着强大而神秘的力量,是摩羯族最珍贵的宝物。兀思脸上有着心痛的表情,这样珍贵的宝物,实在是便宜了这个丫头。 兀思第二次催促,“殿下,时辰不早了,再不走,恐怕会有麻烦。” 拓拔玥点了点头,最后望了年华一眼,带着众人离开。 这一夜,玉京郊外的七处地方,有七辆黑色马车同时离开,分别驶向不同的方向…… ☆★☆★☆★☆★☆★☆★ 年华悠悠醒来,已是第二日上午。阳光透过柳枝间的缝隙射下来,微微有些刺眼,年华用手挡了挡,一时还陷在恍惚中,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片刻,头脑回转过来,昨晚发生的事情历历重现,年华急忙翻身坐起,这才发现自己正睡在郊外田陌旁的一棵柳树下,四周静无人烟。右臂有些痛,年华低头望去,小臂上有一道凝了血痂的伤口,腕上戴着一只黄金护腕,六颗玉石莹光流转,火色似燃,翠色、欲滴。 年华试着将护腕取下来,却怎么也取不下来,只好作罢。昨夜发生的事情,令她的额上浸出了冷汗,急忙起身向玉京而去。 玉京。京畿营。 拓拔玥越狱,天牢守卫死伤大半,主将也不见了踪迹。此刻,京畿营中正乱成一锅粥。年华回来,让众人松了一口气。年华安抚了众人之后,匆匆去往皇宫。 承光殿,御书房。 宁湛坐在上首,年华、百里策站在下面。 听完年华的叙述,宁湛恨然道:“可恶,居然被兀思给摆了一道!” 原来,兀思挥霍重金采买瓷器,不过是幌子,一来为了麻痹宁湛派去的暗探,让他们放松警觉,以为他会带着瓷器上路,而把目光都盯在了瓷器上。二来,他借着采买的名义四处闲逛,实际上是和混入玉京的摩羯暗线接头,为拓拔玥夜逃做部署。昨晚,兀思连夜带着拓拔玥逃走,甚至连驿馆中的使者都没带走。 年华自知看守不利,惭愧而自责,“我去追,只要他们还没出梦华,我一定把他们追回来。” 一直沉默着的百里策叹了一口气,道:“年主将必须出京,但不是去追拓拔玥,而是去守临羡关。” 年华吃惊,“之前,刘都尉不是带了三万人马去临羡关了么?难道又有什么异变?” 百里策道:“昨夜,临羡关传来急报,之前关外十二城中出现的不明人马,已经全部集结在临羡关前,一共六万人。——三万是摩羯骑兵,由摩羯将领乐朋高率领;三万是越国天狼骑,由越国战将郭况率领。轩辕楚仍然驻守在芜城,他身边有七万天狼骑。从芜城到临羡关的十二座城池中,三座已经投降越国,其余九城虽然未降,但未必会举兵助守临羡关。现在想来,拓拔玥埋名侍者行列,混入玉京之前,恐怕就已与越国勾结,留了伏兵在临羡关外,以防发生不测。摩羯和越国公然亮兵,一定是为了接应拓拔玥。” “恨不早知,如今悔之已晚。”宁湛望了一眼年华:“年华,你可愿去临羡关助高猛将军守关?” 年华点头,“我愿意。” 宁湛忧心忡忡:“临羡关中,一共只有五万将士。临羡关外,六万大军压境,十二城中数十万兵马敌友未明,轩辕楚拥兵七万,坐镇芜城,敌我力量太过悬殊。你虽然苦修兵法七年,可是终究实战经验欠缺,面对如此险峻的局势,我担心你……” 年华打断宁湛,道:“师父曾说,随机应变才是最实用的行军之法,亲历戎马才是最迅速的成将之道。如果不上战场,七年兵策谋略终究只是纸上谈兵。战场之上,危险在所难免。是我看守不利,放走了拓拔玥,我愿意带兵援守临羡关,将功折罪。” 望着年华坚定的眼神,宁湛点头,“好。明日早朝,我便让你带兵赴临羡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临羡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崇华二年暮春,越国天狼骑、摩羯大军压境,临羡关告急。帝震惊,遣京畿防卫营主将年华为主帅,奉车都尉成齐之为左先锋,折冲都尉侯宏为右先锋,振威校尉杨士仪为中军……领兵四万,赴临羡关。 ——《梦华录?崇华纪事》 若是单人独骑,快马加鞭,从玉京到临羡关也就是四五天的路程,但是年华带着浩浩荡荡几万人,行了十几日,才抵达临羡关境内。 临羡关位于王屋山脉,王屋山是玉京以南的天然屏障,易守难攻。王屋山中少木多石,是留水河的源头,留水河流向西南,注于若国的泰泽。 年华与成齐之、侯宏等将领一边心急如焚地行军,一边按探子传来的军情分析前方的形势,他们一致认为十二城只可为盟,不可为敌,否则临羡关堪危。 临羡关。 见到高猛,年华蓦然发现他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虽然身形依旧魁梧,须发却已斑白。近日来,临羡关危如累卵的情势,更令这位沙场老将心力交瘁,愁云满面。 高猛看见年华,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哈哈!七年不见,小丫头长成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了。你来临羡关,本将军也就能卸去一部分担子了!” 年华也笑了,道:“七年不见,高将军还是老当益壮,年华资历尚浅,一切还得听高将军调度。” 高猛自嘲地笑了,“本将军老了。这几年里,本将军在朝中被竖子李元修欺压,在关外也被六国磨损了锋锐,如今回来镇守这临羡关,已经没有讨敌伐外的志向,只剩守关驻城的心了。” 古语云,将军白发徒堪悲。年华心中一恸,道:”自古攻城不易,守城更难,高将军骥虽老,志仍健。” 说话间,高猛、年华已经走进了营帐,帐中摆设着临羡关到芜城的地形沙盘,山川丘陵,沟壑纵横,十二座城池盘踞其上,连接着芜城与临羡关。 高猛抬头问年华:“丫头,你对十二城怎么看?” 年华望着蛇一般蜿蜒着的十二城,道:“蛇首未明,还有转机。” 这条十二节的巨蛇究竟欲将獠牙朝向临羡关,还是朝向芜城,目前还不可预料。 高猛抓起一把泥沙,将接近芜城的三座城覆住,道:“这三座城的城主已经对轩辕楚投诚,如果我们不能逼退临羡关前的六万大军,其余九座城也会陆续倒向越国。” 年华道:“敌军六万,临羡关驻军五万,我又带来四万人,从人数上来说,我们并不处于劣势。” 高猛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空有人数又如何呢?郭况率领的是越国最精锐的天狼骑。临羡关中,多是老弱之人,你带来的人马也是仓促拼凑的兵士,并非正规的精兵。” 年华神色微黯,那日金銮殿上挂帅,宁湛曾要求李元修拨白虎营的精兵给她,李元修以休养生息为由,断然拒绝。宁湛气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拼凑各地散兵余勇成军,好歹凑齐了四万人。 从玉京一路行来,兵士的人数逐渐递增,年华眼里的忧郁也在加深,这么一群疲散的,未经正规训练的兵士,上战场与勇悍的天狼骑,摩羯军拼杀,恐怕只是徒增伤亡人数。 “不管怎么说,至少在人数上,能给九城以威慑,让他们继续存着观望之心,不敢轻易倒戈向越国。”年华思咐片刻,道:“城战非野战,双方背后都是沃野千里,城池连绵,截粮草,断盐水等困兵之计都不可取,唯有速战;而我方兵士虽多,实力却弱,则不可硬拼,唯有布疑。” 高猛饶有兴味地望着年华,“如何速战?如何布疑?别忘了,芜城还有轩辕楚和七万天狼骑。” 年华笑了,问道,“以轩辕楚之好战,天狼骑之强势,为何多年来他只驻兵芜城,而不挥师攻入玉京?” 高猛道,“一者,他畏惧临羡关的天险;二者,他害怕他攻打玉京时,五国趁虚攻入越国。” 年华道:“没错。所以,我们真正要对付的,只是临羡关前的六万人。至于如何速战,如何布疑,那就得如此如此……” 听着年华的娓娓叙述,高猛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套甲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领兵驻扎临羡关,她花了五天的时间,将九万将士分为三批:第一批是经过训练的勇悍精兵,为天字兵;第二批是普通的青壮士兵,为地字兵;第三批是老弱兵士,为人字兵。 年华忧心地发现,人字兵的数量明显较多。 在年华驻军那一日,临羡城中传言四起,大家都说帝京来援的年元帅率领了京畿四大营的精锐,四万人马骁勇如天军神将,锐不可当。同一日,戍守在城墙上的士兵,不仅人数上增加了一倍,也不再是之前的老弱残兵,而换成了刚健的青壮兵士。临羡关中不时传出士兵操练的喝声,三军大动,士气冲天。 对于每日必到临羡关外骂阵的天狼骑和摩羯军,王师也不再闭关不出,刘延昭、成齐之、侯宏几名将领带了几千天字兵轮番迎战,小胜不恋战,浅败不气馁,唯求速战速回。 天狼骑见王师屡出强兵,越发信了临羡城中的谣言,即使胜了,也不敢穷追。有一次,侯宏带领两千士兵出战,不慎中了天狼骑的埋伏,不及回关,反而被天狼骑抢先入了关口。突然,临羡关中传出三军呐喊之声,气势如雷,直上九霄,倒把天狼骑给慑住,犹豫着不敢入关。 如此过了十余日,一天夜里,高猛、年华、刘延昭等将领聚在帐中议事。 刘延昭道:“疑兵之法虽然妙,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时间一长,对方一定会看出破绽。我军折了侯宏,天字兵也损失了不少,恐怕难以为继啊!” 高猛望向年华,年华正抬头看着围成一圈,悬空而挂的十二城地图,问:“丫头,你有什么看法?” 年华回过头来,道:“疑兵之计是布给十二城看的,据十二城中的暗探飞鸽来报,九城城主倾向越军之心,多少都有些动摇。疑兵之计收效甚著,如今就行速战之计,与天狼骑斗上一斗,只要能挫天狼骑之勇,十二城就会襄助王师,临羡关也算是守住了。” 刘延昭道:“天狼骑骁勇善战,所向披靡,尤其擅长骑阵,骑阵所到,无坚不摧。天字兵,地字兵加起来也才三万余人,如果都去对付天狼骑,那虎视在侧的摩羯军怎么办?” 年华道:“谁说要用天、地二军去对付天狼骑?对付这群残忍的恶狼,人的智慧更有用。” 高猛、刘延昭愕然,“你想用人字兵去对付天狼骑?太荒唐了!你这是让他们去送死!” 年华神色倏然一黯,转头对杨士仪道:“杨校尉,我让你挑选训练人字兵,进展如何?” 杨士仪出列道:“禀年帅,按您的指示,经过半个月的训练,这些人字兵已经会操作套甲钩。” 刘延昭奇道:“什么是套甲钩?” 杨士仪道:“三对普通的铁钩,以结方胜络的方式勾串,就成了套甲钩。这是年帅想的法子。” 高猛抬头望向年华,眼神颇具玩味,“套甲钩拿来做什么?” 年华回望高猛:“名为套甲钩,自然是套甲、钩马,让天狼骑无法动弹。” 高猛眼神猛然一肃,道:“要牵制住天狼骑,使之无法动弹,那使用套甲钩的人自然也是不能动弹的吧?” 营帐中一下子安静,掉针可闻。年华移开了眼睛,沉默。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日在沙场上征选兵士的情形…… 黄沙漫漫,尘埃蔽日。 临羡关,校场上,六万人字兵整齐而肃静地站着,气氛庄穆而沉重。 杨士仪迎风而立,洪亮的声音随风响彻整个校场,“此次迎战,九死一生,家中有老人、妻小者,可以退下;胆怯畏死者,可以退下;身有伤疾者,可以退下……年帅有命,此次出战,皆凭自愿,绝不强令。” 一名壮年士兵站出来,道:“我等投身军营,自当精忠报国,抛头颅,洒热血,哪能畏死退缩?!我愿意出战!” 一名年迈的百夫长站出来,道:“敌寇当前,何以家为?这是我的家书,请在我战死之后,代为转交我的妻儿。” 阳光从乌云的缝隙中洒下,照射在屹立如磐石的士兵阵队中,虽然士兵们老幼不齐,身形单薄,但地上投下的人影却坚如山岳,风吹不动。 一阵沙风吹过,兵阵中响起了排山倒海的呼声,铿锵有力,气势万钧:“退摩羯,卫梦华!退越国,卫天子!退摩羯,卫梦华!退越国,卫天子……” 望着一张张刚毅坚韧的容颜,看着一双双明亮热烈的眼睛,听着一声声发自内心的,保卫山河的誓言,站在杨士仪身旁的年华心中翻涌着强烈的情绪,眼角渐渐湿润…… 杨士仪打破了沉默,小声道:“如果临羡关被攻破,在天狼骑铁蹄下丧命的,何止几万人字兵……” 刘延昭沉默半晌,也忍不住开口,“天、地兵必须留下来牵制强悍的摩羯人,不能白白去送死。” 高猛叹了一口气,再次望向年华,“使敌人无法动弹之后,应该还需要一些东西来彻底摧毁敌人吧?” 年华迎上高猛的目光,缓缓道:“镜,箭。” 残阳下,红石筑成的古城墙,像是泼了血般凄艳。 年华倚在城墙上吹笛,一曲《霜天晓角》,几许凄怆苍凉。玉笛是临行前宁湛所赠,睹物思人,又添了几许怅然。 忽然听见沉重的脚步声、铠甲的摩擦声渐近,年华侧头,看见了须发皆白的老将正向她走来。年华收了玉笛,恭敬地道:“高将军。” 高猛点点头,与年华并立在女墙前,望着临羡关前一马平川的疆场,疆场上的沙石,是鲜血的颜色。 “你的笛声很悲伤。”高猛道。 “必须这么做,我很难过。”年华道。她指的是之前议定的作战计划。 高猛道:“作为一名武将,仁慈是最残酷的品质,妇人之仁的结果,通常是牺牲更多。” 年华抚上城墙,“我师父常说,世界上没有不流血的战争,身为武将的最大仁慈,就是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 “没错,”高猛笑了,眼角皱纹横生,“所以,丫头,你不要想得太多,拿出作为武将的气魄来,你的路还很漫长。” 年华微笑,点头。她瞥见高猛手上的檀木佛珠,“高将军,你信佛?” “起初,只是想为战场上的亡魂超度,”一生浴血沙场的老将平静地道,眼神清明而空净:“后来,生死看得多了,就开始相信轮回,相信因果了。丫头,你不信佛吗?” “命有修罗劫,怎闻般若偈?”年华笑了:“我不信佛。” 高猛叹笑,不语。 西天霞光万丈,瑰丽如画,高猛喃喃道:“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年华点头:“是啊,会是一个大晴天。” 次日正午,高城倚山,旌旗蔽日,王师和天狼骑、摩羯军在临羡关前开战。 临羡关内的守将主动出击,还是高猛亲自领兵,这令天狼骑的主帅郭况吃了一惊。探听到对方出动了两万人,他急忙率领两万天狼骑出营迎战。 郭况斜睨双目,望向王师战阵中须发皆白的老将,冷笑:“高猛老匹夫,你既知不敌我天狼骑,就该早早地开城献关,何必带一群老弱残兵前来送死?” 高猛稳如泰山地坐在马上,并不搭理郭况的挑衅和侮辱,他对身边的杨士仪使了一个眼色。 杨士仪出列,向天狼骑叫战。天狼骑中,一名身着青盔的武将出列,与杨士仪在两军阵前开战。双方战了近百回合,不分胜负。烈日逐渐偏斜,已是午时三刻。杨士仪回马挺枪,刺死了那名天狼骑武将,打马回到了队中。 郭况见初战就挫了锐气,折了一名将领,不禁勃然大怒。两万天狼骑亦是蠢蠢欲动,金戈铁甲摩擦之声不绝。 高猛回头望了一眼临羡关,高耸的城楼上龙旗猎猎,正中的女墙上一抹炫光闪现,微刺人目。 时机已到!三声战鼓擂起,旌旗猎猎迎风。高猛打马上前,方天长戟斜指天空,朗声道:“准备开战,不破天狼骑,誓不回关!” “冲!”一声怒吼穿霄裂云,直上九天。两万人字兵齐齐出动,马蹄声滚滚如雷。 郭况见状,微微睨目,抬手做了一个手势。一长一短两声兽角响彻云际,天狼骑排出了攻杀阵势,以品字形向敌军冲去,金戈铁马,气势如虹。品字方阵的天狼骑所向披靡,王师立刻倒下了一片。 杨士仪见状,急忙举起一只令旗:“天翼阵,散!” 战鼓齐催,如涛如雷。王师闻令而动,流水般散开,分成六翼,缓缓将品字形的天狼骑包围。 郭况见到王师的阵型,心中虽然觉得不对劲,但眼看就要擒住在前面溃逃的高猛,不想放弃擒贼先擒王的大好良机,他仗着天狼骑尽是骁勇青壮,而王师全是老弱士兵,不以为惧,反而往天翼阵里冲。 高猛且战且退,将天狼骑往城墙下引。硝烟滚滚,马蹄轰隆,天翼阵已经形成合围之势。 眼见离城墙不过百米,郭况悚然大惊:两军在城前交战,最忌兵临城下,——对方若是放箭,滚石,则己方危矣! 郭况急忙下令,“后撤——” 然而,残存的王师突然齐齐滚鞍下马,从跨囊中拿出一个奇怪的东西,玄铁为索,六爪成钩,在阳光下精光灼灼。 杨士仪一声令下,人字军手中的套甲钩纷纷出手,钩向天狼骑战马的马胄。 天狼骑是六国骁骑中最善攻战的一支,不仅骑士身披战甲,连战马亦有甲胄护体。牵制住了战马,骑士也就无法动弹。 套甲钩上,一共有六爪,四只勾住天狼骑的马胄,另外两只与同伴手中的套甲钩勾连,形成一张牢不可破的网,将敌人固定在地上,不能动弹。从下马到钩套,一切动作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等天狼骑反应过来,甲钩网的雏形已经形成,战马已无回身的余地。 天狼骑惊愕,纷纷挥兵反抗。刹那间,血雨喷薄,人字军次第倒下。但是,前一批人字军刚倒下,后一批又纷纷冲上,在这前仆后继的舍命圈套下,天罗地网已然成形。天狼骑越挣扎,越动弹不得。品字阵是进攻的最佳阵势,却不易散开,套甲钩将外三层的天狼骑固定在地,不能动弹,里三层的将士也无法动弹。 临羡关的女墙后,已隐隐可见士兵人头攒动。 弓箭手?!!郭况大惊失色,但他毕竟久历疆场,当即大喝道:“弃马!迅速回营!” 套甲钩只能套住战马,弃了战马,天罗地网也就破了。如果临羡关城楼放箭,回撤时即使有损伤,也总强过被钉在这里全军覆没。 郭况的话音刚落,但见天地间数道刺目的亮光,仿佛无数个太阳从天而降,耀得人眼前白茫茫一片,不要说是择路离开,就连最旁边的人都看不清。 这……这是什么妖术?!!郭况愕然。突然,他耳边响起一片凄厉惨叫,白光中溅起一道道猩红。 箭雨,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破阵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站在临羡关上,望着城楼下的战场。二十八面巨大的铜镜借助阳光,反射出刺目的光芒,折射向战阵中的二十八个地方。这二十八处地方按八卦星位罗列,处在其中的人会觉得置身在汪洋肆虐的光明之海,白茫茫一片,不可视物。这样,即使弃马,天狼骑也难逃出天罗地网。 弓箭手早已待命多时,随着年华一声令下,拉弓挽弦,箭簇排山倒海地飞向战场。箭簇破空之声,凄厉的哀嚎声,战马的嘶鸣声,铁甲的撞击声,杂乱的马蹄声,响彻在临羡关的上空,壶中的箭簇一支支少了下去,战场上的人一片片倒了下去。 箭是特制的铁翎箭,可破金甲,专为对付披坚执锐的天狼骑。可人,却不仅仅是越国的天狼骑,还有临羡关中的人字军,以及执意要亲自领兵的高猛。 临羡关下鲜血四溅,像是地狱燃起的业火,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数万支铁翎箭渐渐射磬,城楼下变得一片萧条。 阳光刺得人眼疼,年华用手挡住了眼睛,手背上一片湿润。 鏖战过后,清理战场,两万人字军残剩一千余人,高猛在左右的拼死护卫下,虽然受了重伤,但保住了性命。杨士仪阵亡。二万天狼骑遁走了数百人,郭况逃脱。这一仗算是惨胜。 崇华二年初夏,临羡关守将高猛、年华智出奇计,歼越国天狼骑。初战告捷,朝野欢欣,六国震惊。天狼骑长胜不败之名,自此破矣。 ——《梦华录?崇华纪事》 高猛重伤,年华暂代临羡关守将之职,她下令全城素缟三日,奠阵亡的将士。 王师大败所向披靡的天狼骑,使得十二城俱惊,再加上之前疑兵之计的效果,年华收到了五封来自十二城的密信,全是城主的投诚书。各城城主在密信中言:十二城本属天子,他们愿以倾城之力,助守临羡关,驱逐南越、蛮夷云云。落款处的城主印信,红如滴血。 高猛的伤势很重,他躺在床、上,听见五城投诚的消息,苍白的脸上露出喜色,“这一战的牺牲没有白费,十二城已得五城。丫头,让这五城城主派兵援助临羡关,与我军前后夹击,那么,摩羯军可破矣!” 年华沉吟,道:“轩辕楚驻扎在芜城,暂时没有举兵北上的意思,但是有探子来报,南蛮边境处,五万摩羯军已入越境。一旦王师与五城出兵夹击临羡关前的乐朋高,那五万摩羯军必定会火速来援,两国的战火顷刻间就会点燃。以如今的国势,不宜与摩羯交兵。临羡关一战,因摩羯皇太子拓拔玥夜逃而起,在我领兵出玉京的同时,圣上已经在全国发出了通缉令,追拿拓拔玥。可是,至今仍无他的行踪,从驻守在临羡关外不肯退去的乐朋高,和进入越国的摩羯军来看,拓拔玥显然还没有回国。他到底会去哪儿?如果,我们能抢先一步擒住拓拔玥,也许就能兵不血刃的逼退摩羯军。” 拓拔夜逃,愁煞高老。这是若干年后,梦华大地上广为流传的一句俗语,说的是拓拔玥逃遁,摩羯兵临临羡关,面对大军压境的险况,守城老将高猛一夜急白了头。而事实证明,传言都是被扭曲了的真实,因为此刻高猛显然不认为在这一战中,拓拔玥会是值得发愁的关键人物,“擒住拓拔玥未必会有多大作用,当务之急,应该联合五城夹攻摩羯军,一鼓作气,将其打败。我梦华天朝岂可让摩羯蛮夷小觑?” 年华摇头:“高将军此言差矣,且不说能不能逼退摩羯军,即使真将摩羯军逼退芜城,到时候势必得面对轩辕楚。这次击败天狼骑,代价实在太过惨烈,而诡兵之计只可出其不意,不可贰用。暂时,决不可再和轩辕楚的天狼骑交锋!” 年华迟早会去面对轩辕楚。遗祸苍生的恶魔与血染烽火的修罗对决沙场,是封父收她入将门时,和她无言的约定。但是,在现在的情势下,她不欲去擢轩辕楚的缨锋。 高猛望着年华:“天地浩茫,人海难寻,总不能将希望寄托在擒拿拓拔玥上。临羡关前的摩羯铁骑张扬跋扈,不挫其锐,难稳军心。” 年华点头:“我明白,高将军请安心养伤。” 年华正要离去,突然有玉京使者来到临羡关。原来,崇华帝听说初战告捷,王师大败天狼骑,非常高兴,他遣使者来到临羡关,犒赏前线的军士。一番繁冗的礼节过后,使者按照皇命依次封赏众将,众将领赏谢恩。使者单独呈给年华一只木匣,说是崇华帝特意交代,这是宁湛送给年华的东西。 年华来到城楼上,倚在城墙边,打开了木匣,木匣中是一捧火色的荼蘼花。——经过几日的辗转颠簸,花瓣已经枯萎,但香气却愈加馥郁。花旁有一纸素笺,年华打开,字迹雅逸:独立未央台,心入相思海。十分春易尽,一生情难改。 十分春易尽,一生情难改。这是宁湛想对她说的话么?年华心中一暖,她这一生的情,又何尝能够改? 年华隔着城墙眺望远方,黄沙漫漫的战场上,摩羯军的帐篷黑压压的连绵成片,如同天边袭卷而来的乌云。 黑云压城城欲摧! 天狼骑被王师大败之后,郭况带着残存的天狼骑离开了临羡关,去往芜城向轩辕楚复命。乐朋高率领摩羯军屯守在临羡关前。一者,临羡关天险难攻;二者,任务不在攻城,而在接应拓拔玥,乐朋高并没有大举攻城,只是每日派遣部下带几千人马来临羡关外叫骂。临羡关偶尔有将领带兵出击,双方混战,各有胜负。 这一天,摩羯军先锋尚恒又在临羡关外叫阵,刘延昭领了五千精兵出击。年华站在城楼上观战,但见尚恒与刘延昭杀了几十个回合,尚恒不敌,率军败逃,刘延昭领兵追赶。刘延昭擒敌心切,不知不觉被引过了边界。 年华心念一动,看出情况不对劲,刚暗道一声糟糕,沙场之上,刘延昭左右杀出了两路摩羯伏兵,向王师翼围而去。这两日交战,都是摩羯军占了上风,王师中士气已隐见颓靡。尚恒这一计,显然是全歼的阵势。刘延昭和五千精勇若是折了,临羡关中必定军心大乱,人人自危。 念及至此,年华大声喝道:“成齐之,点精兵三千,随我去援刘延昭!” 城门大开,吊桥悬下,年华一骑当先,带领数列骠骑绝尘而出,驰向边界处交战的杀阵,卷起一道道迷烟沙石。 刘延昭中了埋伏,心中又骇又怒,战阵中人仰马翻,刀光剑影,只见梦华勇儿一个个倒下,摩羯士兵却越聚越多。刘延昭挺刀力战,铠甲内汗湿脊背:难道,半生戎马,就这么完了?! 刘延昭心灰之际,后方突然马蹄如雷,杀声震天。他回头一看,数千梦华骑士甲胄鲜明,如一团团燎原的烈焰,带着漫天沙尘袭卷而来…… 刘延昭看见年华领兵来救,精神不由得一振,他振臂高呼:“梦华儿郎听命,随我杀出重围!” 被困的王师看见援兵,士气大振,奋力往后突围,与增援而来的王师会合。增援而来的王师骁健勇猛,左右厮杀,中锋摆开了弓字形压阵救人,年华带领前锋军队如离弦之箭,长驱直入,冲进摩羯军深处,以搅乱对方的阵型,破开合围的困局。 身披铠甲的女将一马当先,杀进重围,她手中幽暗如沉夜的玄铁重剑,仿若死神的黑色羽翼,所过之处,摩羯铁骑溃不成军。 尚恒眼见突然杀出这么一个可怖的浴血修罗,心中骇怖,但是毕竟久历沙场,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下令众将士稳住阵型,自己提斧前来迎战年华。 年华正在酣畅厮杀,只见一员魁梧的摩羯将领催马而来,手中阔斧虎虎生风,直取她的脖颈。年华闪身避过,圣鼍剑倒卷而出,没入尚恒腹中。 年华抽剑而出,鲜血四溅,尚恒滚落下马。 失了主帅,摩羯军阵脚大乱,又混战了半个时辰,王师终得会合。不远处的摩羯营中烟尘滚滚,似乎有援军杀到,年华和刘延昭不敢恋战,急忙下令后撤。刘延昭领兵先回,年华率军断后。 王师的主力刚撤出重围,乐朋高的大军就已经赶到。看见大势已去,杀阵已破,乐朋高只追到边界就勒住了缰绳。他冷笑一声,从箭壶中取出一支羽箭,弓弦张如满月,泛着幽蓝寒光的箭尖,遥遥对准了梦华军阵中奋力拼杀,为前军断后的女将。 弓如霹雳,弦惊! 年华正与摩羯军厮杀,眼角瞥见一道蓝光破空而来,急忙勒马折身。羽箭射偏,但没落空,箭簇穿铁裂甲,正中她的左臂。铁箭穿臂,并不疼痛,反而有一丝麻痒。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年华的意识有些模糊了,旁边的战将面露焦急地朝她大喊着什么,但她已经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沉砂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置身在临羡关的军帐中。她的左臂上裹着雪白的纱布,纱布四周的皮肤呈现出淡淡的乌紫色。 箭上有毒! 年华心中微骇,翻身坐起,一个淡如云烟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不要乱动,毒只是暂时压下,还未解。” 年华回头,先是一袭如雪的白衣映入眼帘,接着看清了男子的脸,“云风白?!!” 云风白静静地站在军帐中,清雅出尘,宛如水中央的一朵白莲。 年华揉了揉眼睛,“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风白走到年华床前,坐下,“我,我恰巧路过临羡关罢了……” 不想说是一直悄悄地跟着她,一直默默地看着她,她对宁湛情深不渝,如果知晓他对她的心意,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远离他,拒他于千里之外。荒原上那惊鸿一瞥,是他的劫数。从此,他被她吸引,无法从她的生命中逃离。无法得到,亦无法走开。 年华疑惑地道,“你路过临羡关,怎么会在我帐中?”军营重地,外人禁入。云风白大模大样地站在这里,外面的守军怎么会不闻不问? 云风白刚要开口,刘延昭掀帘走了进来,见年华醒了,非常高兴。见了云风白,他礼貌地颔首,目光中满是钦佩,却又带着一丝恐惧。 刘延昭为年华讲述当时的情形,“当时,年帅中箭昏迷,我军乱了阵脚,摩羯军士气大振。乐朋高见状,遣左前锋追袭,多亏了云公子及时出现,以一人之力乱了摩羯左前锋的阵势,我军才得以顺利回城。” 刘延昭叙述当时的情形,眼中有着惊骇之意。他脑中不由得浮现出那一袭白衣,翩然翻飞于千军之中,所过之处,摩羯铁骑纷纷摧折,兵败如山倾。那种神魔俱惊的强悍力量,不仅使摩羯军心惊胆战,连王师也被慑住。 “后来,救得年帅回临羡关,一问之下,才知云公子是您的朋友。您的伤势危险,幸亏云公子出手医治,才脱离了危险。” 年华对云风白感激地一笑,“原来如此。谢谢你。” 云风白也笑了,“举手之劳,何必言谢?” 年华忧心战况,问刘延昭:“这一战战况如何?” 刘延昭道:“多亏您援救及时,八千精勇只折了两千余人。” 年华咬紧了嘴唇,道,“暂时闭城自守,不要再出战了……” 年华声音暗哑,喉咙干涩如磨砂,她向桌上的茶壶伸手,却蓦然发现整条左臂瘫软无力。她心中倏然一惊,“我的手臂……” 刘延昭苦着脸道:“您中的是南蛮的沉砂之毒。沉砂之毒非常霸烈,中了沉砂之毒的人,不出三个时辰必死。如果不是云公子以内力为您逼毒,又以奇药暂时压制了沉砂的毒性,恐怕……” 云风白对年华道:“灵犀玉脂只能暂时压制沉砂的毒性,如果三天内不服解药,你必死无疑。” 他的声音虽然云淡风轻,但却流露出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 年华望了一眼皮肤泛着青紫,感觉已经消退的左臂,心中腾起对死亡的恐惧,“沉砂的解药,哪里能找到?” 云风白望着年华,“解毒还需施毒人,解药自然是在摩羯军中。不过,摩羯军营营垒重重,守卫森严,很难闯入寻解药。” 年华苦笑:“那我只能等死了么?” 云风白沉吟了一会儿,道:“未必。除了闯入摩羯军营,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得到沉砂的解药。” 年华抬头,“什么办法?” 云风白淡淡道:“从玉京来临羡关的路上,我结识了两位朋友,我让他们暂时住在王屋山的别苑中。我已经派人去请他们前来,按脚程算,日落之后就能抵达这里。” 年华疑惑:“你的那两位朋友是妙手回春的神医?” 云风白听见年华声音沙哑,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清茶,递到她右手中:“他们不是神医,但却能解沉砂之毒,医临羡关之疾。” 年华疑惑地喝着茶,清凉的茶水湿润了她干涩的喉咙,云风白温柔而淡定的笑容,平复了她心中的恐惧和焦躁。 夕阳西下,暮色苍茫。年华和云风白坐在帐篷中闲谈,士兵来报,“有人来见云公子。” 云风白淡淡一笑,“人来了。” 年华面露疑惑,但还是吩咐士兵,带来人进入帐中。不一会儿,四名白衣男子押解着两个人进入帐中。突然看见被推进帐中的两个人,正在喝茶的年华险些呛住:“拓拔玥?兀思!?” 拓拔玥与兀思双手反剪在后,被绳索捆绑着。押送二人的四名白衣男子向云风白行了一个礼,躬身退出营帐,消失在了夜色中。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年华诧异地看着云风白。宁湛发出全国通缉令,都没有找到拓拔玥、兀思,此刻云风白却带来了他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云风白没有回答年华,但他目光清澈,毫无瑟缩。年华想了想,还是将疑惑压在心中,转而望向站在帐中的两人。 拓拔玥的目光依次扫过云风白、年华,最终停留在年华的右腕上,他认出了她是谁,“女人?原来是你!” 年华也开口了,“玉京一别,拓拔王子和左相近日可好?” 拓拔玥神色阴晴不定,望了一眼年华,又望了一眼云风白,嘴唇牵动,露出一抹苦笑,“不想承认也不行,女人,还是你赢了,居然派这个白色的家伙半路拦截,可惜只差一条河,我就能进入越境了。” 年华没有回应拓拔玥的话,只是望向云风白,目光深沉。 云风白避开年华的目光,淡淡道:“他们二人能解沉砂之毒,医临羡关之疾。” 年华明白云风白的意思,他是想以拓拔玥、兀思,向摩羯军换取沉砂的解药。她道,“无论如何,谢谢你。” 云风白微微一笑,“不必客气。” 年华道,“时辰不早了,你想必也累了,我让人带你下去歇息吧!” 云风白知道接下来的事情是军中事务,自己不是临羡关的官兵,不便参涉,“也好,你也无虞了,我也该走了。” 年华让人带云风白出帐,望着那一袭远去的白衣,她心中一动:难道,他竟是专程来助她的么? “哼!”拓拔玥心中涌起莫名的不快,冷冷道,“女人,人都走了,你还傻看什么?” 年华怒,“我看谁关你什么事?” 拓拔玥被噎住,“你将我们捉来,究竟想干什么?” 年华微微一笑,忍着左臂上的疼痛,道:“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是,我给你一条生路,如果你肯与我合作,你能安然回到摩羯,我能守住临羡关,对你我都好。” 拓拔玥与兀思对望一眼,现在他们已是笼中之鸟,要想活着,除了和年华合作,别无选择。拓拔玥道:“如何与你合作?” 年华眼神明亮,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拓拔玥,她对侍立身边的刘延昭道:“替拓拔王子与左相松绑。” 牛皮帐篷中灯火煌煌,人影攒动。年华与拓拔玥、兀思商谈合作事宜,两人均同意了。年华又连夜召集众将,敲定与摩羯军议和的细节。 东方既白,黎明已至,主帅的帐篷中灯火仍未熄灭。 北风凛冽,城墙冰冷,云风白站在城楼上,静穆如雕塑。整整一夜,他一直遥望着城楼外的千帐灯火。那是摩羯军的帐篷。 天色渐渐明亮,摩羯军营中的灯火次第熄灭,转眼浮现出大片大片灰黑色的营帐,绵延直至天际。 云风白轻轻叹息了一声,他不该带拓拔玥、兀思来解临羡关的危困,站在圣浮教主的立场上,临羡破,天下乱,于圣道大计只有好处,拓拔玥、兀思这两枚棋子,也应该放在能为圣道带来最大利益的地方。可是,看见年华中箭的刹那,他冷静的思绪乱了,心也乱了。 智慧通透如他,上晓天命星运,下知人世浮沉,却终究没能卜算出自己这一生,将陷入的一场无望的劫。 “这一点也不像我会做的事,我这是怎么了……”云风白喃喃自语,一掌击在城墙上,石墙上凹陷出一个浅浅的掌印。 旭日东升,霞光万丈,白衣男子的银发在晨风中舞动,遮住了他表情复杂的面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摔盏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连夜修书一封,附上拓拔玥的信物,让使者送入摩羯军营。第二天正午,摩羯使者入临羡关,双方谈判。七天后,摩羯军退出临羡关外。 崇华二年夏,临羡关守将年华与摩羯大将乐朋高议和:王师释摩羯皇太子拓拔玥、左相兀思,摩羯退军越境,归还三城。七日后,摩羯撤军。旬余,越国归还三城。——《梦华录?崇华纪事》 永定十七年夏,轩辕楚联摩羯攻临羡关,摩羯背约弃盟,撤军南下。轩辕楚怒,困摩羯军于越境,不使归国。摩羯王惧,贡黄金两百万,白银两千万,珠玉五十车为背盟之偿,借道之资。——《越国志?永定纪事》 摩羯撤军,收回三城,已经是夏末时节。临羡关的局势平定下来之后,年华决定回玉京。挥师回玉京的前一天黄昏,年华登上城楼,眺望远方的云海山川。手抚上古城墙时,她看见了右腕上的伽蓝护腕,六枚玉石在夕阳下熠熠流光。 看见护腕,年华想起了拓拔玥。 ☆★☆★☆★☆★☆★☆★ 按照约定放拓拔玥离开的那一日,摩羯大军已经撤离了临羡关,乐朋高亲自带领一队士兵,来关外迎回皇太子。 天高气爽,万里无云。年华领兵送拓拔玥等人。行到边界处,拓拔玥伸了一个懒腰,并不急着离开,他转头望向年华,鹰眸中难得露出真诚之色,“女人,从斗场到京畿营,再到临羡关,你我相斗了三场,也算是交情匪浅。临走前,能同我喝三杯酒吗?” 年华一愣,第一次纠正拓拔玥的话:“我叫年华,不叫女人。” 拓拔玥不耐烦地道:“我不认得人的脸,从来懒得记人的名字,还是叫你女人吧!女人,能同我喝三杯酒吗?” 年华道:“你我相识一场,虽是对手,也算缘分。来人,拿酒来。” 士兵捧来酒坛,酒盏,拓拔玥与年华对饮三杯。拓拔玥摔碎了酒盏,年华笑了笑,也摔碎了酒盏。摩羯习俗,喝酒为友,摔盏为敌。只有对自己尊敬的敌人,摩羯人才会与之饮摔盏酒。 拓拔玥笑了,阴鸷神色退去后,也不失为一个英俊爽朗的青年,“女人,你是我拓拔玥承认的朋友与敌人,下次我们战场上见。” 战场上见,不如永远不要再见。年华苦笑,突然想起了什么,伸出右手:“这个护腕,是你给我戴上的?” 拓拔玥不否认:“是。” 这个取不下来的古怪护腕,让年华一直觉得不舒服,“既然是你戴上的,那就替我摘下来,我不喜欢戴这种东西。” 拓拔玥摊手,“伽蓝护腕一旦戴上了,除非你死,或者砍断手腕,否则没法拿下来。你放心,除了取不下来,它对你并无害处。” 年华生气,“为什么将这取不下来的东西戴在我手上?” 拓拔玥瞪眼,“我乐意。” 有目却不能辨人,总会想给某人留下特别的印记,以便在茫茫人海中不会错过他。 莫名的伤感之后,拓拔玥又道,“其实,我是怕将来认不出你。毕竟,我不认得人的脸。” 年华闻言,不由得一怔,她不知道有目不能辨人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能体会其中的悲伤、无奈。她默默地收回了右手,既然这是他认人的方式,那就随他去吧! 拓拔玥深深地望了年华一眼,“我不想,在人海中错过你。” 拓拔玥的声音微不可闻,年华没有听清,她一头雾水,刚想细问,拓拔玥却已勒马离去,乐朋高等人纵马跟上。 拓拔玥等人回摩羯,年华领兵回玉京,各自回归自己的命运轨道。 ☆★☆★☆★☆★☆★☆★ 年华抚摩伽蓝护腕上的玉石,呆呆地望着远方的山峦。地面上一道笔直的人影,正向她走来。她抬头,却是云风白。 夹杂着沙砾的夕风,扬起了云风白的银发,他仿佛是冰山上的一抹初雪,带着几分寥落,几分出尘,几分雅静。 年华笑了,对云风白道:“怎么看,都觉得你不该身在人间。” 云风白也笑了:“那你就当我不是人间的人,不要追究我的来历,怎么样?” 自从他出现在临羡关,带来了拓拔玥、兀思,这些时日里,年华虽然没有开口询问,但他知道她一直好奇自己的来历,和真实的意图。 年华眨了眨眼,道:“你的来历?你不是玄门宗主云风白吗?” 云风白一愣,随即又笑了,“对,我就是玄门宗主云风白。” 年华转头望向天边的云海,“我不会去探究你的来历,你的意图,你不肯坦诚相告,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我等你自己告诉我。我相信你,我们是友,非敌,对不对?” 云风白点头:“我们是友。” 年华安心地一笑,“这就够了。” 云风白拿出一只小瓷瓶,递给年华,“沉砂之毒虽解,你的伤却未痊愈,灵犀玉脂能让你的伤势早愈。” 年华接过玉瓶,“谢谢你。” 年华想起了什么,“对了,荧煌剑……” 心有灵犀,云风白同时开口,“对了,荧煌剑……”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云风白道:“荧煌剑还是先放在你身边,等……等我需要的时候,再问你取回吧!” 年华点头,“好。” 云风白和年华并肩站在城楼上,望着脚下一马平川的古战场,红色的夕阳,赤色的沙砾,火色的细草,如泼鲜血。风声过处,从不知名的遥远地方,传来似有似无的金戈杀伐之声,凄厉而悲壮。 古往今来,无数将士战死在临羡关前的古战场上,连疆场上的沙石亦被阵亡将士的鲜血染红。黄昏时,站在临羡关上,总能听见风中传来兵戈之声,据说那是从黄泉之国传来,是鬼灵兵们在生前死去的战场上交战。兵器交击声,马蹄践踏声,喊杀哀嚎声,一会儿远,一会儿近,萦绕耳际却又虚无缥缈。 年华有些动容,颤声问云风白,“世界上真有阴间?阴间真有地狱吗?” 云风白望着年华苍白的脸,道:“天堂,地狱,皆在人心中。” 年华怔然,手撑城墙,喃喃:“真正的战争和在天极门中演武、排阵不同,太真实,也太残酷了。战将一念,万兵骨枯,我想我一定会下地狱……” 云风白怜悯地望着年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双星谶言的宿命,将门弟子的使命,都是她无法逃脱的夙孽,崇华帝宁湛更是她一生的羁绊。这些,他无力去改变。 远处辽阔的云海,近处巍峨的城墙,将女将的身形衬托得更加单薄。云风白忍不住伸手,轻揽年华微微颤抖的肩膀,“如果你真堕入地狱,我陪你。” 年华身形一震,抬眸望向云风白。 云风白并不躲闪,也望着她,重瞳中流动着无言的情思。 四目相交,情思无需语言,静静传达入心。 风声中的金戈杀喊声渐渐远去,夕阳洒落在相拥的二人身上,白衣胜雪,玄胄如墨。 年华心中一紧,推开云风白,道:“对不起,刚才,是我失态了。” 云风白的情意,她隐隐有感,但宁湛才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人。对于他的情意,她只能拒绝,只能逃避,只能求他自己醒悟。她隐隐觉得,她这一生似乎要欠他许多许多…… 云风白心中涌起失望,自嘲,他落寞一笑,“不,是我失态了。” 她爱的人是宁湛,不是他。 金色的夕阳下,年华坚毅神情,“死后的事情,死后再说,只要一日活着,我就必须无愧于武将的职责。既然选择了做武将,我就不会软弱和动摇,无论前路怎样血腥艰难,我都会一直走下去,我也只能一直走下去。” 夕阳西沉,晚鸦归林,四周渐渐昏蒙起来。 云风白道,“天黑了,也该下去了。今晚,我们再来下一盘棋,怎么样?” 年华一头黑线,“肯定又是你赢。你让我三……不,六子,我就陪你下。” 云风白仰天叹息,“这就是某人刚才信誓旦旦的武将风度吗?师未出,先求饶,战场上可没人让你六城……” “……五子。” “让一子。” “四子!” “两子。” “三子!” 云风白悠然道,“行,就让你三子,年主将可别又落得铩羽而归。” 棋艺超臭的某人有点欲哭无泪,“云宗主,你还是让我六子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凤凰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崇华二年夏,年华、刘延昭胜归玉京。帝大悦,擢年华为禁卫军副统领,升从三品,授紫勋,赐良田五百顷,金五十万;擢刘延昭为骁骑都尉,升从四品,授绛勋,赐良田三百顷,金三十万。……临羡关守将高猛、蔡铁、张子齐守关有功,帝另遣使者擢赏。——《梦华录?崇华纪事》 崇华帝在凌烟台设庆功宴,犒劳临羡关一战中有功的将领。宴会中,崇华帝早退,大家在宴酣敬酒互贺时,才发现年华也不见了踪迹。 太液湖畔,水平如镜。水面倒映着杨柳,也倒映着一双璧人。宁湛和年华静静地站在夏风中,看半湖莲叶脉脉温存,一片菡萏冉冉沉香。一别数月,两人原本有满腹相思欲诉,但对方真正近在咫尺时,却只是互相凝望无言。 宁湛指着停泊在田田莲叶中的兰舟,道:“我们去湖上划船,好不好?” 年华还没说话,伺候在旁边的许忠急忙道:“圣上,万万不可,这是宫女儿们泛湖采荷的鄙陋之物,圣上游湖应该准备七宝龙船……” 宁湛回头望向许忠,许忠的声音立刻小了下去,继而垂首不语。 宁湛拉过年华,跳上兰舟,荡浆飘向湖心。 太液湖寒烟凝碧,几叶兰舟在莲花间隐现,舟上的宫装女儿衣香鬓影,笑语如铃。远处烟水澹澹,天高云阔,与湖下的倒影成双。两人在湖心弃了桨,任兰舟随波荡漾,宁湛拥着年华,年华偎依在宁湛怀中。 宁湛望着年华,“一别三个月,你瘦了,在临羡关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听说你中箭了,有没有大碍?” 年华笑了笑,“去打仗难免奔波,只是辛劳一些,算不上吃苦。箭伤已经痊愈了,没有大碍。” 宁湛道:“今日庆功宴上,你并不开心,这一仗让你的眼里蒙上了阴翳,不再像从前的年华了。” 年华神色一黯,两万条性命换来的功勋,她如何能坦然受之?年华没有说话,把头深深地埋进了宁湛的怀里,“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宁湛搂紧年华,宠溺地笑了:“好。” 不一会儿,一阵低沉的啜泣声传来,宁湛感到胸前渐渐湿润。年华的泪水如火,灼伤了宁湛的心,他喃喃道,“我恨自己身为帝王,却空有虚名,有些以帝王之力能够改变的事情,我却没有能力去改变。你在临羡关作战时,朔方与皓国在西北交战,禁灵与若国在东方交战,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力阻止。诸侯们群雄逐鹿,使我的国土战祸绵延,我的子民颠沛流离。每一天都有人因为战争而死去,每一刻都有人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这些诸侯国之间的征伐,本可以避免,只因梦华王室衰微,只因我不够强大,才使得战乱纷纷,生灵涂炭。我更恨自己无用,不能提剑上战场,而要让你替我去征战……” 说到伤心处,宁湛流下了两行清泪。 年华抬起头来,抚摸宁湛的脸,吻去了他的泪水:“你不必菲薄自己,你是一个优秀的帝王,是万民的福祉。你的心愿,亦是我的心愿,我一定会助你达成。我以天极将门之名起誓,今生一定倾尽全力,助你平定六国,重振梦华。若违此誓言,必天诛地灭,堕入万劫。” 宁湛动容,将年华拥入怀中,“你我本是一心,何必起那么可怕的誓言?” 年华道:“誓言有着咒语的魔力,以将门之名起誓,我便不会再怯弱,退却了。” 宁湛道,“若真有平定天下那一日,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年华笑了,“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平安,快乐。” 轻舟摇晃,荷香脉脉,阳光照在身上,轻暖如薄被,年华在宁湛怀中伸了一个懒腰,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现在,我只想好好睡一觉,今天天没亮就进皇宫受封,一直折腾到现在,繁琐的礼仪比行军打仗还累人。你做枕头,不要乱动。” “你慢慢睡,我守着你。”宁湛笑了笑,任年华的头靠在自己胸前。然后学老僧入定,端坐不动,真把自己当做了枕头。 夏末时节,凤凰花树已经开始凋残,碗盏大小的金红色花朵随风飘荡,落在平滑如镜的太液湖上,荡开一圈圈涟漪。 万寿山腰的凤凰花树下,怔怔地站着一个美艳绝世的女子,她穿着一袭孔雀紫金线绣牡丹的长裙,挽着一袭碧江霞色水绡披帛。她的青丝梳成繁复的飞天云髻,髻上插着金镶玉青鸟吐珠步摇。她的艳色,让凤凰花树都在瞬间失了色彩,变得黯然。这个美丽的女子,正是三个月前入宫为淑妃的李亦倾。 李亦倾一直站在万寿山腰的凤凰花树下,她看着宁湛和年华从山下走过,在太液湖边脉脉相望,然后一起荡舟去了湖心。山腰僻静,她又隐在花树后,宁湛和年华并没有发现她。 李宝儿梳着双螺髻,穿着一身月下白的束胸宫女裙,手拎一只装满新摘的胭脂花、凤仙花的精巧竹篮,侍立在主子身边。 李宝儿眨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道:“小姐,原来宫中的传言不虚,圣上和年主将真的……” 李亦倾螓首低垂,红唇犹带笑弧,珍珠般的眼泪已经滑落脸庞,滴落在脚边凤凰花的尸体上。凤凰花上,如凝雨露。 “宝儿,我原以为圣上不喜欢我,是因为爹爹的原因。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他心中已经有了别人。你知道吗?他从来不曾用那种热忱的,深情的目光看过我。” 她是玉京最美丽,贤淑的女子。在她待字闺中时,无数王孙贵胄就以能够娶她为世间最大的幸事。在她及笄之时,她就许愿要嫁给帝王。只有帝王,才足以匹配她的美丽。她也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得到帝王的宠爱,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今年年初,她得尝心愿,入宫为妃。册妃大典上,她远远地看见宁湛,但见他丰神如玉,气宇轩昂,顿时芳心暗许,一往情深。她以为,自己和别的妃嫔不同,一定会得到他全部的宠爱,与他蝶梦双飞,比翼连枝。可是,他对所有的妃嫔都一样,彬彬有礼,温柔多情。他仿佛爱着所有的人,但又仿佛谁都不爱,没有人能够看透他的心思,触碰到他的内心。 宝儿道,“小姐,您是玉京中最美丽的女人,圣上不会不喜欢您。如今四妃之中,您的分位最高,也最受圣上宠爱。” 李亦倾摇头,“不,我很明白,他对我好,是因为爹爹的威慑,就像他对萧德妃好,是因为萧太后的威慑。他每次呆在凝香殿,都会不自觉地眺望西南方,那是临羡关的方向。他心里想的人,是她。” “那不过是圣上关心前方的战事罢了。小姐,您想太多了。” 李亦倾遥望湖心,湖色如玉,可见扁舟一叶。她扶在凤凰花树上,才能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形。 宝儿见李亦倾脸色越来越苍白,急忙道:“小姐,还是回宫去吧,否则胭脂花焉了,蒸出的胭脂膏成色就差了。” 李亦倾凄然一笑,望了一眼花篮中的胭脂花,冷冷道,“扔了吧,他爱的是戎装,不是红妆。每日盛妆修容,不过是徒劳,只能对镜顾影自怜,根本进不了他的眼中。” 宝儿不敢答言,但也没有扔了两人摘了一上午的花朵。李亦倾向来嫌内务府的上用胭脂不纯,只用自己蒸调的胭脂膏。 也许是夏末午后人易倦,李亦倾站了一会儿,有些累了,轻移莲步,准备回宫。宝儿急忙过来搀扶。 李亦倾任由宝儿搀扶,走向凝香殿,“宝儿,你我虽是主仆,但自小一起长大,情如姐妹。你也知道,我的愿望是嫁给帝王。如今,我遂愿了。可是,在这后宫之中,我不仅得不到圣上的爱,还被萧太后、萧德妃忌恨,步步艰难,步步险境。我觉得好害怕,好孤独。我希望圣上能够爱我,他不爱我,我入宫也就没有意义了。我不奢望他只爱我一人,但他不能不爱我,他不能一点儿爱也不给我……” 眼泪顺着李亦倾的脸颊滑落,滴在宝儿搀着她的手臂上。每一滴泪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扎在宝儿的心里。 宝儿瞥了一眼花篮中的胭脂花,心中渐渐有了一个主意,眼中闪过一抹幽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贺使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承光殿,御书房。 窗外阳光明媚,花影扶疏,宁湛坐在御案前批阅奏章,年华站在窗边看外面的景色。今日退朝后,宁湛召她来御书房,并不言事,只是让她陪他一起看奏折。奏折中虽然有诸侯国互相征伐的文字,但不过是言官例行公事,朝廷鞭长莫及,没有能力阻止。年华看得索然,就去了窗边发呆。 宁湛抬头,正好看见年华失神的样子,他搁下朱笔,端起萱草纹白瓷茶盏,喝了一口香茶。宁湛放下茶盏,瓷器相碰发出的声音,惊醒了发愣的年华。 宁湛道:“怎么心不在焉?” 年华道,“不,没什么。我想起府中还有一些事情,你如果没事了,我想回去了。” 宁湛道,“临羡关一战,你大败天狼骑,收回十二城,九州已经无人不知年主将英勇无双,天下豪杰也纷纷前来玉京,想要投效你的麾下。你一定要敞开主将府的大门,招揽各方英才,将来才能与李元修抗衡。” 年华点头,“我明白。这一个月以来,凡胸怀韬略,身负武艺,善于兵阵,长于游说之人来投效,我无不请入主将府中,以礼相待。李元修虽然掌握了兵权,威慑着京畿营,却干涉不了主将府。” 确实,主将府中现在人才济济,也正因为集思广益,年华才找到了解决某一个难题的途径,虽然现在还在遥望成功,但至少有了寄托。 宁湛望着年华,“听说,你最近一直在找铸剑师,要补一柄剑?” 宁湛不愧是天子,耳目真广。年华心中暗叹,点头道:“是。之前在斗场上迎战摩羯人时,我弄坏了一柄剑,现在想把它修补好。” 年华向门客们征求能够补好荧煌剑的人,有人毛遂自荐,尝试无果;有人推荐优秀的铸剑师,要么缥缈如传说中的械神天工,要么远在天极门如独孤鸿,虽然也有人推荐近在咫尺的铸剑师,但请来一试,终究无果。 十天前,有一个自称六国第一的铸剑师主动请试,年华答应了。这个铸剑师在铸器室里闭关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早上,他哭丧着脸捧出一柄裂纹更长一寸的荧煌剑,让年华差点吐血。 七天前,又有一位发须皆白的老铸剑师来补剑,年华本来不敢再试,但是看他模样老成,而且很有几分器门宗主独孤鸿的风范,就死马当作活马医,让他一试了。老铸剑师说闭关七天,掐指算来,就是今天出关。所以,年华才心不在焉,想赶回去看他出关后的成果。 宁湛沉默半响,开口道:“有圣鼍剑就好了,其它的剑,坏了就坏了吧。” 年华道:“这是别人寄放之物,我必须完璧无缺地还给别人。” 宁湛又陷入了沉默,再开口,已经转换了话题,“已经快要七月了。” 年华一时不明白宁湛的意思,“七月了,又怎样?” 宁湛抬头望向年华,笑了:“一直没变,除了兵阵战法,你总是这样迷糊,每年的七月都要我提醒你,你才知道自己又大了一岁。” 年华恍然,也笑了,“反正你跟我同一天出生,我不记得,你总会记得嘛。” 天极门中,两人相熟之后,论及生辰年月,顿时惊奇地发现,两人竟是同年同月同日所生,甚至连出生的时辰,也是分毫不差。当时,两人青梅竹马,情深意浓,惊喜地以为这是三生前盟,天定奇缘,却不知这同年同月同日生,反而是一场因缘劫难,良姻终究成为虚幻,空余水月镜花。 在天极门时,宁湛每年提醒年华七月到了,换来年华的惊诧之后,就会抱怨,“如今年少,你都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将来老了,记忆不好了,你更不会记得了。看来,为了提醒你,我必须一辈子呆在你身边才行。” 年华孩子气地答道,“不用一辈子,一百年就好了,我再迷糊,你说一百次,我总会记得了。” “那万一一百零一岁的时候你忘记了呢?你这么迷糊,我还是不放心……” “你真婆婆妈妈!”年华不耐烦了。 “……”年华咬着嘴唇,想哭。 “对不起,我错了。宁湛,你别哭了……” 想起天极门的无忧时光,宁湛和年华相视一笑,笑容中情意如昨,那是如逝水的时光,也带不走的情愫和回忆。 即使情意依旧,但是现在两人置身的地方是玉京,不是天极门。年华很清楚这一点,心中苦笑,等待宁湛的后话。——如今,他提醒她七月已到,自然不是单纯地提醒她生日。 果然,宁湛扬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七月万寿日,即使帝权只是虚设,六国诸侯也会派使节来玉京贺寿。今年,朔方,禁灵,越国,若国只是派礼官前来,但皓国,北冥却有大人物会来。” “哦?皓国和北冥来的会是谁?” “皓国来的使者是战国四公子之一,也是战国六将之一的龙断雪。龙断雪是皓国玄龙骑的主人,武功极高,也精通用兵之道。据说,他出身江湖,是江湖中势力最庞大的刺客组织——龙首门的门主。” 年华沉吟了一会儿,问道:“龙断雪的弱点是什么?” 皓国也是一大隐患,了解一个必会成为自己对手的人,首先该知道的,不是他的优势,而是他的弱点。 宁湛吐出三个字:“端木寻。” 熟悉的名字,令年华微微一愣,“端木?对了,她是皓国的长公主,未来的皓王,是龙断雪效忠的人。” 宁湛眉宇间黑气弥漫,端木寻成为皓王,必定会是一个强劲的敌人。同是天极君门弟子,宁湛所懂得的,端木寻也懂得。她甚至比宁湛更精熟为君之道,御人之术,也更聪明,无情。“六国诸侯中最可怕的,不是野心最大的那一个,而是野心和能力最契合的那一个。端木寻的野心和她的能力相契合,会是一个可怕的敌手。如今皓国局势云波诡谲,女王势力和长公主势力正斗得激烈,在这一步松懈,千里堤溃的时候,端木寻将身为左膀右臂的龙断雪派来玉京为我祝寿,我觉得其中一定有诡计。” 年华望着宁湛憔悴的面容,知道他为了阴谋阳谋,势力勾斗日夜焚心,不由得有些心疼,“算得尽人心,算不出天意,你不要太劳心了。总之,龙断雪来了,我会特别注意他,不让他有轻举妄动。” “嗯。”宁湛应道。 年华道,“那么,北冥国来的是什么人?” 宁湛笑了,“北冥国的贺使今天下午就会抵达玉京,这也是我今天叫你来的原因。我要你带兵出城,去驿道迎接远客。” 年华奇怪:“你要我去接什么人?” 宁湛眨眨眼,卖关子:“一个我们都很熟悉的人。” 年华一脸茫然。 宁湛笑道:“北冥国三公主,皇甫鸾。” 年华惊喜:“小鸟儿,她来了么?” 宁湛点头,“嗯,她作为贺使而来,还带了北冥最优秀的乐师,说是要在寿宴上奏一曲天籁之声,以贺梦华之主千秋永济,万寿无疆。” 北冥是梦华的音乐之圣地,宫商之天都。北冥皇室中,无论男女,个个都擅长乐理,能奏九宫天籁之音。尤其是三公主皇甫鸾,在天极乐门学艺十载,不仅精通丝竹管弦等诸般乐器,她美妙的歌喉更是人间天籁。据说,连凤凰、青鸾等灵鸟,听到她的歌声也会翩然起舞,或浴火,或踏雪,最终涅槃为神灵。 年华回味道,“好久没听小鸟儿唱歌了,还真是怀念啊!” 宁湛笑了:“好久没见她了,真的很想念她呢!你去把她接来,给我们唱歌听。” “好!”年华性子急,立刻准备动身:“现在已经午时了,我出城去了。” 宁湛拉住年华,“你啊,总是这么急性子,他们申时才会到,你现在去城外当望客石吗?北冥的使者除了小鸟儿,还有一个人。” “谁?” “北冥的九王爷,小鸟儿的叔父皇甫钦。” “战国四公子之一,北冥金狮骑的主人皇甫钦?” 宁湛颔首,“没错。” 年华不由得擦汗,“又是一个大人物。” 宁湛道:“皇甫钦这个人很奇特,他身为金狮骑的主人,手握北冥兵权,但是却不会武功。据说,他也不甚懂兵法,常年只是醉情于丝竹管弦,花鸟鱼石之中,与其说是北冥国的军机权臣,倒更像是一个逍遥闲散的王爷。” 年华道,“能位列战国四公子之一,他至少有一些过人之处吧?” 宁湛沉默半晌,道:“他的过人之处,还真说不上来。他虽被冠以聪明绝顶之名,但却没有任何可圈可点的地方。不过,他掌握北冥军权十年之久,位列战国四公子之首,却是不争的事实。越是看起来平常,越是让人捉摸不透,才越是可怕。” 年华道,“他有什么弱点?” 宁湛沉吟了一会儿,道,“他唯一的弱点,就是有寡人之疾。” 年华叹道:“这个弱点,比龙断雪的弱点缥缈得多。” 宁湛道,“他是一个比龙断雪更可怕的敌人,如有可能,我不欲与他为敌。” 年华道,“好了,我接人去了。你不要太劳心了,有些事情,等发生了之后,再去思考解决之法,也未尝不可。” 宁湛笑了笑,“只要有你陪在我身边,什么事情我都能够想出办法应对。” 年华莞然一笑,离开了御书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金狮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玉京外,古道旁,不知名的花树上红花落尽,只剩下黢黑而瘦削的枝干,更显得风骨铮铮,满地是零落成泥的荒艳繁华。 年华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京畿营的骑士。她遥遥望着驿道的尽头,等待北冥使者的到来。 申时一刻,驿道尽头扬起一片薄薄的烟尘,一大队人马缓慢却有秩序地走近,猎猎飞扬的锦旗上,纹着北冥的金狮图腾。 北冥的队伍在京畿营骑士面前停下,一名身着栗色锦袍的使节上前来和年华叙过礼节,然后带着年华走向队伍中最华丽的马车。 年华在马车前半恭下身,道:“京畿营主将年华,奉吾帝之命,恭迎北冥国九王爷和三公主。” 金丝滚边的车帘被一只雪白玉手掀起,少女从帘后露出桃花般娇艳的脸,笑眯眯地道:“华姐姐,好久不见了。” 年华看见皇甫鸾,开心地笑了,“好久不见了,小鸟儿。” 皇甫鸾打量年华,笑道:“华姐姐,你穿铠甲真英武。” 年华瞪眼,“不穿铠甲,难道我就不英武了吗?” “不穿铠甲,你不英武,而是美丽。”皇甫鸾笑道。 年华也笑了,“好了,一路风尘,你一定很辛苦了,先随我入京吧。对了,九王爷呢?” 小鸟儿纯澈的大眼睛扑闪着,双颊却有些泛红,伸出纤纤玉指,遥指队伍末尾的一辆华丽马车:“九皇叔在后面……” 年华打马向后而行,身为迎宾的使臣,礼数自然要周全,得见过了两位贵宾,才能启程上路。皇甫鸾想要出言阻止,但张开了嘴,却没说出话来。 还没接近那辆马车,年华就听到一阵诡异声音,似是女子在娇喘呻、吟,正从车帘中破碎地传来。年华一愣,继而了然,女子的呻、吟仿若带着火焰,年华脸色渐渐涨得通红,那名陪在旁边的北冥使者,也是面色微红,一脸尴尬。他行到马车前,小心翼翼地道:“王爷,玉京的守将前来迎接……” 马车里传来一声不满的哼声,接着衣衫窸窣作响。半晌之后,一双红酥手轻轻打起车帘,露出车内的旖旎春光。 一名衣衫不整的男子斜倚在榻上,散乱的黑发遮住了半张脸,有几缕垂在裸、露的胸前。他的身边环侍着三名风情毕露的美女,妖娆若花,慵懒如猫。 年华只是匆匆一瞥,就深深地垂下了头,“京畿营主将年华,奉吾帝之命,恭迎北冥国九王爷和三公主。” 只听车内男子淡淡嗯了一声,懒懒地抬头,望向年华:“你就是那个在临羡关大破天狼骑的年华?” “末将正是年华。” 皇甫钦好奇地道:“你怎么总是垂着头,难道嫌小王不入你的眼?” 年华一身冷汗,急忙道:“末将不敢。” 年华抬头望向车内男子,倒是微微愕然。原以为,皇甫钦既然是皇甫鸾的皇叔,又是金狮骑的主人,怎么也应该是个中年人了。可是万万没想到,眼前的男子竟是如此年轻,怎么看都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他懒散地斜倚在锦垫上,墨发披落在绛色纹锦上,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眼珠如墨,极薄的嘴唇挑起,唇角如钩。 皇甫钦微微睨目,打量着面前神情淡定的女将。突然,他一拍手中洒金折扇,丹凤眼弯成了月牙,“莲华初生,纤尘不染,好一个天然绝色的美人儿!小王皇甫钦,字思玄,在北冥国就已久闻年主将芳名,今日一见,果真是天人之姿,天女下凡。” 年华一头冷汗:“九王……” 皇甫钦一展折扇,笑眯眯地道:“小华你不必见外,叫我思玄好了!” 年华唇角抽搐了一下,“思……不,九王爷您不要拿末将开玩笑了。您和三公主一路旅途劳顿,末将这就带你们入京。” “小王没有开玩笑,小华你确实是一个绝色美人儿啊!小王最喜欢美人儿了!啊啊,小华,你的脸怎么绿了?咳咳,那么,就有劳主将美人儿引路了。” 年华生气,想揍皇甫钦,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年华打马上前,率领京畿营骑士在前面开路,引着北冥一行人向玉京而去。 大队人马刚启程,年华就听见后面一阵马蹄声逼近,她回头望去,原来是皇甫钦骑着一匹五花马,匆匆赶了上来。 皇甫钦骑马的姿势,实在称不上雅观,似乎随时都可能从马背上滑下去。几名北冥侍从骑马跟在他后面,连连迭呼:“王爷当心摔着!” 那匹五花马甚为矫健,快临近队首了,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皇甫钦虽然在勒缰绳,但明显力道不足,马儿并不听他的。 眼看皇甫钦从身边经过,就要冲出队伍,年华眼疾手快,顺着皇甫钦的力道,探身拉过了五花马的缰绳。 五花马顿时止步,低头打着响鼻。 皇甫钦擦了一把汗,“好险!小王不擅骑术,让小华见笑了。” 年华的脸色又绿了,将缰绳递给皇甫钦,“九王爷既然不擅骑术,那就回车中休息吧。半个时辰后,就能到达玉京了。” 皇甫钦一手接过缰绳,一手取下插在后颈的洒金折扇,哗啦打开,用力摇着,想来是刚才吓出了一身汗,“坐回车中多没意思,小王难得来玉京一次,想骑马游览一番古都风物,以免错过了沿途美景。” 年华想把皇甫钦打晕,塞回马车里,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年华与皇甫钦并骑开路,为了迁就不擅骑术的皇甫钦,她放缓了行进的速度。一路行去,皇甫钦一边摇折扇,一边笑眯眯地望着年华,甚至连路都不看,更别说游赏沿途风景。 年华提醒皇甫钦,“九王爷,你已经错过很多风景了。” 皇甫钦笑得花痴,“一点儿也没错过,美人儿就是最养眼的风景啊!小华,你的脸怎么又绿了?” 年华沉默,握紧了拳头。 “小华,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 “小华,你喜欢丝竹管弦吗?” “……” “小华,你为什么不说话?让小王猜猜你现在在想什么?” 年华终于开口了,“不必猜了,我现在……想打人。” “啊?谁惹你生气了,告诉小王,小王替你去教训他!!” 年华仰天无言,她实在很难将这个花痴脱线,又不会骑术的花花公子,与战国四公子之首,北冥金狮骑的主人皇甫钦重叠在一起。不过,也正如宁湛所言,他越是让人捉摸不透,就越让人觉得可怕。 傍晚,北冥国贺使入宫面圣,崇华帝在宣和殿宴请皇甫钦、皇甫鸾,丝竹之声响彻殿宇。年华的迎客使命完成,终于得了空,也惦记着荧煌剑,急忙回到了主将府。 年华回到主将府,秦五奉茶上来,“年主将,您回来了。” 年华顾不得喝茶,问老管家:“铸剑师出关了吗?荧煌剑可补好了?” 秦五欲言又止,最终呐呐地吩咐道:“来人,奉剑上来。” 仆人捧来红布覆盖的托盘,放在年华面前,躬身退了下去。 年华心中腾起不妙的感觉,她颤抖着伸手,掀开红布,赫然看见两截断剑。 荧煌剑原本只是剑锋处裂了一丝罅隙,几经铸剑师之手,越补裂缝越大,如今终于断为两截,神兵成了废铁。 雪色断剑耀人眼目,年华只觉得脑中晕眩,几乎站立不稳:“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秦五见年华的脸色变得比荧煌剑还煞白,急忙道:“今日出关时辰已过,铸剑室还是不见动静,老奴叫人把门砸开,那老铸……不,老骗子已经不见踪影了。铸剑室内风箱已停,炉火已灭,只剩这断剑在地上丢着。府中擅于追踪的门客,已去寻那骗子的形迹,但暂时还没有消息。” 年华抚摸着断剑,冷汗湿透衣襟。和云风白在临羡关分别时,云风白说,过一阵子,会来玉京取回荧煌剑。现在,荧煌剑断为两截,如果云风白来索剑,她拿什么还给他?! 秦五见年华失魂落魄,心中也恨那开溜的骗子,他献计道:“那骗子应该还没离开玉京,年主将如果令京畿营中的将士在玉京中搜拿,一定能将他擒获。” 年华心中一片混乱,但头脑还算清醒,“算了,随他去吧!剑已经断了,即使抓回他了,又有何用?如今临近万寿日,玉京的安定才是京畿营的首要任务,不必闲生这些事端。” 秦五垂首,不再言语。 年华抱着断剑,游魂般飘向自己的卧房,“我累了,想去休息了,此事就此打住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茶楼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旒冕。临近万寿日之时,玉京中早已是热闹非凡,万国馆内的各国使节满盈,街道上人烟鼎盛,商贾繁华。 正午时分,西市最热闹的街道上,有一行三人分外引人注意,正是穿着便装的年华,皇甫鸾,皇甫钦。今日,皇甫鸾说皇宫逛腻了,宁湛就让年华带皇甫鸾逛玉京。皇甫钦见缝插针,不请自来。 年华一袭白衣,玉簪束发,青丝及膝,她的腰侧悬挂着圣鼍剑,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皇甫鸾一身鹅黄色罗裙,绾着同心髻,笑吟吟地挽着年华的手臂。皇甫鸾对什么都好奇,不时指点着和年华说笑。手摇折扇,一身湖蓝色长衫的皇甫钦亦步亦趋,跟在年华和皇甫鸾身后,不时殷勤地对年华和皇甫鸾说笑,但年华、皇甫鸾视他如透明,自顾谈笑。 皇甫鸾笑道,“啊!宫外果然比宫里好玩,湛哥哥整天呆在宫里,也不嫌闷得慌。” 年华笑了:“他身体不好,在天极门时,他不也总呆在万生塔,很少出外么?” 皇甫钦一收折扇,做扼腕状:“真是后悔,原本小王当年也可以去天极门,可是小王嫌学艺太苦,回绝了紫石门主。呜呜,真是追悔莫及啊追悔莫及!早知道能见到小华,再苦再累小王也愿意去!小华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嗯嗯,一定是一个小美人儿……” 年华和皇甫鸾见怪不怪,径自携手走远,任花痴的皇甫钦站在原地被人围观。 年华想起了自己出逃的事,深觉对不起封父,“小鸟儿,我师父他还好吗?” 皇甫鸾道,“你走之后,封父宗主曾经出天极门找你,说是要把你逮回来。可是,几个月后,他自己回来了,身边带着一个男孩。他说轩辕楚和你,一个欺师灭祖,一个忘恩负义,他要收一个新弟子,将来去清理门户……” 年华心中蓦地一痛,封父对她恩重如山,她却一意孤行,连番出逃,惹他伤心。可是如今,也回不去了。如果将来,乱世能够平定,天下能够乂安,她也还活着的话,她一定会再回天极门,向封父请罪,请求他的原谅。 皇甫鸾见年华伤心,急忙安慰道:“华姐姐,封父宗主嘴里虽然这么说,但这些都是气话,他一定没有真正怪你,你不要伤心了。” 年华悲伤地笑了:“是啊,老头子一向口是心非,最爱说气话……” 这时,皇甫钦恰好赶上年华、皇甫鸾,他无话也搭腔,“口是心非?小华你误会了,小王从不口是心非,苍天可鉴,小王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啊!” 年华嘴角抽搐,想一掌拍飞皇甫钦,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皇甫鸾拉走年华,无视皇甫钦,“啊,已经中午了,有些饿了呢。前面转角处那家‘乐香馆’,应该是吃饭的地方吧?” 年华眺望,看见街道尽头一家饭馆的二楼挑出一方酒幡,远远就能看见上面书着“乐香馆”三个大字,确实是一家饭馆。 年华也觉得有些饿了,“是饭馆,看门前宾客不绝的样子,想必做的饭菜也不错,我们过去吃点东西吧!” 年华与皇甫鸾相携而去,只留皇甫钦在原地委屈,“呜呜,小鸟儿,你大逆不道,竟然无视你亲叔叔……” 年华、皇甫鸾、皇甫钦刚走近乐香馆,就发现围在门口的人并不是食客,而是一群看热闹的百姓,而且众人看热闹的对象并不是乐香馆,而是乐香馆前面的一家茶楼——裕雅楼。三人走上前,循着众人的目光抬头看去,但见三层的裕雅楼上,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干瘦老头。老头正蹩腿跨坐在栏杆上,就要往下跳。 三层楼的高度,人摔下来,准头破血流,一命归西。 干瘦老头要往下跳,他身后一个掌柜打扮的胖子,正向对他苦苦作揖,似是求他不要寻短见,但也不敢靠近他。 皇甫鸾生在深宫,长在天极门,不谙世情,“这是在做什么?表演街头杂耍么?” 一名书生模样的中年人白了皇甫鸾一眼,道:“人命关天的事,小丫头休打趣!这上官老儿的境遇着实可怜,眼看今天,他的儿子,女儿就要全没了。” 年华问道,“这位大哥,究竟是怎么回事?” 书生叹了一口气,道,“这老翁名叫上官苍,禁灵衢州人氏,三个月前为避战乱,它带着一双儿女来玉京讨生活。上官老儿拉得一手好胡琴,他的女儿上官心儿有一副好嗓音,父女二人就在这裕雅楼卖唱。谁知,上官心儿被一个恶徒看上,仗势抢了去,上官老儿的儿子上官武去夺妹妹,结果失手打死了那恶徒。三天前,那恶徒背后的靠山叫手下将上官武、上官心儿兄妹抓了去,说是三日后杀了他们为恶徒作祭。对方在玉京中权势滔天,连天上都得敬其几分,上官老儿有冤无处诉,眼见今日儿女就要被杀,他无力挽救,只能陪儿女一起死了。” 年华愤怒地道,“岂有此理,玉京中还有没有王法了?!抓走上官兄妹的是什么人?” 书生急忙闭口,望向别处,显然是害怕口祸上身。 皇甫鸾眨着大眼睛,指着茶楼上,道,“那个胖子人倒是不错,周围都是看热闹的,只有他在劝老人。” 皇甫钦摸了摸侄女的头,“小鸟儿,那是茶楼掌柜,他是怕茶楼摔死了人,会沾上晦气,影响生意。” 眼见茶楼掌柜已经劝不住上官苍,年华再也看不下去,穿过人群,向裕雅楼走去,皇甫鸾、皇甫钦也跟了上去。 年华进了茶楼,她走上三楼时,茶楼掌柜正哭丧着脸向上官苍作揖,“上官苍,做人不能不讲良心啊!这三个月里,我待你父女二人不薄,你在这里跳楼,不是存心添我晦气,不让我做生意吗?” 茶倌也在旁边帮劝:“上官老伯,人生没有迈不去的坎儿,千万不要自寻短见,阿武哥和心儿妹子也不愿意见到您这样啊!” 上官苍长叹一声,老泪纵横,“儿女冤死人手,老朽独自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掌柜的,非是老朽存心添你晦气,皆因一切祸事都是起于此茶楼,老朽在此离去,只想死后化作厉鬼,也要记得那伙强人,找他们索命!” 胖掌柜一听“化作厉鬼”四个字,顿时双腿抖如筛糠,想说什么,却哆嗦着说不出来。正在这时,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女音,“人死之后,尘归尘,土归土,什么也没有了。活着,才有希望。” 上官苍,胖掌柜,茶倌同时回头,就见一名白衣女子正向栏杆走来,她目光明亮,神情温和,浑身散发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气息。 上官苍望着年华,双颊凹陷,眼中布满血丝,“你是谁?” 年华向上官苍伸出手,“我是京畿营主将年华。老伯你先下来,栏杆上危险,你有什么冤屈,坐下来告诉我,我一定会替你讨回一个公道。” 也许是年华的声音让人安心,也许是京畿营主将的名衔让人震惊,更也许是上官苍不是真心想求死,他真正的希望还是救回自己的儿女。犹豫了片刻之后,上官苍将手伸向年华,借她的力跳下了栏杆。年华这才发现上官苍的一条腿是木肢,手中还拄着一截木拐,他是一个瘸子。 年华扶上官苍坐在桌旁,又向连连念佛的胖掌柜要了一壶茶,给上官苍压惊。楼下隐约传来一片嘘声,人群见没有热闹可看了,渐渐散去。 上官苍泣血为泪,将自己的遭遇向年华、皇甫鸾、皇甫钦娓娓道来,他说的大体与书生说的一致,“那恶棍名叫周义,是清平郡主府的管事,他仗着在主子面前得力,一直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心儿被他看上了,他带人把心儿抢了去。阿武知道了,立刻赶去郡主府,想要回心儿。周义仗着人多势众,把阿武毒打了一顿。阿武年少气盛,失手杀了周义,带着心儿逃了回来。我们爷三刚准备出城避祸,京兆府就有官兵来了,说是要捉拿杀死郡主府管事的凶手。阿武不想连累我们,承认自己误杀了周义,愿意随他们回去抵命。可是,那群官兵蛮不讲理,硬是连心儿也一起抓了去,说是清平郡主亲自下令,要杀了阿武和心儿祭奠周义。清平郡主是今上的堂姊,战功赫赫,权势滔天,她想杀我等小民,我等实在是无力违抗,唯有死路一条。今日黄昏,就是人祭的时刻。年主将,请您替老朽做主,救我儿女一条性命吧!” 宁无双是清王宁守绪之女,宁湛的堂姊,她统领着京畿四大营的朱雀营。她从十六岁征战沙场,七年来立下战功无数,在六国中素有“战国红颜,铁骑无双”之誉。宁无双手握朱雀营大权,连位极人臣的李元修也对她忌惮几分。 年华在朝中见过宁无双数面,虽然并没有深交,但她觉得她并不像是会做仗势凌人,草菅人命之事的人。 年华对上官苍道,“现在不到未时,你随我去郡主府走一趟,我们这就去讨一个公道吧。” 上官苍老泪纵横,就要跪下道谢,却被年华拦住,“活下来,才有希望。这是您自己争取的希望,不必谢他人。” 年华望向皇甫鸾、皇甫钦,歉然道:“今日,恐怕不能陪你们了,要不你们先回万国馆,下次寻个好天气,我再陪你们玩个尽兴?” 皇甫鸾眨着大眼睛,充分发挥想象力:“郡主府里一定危机重重,蛇蝎遍布,到处是青面獠牙的恶鬼,个个杀人不眨眼。我也要去,小鸟儿不能让华姐姐一个人去冒险。” 年华冷汗,“呃,郡主府不是魔窟……” 皇甫钦的花痴又犯了,“啊啊,小双也是大美人儿,小王好久没见她了,真想立刻就飞到郡主府去……” 年华擦了擦冷汗,不再理会这对活宝,带着上官苍离开茶楼,向郡主府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无双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未时三刻,清平郡主府外,年华、上官苍、皇甫鸾、皇甫钦站在台阶前。 年华对守门的家丁道:“京畿营主将年华,有事求见清平郡主,请代为通报一声。” 家丁听见年华的身份,倒也不敢怠慢,礼貌地道:“真不凑巧,郡主昨日去了朱雀营,至今还未回来。郡主今日回不回来也不确定,不如年主将留下一份名帖,等郡主回来,我代为呈上。” 上官苍一听,急得几乎晕厥,从郡主府到城外朱雀营,来回一次至少也要两个时辰。黄昏时分,他的儿女就要遭刑,即使求得郡主开恩,时间上也根本来不及。 年华眉头一紧,心中也有些为难,只得又问:“贵府的管家是哪一位?” 家丁道:“是周仁周管家。” “我想见见周管家,请代为通传一声。” “这……”家丁面有难色,“周管家今日怕是不方便。不瞒您说,前些时日,他弟弟周义惨死。今日黄昏,他得了郡主许可,正要拿凶手血祭他弟弟呢!” 上官苍目光一黯,老泪纵横,“阿武……心儿……” 年华对家丁道,“如此,我更要见见周管家了。” 家丁进去通报,半晌,才出来领他们进去,“周管家现在在小校场,请随我来。” 年华四人随家丁进入府宅。郡主府占地极广,一路上但见雕梁画栋,飞檐叠宇,走了许久,仍举目不见尽处。穿过小桥流水,迷花倚石,年华眼前竟出现了一片演武场模样的沙地。沙地中央设了一方祭台,香纸鼎炉俱全,还在天地八方的位置上插了八面招魂白幡。祭台附近,站了二十八名护院武士,东南西北各七人。 祭台前站着一名中年男子,獐头鼠目,眼神阴诈,他的脚边跪着一双年轻男女。这一双男女被铁链反绑,浑身遍体鳞伤,由于脸上有淤肿和血迹,看不真切面容。 上官苍一见二人,心中一痛,失声呼道,“阿武,心儿……” 家人走上前,向周仁躬身道:“周管家,年主将已带到。” 周仁向年华拱手,笑出一口黄牙,“在下周仁,不知有何事能为年主将效劳?” 年华也不拐弯抹角,指着那一双跪在祭台前的男女,道:“今日,我是为了他二人而来。请问周管家,他二人犯了什么罪?” 周仁眼神闪烁,道:“杀人罪。” 上官武闻言,不顾身上伤痛,嘶声吼道:“人是我杀的。心儿是无辜的,你放了心儿!” 一名武士当胸踢了上官武一脚,上官武吐了一口鲜血,痛得躬身抽搐。 上官心儿吓得眼泪纵横,合身扑了上去,“哥哥,哥哥,你不要紧吧?” 上官苍见儿子被殴吐血,拄拐疾步上前,还未靠近祭台,他就被两名身强力壮的武士拦住。 年华道:“上官兄妹可是郡主府的家奴?” 周仁沉默了一会儿,道:“不是。” “既然不是家奴,那就不能由贵府任意处置。玉京中,凡有平民犯了杀人罪,应该交由京兆府审理,判决。” 周仁脸色微变,冷冷道:“话虽如此,但郡主亲自下令,杀此二人为府中周管事为祭,年主将不会想和郡主过不去吧?” “年华只想为上官老伯讨回一个公道,并不想和郡主过意不去。” 周仁冷哼一声,“讨回公道?你想如何讨回公道?” 年华淡淡道:“带上官兄妹去京兆府,京兆府尹陆法和大人是百里丞相的门生,一向秉公执法,明察秋毫,我相信他一定会做出最公正的判决。” 周仁神色大变,皮笑肉不笑,“看来,年主将是不把郡主放在眼中了。哼,不过立了些微末军功,就以为自己大过天了?你那一点军功,与郡主的功绩比起来,简直不堪一提。我称你一声年主将,是给你几分脸面。不过是一个出身寒微的武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郡主可是皇室贵胄,连圣上都要敬称她一声‘皇姊’,得罪了郡主,哪管你破天狼骑,收十二城,都休想在玉京呆下去!” 羞辱的话语字字如刺,年华却只是神情淡然地听着,如果是火烧风雨楼时的她,此刻圣鼍剑早已封住了周仁的喉咙,但如今她已在世事的磨砺中,褪去了燥、怒、痴,学会了持重、隐忍、淡然。 皇甫鸾听得气愤,正要开口回驳,却被年华制止。年华缓缓道:“无论周管家怎么说,今日上官兄妹,年华一定要带走。不是我不敬郡主,而是恶奴难共人语。” 周仁一愣,脸色瞬间涨作猪肝色,“反了,反了,小小京畿营主将竟敢在郡主府撒野!”他回头望向侍立的武士,“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给我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是!”众武士得令,站在西面,离年华最近的七名武士,立刻欺身向年华、皇甫鸾、皇甫钦围来。 七名武士凶神恶煞,皇甫鸾吓得花容失色,直往年华身后躲,“华姐姐,我害怕。” 皇甫钦见皇甫鸾紧腻着年华,也急忙收了折扇缩了过来,“小华,我好怕怕……” 年华回头望向皇甫钦,脸色发绿,“九王爷,你可是金狮骑的主人,怎可藏头缩尾?!” 皇甫钦一脸委屈,“呜呜,可是现在,金狮骑不在这里啊……” 皇甫钦话音未落,一个醋钵大的拳头已经虎虎生风地袭至。年华顾不得和皇甫钦多言,急忙侧头避开,顺手将皇甫钦拉退,以剑鞘尖端击向出拳者手肘的曲池穴。那人迭声痛呼,抱着右臂跳开。 武士手中刀光森寒,皇甫鸾吓得脸色苍白,“华姐姐,我怕。” 年华剑不出鞘,与七人周旋,“小鸟儿,别怕,闭上眼睛,数到十再睁开,我给你变一个戏法。” 皇甫钦急忙凑上来,“小华,我也要看戏法。” 年华拍飞皇甫钦,“没你的份。” 皇甫鸾闭上眼睛,朱唇微启,数道:“一,二,三……” 年华身形滑如游鱼,迅如闪电,穿梭在武士之间,每经过一人,不过一弹指间,便封了那人穴道。 皇甫钦被拍飞后,不幸落单,被一名武士追杀,他哭丧着脸嚎道:“小华,看来我要先去了,我们来世再见……” 年华提步掠上,横在皇甫钦身前,出指如电,点了武士的穴道。 此时,皇甫鸾正好数到十,她睁开双眼,就看见七个定身为雕塑的武士,或须发戟张,或睚眦裂目。“咦?怎么都不动了?华姐姐,这个戏法真好玩!” 周仁大惊失色,急忙吩咐剩下的武士,“快!快拿下她!!” 众武士还未有所动作,年华早已先发制人,飞身向祭台掠去。她的目标不是武士,而是周仁。周仁抬腿欲退,但觉一道白影遮眼,一道黑光闪过,脸上顿时火辣辣地疼,口中充盈着浓浓的铁锈味。 周仁被年华的剑鞘击在脸上,打翻在地,吐出了两颗断牙。 圣鼍剑连鞘抵在周仁肩上,武士们一时不敢妄动。 周仁捂着高肿的腮帮子,疼得双泪齐下,口齿含糊地求饶:“年主……将,饶命!” 年华刚要开口,耳廓微微动了动,听到一道风声正疾速地迫近。借着夕阳的反射,地上有一道蛇一样的影子凌空卷来。 年华扬剑相击,那物蛇一样缠住剑鞘,竟是一条龙骨铁鞭。铁鞭上传来极大的力量,年华几乎握不住圣鼍剑,眼见地上有一块鸡卵大小的石子,立刻抬腿踢去,欲以之分散鞭主的力量。 鞭主见石子来袭,急忙退避,石子擦着她右耳的明珠耳环而过,卷发飞扬。 年华这才看见龙骨铁鞭的主人。那是一名明艳的女子。女子大约二十三四岁,修眉凤眼,琼鼻樱唇,青丝微卷,半绾半垂地散在雪白的脖颈上。她身着兽纹束腰中裙,手腕束着箭袖,脚踏鹿皮靴子,明艳中不乏英气。 女子退闪的瞬间,铁鞭上力道微松,年华借机握紧了圣鼍剑,往后拉回几分。女子并不撤铁鞭,年华亦不放手,两人在沙地上对峙。 跌倒在地上的周仁看见女子,面露喜色,急忙诉苦:“郡主,您可回来了!这京畿营主将年华来府中撒野,打伤了奴才和护院武士,简直不将您放在眼里,您一定要好好教训她!!” 宁无双神采飞扬,美眸扫了一眼周仁和被点穴道的七名武士,又望向正与自己拉锯的年华,收鞭放开圣鼍剑,道:“原来是年主将。年主将今日不在承光殿陪伴圣驾,怎么有空来我这郡主府?” 年华认清是宁无双,屈膝行礼,“年华见过郡主。今日,年华是为上官兄妹而来。” 宁无双娥眉一挑,道:“我府的周管事因为上官兄妹而死,我已下令今日黄昏杀他二人为祭,年主将意欲何为?” 年华不卑不亢地道:“上官兄妹不是你的奴隶,即使犯下杀人之罪,也该交由京兆府判决。” 宁无双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随即,却沉下了脸,“你的意思,是本郡主滥用私刑,草菅人命?” 年华道:“不敢。郡主美丽聪慧,举世难寻,不是不辨是非的人。想必,郡主也会赞成年华带上官兄妹去京兆府伏法。” 宁无双扬唇一笑,“你要带走上官兄妹,也不是不可以。久闻年主将武艺绝世,本郡主早就想领教一番。如果你能赢过我手中的龙骨铁鞭,我就让你带人走。” 年华尚未应声,幽蓝的长鞭已经挟着风声卷来。年华足尖轻点,凌空跃起,躲开了这气势万钧的一鞭。铁鞭落地处,渐飞三尺沙尘,“嗤啦”一声,年华的裙裾也被鞭上的倒刺勾去一块。 “郡主……”年华刚要开口,宁无双的第二鞭又已袭至,“少啰嗦,对决时专心致志,是对对手最起码的尊重。将门宗主连这么基本的道理都没有教过你吗?” 年华无奈,只好收敛心神,持剑与宁无双缠斗。 宁无双身姿窈窕,但膂力极强,她的鞭法也非常纯熟,龙骨铁鞭流畅如行云流水,浑劲似山崩地裂。 年华的额上渐渐浸出汗水,心中暗暗赞叹,宁无双真不愧是梦华最勇武的女将。年华拼劲全力与铁鞭抗衡,但圣鼍剑始终收在鞘中。 宁无双似乎要逼她出剑,鞭势更见凌厉。 皇甫鸾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双手在胸前合十,轻声祈祷,“老天保佑,华姐姐千万不要受伤……” 皇甫钦也一脸难色地祈祷,“真为难,小华是美人儿,小双也是美人儿,叫小王为谁祈祷呢?啊啊,干脆这样,老天保佑,她们千万不要打到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同心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与宁无双斗得难解难分,她心中有些焦急,宁无双的龙骨铁鞭迅猛狠疾,虽然没有实鞭落在身上,但她的手臂已经被鞭风划伤了几次。如果不出剑,只怕很难带走上官兄妹。 正在这时,拄杖站在旁边的上官苍突然朗声道:“年主将,内重于外,近胜于远。” 一语点醒梦中人,年华顿时醒悟,鞭是远搏的兵器,其威力在远处。鞭主近身三尺内,鞭力反而护及不到,全是破绽盲点。她只要靠近宁无双,就能擢其锋锐。 念及至此,年华以长剑荡开一袭,纵身向宁无双掠去,抬足踢向她的手腕。 宁无双脸色微变,收鞭自救,但鞭能攻远,不能护近,鞭势反被剑鞘遏止住。 宁无双手一松,龙骨铁鞭顿时被圣鼍剑卷走,飞落在地上。 战场上,武器脱手,自然是输了。 年华拾起铁鞭,呈给宁无双,“年华侥幸,承让了。” 宁无双输了,倒也并不恼,接过龙骨铁鞭,道:“年主将好身手。我输了。” 年华垂首道:“是郡主手下留情罢了。” 宁无双指着上官兄妹,道:“我说话算话,你带他们走吧!” 周仁脸有忿色,但碍于主子已经发话,不敢作声。 年华想了想,觉得宁无双输得坦荡,是一个心襟光明之人,怎么看也不像会纵容恶奴欺男霸女,又私设刑罚草菅人命。 年华并不急着带走上官兄妹,她对宁无双道:“听说郡主非常疼爱幼弟,是玉京中人人称赞的贤姊。敢问,如果有人伤害世子殿下,郡主会怎么做?” 宁无双最疼爱胞弟宁润,是玉京中人尽皆知的事情。 宁无双原本已经准备离开,闻言立刻站住,眸色犀利,“谁敢伤害小润,我一定杀了他。” 年华道:“姐弟,兄妹皆是血缘相系,心脉相连。郡主能理解同胞相护的心情,却为什么不能宽恕上官武为了保护妹妹,而失手犯下的过错呢?” 宁无双皱眉,“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明明是这对贱民贪图钱财,设计杀害了周管事,何来同胞相护?” 周仁面色苍白,浑身抖如筛糠。 年华望了一眼周仁,心中已明了,一定是他从中作诡,蒙骗了宁无双。 年华冷冷道:“那就让上官老伯来为郡主说说这对兄妹的故事吧。” 上官苍闻言,立刻拄拐上前,跪在宁无双面前,细细说出原委,声声凝泪,句句泣血。 听完上官苍所述,宁无双脸色铁青,转头望向周仁,冷笑,“好!好!周管家,你可真有胆,连主子都敢欺瞒?!如果不是念你祖上三代都一直为清王府效命,我也不会因你花言巧语地苦求而心软,准你私设刑堂,杀上官兄妹祭弟。如今,一切竟都是你在欺上瞒下,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一切水落石出,公堂对簿,周仁哪敢再辩驳?他一个劲地磕头,“郡主,请饶了奴才这一次吧,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 宁无双正在气头上,反手一鞭抽去,将周仁抽翻在地,“没有下次了。周义欺男霸女,你这个做哥哥的,想必更是恶贯满盈。也是我常年不在府中,竟纵养了你们这帮狐假虎威的恶奴。来人,将他乱棍打出去,不得再踏入府中半步!” 武士领命,拖了不断哀嚎的周仁离开。 宁无双让人给上官兄妹松绑,死里逃生,上官氏一家三口相拥而泣。 年华赞赏地望着宁无双,“郡主英明,不愧是女中豪杰。” 宁无双脸色微红,“惭愧,我险些误了两条人命。上官兄妹也不必送去京兆府了,周义自作孽,不可活,上官武不误杀他,我也要杀了这狗奴才!”似乎想起了什么,宁无双又问道,“上官一家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肯为他们的事情这么卖力?” 年华笑了笑:“我不认识他们,只认识‘公道’二字。我师父曾说,一名优秀的武将不应该是一个莽人,心中应该秉持是非公道。有信念者,在战场上才能所向无敌。” 宁无双也笑了:“奇师出奇徒。不过,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拔剑?” 年华道:“我只对敌人出剑,郡主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敌人。” 宁无双笑颜如花,“人生一百年,朋友唯三五。宁无双今日得年华为友,实乃乐事。” “小双,好久不见了,你还记得小王么?我们也是朋友啊!”皇甫钦见战局平定,摇着折扇走过来,寡人之疾又犯了,笑得花痴无比。 宁无双眉毛动了一下,“啊,原来是皇甫九王爷,确实很久不见了,上次见你是在……” 宁无双正在回忆,皇甫钦一挥折扇,笑眯眯地接了下去,“是在朔方的巽夜城,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朔方大将管于智被你困在嬴城中,粮草断绝,小王领了金狮骑偷袭你后方的禹城,烧了你的粮草,你不得不退兵回援。呜呜,小双你真没良心,怎么能忘了小王嘛!你撤军回禹城时,小王还带了金狮骑在枯风谷上送你,你也在山谷下冲小王深情大喊,‘皇甫钦,你等着。’。难道你忘了么?小王至今可还一直等着你呢!” 宁无双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紫,一会儿白。当时,她撤兵回禹城,皇甫钦带领金狮骑埋伏在枯风谷,在她经过峡谷时,金狮骑从上面丢石头,放箭,朱雀骑死伤无数。她大怒,在山谷下冲着皇甫钦怒吼,‘皇甫钦,你等着,我一定要杀了你。’。突围之后,她领兵追杀皇甫钦至丹水,但最终还是让他给逃掉了。 宁无双咬牙切齿,“我当然,不会忘记九王爷。” “呜呜,小双你别生气嘛!当时,北冥和朔方是盟国,小王只能帮管于智,如果现在你再和管于智交战,小王一定帮你!” 趁着皇甫钦和宁无双叙旧(仇?),年华已解开了七名武士的穴道。见天色已不早,她准备告辞离开了。年华向宁无双告辞,宁无双挽留,“已经傍晚了,不如留在府中吃一顿便饭?” 年华道:“谢谢郡主美意,申时我得入宫面圣,不能在府上多留了。” 宁无双笑了,“曾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今君臣同心,如胶似漆么?” 年华脸一红,“郡主说笑了。” 出于礼貌,宁无双也出口挽留皇甫钦,“已经傍晚了,九王爷不如留在……” 宁无双话未说完,皇甫钦已经迭声答应:“好好好,小王正想和小双你叙叙旧,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宁无双嘴角抽搐,“我,我只是虚留一下,九王爷你不必当真……” 皇甫钦一展折扇,笑得花痴,“虚留也是留,小王就不客气了。呵呵,能和小双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只是想想,都觉得美好,小王今晚一定会多吃几碗饭!!” 年华、皇甫鸾一头冷汗,与上官父子女三人离开,留下一脸花痴的皇甫钦和欲哭无泪的宁无双。 路上,年华见上官兄妹伤势不轻,就道:“上官老伯如果不嫌弃,不如带武兄和心儿姑娘来主将府,我让府中大夫为二人调养身体?你们就这么离去,我实在放心不下。” 上官苍在裕雅楼大闹一场,心知再回去,一定会叫胖掌柜轰出来,而且他也没有钱给儿女医伤。年华之言,正解了他的急困,赶紧跪下言谢,“年主将的大恩,老朽一定结草衔环相报。” 年华急忙扶起老人,“您言重了。” 上官苍望着年华,浑浊的老目中闪动着光芒,“老朽一定会报答年主将。” 年华但笑不语,以己之力助人急难,本是武人应该做的,哪里图他什么报答?年华在主将府将上官父子女三人安顿好,并派人护送皇甫鸾回万国馆之后,已经快近酉时。 年华出了主将府,向皇宫而去。 年华走进承光殿内殿时,宁湛正在许忠的伺候下喝药,殿宇中弥漫着几缕幽幽的药香。 夕阳的余晖照入殿中,逆着阳光看去,倚靠在御榻上的宁湛脸色十分苍白。看见年华来了,宁湛温柔地笑了笑,“今天玩得可开心?小鸟儿呢?” 年华心中一紧,忘了礼节,疾步走到御榻边,将手伸向宁湛的额头,探他的体温,“小鸟儿已经回万国馆了。你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现在脸色这么苍白?是不是病又犯了?” 许忠干咳一声,面罩寒霜。身为礼制等级的狂热信徒,年华的无礼让他恼火,但又慑于宁湛之威,不敢多言。宁湛正好递过喝完的药盏,许忠躬身接过,走出内殿,眼不见为净。 宁湛身体孱弱,痼疾缠身,天极门主紫石曾预言他不是长寿之人。十八年来,宁湛一直靠着药石将养身体,一年四季都不敢断药。 宁湛拉年华坐在榻上,道:“今日下午,与越国使者在上林苑打了一场马球,回来就有点不太舒服了。你别皱着眉头,太医已经开了药方,我喝了药也觉得好多了。” 年华握住宁湛的手,感到他的手心不烫,也不凉,才放了心,“你为什么要亲自下场?” 宁湛笑了,“越国使者飞扬跋扈,总不能让他小觑了梦华天子。” 年华也不再说什么,见宁湛要起身,就伸手扶他,“岐黄宗主说过,虽然他治不好你的痼疾,但并不代表不能治。天地浩大,奇人无数,我相信总有人能医好你的痼疾。” 宁湛淡淡一笑,“比起医治我的痼疾,我更希望能医好梦华的痼疾,让天下不再有战乱,让苍生能够安居乐业。” 年华望着宁湛,道,“我相信,一定都会医好。” 宁湛望着窗外夕阳,“希望那一天,不远。” 年华想起了什么,从衣袖中摸出一只小盒,递给宁湛,“今天在街上闲逛,看见这个精巧漂亮,就买了一只送给你。” 宁湛笑得眉不见眼,接过小盒就打开,“难得你送东西给我,让我看看是什么?” 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只红色同心结,精巧细致,丝线光滑。这个同心结并不贵重,也不新奇,是玉京街头手巧的姑娘们编织出来卖给情侣的东西。 宁湛怔怔望着同心结,心中百味杂陈,一时忘言。 年华道:“怎么,你不喜欢吗?也是,奇珍异宝见得多了,这样普通的东西肯定难入你眼中。” 宁湛摇头,笑了,“不,我太喜欢了。对我来说,这同心结比世间一切奇珍异宝都更加珍贵。赠君同心结,与卿同心共白首,年华,我真的很高兴。” 年华笑了,“赠君同心结,一生永不离。” 夕阳西下,承光殿内,花影扶疏的轩窗前,一对璧人相拥相偎,情意深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景城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老宫监的出现,打乱了一室温馨绮情。许忠暗暗翻了一个白眼,躬身道:“圣上,晚膳已传毕,请移驾外殿用膳。” 宁湛这才想起,喝药前,他已吩咐了传膳。宁湛邀年华一起用膳,年华望了一眼面沉如铁的老宫监,还是决定不要挑战这位等级制度的忠实卫道士的极限,准备告辞离去,“不了,我……末将还是回府去了。” 宁湛拉住年华,“晚膳后,太傅要进宫议事,我想你也参与。你现在出宫,等一会儿又来,不是太麻烦了吗?” 不等年华说话,宁湛已携她来到外殿。外殿中,已传好了御膳。一张长十二米,宽五米的梨花木御案放置在大殿中央,上面以九枝金盘,高足银盅,蕖叶碗,白玉盏等华贵考究的食器盛着各色烹制得色香味俱全的食物。 宁湛面北朝南,坐在首席,年华坐在左宾席。桌案上的所有食物已由试毒宫监尝过,确定无毒了,才放置上来。山珍海错,醇酒羔羊,让人未曾动箸,就已眼花缭乱。桌旁侍立着六名手持银箸的宫女,随时为宁湛和年华拣远处无法够着的菜肴。 年华拿起象牙箸,默默地吃着,望着这一大桌足够一百人吃的美食,只觉得味同嚼蜡。 宁湛见年华闷闷地吃着东西,知道她在想什么,道,“边境将士粗衣粝食,黎民百姓食不果腹,而朕一人一顿晚饭却如此靡费,你一定对此心有微词,是不是?” 年华承认,坦然道,“是。” 宁湛苦笑,道:“其实,朕也对此心有微词,但这是不可动摇的皇室排场,祖宗规矩。明明已是风雨飘摇,国库空虚,可这些颜面上的虚礼却还是不得不保持下去,以维护天子那可笑的威严。” 年华道:“此世非彼世,如今正值战乱频繁,天子的威严体现在雄厚的军力上,不是在虚华的排场上。” 宁湛道,“这道理,朕也知道。半年前,朕已下令裁减宫中用度,晚膳由二百四十种菜食,减至如今这一百二十种。” 年华放下象牙箸,望向宁湛,诚恳地道:“这桌上少一道菜,边境就会多十名士兵,民间便会少十名为重赋而饥寒的百姓。” 宁湛点头,“你说的对。许忠,传令下去,从今以后,朕的早、中、晚膳食菜种再减半。” 许忠拂尘一扫,跪地道:“圣上万万不可如此,这事关皇室的体统啊!晚膳传一百二十道菜,已经是减省之极,如果再裁减,会有损帝王的威仪!” 宁湛皱起眉头,冷冷地看着许忠,“不过是减几道根本就不会动箸的菜,收敛了一些华而不实的排场,不见得会损了帝威吧?” 许忠道:“排场虽虚,但无形中却巩固了皇室的尊严,让人在心中保持对天家的敬畏,让人知道天授九鼎的正统天子的尊荣与气势,不是臣下的六国诸侯所能比拟。再说,上次您裁减宫中用度,已经让太后很不高兴了,说是圣上这样乱来,会动摇国基……” 听许忠说到萧太后,宁湛面露犹豫之色,沉吟了一会儿,道“玉京中,王公大臣奢靡无度,由来已久。有些思想即使不合时宜,却也根深蒂固,难以动摇。朕现在还没有应对的实力,如果莽然动摇之,难免反受其扑。这样好了,早、中膳食减半,晚膳减至九十九道菜食,就说朕在观星楼得易天官卜了一道吉卦,为了顺应九九归一,天佑国昌的吉象,故下此命令。” 听宁湛这样说,许忠也不敢再多言,领命而去。 年华望着宁湛,心中滋味复杂,做一个乱世明君,所需要的智慧见识,胆略勇气,并不比做一名乱世武将少。世事艰深,他和她为了达到最终的目的,都不得不采取违心的手段,他为了集权违心行事,她为了平乱而以杀止杀。 晚膳毕,已是戌时,梳着高髻的宫女们踩着碎步进来掌灯,不一会儿,承光殿中灯火辉煌。 左偏殿的御书房中,宁湛与年华坐着喝茶,宁湛对年华道:“你知道我今天留你商量什么事吗?” 年华摇头,“不知道。” 宁湛走到御案前,拿起右上角的四本奏折,递给年华,“你先看看。” 年华打开奏章,一一看过,都是关于若国,越国在景城交战的奏报。 若国边境有一座景山,北临紫塞,南望盐泽,淇水出焉,东流至珍珠海。景山盛产铁矿,铜矿,景山下的景城是若国三大兵器冶铸地之一,对若国具有极其重要的军事意义。 越国觊觎景城已久,今年春天,轩辕楚派兵驻扎紫塞,想要夺取景城。这场战争,若国,越国实力相当,鏖战数场,互有得失。从春天一直对峙到秋天,仍然僵持不下。仲夏时节,若国武昭王命令圣佑大将军青阳领飞鹫骑援守景城,战局顿时倾向若国。越军节节败退,主将向王城上书请援,越国永定王高殊是一个不管事的闲君,他卧在美人膝上听完急报,让美人再次斟满醇酒,一边喝酒,一边醉醺醺地道:“轩辕大将军在哪里?寡人不管战事,你们去找轩辕,一切交给他处理。” 当时,轩辕楚正驻兵芜城,隔了十二座城与在临羡关的年华对峙,无暇分心景城。等临羡关战事平定,与摩羯签订盟约后,轩辕楚立刻率领十万天狼骑赶赴紫塞。轩辕楚和青阳同是天极将门翘楚,同样拥有骁勇的铁骑,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一触即发。但是,也许是因为同门相忌,嗜血好战如轩辕楚,也收敛了以往遇城开城的锐气,只是兵临城下,但是六军不发。 年华看完奏折的内容,陷入了沉吟,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景城是孤城,轩辕楚不发兵,恐怕是想等到冬天,行围城之计。” 宁湛正要说话,一名宫监进来传报:“圣上,百里丞相到。” 宁湛道:“宣。” 百里策步履匆匆,走进御书房,行礼:“参见圣上。” 宁湛道:“太傅免礼。你来的正好,朕与年主将正在商讨景城的事,你可有什么新消息?” 百里策垂首道:“据密探飞鸽传书,前夜子时,青阳领兵夜袭轩辕楚右翼,双方已经开战。若,越开战之事,用不了数日就会传遍天下。” 宁湛闻言,望了一眼年华,道:“青阳想必也看穿了轩辕楚的计策,才先发制人,先攻轩辕楚之军。这场战役一拉开序幕,西南方的百姓,又将陷入水火之中了。” 百里策道:“紫塞宽广,东接梦华,南接若国,西接越国。越国,若国在紫塞开战,我方需要调遣强将去镇守紫塞附近的边壤,以防万一。” 宁湛点头,“太傅所言极是。这种情况下,李元修是不贰的镇边人选,但他现在正带着玄武骑在西北边境平定蛮部叛乱,一时召不回来……” 年华想了想,毛遂自荐:“末将愿意带兵去镇守紫塞边境。” 宁湛道:“不,你需要留守玉京。” 百里策也道:“万寿日期间,玉京鱼龙混杂,年主将还须坐镇玉京,守卫帝都安全。” 年华不再言语。 宁湛将朝中闲着的武将一一想过,竟然没有一人适合去紫塞。轩辕楚、青阳、年华出身天极将门,十载磨砺武艺,十载苦修兵法,才成为百里挑一的优秀将才。可以和轩辕楚、青阳鼎足三立的人,在玉京中只有年华。 没有合适人选,宁湛的脸色渐渐抑郁。年华突然想起一人,提议道:“清平郡主如何?她威信服众,能力超群,是去紫塞的不二人选。” 宁湛眼前一亮,抚额道:“朕怎么把皇姊给忘了!好,明日早朝,朕就下旨让皇姊去紫塞镇守边境。” 宁湛,百里策,年华在灯下预测了一番景城军情,窗外已是月上中天。景城的话题告一段落,百里策又禀报了一条消息:“据驿使来报,皓国贺寿使节的队伍行到雍城时,玄龙大将军龙断雪接到急令,已火速赶回皓国王城——翡城,不再来玉京贺寿。” 宁湛问道:“翡城出了什么事?” 百里策垂首道:“皓国恐怕要变天。” 宁湛冷冷一笑,“听说,端木沁缠绵病榻已久,端木寻也太沉不住气了。不过,龙断雪不来玉京,倒是一个不错的消息。” 宁湛,百里策,年华议事完毕,已经将近子时。年华告辞出宫,百里策夜宿议政阁,不出宫,留下与宁湛对弈。 年华离去后,宁湛与百里策在灯下对弈。 百里策捻起一枚白子,道:“圣上,您为什么不告诉年华实情?” 宁湛挑眉,放下一枚黑子,“太傅是指龙断雪半途回皓国的事情?” 百里策放下一枚白子:“正是。如果不是您派人入翡城行刺皓王,并伪装成端木寻指使,皓王不会禁足端木寻,翡城不会变得局势紧张,风声鹤唳,龙断雪也不会半途回去救端木寻。” 宁湛捏紧一枚棋子,“我不想,让她知道。” 他不想让她看见他阴暗的一面,看见他残酷无情地策划阴谋诡计,置人于死地。他希望,在她眼中,他永远还是天极门中那个温柔无邪的少年。 百里策沉默,殿内一时只闻风声,落子声。 良久,宁湛开口,问道:“太傅,做一个优秀的帝王,一定要弃情么?” 百里策落下一子,道:“没有人说,帝王一定要弃情,只是帝王走到最后,大都变成了孤独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拼酒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琵琶霓裳舞,箜篌金翠羽。万寿日这一天,玉京皇宫中一派喜乐欢祥,景寿苑,福禄苑,嘉和苑,永济苑,康宁苑,太平苑各自搭建着花团锦簇的戏台,来自梦华九州的优秀戏班在台上演着一出出吉庆的折子戏,生旦净末丑本是人生五味,此刻却只唱盛世嘉祥。 七座寿苑如寰宇中的北斗七星,绕着皇宫的中心——观星楼分布。景寿苑中,崇华帝端坐于九龙御座之上,大宴文武百官和各国贺使。 崇华帝的下首,设四凤座,是四宫正妃的席位。按照梦华制例,皇后之下,为四宫十二贵三十六嫔七十二美人。如今,崇华帝后位悬空,则由四宫正妃入列凤席。 崇华帝身后,曲柄彩凤紫金伞下,设着一张描凰绘鸾的玉座,身穿华服的萧太后微笑而坐,神容端穆而不失慈和。 崇华帝与文武百官的目光都停驻在舞榭中央的北冥乐师身上。二十一名北冥乐师,或男或女,或站或坐,彩衣羽冠,广袖翻飞,他们中有的人盘坐高弹箜篌,有的人立身横吹尺八,有的人席地调弄素琴,有的人躬身反拨琵琶。 丝竹管弦,宫商徵羽合奏一曲,不仅丝毫不显杂乱繁冗,反而融合得浑然天成,仿如一道冷冽清亮的泉水,从九天之上缓缓倾下,淌入了听者的心田。 正当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在心中暗赞北冥国手的乐艺名不虚传时,乐师们的曲调陡然拔高,从心境通明,万籁流转如寒竹冷露般的雅音,渐渐转化为雄浑开阔的典乐。编钟师广袖翩跹,黄钟大吕之声响彻云际。 穿着百鸟彩羽霓裳的皇甫鸾檀口轻启,贝齿开合,唱着一支吉瑞呈祥的赞歌: “钟鼓鸣兮福祚安康,龙凤翔兮长乐未央; 松柏茂兮百禄呈祥,芝兰馨兮千载流光; 日月明兮德音永昌,江河阔兮万寿无疆……” 天边风起云涌,日华耀目,皇甫鸾的歌声有如天籁,引来了五色灵鸟绕着未央台振翅飞翔,红色为凤,紫色为凰,青色是鸾,黄色是雏,白色是鸿鹄。远处金色的云海中,似乎有龙的身影呼啸着昂然游过,在云层中留下一道斑斓而神秘的辉光。 崇华帝颔首微笑,萧太后眼中充满了惊叹,文武百官低声喝彩,赞美,诸国使者的表情如梦似幻,仿如正身在梦境中。 皇宫中盛世嘉祥,热闹喜庆,京畿营中却冷冷清清。 年华一身金色轻盔,腰悬圣鼍剑,站立在京畿营的塔楼上,遥遥望着皇宫的方向。皇宫的上空有五色灵鸟盘旋,想必是小鸟儿在唱歌吧,年华淡淡一笑,心中微微有些失落,悲伤。 一整天,年华在京畿营中主持事务,所幸四方城门和东、西两市,万国驿馆都没有大事件发生。一直到夕阳西下,玉京中一切平安如常,年华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弦月挂在夜空,如一钩淡色剪影,夜空如同墨浸的丝绸,星子似洒落的珍珠,美得素净而神秘。 皇宫中夜宴笙歌,玉京中亦不宵禁,街道上游人如织,热闹非凡。夜空中不时有焰火绽放,刹那芳华,让人惊叹,赞美。 年华领兵巡视完四方城门,见没有异样,才放下了心。她调转马头,准备回京畿营。——万寿日前后,为了方便调度,她住回了京畿营。 年华骑在马上,穿街过市,皇宫的方向陆续升起一道道炫目的烟花,十二色,层层绽开,如千层菊花,流光耀华宇。 年华看得愣住,抬着头忘了看路,战马险些撞上了一名行人。年华急忙勒马,那人一身连头斗篷,看不清模样,站在路中间并不退让。 年华尚未做声,左边的一名武卫已经开口呵斥那人:“还不快让开,没长眼睛么?!” 那人掀落风帽,露出一头似雪银发,容颜俊美如墨画,气质如冰雪般纯净。他用深棕色的重瞳望着年华,嘴角带着淡如清风的笑意。 年华急忙喝退武卫,眼中露出惊喜之色,“云风白?!!” 云风白笑道,“年华,临羡关一别,又见面了。” 年华巧遇云风白,非常高兴,拉他回京畿营一醉方休,云风白欣然相随。 京畿营,塔楼顶。 塔楼顶上高旷而安静,抬头可见四处花火绽放,年华让士兵备上酒食,与云风白席地而坐,喝酒赏景。 年华笑道:“云宗主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次出现都这么突然,让我吃惊。” 云风白仰头饮尽杯中美酒,道:“年华,叫我风白吧,我已经不是玄门宗主了。临羡关相别之后,我回了一次天极门,将玄门宗主之位让给了师弟。” “为什么?”年华愕然,随即想到这是云风白的私事,不该多问,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好像不该问太多。” “没什么,”云风白望着年华,笑了,“少年任侠轻岁月,珠丸出弹遂难追。没什么为什么,只是不想做宗主了,就不做了。” 年华饮了一口酒,淡淡一笑:“风白真是豁达,让人敬佩和羡慕,我就永远也做不到这般豁达。” 云风白垂下了头,笑得苦涩,“我并不豁达,我也仍然有所求,有所执。” 一坛花雕已经告罄,年华拍开另一坛酒的泥封,给云风白满上,“哦?神通广大如你,还有什么得不到?你求的是什么?执的又是什么?” 云风白凝视着垂目斟酒的年华,月光勾勒出她的侧脸,修眉长睫,唇角含笑,如一幅静美的图画,他不由得笑了笑,“不,我无所求了,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皇宫的方向又有华美绚烂的烟花升起,花火绽放在夜空的刹那,如绣在黑绸上的精美图案,但转瞬即逝,刹那芳华。 年华和云风白抬头眺望,心中均有感触。 年华道:“烟花易逝,红颜会老,这世上有没有永恒的美丽?” 云风白饮尽杯中美酒,睨着微醺的目,道:“世间没有永恒的美丽,但是却有永恒的记忆。就如今夜,一到了明天早上,今夜就不复存在,但是史官会把万寿之夜的盛况记入史书中,文人墨客会留下诗篇赞咏今宵。千百年之后,当我们,甚至连玉京都不复存在时,后世的人们仍能从史书,诗篇的文字中感受到今夜玉京中的盛况,看到在夜空中绽放过的烟花。永恒的记忆,成就了永恒的美丽。” “说得好!”年华笑了,饮下一杯酒,神色突然有些暗淡,“那,这世上,可有永恒的爱情?” 云风白一愣,望着年华,似乎想从她的眼中看出些什么,可惜那双黑水晶般的眸子中没有任何波澜,“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你的心,不该问我。” 年华怔住,想了想,重新露出笑容,“有。我相信有。” 云风白拿起酒坛倒酒,只滴出一滴残酒,酒坛中已空空无物,他苦涩地笑了笑,“我倒是希望没有。” 云风白重新拿起一坛酒,拍开泥封,欲倒入杯中,却被年华阻止:“用杯不过瘾,不如直接喝。” 说话间,年华已取过另一坛酒,拍开泥封,举坛向云风白笑了笑,“有酒有友,长夜无荒。” 年华仰头畅饮,红莲般的唇角,流下一道银线。 云风白望着年华,一时忘了喝酒。 年华伸手抹去残酒,奇怪地望着云风白,“你看着我做什么?怎么不喝?” 云风白回过神来,举坛相应,“佳人相伴,醉又何妨。” 四面散落着七八个空酒坛,云风白已经微有醉意,年华却是越喝越精神,目光璨亮如星子。 云风白睨着双目,道,“年华,你喝的是酒还是水?怎么不醉?” 年华笑了,“在天极门时,师父爱藏烈酒,青阳师兄和我总去偷酒喝,师兄的酒量特别好,总是和他拼酒,我的酒量也渐渐变大了。喝惯了师父的烈酒,再喝别的酒,就和水差不多了。” 云风白大笑,“原来,天极将门不仅出将才,还出酒徒。” 年华又喝了一大口,眼神黯淡,“来玉京后,我已经很少喝酒了,可是今晚,特别想喝。” 云风白笑了笑,举起酒坛,“你想喝,今夜我就陪你喝个尽兴!来,先干了这一坛!” 年华爽快地举坛,两人碰坛之后,分别一饮而尽。 月至东天,已是丑时,玉京中渐渐安静下来。京畿营的塔楼顶上,横七竖八,到处是空了的酒坛。云风白已经喝得倒在了地上,他的手中犹抱着半坛酒,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显然醉得不轻。 年华倒还坐着,望着云风白笑,“风白,这……这么快就倒下了?快起……起来,再喝一坛,你……不不喝,我喝!” 年华星眼朦胧,举坛欲饮,酒坛已空。她放眼望向四周,周围全是空坛,想叫士兵再搬酒来,突然想起最后一次添酒时,她见时辰已晚,打发士兵去休息了。 年华站起身来,被冰冷的夜风一吹,头脑清醒了不少,想起明日还要巡城,就想下去休息。她摇摇晃晃地走到云风白身边,拍他,“风白,醒醒!” 云风白拂开年华的手,醉眼迷蒙,“我还能喝。来,年华,我们再喝……” 年华见云风白醉得厉害,塔楼上风又大,怕他睡在这里着凉,只好扶他下去。她将他的一只手搭在肩上,半抱半扶着他走向石阶,“别喝了,下去休息吧!呃,你怎么这么重……” 云风白满口酒气,在年华耳边笑道,“嘻嘻,年华,你醉了。我还没醉,我还能继续喝。” 年华无奈,“你别乱动,跟我下去。” 塔楼顶是一方平台,边缘有以一道向下延伸的石阶,石阶宽六米,可供十人并肩行走,倾斜着直达地面。石阶约有一百五十级,每级高三分之一米。 年华将云风白扶下石阶,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下挪去,她开始后悔拉云风白拼酒。看来,要拼酒,还是得找千杯不醉的青阳。不过,她还是感谢云风白,在今夜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在寂冷的京畿营中,陪着孤单的她。 云风白喃喃吟道:“情如水,易开难断,若个知生死。年华,你醉了,一定听不见我在说什么,有些话我一直想对你说……” 年华脚下虚浮,又扶着云风白,走得十分吃力,她望了一眼脚下绵延向下的石阶,顿时酒劲涌上脑中,眼前一片晕眩。她没有注意云风白在说些什么,以为他在醉人说梦,随口道:“你想说什么就说,我听着……” 云风白抬起脸,凑近打量年华,重瞳中满是醉意,“你醉了,应该听不见吧,你若是听得见,我就不能说了。” 年华好笑,果然醉得不轻,就道,“我醉了,听不见。” 其实,年华此刻也真是醉了,只是比云风白清醒一些。她扶着云风白,吃力地往下移动。 云风白闻言,突然一把抱住年华,将头埋在她颈边,喃喃开口:“年……” 云风白刚说了一个字,醉后身体失去平衡力,直直地向石阶下倒去。可怜年华背对着楼下,只感到云风白玉山倾倒,天旋地转。她伸手去抓石壁,想稳住二人,但双臂被云风白紧紧困住,一时挣扎不开,只能束手待毙,沦为玉山下的牺牲。 年华和云风白从石阶上滚下。年华摔得眼冒金星,感到全身仿佛被乱石砸中,骨头都快摔碎了。她登上塔楼时用了半柱香时间,下来时只用了一分钟。最要命的是,在滚落地面时,她的后脑勺先着地,顿时摔晕了过去。 在晕过去的前一刹那,年华望着昏死在另一边的云风白,心中最后的念头是,果然,不该找他拼酒! 月色明净,照在京畿营中的塔楼上,楼顶杯盘狼藉,酒坛遍地。塔楼的石阶下,横陈着两具人体,一个呈一字,一个呈大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赏菊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翌日下午,承光殿。 万寿日前后,三日无朝。宁湛看见年华时,吓了一跳,放下手中奏章,“年华,你的手怎么了?额上怎么又青又紫,莫非昨日京畿营中有变?” 此刻的年华,左臂吊在颈上,她的脸上、额上有三四处擦伤,强颜笑道:“我没事,只是昨晚不小心摔了一跤。” 宁湛心疼,“怎么手臂都摔折了?来人,速传太医!” 年华阻止,“不用了,京畿营中的大夫已经替我上了药,伤得并不重。” 确实,与云风白比起来,她的伤要轻得多。云风白摔折了一条腿,还闪了腰,至少要在床、上躺上半个月。她很愧疚,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拉他拼酒,才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宁湛还是固执地传了太医,为年华细细检查,得知她只有左臂骨折,且没有大碍之后,才放下了心。 宁湛见天气不错,今日也无事,就在锦香亭中设宴,与年华赏新开的菊花。 锦香亭边万菊盛开,色彩缤纷,黄色的是侧金盏,白色的是玉玲珑,紫色的是剪霞绡,红色的是胭脂香,淡红色的是佛见笑。一阵风吹过,花海翻涌波浪。 年华心情好了很多,一边赏花,一边喝着樱桃甜汤。 宁湛笑道:“朔方贺使进献了三匹汗血宝驹,神骏异常,今天本想带你去看看,让你挑一匹合意的,可是看你摔成这样,还是改天再去好了。” 朔方盛产千里驹,其中以汗血宝驹为马中之王,征战沙场的武将,无不以得到一匹汗血宝驹为幸。 年华对朔方名驹心仪已久,闻言更后悔昨晚拼酒,误了今天得宝驹,刚想开口说话,一口樱桃甜汤喝急了,顿时连连咳嗽,牵扯得全身都痛。 宁湛急忙轻拍她的背,替她顺气,“慢一点,慢一点……” 年华一把握住宁湛的手,目光晶亮,“咳咳,我……不要紧,现在就带我去看马吧!” 宁湛好气又好笑,“急什么,马又不会长翅膀飞了。都摔成这样了,再去被烈马踢了,可怎么好?真是的,送你珠玉钗环,绫罗绸缎,你都兴趣缺缺,可是一听到武器,战马,兵书,就兴奋得像个孩子。” 年华笑了,“朔方的汗血宝驹是每一个武将的梦想!记得小时候我就常常对你说,我要骑最快,最烈的马,拿最利,最强的剑,在沙场上纵横驰骋,踏遍六国,征战四方。” 那时候,纯粹是孩子的纯真梦想,不知道真正的驰骋沙场是如此的残酷和无奈,不知道武将的功勋必须用鲜血和牺牲来成全。 “小时候,我最喜欢你说这些话时的眼神,明亮而骄傲。”宁湛喝了一口金樽中的美酒,笑得温柔。那时,她明亮而骄傲的眼神反照出他深藏内心的阴暗和自卑,他不由自主地被那耀眼的光明吸引,并深深地爱上了她。双星同命,他和她的夙孽,早已成定局。“不过现在,你还是先把伤养好,再去骑最快,最烈的马吧。” “好,听你的。”年华笑了笑,埋头继续喝甜汤,“对了,说到兵书,前几天我倒得了一本,不,半本奇书。” 宁湛颇感兴趣:“半本什么书?” 年华道:“《斗神策》。” 《斗神策》是早已佚失世间的兵书残卷,为上古时期禁灵九神之一的斗神爝所著。传说,斗神爝在上古圣战中训练出一支骁勇善战的惊云战骑。碧落黄泉,昆仑沧海,惊云战骑所到之处,神魔色变,风云俱惊。而《斗神策》,就是一本记载爝训兵之法的兵书。 年华道:“天极将门中只有《斗神策》上半卷,师父一直视如珍宝,青阳师兄和我也从中受益匪浅,只是遗憾它不能完整。不想如今,却让我无意中得到了下半卷。” 宁湛兴趣更浓,“你是怎么得到的?” 年华道,“前些时候,我帮了一位名叫上官苍的老人一点小忙,收留了他一家三口在主将府。他为了谢我帮他,就把这上官家代代相传的《斗神策》下半卷送给了我。我觉得此物太过珍贵,推辞不受,他就跪在地上不起来,我只好收了。师父常说,世间之事,冥冥之中自有轮回因果,行善得福报,作恶致祸端。当时我听不懂,现在想想倒好像有些懂了。如果我不帮助上官一家,也就得不到这《斗神策》了。” 宁湛好奇地道:“上官氏怎么会有这不世奇书?” “上官老伯说,他们这一族,是爝的后裔。” 宁湛笑了,“原来如此,你得到这《斗神策》,倒也真是机缘凑巧。” 年华笑了笑,抬眸凝望锦香亭外的菊花海,“将来,如果能回到天极门,我将这《斗神策》带回去,师父一定会很高兴。” 说到天极门,宁湛突然想起了什么,饮了一口金樽中的醇酒,道:“景城的战况似乎越来越激烈了,轩辕楚和青阳各自都损失了不少人马。轩辕楚已经修书去盟国禁灵,请求禁灵发兵襄助。据说,禁灵郁安侯崔天允正在王都整备人马,准备赴紫塞。” 年华握紧了手中银勺,“如果崔天允去了紫塞,青阳师兄岂不是会陷入寡不敌众的险境?” 宁湛淡淡一笑,道,“一旦崔天允入紫塞,青阳就势单力孤了。所以,若国武昭王暗中派人带书来玉京,要我出兵助青阳。武昭王说,如果我出兵助若国保住景城,他愿意重执诸侯之礼,有生之年永不侵犯玉京。这个条件实在是很有诱惑力,可是我一旦出兵,就是公开与越国,禁灵为敌。我不得不慎重权衡一番。年华,你怎么看?” 年华道:“权衡利弊,决定战与不战,是君主的事情。武将应该做的,是绝对服从君主的命令。我对此事没有看法,一切听从你的命令。” 宁湛笑了,望着年华:“如果给你十万精兵,再合青阳之力,你有把握赢轩辕楚吗?” 年华一愣,想了想,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宁湛若有所思地道:“封父宗主一心想让你超越轩辕楚,你从小就活在轩辕楚的阴影之下,这一次倒是你与他放手一搏的机会。而且,与青阳联手,赢轩辕楚的机会也更大一些。永定王高殊昏庸无能,轩辕楚才是越国的脊梁,这一战如果胜利,擒杀轩辕楚,可以灭越国。这一战如果失败,代价虽然大了一些,但是至少能得若国永和之盟。” 年华道,“既然你已有决定,那我愿领兵赴紫塞,与轩辕楚一战。” 宁湛望了年华一眼,失笑道:“你摔成这副模样,如何领兵?还是等伤养好了之后再说吧。况且,我虽然决定援助若国,但也还要再等一等。” 战事危急,援兵如救火,怎么能等?年华不解,奇怪地问道:“为什么还要再等一等?” 宁湛望着风中起伏如波浪的菊花海,道:“正值乱世,各国诸侯厉兵秣马,大肆铸造兵甲,以壮大自己的力量。若国飞鹫骑的武器之精良,为六国之最,这些武器盔甲都是出自景城。越国想夺取景城,也是为了得到景城的武器。我在给武昭王的回书中,提出了一个条件,我出兵助若国守住景城,若国必须将每年出产自景城的兵甲,分与我一半。” 年华道,“这个条件,武昭王只怕不会答应。” 宁湛笑了:“我不急,我可以给他足够的时间仔细地权衡考虑,如今是景城兵临城下,陷入困境,不是玉京。” 你这是趁人之危,年华很想这么说,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她明白,如果玉京陷入困境,宁湛向武昭王求援,武昭王也会趁火打劫地提出让出九鼎的苛刻条件。逐鹿之争,就是这么残酷无情。 年华道:“也许,他会同意吧。毕竟,能有希望保住半个景城,比肯定会失去整座景城要好得多。” “我等他的答复。而且,我也在等李元修的虎符。”宁湛轩眉微蹙,俊脸上渐渐染上一丝阴郁,“我想让你带十万白虎、骑去紫塞,但调遣白虎、骑的虎符却在李元修手中。我已着人快马加鞭,去西北边境传旨,向他‘借用’调兵虎符。” 年华皱眉,“李大将军会愿意交出兵符,让白虎、骑随我去紫塞?” 宁湛冷冷一笑,“他不‘借’兵符,我就令他去紫塞对战轩辕楚。自从六年前险些丧命在轩辕楚刀下,他就一直对轩辕楚怀有惧意,恨意。如今,你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你去对战轩辕楚,他自然乐于见你和轩辕楚相斗。无论谁败,于他都是一得,况且只是‘借用’兵符,不是交出,他老谋深算,不会不答应。毕竟,与我真正闹僵了,对他也并没有好处。” 年华沉默。她无法理解宁湛和李元修的纠葛暗斗,李元修并不是要谋逆,宁湛也需要他的力量,纵观大局,他们利害相系,荣衰与共,但是他们却一直为争夺一样无形的东西而勾心斗角,不遗余力。那种无形的东西,叫做权力。而她,只是这场权力斗争中的一只卒子。 宁湛的声音打断了年华的思绪,“你在想什么?” 年华抬头望去,宁湛正笑得一脸温柔,她也笑了:“没想什么。这樱桃甜汤真不错,喝得有些忘情了。” 宁湛笑道,“虎符未至,多思无益,你先安心养伤吧。对了,你这好品烈酒的人,今天怎么只顾埋头喝甜汤?来来,尝尝这新贡上的昆仑觞,入口如火,极有后劲。” 年华脸色发白,“不,不用了,我现在一闻到酒味就后脑勺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听雨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十日后,各国贺使相继启程归国,皇甫钦和皇甫鸾也回了北冥,玉京中渐渐恢复了平静。 事情少了之后,年华从京畿营回到主将府,云风白也跟着她回主将府养伤。那一夜为什么会从塔楼上摔下来,云风白和年华酒醒之后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年华隐约记得她扶云风白下楼,认为多半是自己失足踏空,更加上是她拉他拼酒,害他醉倒,心中十分愧疚,对云风白照顾得无微不至。 云风白倒是豁然,虽然摔折了右腿,也摔出了一身青紫伤痕,也不生气,反而好像还很开心。他每天呆在房间里安静地养伤,等着年华晨昏定时来省问,陪他聊天下棋解闷。 这天午后,飘起了濛濛细雨,空气中弥漫着萧瑟的寒气。 年华从京畿营回主将府,她出京畿营时还没有下雨,因此没有带伞。走到半路,突然下起雨来,她只能沐雨而行。秋雨绵绵如针,钻入脖子里,冷气逼人。所幸,她的左手已经好了,不用担心淋雨感染。她的手伤能够好得这么快,多亏了云风白的灵犀玉脂。灵犀玉脂也不知道是以什么药材配制,涂在手臂上清凉透骨,微有痒感。原本需要半个月才能痊愈的手臂,不到十天就已痊愈。 一阵寒风吹来,年华冷得打了一个哆嗦,暗自庆幸穿的是轻盔,否则肯定会淋成落汤鸡。虽然很想早点回到主将府,但年华还是多绕了一条街,来到一家名叫瑞蓉斋的老字号糕点铺中,买了一斤桂花糕。 昨天下棋,她又输给了云风白,答应今天给他买瑞蓉斋的桂花糕。幸好,云风白想吃的是桂花糕,如果像三天前一样,他想喝桃源渡的竹心酒,她还得骑马出玉京二十里,去桃源渡为他买酒。唉,愿赌服输。 提着油纸包裹的糕点,年华走进了雨幕中,冷雨扑面,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她决定今日无论如何再也不和云风白玩有输赢的博戏了。 年华回到主将府,上官心儿见她全身都湿了,急忙打来热水,为她洗脸,擦发。上官氏一家仍住在主将府,上官心儿伤好后,就来照顾年华的起居。上官武有心投军报国,年华就让他在京畿营中当了一名校尉。 望了一眼悬挂在墙上的荧煌剑,年华心中惴惴。云风白住进主将府养伤的这些日子,她总是怕他问起荧煌剑,所幸他只字未提,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他迟早会知道荧煌剑断掉的事实。李元修的虎符已在路上,再过一些时日,她就要带白虎、骑去景城。景城以冶铸兵器、甲胄闻名,其中一定不乏一流的铸师,到时候将荧煌剑带去景城,看能不能寻到好的铸剑师,将之补接如初吧。 年华换上了干爽的衣服,提着桂花糕,向后花园的厢房走去。一路上,不少门客向年华致意。年华蓦然发现,这原本空寂的深庭重楼,如今倒也有了不少人气。走到云风白居住的厢房,年华轻轻叩门,里面传来懒懒的一声,“进来。” 年华推门进去,云风白正倚着软枕,躺在月形轩窗下的胡床、上听雨。 年华笑道:“你还真悠闲,今天好些了么?” 云风白坐起身,笑了:“好多了。在主将府如此舒适,又有你天天陪我解闷,就是腿伤永远不好,我也愿意。” 年华笑道:“别胡说。” 年华在胡床的另一边坐下,将油纸包裹的糕点放在两人中间的琴案上。云风白嗅到浅浅的桂花香味,望着年华湿漉漉的长发,笑了:“你还真老实,输约必履,真的去了瑞蓉斋。今天下雨,你明天去也没关系,头发都淋湿了。” 年华解开丝绳,打开油纸,“正好顺路,就买了。啊,有些湿了。” 云风白并不介意,拿起一块湿软的桂花糕,放入口中,“没关系,很甜,很香。” 年华也吃了半块,由于被水化了,很难入口,“这明明很难吃……” 云风白笑了,又吃了半块,“可我觉得很好吃。” 年华对云风白的味觉产生了强烈的怀疑,但他喜欢吃,她心里甜甜的,总算没白淋这一场雨,受这一场寒。 窗外秋雨淅淅沥沥,滴在竹叶上,恍如天籁。 云风白和年华闲坐听雨,云风白将墙上的焦尾琴取下,放在胡床前的琴案上,偶尔伸手拂上一弦,清泠澄澈,与雨声遥应。云风白修长有力的手指,在琴弦上勾抹压捻,如蜻蜓点水,煞是轻盈。 年华轻声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云风白道:“《葬花雨》。” 年华淡淡一笑:“很应景,深秋里的雨,都是葬花雨,凋残了世间芳华。” 不知不觉,窗外雨停,碧竹如洗,满园芳菲凋残大半,连木樨花也落了一地,如细碎的雪。 云风白停了弦,抬起头来,年华正支颐对着窗外的花园出神。她修眉微蹙,眼眶下浮现淡淡的青色。这几天,她彻夜研究景城的地图,与越国来的门客讨论越国的军事部署,议事厅的灯,总是二更天后才熄灭。 云风白道:“你在想什么?眉毛都变成了蚯蚓。” 年华闻言,回过神来,摸了摸眉毛,笑了:“有变成蚯蚓吗?我怎么不觉得。” 云风白笑道:“对敌之前,知己知彼虽然重要,但是休息好更重要,免得出师未捷身先衰。” 年华垂目:“我不是在想景城的事,我是在想今早的事。” 今天早上,主将府中一名擅长命相的门客求见年华,说她这几日有牢狱之灾。年华觉得十分荒唐,她近来行事并无差错,死对头李元修也不在玉京,而且再过数日就要领兵去景城,谁会在此时让她下狱?但是,这名门客说得煞有介事,他向来善卜凶吉,预事如神,说得她心中蒙了一层阴雾。 年华望着云风白,“玄门中人都懂卜筮,风白,你看我最近会有牢狱之灾吗?” 云风白一愣,玄理天机本是他擅长,但对年华却是关心则乱,初见时还能隐约看见她的命数,随着心中渐生情根,他已无法再看出她的命运,“唔,这个……这个……” 云风白的闪烁其词,加重了年华心中的阴雾,他这么吞吞吐吐,莫非那门客所言不虚? 年华正在狐疑,室外有人敲门,秦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年主将,宫中有人传话,圣上让您即刻进宫。” 年华闻言,道:“知道了,我这就去。” 秦五退下后,年华起身,向云风白告辞:“你好好休息,记得按时换药。有什么需要,就吩咐秦五,不必客气。” 云风白望了年华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道,“好,你万事小心一些。” 年华来到承光殿,原来宁湛得到了若国武昭王的回执:若国愿以半座景城与永和之盟,换得天子派来援军,共抗越国。 宁湛很高兴,年华见宁湛高兴,也很高兴。虽然,这一战危险重重,生死难卜,对手又是可怕的轩辕楚,她也一定要全力以赴,力求得胜。 宁湛望着年华,“这一战,危难艰险更胜临羡关,你怕不怕?” 年华握住宁湛的手,笑了:“为了你,我不怕。” 宁湛感觉到年华手指冰凉,反握住她的手,放入怀中,“手怎么这么冷?不会是淋雨了吧?小心染了风寒。” “习武之人,没这么娇气。”年华道,但她没有抽回手,宁湛的体温让她眷念。在天极门时,每逢寒冬,他也常常这样替她暖手。 宁湛的身上传来浅浅的香气,女子的脂粉香,芳馥袅绕,绵绵蚀骨。在天极门时,宁湛的身上总是清清润润,偶尔有墨香,药香,从无脂粉香气,不知道是后宫中哪位妃嫔好此浓香。一阵失落和酸涩如一滴墨落入年华心湖,渐渐泅散开来,蚀心地痛,“你身上,真香。” 宁湛这才嗅到衣裳上的味道,后悔忘了在年华来之前换衣。他是帝王,弱水三千,不能只取一瓢饮,但他最爱的人永远是她。无论后宫红颜多少,他所在乎的,只是她。她明白他的苦衷,他也尽量不在她面前露出让她伤心的痕迹。 宁湛不敢看年华的眼睛,淡淡道:“李元修送来虎符,我就多在凝香殿呆了几日。李氏淑妃喜欢制胭脂,调秘香,故而衣上沾了一些香料。对了,李氏还和我说起了你,说你曾在雪夜的山神庙中救过她。” 想起雪夜里,在荒寺中剑杀采花恶贼,救下了险些遭人轻薄的绝色少女;想起玉明庵中,李亦倾虔诚还愿的模样;想起了花夕月夜,清波河畔,她忐忑地说起即将入宫,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的幸福和喜悦……年华点头,笑了,但眉宇间难掩失落,“亦倾?是,她还记得那件事。她长得真美,也很温柔、贤淑,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妻子。” 宁湛一把拥住年华,道:“无论后宫有多少女人,我的妻子,只有你一人。我没有忘记我们的誓言,从来没有。” 年华的眼角有些酸涩,她紧紧抱着宁湛,把头埋在他怀中。如今战火绵延,内忧外患,他是帝王,只能与诸侯权臣家的女子联姻,才能巩固国基。她是战将,注定戎马疆场,以杀戮平定乱世。他们的誓言根本没有实现的立足点。或许,等将来乱世平定,四海太平,他们才有桃源可寻,才有幸福可求。双星相互吸引,同路而行,命轨却永不相交。 年华道:“誓言我也永远记着,没有忘记。我并不求你守诺,我只要你平安,快乐。” 宁湛心中疼痛,道,“年华,记住,只有你平安,快乐了,我才会平安,快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胭脂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傍晚时分,宁湛去慈宁宫陪萧太后吃斋,年华回主将府。 太液湖水平如镜,如同被雨水洗过的绿宝石。湖岸浅水处生着几丛菖蒲,几株残荷,映着浅金色的夕辉,虽然萧败,却有一种残缺的美。 年华不由得驻足多看了一会儿。 “年主将。”一声清脆如莺的呼唤,让年华回过神来,她循声望去,却是一名俏生生的宫装少女。宫装少女对她行了一个宫礼,抬起头来,面孔并不陌生,似乎在哪儿见过。 见年华正在回忆,宫女笑眯眯地道,“我是宝儿,李宝儿,年姑娘忘记我了么?” 年华想起来了,笑道:“宝儿,好久不见了。你可好?你家小姐可好?” 宝儿笑道:“托年主将的福,小姐和我都好。” 年华与宝儿在太液湖边闲聊了几句,就要告辞出宫:“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出宫了,替我向淑妃娘娘问好。” “有劳年主将记挂,宝儿先替小姐谢过了。”宝儿笑了笑,从袖中摸出一只圆形的掐银丝珐琅小盒,送给年华:“这是我家小姐以秘法蒸出的胭脂膏,后宫的妃嫔们无不掷千金相求。年主将仙姿玉色,用了这胭脂膏,一定能让你更加娇艳明丽。” 年华急忙推辞,“多谢淑妃娘娘和宝儿你的美意,只是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 宝儿眼珠一转,笑道:“不过是一盒胭脂,年主将何必推辞?你与我家小姐也算是有夙缘,今后也会有相交之处。你如果不收,倒像是有意冷落了小姐与宝儿的心意。” 宝儿将胭脂盒塞入年华手中,年华不好再推却,心想不过是小小一盒胭脂,她也不是男臣,应该没什么逾越规矩的地方,就收下了:“既然如此,那就替我谢过淑妃娘娘。” 宝儿见年华收下了胭脂,十分高兴,笑眯眯地道:“年主将不必客气,记得一定要用哟!” 和宝儿分别后,年华将胭脂盒塞进袖中,踏着夕阳向宫外走去。谁知刚走上御虹桥,还没出内宫,就迎面遇上了四位正妃之一的萧德妃。 四名宫女持丝塵,在前面开驾,萧德妃悠然地走在后面。萧德妃丰姿冶丽,肤白如瓷,穿一身紫色银纹玉兰花长裙,披帛是雨过天青色蝉翼纱,云髻高绾,插鸳鸯缀玉珠步摇,金莲微移,摇曳生姿。她身后数名彩衣宫女,如众星拱月般保护凤驾。 萧德妃是萧太后的侄女,颇得帝宠,因为有太后为靠山,在后宫中骄横跋扈,她最恨的人是凝香殿的李淑妃。萧氏与李氏宿怨已深,从朝廷斗到后宫,不遗余力。 年华已经踏上了御虹桥,想避也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京畿营主将年华,参见德妃娘娘。” 萧德妃毕竟是名门闺秀,虽然在后宫中骄纵张扬,但对待外臣倒也知礼,只侧身受了半礼,笑道:“年主将不必多礼。” “谢娘娘。” 年华和萧德妃无话,起身就要告退,却被她留住,“本宫久闻年主将英姿飒爽,红颜不输儿郎,今日近处一见,果然风姿非凡。年主将如果没有要事,可否陪本宫在御虹桥上看看风景?” 年华不知道萧德妃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也无法拒绝,只得躬身道,“末将遵命。” 萧德妃让宫女们等侯在桥下,拉了年华的手,与她在桥边看水烟缥缈,“论年纪,本宫虚长你几岁,该叫你一声年妹妹。” 年华笑了笑,默不作声,等待她的下文。 果然,萧德妃接着道:“听说,圣上与妹妹感情甚笃,从小同桌而食,同榻而眠?” 年华垂首道:“圣上与末将曾经同在天极门中学艺,圣上在君门,末将在将门。” 萧德妃道:“同门学艺,想必也同眠同心,同情同爱了?” 年华心中一紧,急忙道:“娘娘说笑了。” 萧德妃笑了,她肤白如瓷,一笑便露两个梨涡,“本宫说笑而已,年妹妹不必当真。哎哟,你的手怎么这么粗糙?弄疼了本宫的手!” 年华长年练剑,挽弓,手指修长,手掌和指腹都结了一层薄茧,萧德妃从小养尊处优,双手嫩白丰腴如豆腐,她握着年华的手,倒被年华的指茧弄疼了。 年华急忙缩回手,道歉,“对不起,末将手粗,冒犯了娘娘玉手……” 年华缩手急促,一物从袖中滑出,掉落在地上。年华与萧德妃都未察觉。 萧德妃倒也大度,“妹妹习武,难免手掌生茧。本宫倒藏有几副上古秘方,以草药花瓣煮水,每日浸泡,可软去手足上的茧,白嫩肌肤。过两日,本宫让人给年妹妹送去,手型这么好看的一双手,生了茧就不美了。” 年华一头冷汗,李淑妃是胭脂,萧德妃是草药,妃嫔们怎么都有秘方癖?!如果真把手泡成了白豆腐,她还如何握剑,如何挽弓?不过,她还是很感激萧德妃的好意:“娘娘的美意,年华心领了,只是习武之人,不太讲究修容,一切顺其自然。” 萧德妃也不勉强,与年华又闲谈了几句,见已经夕阳西下,才与年华作别,“听说,年妹妹不日后就要领兵赴紫塞,与越国交战。本宫一定在丽景殿中早晚焚香祝祷,祈愿妹妹战无不胜,马到功成,早日全胜回玉京。” 年华心中涌起几许感动,觉得眼前的女子倒也并非传言中那般张扬跋扈,与其妃号“德”倒也相宜。“多谢娘娘,有娘娘此言,年华一定全力以赴。” 年华告辞离去。 萧德妃站在御虹桥上,望着年华远去的背影,露出一抹深邃的笑意。 萧德妃的心腹宫女,名唤叶儿者,见年华已经离去,过来侍候主子。她眼尖,看见了掉在玉石栏边的一个掐银丝珐琅盒,弯身拾了起来,打开,“咦?这是什么?啊,是胭脂,成色和香味还真不错。” “可能是年华掉落的东西,”萧德妃接了过来,只嗅了一下,便笑了:“一定是凝香殿的那个贱人送给她的,先前宝儿那蹄子和年华在太液湖边说话,一定是那贱人让宝儿送给年华,欲拉拢讨好她。” 叶儿问道:“那,要不要将这胭脂还给年主将?” 萧德妃冷笑,“年华说了,武人不讲究修容,一切顺其自然。想必她也不会在乎这胭脂,就不必还她了。那贱人调制的胭脂,在后宫中千金难求,平日也不肯送人,只把自己打扮得妩媚妖娆,去迷惑圣上。今天既然老天将这胭脂赐给本宫,本宫也就不客气地受用了。” 叶儿有些担心:“娘娘,李大将军和年主将在朝中是对头,李淑妃送给年主将的东西,会不会有问题?” 萧德妃睨了叶儿一眼,“你傻了,还是犯昏了?本宫如果要除掉某个人,会让你出面送东西么?年华如果出了什么事,圣上一定会掀翻玉京。那贱人现在还有宠,不会傻到玉石俱焚。” 叶儿愧然,“是奴婢多虑了。不过,年主将和圣上关系暧昧,会不会影响到娘娘将来登上皇后之位?” 萧德妃得了胭脂,心花怒放,嗤笑道:“姑姑说了,圣上和年华即使有情,也不过是小孩子的家家酒,当不了真,更上不了台面。年华确实是一代将才,假以时日,待她羽翼丰满,足以对抗李元修的将军党。只要李元修一日不倒,萧氏便一日与年华为善。” 叶儿垂头,发自内心地道,“太后英明,虽然在慈宁宫吃斋念佛,但朝局却时时在她的掌控之中。” 萧德妃笑得甜美,“叶儿,从明天起,替本宫准备香案佛像,本宫要为年华祈祷,祈祷她出师顺利,大胜而归。” 叶儿不解,“为什么?” 萧德妃笑容渐冷,“她这一仗如果败了,圣上为了抗衡越国,必定会与北冥,禁灵,朔方,皓国之一联姻,以求得庇护,保全玉京。诸侯之家的宗室女子,一旦入宫,必是为皇后。这一点,即使连姑姑,也改变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毁面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京畿营,校场。 日高过午,年华站在校场中央,挽弓如满月,箭在弦上,簇亮如星。距离她两百步外,竖着一方箭靶,箭靶正中的红心上,已经插了两支羽箭。 年华双臂舒张,缓缓注真气于箭上,箭尖仍然瞄准了红心。 站在两边的武卫,校尉目不转睛地盯着箭靶,都不相信年轻女将这一箭仍能正中靶心。 “嗖!”箭簇离弦,如一道银色流星,挟着风声卷向箭靶。 羽箭正中靶心! 这一箭不仅正中靶心,还穿透靶心而出,势头不减地射向五十步外的另一个箭靶,仍是正中靶心,箭尾微微发颤。 左右武将皆惊,继而赞喝:“主将好箭法!” 年华淡淡一笑,松了一口气,左臂的伤看来是真的好了,不会影响去紫塞作战。 一名都尉趁兴提出与年华切磋剑术,年华欣然答应,将铁弓递给站在身边的上官武,就准备下场。 这时,突然有士兵来报告,“年主将,宫中来人传信,让您立刻进宫。” 年华没来由地心中一紧,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枫香华殿静,碧水重宫影。 年华跟随传令的宦官入宫,心中有些奇怪,宦官带她去的地方不是熟悉的承光殿,而是丽景殿。丽景殿,是萧德妃的寝殿。一路行来,丽景殿的宫女太监个个都是一副战战兢兢,惊恐万分的模样,年华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发生了什么事情? 年华刚踏入主殿,就听见内殿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是女子的声音,痛苦万状,入耳钻髓,听得人瘆然。 主殿之中,宁湛坐在东首,脸色肃然。西首的御座上,一名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正在喝茶。她的眼神看似慈和,但不经意的一瞥,却如藏身草丛中的蛇,冷厉到让人心寒。 年华急忙跪地行礼:“京畿营主将年华,参见圣上,太后。” 宁湛抬手,“年主将免礼。” 萧太后放下汝窑青瓷萱纹杯,道:“年主将平身。” “谢圣上,太后。”年华起身,垂手立在一边,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宁湛正要开口,萧太后却已先开口,嘴角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眼神深邃难测:“叶儿,你先带年主将进去看看你家主子。” 叶儿脸色苍白,垂首行礼:“是。年主将,这边请。” 年华悄悄望向宁湛,宁湛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她的心才微微放下。 叶儿带年华走进内殿,重重水晶帘,袅袅紫檀烟,一张悬挂着雾白色鲛绡纱幕的大床、上,躺着一名正在痛苦哭嚎的女子。床边站着许多宫女,她们托着药盅,拂尘,金盆,净水,白巾,无不满面惊恐,噤若寒蝉。 年华向床、上望去,顿时一惊,床、上的女子目赤如血,她手上,脸上的皮肤仿佛被岩浆腐蚀过的地表,坑坑洼洼,十分骇目。从五官上看,女子依稀是萧德妃。 年华不由得倒退了几步,惊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德妃娘娘怎么会变成这样?” 叶儿幽幽地道:“这就得问年主将了,娘娘用了你落下的那盒胭脂,才会变成这副模样。年主将已经看到了娘娘,就请随奴婢出去,好回太后的话。” 年华脑中炸开了一个惊雷,背脊上流下了一串冷汗,那天从御虹桥回主将府后,她才发现袖中的胭脂盒不见了,以为是路上弄丢了,心中有点愧对宝儿,但也不是太在意,跟着就忘记了这件事。不曾想,胭脂盒被萧德妃拾了去,且弄成了今日这种境况。 年华跟叶儿出去,颤声问:“胭脂有问题吗?” 叶儿低声道:“太医说,胭脂膏中掺有毒水,无色无味,一开始用的时候没有异常,沾肤一炷香之后,才开始腐蚀皮肤,痛入骨髓,即使立刻用水洗去,也来不及了。” “这是我家小姐以秘法蒸出的胭脂膏,后宫的妃嫔们无不掷千金相求。年主将仙姿玉色,用了这胭脂膏,一定能让你更加娇艳明丽。” “年主将不必客气,记得一定要用哟!” 宝儿的笑颜和话语历历回现,年华的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她清脆的尾音,但心却渐渐沉入了冰窖。如果不是弄丢了胭脂盒,那今日在床、上痛苦哀嚎的人是不是就是她?宝儿的心肠何其歹毒!她与李氏主仆无怨无仇,她们为什么要害她?!! 年华和叶儿回到主殿站定。 萧太后居高临下,指着宫女捧着的托盘上的掐银丝珐琅小盒,望向年华:“年主将可认得这件东西?” 年华点头,“末将认得。” 萧太后道:“这是谁的东西?” 年华垂首:“这是凝香殿的宫女李宝儿送给末将的东西。” 萧太后道:“胭脂有毒,你可知道?” 年华摇头:“末将不知。” 萧太后望了一眼宁湛,道:“皇上准备如何处理此事?” 宁湛垂目道:“后宫之事,一切交由母后做主。” 萧太后道:“很好,来人,将李淑妃和李宝儿给哀家带来!她主仆二人蛇蝎心肠,以毒物害德妃毁了容貌,今日哀家要以宫规严惩不贷!” 不一会儿,李亦倾和宝儿来到丽景殿,李亦倾面色如常,李宝儿神色惊慌。 李亦倾尚未行礼,萧太后已经面色一沉,拍向面前的御案,“淑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设计毒害德妃!” 李亦倾一听,大吃一惊,急忙跪下,“臣妾,臣妾不知道太后在说什么……” 萧太后冷笑,“年主将说,李宝儿送她一盒你亲手蒸制的胭脂,这你可知道?” 李亦倾茫然点头,“臣妾是曾叫……” 李亦倾话未说完,宝儿已经抢先道:“不,娘娘并不知道,送年主将胭脂是宝儿自己的主意!” 李亦倾心中微悚,吃惊地望着宝儿,“宝儿,这是怎么回事?” 萧太后冷冷道:“主子说话,哪里轮得到奴才插嘴?!来人,将这个没规矩的奴才拿下,掌嘴三十。” 两名宫奴得令,立刻将李宝儿扭到一边,令她跪下,用竹板掌嘴。 “啪!啪!啪!”宫奴手重,刚掌了三下,李宝儿的嘴角就已留下一道血线。 李亦倾视宝儿如姐妹,看她受苦,心中不忍,立刻跪移到宁湛脚边,求恕:“圣上,宝儿一向口快,并无不敬之意,求圣上开恩。” 宁湛望了一眼掐银丝珐琅小盒,只是垂目喝茶,并不开口。 萧太后道:“淑妃还未回答哀家的话呢!目无尊长,不敬哀家,莫非也想被掌嘴?” 李亦倾咬紧了下唇,道:“臣妾知道。” 萧太后道:“好一个心如蛇蝎的毒妇!现在,德妃已经毁了容貌,你还有什么话说?哼,果然是李元修那竖子的女儿,父女二人都是心狠手辣之辈!” 李亦倾悚然,急忙分辩:“不,臣妾虽然知道宝儿送胭脂给年主将,但胭脂中并没有毒啊!臣妾没有下毒……臣妾不知道……不知道……” 宝儿一把推开宫奴,纵身上前,跪在萧太后和宁湛面前,“在胭脂里下毒的是奴婢!一切与娘娘无关,娘娘毫不知情!奴婢与年主将有过节,所以生此毒计害她,没想到却害了德妃娘娘。奴婢认罪,并愿受任何惩罚,只求圣上饶了娘娘,她是无辜的……” 宝儿每说一个字,嘴中便有鲜血涌出,染红了膝下卍字吉祥纹的地砖。在决意下毒害年华的时候,她就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她死不足惜,只是不想看见小姐再伤心了。对她来说,小姐就是她的一切。 李亦倾讶然,望着宝儿,说不出话来。她一向贤淑良善,即使在后宫中诸多不如意,也不曾想过以害人来争宠。 年华微微动容,原来是宝儿要害自己,并非李亦倾。可是,回想前尘,她何曾与这个小丫头有“过节”? 萧太后显然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望了一眼宁湛,宁湛正在喝茶,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心中在想什么。 萧太后道,“好一幕义仆忠主的戏码,哀家都被感动了。哼,这件事一定还有内情!既然事情因为李宝儿和年华而起,那么,来人,将李宝儿和年华押入永巷监牢,待哀家慢慢审问。” 年华心中一凛,果然,还是难逃牵连。 宁湛放下茶杯,对萧太后道:“母后,这件事和年主将似乎没有关系……” 萧太后似笑非笑,望着宁湛,“有没有干系,哀家审过了才知道。圣上既然将一切交给哀家作主,哀家自然会负责到底。” 此刻,李元修身在西荒边境,对玉京深宫鞭长莫及。萧太后想到父亲萧平成惨死,侄女萧德妃在内殿凄惨的模样,不管李亦倾是否有罪过,她都不打算放过她。这是萧氏反击李氏,外戚势力对抗将军党最有力,也是最好的机会。有毒的胭脂,淑妃制的胭脂,受害的德妃,有这三点就足够了,派系之间的权斗,只要有导火线,黑白是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借着事由扳倒对方。 宁湛望着年华和李宝儿被羽林军带走,缓缓对萧太后道:“朕既然将一切交给母后作主,就自然不会插手。不过,年主将与此事并无干系……” 萧太后笑了,道:“哀家自有分寸。” 李亦倾六神无主地跪在大殿中,此时此刻,父亲远在千里之外,她唯一能依靠和仰仗的,只有她的丈夫。她焦急地望着宁湛,嗫嚅着想说话:“圣上……” 宁湛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笑容,一如花前月下,轻怜密爱时,“爱妃放心,母后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宁湛笑容温和,声音温柔,但李亦倾却觉得仿佛有一盆冷水浇在了心上,浇熄了她入宫前的所有的希望和幻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永巷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永巷原本是低阶宫女居住之所,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逐渐变成了监牢,用以刑囚后宫犯了过错的妃嫔宫女。 年华坐在湿冷的监牢里,隔着铁栅栏,遥望西天的明月。嗅着监牢中特有的湿腐味道,她不由得苦笑。居然被那名门客算中了,今日果然遭了牢狱之灾。如果能够安然无恙地回去,她一定要好好赏他,如此铁口神算,也是难得的人才。回想起来,这是她在玉京中第二次入狱,上次是中了苏流风,苏流雨兄妹的诡计,被人当做刺杀国丈萧平成的刺客,擒入了大理寺中。因为只是囚禁后宫女子,永巷的监牢比大理寺要宽松得多,看守也非常松懈,但年华并没有打算越狱。细想前因后果,她自问并没有罪过。而且,出征在即,宁湛也不会任她困在狱中,一定会救她出去。 年华闭目休息,可是萦绕在永巷上空的女子凄厉的哭喊,却如一条条蜈蚣钻入她的耳中,令她无法成眠。——那是李宝儿的声音,萧太后正在漆室刑讯她。 傍晚时,年华也受了盘问,她如实而言,萧太后并没有为难她,但也没有放她走,仍让她回监牢。 年华摸不透萧太后对自己的心思,却隐约能猜到萧太后对李亦倾的心思。有了萧德妃受害,李宝儿送出胭脂的事实,萧太后一定会顺着李宝儿这根藤蔓,除掉李亦倾这一心腹大患。之前李元修刺杀了萧平成,如今萧太后谋害李亦倾,这又是一场难断是非的因果报应。 年华觉得有些冷,起身坐在了背风的一面墙下。李宝儿凄厉的哀嚎,更加清晰入耳。傍晚时,她在漆室匆匆一瞥,那个俏生生的宫装少女已经成为了血肉模糊的一团,缩在黑暗的墙角瑟瑟发抖。漆室中刑具森寒,上面还有残挂的血肉,触目惊心。 虽然李宝儿用心歹毒,作为可恶,年华还是觉得她有些可怜,但想起丽景殿中面容被毁,痛得死去活来的萧德妃,她又觉得她可恨。李宝儿对她有何仇怨,为什么要以这么阴毒的方式害她? 月上中天时,一阵脚步声渐近,年华循声望去,羽林军正拖着浑身血迹的李宝儿从牢房外路过。李宝儿被关押在与年华相邻的牢房中。牢房之间以铁栅栏相隔,年华能够清楚地看见李宝儿已经面目全非,仿佛一只破碎的布偶,瘫软在墙角瑟瑟发抖。 万籁俱寂,风声寂寥,过了很久,年华才遥遥对李宝儿道:“你为什么要害我?” 李宝儿身体抖了一下,突然,她发出了低低的笑声,笑得凄然,在静夜里听来,格外刺耳锥心。李宝儿抱膝而坐,声音沙哑,“我并不想害你,我只是不想看见小姐那么伤心。她那么美丽,那么贤淑,本该得到圣上全部的宠爱,可是圣上的眼里只有你。她每日强颜欢笑,无人处却以泪洗面,实在太痛苦,太可怜了。我喜欢小姐,为了她能够展颜欢笑,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如果你的容貌被毁,变得丑陋,圣上的眼里就不会再有你,他就会垂怜小姐,宠爱小姐,小姐就不会再郁郁寡欢了。” 年华没有想到这就是李宝儿想害她的原因,心中觉得荒唐。她的容貌被毁,宁湛就会不爱她了么?反正,宁湛如果被毁容了,她一定不会因此离开他。她和宁湛之间的羁绊如果只是停留在眷恋彼此的皮相上,那他们都不会这般压抑痛苦,倍受煎熬,找不到出路和救赎。 年华喃喃道:“你错了,我和圣上之间的羁绊,如今已不仅是男女之爱。” 宝儿疑惑:“不是爱,是什么?” 年华垂头,“是临羡关前那两万将士的血……” 李宝儿显然不能明白年华的话,她抬起头来,望着年华,久久不语。 年华仰头望向西天的月,道:“宝儿,亦倾她恨我么?” 宝儿摇头,苦笑:“不,小姐她太善良,不会恨任何人,只会苦自己。” 年华回头望向宝儿,“你这么做,会害死她。” 宝儿打了一个激灵,随即咬紧下唇,脸上露出绝然之色:“如果熬不过酷刑,我就咬舌自尽,绝不连累小姐。” 年华心中叹息,李宝儿本身就代表了李亦倾,萧太后已经有意加罪,李亦倾又如何撇得清干系? “宝儿,如果不想连累你家小姐,你必须活着。你一死,只会更快地连累她入狱。不过,如今,活着对你来说,会比死更加痛苦和残酷。” 李宝儿脸色煞白,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裾,她指甲剥落,鲜血淋淋的手指在衣裾上滑下了四道血痕,“我会活着,只要不连累小姐。” 年华收回了目光,垂下了眼帘,养神入眠。 宝儿遥遥望向年华,她只能看见她坐在墙角,抱膝而眠的侧影。宝儿欲言又止,静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我设计害你,牵连你入永巷,你不恨我?不恨我家小姐?” 年华久久无声,正当宝儿以为她睡着了,而移开了目光时,她轻声道:“无论怎样,你家小姐是无辜的。” 细想前因后果,李亦倾都不该沦为萧氏和李氏权斗中的牺牲品。 李宝儿将头埋在臂中,发出了一阵低沉啜泣,“对不起……” 她的抱歉,不知道是因为悔恨自己莽撞行事,牵连了小姐受害,还是因为对毒害隔壁牢房中的女将而感到愧疚。 第二天上午,李亦倾终于还是被萧太后关入了永巷监狱。李亦倾的入狱,是必然的结果,不是因为李宝儿招供,更不是因为出现了确切的证据,指明下毒的人是她。如果非要找一个因由,那就是萧太后希望这样,而李元修不在玉京。 李亦倾入狱的同时,萧太后放出了年华,在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年华只是一枚过渡的棋子,从头到尾,与利害无关。 年华离开永巷时,路过李亦倾的牢房,美丽的女子满面惊恐,明眸含泪,她拉住了她的衣角,“年姑娘,请你去告诉圣上,我是冤枉的,求他来救我出去……” 年华点头,“我会对他说。” 李亦倾苦涩一笑:“谢谢你。” 年华匆匆离开,耳边回荡着李亦倾的呢喃,“我相信,他不是一个冷情之人,他一定会来救我,一定会来……” 刚出永巷,年华就去往承光殿,求见宁湛。 待宫监传报后,年华走进御书房,宁湛正坐在御案边看奏章。 宁湛站起身来,笑道:“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出永巷后,会先回主将府歇息。昨夜一定不好过吧?真是委屈你了。” 年华笑了,“还好,人在狱中,倒是能够想到许多平常不会想的事情。” 宁湛失笑,拉住年华的手,“监狱又不是禅室,莫非你还悟成佛了?饿不饿?我让人传膳来?” “不,我不饿。”年华摇头,她望着宁湛,“你既然知道我会出来,当然也知道谁会进去。你明白,这件事和她无关,李元修也不在玉京,她一旦入永巷,九死一生,你为什么还任她落入萧太后手中?” 宁湛望着年华,握紧了她的手,低声道:“隔墙有耳,陪我出去走走。” 年华自悔冲动失言,随宁湛走出承光殿。 飞雁不来云欲暮,碧英一树十分秋。宁湛和年华漫步在太液湖边,许忠和宫女们远远地侍立在后边。四周已无六耳,宁湛才开口,声音中饱含无奈,“我虽然冠冕旒,穿龙袍,却步步受人挟制,在朝中是李元修,在后宫则是母后。他们就像是穿透我双翼的两道铁镣,牢牢地束缚着我,压迫着我,让我无法自由。我必须得斩断它们,才能展翼飞翔。如果不能斩断,我必定会被这两道沉重的铁镣压到窒息而亡。年华,你明白吗?” 年华点头:“我明白。” 宁湛欣慰地笑了:“胭脂一事,内中曲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萧氏受害了,而且又和李氏有关。更重要的是,李元修现在不在玉京。李元修只有李氏一位独女,如果李氏因为母后而殁了,李元修回玉京后,一定会和萧氏誓不两立,倾全力一搏。鹬蚌相争,两虎相斗,这样的挈机千载难逢。” 也许是秋风太冷,年华望着宁湛,心中有些寒凉。 宁湛的眼中燃烧着狂热的光芒,声音也愈加激动,“只要我部署得当,或许就能趁萧,李两败俱伤之际,一举击溃两股势力,收回我应有的权力。到时候,李元修手中的兵权,我全部交给你,你就可以统领八方兵马,实现你的梦想,成为天下名将。” 年华摇头:“我的梦想不是成为天下名将,只是成为一名无愧于心的武将。我的愿望只是守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让他平安,快乐。” 宁湛拥抱年华,在她耳边道:“无论怎样,这都需要强大的力量才能实现。我的力量来自君权,你的力量来自军权,外戚势力和将军党爆发冲突是我们获得力量的捷径。李氏,只能牺牲了。” “年姑娘,请你去告诉圣上,我是冤枉的,求他来救我出去……” “我相信,他不是一个冷情之人,他一定会来救我,一定会来……” 年华的耳边回荡着李亦倾的声音,饱含着悲凄的期待。 年华道:“她叫李亦倾,不叫李氏。” 宁湛愕然,低头看着年华,“你说什么?” 年华抬头,望着宁湛,重复道:“她叫李亦倾,不叫李氏。即使她只是你的弃子,你也应该记住她的名字。” 宁湛不语,他望着年华,年华的眼神清澈无瑕,他却看不清其中沉淀的东西。 突然,年华一把拉住宁湛的胸襟,由于太过用力,宁湛不得不顺势低下了头。年华凑近宁湛耳边,声音清晰如刻,却带着一抹苍凉心酸:“宁湛,如果有一日,我处在李亦倾的位置,牺牲我可以为你换来最大的利益,我是不是也会成为那枚弃子?” 宁湛一怔,正视年华:“不会,你是年华,不是别人。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生命。我不会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利益。” 年华松开手,虽然宁湛语气诚恳,她的心中仍然空落了一块。当她开始怀疑这个问题时,他们的爱情就已经缺失了一块,无论怎么完美动情的回答都填补不回来。 年华叹了一口气,道:“不要小觑了李元修,他能拥有今日的地位,绝非侥幸。萧氏也非善类,你当心坐山观虎斗,反被猛虎伤。而且,李元修如果是强势的一方,你身为丈夫,没能保护好他的女儿,你的妻子,他也未必会放过你。” 宁湛笑了,顺势拥住年华,声音颤抖,“年华,你终究还是站在我这边。放心,你能考虑到的,我都有应对的策略。无论萧氏,李氏谁更强,我都会是笑到最后的人。” 年华默然,半晌,开口:“非要牺牲她不可么?如果,她一直相信着你,盼着你去救她,你不会觉得愧疚?会不会觉得良心难安?” 宁湛黯然:“我没有选择,怪只怪她是李元修的女儿。将来,我会补偿她,给她更高的妃位……” 将来,在帝陵中补偿么?年华想起痴心的女子在监狱中仍然执着地相信她的君王,她的丈夫会去救她,不由得心中一片寒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点兵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月黑,风高,永巷监牢。 四道黑影迅如闪电,轻如灵魅,闪入永巷监牢中,在外面戍守的羽林军丝毫未曾察觉。 第二日清晨,交接的羽林军惊愕地发现关押李亦倾,李宝儿的牢室中牢门大开,人去无踪。 萧太后大怒,令羽林军出宫,在全玉京搜查,想查出李氏主仆的下落,但终究无果。 锦香亭,宁湛遣散了宫奴,和百里策密谈。 宁湛神色阴郁,问百里策,“太傅,可有李氏下落?” 百里策摇头:“微臣无能,查不出李氏下落。” 宁湛沉吟,“会不会是将军党救走了李氏?” 百里策摇头,“不是。将军府和将军党羽的宅邸中,微臣已经派人彻查过,都没有李氏的踪迹。” 宁湛一拍桌案,震怒:“禁卫军和羽林军都是死人吗?竟让来者轻易闯入禁宫,劫走两名弱女子,如入无人之境!此等高手如果是刺客,朕哪里还敢安枕?!” 百里策道:“李元修素来与圣浮教有勾结,这般身手,恐怕是江湖中人。不过,圣浮教和李元修只是相互利用,李元修不在玉京,他们断不会主动插手管这后宫之事。而且,萧氏党羽中也有圣浮教的教徒。萧李之争,圣浮教应该是两不相助才对。” 宁湛抬头:“你仍然没有查出圣浮教主的身世来历吗?” 百里策苦笑,道:“微臣无能。圣浮教主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中人,即使是异邪道中人,也只有寥寥几个忠心耿耿者,见过他的真面目。他的名姓更是无从得知,因为他爱穿白衣,又有一头银发,江湖中人都称他为‘公子白’。” 宁湛挑眉,“银发?他是耄耋老者?” “这,微臣不敢妄言。不过,圣浮教中,公子白之下的第二人,名叫绯姬,是一名年轻女子,以轻功见长。绯姬是公子白最得力的属下,要查清公子白的底细,可以从她身上下手。” 宁湛点头:“看来,如今朕需要在禁卫军中增设一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以防万一。父王驾崩,对外宣称是病逝,但其实是圣浮教的刺客所为。圣浮教的野心,实在不小。” 百里策沉默不语,脸上有悲痛之色。孝明帝勤政爱民,知人善任,是末世难得的好君王,而且对他有知遇之恩。二十年来的相处,他们与其说是君臣,倒更像是挚友。 “先帝虽殁,但他平定诸侯,重振梦华的遗志,微臣一定会辅佐圣上完成。圣浮教主的底细,微臣一定倾尽全力去查。” 宁湛点头,“辛苦太傅了,太傅对宁氏鞠躬尽瘁,湛铭感于心,湛一定不负太傅的期望!” 百里策欣慰地笑了,想起了什么,道:“圣上如果要找出李氏下落,可以让年主将倾京畿营之力全城搜寻,一定会有线索。” 宁湛沉吟了一会儿,道:“算了,虎符已至玉京,她如今正在白虎营点兵,准备去景城,不必拿这些琐事让她分心了。而且,她对我牺牲李氏的事情,始终耿耿于怀。太傅,朕是不是真的太冷酷无情?朕是不是做错了?” 百里策垂首,“圣上,您没有做错,您是用帝王的思维在权衡全局。她也没有错,她只是还没有学会为了创造最终正义良善的世界,而让眼前的正义良善向大局屈膝。” 宁湛苦涩一笑,“太傅,她永远也学不会,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她太正直善良,眼里揉不进沙子,更不会屈膝妥协。或许这么说有些奇怪,从小,我就觉得她天生该是一个英雄。她身上有一种光明坚定的力量,和性别无关,只要靠近她,就让人觉得温暖和心安。和朕,正好相反。” 百里策默然,半晌,开口道:“那李氏的下落要不要继续追查下去?” 宁湛摆手,“不必了。李氏的事情,让母后自己去折腾吧!你把注意力放在圣浮教上,放在那个叫绯姬的女子身上。” 百里策垂首应道:“微臣遵旨。” 玉京郊外,白虎营。 阴云卷地,黄沙漫漫。两列男女武将站在校场上,甲胄鲜明,神情肃穆。 年华身着银甲,腰悬佩剑,从两列武将中间走过,在上首的主将位站定。她上次来白虎营,是身为新被提拔的从将,而这一次奉圣谕持虎符而来,则是作为白虎、骑的主将。 年华抬目望去,田济,巴布,乌雅,赫锋……都是共事过的熟悉面孔,尤其是巴布,乌雅,赫锋,更曾与她在迎战摩羯勇士的斗场上并肩生死,共同作战。 年华刚一站定,左右武将皆垂首,齐声道:“参见年主将!” 年华点头,朗声道:“本将与诸位也非初见,就不用互相介绍了。此次,本将奉帝命带领白虎、骑出征,诸将可有不愿去者?” 众将齐声道:“末将愿随年主将共赴疆场,浴血杀敌!” 年华满意地笑了,她本来还担心李元修麾下的将领不会愿意随自己出征,但看着眼前这一张张英姿勃发,跃跃欲战的面孔,悬着的心也放下了。或许,在武将的血液中,对驰骋沙场,建功立业的渴望,始终胜过门户派系之争。这一场倾十万兵力的景城之战,注定是一场激烈浩大的饮血鏖战。 年华道:“好!诸位果然都是真英雄!得诸君一诺,胜封户三千。景城一战,年华将与诸位同生死,共进退,誓败轩辕之军!” 女将眼神明亮,吐字铿锵,声音中自有一股振奋人心的力量。众将受到感染,纷纷振臂:“愿与年主将同生死,共进退!”“誓败轩辕之军!”“击溃天狼骑!” 待众将安静下来,年华开始议事,她按照诸将的职衔和特点分配任务:巴布,赫锋为右前锋;乌雅,炎芳为左前锋;田济老成谨慎,负责中军和押运粮草…… 一场部署下来,已经日薄西山,由于明日要点阅士兵,为了节省时间,年华今日不回玉京,歇在了白虎营。 吃过晚饭,年华与乌雅在白虎营中散布。 乌雅笑容甜美,身材玲珑,性子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她生平最爱者,金子也。曾经为了三百金的封赏,咬牙下斗场迎战摩羯勇士,几乎丢了小命。 乌雅挽着年华的手,笑嘻嘻地道:“年华,你真没良心。从斗场下来,我都快挂掉了,躺在白虎营中巴巴地盼着你来看我,可你当了京畿营主将,就忘了旧时老友,连面也见不着了。” 年华歉然,道:“不是我不来看你,当时我也牵挂你的伤势,只是我一入京畿营,李大将军就视我为敌,我根本没办法来白虎营……” 再者,一入京畿营,就发生了拓拔玥夜逃,临羡关告急的事,她根本无暇顾及其它。 乌雅笑了:“我知道你的难处,刚才只是逗你玩罢了。能再次和你并肩作战,我很高兴。” 年华笑道:“我也是。” 望了年华一会儿,乌雅突然开始抓狂,“啊啊!为什么你不过来玉京一年,就成了白虎、骑的主将,而我在白虎营中当牛做马三年,还只是一个小武卫?!不行,豁出命了,这一战我要立军功,我要升骑卫,我要涨月俸!!” 望着要金不要命的女武卫,冷汗滚落年华的额角,“呃,立军功,涨月俸固然重要,但安全更重要……” 年华和乌雅路过俘虏营,年华不由得“咦”了一声,俘虏营前的空地上十分干净空旷,不仅没有头颅,尸体,甚至连那股浓腻的血腥味也消失了。记得当初,白虎营的将士最爱杀俘虏取乐,俘虏营前的空地上总是挂满血淋淋的头颅,木柱上也总是捆满了当活箭靶被射死的俘虏。年华为了阻止将士滥杀俘虏,多次与性格顽横的巴布起冲突。 年华环视四周,好奇地问乌雅:“怎么回事?俘虏营换地方了么?” 乌雅道:“没有。是巴布了啦,不知道为什么,从斗场回来,他就再也不杀俘虏取乐了,也阻止别的将士以此为乐。谁要是再杀,即使阶衔比他高,他也立下生死状和那人单挑,打得那人再也不敢踏入俘虏营。久而久之,大家都改玩蹴鞠,马球了。巴布说,只有怯懦的武将才会杀手无寸铁的俘虏壮胆,真正勇敢的武将是面对虎狼环伺,仍然不怯不退,勇往直前。” “欸?”年华吃惊,她很难想象那个视俘虏性命为尘土,常为杀戮俘虏与她冲突的倔强汉子,会突然开始转了好杀的性子。不过,听到他不再轻贱俘虏的性命,她心中很高兴,每一条生命,无论高贵或卑微,强势或弱小,都应该被敬畏。“看来,斗场一战,让巴布领悟了不少。” 乌雅深呼吸一口,道:“不管怎么样,巴布放下屠刀之后,白虎营里的空气确实好多了,我也省了一笔买香料的开销。” 乌雅和年华说笑间,迎面走来一名体格健壮,手拿鞠球的光头汉子,正是巴布。巴布看见年华,愣了一下,停下脚步,极勉强地向年华垂头道:“参见年主将。” 年华笑道:“巴布,以后不是在营帐中,不是在战场上,就不必拘礼了。” “是,年主将。”巴布呐呐而应,埋头就走,面无表情,嘴唇紧抿。 年华本想和巴布多说几句话,见他避己如仇,不禁觉得奇怪:“乌雅,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他怎么一副生气的样子?” 乌雅抚额,低声道:“不是,通常,这家伙摆出一张板凳脸的时候,其实是在害羞。别看他个头五大三粗,心思倒细得像一根绣花针。” “欸?!”年华奇怪,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他为什么害羞?” 乌雅扫了年华一眼,笑得促狭,正要开口八卦。那厢,巴布蓦然回头,举着手中鞠球,对年华大声道,“末将们在校场玩蹴鞠,年主将要来玩一场吗?” 蹴鞠,马球,是军营中的将士们常玩的游戏,既可以得乐趣,又可以强身健体,更能培养将士们团体合作的能力。 年华反正无事,也愿意玩上一场,“好!” 见年华和巴布走向校场,乌雅急步跟上,她扑到巴布的背上,大声道:“如果押彩的话,我也下场玩,输的队每场罚三十银,怎么样?” 巴布反手一掌,拍下乌雅,“你这个财迷女人,怎么不淹死在银子堆里算了。” 乌雅一脸委屈:“我也想,可是没那么多银子啊!不如巴布你拿你的月俸来淹死我?” 巴布瞪眼,“休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碧泉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率领白虎、骑赴景城的前一夜,年华在承光殿与宁湛饮酒话别。这一去,生死难卜,归期难料,两人心有难舍,却只是相望无言。 年华道:“冬天快到了,你要当心身体,不要太劳心,记得按时吃药。” 宁湛道:“我知道,你也要保重。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回来。” 年华点头,一滴清泪滑过脸庞,滴落在宁湛手上:“我会活着回来,一定会。” 宁湛心中潸然,伸手抚摸年华的脸,垂下头,吻去泪。 两唇相触,灼热如火。 这一吻如同葬梦崖下盛放的火红荼蘼,狂野肆虐,美而烈,醉人,醉心。 宁湛的目光渐渐迷离,怀抱也越来越热,渐生情、欲。 年华心中一凛,推开了他:“时候不早了,宫门也快关闭了。” 宁湛握紧年华的手,痴痴地望着她:“今夜,不要出宫了,好不好?” 年华抬头,吻了一下宁湛的唇角,笑了:“生离而已,又不是死别,我们还有一生的时间相……” 宁湛以吻堵住年华的话,年华感到他在颤抖,因为恐惧而颤抖。半晌,宁湛放开年华,道:“别说死别,我听见这两个字,就害怕。” 年华黯然:“我也害怕,真的很怕。但有些事情,我们必须去做,这是我们的宿命,我们无法逃避宿命,只能去面对,去承担。” 宁湛拥紧年华,道:“很幸运,我们有一样的宿命。你不会孤独,我也不会寂寞。你是我的年华,我是你的宁湛。” 年华将头埋在宁湛怀里,黯然无言。 年华从皇宫中出来,已是亥时。年华回到主将府,换上便装,披了一身连头斗篷,骑马从建春门出了玉京。 马蹄敲月,年华向京郊星邙山而去。 星邙山下,一株百年榕树下,一名男子和一匹白马逆风而立,夜风扬起男子纯白的衣袂,如雪的银发,更衬得他飘逸仿若谪仙。 年华在榕树下停住,翻身下马,走向白衣男子:“风白,抱歉,让你久等了。” 云风白笑道:“没关系,站在这里赏月听风,也不算虚度光阴。” 年华道:“她们还在碧泉山庄?羽林军没有发现她们的踪迹吧?” 云风白道:“还在。云某想藏两个人,区区羽林军岂能发现?倒是你,明天就要赴景城了,今夜为什么非要见她们?” 年华垂下头:“出征之前,我想和她说几句话。” 云风白纵身上马,对年华道:“走吧,去碧泉山庄,还有一段路。” 年华也纵身上马,与云风白并辔而行。 夜风徐徐,月光如水,起伏的山岚,潺潺的流水,扶疏的木叶,空旷的郊野,如同被银粉勾勒的卷轴画,雅淡而空灵。云风白和年华行走在这一卷写意画中。 年华道:“风白,谢谢你。” 那一天,年华与宁湛在太液湖分别后,心里始终对李亦倾的事情耿耿于怀。回到主将府,年华仍然心中难宁,如果胭脂事件与她完全无关,她也许会对宁湛的作为视而不见,对李亦倾的生死置之罔顾,但是这件事终归因她而起。李亦倾如果在永巷中遇难,她只怕从此再难安心入眠…… 云风白见年华抑郁难安,问起缘故。年华隐去了宁湛一石二鸟的谋策,将李亦倾因为与萧太后有旧怨,如今受冤身在永巷,性命难保之事告诉了云风白。 云风白闻言,淡淡一笑,“原来,只是这一点小事,你如果真想帮她,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年华问道:“什么办法?” 云风白笑了:“王法不管用时,那就用江湖上的办法——劫人。” 年华一怔,心中百念千转,宁湛压抑无奈的容颜,李亦倾凄哀期待的呢喃,萧太后阴毒无声的冷笑,李元修嚣狂凌人的态度,一一在她脑海中转过……最终,还是停留在了李亦倾凄哀期待的呢喃上: “年姑娘,请你去告诉圣上,我是冤枉的,求他来救我出去……” “我相信,他不是一个冷情之人,他一定会来救我,一定会来……” 年华和李亦倾都爱宁湛,希望他不是冷情之人。可是,宁湛最爱的还是他自己。以心换心,物伤其类,年华不能眼睁睁看着李亦倾在湿冷的监牢里,在血腥的酷刑下绝望地死去。 年华下了决心,望向云风白,“永巷虽然守备松懈,但皇宫中却守卫森严,劫人谈何容易?更何况,劫了人,又能藏去哪里?” 云风白笑了:“劫人倒不难。我正好认识几位江湖朋友,轻功武功都是一流,他们在武林禁地中尚能来去自如,皇宫中应该也不成问题。至于劫了人藏在哪里,我在京郊星邙山中恰好有一处闲置的庄院,倒也清静幽僻,请淑妃娘娘纡尊降贵,住在碧泉山庄,应该十分安全隐蔽。” 年华深深地望了云风白一眼,“你,你可知这么做了,一旦失手,就是死罪。” 云风白笑容更深了,“你是主谋,我是共犯,如果真失手,一起被押赴法场,路上还能聊聊天,也不会寂寞。” 年华失笑,“我还是喜欢在主将府里舒服地喝茶聊天。”年华的神色渐渐严肃,“风白,不要失手。” 云风白点头,“放心。” 第二晚,永巷监牢遭劫。一个时辰后,玉京建春门处,年华带着七名京畿营士兵出城,走在中间的两名士兵,身形娇小,似乎是女子。守城将领没有多疑,立刻开城门放行。 清晨,年华回玉京时,守城将领微有疑惑,昨夜主将带着七名士兵出去,但此刻回来,她身边却只剩下一名银发士兵。 劫狱成功后,年华和云风白连夜将李亦倾,李宝儿主仆送出玉京,安置在碧泉山庄中。所以,之后萧太后调动羽林军,宁湛调动禁卫军翻遍玉京也不见李亦倾、李宝儿的踪迹。 云风白皱眉,望着年华:“‘谢谢你’,为什么你对我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三个字。” 年华笑了笑,道:“因为你总是在救我,帮我。” 云风白淡淡一笑:“帮人,也是助己。” 确实,这次他派人闯入禁宫救李氏主仆,倒也不完全是因为年华。能成为圣浮教主,控异邪道于掌中,令江湖中人人敬畏,云风白绝非徒有虚名,以他的历事智慧,聪明绝顶,年华虽然有意隐瞒宁湛的图谋,但岂能瞒过他?为了圣浮教的大计,为了复宁氏灭云氏之仇,云风白绝不允许宁湛一举铲除外戚,将军势力,收拢君权。——玉京中保持如今的乱局,圣浮教才有机可乘,实现逆天之谋。 云风白,年华骑马行进,不一会儿,隐约可闻飞瀑作响,两人绕过银瀑,又纵马了一柱香时间,才看见月下有一片碧潭,碧潭边有一座宁静的山庄。 两名庄仆早已等候在门口,看见云风白,立刻迎上来,行礼:“公子。” 云风白,年华下马,两名庄仆急忙接过缰绳。 云风白道:“这几日没人来山庄中吧?” 一名庄仆垂首道:“回公子,庄中十分安静,没有闲杂人等来扰。” 云风白点头,领年华入内。大厅中灯火煌煌,有美婢来献茶。云风白一边喝茶,一边道:“她们在内院,我让人领你进去。” 年华起身:“好。” 云风白突然道:“等一等。” 年华止步,回望云风白,“怎么了?” 云风白笑道:“淑妃娘娘只知道你是碧泉山庄的主人,你不要在她面前提我的名字。毕竟,入宫劫妃是杀头大罪,将来娘娘回去后,难免言及前事。我还想做一个江湖闲人。” 年华点头:“你放心,我不会提到你。将来如果东窗事发,也由我一人承担,绝不牵连你。” 年华跟随一名婢女走向内院,云风白望着年华的背影,笑容渐渐消失,陷入了沉思之中。 良久,云风白问侍立在一边的婢女,“绯还没有回圣星宫?” 婢女垂首道:“回公子,绯姬大人还在蕲州毫城,她似乎被高手缠住,无法脱身。教中左右护法已经赶去毫城襄助了。” 云风白皱眉,“哪路高手?” 婢女垂首道:“魔道中人,宫中的影卫。” 云风白喝了一口香茗,淡淡一笑,“宁湛,你果然厉害,居然已经查到了绯的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骷髅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蝉吟败叶,蛩响衰桐。 年华来到内院,走向李亦倾的房间。已经子夜了,李亦倾的房间里竟还亮着一豆灯火。灯火将女子对镜而坐的侧影,投射在窗上,忧伤而美丽。 “笃笃。”年华敲门。 门内传来一声娇柔的声音,略带惊恐:“谁?” “年华。” 李亦倾松了一口气,“请稍等。” 不一会儿,房门从里面打开,李亦倾亲自开的门。即使是在落难时节,即使只是素衣散发,李亦倾仍旧瑰姿艳逸,星眸含娇,美丽得像是一幅画。 李亦倾领年华入内,歉笑:“让年姑娘久等了。” 年华笑道:“不,没什么,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李亦倾摇头:“我睡不着,刚一闭眼就作噩梦。宝儿的伤未好,需要休息,也不好让她彻夜陪我。” 年华道:“李大将军已经知道宫中发生的事情,不日就会从西北赶回玉京。他一回来,你就可以回将军府,就不必在这荒郊别院里提心吊胆了。” 李亦倾握住年华的手,急切地问道,“上次匆匆而别,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没来得及问。萧太后歹毒,欲置我于死地,但是圣上,圣上应该不会眼看着我受害……你救我,一定是他示意的,是不是?他不能明着违抗萧太后,所以就让你来救我,将我安置在这里,是不是?他对我还是有情的,是不是?” 上次劫狱后,年华送李氏主仆来碧泉山庄,时间紧迫,来去匆匆,没有与李亦倾道清详情。今日,临去景城之前,她本想来告诉她,如实地告诉她,宁湛只是利用她。他太无情。他不配得到她的爱。 在李氏的事情上,年华也看出宁湛不是可以托心的良人,但是情之一物,本是莫名,不能以理性扭转。从小到大,她对宁湛的爱自然而然,宁静深沉,不知不觉间,就融进了生命,并且变成了习惯。即使知道他无情,她还是爱他,还是愿意相信他缥缈虚幻的誓言。 见年华久久不语,李亦倾美目中滚下泪来,明亮的眸子也在一点一点黯然,“难道……难道不是……” 实话,可能会碎掉一个人的心,黯淡一个人的生命。年华心软了,她伸手,替李亦倾拭去泪水,道:“是,是他让我来救你。” 也许有朝一日,李亦倾会幡然醒悟,错付痴心一场空,但绝不该是她让她醒悟,应该是她爱的那个人。 李亦倾闻言,止住了泪,她用力握住年华的手,眼中闪烁着喜悦,幸福,“果然,我就知道,他对我还是有情的……” 年华苦笑:“他还是有情的……应该还是有情的……” 年华陪李亦倾坐了一会儿,心中有言,却无法成句,最终还是决定告辞:“时辰不早了,你也该休息了。就此别过。我明日将赴景城,以后就不会再来碧泉山庄看你。等李大将军回到玉京,自会有人送你回将军府。” 李亦倾起身送年华,“年姑娘,谢谢你,这已经是第二次受你援手了。” 年华淡淡一笑,“言重了。” 她救她,只是因为她学不来宁湛的心机和冷酷,她不能愧对自己的良心。 年华走出房门时,李亦倾突然道:“年姑娘,你很爱他吧?” 年华愕然,随即才意识到,李亦倾口中的“他”,指的是宁湛。 年华点头,笑了,“我爱他,并会一直爱下去。说起来,我们应该是情敌。” 李亦倾也笑了,“后宫妃嫔都是一起爱圣上,不嫉妒,相友爱,大家一起侍奉圣上。” 年华摇头,笑了:“不,我爱的不是圣上,是宁湛。” 对于崇华帝,她只会效忠,与文武百官一起效忠于他。如果有一日,崇华帝的躯壳里没有了宁湛的存在,那她的躯壳里也只能剩下效忠的武将。 李亦倾道:“这也许就是你在圣上心中是最特别的人的原因,只有你能触碰脱去冕旒龙袍的真实的他。” 年华一怔,心中苦笑。她能触碰脱去冕旒龙袍的真实的宁湛?不,恰恰相反,经此一事,她发现她越来越不了解真实的他了。 告辞李亦倾后,年华回到大厅,云风白仍在喝茶等她。 明日辰时,在午门还有一场崇华帝亲自主持的出征仪式,年华必须在天亮前赶回玉京。 年华对云风白道:“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云风白望着年华,起身:“我送送你吧。” 年华笑道:“不用了,今晚已经扰了你这么久……” 云风白打断年华,“没关系。这一别,不知何时才得相见,今夜月色很好,正好踏月送你一程。” 年华也有些伤感,淡淡一笑,“好吧。” 冷月孤远,荒林静寂。 年华牵着汗血宝驹与云风白踏月步行。一路上,云风白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年华,眼神眷念难舍。莫名的,年华心中也涌起一阵悲伤和难舍的情绪。 年华、云风白经过一片荒凉的乱坟岗。乱坟岗中野草凄迷,白骨暴野,几株老树黑枝虬结,枝上栖着夜鸦。夜鸦偶尔发出几声诡嚎,甚是瘆人。远处有碧色磷火闪烁,明明灭灭,仿若妖瞳。 云风白见气氛幽森,有心吓一吓年华,想看她害怕的模样:“据说,此林为百鬼林,深夜常有无头鬼魂四处游荡……” 年华似乎有些害怕,嘴唇紧抿。 云风白暗笑,刚想出言抚慰,年华突然抬起头,幽幽地道:“无头鬼魂?是一直飘在我们后面的那个白色的东西吗?” 云风白的脸色瞬间煞白,猛然回头。还好,背后并没有无头鬼魂,只有荒冢,老树,夜鸦。前面传来年华的笑声,“哈哈,骗你的啦,看你吓得脸色都白了。” 云风白松了一口气,强作镇定,“别胡说,我哪有被吓到?我乃玄门中人,岂会怕这些孤魂野……野鬼……” 云风白的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颤抖,年华暗笑,他自己明明胆小,刚才居然想吓她?她从小颠沛流离,在流浪的途中为了得到一张破席御寒,在乱坟岗和白骨共眠是家常便饭,怎会怕鬼?瞥见云风白紧张的模样,年华嘴角浮起一抹促狭的笑意。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年华仍是一脸惊恐,她不时往小路旁的荒林中看。 云风白道:“你在看什么?” 年华拍了拍云风白的肩膀,指向荒林中的冢堆,“那座坟上,似乎有一个骷髅在动……” 云风白的脸色又变得煞白,“你,你又想吓我……” 年华一脸无辜,指定荒坟中的某一点:“喏,你自己看嘛,那里是不是有个骷髅在动?” 云风白定睛远远望去,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手开始微微发抖。 荒林深处,乱坟之中,确实有一个雪白的骷髅头,离地一米左右,无依无凭,在摇摇晃晃地转悠,周围还有碧色的鬼火明灭。 玄门中人,信鬼拜神,对这异夜诡事尤其心怀恐惧。云风白强自镇定不了,声音发颤,“年华,那,那是什么东西?” 年华也是神色惊惶:“你不是说此林中有无头鬼魂游荡吗?这个骷髅头,可能是来找尸体的。啊!它朝我们来了……” 云风白眼见骷髅缓缓飞来,脸色更加煞白,二话不说,一把拖住年华,施展轻功,飞奔出林子。 年华猝不及防,被云风白抓住,脚不离地地被拖走,顿时惊叫:“哎,我的马,我的汗血宝马……” 云风白脚不离地,“管不了它了……” 年华被云风白拖走,转眼没了踪迹。汗血马仰天打了一个响鼻,清澈如镜的眸子望向荒林中,一只垩白的骷髅头正摇摇飘来。马儿攒了攒前蹄,待骷髅头近了,仰蹄踢了过去。骷髅滚落在地上,碎掉了。同时,一只顶着骷髅头的毛色漆黑,双足人立的狐狸,也被惊得跑了开去。 汗血马踢走狐狸,又打了一个响鼻,撒腿向云风白和年华消失的地方追去。 云风白一口气跑出密林,才止住身形,放开年华的手。荒林外云淡风轻,月色怡人,再无妖气鬼氛。 云风白仍旧在发抖,想来是惊骇未定。 年华暗自好笑,乱葬岗中,白骨暴野,深夜常有野狐出没。野狐喜欢头顶骷髅,人立拜月。她小时候夜栖坟岗,常见这样的事情。刚才云风白用无头鬼魂吓她,她就故意留意找寻野狐顶的骷髅头来吓他。不曾想,还真吓到了他。 “风白,你在害怕么?刚才跑得可真快。” 云风白呐呐:“我不是害怕,只是想快一些出林。” 年华忍笑,却也不揭穿他。如果不害怕,一路上他怎么手心全是冷汗?原来,他也有害怕的东西,玄门宗主居然怕鬼。 这时,汗血马跑出了荒林,来到了年华身边,用头蹭年华的手。 年华纵身上马,笑道:“那,就送到这里吧。风白,后会有期!” 云风白惊魂未定,倒也忘了远别离伤,只是点头道:“好,战场珍重,后会有期。” 年华促狭地一笑,“你回去还得经过乱葬岗,要不要我陪你回去?” 云风白急忙肃容道:“不必了,云某堂堂男子汉,岂会害怕夜行坟地?” 年华笑,勒马:“那好,告辞。” 年华纵马离去。 云风白静静地站在山岚上,目送一人一骑远去。 相思唱作阳关曲,为伊风露立中宵。 等荒林在身后只剩下一个黑点时,年华才忍不住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她心中一酸,眼泪滚落。离别心有泪,回首语无情。不知为何,与云风白离别,让她觉得莫名地悲伤。不过,离别之时,吓他一场,不诉离伤,倒也少了那许多缠绵情愫。沙场之上,命如悬丝,或许这一去,她也会成为那荒野中的白骨,所以在走之前,不要留下太多的牵绊。但令此身与命在,只持烽火照甘泉,征战是她身为武将的宿命,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云风白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年华。他的心中空空荡荡的,决定回碧泉山庄。可是,回头一见荒林,和林间隐约的坟冢,他顿时却步。想了想,他摸出了一支讯火。 讯火升天,在夜空中绽放出圣浮教的五星芒图腾。 不多时,星邙山圣星宫中有教众纵马赶来。 在等候期间,云风白早已从袖中拿出白玉面具,覆在脸上。 看见五星芒讯火而匆匆赶来的教众是圣浮教左右护法以下的十二星使,他们看见白衣,银发,假玉面的云风白,心中大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教主很少现身,今夜莫非有大事发生?! 十二星使齐齐跪地,“参见教主,教主夤夜召属下们前来,有何吩咐?” 云风白低咳一声,“你们,护送本座回碧泉山庄。” 十二星使面面相觑,云风白已雪袖一挥,大踏步向密林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青阳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崇华二年十月,若国景城困,武昭王求帝援。帝遣京畿营主将年华领白虎、骑十万入景城,会若国圣佑大将军青阳,共抗越师。——《梦华录?崇华纪事》 紫塞鸿雁,长风万里。 年华带领白虎、骑行了一个月,才越过紫塞边境,进入若国,来到景山。轩辕楚拥兵箕踞在紫塞西北,年华从南入景山,双方并未狭路兵逢。 由于军队数量庞大,年华采用了九军阵法行军。九军合成一个阵营,行进时为阵,驻扎时则为营。为了方便收缩和展开,九军中分出四条道路,构成“井”字形。 景山山脉绵延百里,淇水从山中流出,东流至珍珠海。景山以北有一条大河,流量是淇水的三倍,名曰丹水。 正是午后,年华入景城,青阳出城迎接。 青阳昂藏七尺,体格魁梧,麦色的皮肤,棕色的瞳孔,五官深如刀刻,气质粗犷豪放。明明是一个征战沙场的铁血男儿,但是笑起来,却偏偏带着一股阳光的孩子气。 青阳笑着向年华走来,习惯性地抬手,准备拍她的肩,“华师妹,四年不见,你长高了不少。” 年华笑着向青阳迎去,看见青阳的大掌,心中一凛。——从小,青阳热情的拍肩震骨掌就是年华挥之不去的噩梦,这一掌如果拍实了,肩胛骨准脱臼。——她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避开,“青阳师兄,四年不见,你又黑了不少。” 青阳右掌拍空,不死心,笑容不变,左手变拳成掌,猝不及防地击向年华右肩:“华师妹,为兄好久没有热情地问候你了,今日你是躲不过的。” 年华笑容不变,抬手向青阳的大掌格去,“师兄的热情,我在天极门中就已是心领而不敢受用了。” 青阳的手被年华格开,立刻变掌为拳,击向年华的面门,轻声叹息:“回想当年你刚入门时,多么乖巧可人,总是默默地承受为兄的热情。可是没过两年,就开始不乖了,学会了和为兄动手,为兄真是伤心……” 年华仰头避开这一拳,反手一记勾拳,直取青阳下颚,“师兄你太过热情,如果不动手,我的肩膀就废了……” 青阳不避,但左足已经直取年华小腹,“你每次躲开为兄的热情问候,为兄都感到心碎。所以,今日你休想躲开!” 年华急忙回拳自救,刚格开青阳的左足,青阳的大掌又来袭,干脆豁出去,放手与青阳一搏:“师兄的问候总让我感到肩碎,我不得不推却!” 两方将士站在旷地上,眼看着两位久别重逢,笑容满面的主将,突然之间大打出手,不由得愕然。场中扬起的沙土中,隐约可见两道身影交错,拳来脚往,越来越快,令人眼花缭乱。 半柱香时间过去,场中沙土归地,两位主将身形渐现,以某种姿态安静地对峙着。 青阳的左手定格在年华的右肩上,离肩膀只差半寸。年华的右手食中二指,指向青阳左胸神封穴,也只差半寸。拍肩,点穴,哪一个会更快?答案因为两人同时收手,而变成了无解的谜。 青阳收手,笑了:“华师妹的身手真是越来越好了,看来为兄又要心碎了。” 年华放下手,笑道:“青阳师兄的拳法也是愈加炉火纯青……啊!痛……” 青阳趁年华放下手,毫无防备的瞬间偷袭,大掌一扬,结结实实地拍上了年华的肩:“痛就对了,不痛怎可感受到为兄的热情?” 年华热泪盈眶,“青阳师兄,你又使诈……” 青阳狡笑如狐:“兵者,诡诈之道也。为兄说了,今日你是躲不过的。” 年华捂着肩膀,无语有泪,师兄,果然还是师兄…… 青阳心情大好,大手一挥,朗声道,“儿郎们,开城门,恭迎王师入城!” 王师已入景城,越国的盟友——禁灵郁安侯崔天允尚未带领灵羽骑至紫塞。三日之后,紫塞中的天狼骑就已经有了异动。轩辕楚率领天狼骑退地二百里,驻扎在孤鹤谷。 青阳和年华站在城楼上,眺望绵延千里的紫塞。朔风吹过,长草起伏,紫塞上涌起一波一波紫色的浪潮。不过,有一片地方翻涌着赤浪。风中带着一股浓烈的腥味,那是血的味道。 青阳指向翻涌赤浪的地方,对年华道:“不久前,我与轩辕楚在那里打了一场硬仗,你看到那些红色没有?那是将士们的血溅在了草上,尚未干涸。” 那一战,发生在年华赶赴景城的途中。也许是因为景城之役僵持了太久,青阳和轩辕楚都有些压抑情绪,——青阳担心寒冬到来,轩辕楚担心帝都援军,于是各领了三万人,采取了硬战术,在城外酣畅淋漓地厮杀了一场。 年华望着红浪起伏的原野,“青阳师兄,这一仗不像你的风格,莽夫之为,不漂亮。” 青阳苦笑:“是,这是一场杀戮。在这场纯粹的杀戮中,我和他都输了……” 年华道:“师兄,如今的情势,你怎么看?” 青阳道:“无论如何,必须在大雪之前,击退越军。景城是孤城,没有充足的粮草供应,一旦到了降雪的时节,唯一的运粮通路天堑峡,也会结冰封路。粮草是军心,到时候没了粮草,军心定然大乱,你我二十余万大军困守景山,即使轩辕楚不攻,也会自破。” 年华苦笑:“可是,现在已将入初冬,崔天允也已经从禁灵起程,不日就会抵达紫塞。这一仗纵是军神临世,也不可能在降雪前收兵。” 青阳望着年华,由于焦虑焚心,夜不能寐,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如今我们合军,兵力比轩辕楚占优势,趁着崔天允尚未到来,发兵去孤鹤谷,给他狠狠一击,如何?” 年华摇头:“他退居孤鹤谷,就是因为孤鹤谷地势艰险,易守难攻,欲龟居等候崔天允的援军到来。我们贸然出兵,弄不好,会被他有机可乘,反将一军。” 青阳抱头,“难道我们就这么等着,等崔天允领着灵羽骑到来,等着大雪封路,等着困死在景城中?” 年华也没有退敌的办法,只能默然。 这时,突然有一队人马出现在地平线上,卷起一阵烟尘。守城的将士击鼓,城楼上立刻陷入警备状态。那队人马渐渐近了,年华和青阳定睛看去,大约五十人,穿着越军的服饰,打着来使的旗帜。 青阳和年华走下城楼,来到议事厅,接见了使者。使者带来了两百个黑色木匣,成排地摆在地上,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礼毕,为首的使者战战兢兢、吞吞吐吐地对青阳,年华道:“轩辕大将军让小……小人们带礼给白虎、骑年主将,说:拜年主将所赐,越军退二百里地,这是回……回礼,一里地,一只木匣。不成敬意,敬请……笑……笑纳……” 年华,青阳面面相觑,心中充满疑惑。年华随手打开一只木匣,赫然看见匣中盛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须发戟张,目眦欲裂。 年华吓了一跳,手一松,木匣落在地上,人头滚了开去。 青阳看见人头,虎目圆睁,似欲滴血,开口时,声音嘶哑:“陈副将……” 青阳疯了一般,一一打开木匣,一颗颗人头暴露在年华面前,皆是若国飞鹫骑的将士,在之前的战争中被天狼骑俘虏的将士。 年华惊骇,青阳悲痛。年华心中腾起一股怒火,恨然:“轩辕楚……” 使者继续战战兢兢地道:“轩辕大将……将军还说,这些飞鹫骑的头颅,请年主将先笑纳,下次一定双倍补上白……白虎、骑的……” 年华气得浑身颤抖,握紧了拳头,但终是慢慢松开,“回去告诉轩辕楚,总有一日,这些无辜的性命,我会让他以命来还。” 青阳目赤如血,额上青筋暴凸,“何必等到将来?现在,我就以天狼骑还他!来人,将生擒的天狼骑斩杀二百人,将头颅送去孤鹤谷!” “是,大将军!” 士兵领命要去,却被年华阻止:“且慢!” 士兵止步。 年华对青阳道:“青阳师兄,轩辕楚是疯子,难道你也疯了吗?战场之上,非必要,不杀俘虏啊!” 青阳望着年华,咬牙切齿,“我是疯了,我早就疯了,被一场又一场的战争给逼疯了!年华,迟早有一天,你也会疯!你不必心软,既然我们拿着屠刀,那么,像轩辕楚一样成魔,会快乐得多。慈悲对于我们来说,是一场天大的笑话!”转头瞪向士兵,“还愣着做什么?快去!” “是!”士兵得令,再不理年华的阻声,匆匆而去。 年华焦急:“青阳师……” 青阳跪在满地头颅中,并不回头,冷冷道:“你不必再多言。这些,都是和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总要让轩辕楚也付出代价!你远来是客,这景城之中,一切还是本将做主!” 越国使者见势不妙,早已脚底抹油,偷偷溜掉。 年华闻言,无法再多言,她站在满地头颅之间,看着跪在地上无声痛哭的青阳,心中沉重如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白雾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殓葬了匣中骨骸,青阳杀戮了两百越俘,派使者送去孤鹤谷。 已是月上中天,年华站在地形沙盘前,看着眼前起伏的山势,蜿蜒的河流,平坦的沼泽,和插着旗帜的城池。从下午思索到晚上,她还是想不出一个万全而迅速的退敌之计。如今双方势钧力敌,她和青阳甚至占据了地利,人和的优势,但却在天时上失了算。一旦大雪降临,优势立刻会被轩辕楚占尽。轩辕楚按兵不动,就是在等风水逆转,等天时,地利转向越军。 年华的目光逆着丹水的流向,一路游移,穿过紫塞,进入越境,定格在越国的王都——邺城。 身后响起脚步声,年华猛然回头,却是青阳。青阳走进来,站在年华面前,在橘色的灯火下,他的脸色更显憔悴,也没有了平日孩子般的笑容。 青阳摸着头道:“对不起,华师妹,为兄下午不该说那些话。你也知道,为兄一旦心情激愤,就口不择言了。这景城之中,你也是半个主人,有权力阻止本将的决定。” 青阳从小火爆易怒,一旦情绪激动,连封父也不认得了,为此没少吃封父的苦头。年华知道他的性子,况且越俘已死,生气也无益。当务之急,是两军齐心协力,共守景城,不能心生分歧,自乱军心。 年华笑了笑:“青阳师兄说过什么,我早已不记得了。我从小就迷糊善忘,师兄你还不知道么?” 青阳也笑了,将手中一物抛给年华。 年华抬手接住,却是一只羊皮酒囊,满满当当,分量不轻。 青阳晃了晃手中的酒囊,“走,陪为兄去城楼喝酒去!” 年华笑:“好,一醉解千愁。酒够烈吗?” 青阳笑:“够烈,绝对不比老头子藏的酒差。” 千里孤光共明月,画角吹残,风外还呜咽。 年华,青阳来到城楼上,生起一堆篝火取暖,促膝而坐,对月畅饮。 年华仰头大饮一口,确实是烈酒,入口烧喉,仿佛一团火焰滚入腹中,块垒顿消。 青阳狮饮一口,咂嘴:“啧啧,出天极门之后,烈酒、好酒喝过不少,可是总喝不出你我偷老头子的酒喝时,那种酣畅美妙的滋味。” 年华笑了:“那时无忧无愁,而出天极门之后,世事多纷多扰,不是酒不好、不烈,而是心境不一样了吧!” 青阳想起了年少时光,笑道:“一直以来,在老头子心里,你才是他最青睐的弟子,我这个做师兄的反而不如你。” 年华吐舌:“不如我受罚更多么?只要稍一做错,老头子就会骂得我狗血淋头,继而罚我十倍百倍地反复重做,直到一点儿差错也没有,才肯饶了我。” 想起封父铁血的手段,青阳也心有余悸,“老头子一向信奉棍棒底下出高徒,只是可怜了咱们师兄妹,一直挣扎在地狱中,能够活着出师,已经是造化了。不过,现在想想,老头子严苛,都是为了我们好。” 年华笑了:“是,师父虽然总是骂我,罚我,但永远是我最崇敬,最感激的人。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他失望,不能有负天极将门的声誉。” 青阳也是深有同感,突然想起了什么,望着年华:“华师妹,你现在还和宁湛那小子在一起?还是另结新欢了?” 年华冷汗:“什么叫另结新欢?我对宁湛此生不渝……” 青阳撇嘴,“你还真是死脑筋,那小子现在坐拥佳丽三千,哪里对你此生不渝了?” 年华沉默,心中悲伤,“他说,他不会辜负我。” 青阳仰头喝了一口酒,叹息,“你啊!真是死脑筋。听为兄一句劝,另寻有情义的人吧,宁湛那娘娘腔的小子靠不住的!” 年华沉默,苦笑,她不想和青阳再说这个话题,就岔开了话:“青阳师兄,你如今可有妻室?” 青阳道:“没有。青家在若国三代为将,满门忠烈,去年秋天,王意欲将七公主赐我为妻,但我婉拒了。” 年华不解:“听说,若国七公主美丽温婉,师兄为什么要拒绝?” 青阳道:“我青阳的女人,必须能与我并肩纵马,一起驰骋沙场!” 年华正在饮酒,差点呛到:“咳咳,你这是娶妻子?还是找战友?所幸,如今巾帼红颜不少,你可以慢慢寻觅,如果在太平盛世,女子都戒了武,你一定会打一辈子光棍!” 青阳落寞一笑,“此生若不得伊人,那唯有塞上清风,伴我共醉明月了。” 青阳狠狠饮了一口酒,取下腰间佩剑,以剑鞘击城墙为律,开始唱起了一支《秋风曲》: “秋风扬沙尘兮,寒露沾衣裳。角弓持弦急兮,鸠鸟化为鹰。边垂飞羽檄兮,寇贼侵界疆。跨马披介胄兮,慷慨怀悲伤。辞亲向长路兮,安知存与亡。穷达固有分兮,志士思立功。思立功,邀之战场。身逸获高赏兮,身殁有遗封。”(1) 青阳的声音粗犷,歌词悲壮苍凉,听着格外有一种悲怆的味道。 年华也是武将,深有所感,取下腰间朱笛,凑到唇边,吹出了一串低沉音符,以和青阳。 天地浩茫,冷月凄迷,紫塞孤广,有乳白色的寒烟飘绕其中,如雾如纱。 “咦?!!”年华转头,看见紫塞上的轻雾,影绰如烟,停下了吹笛,“这些雾……” 青阳望了一眼原野,道,“哦,紫塞气候早寒,未到冬季,就已开始早晚降雾。白雾浓时,一米之内都看不清身边人的脸。”青阳猛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回望年华,“这些雾……?!” 年华目光明亮如星,红唇微扬,“师兄也想到了?” 青阳也笑了,道:“好是好,只是冒险了一些……” 年华笑了:“师兄忘了,自古,兵法中就有险中求胜一说。” 青阳,年华来到议事厅,站在孤鹤谷的地形图前。 孤鹤谷,地势如其名,崇山为屏障,山河为平谷。越军驻扎在山谷中,只有一条弯细如鹤颈的通路入谷,轩辕楚在两边山上设营哨,备以石阵,弓弩,沸铁汁,防止青阳、年华强攻。孤鹤谷前的空地上,由天狼骑的前锋部队驻守,为后方大部队做警卫。 青阳,年华欲攻轩辕楚,孤鹤谷是瓶颈,因为谷前一马平川,没有阻掩,骑兵一旦接近,轩辕楚立刻会发现,并做好反击准备。 今夜在城楼上,年华和青阳同时想到的,是借雾夜袭。 年华指着孤鹤谷前,天狼骑前锋扎营处,道:“趁雾气最浓厚,十步不见人的子夜,我带白虎、骑悄悄接近孤鹤谷,偷袭天狼骑的前锋营。” 青阳想了想,道:“浓雾虽然可以掩藏人形,但是掩盖不了马蹄声,如果要偷袭,只能步行前去。从景城步行到孤鹤谷,大约要两个时辰,士兵必须是体力、战斗力俱佳的精锐,而且人数不宜过多。” 年华道:“驻扎在孤鹤谷外的天狼骑前锋营,人数不会超过一万,我领八千精勇前去,只要天时助我,夜袭成功不是问题。” 青阳沉吟半晌,摇头:“不行,还是太危险了。即使你能得手,又如何脱身?天狼骑的前锋营是步兵营,没有马匹可以借用。夜袭前锋营,一定会惊动山谷中的大军,一旦他们骑马追出来,后果不堪设想。即使有浓雾隐身,你们徒步撤军的速度也快不过马匹,万一被追到,一定会全军覆没。这不妥,还是不要兵行险着,以免得不偿失。” 年华盯着地图,心念百转,脑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完整的计划,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越危险,才越有趣。师兄放心,我自有脱身的办法。但是,为了此战更加刺激有趣,师兄必须舍得一样东西。” 青阳不解:“什么东西?” 年华晃了晃手中酒囊,笑道:“烈酒。” 注:(1):《秋风曲》摘自《乐府诗集》。《古今乐录》曰:“《秋风》者,言孙权悦以使民,民忘其死也。当汉《拥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夜袭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白虎营中,通晓天文的谋士夜观天象,说五天后的晚上会有一整夜的大雾。那一夜,恰是“立冬”,也是越国的“奉元节”。 奉元节的傍晚,孤鹤谷前的天狼骑前锋营中,巡逻军在不远处的驿道上劫住了一支运酒的商队。商队来自紫塞边境的若国集镇,商人们要将酒送往景城。这大量的烈酒是景城守将高价收购,储备着冬日里为将士们御寒。 越军大喜,立刻扣押了商队,没收了烈酒。 冷月千山,峭风梳骨寒。越军久离故土,征戍他乡,恰逢节日,士兵们格外思乡,思亲。 孤鹤谷前,天狼骑前锋营中,因为傍晚截获了大量好酒,前锋营主将下令,将三分之一的酒分给将士们,一者算是节日之赏,慰劳将士们戍守之苦;二者也是为了御寒。——今夜的雾气比平日更浓,寒气也更甚。其余的酒,明日送进孤鹤谷中,上交给轩辕大将军,也算是小功一件。 前锋营中,篝火熊熊,胡笳低沉,将士们围火而坐,一边唱着家乡的歌谣,一边喝酒遣乡愁,消战苦。 与此同时,紫塞旷野中,一支身穿银甲,披覆白色斗篷的大军在草丛中疾行,轻装无声。整支大军仿若一片白烟,静静地融进白雾里,剑瞒,刀藏,长戟掩,杀意也被浓雾掩去。带军者,正是年华。这支大军,正是白虎、骑。 年华率领白虎、骑抵达孤鹤谷时,已是子夜时分,正是雾气最浓的时候。 年华纵目往前锋营的方向望去,白雾凄迷,满目炫白,只能隐约看见一点一点微弱如烛光的篝火。——不是熊熊燃烧的篝火不大,而是雾气太厚,太浓。 天时比预想中的更顺,年华暗暗定下了心神,传令继续前进。八千白虎、骑覆低了白色斗篷,借着浓雾的掩护,再一次无声潜行,接近前锋营。 白虎、骑再度停下来时,以年华为首的先锋军离前锋营的哨口已不过两百米。在塔楼值夜的哨兵,没有察觉任何异样。 年华侧耳倾听,风声中隐约传来胡笳声,筚篥声,歌谣声,饮酒声,哭笑声,但是却没有她期待的声音。 年华传令众军,“暂时原地等候。” 上官武第一次上战场,心里十分紧张,害怕,他的身体忍不住发抖,嘴唇煞白。他本来在京畿营做校尉,但是他立志征战沙场,获得军功,自愿随年华出征。 年华和上官武相隔很近,发现他情绪不宁,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害怕,就当这是一场狩猎,猎人怎能害怕猎物?” 得到年华的抚慰,上官武的心情平复了不少。在王师的将士心目中,这个出身天极将门,一剑击败摩羯勇士,一战守住临羡关,收复十二城的女主将,就是战神一般的存在。她的言语,也格外有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上官武低声却坚定地道:“末将不怕。” 年华赞许地笑了。她明眸皓齿,绀发如沐,白雾缥缈中,她的笑容似一朵优昙在雪中盛开,美丽得有如幻觉。 上官武一时看得怔住,回过神来时,为了掩饰刚才的失态,低声问年华:“年主将,此时尚未有信号传来,巴布从将和乌雅武卫会不会失手了?” 年华望着前锋营的篝火,沉声道:“不会,我相信他二人的身手。” 前锋营中,靠近孤鹤山的地方,有几只稍旧的大营帐。傍晚扣押的商队,一共百来人,就被越军捆了扔在这几只营帐中,准备明日随酒一起送入孤鹤谷,交给大将军处置。 今日是奉元节,俘虏又只是一群商民,所以被派来看守的士兵并不多。值夜的士兵呵欠连连,昏昏欲睡,丝毫没有察觉雾气缥缈中,一道道白色身影正从关押俘虏的营帐中闪出。 一名士兵的呵欠刚打了一半,突然觉得脖子上一凉,一热,鲜血四溅中,这个呵欠就已经永远打不完了。 白影所过之处,守卫的士兵一个个倒下,迅速而无声。 解决完俘虏营帐附近的守卫,巴布、乌雅等一干商人装扮,披着白色连头斗篷的白虎、骑将士,聚首在了一起。 巴布道:“已是子时,年主将大概已经抵达营外。我们现在必须立刻摧毁八面战鼓,以防进攻时敌人发出警讯,向山上和山谷中的大军报警求援。乌雅,你抬头在看什么?” 乌雅本在观望半里外的孤鹤山,闻言回过头来,担心地道:“虽然浓雾可以遮住视力,但是却遮不住声音,山上的守兵真的不会发现山脚下的变动吗?” 巴布道:“今夜刮的是西风,这里是下风向,只要不擂战鼓,山上的守卫就不会发现。” 乌雅吐舌,覆下风帽,“那,事不宜迟,我们快去破坏战鼓吧!” 前锋营的战鼓数量,位置,之前早有暗探摸清,巴布、乌雅等人出发前就已铭记在心。众人立刻分为八组,准备行动。 巴布嘱咐道:“年主将吩咐,留下接近谷口的那面战鼓。大家任务完成后,就在那面战鼓下集合。注意,行动小心,不要打草惊蛇!” “是。”众人领命,覆上风帽,在浓雾中隐身而去。 子时一刻,前锋营中,传出一串清越悠长的笛音。笛音虽然十分响亮,但混合在胡笳,筚篥声中,也不是太突兀。 年华听到笛音,嘴角浮出一抹笑意,巴布、乌雅已经得手了!但随即,她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眼中亦缓缓沉淀下决绝的杀意。 年华取下朱笛,置于唇边,亦吹出一串清音。清音破雾而起,萦绕在旷野上空,分外清绝。 八千白虎、骑闻笛声而动,潮水般涌向前锋营,士兵们手中的刀,剑,长戟尽现,月下寒光照铁衣,但脚步仍是无声。 长草凄迷,白雾缭绕,紫塞上的风声呜咽如哭。 一场猝不及防的血战,突如其来,拉开序幕。 一支白色的幽灵军队,从天而将,无声无息。 刀光剑影被白雾隐去,痛哭哀嚎被风声吹散,正沉浸在怀乡幽情中的越军眼中还带着酒意,手中还拿着胡笳,就已被披坚执锐的夜袭者杀死,鲜血四溅,染红了营帐…… 一场血杀,从开始到结束,只用了半个时辰,顺利得不可思议。前锋营中,尸横狼藉,孤鹤山上的守卫,孤鹤谷中的大军仍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杀戮进行到尾声时,年华手持滴血的圣鼍剑一步步走向谷口,一路上,只要遇上没有穿白衣银甲的人,她都挥出圣鼍剑斩杀。在这一场鏖战中,她已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白色斗篷已变为赤色,银色盔甲被鲜血染红。尸体,鲜血被白雾隐去,年华的神情也被白雾隐去,天地间只剩空茫的白,和刺目的红。 巴布、乌雅守在谷口处的战鼓旁,斩杀遭遇突袭而来擂鼓报警的越军。为了防止前锋营的越军逃逸,夜袭入营的第一队白虎、骑就守在谷口附近,拦杀想逃入孤鹤谷报信的人。但是,战场混乱,在鏖战接近尾声时,还是有几名越军逃出,奔向谷中报信去了。 巴布欲去劫杀,被赶来的年华制止,“不必去追。巴布,去擂鼓,让天狼骑出来。” 巴布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年主将,你没弄错吧?天狼骑一旦出来,大伙儿还怎么撤退?” 年华望着巴布的眼睛,吐字清晰:“去擂鼓,只有天狼骑出来,我们才能全身而退。” 年华的话似乎很荒谬,但是巴布却没有质疑。她的话,再无稽,他也相信。 巴布走向战鼓,拿起鼓槌,猿臂舒张,擂起鼓来。 “咚!咚咚!咚咚咚!”战鼓声在静夜中传开,响亮如雷,格外震耳,如同擂在心上。 几乎在战鼓停下的同时,孤鹤山上响起了兽角声,由于白雾弥漫,山上的守军目不能视,不敢贸然用火弩,滚石,怕误伤了自己人,只能吹兽角报警。孤鹤谷中的天狼骑听到兽角声,已经开始鸣金点兵。 虽然,孤鹤谷中立刻点兵,但是谷口通路曲细如鹤颈,援军一时半会儿行不出来,只能干着急。世间万事万物,无不得做两面观,越军本是借此谷口的优势挡敌,但在如今的情势下,优势却反成为劣势,阻挡了他们自己。 年华听见鸣金声,下令:“撤!大军撤出十里,先锋军随我断后!” 白虎、骑得令,立刻撤退。在撤退的同时,年华吩咐将前锋营中剩下的烈酒,全部倾倒在谷口前面的空地上,并搜走了营中远射程的弓弩,箭簇。 天狼骑蜗行出谷口,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年华早已率领巴布,乌雅,上官武等前锋军,潜伏在离谷口五百米外的草地中,观察天狼骑的动向。撤离越军的营地前,年华下令点火烧营,此刻白雾虽然重,但借着熊熊燃烧的大火,还是能够隐约看见天狼骑庞大的阵仗。此时,剩下的白虎、骑已不到五千人,从孤鹤谷中出来的天狼骑少说也有一万人,谷中更有十万大军。白虎、骑从人数上来说,已经处于必死的劣势,更要命的是他们没有马,连逃跑也是难于登天。 望着规模庞大的天狼骑,乌雅的声音有些发抖,“年主将,如果战死了,有多少金的遗封?” “财迷女人,都什么时候了,脑子里还想着钱?!!”巴布瞪了乌雅一眼,声音颤抖得不比乌雅轻,但语气中仍然流露出一份信任,“相信年主将,她一定有办法带大家脱身!” 乌雅咬着下唇,“他们有马,我们徒步,怎么可能脱身?” 巴布也不做声了。 年华一直注意着越军的动静,神色平静地道:“他们虽然有马,但我们有雾。啊,时机已到,大家准备放火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轩辕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从孤鹤谷中带领天狼骑追出的将领是郭况。今年初夏,郭况在临羡关失利,被年华以套甲钩破了天狼骑,回越国后,他就被轩辕楚降罪,从将军贬为从将,心中憎恨且畏惧年华。 郭况听闻有人袭营,立刻点兵来援,在谷口处行军不畅,他已经憋了一肚子气,走出谷口,看见前锋营火光耀夜,更是怒从心起。 郭况行到谷口的空地时,马匹不再前进,垂首在地上舔舐着什么。众将士鼻翼翕动,纷纷道:“啊!酒!地上都是酒!!” 众人话音未落,夜空中划过数道橘色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翼,十分美丽。流星落地的地方,正是郭况等人脚下,烈酒遇火,星火燎原。不过须臾,郭况等人已经身陷火海,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郭况走在后面,踏入火中不深,被众将以盾牌护着救了出来,没有受伤,只是须发都烧糊了。其余的天狼骑就没有郭况幸运了。他们陷入火海,衣甲尽燃,皮肉被热焰炙得焦糊,如煎如熬。一部分天狼骑奔出了火狱,却摆脱不了烈焰,他们身上带着火焰,痛苦地挣扎着死去。 大火焚人的瞬间,年华移开了目光,心中沉重而冰冷,“传令下去,再撤退五里,不需刻意隐身,让越军发现踪迹。” 乌雅道:“年主将,现在越军被火困住,我们应该悄悄地离开,能撤多远就撤多远啊!” 年华道:“他们有马,要想安然脱身,不能用‘撤’,只能用‘策’。” 郭况刚定下神,突然有士兵来报告,“前方雾中有军队移动,似乎就是偷袭前锋营的人!!” 郭况问道:“有多少?” 士兵道:“能见的,不过数千,今夜白雾太浓,更远的地方看不到,不能确定究竟有多少人。” 郭况纵马上前,“诸将听令,整肃队形,随本将去追击贼子!” 郭况率领天狼骑冒着浓雾,举着火把,追出了五里地。众人眼前浓雾障目,即使火把熊熊燃烧,仍是视线模糊。借着火把的光亮望去,远处的白雾中隐隐绰绰,像是人影,又不像,似是而非。 郭况抬手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嘶。他望着前方,但见白雾中缓缓走出一匹战马,马上坐着一名女将,赤色披风,银色甲胄,手持一柄玄黑重剑,正含笑望着他。 郭况大惊,失声道:“年、年华?!!” 年华淡淡一笑,神色从容,声音中气十足,清晰有力:“原来是郭元帅。临羡关一战之后,郭元帅别来无恙?” 郭况左右的将领见年华只是一人一骑,静静地立在雾中,想要上前擒杀。郭况急忙以手势制止。年华善用伏计,他在临羡关吃过大亏,至今仍然难以忘记那铺天盖地的白色光海,和排山倒海飞至的箭雨。那一役,他一步失虑,挥手两万成辱。今夜又是这该死的白色障目,和那日何其相似?!在不知道年华带了多少人之前,他可不敢再轻率行动。 郭况眼珠一转,道:“承年主将记挂,本将还好。轩辕大将军一直将年主将挂在嘴边,今夜年主将至此,怎么不入孤鹤谷中会一会大将军?” 年华冷冷一笑,以剑遥指郭况,声如洪钟:“回去告诉轩辕楚,待天亮后白雾散去,我便率军杀入谷中,与他会上一会!” 一人一骑立在白雾中,杀气缓缓蔓延,赤色披风如火焰一般耀目。女将神色从容,自有一种成竹在胸的气势,她的身后雾影绰绰,兵影幢幢,风声呜咽的旷野上,似乎有千军万马在蠢蠢欲动。 郭况大惊,急忙下令,“众将听令,前方有埋伏,立刻撤回谷去!严守谷口,以防敌人攻谷!” 郭况令下,越军立刻回撤,白雾中响起了兵惊马乱之声。 年华眼见越军回撤,脸上露出焦急之色,“郭况,有胆留下来与我一战,缩进谷中算什么英雄?!” 郭况闻言,撤得更快。 天狼骑火速撤回谷口,前锋营的火光已经熄灭,酒阵中的火也熄灭了。白雾缭绕中,满地尸横狼藉,焦臭扑鼻。 郭况的耳边,犹响起年华的余音:“天亮后,我便率军杀入谷中……” 郭况的额上滚下冷汗,见入谷的天狼骑行进缓慢,心中有气:“动作快些,速去禀报大将军,年华带来大军驻在谷口,明日要来袭谷!!” 年华吓走郭况,自己也是冷汗湿衣,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她身后的白雾中,静静地站着五千疲惫的白虎、骑。夜风中,隐隐传来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万一,万一郭况没有被慑住,而是纵马迎战,那此刻又是另一番惨烈的景象了。 巴布,乌雅来到年华身边。乌雅倾佩地道:“年主将妙计,他们果然被吓走了!” 年华翻身下马,拍了拍马头,心中仍余后怕。幸好在前锋营里,找出了这匹战马,如果她徒步出现,郭况一定会心生怀疑,这是否是白虎、骑无马逃走,而布下的疑兵之计。而且,最重要的是,年华重重地舒了一口气,道:“幸好,来的人是郭况。” 惊弓之鸟,总是闻弦便惧。郭况在临羡关一战中,被年华击败,这一次,他害怕再被伏击,自然不敢莽动。如果换了别人,年华倒不一定能慑得住,兵不血刃地吓退追兵。 年华朗声道:“传令下去,趁大雾未散,立刻撤回景城!全速前进,注意潜迹,不要暴露行踪!” 巴布,乌雅垂首:“是。” 紫草摇曳,白雾似纱。 在日出之前,孤鹤谷中厉兵秣马,全力迎敌的时候,年华已带着白虎、骑借着白雾的掩护,顺利地撤回了景城。 青阳彻夜等侯在城楼上,看见年华等人安然回来,知道夜袭得手,大喜:“华师妹,战况如何?” 年华笑了笑:“很顺利,彻底摧毁了前锋营,够让轩辕楚吐血了。” 青阳大笑,“轩辕楚这恶贼,在战场上笑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到他哭的时候了!” 旭日东升,白雾散去。孤鹤谷前一马平川,千里旷野,哪里有半个兵影? 郭况心知中了年华的疑兵之计,错过了追歼敌人的良机,不由得冷汗湿襟。他摘了绶带、头盔,去将军帐中向轩辕楚请罪。 轩辕楚不过三十余岁,身形修长,清瘦如竹。他的容貌微偏阴柔,倒不像是粗豪的武将,但是五官线条锋芒毕露,自有一股凛利慑人的气魄。而且,仔细看去,他细长如柳叶的目中竟嵌着一双暗红色的瞳。据说,嗜血好杀者,随着杀人数量的增多,瞳孔都会渐渐变得暗红,就如饮血无数的宝剑,血槽都会渐渐变成暗红色一样。 郭况走进营帐时,轩辕楚正坐在虎皮椅上,垂目凝视着手中的一物。他的手中,拿着一只小巧的人形木雕。木是普通的柳木,雕工十分粗拙,线条也很简单,雕的是一名眼细如柳叶的清瘦少年。木雕上十分光润,此物显然为主人珍爱,经常被拿在手中,以指腹摩挲。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关系,有这么一瞬间,嗜血武将的脸上神情温柔如水,眸中充满爱怜。 郭况不禁愣住,但一错眼间,轩辕楚已抬起头来,将木雕放在桌上,脸上又恢复了平日统率千军万马的铁血神色。被轩辕楚的血色双眸扫过,郭况心中一紧,冷汗如雨,双腿直打哆嗦,“大将军,末……末将该死,昨夜不慎中了年华之计,让她逃走……” 轩辕楚以手支颐,淡淡道:“本将军听说,不仅前锋营被一把火烧成灰烬,你带出的一万二千名骑兵,亦被烧死、烧伤了近三千?” 郭况闻言,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实在是年华太狡诈,在草地上倾酒设伏,引末将入彀……” 轩辕楚露出一抹笑,打断了郭况:“一夜之间,天狼骑折损近一万人,而你的意思是本将军不该问责属下无能,倒是该怪年华太狡猾?怪她夜袭前怎么不派使者来知会一声?怪她没有提醒你前面有酒,小心中火伏?” 郭况一时无言反驳,汗如雨下,“末将失职,万死难辞其咎!” 轩辕楚“唰”地拔出长剑,以剑尖挑起郭况的下巴,剑锋在他的颈上游移,青色的血管在剑下突突地跳动。 郭况惊惧欲死,冷汗滚落额头。 轩辕楚微笑,长剑在郭况的脖子上划过一道浅浅的血痕:“你最大的罪,不在于折损兵马,也不在于纵走了年华,而在于你不该谎报军情,扰乱军心。整整一夜,孤鹤谷中的将士枕戈待旦,目不交睫地准备御敌,可是结果呢?第二日破晓,等来的只有景城吹来的风!” 郭况打了一个哆嗦,道:“当时雾气太浓,末、末将没有看清,以为雾中潜伏着大军。末将自知有罪,宁愿以死赎罪……” 轩辕楚笑了笑,从郭况颈上移开了长剑:“这十年来,你跟随本将军东征西讨,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本将军怎会要你的命?” 郭况闻言,心中一松,对轩辕楚顿生感激,刚要开口谢恩,但见眼前一道银光闪过,双目和鼻梁一阵绞痛,妖红充盈视野。最后,天地间只剩一片漆黑和痛楚。 轩辕楚挥手一剑,从左至右成一条线,刺瞎了郭况的双目,割断了他的鼻梁。 “啊啊——”郭况双手捂住流血的双目,滚倒在地上,惨叫连连。 轩辕楚在虎皮上擦去剑锋上的血迹,淡淡道:“本将军不会要你的命。对于世人来说,死亡是一种解脱,活着才是煎熬。昨夜,你有眼无珠,中敌诡计,那今后还不如做一个瞎子。来人,将这废物拖出去,吊在刑台前的空地上示众,以儆效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天石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两名士兵闻令,心中寒畏,立刻拖了瞽目的郭况离开。 郭况的惨叫声逐渐远去,轩辕楚神色慢慢变得冷厉,“哐当”一声扔了手中长剑,又一把扫落桌案上的令箭,文书,恨然道:“年华,这一步棋,算你厉害!可恶的老家伙,当年出师时就该杀了你,居然教出这么一个难缠的徒弟来对付我!” 轩辕楚怒极,一拳击在桌案上,木案碎裂的同时,他的右拳也鲜血长流。由于桌面震颤,放在桌上的人形木雕跳了起来,滚落地上。 轩辕楚仿佛性命落地,顾不得手上疼痛,急忙去拾。他以鲜血淋漓的右手拾起木雕,人面上浸染了鲜血,目细如柳的少年顿时有了一双血眸。 轩辕楚以衣袖擦拭木雕上的血迹,声音温柔如水,“你不要害怕,不要担心,我轩辕楚遇神杀神,遇魔斩魔,怎么会怕一个女人?!迟早,我一定会踏着她的尸体,为你夺得这天下!阿殊,你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操心,只要在宫里享乐就好,我会保护你,我会将天下拱手送到你的面前……” 木雕染血,人面如泣,木人以一种平静而悲哀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残忍嗜血的武将。 紫塞,景城。 孤鹤谷中士气低靡,千军沮丧,景城中却士气大振,万军欣舞。 夕阳如血,朔风如歌。白虎、骑扎营处的空地上,铺开了一张巨大的白虎图腾的旗帜,旗帜中央垒着一大堆军牌。军牌以玄铁制造,大小不过方寸,正面刻着战士的姓名、性别、籍贯,反面刻着战士所属的军营图腾。军牌一共两枚,一枚归战士佩戴,以为信物;一枚归军中收存,以为备案。 这次夜袭,八千人去,四千三百人还。战死的将士,甚至连马革裹尸,送归故里也不能实现,只能永远长眠在紫塞的旷野之上,与山风为伴,与野草为邻。白骨展于野,千里听风吟,能为他们的亲人带回去的,只有军中留存的军牌,和远不及生命可贵,但却是他们此生全部荣耀的军功策。 三千多枚军牌堆垒在一起,形状仿佛一座坟冢。 年华一身银甲,站在坟冢般的军牌前,右手成拳,置于左胸,深深地行了一个礼。活着归来的将士站在年华身后,无论骑卫、武卫、校尉,还是普通的士兵,也右手成拳,置于左胸,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白虎营中,从来没有有过将领们向士兵行礼的事情,哪怕是向阵亡的士兵。李元修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威,一向奉行上尊下卑的原则,乱了尊卑秩序的人,严惩不贷。但是此刻,跟着年华向阵亡的将士致礼,众人并不觉得此举有任何不妥,心中怀的只是对死者的哀痛,和对生命的敬畏。 年华站在夕风中,拿出朱笛,为三千英灵吹一曲镇魂之音,以笛声指引徘徊在荒野上的游魂去往一个光明,和平,幸福的国度。 夜袭之后,轩辕楚另遣右翼军驻扎在孤鹤谷外。右翼营外的十里地,每隔两里生巨火三堆,以便夜里在浓雾中视物。轩辕楚闭居孤鹤谷,没有任何举动,一心等待崔天允的援军。 景城表面上平静如水,但却有暗慌在水底流淌。——已入冬季,第一场雪,就快降下来了。 绝塞之上,明月高悬。 年华披着狐氅,独自站在城楼上,遥望天上的冷月。月皎如镜,宁湛似乎在月轮里,向她露出笑容,温柔而无邪。 年华对着月,伸出了手,“你在玉京,可还安好?冬季天寒,注意加衣,不要太劳累,不要忘了喝药……” 明月中的宁湛似乎在向年华笑着点头,并伸出手,向年华飞来。 宁湛从月中飞来,双手环住年华,透明得如同一抹幻影。 年华吃惊,与宁湛两相凝望,伸手虚抚他的面庞,仿佛触碰水面。 宁湛深情地望着年华,垂首将唇凑近。 年华望着宁湛越来越近的脸,闭上了眼睛。 宁湛的吻虚无如风,并且有一点冰凉,在年华的眉间渐渐化开。 年华睁眼,城楼上空寂无人,哪里有宁湛?但是,月光之下,却有一片片雪花飘落,细白如絮。 年华心中一紧,紫塞的第一场雪,终于还是来了。 ☆★☆★☆★☆★☆★☆★ 千里之外,帝都玉京。 承光殿,御书房。 寒冬深夜,银烛煌煌。 宁湛坐在御案前批阅奏章,终是敌不过困意,以手支颐,闭目小憩。 许忠见宁湛睡着了,怕他受寒,取了一袭猞猁裘,轻轻地替他披上。许忠的动作很轻,但还是惊醒了宁湛。 许忠急忙垂首,道:“老奴该死……” 宁湛似乎刚做了一个好梦,脸上带着梦醒的遗憾,“朕梦见她了,她独自站在城楼上,眉头深锁。朕想将她拥入怀中,吻平她的眉头,可是突然就下雪了,就醒了……” 许忠头垂得更低,不敢做声。 宁湛的眉头渐渐蹙起,神色十分苦涩:“已经入冬,紫塞一旦大雪封路,战事一定会吃紧。她现在一定很苦恼,可是我却无法挡在她身前,替她承担一切烦忧,反而还要她替我远赴他国,浴血搏命。我真是一个没用的男人……” 许忠道:“圣上多虑了。武将为帝王戎马征战,乃是分内之事。” 宁湛一怔,喃喃,“朕总是会忘了,她的武将,朕是帝王……” 宁湛举目望向窗外,外面风清花落,月明如镜。 千里共看一轮月,相思相望不相亲。 ☆★☆★☆★☆★☆★☆★ 禁灵郁安侯崔天允率领灵羽骑,随着紫塞上的第一场雪,抵达了孤鹤谷。这对轩辕楚来说,如同雪中送炭,而对青阳、年华来说,却不啻于雪上加霜。 这一日正午,青阳和年华站在地图前,商议退敌大计。 青阳愁容满面:“这个冬天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如果实在不行了,就只有暂时放弃景城,退守典城,来年再图夺回……” 年华眼圈泛青,神色憔悴。这些时日,她常常亲自带着侦察兵,去天堑峡和丹水附近转悠,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舒服的觉。行军打仗,从来就是极其辛苦的事情,劳身劳心更劳智。“景山是天险,易守难攻,一旦撤离景城,想要再夺回就难了。而且,退离景城,就等于将景山和景山后的千里沃野拱手让给轩辕楚。万万不能撤退。” 青阳叹了一口气,“可是,此时此境,景城如何能守?崔天允是一个比轩辕楚还要厉害的对手。轩辕楚只是一只让人害怕的野兽,而崔天允却是一个让人恐惧的妖怪。这些年来,六国之中,四海之内,在才智和谋略上能够与崔天允分庭抗礼的人,只有北冥金狮骑之主皇甫钦。皇甫钦狡如狐,崔天允诡如妖,都是能够不为敌,就尽量为友的人物。” 青阳很少称赞人,所以年华虽然很难将在玉京见到的那个花痴脱线的皇甫九王爷和“狡如狐”三个字划上等号,但还是对崔天允心存敬畏之意。 崔天允,禁灵郁安侯,灵羽骑之主,战国四公子之一。他本是文武全才之人,但是二十年前的一场事故,让他变得不良于行,从此只能坐在轮椅上。他精通百工技艺,发明和改良了不少攻城武器,威力之大,匪夷所思。他更擅长阵法,自创了“风雷阵”,迅如风,疾似雷,困入阵中的人,鲜有生还。 年华叹道:“一名武将,身有残疾,却还能指挥千军万马,摧毁敌人于言语之间,确实很可怕。” 青阳面沉如铁,望着地图:“崔天允是一个鬼才,他的最可怕之处是你永远也想不到他会用什么办法来摧毁你。对了,你近来常去丹水附近,是不是有什么退敌良策?” 年华指着丹水以北,正要开口。突然,议事厅一阵地动山摇,左边的楼顶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大厅的屋椽瞬间倾塌,向年华、青阳砸了下来。 “华师妹,小心!”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屋椽从年华身后倒下,就要压向没有反应过来的女将,青阳急忙纵身扑过去,抱着年华一起滚开。 下一刹那,巨大的屋椽砸在了年华刚才站立的位置,地面顿时被砸出了一个深陷的凹坑。屋椽落地,尘土飞扬,地面激荡起的巨风,刮疼了年华的脸。 青阳、年华刚站起身,没了屋椽的支撑,左边的屋顶轰然坍塌。青阳、年华双双向右边大厅跑去,碎石瓦砾打了两人一头一身,幸运的是没有被大物件砸到。 议事厅右边还算安全,屋顶没有坍塌的迹象。青阳低头望向年华,顿时一愣,他摸着她的头和肩膀,焦急地问道:“华师妹,你没事吧?哪里受伤了?为兄怎么见你一脸、一身都是血?” 年华一愣,她明明好好的,一点儿伤也没有。她一看青阳,顿时明白了,青阳被碎石砸破了头,鲜血沿着他的额头流入了眼里,染红了双瞳。所以,他看什么都是红的。 “我没事,倒是师兄你……”年华急忙掏出白绢,覆在青阳的额上,为他止血:“稍微用力按住,免得再出血了。你留在这里,我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刚才开始,一直有巨大的震荡一下一下地传来,伴随着一声声震耳的巨响,仿佛有巨兽踏踩而过,又像是有陨石坠落。屋震楼荡,地动山摇间,还夹杂着士兵们奔逃的脚步声,哀嚎声。 年华正要出去,青阳一把拉住她,脸色苍白,示意她抬头看屋顶的窟窿间露出的苍穹:“你看,这、这是神鬼的力量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霹雳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循着青阳的目光望去,但见湛蓝的天空中有巨大的五色陨石飞过,日光之下,斑斓夺目。红的是火石,烈焰灼灼;白的是冰石,坚硬冰冷;黑的是土石,硕大沉重;黄的是硝石,体积稍小,但遇火则爆;紫的是油石,以油囊装之,落地油散,遇火则燃。 年华心中大惊,急忙跑向外面。青阳手捂白绢,跟随在后。 景城之中,已是兵荒马乱,火光冲天。五色巨石落在城中,落地之处,民居、街道、军营皆不得幸免,房倾楼塌,家毁人亡。 人们在街道上争相逃命,但是巨石流火漫天漫地,却不知该逃往哪里。整个景城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任谁也无法逃出生天。飞鹫骑、白虎、骑的将领们慌作一团,看见青阳、年华,急忙赶了过来。 年华问从城楼上下来的巴布:“敌军可是已到城下?” 巴布一头汗水,声音颤抖:“回主将,没有,从城楼上望去,四野根本没有半个敌影,这些飞石仿佛是从天而降……” 年华、青阳匆匆登上城楼,极目远眺。紫塞上荒草凄迷,风吹草低,确实没有半个人影。由此估算,敌军至少在三里以外。 年华望着巨石袭来的方向,面色凝重,“玉京中最优良的投石器,也不过能投两里远。” 青阳一边擦着额上的血,一边道:“崔天允改良的投石器,名叫霹雳车(1),体积庞大,装有滚轮,可以调节投掷的距离,最远能投五里。若国曾高价向禁灵购买了四辆霹雳车,几乎倾尽半年的税赋。从投石的数量来看,霹雳车一定不少于三十辆。” 半个时辰后,天上再无动静,敌军也没来攻城。蔚蓝的天空下,景城已是满目疮痍,火光四起,入眼皆是死者,入耳皆是哀泣。 青阳指挥军队在城中灭火,救治伤者,他安抚了民心,军心之后,又派重兵守在城墙边,以备随时应敌。为了防止敌军借雾夜袭,他也效仿轩辕楚,在城外每隔半里地,就燃起三堆篝火,彻夜不熄。 景城经此一袭,青阳急火攻心,令飞鹫骑全神戒备,俨然已是草木皆兵。 年华却并不上心防守之事,只是令白虎、骑放松精神,好好休息。如果她手中有能够远距离摧毁一座城池的利器,城池中又有近二十万大军,那么她绝不会采用偷袭、夜袭之法,既费时费力,又损兵折将,而是会善加利用手中的利器,兵不血刃地击溃那座城池。她不会,崔天允更不会,因为他不良于行,本身就忌讳“动”,心理上一定更倾向于“以静制动”。 年华虽然肯定崔天允不会“动”,但却没有阻止青阳“防”,一者崔天允不动,轩辕楚不一定不动,全力防备着总没有坏处;二者,青阳的情绪已近崩溃边缘,他需要做一些事情来转移压力,才能保持冷静和理智;三者,景城中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只有严阵以待的气氛,才能稍微安抚民心,军心。 夜深城寂,万籁俱静。 已经二更天了,年华的房间中还透着橘色灯火。上官武端着食盘,走向年华的房间。从京畿营中调来,临时参战,上官武在白虎营中并无职务,他平时的工作是跟随年华,传达她的命令,照顾她的饮食。 房门没有关紧,但上官武还是空出手来,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一声精神十足的声音:“进来。” 上官武走了进去,正好迎上年华明亮的眼神,他垂首道:“年主将,从下午起,您就一直关在房中研究霹雳车的构造图,连晚饭也没吃。末将猜想您该饿了,就准备了一些热粥和馒头。” 年华一见食盘中的热粥,馒头,才感到胃里空空如也,笑道,“哈,闻到粥香,我倒真觉得饿了。阿武,谢谢你。” 上官武放下食盘,脸上一红:“年主将客气了,这是末将分内之事。” 年华用热毛巾擦干净手,就开始喝粥,吃馒头。 灯火下,木桌上,放着摊开的霹雳车图纸和一只小巧的投石器模型。霹雳车的图纸是青阳所给,若国以半年税赋买来霹雳车,自然花了大力气研究它的构造,并制成了详细的图纸。投石器模型是年华花了一个下午,半个晚上的时间,才按照图纸制造出来,虽然比实物粗糙简单,但大致构造一模一样。 年华在研究霹雳车的缺点,不过很遗憾,霹雳车的缺点是巨大笨重,运行耗费人力,但因为霹雳车投程远的优势,对方又是处于攻战的一方,这些缺点都对她无用。 上官武望着霹雳车的模型,问道:“年主将可有破霹雳车的方法?” 年华摇头,想起霹雳车的精妙构造,不由得感叹:“崔天允真乃鬼才!他即使不做武将,也是一个不世出的械师!” 想起白天天降巨石的可怕情形,上官武脸色微变:“如果霹雳车不能破,那怎样才能守住景城?” 年华吃完最后一口馒头,怔怔地望着模型,“如果不能破,就只能毁了。要保住景城,只能想办法毁了霹雳车。” 上官武问道:“年主将可是已有妙计?” 年华苦笑,摇头:“没有。” 霹雳车高约三丈,体积巨大,即使冒险潜入敌营,也无法摧毁如此庞然大物。 年华喝完最后一口热粥,见上官武还望着霹雳车的模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道:“阿武,你有什么破敌的计策?” 上官武听见年华询问,脸上微微一红,垂首道:“年主将智计超群,都没有良策,末将一介粗人,哪里有什么破敌的计策?不过,末将是禁灵人氏,曾经为了生活,在王城的军营中做过苦力,工作是在郊野处装卸各种投石车,让士兵们演练投石。末将记得,霹雳车和别的投石车不同,必须放置在比目标物高的地方,据说这样才能让投距更远。另外,霹雳车的稳定性不如一般的投石车,每到起大风的时候,所有的霹雳车都必须以铁链牵绑在一起,加以固定,以防倒下来伤到人。” 年华听着上官武的叙述,目光渐渐明亮。从今日的投石方向和距离来估算,霹雳车所处的比景城高的地方,只可能是西北的无皋岭。无皋岭是一座独山,南坡平缓,北坡陡峭,北坡下就是湍急的丹水。 朔风疾猛,呼啸如吟,吹得没有关紧的窗户时开时闭,碰撞出一声声钝响。年华望向开合不定的窗户,若有所思:“这几天,无论昼夜,朔风凛冽,几乎吹折旗杆,霹雳车一定以铁链固定在一起……” 上官武见年华陷入了沉思,也不打扰,径自收拾了食盘,安静地退了出去。 次日正午,几乎与昨日同时,崔天允又以霹雳车向景城投石。一时之间,天降巨石,流火如雨,楼塌房倾,满城哀嚎。 青阳不顾众将劝阻,冒着危险站在城楼上,大声地安定军心。年华也冒着漫天石雨,指挥士兵们将百姓撤往相对安全的地方避难。 第一轮击石停下来的时候,景城城楼的瞭望台上响起了三声急促的兽角。——这是发现敌军攻城的警讯。 年华心中一惊,急忙登上城楼。她首先看见的是青阳紧皱的眉头和煞白的脸色,不知是恐惧抑或愤怒,他的肩膀正在不住地颤抖。 年华向城外眺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眼前有一瞬间的晕眩。目极之处,她看见乌压压的一大片骑兵正在缓缓地向景城逼近,仿如一团从天边卷来的黑云。骑阵之中,一面巨大的旗帜猎猎飞舞,图腾是六翼青鸟浴火展翅。——来的,是禁灵灵羽骑。粗略估计,至少有三万人。但可想见,这只是前锋,主力还在后面。 “看来,今日不应战,是不行的了。”青阳喃喃道,他回头望了一眼年华,第一次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守城,为兄带飞鹫骑去会他一会。” 年华迎上青阳的目光,“青阳师兄,你留在城中,我去迎战。” 青阳摇头:“风雷阵下,生机渺茫。还是为兄前去,为兄比你多上几年战场,应变能力比你强……” 年华打断青阳,语气坚定:“景城中,不能没有师兄坐镇,还是我去。” 不待青阳再反对,年华已开始点兵,“巴布,赫锋,整顿右前锋骑兵,随本将出城迎战!” “是!”巴布,赫锋领命,匆匆而去。 年华望了一眼城外逼近的敌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下城楼。他身后传来青阳的声音:“年主将,你一定要回来。” 年华回头,笑着点头:“青将军放心,末将一定会回来。” 寒风扬起青丝缕缕,遮住了女将眼中的恐惧,悲伤。一入疆场,如走刀锋,生死只在一线间。死何足惧?只是希望死得其所,无愧于武将的荣誉。死不足惧,但却觉得有点悲伤。从此,无法再见玉京中的那个人,无法再守护他,爱他…… 注:(1)霹雳车:古代战车的一种。上装机枢,弹发石块。因声如雷震,故名霹雳车。《三国志?魏志?袁绍传》:“太祖(曹操)乃为发石车,击(袁)绍楼,皆破。绍众号曰霹雳车。”亦称“抛车”。指在车上用粗竹将石块抛击出去;作为攻坚的手段。《明史?兵志四》:(弘治十六年)闲住知府范吉献先锋霹雳车。”官渡之战中袁绍军使用了大型攻城器械高橹,曹操军谋士刘晔(字子扬)则用“霹雳车”抛石击破高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风雷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雾暗原上日,风惊塞上草。 年华率领三万白虎、骑出城,与灵羽骑在旷野上交战。凛冽的风声中,兵戈微鸣,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灵羽骑的主将名叫宫少微,他是禁灵王宫无咎的宗侄。他师承崔天允,满腹兵略,一身武艺,刚过弱冠之年,已经是军功显赫,十分得王的器重。也许是出身王族,又年少得志,宫少微英俊的脸上总是带着一股目中无人的傲色。 宫少微看清带领白虎、骑的不过是一个荏弱女子时,不禁纵声大笑:“哈哈哈!景城中的男将莫非都被巨石砸死了?怎么竟让一个女人出来送死?!啧啧,倒真是一个美人儿,死了未免可惜了,本世子给你半个时辰,速速回去换青阳出来!” 年华纵马上前,望着宫少微,冷冷道:“本将年华,换人是不可能的,今日你只能勉为其难,跟本将打一场了!” 宫少微轩眉一挑,也纵马上前,再次打量女将:“你就是白虎、骑主将年华?!哈哈哈哈!传言果然总是夸大其词,不过是一个娇柔女人嘛,哪里就有那么厉害?!灵羽骑军令,擒杀年华者,赏万金,封千户侯。虽然本世子向来不杀女流之辈,但是今日就破了此例吧!” 宫少微话音刚落,已提起偃月刀,纵马袭向年华。 圣鼍剑倏地出鞘,年华提剑迎战宫少微。 宫少微刀法纯熟,招势大开大阖,在他自以为雷霆一击,必定能得手时,偃月刀总是被圣鼍剑荡开。十招过后,宫少微开始心浮气躁。第十五招时,他的眼前闪过一道黑光,但觉手上一轻,低头看去,偃月刀已被斩断,刀头正飞了开去,手中只剩下一截刀柄。 宫少微心中一惊,欲纵马逃走,但圣鼍剑迅若疾电,直取他的脖颈。手中没有兵器抵挡,宫少微心中一惊,暗道命休矣!然而,重剑并没有斩飞宫少微的头颅,在最后关头,剑锋斜斜向上,只是削去了他头盔上的红缨。 宫少微嘴唇发白,望着年华,浑身战栗。 年华望了一眼嚣狂尽去,只剩恐惧的青年,冷冷一笑:“别怕,本将也不杀女流之辈,而且今天不打算破例。” 宫少微闻言,气得脸色铁青,正欲豁出性命一拼,灵羽骑后方突然响起了三声战鼓:“咚!咚!咚!” 宫少微听到鼓声,神色微变,立刻勒马回阵。 鼓声响起时,灵羽骑的左翼已经开始变换阵型,缓缓分作三队。 年华看在眼里,心中一凛:真正的血战,就要开始了。 年华抬手作出一个手势,白虎、骑中响起一长两短三声兽角:“呜!——呜呜!”白虎、骑闻兽角声而动,两翼散开,摆出了攻战的队形。 挥剑龙缠臂,扬旗火满身。年华以剑遥指灵羽骑,一骑当先:“杀!” 号角裂天,刀光蔽日。白虎、骑随着年华一声令下,挥舞着森寒的利器,纵马冲向敌阵。 金戈铁马,杀声震天。六万骑兵如同两股洪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冲击在一起,声势浩大,摧枯拉朽。 灵羽骑十分骁勇,仿如出弦之箭,不多一会儿,白虎、骑的阵队就被冲散,而灵羽骑却一直保持着一定的阵型。 “咚咚!咚!”不知何处,又传来战鼓声,两短一长,沉响如雷,盖过了满荒原的刀兵声、喊杀声。灵羽骑的中锋方阵突然散作六翼,仿佛图腾中展翼的青鸟,向白虎、骑包抄而来。 年华大惊,急忙指挥白虎、骑向左右突围。 “咚咚咚!咚!”战鼓声再次响起,三短一长,仿如催命之音。 灵羽骑的左右两翼突然向中间收缩,恰好与突围的白虎、骑狭路相逢。灵羽骑中锋的六翼与左右两翼会合,成前后夹击之势,杀得白虎、骑措手不及。 世间桡万物者,莫疾乎风。世间动万物者,莫迅乎雷。风雷阵中,兵贵神速,生死只在眨眼,成败只在瞬间。 这是一场神奇的魔术,明明灵羽骑也只有三万人,但是借着阵法的灵活转变,生生地让三万人有了六万人的力量。灵活而完美的阵法为骑兵们插上了翅膀,让灵羽骑如图腾上的六翼青鸟,在战场上展开翅膀,浴血飞翔。 年华手握滴血的圣鼍剑,眼看着白虎、骑成片地倒下,心中愤怒而悲伤。 突然,风中再次传来战鼓声:“咚!咚咚!” 灵羽骑闻鼓声而动,迅速变换阵型。 有一双眼睛在天上注视着这场血战,有一双手在幕后操纵着生死,灵羽骑只是舞台上的傀儡,这鼓声也是傀儡师手中的引线。是谁?谁在暗处布阵,生杀予夺? 年华侧耳倾听,鼓声从灵羽骑后方传来,那里敌军密布如林,是主力军的位置。 四周敌兵环伺,杀伐激烈。年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紧三尺青锋,逆向敌阵杀去,步步踏血。 灵羽骑后方,有一片视野稍微高于旷野的斜坡。斜坡下,骑兵林立,刀戟森寒。斜坡上,架起了一面巨大的战鼓,朱漆似血。战鼓前,一名体格健硕的大汉正赤着胳膊,挥汗如雨地擂鼓。灵羽骑收到的讯息来自这名赤膊壮汉的鼓声,壮汉收到的讯息来自斜坡上的一名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子。——禁灵郁安侯崔天允。 崔天允已过不惑之年,羽扇纶巾,气度优雅。他面如冠玉,五官俊美,时光倒退二十年,倒也是一名极其俊朗的美男子,只是如今鬓染霜华,额生鱼纹,风流亦作了沧桑。崔天允的眸极黑,仿如两口古井,似乎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掩埋其中。他黑眸中沉淀的暗色,让人无由地恐惧,也为他儒雅的容颜覆上了一层乖戾的阴霾。 虽然是冬天,崔天允手中仍摇着羽扇,他在骑士的层层拱卫中,观望着不远处的战场,指点江山。 “咴——!” “啊!”突然,斜坡下的骑阵中,传来一片人仰马翻之声。 崔天允循声望去,但见一阵沙尘扬起,一人一骑飞驰而来,所过之处黑光如织,血色四起,灵羽骑纷纷摧折,惊慌失措地退开一条通路。 年华杀开一条血路,来到缓坡下。女将红颜黑发,目光如刀,浑身散发出凛冽的杀气,让灵羽骑在原地踟蹰,不敢靠近。 年华身上多处负伤,虽然不致命,但疼痛如蛇一般蠕蠕爬动,绵绵蚀骨。一直支撑着她没有倒下的是耳边传来的战鼓声。——摧毁她三万白虎、骑的夺命之音。 灵羽骑见有危险,急忙护卫在崔天允身前。崔天允居高临下,望着浑身浴血,只身闯入敌阵的女将,目光停留在她的手上:“圣鼍剑?莫非,你就是年华?!” 鲜血顺着年华的手淌下,在圣鼍剑上蜿蜒成线,她的肩上伤得不轻。由于失血过多,她的眼前已有幻影,不远处轮椅上摇着羽扇的男子和刀兵森寒,严阵以待的骑兵的身影,时大时小,时远时近,如风中残像般不真实。她没有听见崔天允的问话,因为她的耳中唯有鼓声。——摧毁她三万白虎、骑的夺命之音。 年华循声望去,百步外的巨鼓,清晰如刻。 年华倏然抬手,奋力将圣鼍剑掷向战鼓。 黑色长剑如一支利箭,挟着巨风飞向鼓面,带起一道暗沉的黑光。 “嗤!”圣鼍剑从击鼓的壮汉耳边擦过,倏然穿透牛皮鼓面,只剩剑柄在外。 鼓破,音止。 擂鼓的壮汉吓得跌倒在地,战栗不止。 年华耳中寂静下来,没了支撑下去的信念,顿时倒在了地上。 四周的灵羽骑围着倒下的女将,逡巡犹豫,犹存畏惧,竟无一人敢上前。 “真是一员勇将!”崔天允望着昏倒的年华,喃喃赞道。 崔天允望向已经接近尾声的战场。没有丝毫悬念,灵羽骑大获全胜。风雷阵,是世上最完美的阵法,除了发明阵法的人外,无人能够破解。 崔天允本该骄傲和满意,但是此刻,他古井般深幽的眸中流露出来的情绪,却是深深的嫉妒和怨恨。 崔天允以羽扇遥指年华,淡淡下令:“将她带回去!传令收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同门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被一阵刮肉蚀骨的痛楚激醒,她睁开眼,浑身湿淋淋的,长发贴着额鬓。有水浸入口中,咸涩发苦,是盐水。盐水浇在她身上的伤口上,仿佛烈火焚烧,疼痛入髓。 “啊——”年华发出一声惨叫,下意识地扭动身躯,才发现双手、双足均被铁镣固定在刑架上。她身在一个巨大的帐篷里,四堆篝火熊熊燃烧。两名士兵站在她身前,一人手中拿着一个木盆,盆中已空,犹剩残水。刚才,正是他二人泼盐水,激醒了昏迷的年华。 帐篷中除了两名士兵,还站着一名清瘦如竹的男子。年华的目光越过两名士兵,望向目细如柳,血眸暗红的男子,心中顿时冷了一半。 轩辕楚走向年华,冷笑,“年主将,这盐水的滋味一定很美妙吧?你我虽然师出同门,但说起来,这却是我们初次见面。如何?大师兄的见面礼,你还满意吗?” 轩辕楚出师后,年华才入将门,他们虽然是师兄妹,但却从没见过面。不过,去年年华入玉京的路上,曾在越国远远看见过轩辕楚。 年华痛得嘴唇苍白,冷笑:“这份见面礼,可真不怎么样。” 轩辕楚也冷笑,“看来,你是嫌弃为兄的见面礼太轻了……”说着,他走到火盆边,拿起一只烧红的烙铁,微笑着走向年华。 年华心寒。烧红的烙铁迎面逼向年华,年华下意识地侧头避开,可是下颚却被轩辕楚捏住,被迫张开了嘴。 望着年华恐惧的目光,轩辕楚残忍地笑了:“怎么?怕了么?你烧我前锋营时,不是很无畏吗?今日,本将军也让你尝尝吞火的滋味……” 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年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以轩辕楚的残暴,和对她的憎恨,吞火恐怕只是开端,更残酷血腥的折磨还在后面。 “轩辕大将军,你这是做什么?”一个沉缓的声音突然响起,淡然而从容,带着一股无形的魄力。在整个军营中,只有一个人能够以这种语气对轩辕楚说话。 轩辕楚放开年华,他循声回头,并不意外地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崔天允。在崔天允后面推着轮椅的是宫少微。宫少微在崔天允面前,神色十分恭顺,但望向轩辕楚时,神色又是倨傲。 轩辕楚的语气轻松如游戏:“本将军不过是在以将门之礼,问候一下小师妹而已。郁安侯有意见么?” 崔天允尚未做声,宫少微已怒道:“年华是灵羽骑擒来的俘虏,轮不到轩辕大将军问候!” 轩辕楚的脸色顿时铁青,越国上下敬畏他如暗帝,即使是王室中人,也无不小心翼翼地供奉着他,从未有人敢对他如此不敬。 崔天允回头瞪了年少气盛的爱徒一眼,目光中虽含责备之意,但也并非真的怪罪,“少微,怎可如此对轩辕大将军说话?”崔天允望向轩辕楚,淡淡道,“劣徒不懂礼数,轩辕大将军勿怪。不过,轩辕大将军不留在孤鹤谷中驻守,来到本侯这无皋岭的军营中,是否有所赐教?” 轩辕楚对崔天允始终有几分忌惮,况且二人是盟友,万事以和为贵,也只有强自容忍宫少微的无礼。更何况,折磨年华只是配戏,他来无皋岭的正事是:“赐教倒是不敢当。本将军只是不懂,今日明明胜券在握,灵羽骑可以一举攻下景城,郁安侯为什么要鸣金收兵?” 不是来赐教,却是来问责。崔天允心中冷哼,脸色沉了下去:“哀兵勿迫,见好就收。大将军出身将门,这基本的兵法常识,应该比本侯更清楚。” 哀兵勿迫,迫则反激其志。如果真的进攻景城,逼得白虎、骑、飞鹫骑背水一战,即使能够破城,灵羽骑也会伤亡惨重。不如花些时日,以霹雳车耗战,以大军之势慑敌,使景城不攻自破,将得到胜利的牺牲减少到最小。况且,今日以风雷阵围歼了三万白虎、骑,又活捉了景城二主将之一的年华,收获也不小。 轩辕楚不以为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本将军倒认为一鼓作气才是攻战的真理,今日机会大好,郁安侯如果乘胜追击,此刻咱们可能已经坐在景城中,畅饮庆功酒了。” 崔天允轻笑:“轩辕大将军太心急了。只要有霹雳车,再而衰,三而竭者,只可能是景城一方。”崔天允羽扇遥指年华,“况且,如今有她在手,白虎、骑群将无首,军心必乱。景城几乎已算是拿下一半了。再等上些时日,又有何妨?” 轩辕楚知道霹雳车的强大威力,也就不再多言。 年华望向轮椅上的中年男子,正好与他漆黑如井的眼眸相对,心中蓦地腾起一片幽凉,寒澈入骨。 轩辕楚指着年华,对崔天允道:“郁安侯,可否将她让给本将军?本将军划越国与禁灵边境的燮城与你交换。” 割城让地,是国主才拥有的权力,轩辕楚在越国已经是暗帝,无论内政,还是外交,不问永定王高殊,就可以越俎代庖地行事。 宫少微已惊得睁大了眼睛,怒视这簪越王权的大将军。 崔天允并不以为怪,只是笑了笑,摇头:“今日一共俘虏了白虎、骑一千余人,本侯可以全部送给轩辕大将军,但是年华不行。” 轩辕楚并不放弃:“再加上涧城。” 崔天允仍笑:“还是不行,她的价值,远远不止两座城池。” 轩辕楚不再加码,冷冷一笑:“在这场战役中,她最多也只值半座景城。郁安侯何以认为她奇货可居,能抵燮城,涧城甚至更多?” 崔天允笑而不答,只是淡淡道:“轩辕大将军从孤鹤谷赶来,一路辛苦,本侯已命人备下丰盛酒食为大将军洗尘。来人,带大将军去主帐休息。” 崔天允身后的一名武将得令,立刻出列,恭敬地请轩辕楚:“轩辕大将军,这边请。” 明显的逐客架势,让轩辕楚的脸色再次铁青,但是顾及大局,他仍旧忍了。毕竟,他未经许可,擅自闯入别人关押俘虏的帐篷中,已是簪越在先。 轩辕楚冷哼一声,恨恨地望了一眼年华,拂袖而去。 营帐中,篝火熊熊燃烧,年华与崔天允隔火对视,谁也没有先开口。轮椅上的王侯,铁锁下的女将,都有着一种上天弄人的残缺之意。 年华笑了,笑得像是叹息。 崔天允也笑了,用深邃如井的目光望向年华:“年主将笑什么?莫非是笑本侯刚才的事做得不妥?” 年华望着崔天允,笑道,“不,对我来说,你做得太妥了。与其落入轩辕楚之手,我还不如去死。但是,对于你来说,似乎亏了,你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两座城池。” 崔天允脸上带笑,双目幽暗森寒:“本侯爱才,胜过爱城。年主将的武艺才智,本侯早有耳闻,只是一直缘悭一面,心甚为憾。少微,去给年主将松绑,对待佳宾,怎可如此唐突失礼?” “是。师父。”宫少微应道,过去为年华去了铁镣。 年华心念百转,她摸不清崔天允的心思,打定主意以不变应万变。 镣铐卸下,年华双手能动,顿时牵扯了伤口,盐水尚未干,浸入肌肤,焚骨炙肉地疼痛。年华唇色煞白,冷汗覆额。 宫少微皱了皱眉头,忍不住问:“很痛么?” 年华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只是借着他的搀扶,勉强地站立着。 年华强忍着刮骨之痛,望向崔天允,勉力露出一丝笑:“郁安侯这是什么意思?” 崔天允面露怜惜之色,道:“轩辕楚真是冷血之人,丝毫不念同门之谊,对你下如此毒手。先别说了,少微,快带年主将去沐浴,处理伤势,她本来就伤得不轻,淋了盐水,伤势肯定加重,不可耽误了,以免落下后遗之疾。” “是,师父。”宫少微领命,搀着年华出去。两人蜗行出帐,他嫌年华走得慢,干脆打横抱了,大步流星地走。 年华每走一步,仿若撕皮裂肉,痛得神智不清,勉强在脑海中揣摩崔天允使怀柔手段的目的,突然,她被宫少微打横抱起,一阵剧痛袭来,天旋地转,她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夜宴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无皋岭下,灵羽营中。 年华再次醒来,已是天光乍明。她正睡在一张温暖的兽皮床、上,穿着一袭质地柔软的单衣,身上有清淡的皂角香味,伤口已被仔细地包扎好,不再蚀骨地疼痛,反而有一种药物起效时,特有的暖暖痒痒的感觉。 年华坐起身来,打量自己所在的帐篷。这个帐篷并不大,但装饰十分华美,器具十分考究,床角有一只饕餮纹兽炉,正焚着名贵的水沉香。离兽皮床不远处,有一方梨花木案,上面摆着烤得焦黄流油的羊肉,紫红如玛瑙的葡萄,雪白如脂的马奶酒。 景城中为了储备粮食过冬,早已开始缩减伙食,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兵,顿顿只以热粥、熏肉,咸菜、馒头为食。不想,禁灵军中,倒是羔羊美酒,饮食豪华。 年华站起身来,虽然帐篷中烧着两堆篝火,她还是觉得有些冷。抬头望去,床头的帐篷上,正好挂着一件玄狐皮氅。年华顺手取下,裹在了身上,狐氅柔软而暖和,毛细如银针,雪泽如油润,是一件价值千金的上品。 年华腹中饥饿,也不客气,就近坐在梨木案边,开始大快朵颐。 一名女奴捧着干净衣服进来,年华对她笑了笑。女奴见年华醒了,脸露喜色,含糊地说了一句什么,放下衣物,就匆匆出去了。 年华也没理会,继续吃喝。年华吃得正欢,帐篷外响起了脚步声,一个修长的身影挑帘进来,来者嘴里哼着轻快的小调,想必心情十分不错。 年华抬头望去,正好和宫少微目光相遇。 宫少微望着年华,如遭电殛,脸色渐渐泛青,双拳渐渐握紧,从牙缝中迸出两个字:“狐……氅……” 年华吃得尽兴,没察觉羊油全滴在了狐氅上,浸得雪色上一片暗黄。经宫少微提醒,低头一望,才惊觉:“呃,浸油了。上好的玄狐皮,真是可惜了……” 年华不说还好,一说正中宫少微的痛处。这里本是他的帐篷,因为崔天允吩咐,他才让给年华养伤,自己住了别处。这玄狐大氅是去年打了胜仗,景文王特意赐给他的奖赏,全禁灵找不出第二件,一直是他最得意,最心爱的事物。 宫少微狮吼一声,纵身扑向年华:“这可是天山玄狐皮啊!这可是王的赏赐啊!!臭女人,你还我皮来!!” 宫少微猛虎般扑向年华,尚未接近,但见眼前雪光一闪,他就被柔滑细软的一物兜头罩住,分不清东南西北。 宫少微眼前乌漆抹黑,耳中传来年华的声音:“怕你了,你的皮还你……” 宫少微扯下狐皮大氅,见年华好整以暇地在吃葡萄,气不打一处来:“不是本世子的皮!是狐皮!” 年华吐出葡萄子,望向宫少微,“不都一样么?” 宫少微气绝,虎躯一震,就要上来和年华拼命,却被帐篷外的一个沉缓声音制止:“少微,不得无礼,忘了为师的吩咐么?年主将,你的伤势可大好了?” 宫少微闻声,蓦然想起从进帐篷开始,就只顾瞎闹,全然忘了找年华的目的,顿时惭愧。 年华闻声,嘴角浮出一抹笑,终于逼出正主来说话了。刚才,宫少微走进帐篷前,她就已听见帐外有轮椅声。但却,进来的却只有宫少微。想来,女奴去报告她苏醒后,崔天允想让宫少微出面,做和她谈话的人,而他在外面偷听,以揣摩分析她的心思。 年华也想揣摩分析崔天允的心思,当然不能隔了宫少微,只能彼此面对面,开诚布公地谈。她故意戏弄,惹恼宫少微,不过是为了让崔天允沉不住气,浮出水面罢了。 年华笑道:“多谢郁安侯挂念,年华已经好多了。郁安侯怎么不进来相见?” 帐篷外传来一声咳嗽,宫少微也顾不得狐氅,顺手扔给年华,大步向帐外走去:“穿上,天冷。” 年华摇头一笑,她刚裹上狐氅,宫少微已推着崔天允走进帐篷来。 崔天允笑道:“本侯本欲先遣小徒进来探视,确定年主将伤势已能会客,再进来相叙。” 崔天允的笑意,丝毫未染进眸中。年华望着崔天允,也笑了:“郁安侯之恩,年华十分感激。郁安侯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崔天允回忆往事,感慨道,“十五年前,本侯曾与封父宗主有过一夜倾谈,十分钦佩封父前辈的兵法韬略。年主将是封父前辈的弟子,得他老人家倾囊相授,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本侯一见你,心中便十分爱惜。”说完往事,崔天允终于切入了正题,他望着年华,“如今,宁氏昏朽,朝廷衰弱,六国各自拥兵为政,崇华帝不过虚有帝名,并无实权。以年主将的才能,呆在动荡的玉京,效忠无权的幼帝,实在是明珠暗投,宝剑蒙尘,让人扼腕叹息。” 年华敛了笑容,修眉微蹙,似乎被崔天允说中了心病,咬着嘴唇道:“宁氏衰微,玉京动荡也就罢了,本将在朝廷中却还总受手握兵权的李元修的排挤……” 崔天允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不动声色地继续游说:“若拂尘灰去,珠光夜难掩。年主将如果肯改投禁灵,效忠景文王,跟随本侯逐鹿天下,将来一定列土封疆,名垂青史。” 年华似乎被说动了心,“景文王知人善任,礼贤下士,年华慕名已久,只是投效无门……” 崔天允暗喜,道:“这不妨,你助本侯攻破景城,立下军功,本侯自会在景文王面前大力保举你。” 年华笑了,朗声道:“郁安侯救了年华,年华正无以为报,既然郁安侯抬举,那么,弃了玉京,献了景城又何妨?只要郁安侯不嫌弃年华才浅力薄,年华愿意追随郁安侯,效忠景文王。” 年华的语气非常诚恳,崔天允不疑有诡诈,摇扇赞赏道:“好!好!识时务,知变通,果然是红颜巾帼,胜却儿郎!” 年华客气地笑道:“郁安侯谬赞了!” 崔天允面露慈爱之色,但是眼底依旧荒芜冰冷,道:“本侯一生未婚娶,如今年过半百,膝下仍寂寞,一直盼望能有一男半女聊慰老来空虚。本侯一见年主将,就十分喜欢,如果有这么一个可人的女儿,就是减寿十年,本侯也愿意啊!” 年华闻言,不禁一怔,随即会过意来,笑着起身,单膝跪于崔天允身前,沉声道:“义父在上,请受女儿一拜。” 崔天允扶起年华,哈哈大笑,似乎十分开怀,但眼中却仍旧沉冷:“好女儿!乖女儿!本侯今日得女,实在是太开心了!来人,传令三军,今日每人赏酒赏肉,以贺年主将投效禁灵,成为本侯的螟蛉之女。” 年华笑颜如花,心中却寒了一半。景城中得此消息,一定会沸反盈天,飞鹫骑、白虎、骑会不会因此反目,挑起内讧?!但是事已至此,唯今只盼青阳与她同门数载,能够相信她的为人…… 崔天允笑着对年华道:“华儿,你伤未痊愈,就先休息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对义父说。” 年华笑道:“好,谢义父。” 崔天允离开后,年华坐在兽皮床、上,陷入了沉思。 冷月似弓,霰雪如絮。 大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三天三夜,无皋岭上一片灰茫茫的白色,灵羽骑的营帐上也积了一层厚雪。虽然夜寒天冷,朔风料峭,但崔天允的营帐中却篝火旺盛,温暖如春,正在进行一场夜宴。 篝火散发着暖意,烤肉散发着浓香,舞姬的腰肢散发着诱惑。二十余名男女将领坐在帐篷中开怀畅饮,尽享声色。——这是崔天允为了庆贺收得螟蛉之女而举行的欢宴。宴会的主角年华在被众将敬了十几杯酒后,已经醉得伏倒在桌案上。 宫少微不屑地道:“啧啧,师父,这女人的酒量真差,醉相也难看……” 崔天允望了一眼年华,见她醉得不省人事,叹道:“毕竟是女子,武功再高,头脑再好,终究也有不如男儿的地方。罢了,来人,年主将醉了,扶她回帐中休息。” 一名女奴垂首领命,“是,侯爷。” “且慢,”女奴就要上前去扶年华,却被宫少微阻止,他面色微红,望向崔天允:“师父,……咳,让徒儿送她回去吧。” 人不风流枉少年,崔天允知道爱徒风流的心性,望了一眼醉倒的红颜女将,道:“也好,你送她回去。她如果能从了你,将来一定会死心塌地地效忠禁灵,倒是比本侯这‘父女之情’管用得多。” 宫少微英俊的脸上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少年身,王侯势,又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他在情场上自然无往不利,无坚不摧。晟城(禁灵王城)中的美丽女子,谁不争相博他垂青怜爱?只要他略施温柔手段,这个总是气得他七窍生烟的臭女人,还不手到擒来? 宫少微搀着年华走出营帐,将觥筹交错,丝竹喧哗抛在了身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无皋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大雪不知何时停了,天地间一片银白。灵羽营中十分安静,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巡逻兵踏雪的脚步声。 被寒冷的夜风一激,年华的醉意似乎醒了一些,她四顾张望,大着舌头问宫少微:“不、不喝酒了吗?这是去、去哪儿?” 宫少微顺势搂紧年华,怀中的女子香香软软,温柔依人,他不觉有些醺然,柔声道:“酒宴结束了,我们回营帐。” 年华靠在宫少微肩膀上,摇头,“不,我不回营帐,喝了酒真热,你带我去那儿吹吹风……” 女将秀眸惺忪,红唇如莲,宫少微的心跳似乎加快了一拍。等到看清年华指的地方,他的心跳真的加快了一拍。 年华指的地方,是无皋岭。 无皋岭是一座独山,南坡平缓,北坡陡峭,北坡下就是湍急的丹水。无皋岭不高,山顶离地面不到两百米,灵羽骑在南边的平原上扎营,而山顶上,三十架霹雳车联立其上,在风雪迷夜中望去,霹雳车如同伏在山上的洪荒巨兽。 宫少微面露难色,“无皋岭放置着霹雳车和油石、硝石等危险物,是禁地,不能随意去。” 年华有些失望,“禁地么?算了,军中肯定只有义父才能去,你一定不能去,就不为难你了。” 宫少微年少气盛,一听此言,顿时心中如扎刺,不拔不舒服,“谁说本世子不能去?这灵羽营内,只要本世子愿意,哪儿去不得?走,不就是无皋岭吗?本世子带你去!” 年华倾佩:“宫世子果然是少年英雄……” 少年英雄,血气方刚,最受不得激将法。这句话,年华当然没有说出来,她今晚装醉逃宴,只是为了寻机观察霹雳车的布置。从她被俘虏到今日,已经过了四天。这四天里,因为雪大风疾,崔天允没有以霹雳车攻击景城,双方也无战役。年华前日诈降认父后,崔天允已经允许她在灵羽营中四处走动,但是有意无意的,却不许她上无皋岭,靠近霹雳车。 年华诈降,开始只是为了保命,她本以为崔天允是想派投降的她回景城做内应,行里应外合之计。她就可以将计就计,逃回景城。可是不想,崔天允对霹雳车太有信心,欲打远距离持久战,不屑行这里应外合之计,将她投降的消息传了开去。 年华心中发苦,一者她担心景城得知她已降敌,那么她就是逃回去,也会被疑忌,难陈清白;二者霹雳车始终是她心头的阴影,如果不毁去霹雳车,景城危在旦夕,青阳危在旦夕。她如今的目的,已不是全身而退,而是毁了霹雳车。不惜性命,毁去霹雳车,为景城争得一条生路。 今夜,年华本想装醉离席,冒险潜上无皋岭,不料宫少微居心不良,见她醉酒,要送她回营帐。她恼怒之余,干脆将计就计,利用他带她上无皋岭。 无皋岭下,戍守森严。宫少微走上前去,对守军的将领说了一句什么,将领点头哈腰地回应,并放他们通行。 宫少微、年华携手上山,南坡十分平缓,积雪很厚,如铺羽毡。踏着积雪而行,耳边能够听见河水奔流的声音,不是涛声壮阔的轰鸣,而是在冰层下潜行的幽咽。入冬将近一个月了,连丹水这样的大河也开始结冰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年华、宫少微已经抵达山顶。 月光清如水,积雪泛银光。山顶上的空地呈“人”字型,人字的头部是一方开阔如广场的空地,人字下面的一撇一捺,延伸向丹水,十分狭窄。广场上集中放置着十架霹雳车,狭窄如一字的两条断崖上,也各自并列着十架霹雳车。所有的霹雳车都以巨大的铁锁绑在一起,一个连接一个,捆绑犯人一般,十分紧密,仿佛是担心霹雳车长脚逃走。 年华终于近距离地看见了真正的霹雳车,车高约三丈有余,玄铁为骨,沉木为架,形如张着巨口的怪物。山顶的雪地上,分门别类地堆着五色巨石。 年华望着霹雳车,身体微微发抖,这些庞大的怪物和地上可怕的巨石,就是吞噬景城中无数条性命的罪魁祸首…… 宫少微拥紧年华,“怎么在发抖,冷么?” 年华心中厌恶,她笑着推开宫少微,“不冷,我过去看看。” 年华走向山顶延伸向河边的狭窄部分。无皋岭北坡十分陡峭,与其说是坡,倒更像是一处断崖。年华探出身去,寒气迎面扑来,借着清朗的月光,她看见了结冰的丹水。 年华往回走,“这里风真大,酒也醒了不少呢!” 宫少微见年华四处观望,不像是酒醉的样子,心中涌起一丝怀疑。突然,年华脚下一滑,重心不稳,栽倒在地上,十分狼狈。 宫少微大笑,上前扶起年华,眼中怀疑尽去,“哈哈哈!果然还是醉了,连路都走不稳。来,本世子扶你走。” 宫少微扶着年华,准备沿着原路下去,却被年华制止,“不急,你看,今夜月色正好,结冰的河面被月光一照,特别美。不如我们从西坡下去,到河堤边赏一会儿雪景。” 宫少微本来嫌冷不愿意去,但感到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拉住了自己的手,一时间心襟神荡,也就不由自主地跟随手的主人走。 年华、宫少微穿过并立的十架霹雳车,向无皋岭的西坡走去。年华发现每一架霹雳车都以铁索与左右相连,坚如城墙,稳如山岳,即使离断崖不过两三米,也绝不用担心会被巨风撼动分毫,掉下崖去。儿臂粗的铁索绕过最边缘的一架霹雳车,往右边再没有可以连接的霹雳车时,就被缠死在一截木桩上。木桩半尺粗,入地甚深,露出地面半米。铁锁紧缠木桩,盘旋如蟒蛇。 比起南坡,西坡要陡峭一些,但也不算太难走。踏着地上的积雪枯枝,扶着路边的枯树乱石,年华和宫少微很快下了山。 年华、宫少微站在河堤边,望着月下冰河。河面平滑如镜,在月光的映照下折射出一片柔和的光晕,美丽如梦幻。河面虽然结了冰,但是透过薄薄的冰层,仍能看见水流,也能听见哗哗声。 年华望着幻光流白的河面,陷入了沉思。月光勾勒出她的五官轮廓,绝美如雕塑,胜雪的肤色泛着醺醉的酡红,散去了几分武将的英气,多了几分女子的柔媚。 宫少微望着年华,心中一荡,“其实,你不气本世子的时候,还真是一个美人。” 年华莞尔一笑,红唇泛樱珠,流光惑人。 宫少微身体发热,口干舌燥,忍不住抱住年华,低头吻向她的唇。他迫不及待地想亲吻眼前诱人的红唇,感受那份柔软香腻…… 宫少微的吻被一只手隔开,年华轻轻推开他,向河堤边走了几步,眸中含醉,唇角扬笑:“你做什么?” 宫少微见美人虽嗔却未恼,不禁心花怒放,追近年华身边,伸手抱她,温香满怀:“雪月良辰,辜负了未免可惜,今夜你我是否该做一些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事?” 年华挣开宫少微,手却又被他握住,心中怒极,脸上反笑:“今夜,宫世子一定会永生难忘。” 宫少微大喜,色令智昏,就要过去轻薄。 “且慢。”年华笑着抽出手,醉眸妩媚,“你的水性如何?” “绝佳。”宫少微一怔,她问水性干什么?但是,他的魂魄已被美眸勾走,没有想到其它,只是骄傲地道,“放眼军中,绝对没有人比本世子更熟水性。” “那就好。”年华冷冷道,话音未落,她已抬足踢向宫少微膝盖上的曲泉穴。 宫少微猝不及防,只觉得膝盖一麻一软,身体顷刻间失去了平衡,向左侧倾去。他这时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了河堤边缘。这一倒下去,直直跌向五六米之下的冰河。 “啊!!”宫少微惨叫一声。 “噗通!”宫少微破冰入河,水花四溅。 年华退后几步,待得宫少微落入水底,才探出身去察看。河面上多出了一个窟窿,被宫少微砸开的冰层的厚度,令她十分满意。河边的冰层并不厚,那么河中央的冰层只会更薄,即使再下几场大雪,也不会完全封冻住。 “哗啦——”宫少微从河水中浮出,在冰窟窿上露出一个脑袋。河水冰寒刺骨,冷得他直打哆嗦,却不忘大骂年华:“臭女人!居然跟我玩阴的,本世子要杀了你!阿嚏!” 冰河寒气袭人,年华缩回了身,将宫少微的骂声当做耳边风,裹紧了狐裘,打着呵欠回温暖的营帐。 河边水不深,爬上岸并不困难,宫少微识水性,且身强力壮,也不至于被淹死、冻死,只是西坡偏僻少人,估计不会有援手。冰生肌里冷,风起骨中寒,他从上岸到湿漉漉地回到营帐,一定会有一段永生难忘的经历。 年华困在灵羽营中,转眼又过了两日。这两日中,大雪纷纷扬扬,断断续续,天地间银装素裹,成了琉璃世界。 营帐中,年华抱剑坐在篝火边,她望着门外飘飞的细雪,想起景城,心中苦闷难言。 年华抚摸着圣鼍剑,——崔天允为示爱才,在年华投降之后就将剑还给了她。——又想起了宁湛,心中蓦地一涩,他现在可安好?如今战况危恶,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一个身影冒着风雪走进帐篷,年华抬头望去,却是宫少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兵乱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那夜,年华走后,天寒地冻中,宫少微爬上岸,绕上堤,走回营,足足冻了半个时辰,他才摸回了自己帐中。好在他自幼习武,熬打了一副好身体,虽然受了这一场寒,但洗了一个热水澡,喝了一碗姜汤后,仍跟没事人一样。 众人问起他怎么会落水,骄傲如孔雀的宫世子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咽,绝口不提是被人踢下水,只说是天黑路滑,不留神失了足。私下里,他气呼呼地去责问年华,“酒醒”后的女将露出一脸无辜,一脸歉然,她抚着额头推说,“酒是迷魂毒药,那夜醉得厉害,我根本不记得做过什么。” 宫少微哪里肯相信,提刀就劈来:“哼!臭女人,你休要再花言巧语,今日不将你扔进丹水,本世子就随你姓!” 年华拔剑相迎,乐了:“年少微?嘿!比宫少微好听,我喜欢。” 一战下来,宫少微没能将年华扔进丹水,反而给自己改了姓氏。自此,年少微又惭愧,又气恼,见了年华就绕道。年华住的帐篷原本是他的金帐,他也不敢再履足,只是每日偷偷钉草人,诅咒这个和他八字相克,总是气得他半死的女将。 年华见是宫少微,笑了:“原来是年……咳,宫世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宫少微脸色一青,但是想起了正事,忍下了羞怒,道:“师父夜观天象,预测明天雪会停,风也会减小。近日内,天气会转晴,不会再下大雪。师父决定明天雪停之后,开始进攻景城。先以霹雳车远攻,攻击停止后,再以骑兵逼城。” 年华是降将,尚未立功,不能参加灵羽骑的军事会议。一听此言,顿时心沉冰渊,寒气透背。 宫少微笑得狰狞,继续道:“本世子在会上提议,反正你的伤势已经无碍,不如让你领兵逼城,迫青阳出战。师父没有反对,不过还是让本世子前来问你可有异议?” 年华心中暗自诅咒宫少微,但眼中却射出光芒,似乎迫不及待,“我没有异议。义父的再生之恩,我正愁无以为报,既得如此良机,我一定领兵赴战,万死不辞。” 宫少微冷笑道:“你如果能擒杀青阳,就是大功一件。如果不幸战死了,也没关系,本世子会替你收尸。” 未出战前,最忌言“尸”,这个宫世子不但小肚鸡肠,色胆包天,还很毒舌。年华心中生气,有心踩一踩猫尾巴,她仰天感慨:“世子的好意,年华感激涕零。古语云,同姓如手足,说的大概就是你我吧!” 宫少微果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可是见年华抱着圣鼍剑,他又不敢上前,只远远地指着她的鼻子:“臭女人,本世子真想……算了,本世子涵养好,不跟你女流之辈一般见识。” “哼!”宫少微气呼呼地拂袖而去,大踏步地迈入了飞雪中。 年华望着宫少微远去,大声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臭女人,你数数做什……哎呦!”宫少微心中好奇,忍不住回身问道。帐篷外人来人往,积雪化成了冰,十分滑足。宫少微正在气头上,迈步用力极大,这猛一回身,正好踏冰滑了脚跟,一个重心不稳,摔了个仰面朝天。 年华掩口葫芦,笑得促狭,“我在数某人会在第几声回头,好看狗熊摔跤解闷儿!” “臭女人,遇到你,本世子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宫少微从雪地里挣扎着爬起来,瞪了年华一眼,扶着闪了的腰,骂骂咧咧地远去:“老天如果让你消失了,本世子一定准备三牲祭天……” 宫少微一步一瘸地融入风雪中,年华渐渐敛了笑,喃喃:“也许,你明天就得准备三牲了,因为我今晚就得消失了……是你们逼我铤而走险的……” 灵羽骑驻地,俘虏营。 灰帐冰冷如铁,帐中照明的油灯十分昏暗,忽明忽灭。朔风穿堂而过,因为没有篝火,俘虏们冷得缩成一团,浑身发抖,手足上的铁镣不时发出响声。这座灰帐中关押了五十名俘虏,全是风雷阵一战中活捉的白虎、骑,巴布、赫锋也在其中。 风雷阵一战,三万白虎、骑出景城,战死了两万八千人,不到一千人侥幸逃回景城,年华和一千余人被俘虏。年华投降的消息传来,俘虏们见主将投降,没了指望,大部分也都降了。如今,除去被杀的,降敌的,剩下的俘虏不到三百人。坚持着心底那份武将的荣誉,却没有希望地活着,忍受着寒冷、饥饿、屈辱,这三百人的意志也已濒临崩溃。 巴布躺在地上,一下一下地以头击地,企图以疼痛驱赶严寒,驱赶心中的纠结:她真的降敌了么?她真的为了苟且偷生,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他们这些并肩作战的部下? 巴布心中泣血,失落,直至绝望。 赫锋喝止巴布,“够了,别撞了,再撞下去,铁头都该砸烂了!” 巴布闻声而止,怔怔地望着地面。 赫锋叹了一口气,面露苦笑:“如今落难,命将绝矣,也不怕说出心里话了。这些年来的这些仗,打得可真没意思。诸侯王师你伐我,我伐你,各国合了分,分了合,今日敌,明日友,只是苦了百姓,苦了士兵。咱们去搏命,去浴血,今日生,明日死,来来去去,生死匆匆,最后拼得了虚名浮利,到死仍是一场空。” 巴布道:“你既然已经看破,为何不降?” 赫锋自嘲地笑了:“年主将都降了,我还坚持什么?我不降,不过是因为妻儿家小都在玉京,怕连累了他们的性命。倒是你,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为何不降?” 巴布道:“不,年主将不会降,我相信她。” 赫锋道:“说到年主将,玉京中,不,六国中流传着一个谶言,你可曾听说?” 巴布问:“什么谶言?” 赫锋道:“十八年前,帝星、将星重现天宇,主乱世将结束,天下将大统。百姓们都说,帝星为崇华帝,将星为年主将。年主将的武功才智,我万分倾佩,可是却始终不认为她会是将星转世,会是一马平天下的人。” 巴布问:“为什么?” 赫锋道:“或许,是因为自古青史中虽然有女将,却没有足以平定乱世者;又或许,是因为她太年轻,无法跟崔天允抗衡,无法破霹雳车,无法破风雷阵……” 赫锋的声音渐渐低下,因为几道人影挑帘走了进来,步履轻盈,落地无声。为首的人是一名青丝飞扬的女子,一身灵羽骑服饰,她手握一柄黝黑颀长的重剑,剑尖向下,滴着鲜血。她身后的四名男子身形魁梧,穿着白虎、骑的服饰。 巴布翻身坐起,眼睛一亮:“年主将?” 白虎、骑精神一震,纷纷望向年华,“真的是年主将?” “年主将,你怎么来了?” “你是来救我们的么?” 年华并未回答,只是示意众人安静,她身后的四名士兵早已拿着一大串钥匙,去为同伴们打开困住手脚的铁镣。 年华望着部下们一个一个恢复自由,道:“动作快些,只剩你们了!” 巴布手脚自由后,问年华:“年主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年华道:“来不及细说。总之,今夜我们必须做一件事,一件相当危险的事。” 不多时,俘虏们全部恢复了自由,年华领着众人走出帐篷。鹅毛纷扬,风紧雪骤。俘虏营尸横狼藉,全是看守此处的灵羽骑的尸体。 俘虏营的位置并不偏僻,但是因为深冬寒夜,风紧雪骤,士兵们都窝在帐篷里取暖,无事没有谁会轻易出来。此刻,还没有人发现俘虏营中的异状。 年华领着巴布、赫锋等人冒雪潜行,低声道:“我们快离开,一刻钟后,巡逻兵就会巡到俘虏营,他们一定会发现异状。” 在灵羽营中这几日,年华已经摸清了各营的位置,巡逻兵的路线,各地驻守的士兵数,和交接的时辰。也是基于此,她才制定出今夜铤而走险的计划。 巴布问:“年主将,我们现在要去哪里?你说要做一件危险的事,是什么危险的事?” 年华回头一笑,齿白如冰:“去无皋岭,毁霹雳车。” 巴布、赫锋一怔,惊愕得连敬语都忘了:“你没弄错吧?五十个人怎么能够毁得了霹雳车?” 年华道:“只要能够顺利混上无皋岭,摧毁霹雳车,五十个人绰绰有余了。” 茫茫白雪中,白虎、骑的银色甲胄有着天然的隐蔽效果。年华等人一路潜行,借着帐篷间的缝隙做隐蔽,倒也没有被偶尔遇见的巡逻兵发现。 来到无皋岭下,年华绕过了守卫森严的南坡,转到了西坡。西坡的路较不好走,又是风口,寒风难耐,不如南坡的守卫紧密,但仍然有十余名卫兵站岗。 年华等人潜好身形,远远望去,戍守的士兵们都很敬业,目光炯炯,精神抖擞。 从人数上来说,强攻不是问题,但是南坡与西坡隔得不远,打斗声必会引来重兵。巴布暗暗焦急,不知道该怎样上山,转目去看年华,却见她神色冷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灵羽营中响起了一阵紧促的锣声,从方向判断,来自俘虏营。想必是巡逻兵发现了有人劫营,纵走了俘虏,在敲锣鸣警。 与此同时,灵羽营的西北边火光乍起,浓烟熏天,在雪中看来很是耀目。灵羽营的西北是存放粮草的地方。顷刻之间,一阵兵惊马乱之声响彻了灵羽营上空。 东方有人扯着嗓子大呼:“不好了!俘虏营遭劫了!!” 西方有人惊喊:“天啦!粮草营走水了!快来救火啊!!” 中央有人大喊:“来人啊!抓刺客!郁安侯被刺了!!” 南方有人谩骂:“该死的!谁把战马都放了出来!还在马臀上扎刺?!” 北方又有人大叫:“不好了!!紫塞上有伏兵,敌军来袭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沉车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无皋岭西坡下的士兵们惊疑不定,想去看看营中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又不敢擅离职守。 年华对巴布等人道:“我去将守军引开,你们在此等候。” 众人颔首:“是。” 年华绕行到另一边,突然冲了出去,跑向守卫的士兵,神色惶急:“不好了!今夜敌军来犯,营中大乱,赵都尉让大家立刻去校场集合!快一些去,赵都尉说了,迟到者,罚十军棍!” 士兵们见年华穿着灵羽骑服侍,前面的营中又闹成了一锅沸水,不疑有他,一听到“铁面”赵都尉和十军棍,更是立刻迈步,准备去校场。 “等、等一等!”年华喘着气道,“小妹从校场一直传话到这里,累得实在是走不动了,诸位大哥们行行好,稍抬贵足绕上几步,去向南坡的守军传个话吧!” 灵羽骑中亦有女将士,多是传令兵,众守兵并不奇怪,他们见年华生得秀美,说话又有礼貌,倒也不忍心不帮她,遂拍胸应承了:“只是几步路的事,没问题。” 年华千恩万谢地送众人离去:“谢谢诸位大哥,大哥们先去,小妹在此休息一会儿,还得去别处传话……” 士兵们飞快地远去,年华不禁笑了。万事得做两面观,兵多将广虽然好,却也有坏处。十余万灵羽骑在紧急关头,谁也不认识谁,只认识服饰。不过,这一招调虎离山之计却不适用于南坡的守兵。南坡是守卫霹雳车的重地,戍卫的将士责任重大,一定会比较严谨仔细,不会轻易被陌生脸孔糊弄,但若是西坡的守兵们去传话,军营中又确实乱成一团,效果一定会不一样。 年华带领巴布、赫锋等人爬上了无皋岭。他们站在飞雪中,望着仿如巨怪的霹雳车,因为震惊和恐惧,连寒风刮面也不觉得冷。 今晚月色不错,借着月光望去,山顶上的空地呈“人”字型,人字的头部是一方开阔如广场的空地,人字下面的一撇一捺延伸向丹水,十分狭窄。广场上集中放置着十架霹雳车,狭窄如一字的两条断崖上,也各自并列着十架霹雳车。地上堆放着巨大的五色石,为了防雪防潮,都以油纸覆盖。 众人从西坡上来,正好站在“人”字的右捺处。 年华首先穿过一架架霹雳车,走向中央的广场,“没时间了,快跟我来!” 年华停在集中放置的十架霹雳车下,一抬手,掀开了覆盖着五色石的油纸,下令道,“将火石、硝石堆在霹雳车下,土石、冰石不要管,油石剖开,将油洒在地上、车上。动作要快,一刻钟内做完!” 众人闻令,如梦方醒,五十人立刻动手。 巴布指着断崖边排成一字,互相连接的二十架霹雳车,问:“年主将,那些怎么办?” 年华笑道:“那些更简单。巴布,赫锋,甘铁……你们跟本将来!” 年华点了七名身强力壮,素以力能扛鼎闻名于白虎营的将士,领着他们走向右边的断崖,在最边缘的一架霹雳车前站住。 这架庞然大物左边以铁索与同类相连,右边空空如也,铁索绕过巨兽的躯体,被固定在钉入地下的一根木柱上。 年华抽出圣鼍剑,真气出丹田,灌注于剑上,全力劈向铁索。 “铛!”火花闪烁中,儿臂粗的铁链断为两截。 没有了铁索的禁锢,最边缘的霹雳车就可以移动,只要向前推动三米,就能掉入丹水中。断崖边的二十架霹雳车环环相扣,紧紧相衔,只要推倒一架霹雳车,并将最左边缠绕霹雳车和木桩的铁索也斩断,全部的霹雳车就会掉落丹水。 巴布、赫锋、甘铁等七人上前,他们围在霹雳车下,使出全部的力气,向外推动霹雳车。所幸,因为怕冻僵了霹雳车的机括,霹雳车四周的积雪被打扫得很干净,座底与地面没有冻结在一起。 巴布等七人都是以一抵三的大力士,但见他们齐心合力,额上青筋暴凸,衣底肌肉隐现,庞大如巨兽的的霹雳车,开始一点一点地向断崖边移动。 年华见状,心中大喜,“本将去斩断左边的铁索。” 年华向东走去,东边尽头,最边缘的一架霹雳车的东端,也被锁在了木桩上。 年华拔剑斩向铁索,火花四溅中,铁碎索断。 就在铁索断裂的瞬间,西边丹水上传来一连串巨响:“咚!扑通——咚!扑通——咚!扑通——” 冰面连续炸开,水花四溅。 年华往西边望去,犹如一场奇异的魔术,一架架笨重庞大的霹雳车,由远及近,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巨手推倒,次第坠入丹水中。 耳边一阵巨风响起,冷气夹雪,扑向断崖。年华急忙退开数步,才没被最后一架霹雳车倒下时带起的巨风卷入崖下。 霹雳车砸开冰河的巨响,徘徊在夜空中,既像是哀鸣,又像是欢呼。 年华飞快地回到广场上,巴布、赫锋等人正从西边赶来,虽然大汗淋漓,形色疲惫,但眼中却有难掩的激动和喜悦。 广场上的白虎、骑已经按照年华的吩咐,将火石、硝石堆在了十架霹雳车下,油石全部剖开,倾得满地都是。此时,还不到一刻钟。 丹水上发出了这么巨大的动静,南坡的守卫却没有上来探视,这只有一个可能,他们信了西坡士兵的“传令”,都去校场集合了。 “做得好!我们走!”年华示意众人从南坡下去,她走在最后。临走时,她拾起一段朽木,一端以干燥的白绢扎紧,在地上将白绢浸满油。待得下到半坡时,她以火折点燃朽木,浸油的白绢遇火,立刻熊熊燃烧,风吹不熄,雪浇不灭。 年华迎风展臂,将点燃的朽木扔向山顶。雪夜中,一道红色流星落向山顶…… “轰——!”顷刻间,山顶上火光冲天,吞噬了霹雳车。火焰耀亮了天宇,烧红了积雪,黑夜变成了白夜。 年华等人感到背后一阵热浪袭来,不禁加快了脚步。 巴布问:“年主将,我们现在去哪里?” 年华道:“去丹水,踏冰渡河,河对岸有马匹接应。” ☆★☆★☆★☆★☆★☆★ 营帐之中,篝火温暖。崔天允睡得正香,却被一阵惊慌失措的呼喊扰了美梦,睁眼醒了过来。他侧耳倾听,那呼喊还在继续:“来人啊!抓刺客!郁安侯被刺了!!” 崔天允翻身坐起,心中正在惊疑,营帐已被人猛地掀开,他抬头望去,却是宫少微等将领。 宫少微等将领大步流星,提刀携剑地进来,一时顾不得繁文缛节,纷纷问道:“师父,您没事吧?” “侯爷,刺客在哪里?” “侯爷,可曾受伤?” 崔天允道:“没有刺客……” 众将满脸疑惑,面面相觑,“这、这是怎么回事?” 营帐外,灵羽骑已经沸反盈天,乱成一团。 东方有人扯着嗓子大呼:“不好了!俘虏营遭劫了!!” 西方有人惊喊:“天啦!粮草营走水了!快来救火啊!!” 中央有人大喊:“来人啊!抓刺客!郁安侯被刺了!!” 南方有人谩骂:“该死的!谁把战马都放了出来!还在马臀上扎刺?!” 北方又有人大叫:“不好了!!紫塞上有伏兵,敌军来袭了!!” …… 崔天允到底是见惯风浪的人,处变不惊,“诸将听令,分头去各处查探,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众将领命而动,崔天允叫住了宫少微,“少微,你去年主将帐中,看她是否安好。” 不到一刻钟,诸将陆续归来,汇报情况: “回侯爷,俘虏营中遭劫,三百白虎、骑全都被放走了!” “回侯爷,粮草营中走了水,疑是白虎、骑俘虏纵的火,好在发现得快,火势也不大,士兵们正在救火。” “回侯爷,不知道是谁在造谣,马匹没有受惊,但是士兵们去马厩时,发现少了上百匹战马。循着马的足迹看,似乎是出了营,向丹水对岸去了……” “回侯爷,瞭望楼上的士兵并未发现紫塞上有袭兵。这风雪之夜,天寒地冻,难以远行,想来敌军也不会自择险途,前来袭营。” …… 听着众将的汇报,崔天允正在沉吟,宫少微铁青着脸闯了进来:“师父,那女人不在营帐中,床、上睡的是服侍她换药的女奴!” 崔天允闻言,心中一寒,一拍轮椅扶手,道:“快去无皋岭,年华要毁霹雳车!” 有人放出形形色、色,真假掺杂的谣言,目的是使灵羽营大乱。照理说,无皋岭是禁地,霹雳车的安危才最能惑乱军心,但是却没有只言片语与霹雳车有关。这分明是声东击西之计!没有谣言的地方,才是对方的目标! 众将惊愕,尚未出动,又有一名将领匆匆进来,却是赵都尉:“报侯爷,出了一件怪事,在无皋岭下守卫的将士都丢了戍守,在校场上傻站着。末将过去斥责他们玩忽职守,他们反赖是末将下令让他们来校场集合。苍天可鉴,末将今夜并未下这道命令啊?!!” 崔天允身体后仰,靠上椅背,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晚了,晚了,一切都晚了……” 崔天允的话音刚落,不知何处传来一连串巨响,极沉极重,似冰壁破裂,重物落水。 众将急忙走出营帐,他们刚置身在大雪纷飞的营地中,无皋岭上突起大火,火光映红了白雪,吞噬了霹雳车,耀彻了寒夜。 崔天允气得双肩发抖,心中却仍清明,“年华毁了霹雳车后,一定会从丹水渡河,然后回景城。从无皋岭回景城,必定会经过天堑峡前的郬坡,我们可从大路先去,提前埋伏在郬坡堵截。诸将,谁愿意领兵去郬坡?” 宫少微第一个出列:“末将愿去。” 崔天允道,“好!你领二百轻骑,三百弓箭手,前去郬坡劫杀白虎、骑。”崔天允目光森冷,咬牙切齿,“不须活捉,杀无赦,尤其是年华!” 宫少微垂首道:“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郬坡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无皋岭下的冰面被掉落山崖的霹雳车砸开,支离破碎。但是,丹水上游的冰面并未受到波及,仍能载人。年华一行人踏冰过河,河对岸的树林中,先前被救出的白虎、骑正牵着偷来的战马等待。 在灵羽营中偷马,纵火,四处散布混乱谣言,白虎、骑也损伤了一部分人。如今牵马等在树林中的白虎、骑,只剩下一百来人,加上巴布、赫锋一行,一共不到两百人。 在对岸火光的映照下,众将士脸上表情复杂,兴奋、沉痛、恐惧、担忧次第沉浮。 年华乘上一匹马,对众将道:“上马,回景城。” 众人纷纷登鞍,由于牺牲的人数多过预计中,马匹还多出了数匹。年华一行将士,在风雪中扬鞭,向景城飞驰而去。 年华一骑当先,巴布、赫锋跟随她左右,其余白虎、骑在后。骑士顶着风雪而行,马蹄踏碎琼瑶。 赫锋回头望了一眼,无皋岭上火光冲天,霹雳车如同浑身浴火的巨兽,在烈焰中挣扎,渐渐坍毁。 赫锋对巴布道:“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从今天起,我相信那个谶言,相信她。” 巴布裂开大嘴,笑了。 年华没有注意身后二将,她侧耳凝神地警惕着,担心追兵来袭。直到走出很远,后面还没有出现追兵,她才渐渐放下了心。不过,她心中还是疑惑,她诈降之后,反戈一击,毁去霹雳车,崔天允应该震怒地派出追兵来截杀才是,怎么会眼睁睁地任他们逃走? 天堑峡。郬坡。 飞雪茫茫,目难视物。年华等人归心似箭,恨不得插翅飞回景城,都没发现郬坡后面潜有伏兵。 年华一骑当先,在离郬坡不过五十步时,飞雪中一支羽箭破空而至,正好钉在她胯、下战马足前的雪地上。箭簇插在雪地里,闪烁着寒光,离战马的右前蹄,不过一步之遥。 “咴咴——”战马受惊,人立而起,仰天嘶鸣,险些将年华掀落马背。 年华夹紧马腹,勒紧缰绳,努力平息战马的惊乱。待她抬起头来时,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郬坡之上,茫茫飞雪之中,正立着身着灵羽骑服饰的二百轻骑、三百弓箭手。弓箭手手中的弓弩,遥遥对着白虎、骑,寒光闪烁。 宫少微骑着一匹黑马,立在众将之前,他手中的弓弩正对着年华。箭已射出,正是惊起战马,插在雪地上的那一支。 漫天飞雪中,年华看不清宫少微的表情,但听他的声音,比冰雪还寒冷:“臭女人,这一箭,本该射入你胸口!” 年华望着宫少微,一颗心渐渐沉入冰窖。此刻的情势十分不妙,白虎、骑赤手空拳,正中灵羽骑埋伏,只要宫少微一声令下,白虎、骑立刻就会被射成刺猬。崔天允不愧是崔天允,终究还是棋高一着,在最后一步时,给了她致命一击,将她置之死地,不留生路! 年华勉强地笑了笑:“如此说来,我倒该多谢世子箭下留情了。” 宫少微冷哼一声,道:“本世子问你,你为什么出尔反尔,背叛禁灵?!” 年华笑了,反问:“心未降,何来叛?” 宫少微目光一黯,追问:“你的心为何不肯降禁灵?玉京能给你的,在晟城你也一样能够得到。” 年华摇头:‘我的心在玉京,不能降禁灵。” 宫少微冷冷道:“没看出来,你倒是一个忠烈之人。不过,柔能长存,刚易摧折,忠烈之人通常都死得早。今日,本世子就成全你……” 年华握紧圣鼍剑,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宫少微左手扬起,朗声道:“弓箭手听令,放下弓弩,让开通路。” 灵羽骑闻令,不由得惊愕,有人小声提醒:“世子,侯爷有令,杀无赦。” 宫少微不耐烦地道:“少啰嗦,本世子说放行,你们就给本世子放行!师父如果问责,一切后果本世子一人承担。” 众将不敢再多言,弓箭手放下了弓弩,为白虎、骑让开了一条通路。 年华既吃惊,又疑惑,不知道宫少微此举是什么意思,面对灵羽骑让开的通路,她一时间踟蹰不敢前进。 宫少微见状,喝道:“臭女人,还不快走?别等本世子改变主意,又不想放了!” 年华闻言,擦了擦额上冷汗,示意巴布、赫锋等人先过去,她向宫少微拱手道:“多谢世子高抬贵手。” 白虎、骑一溜烟过了郬坡,年华再次对宫少微拱手,诚心地道:“今日之恩,年华没齿难忘。” 宫少微望着年华,“那夜你并没醉,是不是?你是利用我,带你去查探霹雳车,是不是?” 年华一愣,不想再骗他,点头承认:“是。” 宫少微眼神一黯,怒道:“快走!别让本世子再看见你!” 年华歉然:“对不起,告辞。” 年华纵马离去,追向白虎、骑,心中对宫少微充满歉疚和感激,这个倨傲得不可一世的家伙,其实人也不坏,之前倒不该总是捉弄他,气他…… 就在年华暗暗感激宫少微时,宫少微突然醒悟了什么,怒吼道:“臭女人!你那夜踢我下河,也是有预谋的吧?!冬天的河水可是会冻死人的,你也太黑心了!你站住,回来给本世子说清楚!!” 年华冷汗,装作没听见,扬鞭加速,向白虎、骑追去。 宫少微气恼,他看着年华远去,心中莫名地失落。那个冰寒的雪夜,他不仅人落入了河中,心也落了。他的心,落在了那个踢他下河的人身上。那个美丽的,强势的,狡黠的,总爱捉弄他,气他的女将,一定对他施了什么妖法。不然,他明明恨她要死,却为何在手中的弓箭瞄准她时,箭却无法贯穿她的心脏,夺取她的性命。更甚者,生平第一次违背师父,第一次违抗军令,纵她逃走…… 宫少微带领灵羽骑回无皋岭。临行前,他再一次回头望向年华离去的方向,却只是原野苍苍,风雪茫茫。 一个时辰后,年华领着白虎、骑来到景城下。城楼上驻守的士兵并不开城门,只是急忙去报告青阳。一路冒着风雪行来,年华等人几乎已冻成冰人,还必须在城门下等候。 不多时,青阳从城楼上探出身:“华师妹?你、你是如何回来的?” 年华朗声道:“青阳师兄,我们是逃回来的,快开城门让我们进去……” 青阳隔着风雪与年华对望,陷入了沉默。 年华心中微凉,她知道她“投降”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景城,她现在这样回来,青阳肯定会怀疑她,“青阳师兄,请开城门,让我们进去,其中的曲折误会,我进去后慢慢向你解释。” 青阳仍然无动于衷,风雪茫茫,看不清他的表情。 巴布、赫锋等人急了,纷纷道:“青将军,为何不开城门?” “我等千辛万苦,毁了霹雳车,逃回景城,难道竟不让入城么?” “啊!如果灵羽骑反悔,再追上来,我等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 青阳望着年华,微有动容:“你、你毁了霹雳车?!” 年华点头:“是,师兄,相信我,我并没有投降禁灵。” 青阳吩咐:“开城门,迎年主将入城!” 青阳左右的将领急忙阻止:“将军,小心有诈!” “将军,一面之词,不足为信啊!” 青阳又开始犹豫,再一次望向城下的女将。 年华迎视青阳,目光清明而坚定:“青将军,末将说过,末将一定会回来。” 想起那日大军逼城,年华主动出战,生死只作云淡风轻的一诺,青阳心中一动,眼眶有些发涩,一锤定音:“开城门,迎年主将入城!” 左右将领还要多言,青阳已经步下城楼,大步向城门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火羽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白虎、骑的归来让景城悲喜参半,悲的是三万人去,不到三百人回,喜的是霹雳车已毁,不用再担心霹雳车的威胁。而且,近日白虎、骑群将失首,军心不稳,年华的归来,安定了恐慌的军心。 时间如指间沙,不知不觉,又过了十余日。紫塞上的气候,果然如崔天允预测,停了风,住了雪,开始放晴了。霹雳车被毁,打乱了崔天允的攻城计划,灵羽骑只能暂时偃旗息鼓,静观战局。 轩辕楚听说崔天允失去霹雳车,冷笑讽刺,“亏他半世英明,这一次也栽了跟头,真是饲虎反伤已,赔了城又折车。” 轩辕楚和崔天允本就貌合神离,今次合作只是基于利益相同,轩辕楚的话传入崔天允耳中,崔天允勃然大怒,两人从此更生嫌隙。轩辕楚、崔天允虽然心不合,但此时的战略却一致——耗战。等待更冷的寒潮来临,等待景城食尽粮绝,不攻自破。 天气晴了几日后,积雪尚未融尽,又刮起了西风,飘起了飞雪。 紫塞再次飘雪的那一天,玉京的使者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景城。使者一行有十余人,因为道路险远艰难,个个尘灰满面,疲惫不堪,他们带来的是几道褒奖和激励的圣旨。据使者说,他们离开玉京时,还才刚入深秋。 月色凄迷,窗外雪飞。 年华坐在窗前,桌角亮着一豆孤灯,桌上摊着一张行军地图。年华并没有看地图,她在看手里的一纸素笺,眼泪顺着脸庞滑落,滴在素笺上,化开了上面的墨字。 纸上是一阕词,字迹是宁湛惯用的瘦金体飞白,“木樨香冷月如弦。一曲缘散情不断,千古痴心天亦怜。纵是红尘风流客,也羡银河鹊桥仙。执子之手不知年。” 宁湛落笔写这阙词时,应该还是秋意浓时,如今经使者带来紫塞,辗转入她手中,却已是深冬飞雪时节。 执子之手不知年。如此美好,但在如今内忧外困的局势下,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求罢了…… 年华提笔想写点什么,心中千言万语,却无法成句。 杀气朝朝冲塞门,血风夜夜吹边月。不想说景城兵困城危,怕他忧心;也不想说烽火生死,怕他伤心;更不想说离鸾别鹤,千里相思,只怕一旦说起,就会心成碎片,泪水决堤。终究,她提笔在这阙词下,写下了十九个字: “孤城寒,风雪黯,常梦玉京花月圆,荼蘼似去年?” 不谈烽火,不言相思,不诉离伤,只问主将府后花园里的那一片荼蘼花是否开得像去年一样?掐算使者的脚程,宁湛看到这纸素笺时,恰好应是春日。去年荼蘼花开时,两人相约年年都一起看花开花谢,今春恐怕她要负约了。 文毕搁笔,一阵风从窗外吹来,灯火闪烁明灭。年华伸出手拢火,护着将熄灭的烛火,一个不小心衣袖翻了茶盏,将热茶倾在了地图上。 年华急忙拿起地图,拂去上面的茶水,再将地图放回。 风停,烛火如初,烛芯跃动如蓝莲,灯火发出橘色的光芒。年华垂头看去,地图上被茶浸湿的一片,正好是丹水上游靠近越国边境处。水浸透过布帛的纹理,向越都邺城漫延而去。 莫非,这是一种兆示?倾覆在地图上的茶水,勾起了年华心中一直犹豫不决的计策——攻邺城,逼退轩辕楚,解景城之困。 封父曾经说过,攻守之道,最好的守就是攻。攻邺城,逼退轩辕楚,解景城之困,是万不得已时的破釜沉舟之计。之前,在景城第一次遭霹雳车袭击那日,在议事厅里,年华想对青阳说的就是此计。可是,当时却被屋椽坍塌的危情打断。后来她仔细一考虑,觉得此计还是太险、太悬,犹豫再三,仍不能作出决定。 “这倾茶之兆莫非是某种天意暗示?”年华喃喃,她望向窗外寂静的景城,陷入了沉思。包括白虎、骑、飞鹫骑在内,景城中有三十余万人口,天堑峡的通路已经被冰封,粮食是刻不容缓的问题。城中的存粮根本不够支撑到开春,无形的恐慌已经开始在景城中蔓延。青阳和年华每日相望两相愁,不知道该如何脱困。 望着被茶水浸湿的地图,年华终于下定了决心,作出了最后的决定。 年华回到座位上,摊开了一纸信笺,提笔蘸墨,下笔如飞。信写毕,她拿出了主将印章,盖在了落款处,郑重其事。——景城能不能保住,就看这封信了。 玉京使者休息了两日,再次起程。他们没有按照原路返回,而是带着年华的信,绕道从紫塞边境的穗城回玉京。初秋时,景城兵乱,边境紧张,崇华帝派遣清平郡主宁无双带领朱雀骑坐镇穗城,防范边乱。 玉京使者离去的第七日,景城外来了两人两骑,他们披着灰色的连头斗篷,看不清模样。城楼上的士兵诘问两人的来历,两人没有多言,只是将一支火羽绑在箭上,射上城楼,“将这支火羽交给白虎、骑年主将,她自会知道我们的来历。” 守兵们不敢怠慢,急忙将火羽呈给年华。 年华看见火羽,大喜:“开城门,请来者进城!” 青阳盯着火羽,好奇地问:“来的是什么人?” 年华放下火羽,笑了笑:“红妆羽林骑,独赐朱雀旗。来的是穗城清平郡主的人。” 青阳微睨双目,仍是疑惑:“清平郡主宁无双?她为什么派人来景城?” 年华望着青阳,平静地道:“师兄,我给郡主写了一封信,希望她能够出兵助你守景城,使者来给我答复……” 青阳心中一惊,打断年华;“你写信给宁无双,让她助为兄守景城?那你呢?你准备去何处?” 年华涩然一笑,没有回答青阳,转移了话题,“朱雀骑虽然是京畿四大营骑之一,隶属威武大将军李元修麾下,但实际上却只听从清平郡主的调遣。将在外,军令因情势而变,君命有所不受。是否肯出兵助景城,只在郡主的一念之间,一言之中。不过,她不一定愿意趟景城这淌浑水,卷入这场危险的博戏中。” 青阳望着年华,紧紧追问:“你准备去何处?” 年华只好回答,“我……”外面传来脚步声,年华再次苦涩一笑,“穗城的使者来了,还是先听郡主是什么答复吧。” 两名使者来到议事厅,见过青阳、年华,摘下风帽,却是两名英姿飒爽的女将。 年华问道:“本将的请求,清平郡主是否同意?” 两名女将面面相觑,一人垂首回答:“回年主将,郡主的回答是一个字。” 年华心中一沉,难道是“否”?果然,还是不行。她不怪宁无双,换做是她,也不会因为一个年轻后辈提出的冒险计策,而拿跟随自己南征北战多年的部将们的生命来冒险。更何况,宁无双的使命是镇守边境,并不是守景城。 “本将明白了。两位一路辛苦,请先下去休息吧。”年华喃喃道,失望之色全写在脸上。 两名使者见状,不禁笑了,垂首道,“郡主的答复是‘可’。” 年华一怔,有些不敢相信,穗城朱雀骑人数不下十万,宁无双的这个‘可’字,将彻底逆改紫塞上的局势,“郡主真的同意助景城?” 使者道:“是。郡主说了,年主将是她的朋友,朋友有困难,怎可不相助?” 年华想起在玉京郡主府与宁无双不打不相交的情形,心中不禁一暖。 言谈毕,送走使者,一直没有做声的青阳再一次追问年华,仍旧是那一句:“你准备去何处?” 年华沉默半晌,抬头迎视青阳,“我领白虎、骑,逆丹水而上,去越国攻邺城。” 青阳虽然早已隐约猜到,但真正听年华说出来,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你疯了?就算你能闯过天狼骑的围杀,抵达越国边境,只凭七八万白虎、骑,怎么能打到邺城去?!这简直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 年华望着青阳,目光清明而坚定,绝无一丝疯狂之色,但说出的话却与此战无关:“师兄,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下棋的情形吗?” 青阳一怔,缓缓坐下,回忆起了往事。年华从小棋艺就臭,青阳却总爱拉她下棋,他不像宁湛,会让着她,或是故意输给她,更何况两人还赌了将门的体力活。每次总是年华铩羽,苦着脸包揽了将门的所有重活、累活,青阳则落了个花底喝茶,树下偷眠的清闲惬意。久而久之,年华不干了,每次棋局一入困局,青阳眼看就要赢了时,她就伸手一抹棋盘,要么和局,要么重来。 年华道:“紫塞上的这盘棋,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死局,继续再僵持下去,除了弃城,别无贰法。一旦弃城,再想收回,难于登天。死局的唯一破法,就是‘乱’。打乱这盘棋,打乱轩辕楚、崔天允的优势,乱中和局,或是重来。” 青阳知道年华不是玩笑,也没有疯魔,叹了一口气,“可这毕竟不是下棋,不是游戏,你有几成把握攻入邺城?” 年华道:“把握为零。冬不宜战,邺城又是被重重拱卫的王都,不到八万白虎、骑怎么能攻得破?” 青阳又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年华道:“既然知道攻不破邺城,那你为什么还去?!” 年华道:“我的目的本来就不是邺城,只是逼轩辕楚撤兵回越国,使越国、禁灵的攻城之盟破裂。我只是想乱了这盘死棋。” 青阳沉默不语。 年华笑了笑,起身向外走去,“事情就这么定了。” 年华走出议事厅时,青阳突然道:“如果非得这么做,那为兄去越国,你留在景城。” 八万人深入越境,此行必定凶多吉少,年华刚侥幸从灵羽营中脱身,青阳不想让她再去冒险。因为,没有人可以一直幸运下去。 年华没有回头,“不,我去。一入越境,生死难卜,于大局,你是主将,我是辅将,你不能去冒险;于私情,我这一生,只有你这么一个兄长,我不想……” 青阳打断年华:“这一次,为兄不会让你去冒险。按战场规矩,谁能夺帅,谁带兵出征。” 年华回头:“如何夺帅?沙场比武?” 青阳望着年华,“不,你我何必动真阵仗?像从前一样,比下棋吧,谁赢了,谁去。” 年华一怔,想了想,道:“好,傍晚后,你我就比棋夺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夺帅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傍晚过后,天阴飞雪,朔风冷寒。 议事厅中,温暖如春,泥炉煮酒。青阳坐在椅子上望着炉火出神,桌上放着一张棋盘,两钵棋子。 青阳对面的椅子上空无一人。——年华尚未来。 窗外阴云沉沉,正如青阳的心情。从小,他就无法猜透年华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她的行事方式总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曾把这个疑惑告诉封父,封父只是笑着对他说,“你比她聪明,勤奋,好学,但她比你会‘悟’。” 青阳好奇:“什么是‘悟’?” 封父道:“能够从复杂的表像中看见最简单的因果,就叫做‘悟’。她看到的,总是复杂表象下最简单的因果。” 青阳望着尚未开局的棋盘,渐渐下定了决心。无论年华如何会悟,这一局他都不能让她赢,因为赌注是——接近死亡。她刚从灵羽营中活着回来,他不想让她再冒险。可是,此刻他的脑子有点乱,不知道待会儿下棋时是否能保持冷静缜密…… 青阳正在努力平复心情,年华走进了议事厅,带进来一片风雪。她掀下风帽,解开斗篷,抖落了一身细雪。 年华呵着手走到火炉边,烤着冻僵的手,笑道:“抱歉,我来晚了。我刚才去了丹水,河面全都结冰了。我让人以石头凿冰,没有凿开,冰层至少有八尺。” 青阳从泥炉中拿起温着的清酒,倒满了两只瓷杯,递了一杯给年华:“丹水出越境后,由宵明山流向景山,景山边的丹水冰冻八尺,宵明山边的丹水则冰冻四尺。要渡冰河入越境,还需要等待。” 年华接过温酒,喝了一口,热酒驱散了寒气,从身暖到心,“不急,反正郡主还需要时间准备,才能离开边境,抵达中曲山。” 青阳道:“开始下棋吧。赢的人去越国,输的人留下。” 年华走到棋桌另一边,坐了下来,她没有看棋盘,只是望着青阳,“博弈步步动杀机,步步费神思,实在太麻烦。不如,我们换一种简单的方式来定输赢。” 青阳喝了一口清酒,“什么简单的方式?” 年华捻起一枚黑子,放在左手心:“猜子。你猜棋子放在我的哪一只手中,猜对了你赢,猜错了你输。一半对一半的机会,很公平,也够简快,如何?” 青阳想了想,点头:“好。” 虽然他提出以博弈夺帅,但在这样的情势下,他并没有心情从容对弈,想必年华也一样,才提出了这种全靠天意决定的方式来定输赢。 年华右手覆在左掌上,双手移向桌下。不过一瞬间,她的双手已握拳而出,置于青阳面前,“左,还是右?” 两只拳一模一样,皮肤泛着象牙光泽,玉指纤美而有力。 青阳没有透视眼,只有靠运气:“左。” 年华笑了:“确定?” “确定。”青阳摸不透年华的笑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向来说一不二,况且这场赌全靠运气,他和她的胜算都是二分之一。 年华摊开右手,雪白的掌心中,赫然躺着一枚光滑温润的黑子。 年华翻掌,将黑子丢入棋钵中,“师兄,你输了。” 青阳颓然。 “所以,还是我去越国。”年华淡淡一笑,收回左手。 突然,在年华将左手放下桌面的一瞬间,青阳一把握住了她的左腕,“不,为兄猜的是左手,不是右手。” 年华的左手仍握成拳,随着青阳的力道,回到了桌面。 年华笑了:“师兄,你以为我作假?” 青阳道:“为兄只是学着去看最简单的因果。” 年华摇头叹笑,摊开了左手,掌心空空如也。 青阳放开年华,失神地瘫坐在椅子上,“莫非,天意如此……” 年华道:“天意让师兄守景城,让我去攻邺城,你我就各安天命吧。师兄不必担心,在来景城之前,我与府中几名越国来的门客秉烛夜谈,对越国各州各城的军情,对越境内各大关隘的守将并不是一无所知。这次去攻越都,确实是剑走偏锋,但我并不打算将自己和白虎、骑葬送在越国。我心中已有进退计划。师兄留在景城,危险和责任更大,崔天允和轩辕楚都非等闲之辈,白虎、骑一动,他们也一定会动,到时候还需师兄应对,保住景城。” 青阳闻言,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天意如此,也只能这样了。景山是天险,城墙亦坚固,又有清平郡主驻扎在中曲山,我想轩辕楚、崔天允也不敢强攻。守城最困难之处,还是粮草的问题。” 年华道:“此次去越境,我只带走白虎、骑十分之一的粮草,足够吃到越国边境就行,其余的粮草留在景城。人数减半,存粮不减,这个冬天,景城中不会有饿殍。” 青阳望着年华,“你只带十分之一的粮草?!万一路上被阻困,万一攻不下越境的第一座城,岂不是断了口粮?” 年华把玩着棋钵中的棋子,淡淡一笑:“如果做事之前总是考虑着万一,那我们什么事情都不必做了。去攻邺城,本来就是破釜沉舟之计。在死局中赌生机,不能考虑太多万一。我不带太多粮草,也是为了行军迅捷,轩辕楚得知我领白虎、骑赴邺城,一定会派天狼骑半路堵截,带多了粮草,反而累赘。” 青阳心中一沉,军未动,粮先行,是攻战的基本原则。年华不会不懂,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恐怕真正不带足粮草的原因,还是担心此行抵达不了越境。她心中真的已有进退计划了吗?从小,他就无法猜透她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此刻他仍旧猜不透。 年华似乎看出了青阳的隐忧,微微蹙了一下眉,心中也是沉重和忧虑,可是却故作轻松地笑了:“师兄,你可曾见过哪伙盗匪带着金银财宝去打劫?” 青阳懵了,“不曾,盗匪带着金银财宝,怎么还有心思去打劫?” 年华肃色道:“现在,白虎、骑就是盗匪,劫粮的盗匪,我希望每个士兵都明白‘只有入越境,才有粮食。’,‘只有攻城略地,才有粮食。’。八万人深入越境,攻打邺城,不啻于以卵击石,士气先就弱了,怯了,只有以非常的手段压下将士们的怯弱和恐惧,让大家勇往直前,血战到底。” 只有入越境,才有粮食。这种现实,比任何动听的言语都更能激励行军的士气。只有攻城略地,才有粮食。这种现实,比任何冠冕的理由都更能提高士兵的战斗力。 青阳望着年华,道:“那你自己呢?你明知是以卵击石,难道不会恐惧,不会退缩吗?” 年华道:“我会恐惧,但不会退缩,因为师兄你在景城中和我为了同一个目的而并肩奋战。” 青阳笑了,“崇华帝与吾王的景城之盟中,为兄最庆幸的是那条永和之约。” 年华笑道:“我也是。所以,为了这条永和之约,你我也该携手守住景城。” “梆!梆!梆——”城中响起了打更声,已是亥时。青阳按习惯去城楼巡视,留下年华独自坐在议事厅中。 青阳离开后,年华轻轻地吐了一口气,从腿上拿起一枚黑色棋子。猜子夺帅,她确实做了假。来议事厅之前,她先在袖中藏了一枚黑子,青阳猜子时,她双拳中都有棋子,无论他猜黑子在哪只手中,她只要出示另一只手中的黑子,他就输了。 青阳虽然识破了此计,但出手却差了毫厘,他抓住年华左手时,黑子刚从她手缝中滑落,掉在她的腿上。可惜,隔着桌子,青阳无法看见。 年华将黑子丢入棋钵,起身离开了议事厅。青阳相信天意,她却不信。天意从来高难测,赌天意,不如靠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钩吾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朱雀骑将来紫塞的消息,在景城中秘而不宣,没有公诸于众。紫塞上的轩辕楚、崔天允并不知情。 宁无双的使者只秘密来过景城一次,之后的讯息都由一只朱鸟传达。朱鸟又名火鸟,不畏雪,善高翔,能飞翔在云层之上,是宁无双驯养的爱物。几次传讯下来,朱鸟已经十分亲近青阳。青阳和宁无双在信中达成了守城的默契。 黄昏时,站在城楼上眺望天空,渐渐成了青阳的新习惯。而年华的新习惯是早起之后出城,去丹水上察看河面结冰的情况。 朱雀骑来紫塞的消息可以暗中封锁,但白虎、骑将要远行的动静却无法不走漏风声。年华对外宣称景城中粮草短缺,无法再撑下去,她要取道宵明山,回转玉京。一言传出,一石激起千层浪,景城中的飞鹫骑纷纷怒责王师不守信用,在这关键的时候背盟弃约,甚至连白虎、骑也对主将背弃盟约的行为无法理解和赞同,只有数名高层将领知道取道宵明山不是回玉京,而是赴越境。 在白虎、骑整装待发的日子里,年华受尽了飞鹫骑的白眼,她并不生气,也不解释,仍旧早上去看丹水的结冰情况,晚上和青阳对着越国地图讨论攻城的路线。 这一日,朱鸟传来讯息,宁无双已经从穗城出发。年华立刻召集白虎、骑众将集、会。在集、会中,她下了一道原先并没有计划的军令:七万六千白虎、骑,分为三军:左军、中军、右军。三军分别从三处入越境,在越国边境的师城会合。 集、会毕,青阳问年华:“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决定?” 年华道:“因为我突然想到,即使白虎、骑隐瞒了此行的目的地,但押运的粮草数量会出卖我们的行踪。轩辕楚、崔天允都是战场老狐,从粮草的数量上,行军的方向上,他们不难料到白虎、骑不是回玉京,而是去越境。在轩辕楚有所行动之前,让左、右两军先行,会更加妥当。等清平郡主抵达中曲山,我便率领中军离开。” 青阳道:“从脚程上算,郡主十日后即可抵达中曲山,左、右两军如果要先行,这几日就应该出发。” 年华道:“是。恐怕夜长梦多,就三日后出发吧!” 和青阳分别后,年华与巴布、赫锋、乌雅等人来到校场点兵。七万六千白虎、骑分为三军:左军、中军、右军。左军二万五千人,由田济为主帅;右军二万五千人,由甘铁为主帅;中军二万六千人,由年华为主帅。左军三日后出发,右军六日后出发,悄悄由丹水北上,至越境师城前的宵明原会合。年华率领中军,等宁无双抵达中曲山后,再向宵明原出发。 点兵过后,众将散去,年华留田济,甘铁议事。 众将走出校场,巴布有些不解,问正在仰望飞雪出神的赫锋:“我不明白,年主将为什么要兵行险着,转而攻邺城?如果清平郡主率领朱雀骑来襄助,紫塞上的局势将是三对二,轩辕楚、崔天允处在劣势中,我们大可一举击溃越国、禁灵,保住景城。” 赫锋收回目光,望向巴布,“年主将可以搬救兵,轩辕楚、崔天允一样也能。皓国与禁灵是盟国,如果崔天允向皓国求兵,将玄龙大将军龙断雪拉入紫塞战局,这景城之战的战局就会越滚越大,后果难以逆料。而且,对峙时,双方兵力一旦失去平衡,战火必定会立刻点燃。虽然景城在人数上占优势,但是自从失去了三万将士,年主将对崔天允,对风雷阵,终究还是十分顾忌的吧!她看似喜欢行险棋,但其实每走一步都十分谨慎。她很珍惜将士的生命。” 乌雅一改平日的嬉笑,神色哀伤,“从灵羽营回景城后,年主将少了很多笑容和活力。她总在夜深人静时,对着那三万将士的军牌默默无语。她虽然不说什么,但心里一定很难过,很自责。如果与轩辕楚、崔天允全力开战,不论结果如何,紫塞上一定会血流飘橹,尸横遍野。相较之下,去攻邺城,逼退轩辕楚,分化越国、禁灵,才能尽量避免无谓的流血和牺牲。” 赫锋回头,遥望在远处与田济议事的年华,“年主将是一位好将领,平日与将士们同甘共苦,体恤下情,作战时冲在最前面,退在最后面。她将大家视如兄弟姐妹,而不是获得军功的卒子。” 巴布道:“她值得人尊重和效忠,我巴布愿意一生追随她麾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乌雅眨了眨眼,道:“我也是。即使没有银子,我也愿意跟着她。” 赫锋望向巴布、乌雅,笑道,“你们难道都忘了白虎、骑姓李不姓年么?朝政复杂,为了明哲保身起见,还是不要站错队的好。” 巴布、乌雅面面相觑,却又听赫锋道:“不过,如果是年主将的话,站错了队也无妨,她是在用真心和我们并肩战斗,同进共退,而不是用虚情奴役我们去卖命,去做炮灰。”赫锋望了一眼在远处与田济、甘铁认真倾谈的年华,喃喃:“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比之金钱名利,将领的真心才是最能蛊惑兵心,收拢军心的东西。” 小寒近末,大寒将至时,宁无双带领十万朱雀骑抵达中曲山,年华带领两万六千白虎、骑撤出景城。 临行前,年华交给神色沉郁的青阳一件东西。青阳接过一看,却是半卷竹书,竹质泛黄,编绳古旧,刻的是古篆体文字。 青阳微惊,“《斗神策》下半卷?!华师妹,你这是……” 年华笑了笑,“在玉京时,机缘巧合,得了这《斗神策》下半卷。我本想将来亲自送去合虚山,交给老头子。可是,这一去越国,也不知……不知能否再回将门,师兄来日如果见到师父他老人家,就代我将此物交给他,告诉他‘年华不孝,让他失望了。’。” 青阳闻言,仿佛烫着了手一般,将《斗神策》抛回给年华,“不,华师妹,还是你将来亲自交给老头子。” 年华将半卷残策再次递给青阳,眼神悲伤却坚定,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只化为五个字:“师兄,拜托了。” 青阳心中一恸,前路艰险重重,他恨不能代年华去越国攻邺城,可是思及那日猜子夺帅的结果,和年华说一不二的心性,也只能徒叹奈何。他伸手接过《斗神策》,拍了拍年华的肩膀,力道正好,“一路小心。等你回景城,再陪为兄饮酒纵歌。” 年华点头,“好。” 千山聚云暗,万里飞雪轻。白虎、骑浩浩荡荡地向越境而去,很快融入了迷茫的天地之中。 年华率领白虎、骑逆丹水而上,餐风宿露,日夜兼程,向宵明原行去。 早在田济的左军渡丹水时,轩辕楚已如年华所料,从白虎、骑的粮草数量上,猜出了虎爪所向乃是越国。轩辕楚立刻派天狼骑拦截,但是为时已晚,田济和甘铁的左右军都已经离开了紫塞,入了宵明山境内。轩辕楚下令,天狼骑全力拦截年华的中军。 在天堑峡前,年华率领白虎、骑杀开天狼骑的围截,逆丹水而上,行向宵明山。轩辕楚大为着急,亲自率领了四万天狼骑追赶,誓要将年华斩杀在丹水之上。 年华等人日夜兼程,枕戈行军,一直无法摆脱天狼骑的追赶。他们每夜睡在野地上,冰河上,耳中犹闻马蹄如雷,战鼓如霆。将士们人心惶惶,夜不能寐,总是担心被天狼骑追上。 这一日上午,白虎、骑行至钩吾渊附近。大雪初霁,阳光明亮,两岸的千仞冰壁上,反射出璀璨的七色光芒。白虎、骑行走在冰河上,仿如行走在幻境中,美丽而不真实。阳光和煦,雪山昳丽。众将士的心情也好了些,神色间阴霾淡去,愁苦皆释。一路行去,白虎、骑军中突起哄乱,人仰马翻。 年华吃惊,以为是轩辕楚设伏,但追寻究底,却是一些士兵踏陷了冰层,掉入了丹水之中。所幸左右救援得及时,无人丧命,只是失了车马、物件。 年华下马细看河面,但见冰层如鱼鳞,并不平整,细细倾听,有些地方水声湍急,有些地方水声低咽。年华心中一沉,立刻下令:“大家上岸,此处冰层不稳,不要再踏冰,以免陷河。” 白虎、骑闻令,立刻小心翼翼地上岸。上岸的过程中,又有一些士兵不慎掉下河去,被同伴捞起,冻得瑟瑟发抖。 钩吾渊附近是丹水最湍急的一段,丹水的主河道在此拐了一个大弯,往西南流入紫塞。丹水支流名唤弱水,在西北方五百米处,悬为一道千米高的飞瀑——龙罨瀑布。龙罨瀑布在下面聚潭成渊,即是钩吾渊。因为此处河流湍急,即使是深冬大寒时节,河面的冰层也并不稳定,有些地方坚固得能载山石,有些地方却脆弱得不经足履,犹如自然之手布下的一个个致命陷阱。 白虎、骑过了这一段路,就可以弃河登岸,再行数百里,进入宵明山脉。过了宵明山南麓,则是越国的边境——宵明原。田济的左军,甘铁的右军,正在宵明原上等候。 河面十分宽广,但两岸却狭窄,白虎、骑上岸后,行军的速度慢了下来。从高空俯瞰,只见冰面如方镜,空无一人,两岸上却有两条黑线在蠕动,缓慢如蜗牛。 风声中,已隐约可闻马蹄声,战鼓声。——天狼骑已经逼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赫锋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站在岸边凝视着冰河,银色披风随风翻飞。听到风中的马蹄声、战鼓声,她抬起了头,望了一眼前方踽踽缓行的大军,又望了一眼后方闻声不见人的冰河,眼中闪过了一丝毅然之色。 年华下令,“巴布,点五千弓弩手,带足箭矢,随本将回去做个了断。” 天狼骑和白虎、骑在丹水上追逐了这么多天,也是该做个了断的时候了。一旦弃河登岸,天狼骑追上白虎、骑只是时间的问题,白虎、骑人数处于劣势,与其在平地上厮杀,不如在这冰河上对决,以地利扭转人和。 巴布领命:“是。” 赫锋主动请命,“年主将,请让末将随行。末将向来负责训练弓弩手,一定能对主将有助。” 乌雅也道:“末将也去,末将从小长在北冥冰都城,只看冰面就能知道冰层厚度,可以为主将引路。” 回去迎战轩辕楚,危险异常,赫锋、乌雅却肯生死相随,年华心中一暖,道:“好!我们一起回去,与天狼骑做一个了断!” 乌雅果然识冰路,在她的指引下,五千人从丹水上往回走,并未踏陷冰河。 乌雅擦着汗道:“大家小心一些,虽然下了近两个月的雪,但这里水流湍急,冰层并不稳固。今天又是晴天,河面被晒化了一些,河底下也已经有了松动。” 跟随乌雅一路行去,众将士的脸色均是沉肃,冰面的寒气浸入脚底,向心中缓缓蔓延。回战之险,如履薄冰。 夕阳西坠,斜阳为千仞冰壁染上了一层血色光芒,年华与轩辕楚狭路相逢。说得更准确一些,是年华率领五千弓弩手在丹水上等候轩辕楚,双方相隔不到五百米。 轩辕楚很擅长冰上行军,天狼骑的靴子十分奇特,底面宽大如蹼,以减少行走时对冰面的压力。这样行军虽然缓慢,但安全,稳妥。并且,天狼骑的队伍分得很开,两边的士兵几乎走到了岸上。 年华望向被众将士簇拥的轩辕楚,黑眸中无情漠然,轩辕楚望向站在弓弩手最前面的年华,血眸中冷酷愤恨,两人的目光在冰河上交汇,似有火花擦出。 年华挽弓,箭尖微向上,射向天狼骑。轩辕楚左右的将领急忙张开盾牌,保护大将军。然而,羽箭在空中划出一弯弧度,落地处却是天狼骑左翼,正中最边缘一名越兵的额头。越兵倒下时,左岸上的天狼骑受惊,纷纷跳下冰河。 年华一箭射出时,五千弓弩手早已挽弓起箭,箭矢落下的地方,不是天狼骑密集处,而是两翼。一波箭雨刚落,一波箭雨又起,全都逼向天狼骑的左右翼。天狼骑张开盾牌抵挡,箭簇大部分落空,坠地。天狼骑并没有太大死伤,只是队伍在逐渐向中间靠拢。 年华做了一个手势,白虎、骑向后退走,但手中弓弩仍对准了天狼骑。 眼见白虎、骑箭雨落空,人又退走,天狼骑哈哈大笑,他们自恃人多,并没有将这五千对手放在眼里:“大名鼎鼎的白虎、骑居然连箭也会射歪,太弱了吧?!!” “哈哈,大概是没吃饱饭,他们不是因为在景城挨饿,才逃出来的么?” “啊!他们又逃了,真是胆小鼠辈。什么白虎、骑,不如改名叫‘白鼠骑’好了!” …… 轩辕楚的细目中亦露出一丝讽笑,观这里的山势地理,不是设伏之所,他也就没了恐畏,有心与年华玩猫戏老鼠的游戏,一挥手,“追!看这群鼠辈能逃多远!” 白虎、骑且退且向天狼骑放箭,天狼骑的队伍越靠越拢,地底隐隐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想必是冰层无法承受逐渐集中的重压。 白虎、骑缓慢后退,以弓弩击敌,与天狼骑始终隔着几百米,随着靠近丹水的拐弯处,冰层底下的声响越发清晰,但冰层始终没有裂开。 白虎、骑的箭簇,已经告罄。 乌雅唇色苍白,道:“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啊!冰层明明已经很薄了,不可能承受这么多人,还不裂开……” 年华苦笑,心中比冰还凉,“原因是天狼骑的靴子——履冰靴。穿上履冰靴,踏在再薄的冰层上,冰面也不会裂开。履冰靴是崔天允的发明。该死,我真糊涂,居然算漏了这一点!” 巴布望着逼近的天狼骑,脸色发青,“箭也告罄了,我们该怎么办?” 年华望着黑压压逼近的天狼骑,心念电转,脑海中却是一片混乱,不知该如何脱身。 一直没有言语的赫锋,突然开口道:“履冰靴再神奇,也得有冰才能履,不可能踏水而行吧?巴布、乌雅,你们保护年主将撤退,这里交给我!” 话刚说完,赫锋已经提起腰间的狼牙棒,破开众人,向天狼骑冲去。 年华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赫锋在离天狼骑两百米远处,举起巨大沉重的狼牙棒,拼尽全力,向脚下的冰层砸去。一下,两下,三下……冰屑飞溅中,他罔顾生死,仿佛生命的全部意义,就在于砸开脚下的坚冰。 白虎、骑见状,大受欣舞,立刻又有数名使狼牙棒、开山斧之类重型兵器的汉子扔了弓弩,拿起武器不顾生死地冲回去,与赫锋一起凿冰。临走时,每个人留下的话语都是一样,“保护年主将撤退,这里交给我!” 天狼骑慌了,立刻有弓弩手持箭对准了赫锋等正在凿冰的勇士。 年华心惊,想要上前,却被巴布、乌雅等将士拦住,他们簇拥着她向岸上而去:“主将快上岸,冰面已在摇晃,此地危险!” “噌!”就在年华一错眼间,箭雨如蝗,射向赫锋等人。 年华大骇,“不——” 血肉之躯被箭雨射穿,正在击打冰面的勇士次第倒下。赫锋的右胸正中一箭,他却强自撑着,咬紧牙关,一下一下地击打冰面。 没有任何命令,白虎、骑中又有数名将士返回,拾起死去的同伴留下的武器,冒着箭雨,继续砸击未开的冰层。 “砰!砰!砰——”当第二支羽箭没入腹部时,赫锋的唇角溢出了一丝鲜血,鲜血滴落在冰面上。鲜血滴落的平滑冰面上,一丝皲裂的痕迹渐渐扩散,与四周白虎、骑将士们凿出的裂纹缓缓相衔。 从高空俯瞰,但见一面方镜上逐渐爬上一道道裂纹,仿若蛛网,层层扩散。 冰河底部隐隐动摇,脚下已有虚浮之感,天狼骑惊慌失措,一时间人仰马嘶。轩辕楚没有料到白虎、骑如此舍生忘死,暗暗心惊,大声道:“快散开!去岸上!!” 可是,天狼骑人数众多,之前为了躲避箭袭,一层层向中间收拢,此时哪里能够立刻散开?但天狼骑毕竟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精锐部队,在危急的情况下,倒也并不慌乱无章,仍旧有条不紊地撤向岸边。 赫锋见天狼骑在撤移,心中焦急,大吼一声,力聚双臂,狼牙棒狠狠砸向冰面龟裂处。这一击,他使尽了全部的力气,透支了本已垂危的生命。冰面裂开,河水上涌的刹那,他喷出一口鲜血,只来得及回头道:“年主将……快走……” 赫锋击裂的窟窿使冰面上的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不过须臾,整条冰河碎作片片浮冰,湍急的丹水倒卷上来,仿如一张巨大的兽口,顷刻间吞没了冰面上的一切…… 轩辕楚,天狼骑,赫锋,白虎、骑被卷入河水中的刹那,两岸冰山上的积雪冰石也被冰河裂开的动静所震,扑簌簌地落下,似乎要发生雪崩。 年华心中震撼、悲痛,她全然不顾头顶上的危险,眼前只有在冰河中沉浮的白虎、骑,就欲冲下河救人。 乌雅急忙拉住年华,焦急地道:“听这动静,只怕将有雪崩!年主将快走,河面宽广,河水湍急,又没有船,根本救不了人啊!” 年华仍在往回走,嘴唇紧抿,神色悲痛。明知救不了人,她也无法弃河中的将士于不顾。 巴布急了,拉住年华:“年主将,快走。不要让赫锋白白牺牲,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你能够安然脱身啊!!” 年华仍在往回走,有泪盈眶,心中哀绝。 乌雅望着年华的背影,大声道,“主将请想想在宵明原上等待您的将士们,请想想被敌军围困的景城,再想想赫锋他们最后……最后的话语……” 说道最后一句,乌雅已是声音哽咽。 年华闻言,停住了脚步,望向在浮冰中哭喊沉浮的人。巨河之中,人小如蚁,根本无法从天狼骑中分辨出白虎、骑,也根本无法去救任何人。 一部分靠近岸边的天狼骑,已经陆续爬上了河岸。站在岸上的白虎、骑,不过千余人,山壁上隐隐颤动,冰雪碎石簌簌滑下。众将士吓得脸色苍白,却没有骚动逃窜,而是在静等年华的示下。 年华终是转过身,将宽广冰河中的哀嚎挣扎置之身后,脸上没有表情,声音却决然铿锵:“众将听令,撤离!” 巴布、乌雅松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沉抑悲痛,指挥众将士逆河而上。 年华最后一次回头,夕阳下,雪山之中,整条冰河上众生沉浮,哀声绕耳,仿如置身在地狱中,没有血腥,却充满了残忍和绝望。 赫锋早已沉入丹水,但年华却在夕辉中看见了他粗犷的笑颜,他的身边,许多白虎、骑勇士一起回头,笑容平和而快乐…… 死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 年华回过头去,擦掉了眼泪,神色坚毅,她率领残存的白虎、骑逆丹水而行。 她之生,是战士们以死换来,对于战士最好的尊敬和感恩,不是儿女情长地啜泣伤怀,也不是意气用事地同生共死,而是如他们所愿,安全地逃离危境,去往宵明原会师。完成白虎、骑此次的使命,方不负他们的牺牲,方能无愧于他们的英魂。 ☆★☆★☆★☆★☆★☆★ 崇华三年春,华救景城,率白虎、骑入越境。一月破师城,俘越军三万,沿黔水北上;四月破偟城、郦城;五月破溱城;六月驻花城,与邺城隔罗刹湖相望。永定侯高殊惧,呈黄金十万,九色锦千匹,东珠百斛,请退王师。华曰:“金珠皆不足贵,若得永定侯印,则退。”永定侯惧,急召魔血大将军轩辕楚归越。七月,轩辕楚归,华乃退。——《将军书·风华列传》 崇华三年春,白虎、骑主将年华挥师入越,逼攻邺城。清平郡主宁无双驻中曲山,与圣佑大将军青阳守望相助,共护景城。冬寒兵销,对峙二月,无战。三月,轩辕楚、崔天允以木鸢攻景城,东城破,朱雀骑袭无皋岭,退灵羽骑,景城得免。四月,朱雀骑撤离中曲山,入景城。五月,轩辕楚欲拆盟归越,为崔天允止。六月初,轩辕楚、崔天允再攻景城,鏖战三日夜,弓尽刀折。清平郡主驭火鸟破木鸢,退敌军,全景城。轩辕楚再欲归越,为崔天允阻,终止。七月,崔天允于丹水上游断河截流,欲淹景城。景城临危。轩辕楚忽得永定王召:邺城危,速归护国。轩辕楚弃盟归越。崔天允怒曰:“临阵退军,害吾功亏一篑,竖子不足与谋!”七月下旬,崔天允气归禁灵,景城得全。越、禁灵裂盟为敌,自此绝谊。——《梦华录·崇华纪事》 永定十八年春,王师入境。一月破师城;四月破偟城、郦城;五月破溱城;六月王师驻陪都花城,邺城危。王召大将军归越护国。七月,大将军归越,设三路伏兵,追歼王师。王师溃退。八月,大将军封境,王师困越地,辗转三月,不得出。十月,王师破建城,逆神水河北上,归玉京。——《越国志·永定纪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桃花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此间年少》(又名《年华在天极门的一天》) 这一年,年华十四岁,宁湛十四岁。 桃花似锦,草色如烟。仲春的清晨阳光明亮而温和,像是一匹柔软的、半透明的橘色鲛绡。 天刚蒙蒙亮,年华就已经起床,她简单地梳洗之后,照例跟随青阳来到将门后山,沿着从山脚延伸到山顶的石径,上下跑了十二次。 跑完步之后,在微薄的淡金色晨曦中,年华和青阳站在清溪旁的桃花树下,扎每日晨间例行的一个时辰的马步。 年华的肚子饿得咕咕叫,眼前全是馒头在飞,但她还是凝神聚气,姿势严正地扎着马步。以往无数次血淋淋的经验告诉她,即使封父老头儿人不在这里,作为弟子也是不能开小差的。 突然,一只花尾喜鹊欢叫着,从桃花树上振翅飞起,从正扎着马步的师兄妹眼前掠过。 年华目不斜视,心如止水。 青阳原本强自忍耐着,但终究还是少年心性,他悄悄伸手,从腰间的革囊里摸出一粒玩弹弓的铁丸,食指与拇指轻扣,缓催真气,瞅准飞鹊弹了出去。 “砰!”弹丸正中鸟头,可怜的喜鹊应声而落。 就在喜鹊落地的同时,一物从茅屋中封父的房间的窗户里疾速飞出,凛凛生风。 “砰!”那物正中青阳的脑袋,可怜的青阳应声倒地,一只木屐在沙地上滚出老远。 偷瞄了一眼趴在地上抽搐的青阳,年华心中暗叹一声,即使封父老头儿人不在这里,作为弟子也是不能开小差的。 青阳和年华扎完一个时辰的马步后,封父也已经起床。 这个时候,师徒三人该用早餐了。 比不得身份金贵的君门子弟,三餐有厨艺精湛的庖厨为之烹饪,以及训练有素的仆从在旁伺候;也比不得身怀异术的异门子弟,可以剪纸人为奴,驭灵兽为仆,召鬼神为役,替自己打理一应繁冗琐事。平民且务实的将门,向来是一个信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地方。 古语云,君子远庖厨。封父不是君子,却也远庖厨。在年华未来到天极将门之前,青阳一直在厨房里做小人。眼见来了一个貌若温婉的师妹,青阳心中暗喜,以为终于可以成为君子了。谁知,在吃了三天年华做的饭菜后,他流着眼泪主动再回厨房做小人。但是,有一点让他略感欣慰,至少劈柴的活儿,他从此不用再操心了。 年华劈完一堆柴火后,青阳的早餐也做好了。 师徒三人沉默地喝粥,吃馒头。 将门弟子的课业分为“文”,“武”,“阵”,即是一个月中,约有七日以习文为主,练武为辅;约有半个月是以练武为主,习文为辅;约有七日是以布阵为主。练习布阵的场地在合虚山的跃马原,迷失林,炎陵墟等地,由于地点十分僻远,来回一次很费时间,所以布阵练习通常两个月或者一季度进行一次,师徒三人一去合虚山深处,便是一个月左右。 这几日,正好轮到习文为主,练武为辅的文教期。年华心里十分欢喜,喝粥时嘴角不小心露出一丝笑容,被封父瞧见,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赶紧肃容收敛。 早餐毕,封父照例去找弈门宗主长孙岘下棋。长孙岘摆下的百变珍珑棋局,这半年内困住了封父,也迷住了封父。临出门前,封父按例丢给青阳和年华各自一本兵书,让师兄妹两人自己习读,他晚上回来考察功课。 封父考察弟子功课的方法对他自己来说十分简单,但对他的两名弟子来说,却是一件玄之又玄,欲哭无泪的事情。不厚不薄的一本兵书,封父随意地翻到某一页,随意地念出一句,青阳和年华就得立刻接下去,一字不错地,十分流畅地背到这一页的最后一句。背错一个字,或者背得不流畅,都不算过关。师兄妹两人过关则已,不过关的下场极其凄惨。封父规定,不过关的人要在油灯下将兵书一字不落地抄写十遍。通常,第十遍抄完,吹了灯,就可以出门看日出了。 自从封父被珍珑棋局困住,将门的文教就是这样传授。 起初,青阳和年华双双阵亡,将门内夜夜灯火煌煌,纸笔也一度告罄。毕竟,一日内熟背一本兵书,对于以习武为主的师兄妹来说,太过困难了一些。而且,封父的考验方式玄之又玄,即使勉强能够全部背下来,被这么截章断句地一问,也都记得模模糊糊了,哪里还能流畅地背出来?而且,最让两人欲哭无泪的情况,莫过于自己辛辛苦苦地背到了某一页,而封父翻的偏偏是下一页。 不过,近两个月来,年华不再夜点青灯,奋笔抄书,她仿佛突然间有了过目不忘的奇异本领,对于封父每次的考验都成竹在胸,应背如流,这让青阳惊叹且疑惑。 吃饱喝足,封父踏着上午的灿烂阳光,迈着阔步去了弈门,一脸不破棋局誓不还的决绝神情。 严师出门去,弟子乐逍遥。封父离开后,将门中乐得逍遥的人只有年华。青阳神色阴沉,额上紧紧缠着玄色布条,捧着封父指给他的兵书,坐在临窗的书桌前发奋。 窗外是溪边的桃花林,青阳一抬头,就看见万树绯桃,飞花若海的美景。 年华正悠哉地躺在桃树上,一身家常穿的宽松的白色罗衣,长长的黑发随意地束着,流泉般倾泻而下。她捧着封父指给她的兵书,但与其说是在努力地背书,不如说是在晒太阳发懒。她微眯着凤目望着飘落的花瓣,偶尔伸出手去撷一片,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啪!”书本从身上掉落,落在了桃花树下,年华也懒得去拾,干脆头一歪,合了双目,浅浅睡去。 青阳看得气结,积了两个多月的疑惑又一次浮上心头:为什么明明每次她都没有在好好看书,可是晚上却能轻松地过老头子那一关?! 今天,封父故意挑了最厚的一本兵书丢给年华,想必也是存了刁难的心思。 望着在桃花树上呼呼大睡的年华,青阳心中的谜团更深了。其实,他很想询问年华过关的诀窍,可是碍于身为师兄的面子,始终没好意思开口。 厚厚的兵书静静地躺在地上,一阵落花风吹过,书页簌簌翻动。细碎的桃花仿如粉红的精灵,调皮地钻入了泛黄的纸页中。 青阳呆呆地看着花瓣与兵书嬉戏,然后兵书渐渐地被落花掩埋。直到整本兵书都被埋入花冢,只剩下一方书角露在外面时,青阳才猛然回过神来,似乎,一个流光如金的宝贵上午,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而他摊在桌子上的兵书,赫然还翻在第一页。 青阳怪叫一声,急忙埋首苦读,他好不容易刚沉了心进去,树上的年华却打着呵欠起身,隔着窗户唤他:“青阳师兄,是不是该吃午饭了??” 青阳十分郁闷,夹着书本走进厨房,效仿勤学上进的古人,一边读书,一边生火做饭。 年华轻灵地跃下树,拾起树下的兵书,低声自语了几句。她带着兵书走回茅舍,进入自己的房间,直到闻到桌上的饭菜香味,才乐呵呵地跑出来。 见年华满面春风,胃口极好,青阳本想问出心中的疑惑,但是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开口。 饭毕,午眠。 青阳自然没有午眠的心情,他捧着书本坐在书桌前,因为头脑昏昏,精神靡靡,他一手持书默读,一手拿锥子刺大腿,将勤苦诠释到了鲜血淋漓的地步。 年华也没有睡,她倒不是担心课业,而是因为上午睡得太足,午饭又吃得太饱,现在睡不着。于是,她决定去万生塔找宁湛玩。君门课业轻松,宁湛又被特许只修文,不习武,更是落得轻松逍遥,通常一过了中午,他就自在无事了。 时值暖春,宁湛气色颇佳,正在房间里作画。 一卷松玉色宣纸摊在案上。宁湛提笔蘸墨,排染出河海万里,风云变幻。接着,笔端的墨色转浓,勾描出山峦迭起,岚雾缥缈。不过寥寥数笔,不过黑白二色,一幅水墨江山图已然呈现在纸上,既有云蒸霞蔚之逸美,也不乏龙腾四海之霸气。 画上有一处留白,宁湛提笔沉吟,思咐题什么诗句合适,冷不防肩后探出一颗脑袋,几缕青丝拂过他的脸,凉凉的,痒痒的。 宁湛回过头,正对上年华含笑的墨瞳。宁湛脸上也泛起一丝笑意,但却假怒道:“你怎么又从窗户进来?万生塔又不是什么禁地,大可以从正门进来啊!” 年华眨眨眼,“从将门过来,正好是万生塔的后面,如果走正门,还得绕到万生塔的前面,太麻烦了。反正你住在三楼,又不算高……”见宁湛还要开口,年华怕听他的紧箍咒,急忙转移了话题,“嗯嗯,这江山图气势倒是出来了,但是只有黑白二色,太过单调寂寞了一些。” 宁湛笑了笑,道:“江山万里本就是寂寞,正好与黑白二色相谐,姹紫嫣红倒显得俗艳了。” 看见年华,宁湛立刻有了题句,狼毫蘸墨,在留白处挥笔,须臾成句。 年华轻轻地念了出来,“人得交游是风月,天开画图即江山。(1)”她撇撇嘴,笑道,“还不如‘风月无限,江山万年’更佳呢!” 宁湛深深地望了一眼年华,道:“‘江山万年’固是我之所愿,但是‘风月无边’却不是我之所求。我的心意,你难道还不知道?” 青梅竹马,两心相印。 天极逍遥,此间年少。 年华一愣,粉颊微红,心中却是甜蜜。 见年华羞涩不语,宁湛也微微面红,望着桌上的宣纸,道:“上次答应要替你画一幅小像,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画,如何?” 作画最是劳神费思,年华担心宁湛的身体受不了,笑道:“还是改日吧,不急在一时。今日天清气朗,大好的时光呆在房间里消磨,可就太浪费了,不如出去晒晒太阳,如何?” 宁湛转头望了望窗外,山色怡人,湖光秀美,笑了:“也好。” 注:(1)“人得交游是风月,天开画图即江山。”是宋朝诗人叶梦得的诗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此间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此间年少》 宁湛和年华刚走过泪湖上的浮桥,看见皇甫鸾穿着一身鹅黄色罗裳,轻灵如蝶地飘了过来。原来,她也是下午无事,来万生塔找宁湛玩耍。三人结伴,去了平日常去的葬梦崖,消磨春日午后的清闲时光。 烟云澹澹,风露凝香。宁湛、年华、皇甫鸾并排躺在茵茵碧草上,望着蓝天上飘着的朵朵白云。带着花香的风拂面而过,时光静好得有如幻觉。毕竟少年心性,时光太过静好,三人反而有些无聊。 皇甫鸾笑吟吟地提议,“我刚才来万生塔时,路过医门的后山,发现彩羽锦冠鹅在睡觉,我们去逗它玩,好不好?” 医门宗主岐黄曾在东皇山觅得一只彩羽锦冠鹅,带来天极门饲养。彩羽锦冠鹅是举世难寻的医家神物,鹅羽、鹅血、鹅粪都是奇药。岐黄非常宝贝它,用精粮饲养着,鹅身肥如犬。宁湛,年华,皇甫鸾贪爱鹅的羽毛华丽,闲暇时,常常偷偷去拔鹅毛。鹅性格非常生猛,喜欢啄人。三人每次得逞后,都被鹅追得满山跑。 宁湛有些犹豫,“上次,险些被它啄到……” 年华却一跃而起,兴奋地道:“好哇好哇,上次被它追得满山跑,这次一定要去雪耻。” 皇甫鸾拍手笑道:“它太小气了,这次一定要多拔几根鹅毛。” 见年华和皇甫鸾兴致勃勃,宁湛也就不再反对,三人结伴向医门后山而去。 彩羽锦冠鹅伏在一块青石旁,正在闭目小憩。在阳光的照耀下,它的七彩翎羽折射出一片煌煌光华,端的是十分绚烂美丽。 宁湛,年华,皇甫鸾躲在一棵老槐树后,悄悄地探出头来,见懒鹅蜷在青石畔,丝毫没有反应,互相使了一个眼色,蹑手蹑脚地向鹅走去。 三人的脚步放得极轻,鹅饱食贪睡,反应迟钝,没有察觉危险正在逼近。直到翅尾上陆续传来三下剧痛,鹅才倏然睁开了黑宝石似的眸子,金黄的喙中发出一声惨叫,像是被什么烫着了一般,一跃而起。见三名少年笑嘻嘻地,抓着刚拔下的鲜丽鹅羽,鹅愤怒,眼中喷火,扑腾了几下翅膀,作势就要来啄人。 “还不快跑?”还是宁湛反应得快,出言的同时脚底抹油。 年华,皇甫鸾反应过来,急忙同宁湛一起开溜。 宁湛、年华、皇甫鸾从山下跑到山腰,愤怒的鹅紧追不放;三人从山腰绕下山,愤怒的鹅依旧紧追不放;三人从山前逃到山后,转头一看,鹅还在后面紧追不舍,速度丝毫不见缓下。 皇甫鸾捏着鹅羽的手浸出了冷汗,惊恐而迷茫地道:“平常,它追到山下也就不追了,今天怎么像着了疯魔,越追越猛了呢?” 宁湛和年华望着皇甫鸾手中那一大把,至少有十支之多的金色鹅羽,嘴角抽搐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回答迷茫少女的疑惑。 彩羽锦冠鹅毕竟是神物,平日虽然慵懒迟钝,可是此刻惜羽生怒,在后紧追不舍,神威凛凛,丝毫不显疲态。而在前面逃逸的三人却已是强弩之末,饶是年华常年习武,此刻也见气喘,更别说体弱的宁湛和娇柔的皇甫鸾。 宁湛捂着胸口,脸色苍白,额冒虚汗;皇甫鸾提着裙裾,脸色涨红,香汗湿襟;两人无论如何是跑不动了。 年华回头望去,小径尽头的木叶中,已经现出了一点灿烂的金色。——彩羽锦冠鹅追来了! 年华咬了咬牙,一手扯了宁湛,一手拉了皇甫鸾,缓催真气,脚尖轻点,施展轻功,向前飞掠而去。用轻功带人御风而行,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年华原以为带上两个人会很困难,然而很奇怪,行动倒没有她想象中艰辛。皇甫鸾身形娇小,弱不胜衣,带着轻巧的她倒不费事,谁知宁湛却也似没有丝毫重量。 年华运步如飞,在树林中的小径上疾行。疾风过耳,木叶扑面,她隐约听得身后的皇甫鸾一直在叫她,“华、华姐姐,停……停……” 因为喘气的缘故,皇甫鸾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断断续续的话语被疾风搅碎,根本传不进只顾飞驰的年华耳中。 三人奔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终于出了医门的范围。 “呼,安全了!”年华松了一口气,回头对宁湛、皇甫鸾笑道:“这次,又被追得惨兮兮……啊!宁湛呢?” 后面哪里有宁湛的影子?年华左手抓的是宁湛的一件外衫,怪不得她会觉得宁湛轻得没有重量…… 瞬间,年华冷汗如雨。 皇甫鸾一边弯腰喘气,一边拍着胸口,语带哭腔,“湛、湛哥哥落下了,我、我叫你停下,你没听见……” 皇甫鸾话音未落,年华已经一跃而起,消失在了来路上。 年华沿着原路逆回,一路寻找宁湛,但始终没有寻见,她的心中焦急而自责。寻到后山的半腰时,耳边的风声中隐约夹杂着宁湛的咳嗽。年华神色一凛,疾速向前掠去,隔着一丛稀疏的结着红果的灌木,她依稀看见了宁湛单薄的身影。 原来,当时情急之下,年华抓走的只是宁湛的外衫。宁湛骇然,呼叫,但年华早已带着皇甫鸾奔远,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呼喊。 宁湛落在了后面,眼见鹅又追了来,只有拼命地跑,可是他体力不济,终是被愤怒的鹅追上。此刻,他正跌坐在地上猛咳,体肥若犬的鹅目露凶光,就要扑上去啄他。 年华焦急,抬足踢起一枚石子,石子挟着劲风击向彩羽锦冠鹅。 “砰!”石子正中鹅颈,彩羽锦冠鹅被石子的后劲所迫,向旁边跌了开去。 “宁湛,过来,快!”年华向宁湛跑来,伸出手,道。 宁湛抬头,见年华近在咫尺,心中稍安。趁身形臃肿的彩羽锦冠鹅尚未挣扎起来,他勉力撑起身形,向年华跑去,抓住了年华的手。 十指紧扣,虽处险境,形容狼狈,二人仍然相视一笑。 年华笑,“这次,再不会把你弄丢了。” “嗯。”宁湛也笑了。突然,他面色一紧,低声道:“不好,快跑,它又追来了!咳咳!” 见宁湛在咳嗽,年华慌忙将外衫套在他身上,握紧了他的手,携他踏着草浪而行。彩羽锦冠鹅翻身而起后,更加恼羞成怒,摇摇摆摆地向二人追来,大有此仇不报非神鹅之气势。 虽说每日习武不辍,但年华终究只是一名十四岁的少女,内力和体力都不深。之前,她带着皇甫鸾逃出医门,已经耗去了大半体力,回来寻找宁湛时,因为心急,倒不觉得疲累,此刻寻到了宁湛,心中松懈,只觉得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更何况宁湛比皇甫鸾要重许多,她渐渐感到丹田隐痛,有些接不上气来。回头看时,鹅气势汹汹,越迫越近。 年华正无计可施,前方七丈处出现了一棵巨大的紫杉树,高约数丈,亭亭如盖,树干约有三人合抱粗。薰风吹过,花叶如雨。 年华脑中闪过一道灵光,问宁湛,“你信不信我?” 宁湛虽不解其意,但仍坚定地点头,“信!” 年华笑了:“好,抓紧我,别松开。” 说话的同时,年华却停了下来,回头等鹅离他们只有两丈远时,才又开始带着宁湛向前掠去。这一次,她的速度极快,仿若一阵疾风,宁湛抓着她的手腕,只觉得脚底虚浮,耳畔生风。气怒的鹅见年华突然加速,不甘示弱,也神威大显地加速,极其剽悍地向二人追来。 年华带着宁湛向紫杉树奔去。两人在前面疾驰,彩羽锦冠鹅在后紧追,双方相隔不过三米。不过须臾,粗壮的树干已近在眼前,宁湛甚至能够清晰地看见树皮上的皲裂纹路,年华却没有缓速停下,甚至也没有绕道避开的意思。 宁湛心中惊骇,再以这样的速度向前跑,肯定会撞上树干,如果撞上去,后果不堪设想。他下意识地想松开年华的手,但是脑海中浮现出年华的笑容,和她刚才的话语,抓紧我,别松开…… 抓紧我,别松开…… 宁湛神色一沉,终究还是没有放手。他紧紧地抓住了年华的手,用力到似乎即使三生三世之后,也没有人能够将他们分开。 虽然遵守承诺,没有放开年华,宁湛的心里却充满了恐惧,害怕。在深棕色的树干近在咫尺时,他吓得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宁湛以为难逃撞树的噩运的时候,他只觉得腰一紧,却是年华的另一只手,揽住了他,接着身体一轻,脚竟离了地面。 等宁湛的脚再次触到实地时,他慌忙睁开眼睛,向四周看去,满目皆是树枝树叶。原来,他人已经站在了树上,年华正拉着他的手冲着他笑。 “砰!”树下传来一声巨响,震得紫杉树摇晃了一下,花朵花叶洒了二人满头,满身。 宁湛往树下望去,却是彩羽锦冠鹅刹步不及,一头撞上了粗壮的树干,双蹼朝天地翻倒过去,不省人,不,鹅事。 宁湛和年华相视一望,扑哧一声笑了。年华摊手,道:“是它自己撞上去的,如果有三长两短,岐黄宗主可怪不上我们。咦,什么声音?” 宁湛侧耳听去,也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嗡嗡”地响作一团,仿佛是…… “马蜂!”宁湛指着年华身后,双手发抖,脸色惨白。 原来,彩羽锦冠鹅这一撞,竟把杉树上悬挂着的一个马蜂窝给震落了。摔碎的马蜂窝中涌出一大群马蜂,乌压压地飞向宁湛和年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年少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此间年少》 年华回头一看,但见一片黑云压来,顿时心中也慌了。她急忙抓牢宁湛,跃下树,疾速逃窜。 年华和宁湛逃窜中,几只飞得快的马蜂逼近,眼看就要蛰到年华,宁湛手疾眼快,挥袖去挡,却没提防一只马蜂蛰了他自己的脸。 两人身处后山,附近没有河流,年华一时也不知道该往哪里逃,宁湛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入口很小的洞穴,道:“去那里躲躲!” 两人逃到洞穴前,宁湛让年华先入,年华也不啰嗦,飞快地缩身而入,洞口十分窄小,躬了身才能勉强挤入。 宁湛费力地钻入洞穴,在身体挤进洞穴的同时,他顺势脱下外衫,撑开,堵住洞口。他双手有限,只够堵住一部分,幸好年华反应极快,立刻伸手按住了另一边,马蜂才没有大量涌入。饶是这样,也有两三只飞了进来。洞穴里空间逼仄,光线幽暗,隐约能听见“嗡嗡”的声音在耳边萦绕不绝,却不知马蜂在哪儿。 两人的四只手必须按在堵住洞口的外衫上,以阻止外面的马蜂群涌入,所以在洞内只能成为鱼肉,任由这两三只飞入的马蜂宰割。 年华刚要告诫宁湛不要乱动,半跪着的宁湛却直起了身体,三只马蜂立刻就扑向了他。黑暗中,传来宁湛略带痛苦的低唤,年华焦急地道:“你、你不要紧吧?” 想必是痛苦的缘故,宁湛的声音很轻微,但却又带着笑意:“没事,只是被蛰了几下,倒是可怜了这三只马蜂,就这样死了。” 年华心中一涩,“刚才,你是故意起身的吧?” 马蜂的尾刺连接着内脏,蛰过一次人后,自己也会死亡。 宁湛的声音极低,却带着笑意:“男子汉大丈夫,皮糙肉厚,让蜜蜂蛰两下也不要紧。你是女孩子,被蛰到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这是马蜂,不是蜜蜂,被蛰了,至少会痛上半个月……” 宁湛笑了,“如果你被蛰了,我会痛上至少半年。” 马蜂的嗡嗡声渐渐低哑,消失,洞穴中幽暗而昏蒙,宁湛无法看清年华的表情,只可见一点晶莹的东西,在她的脸上滑落。黑暗中一片静默,两人的手紧紧按住长衫,虽然手与手相隔着一段距离,但彼此的心早已深深相印……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两人手酸臂麻,几乎已经撑不住的时候,洞穴外杂乱的嗡嗡声才渐渐地远去。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两人才小心翼翼地放下手来,手臂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了。 长衫滑落在地,外面果然已经没有了蜂群,金红的夕阳透过洞口,斜斜地照入洞穴里。 年华第一眼看见的是宁湛被马蜂蛰过的脸,三、四个红中带青的斑点,分布在额头和脸上,使他原本俊逸的面容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但是,年华却笑不出来,反而哭了。 宁湛自己倒笑了,伸手替年华擦泪,“即使蜂群散去了,你也不用高兴得哭起来啊!每次被封父宗主责罚,都没见你哭过。啊,时间不早了,我得回万生塔了,你也该回桃花坞了吧?” 将门的所在地由于清溪潺潺,桃花繁艳,便在天极门中得了一个十分浪漫的,与血腥狂烈的将门极不相符的名字——桃花坞。暮春时节,千树桃花凋残的景象,正像是战场上两军厮杀时,飞溅开来的鲜血。绯色的花瓣飘落在地,正像是疆场上未干的血迹。 约好了明天去看宁湛之后,年华与宁湛在岔路上告别,一个回万生塔,一个回桃花坞。 年华回到桃花坞时,青阳正在厨房做晚餐,他一边烧火,一边摇头晃脑地背书:“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1)。咦,华师妹,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年华苦着脸道:“我和宁湛、小鸟儿本来在医门后山玩,却被马蜂追到洞里,才刚脱险出来。啊,老头子怎么还没回来?还以为今天偷溜出去,肯定会被他逮住,逃不过一顿罚呢!” 青阳道:“哦,刚才弈门弟子过来,说老头子破不了珍珑棋局,一怒之下,砸了长孙宗主最宝贝的紫玉夔纹棋盘,惹恼了长孙宗主,两人正在竹林打得不可开交呢!” “啊,老头子上次不是输得走火入魔,一掌拍碎了长孙宗主的一副檀香木水纹棋盘么?长孙宗主怎么还敢拿压箱底的宝贝和老头子下棋?” 青阳同情地道:“宝贝这种东西,压在箱底太久了,总得要找个人显摆显摆……” 年华也是一脸同情,“可惜的是,长孙宗主找错了人……” 通常,封父被困在弈门,非得要天黑尽了,才能回到将门。师兄妹两人就不等他,自己吃完了简单的晚餐。 晚饭过后,青阳照例在前院练习枪法,年华则在后山练习射箭。等到天全黑的时候,封父阴沉着脸回来了,脸色比天还黑。 书房中明烛荧荧,满室光亮,封父端坐在上首,开始检查两名弟子的功课。长幼有序,青阳当先,封父漫不经心地打开兵书,翻到某一页,高声念道:“高陵勿向,背丘勿逆。(2)” 青阳心中一紧,这一章是下午背的,好像有些模糊了,赶紧接下:“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饵兵……”憋了半天,一直到涨得满脸通红,青阳还是没接下去,心中暗道不妙。 果然,兵书劈头盖脸地就砸了过来,正中青阳的脸,封父在弈门受的气,也有了发泄口:“饵兵勿食,归师勿遏!蠢材!真是蠢材!整整一天,连一本书也背不下,老夫文韬武略,英明睿智,怎么会教出这样愚笨的弟子!枉老夫……” 封父滔滔不绝,唾沫横飞,青阳的头越垂越低…… 直到烛泪沿着半截残烛滴到了桌上,烛心“噼啪”一声,爆了一个小火花,封父才训斥完几乎把头垂到地上的青阳。等到封父安静无声时,青阳才小心翼翼地拾起落地的兵书,去墙角的书桌上抄写。 喝了一口清凉的茶水,润了润嘶哑的喉咙之后,封父接过了年华递上来的书,他的嘴角泛起了一丝讽笑。这可是他特意挑出的最厚的一本兵书,最近这个小弟子过关得太容易,虽然聪明善学是好事,可是小小年纪,绝不能助长其骄,必得要让她适当受挫,才能让她懂得谦逊,知道自牧。 封父随手翻开一页,垂目,拖长声音念道:“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3)” 年华在心中吐了一口气,赶紧接下去:“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掠乡分众,廓地分利,悬权而动。先知迂直之计者胜,此军争之法也。”顿了顿,又继续道,“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故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为变者也。” 背完后,年华抬头望向封父,封父的神色阴晴不定。 封父很是郁闷,原本酝酿在心的训导,此刻堵在了喉咙里,想说出来,却又说不出,想咽回去,却又咽不下。最终,他只是“唔”了一声,将兵书抛回给年华,背着手踱出了书房。 “呼——”等到封父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年华才实实在在地舒了一口气。 青阳趴在书桌前抄写兵书,在年华流畅背书时,他已经惊得瞠目结舌,此刻终于忍不住心中强烈的疑惑,放下了身为师兄的矜持和骄傲,问年华:“华师妹,你究竟是怎么过的关?今天一整天,你不是睡觉,就是出去玩,可没见你背过书。” 见封父不在房中,年华神秘地一笑,将手中厚厚的兵书隔空抛给青阳,“你翻开。” 青阳抬手接过,依言翻开,低头看去,“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 正是刚才年华背的内容。 青阳脑中灵光一闪,合上书本,再翻开,“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 还是刚才背的那一页! 青阳惊愕地望向年华,年华眨眨眼,笑道:“既然老头子图简单省事,那我们自然也要想一个简单省事的法子来应付。呵呵,老头子给我们看的兵书都是古籍,古籍纸页特殊,且很厚,只要用米汤把其中两张纸粘住,等书页干后,随手翻开书本,则不是被粘住的那两张纸的前一页,就是后一页。只要把这两页的内容熟记,就能过老头子那一关了,何必背下整本书?完事后,再用清水把粘的地方弄湿,分开两张纸页,摊开,等书页晾干,基本上就和之前的书一样了。” 见青阳听得双眼冒光,年华赶紧补充道:“当然,粘的时候必须格外小心,而且还有一些小技巧,粘得不能太过明显,也不能太不牢。对了,还不能粘有字的地方,否则墨迹会化开。” 青阳连连点头,仿佛取到了真经。 言谈正洽的师兄妹都没有发现,窗户外站着的一道笔直身影正气得双肩发抖。 朗月渐渐西斜,除了青阳还在灯下奋笔疾书,桃花坞中其余的人已经陷入了好梦中。 年华在天极门的一天,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第二天,仍然是文教期,年华一天的生活内容大体如前一日,只是晚上封父检察背书时,出了一点小意外。 封父一反常规,先检查年华。 封父在烛光下阴阴地笑着,让年华感到毛骨悚然。封父不再随手翻开书页,而是缓慢地翻到第一页,念出第一句,让年华接下去。 年华一头冷汗,结结巴巴,接不下去。 结果,年华的下场,自然是被面露快意的封父狠狠地训了一顿。被训得狗血淋头之后,年华灰溜溜地坐在了墙角,摊开笔墨抄书。 接着轮到青阳,刚训斥完狡黠作弊的劣徒,封父心情大好,又怜悯老实的青阳连续熬夜抄书,有心放他一马,于是装作不知道,随意一翻手中的书本。封父本以为会翻开到青阳背熟的某一页,谁知书本却没翻开。 封父心中奇怪,低头看去,这一看,他差点没背过气去。原来,青阳向来粗豪,不如年华手巧,他把书本粘得一塌糊涂,整本兵书的书页全都粘在了一处,像是一块方形的石块。 封父试图掰开,却无从下手。将门中的古籍兵书,向来是他压箱底的宝贝,此刻他终于能够体会到弈门宗主长孙岘的心情。 “蠢材——”桃花坞中爆发出一声怒吼,惊得树林里的栖鸟纷纷振翅,逃向了夜空。 今夜人无眠,桃花坞中,三盏青灯待天晓。 注:(1),出自《孙子兵法》谋攻篇。全句如下:“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 (2),出自《孙子兵法》军争篇。全句如下:“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3),出自《孙子兵法》军争篇。全句如下:“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故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为变者也。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掠乡分众,廓地分利,悬权而动。先知迂直之计者胜,此军争之法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小楼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崇华三年十月,越、禁灵退兵,景城得守。白虎、骑主将年华归玉京。帝大悦,擢年华为将军,赐号风华,授紫金勋,赐良田一千顷,金三百万;擢田济为中都督,授紫勋,赐良田五百顷,金一百万;擢巴布为……生还玉京的白虎、骑将士,皆有封赏。战死的将士,皆有追封和遗慰。——《梦华录?崇华纪事》 崇华三年,帝拜华为将军,赐号风华。威武大将军李元修阻之,言华虽守城有功,但曾于阵前降敌,有损军威,不得位列将军。帝不悦,修再三阻之,(华)终未拜将。——《将军书?风华列传》 年华回到玉京已有半个月了。 黄金装战马,白羽饰神兵。天子赐宴,百官相贺,说不尽的繁华荣耀。只是,夜深人静时,紫塞荒草中的累累白骨,熊熊燃烧的越国城池,四处哭喊奔逃的平民百姓,护城河中密密麻麻的浮尸,阵前厮杀中浴血倒下的士兵……总会来入梦,让她蓦然惊醒,呆呆地静坐在黑暗中,冷汗湿襟。 在越国的一年里,年华攻城略地,浴血奋杀,只为迫近邺城。但是,越靠近邺城,反而越陷入危境。她和白虎、骑将士每日徘徊在生死之间,与鲜血和杀戮相伴,连做梦也只有两种内容,杀人,或是被杀。那样的日子,任是意志坚强如铁的人,也会疯狂。能够从越国活着回来,简直就像是在做梦,年华带领白虎、骑突破轩辕楚的封、杀,千里跋涉,终于活着踏上玉京土地的那一刻,连最坚强铁血的战士也忍不住抱头痛哭。 秋夜寒凉,天悬星河。年华从噩梦中惊醒,无法再成眠,她起身站在栏杆边,望向小楼外的后花园。花园中,荼蘼已残败凋零,只有木樨花似雪,红枫叶如火,还有环绕着小楼种植的青菊在星光下静静地吐蕊盛开。 这座鸟革翚飞的小楼,是宁湛下旨修建,赐给她居住的地方。去年初冬动工,今年夏末完工。年华第一次踏进小楼时,不由得一怔,心中蓦然腾起时光倒流之感,小楼中的布局陈设与万生塔一模一样。青梅竹马,耳鬓厮磨,天极门中的万生塔充满了两人少年时无数美好的回忆。 “梆梆——”不知何处传来打更声,刚近子时。 夜风浸骨,身后漆黑一片,年华突然觉得孤独、恐惧,不敢回到冰冷的床、上去,甚至也不敢回头,似乎身后的黑暗中,正潜伏着魑魅魍魉,欲择人而食。 年华就这么怔怔地,赤足站在微弱的星月下。 突然,花园的小径上,有一盏橘色的灯火在移动,灯火向小楼缓缓飘来。微弱的星光勾勒出一道修长的白色身影,一盏宫灯在那人身前浮动,引着他分花拂树,走向小楼。 这么晚了,谁会来小楼?年华心中奇怪,待得灯移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两个人。一人提着宫灯在前面引路,白色的身影在后面从容缓行。 那两人停在楼下,提灯的人进入小楼,白衣人站在楼外的花丛中。从他的形容举止上,年华已猜出是谁,嘴角浮起一抹促狭的笑,足尖轻点,翻出栏杆,落地时悄无声息。 宁湛站在青菊丛中,仰望天河。天上的繁星似乎都幻化成一张张他日夜萦怀的笑颜,忍不住喃喃:“年华,年华,你知道我来了吗?” 宁湛话音未落,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一个声音在他耳边笑道:“当然知道。” 宁湛回头,夜深人寂,阴风阵阵的气氛下,当他心中魂牵梦绕的容颜突如其来地近在咫尺时,他双眼一翻,晕倒在了地上。 呃,玩过头了么?宁湛体弱,这一吓可不要吓出个好歹。年华既后悔,又着急,摇着晕倒的宁湛,“宁湛,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宁湛僵卧如尸,年华心中一寒,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似乎没有呼吸。 年华的脸色瞬间苍白,语带哭腔:“宁湛,不要吓我……” 年华的手开始发抖,脑海中一片空白,宁湛突然张口,咬向她的手。 “啊!”年华吓了一跳,来不及反应,手被咬了个正着。 “诈尸”的宁湛睁开眼,坏笑道:“嘿嘿,一吓还一吓……” 年华的眼泪夺眶而出,一滴一滴落在花叶上,如露珠。 宁湛急了,坐起身,替年华擦泪,“怎么哭了?是不是咬痛你了,还是吓到你了?” 年华紧紧抱住宁湛,声音颤抖:“刚才,我以为你不会再醒过来了……以后,你不要再这么吓我了,好不好?” 午夜梦回,她就游走在生与死之间,她的梦中全是一倒下就无法再醒过来的将士。生命脆弱,且短暂,生与死,只是在睁眼与闭眼之间。她无法想象,也无法承受,宁湛不会再醒来。 宁湛拥紧年华,柔声道:“好,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你不要再哭了。” 这时,小楼中走出来两个人,提着宫灯的是许忠,他有些幸灾乐祸:“圣上,年主将失踪了,不在小楼中,您是不是可以回宫去了……咦,年主将你怎么在外面?!!” 睡眼惺忪,却又一脸惊愕的是上官心儿,“年主将,你何时下楼了?奴婢刚才去你房间,替许公公通传,正不知你去了哪里。啊,奴婢参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湛道:“免礼。咳,你们先下去吧。” “奴才遵旨。” “奴婢遵旨。”许忠与上官心儿行礼告退。 年华已擦干眼泪,望着宁湛,:“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宁湛笑了,“我想你,想来告诉你今春的荼蘼花,开得是否与去年相似。” 年华也笑了,站起身来,拉了宁湛的手,“走吧,去小楼中慢慢说。” 宁湛见年华赤着双足踏在草露上,叹了一口气,“深秋夜寒,你也不怕冻着脚?” 年华刚要说话,宁湛已打横抱起她,向小楼走去,“我抱你上去。” “嗯。”年华偎依在宁湛的胸膛,心中温暖而甜蜜。 夜色中,二人衣袂翩飞,犹如一双比翼的蝴蝶,消失在了小楼中…… ☆★☆★☆★☆★☆★☆★ 旭日东升,流霞灿烂。年华一觉醒来,睁开了眼睛,小楼中的陈设、气氛,置身其上的床榻,又让她如坠往昔的万生塔,甚至连昨夜与宁湛枕钗鬓乱,被里成双的缱绻,也都如同曾经年少相依相偎的延续。 年华侧目望去,宁湛早已经醒了,正在痴痴地望着她。 年华笑了,“你望着我做什么?” 宁湛笑道:“我喜欢望着你。” 年华记得在天极门中,他们第一次鹣鲽双飞,鱼水欢愉之后,她醒过来时,宁湛也是这样望着她。 年华脸一红,转移了话题,“对了,今日不早朝?” 宁湛将头埋在年华颈边,轻声道:“你忘了,今日是旬假,不早朝。嗯,我再美美地睡一个回笼觉。” 年华一拍头,“我确实忘了。” 宁湛叹了一口气,道:“今日,终于可以不用再见到李元修了,不用再受他的摆布和欺压。” 年华道:“李元修怎么了?” 宁湛道:“李元修联合众多大臣轮番上书,以你曾经投降禁灵之事,阻止我擢你为将军。他手握八方兵权,父皇在时,也忌惮他三分,我实在无力与他相争。” 年华淡淡道:“我早已料到李元修不会让我拜将,分去他的兵权。” 将军手握虎符,持令箭,掌握一方兵马。将军之上,为大将军。如今玉京中,大将军是李元修,将军有七人。七名将军中,除了高猛,全是李元修的人。天下兵马大权,皆为李元修控制。年华不能为己所用,李元修自然不希望她拜将,削弱了他的兵权。 宁湛眼中露出一抹狠厉之色,“必须斩断李元修这条铁链,我才能不做傀儡,得到自由。”他想起了什么,问年华,“去年,萧德妃毁面,李淑妃遭母后囚禁。从永巷中救走李氏的人,是你吧?” 年华一怔,并不否认:“是。” 其实,还有云风白。一想起那个白衣银发,疏狂不羁的男子,年华心中蓦地涌起一丝淡淡的牵念。 宁湛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告诉她,是我让你去救她?” 年华垂目,道:“有吗?我忘了。” 宁湛一笑,“李元修回玉京,见到李氏,知道原委后,他勃然大怒,立刻与萧氏反目。我借他之手,已将外戚势力肃清大半。我低估了他们的父女之情,想不到冷酷狡诈如李元修,也有舔犊之情,还如此强烈。幸好,你救走了李氏,并告诉她是我的意思。如果李氏死了,李元修盛怒之下,也许就会记恨我不曾保护李氏,而想逆天篡权了!” 年华无声叹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李元修再冷酷狡诈,贪念权势,也是一个父亲。你、你难道能彻底无情吗?” 宁湛一怔,笑了:“我?我当然有情,只对你有情。” 年华想笑,却笑不出来。时光不能倒流,他们已回不到从前,他不再是那个纯善无邪、一往情深的少年,她也不再是那个快乐无忧,不执血刃的少女。 年华问道,“李淑妃现在如何了?” “李氏再次入宫,仍主凝香殿,已晋封为皇淑妃,位分高出四妃。今年春末,萧氏势力瓦解,母后迁到京郊的离宫中去礼佛;夏初时,萧德妃猝死。” 年华一怔,“萧德妃怎么死了?” 宁湛神色一黯,只是含糊地道:“一切,都是李元修的意思。” 宫闱秘辛,年华也不想知道太多,没有继续追问宁湛。她想起去年御虹桥上相逢,那个肤白如瓷的美丽女子笑着祝她出征告捷,胜归玉京,并说日日为她焚香祝祷。如今,她平安回来,她却殁了,心中不由得有些伤感。世事果真无常,谁也不能逆料人生的变数,谁也无法违抗宿命的安排。 年华、宁湛默默无语,虽然同枕共衾,却各怀心事。 最终,还是宁湛打破了沉默,笑了笑:“风华楼。” 年华不解:“什么风华楼?” 宁湛侧身望向年华,笑道:“这座小楼,修建好后尚未命名。李元修既然不让我擢你为风华将军,那我就将这座小楼赐名为风华楼。以后,风华楼的主人,自然会成为风华大将军。” 年华失笑:“风华楼?听着倒像是舞乐馆……” 宁湛笑着提议:“那就叫湛华楼?” 年华冷汗:“反正犯了帝讳,被杀头的人不是你……” “风华轩?” “不好,明明是楼,不是轩舍。” “风华小榭。” “不好,这楼哪有建在台上?” “风华山庄?” “呵呵,你越说越离谱了……” 宁湛神色一沉,道:“年华,我想问你一件事。” 见宁湛突然严肃,年华有些奇怪,“什么事?” “李氏的藏身处,京郊碧泉山庄的主人是谁?” 年华心中一紧,她曾答应过云风白,不将他牵连进来。而且,她也不能把他牵连进来。永巷劫妃,事关皇家颜面,宁湛虽然不向她追究这件事,但云风白毕竟是外人,又是男子,一旦牵扯进宫廷隐事,最终只有末路一条。 年华道:“是我。碧泉山庄是我买下的庄院,有什么不妥么?” 宁湛盯着年华,她眼中一瞬间的闪躲,没有逃过他的目光。 “不,没什么不妥。只是碧泉山庄离星邙山很近,圣浮教的圣星宫正好在星邙山中。而李元修,他与圣浮教有勾结。” 年华陷入了沉默。 宁湛望着年华,也陷入了沉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鬼王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秋高气爽,阳光和煦。 这一天,年华从京畿营出来,信马出了玉京,来到了星邙山。她穿过荒坟岗,转过飞瀑,来到了碧泉山庄。碧泉山庄中陈设依旧,只是人去宅空,似乎从来没有人住过。 年华随意转了一圈,就离开了,心中怅然若失。 青山之中,银瀑倒泻,幽奇与壮阔完美融合,浑然一体。 年华站在一株老树下,遥望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景色。也不知站了多久,正当她准备离开时,有一只毛茸茸的东西蹭她的脚。 年华低头望去,是一只幼小的黑狐。 年华觉得有趣,将小狐狸拎起来,逗它玩耍。耳边有脚步声传来,小狐狸尖耳一竖,挣脱了年华的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年华侧头望去,一名白衣银发的男子缓缓走来,他的容颜俊美如墨笔描画,气质清泠胜过天山冰雪。他一弯腰,小黑狐蹿上了他的臂弯,亲昵地依偎着他。显然,这只小黑狐是他饲养的宠物。 年华笑了笑,“风白,一年不见,你竟然开始养狐了?” 云风白假叹一口气,也笑道:“唉,我只是想养几只晚上会头顶骷髅,人立拜月的狐狸,好去吓唬人玩。” 年华哈哈笑了:“你不会这么小气吧?那次只是玩笑而已,你还在耿耿于怀么?” 云风白走到年华面前,望着她,重瞳中有无数种情愫在次第沉浮,“是啊,这一年以来,我一直耿耿于怀,夜不能寐。” 年华淡淡一笑,移开了目光:“那,为了赔罪,我请你喝酒,不醉不归,好不好?” 想起去年万寿日,两人在塔楼上拼酒的情形,云风白就有些头疼,“不,不要。我云风白此生最头疼的事,就是与你不醉不归。对了,你来碧泉山庄,莫非是来找我?” 年华笑了笑,反问,“你出现在碧泉山庄,莫非是在等我?” 云风白将狐狸放下,小黑狐一溜烟跑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 “我也以为,你不会在等我。” 两人相视一笑,一年的别情,生死的牵挂,也都融入了这一笑,如风吹水面,不留痕迹。 云风白道:“这一年来,你过得可好?七万白虎、骑深入越境,去攻邺城,也只有你才敢去做这么剑走偏锋的事情。” 年华喃喃:“能够活着回来,像是一场梦。” 突然,年华双臂一紧,云风白将她用力地拥入怀中。 年华一惊,想推开他,但终究没有推开。 年华看不见云风白的脸,但能听出他的声音中充满悲伤和深情:“我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你回来了,看见你还活着,我真的很感激苍天,感激神明……” 年华有些无措,心中涌起一阵温暖,一阵悲伤。温暖是因为他的真情,悲伤也是因为他的真情。她这为将的一生充满了杀戮和征伐,不配获得和享有他的真情。 年华的一生,只愿如少年时的誓言,爱宁湛,守护宁湛;风华的一生,只能与崇华帝一起在黑暗与血腥,权力与欲望中沉沦,罪孽深重,万劫不复。云风白对于年华来说,是一场迟到的邂逅;对于风华来说,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年华推开云风白,淡淡一笑:“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云风白神色失落,摇头笑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不知为何,在她面前,他的冷静,超然,理智都会不翼而飞,情绪变得容易失控。或许,情之一字,正是因为不能用理智控制,不能以常理推究,才让陷入其中的世人如煎似熬,无以解脱,却又甘愿沉溺。 年华笑了笑:“谢谢你替我担心。不过,以后,还是不要再替我担心了。身为武将,浴血沙场,今日生,明日死,有十颗心也悬不过来,连我自己都懒得为生死悬心了。今朝有酒今朝醉,走,我们去主将府喝酒去。”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言。在天极门遇见你时,你精神抖擞,充满活力,没有一丝消极之态。才来玉京两年,你已经改变了这么多。”云风白有些感慨,笑道:“只要不是不醉不归,酒我可以陪你喝。但是,不是在玉京喝,而是在这里。以后,如果要找我饮酒,闲谈,就带好酒来飞瀑前吧。不必约定时辰,你一来,我自然会出现。” 年华疑惑,“你怎么不入玉京?你住在星邙山中?” 云风白垂下了双目,道:“因为一些缘故,我暂时只能呆在星邙山。” 年华也不再多问,爽朗答道:“好。以后要找你,我就来这飞瀑前。” 夜深,月圆。 承光殿,御书房。 宁湛坐在御座上,龙目含愠。百里策站在一边,下首跪着一名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身形瘦削,长着一双蛇一样的三角眼。他手上的指甲碧光粼粼,皮肤干裂如树皮。正是魔道中的顶尖高手,素有‘人面鬼王’之称的澹台坤。他的父亲是素有“鬼医”之称的黄泉谷主澹台婴。 发生永巷劫妃事件之后,宁湛为了对抗和防范圣浮教,重金招延了一些江湖武人。澹台坤就是众高手之一,他最擅长跟踪、暗杀、用毒。 澹台坤正在垂首禀报事情,“吾辈奉圣上之命,跟踪年主将十余日,今天终于有了发现。一切果然如圣上所料,她确实与圣浮教有勾连。今日午后,她独自出玉京,去往碧泉山庄,在飞瀑前与人相会。那人别人也许不认识,但吾辈恰巧认得,因为他与黄泉谷有一段渊源。他正是江湖人称‘公子白’的异邪道之主——云风白。吾辈隔得太远,听不清云风白与年主将说了些什么,但见他二人十分亲密,还相拥在一起……” “砰!”宁湛面色铁青,伸手将御案上的茶盏扫落。 澹台坤的话被打断,噤若寒蝉。突然,他想起朝中上下心照不宣的,关于崇华帝与年主将的私情,明白了龙颜大怒的原因,不禁冷汗湿了一背。可是,尽管如此,他也必须据实禀报,毫无隐瞒。 宁湛压下怒气,道:“后来呢?继续说!” 澹台坤垂首道:“回圣上,后来,他们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年主将就独自回玉京了。” 宁湛问道,“依你眼中所见,他们是事先约好相见,还是偶遇?” 澹台坤想了想,道:“回圣上,依吾辈眼见,应该是事先约好。因为年主将还在飞瀑旁的树下,等了云风白近一个时辰。而且,只要看他们以后还会不会在飞瀑旁见面,就可以知道是不是事先约好了。” 宁湛低声喃喃:“异邪道所图,乃是江山,云风白想得到的,乃是帝位。她竟与云风白私会,莫非她……她……不,不会,她不会背弃我,她是我的年华,我是她的宁湛……” 宁湛沉吟了许久,百里策与澹台坤都不敢做声,只是安静地站着,跪着。良久,宁湛才恢复了常色,对澹台坤道:“你跟踪了这么多日,年华没有发现你吧?” 澹台坤垂首:“回圣上,绝对没有。” “那好,你继续跟着她。” “遵旨。” “你先退下吧。” “吾辈告退。” 禀退澹台坤后,宁湛又陷入了沉吟中。半晌,他才抬起头,问百里策,“太傅,这件事,你如何看?” 百里策想了想,道:“微臣认为,以年主将的为人,绝不会背叛朝廷,更不会背叛圣上,这其中一定有些误会。圣上是不是该召她入宫,面对面将事情弄清楚?” “不,朕不能这么做。”宁湛摇头苦笑。如果召她来问,他派人跟踪她的事情岂不是被她知道了?自从玉京重逢,虽然两人仍旧相依相恋,情浓意绻,但他总觉得他们之间已经不复曾经的亲密无间,心心相印。如今,他们仿佛夜空中相邻的两颗星辰,看似距离很近,甚至相互重叠,实际上却相隔着此岸到彼岸的距离。那是帝与将同荣同衰,同进同退也无法消弭的距离。时光不能倒流,他们已经回不到从前。他用七年的感情,一生的承诺,将她留在了玉京,留在了身边。不管她是否有贰心,他都不能让她知道他不信任她,派人跟踪她。这柄不信任的利剑会刺伤她的心,斩断他们之间的牵绊。 百里策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许久过去,见宁湛仍旧怔怔地坐着,他才小心翼翼地道:“如今,终于知道圣浮教主的真实身份,圣上有什么打算?” 宁湛抬起眸,冷笑:“云风白?朕想亲眼见见他,看看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异邪道之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至于打算,朕现在有些心乱,等见到了这个人,再做打算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般若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这一日,碧空晴日,秋风中带着暖意。正好无事,年华让秦五准备了一坛梨花白,打算去星邙山与云风白喝酒闲谈。云风白性清如竹,心淡如莲,与他在一起,总是能让她忘记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烦忧,觉得轻松,宁馨。 年华尚未出门,宁湛却来了。 宁湛穿着一身湖蓝色素袍,一纸折扇,身边只跟着许忠。 宁湛神清气爽,满面笑容:“怎么,年华你要出门?要去哪里?” 四下无人,年华也不拘礼,笑道:“今日无事,准备去星邙山和一个朋友喝酒。你今天怎么有空出来?” 宁湛笑得更深了,语气一如年少玩笑时,“哎,年华,只许你无事,就不许我有空么?今天秋高气爽,阳光明媚,呆在宫中实在太闷了。你既然准备去星邙山会友,也带我去?” 年华想了想,笑道:“也好。你一向惜爱英杰人物,今天我就带你去见一个智勇双绝,天下无贰的人中英杰。你如果能够和他相契,得到他的辅佐,他这般出将入相的人才,一定能够助你早日实现夙愿。” 宁湛笑道:“你极少赞人,我倒要去见见这个智勇双绝,天下无贰的人中英杰。他是什么人?你怎样与他相识的?” “他叫云风白,说起来,也是天极门中人。我怎样与他相识的,路上再慢慢告诉你吧。” 年华、宁湛走出主将府,秦五知道两人要外出,已在门外备下了两匹骏马。 年华见宁湛孤身一人,甚至连许忠也留在了主将府,奇怪地问道:“星邙山中有异邪道的匪徒蛰伏,你不带禁卫军护驾?” 宁湛一展折扇,笑道:“有你在,哪里需要禁卫军?更何况,还有那位智勇双绝的人中英杰,何惧星邙山的异邪道匪徒?禁卫军跟去也没有什么用,徒增累赘罢了。” 六国诸侯心怀不轨,常有刺客入宫行刺。对于自身的安全,宁湛一向十分谨慎,今天怎么如此大意?年华心中疑惑,但也不是太在意,她与宁湛一人一骑,向星邙山行去。 一个时辰后,年华、宁湛来到飞瀑前。山中静寂无人,两人坐在老树下等待。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云风白抱着小黑狐,拎着一坛竹叶青,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 宁湛知道,从他与年华踏入星邙山起,就已经被圣浮教的暗探发觉,并去通报云风白。所以,云风白才会不约而知客至。 云风白看见宁湛,有一瞬间的错愕,但很快恢复如常。 宁湛看见云风白,眼中闪过一抹幽光,一抹寒意。 云风白将小黑狐放下,笑着望向年华,“今天,你带了一位贵人来?” 年华笑了笑,“你不会介意吧?喝酒聊天,人多总是热闹有趣一些。” “当然不介意。”云风白对宁湛笑道,“在下云风白,玄门中人。” 宁湛也笑道:“宁湛,君门中人。” 云风白笑着赞道,“宁公子不愧是君门子弟,真是气宇轩昂,一派君临天下的王者风范。” 宁湛也笑着回赞,“云少侠也不愧是玄门中人,真是桀骜狂狷,一身笑看红尘的潇洒气度。” 云风白仿佛不知道宁湛的身份,宁湛也仿佛不知道云风白是谁,两人含笑寒暄,彬彬有礼。 宁湛、云风白言谈甚洽,年华的心中却涌起了一种奇怪的不安,她觉得气氛十分不对劲,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宁湛、年华、云风白在老树下坐定。云风白拿出竹叶青,年华取出了梨花白,宁湛出现得突兀,年华也忘了多带一坛酒。平时,云风白与年华以坛为杯,交换对饮,不拘小节。今天两坛酒,三个人,怎么饮都有些不妥当,因为总有一个人形单影只。 酒香醉人中,气氛突然尴尬,三个人对着两坛酒,陷入了沉默。 最终,宁湛开口道:“好香的竹叶青,酒液泛碧,上浮竹叶,如此佳酿,又是云兄带来,岂能错过?” 说着,宁湛拿走了竹叶青。 宁湛不想做那个形单影只的人,云风白也不想,“这梨花白清冽溢香,未饮便已醉人,更不可错过。” 说完,云风白拿走了梨花白。 年华也不想做形单影只的人,可是已经没酒了。她看见不远处有几株野竹,眼前一亮,“有了,你们等我一下,我去取三只杯来。” 年华起身走向野竹,留下宁湛、云风白在原地。 云风白望着年华的背影,目光中不经意流露出的爱慕与温柔,没有逃过宁湛的眼睛。 宁湛的眼中再次闪过一抹森寒的幽光。这个男人,不仅要夺他的江山,还要夺走他的年华。 宁湛正心念电转间,耳边突然响起云风白淡淡的声音,“圣上这么快就找出我来,倒真让我有点意外。” 宁湛冷冷一笑,“朕也有点意外,你居然就在她身边。” 云风白道:“圣上的胆略倒也令人倾佩,居然敢只身来星邙山,难道不怕有来无回?” 宁湛道:“如果不弄清楚你与她是什么关系,在玉京与在星邙山一样危机四伏。” 云风白摇头叹道,“你怀疑她与我勾结,想谋逆?果然是自古帝王皆疑性,她为了你不惜性命,在疆场上厮杀搏命,你居然连她也不信任?” 宁湛垂下了眸,“你错了,我信她。如果我不信她,怎么会独自与她来星邙山?” 云风白道:“你信她,她恐怕也无法保护你。她在百米之外,我就在你身边,举手之间,我就可以取你性命。只要你死,我想要的一切就能实现了。” 说话间,云风白的雪袖无风自舞,倏然伸手扼向宁湛的咽喉。 宁湛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并不躲闪,也不慌张。 云风白的手在离宁湛咽喉一寸处停住,“你为什么不躲闪?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宁湛道:“不,你当然敢杀我,也几次遣刺客入宫杀过我。只不过,你如果现在动手杀我,她一回头,就会看见这一幕,就会憎恨你一生。” 云风白笑了,“你以为我会怕她?” “不,你不怕她。”宁湛深深地笑了:“你爱她,爱比怕更可怕。” 云风白的手无力地垂下,喃喃:“我,爱她……” 年华用剑劈断野竹,选了三处竹节,截作了三只竹筒。 竹杯虽然粗陋,但很别致,还带着竹子的清香。 用竹杯倒酒时,宁湛笑道:“嘿,年华,亏你能想出这个办法。” 云风白品着竹杯中的竹叶青,笑了笑:“竹中盛竹露,格外有一种清香。闭上眼,仿佛有竹叶飘飞,像是一阵青雨。” 年华叹了一口气,“竹杯在手,你们都喝竹叶青,只好我喝梨花白了。这种就地取材的办法也是行军打仗中学来的,记得去年深冬从丹水入越境时,行军匆忙,无法带食器,将士们就凿冰为碗。我总觉得冰碗装热汤会融化,结果惊异地发现居然没有融化,还很好用。” 云风白想了想,疑惑道:“不会吧,紫塞上寒冬再冷,冰碗怎么能盛热汤而不化?” 宁湛想了想,疑惑,“莫非是冰玉雕成的碗?与去年北冥国送来作寿礼的那只雕刻蟠龙的冰玉碗一样?” 宁湛的话让年华绝倒,冰玉碗那种用来镇宅的金贵东西行军打仗哪里能用?她笑了笑,道:“冰碗其实是一大块坚冰,将热汤盛入冰中,冰遇热而化,就成了碗。紫塞寒冷,即使是刚出锅的热汤,也会很快冷却,不会将冰彻底融化。当时,粮食不多,这样做,冰水化入汤汁中,一锅二十人喝的汤,就能盛给三十人。” 年华的神色有些黯然,心中一阵酸涩,一阵疼痛。与将士们并肩作战,同甘共苦,是她为将的信条。可是,那些与她一起吃过苦的将士们,很多来不及与她同享甘荣,就已长眠在了丹水下,紫塞上,越国中…… 也许,年华突然变得心灰消沉,也影响到了宁湛和云风白。三人闷闷地,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喝了完了两坛酒,才是午后光景。 宁湛见此处风光不错,提议四处走走,年华和云风白没有反对。 三人走在古木苍郁的山林中,突然有铜钟长鸣,悠远而苍凉。三人循声望去,但见半山腰上,一座古刹掩映在青山中,似有轻烟袅绕,羽化若仙。 年华道,“古寺?我们上去看看?” 云风白,宁湛点了点头。 山路盘迂隐深,古寺看上去不太远,但是真正走到时,却花了足足半个时辰。抵达寺前,饶是秋意飒爽,三人都已走得汗流浃背。 寺名“般若”,规模虽然不大,但却古刹庄严,清净绝尘。寺门前有一副对联:“有色亦清净,无相非虚空。”。寺院旧而小,甚至没有知客僧,但寺门却是常开不闭。 三人走进寺门,穿过七座舍利佛塔,来到了幽深的大雄宝殿。刚刚踏进大雄宝殿,一股清凉寒意扑面而来,卷走了身上的燥热疲惫,也带走了俗世中的滚滚红尘,心仿佛一下子清净了下来。 宝殿中,有一名白眉老僧坐在帘后敲打木鱼,见了三人,却似未见,犹自高唱妙法莲华经,状若痴狂。 佛像低眉垂目,庄严而慈悲,祂怜悯地望着芸芸众生,脸上带着宽容的微笑。 年华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 云风白奇道:“年华,你信佛?” 宁湛也奇道:“年华,你本不信神佛的啊!” 年华垂目:“本来不信,但从越国回来后,我信了。” 愿慈悲的佛祖保佑阵亡的将士升入极乐,并宽恕她犯下的杀孽。 云风白掀衣跪在另一个蒲团上,也行了一个佛礼。 宁湛是天子,只跪天地,不跪神佛。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年华,云风白跪在佛前。 年华奇怪地望着云风白:“风白,你也信佛?” 云风白垂目:“本来不信,但是你信,我就信。” 愿慈悲的佛祖宽恕她造下的杀孽,所有的因果业报,他愿意为她承担。 年华望着闭目的云风白,久久没有说话。 宁湛望着年华,也没有说话。这一刻,他心中无端地觉得悲伤,觉得孤独,她不过距离他一米,他却觉得他们隔了一片沧海。 年华、云风白礼佛毕,老僧仍旧自念自唱,如痴如狂。 宁湛道:“这里太冷了,还是出去吧。” 年华、云风白没有反对,三人退出大雄宝殿。 刚走出殿门,一名小僧来讨香火钱。 宁湛身上从不带黄白之物,云风白也一样,年华因为是出城找云风白喝酒,也没有带。三人不觉有些尴尬,承诺改日遣人送来。 小僧微笑,望了三人一眼,但言:随缘。 这三人之间的宿命纠缠如此复杂,如此难解,只能一切随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空城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这一夜,宁湛留在主将府,宿在风华小楼。 缱绻缠绵,爱意温存。 红烛燃尽,唯剩月光。 月光铺满了锦榻,如银色的海,静谧而宁馨。 月光海中,宁湛、年华相拥而眠,如交颈的鸳鸯。不过,真正安眠的人,只有年华。宁湛无法成眠,怔怔地望着闭目熟睡的年华。他的脑海中,始终萦绕着云风白望着年华时的痴情目光。目光如刀,痴情如刃,剜着他的心,鲜血淋漓。他更害怕的是年华对云风白也有爱,也有情。 般若寺中,年华、云风白同跪在佛前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孤独而恐惧。他不能没有年华,不能失去她。失去了她,谁为他对抗李元修?谁为他扫诸侯、平天下?谁能倾尽生命来爱他,守护他? 云风白要将她从他身边夺走,他会用他的邪术迷惑她的心智,让她离开他。不,不,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绝不允许她离开他。他失去她,就失去了一切…… 既然,云风白迷恋她,他何不利用他的迷恋?宁湛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恶毒的计划,他紧蹙的轩眉渐渐舒展,嘴角也泛起一丝阴冷的笑。此计若成,一石二鸟,不仅云风白,甚至能够将与异邪道勾结的李元修连根拔除…… 年华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两道阴影,因为与宁湛同枕而眠,她睡得难得地安馨,香甜。 宁湛在年华唇角印下一个轻吻,喃喃:“年华,我不能没有你。所以,他必须死……” 崇华三年,十一月,丞相百里策奏曰:百善孝为先,已近年末,帝宜从离宫接萧太后回慈宁宫,共度新春,以彰孝义。帝准奏。大将军李元修讪讪。——《梦华录?崇华纪事》 崇华三年,十二月初,河西萧氏暴、乱,萧良率领乌衣军举旗反帝。河西萧氏者,萧太后族人也。乌衣之乱,星火燎原。十二月末,乌衣军已攻占河西襄州,攻入梁州。帝忧惧,禁萧太后于太极宫。大将军李元修自请缨,入梁州平乱。帝准奏。——《梦华录?崇华纪事》 崇华四年,一月,刺客夜入承光殿,惊帝驾,禁卫军生擒之。刑讯,乃为圣浮教徒。帝怒,遣京畿营主将年华领兵围剿圣星宫。——《梦华录?崇华纪事》 年华领着两千京畿营将士去围剿圣星宫,她在星邙山中转了两个时辰,眼前仍旧是密林障目,不见圣星宫。 又是这样,两年前,她火烧风雨楼,从断畅口中逼出圣星宫的所在,可是在星邙山中却没有找到圣星宫。神秘的圣星宫,圣浮教的分坛,究竟在不在星邙山中? 景城之战归来,被擢为京畿营骑将的上官武,望着积雪皑皑的萧瑟密林,对年华道,“年主将,不能再走下去了,恐怕前方有诈,会中埋伏。” 年华苦笑,道:“现在也退不出去了,你回头瞧瞧。” 上官武回头望去,但见枯树密林中积雪茫茫,雪地上一片平整,竟不见了来时的路,也不见了兵马留下的脚印。 “欸?!”上官武大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年华叹了一口气,心中忧愁:“这片密林被人布置成了‘阵’,我们一踏入密林中,就已经中了某人的‘阵’,所以始终走不出这片密林。我太大意了,以为圣星宫中不过五百异邪教匪,两千人足可拿下。不想,江湖中藏龙卧虎,竟有如此布阵高手。” 上官武咽了一口唾沫,问道:“年主将,那现在该怎么办?” 年华道:“如今,只有以不变应万变了。已经走了两个时辰,传令下去,大家先休息一下,守定心神,保存体力。” 两千名士兵得令,在密林中坐下休息,由于雪地风寒,年华让他们生起了篝火取暖。 上官武阻止道:“年主将,不可生篝火,火烟会暴露形迹。” 年华道:“没关系。自踏入这座迷阵起,我们的形迹早已无所遁形。” 年华裹紧狐裘,拿了一个罗盘,留下上官武在军中压阵,独自走向密林高处。 萧太后回宫。乌衣军作乱。李元修出玉京平乱。宁湛遇刺。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年华隐隐不安,总担心宁湛会陷入危险。 玉京中看似平静安详,京畿营也不曾发生大事,但出于武人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她总觉得这样的宁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宁湛也有些反常。他不会不知道圣浮教是李元修的幕后靠山,以他的谨慎隐忍,应该不会在盛怒之下就剿灭圣星宫。这么做,等于一剑斩向李元修的臂膀,逼李元修拔剑反抗。天下无事时,他尚且步步退忍,以求与李元修相安无事。如今,乌衣军作乱,襄州、梁州、泉州风雨飘摇,他怎么会做这种乱上加乱的事情? 萧氏,宁湛,李元修,圣浮教,究竟谁的手操纵着这场暴风雨?不管是谁,她永远都站在宁湛的一边,也只能站在宁湛的一边。 年华站在高处,俯瞰士兵休息的地方。篝火的烟雾腾空而起,在升至半空时变得相当诡异,火烟有的向东方倾斜,有的向西方倾斜,有的向北方倾斜,全在空中扭曲交错。现在刮的是什么风?东风?西风?南风? 寒风掀动了衣袂,年华拿出罗盘辨向,衣袂飘飞的方向是南方,现在刮的是北风。 年华淡淡一笑,这个扭曲的迷阵并不难找出破点。只要将障目的一叶去掉,就能见到完整的泰山了。 年华走下密林,下令将士们启程。 上官武问道:“年主将,往哪里走?” 年华道:“向南走,即使脚下无路,也向南走,很快就能抵达圣星宫了。” 众将士向南方行去。 半个时辰后,他们遇见一处断崖,阻住了去路。断崖深不见底,下面似乎是山谷。此岸距离彼岸约五十米,没有桥梁。 上官武探身望向山谷,问道:“年主将,圣星宫会不会在山谷里?” 年华遥望对面,道:“不,应该在对面山上。” 上官武望着万丈深谷,犹豫道:“那,大家怎么过去?绕道找桥?” 年华笑道:“不必费事,根本就没有桥。” 上官武惊问:“没有桥,那怎么过去?” “这样过去。”年华打马向虚空走去,马蹄眼看已经踏上了深渊上方。 众将士大惊,连呼:“主将小心!” “啊!主将掉下山谷了!” 然而,年华并没有掉下深渊,马蹄履虚空,如履平地。年华稳稳地走在万丈深渊上,挥手对众人道:“这只是迷阵中的障眼法罢了,都纵马过来,不要耽误时辰。” 众将士舌挢不下,壮着胆子,纵马踏上虚空,果然无事。 行到对岸,众将士回头望去,身后哪里有什么万丈断崖,只是一片山间平地罢了。 众将士连呼神奇。 这,只是异门幻术。 一切是空,一切是幻。 没来由的,年华想起了某一年的冬天,在冰雪皑皑的荒原上,在漫天飞卷的风雪中,有人让她看见了春天万花齐放的美丽盛景。想起了那片花海,尽管接下来,等着她的会是一场血腥的剿杀,年华心中也一片静暖,一片温柔。 行到能够看见山顶的地方,年华的倏然勒马。山顶上,有一座美轮美奂的建筑,仿如宫室。应该就是圣星宫。 年华握紧了圣鼍剑,她带领众将士向圣星宫潜行。奇怪的是,一路走上去,竟然没有一道哨卡,也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拦。 众人很快来到圣星宫前。站在圣星宫外面看去,圣星宫中一片死寂,仿若空城。 有诈?还是真的无人?异邪道诡计多端,奇术防不胜防,实在不能掉以轻心。年华想了想,点了五百将士,先与自己进去查看。 年华率先踏入圣星宫,脚下是光滑雪白的玉石地面,周围是绘着西番莲图案的石柱,头顶是流光溢彩的宗教壁画,唯独不见一个人。 年华握紧圣鼍剑,心悬在了嗓子眼。有些情况下,无人比有人更可怕,因为无人意味着未知的危险。直到走遍了圣星宫,年华才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涌起无尽的疑问。果然没人,为什么会没人?圣浮教徒都去哪里了?是收到围剿的讯息,而逃匿了么?他们依仗天险,又身怀异术,武艺高强,何需弃宫而逃? 圣星宫的大殿中,年华走上一级级白玉台阶,走向五星芒图腾下,那一张浮刻天星的玉座。玉座上,放着两样东西:一张古琴,琴尾有焦痕。半坛酒,闻香味,是竹叶青。 焦尾琴是云风白的琴。他曾在主将府中,用焦尾琴为年华弹过一曲《葬花雨》。竹叶青亦是云风白爱喝的酒。飞瀑前相会,他总是带竹叶青,年华总是带梨花白。 今日,她要剿灭的人是云风白?! 年华觉得一阵晕眩,几乎站立不稳。 上官武急忙扶住年华:“年主将,您怎么了?” “不,我没事。” 上官武道:“现在该怎么办?剿不到匪众,要烧了匪窝吗?” 年华的脸色有些苍白,道:“算了,先回玉京禀报圣上,再听命行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龙嗣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一棵古松生在山顶上,经冬犹翠。松树上积雪皑皑,翠中浮白。松树下,立着一白一绯两道人影。白衣男子俊美飘逸,绯衣女子妖娆艳丽。正是云风白和绯姬。 云风白站的位置能够远远看见另一座山顶上的圣星宫,但是只有巴掌大小,看不见想看的人。 云风白仿若自语地道:“迷阵困不住她。现在,她应该已经看见玉座上的琴和酒了。她会有什么表情呢?知道我和她是敌人,她会不会有哪怕一丁点的难过,还是觉得无所谓?” 绯姬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情之一字,能让最聪明的人糊涂,能让最冷静的人疯狂,能让最坚强的人脆弱。偏偏,他现在不能糊涂,不能疯狂,更不能脆弱,因为在这场危险的角逐中,这三点中的任何一点都会要了他的命。 自从跟随云风白以来,绯姬第一次簪越了侍婢的本分,以否定的语气对云风白道:“主上,您不能爱她,请以大局为重。” 旁观者清,当事者仍旧执迷。云风白望了一眼绯姬,道:“绯,这是本座的私事,什么时候由得你来置喙?” 绯姬闻言,急忙跪下:“绯不敢。只是,今日她领兵围剿圣星宫,您为了避免与她持剑相向,令教众撤离,放弃了经营多年的圣星宫。明日她领兵守护玉京,您为了避免与她持剑相向,是不是会令教众跪降,放弃异邪道多年来的宏图霸业?” 云风白轻笑,道:“宏图霸业?本座从来就不在乎。本座与宁氏相争,只是为了复云氏灭门之仇。今日本座令教众撤离,不是为了避免与她持剑相向,只是不想流无谓的鲜血,白白牺牲人命。我们只有五百人,如何能够抵抗两千人?” 绯姬再一次无声叹息。如果他真有杀心,在迷阵中加入蛇蝎,毒瘴,即使是两万人也早已化为脓血白骨,成为密林中的冤魂。为什么情可以让一个人变得这么傻,这么痴? “主上,接下来,您有何打算?” 云风白笑了,“承光殿的刺客,很有意思。自从宁湛招延了澹台坤等江湖高手,圣浮教和六国的刺客根本靠近不了禁宫,怎么会有刺客惊驾?圣宫派出的死士都是断舌者,怎么会供出圣浮教?” 绯姬道:“如果刺客子虚乌有,崇华帝捏造刺客的目的是什么?” 云风白冷冷一笑,“他的目的,不是摆在眼前么?年华领兵围剿圣星宫,本座失去了圣星宫。” 绯姬神色黯然,心有不甘:“主上,圣星宫是离玉京最近的分坛,失去了圣星宫,教众们该何去何从?” 云风白沉吟,道:“去玉京,将军府。圣宫帮了李大将军这么久,是他该回报圣宫的时候了。唯今之计,只有抓住最近的时机,起事。” 听见最后两个字,绯姬浑身一颤,心中激动难抑,多年来辛苦计划,殚精筹措,这一关键时刻终于到来了么? “是,主上。”绯姬躬身答道。她脑中念头千转,有一念浮光掠影地一闪而逝,事后回想起来,至关重要,但是现在却被她的激动、兴奋压灭无形。——崇华帝捏造刺客的目的,究竟是让圣浮教失去圣星宫?还是迫云风白尽早起事? ☆★☆★☆★☆★☆★☆★ 京畿四大骑兵中,宁无双的朱雀骑仍在紫塞边境;白虎、骑刚从越国回来,正在休养生息;于是,李元修去河西平乱时,就带了青龙骑。也许,青龙本是吉瑞之兽,李元修因此沾了吉气,他所过之处,乌衣军节节败退,很快就退回了襄州。平乱如此容易,让李元修大喜。二月立春的那一天,李元修接到一纸密函,封口处是五芒星印泥。李元修览毕,神色凝重起来。三天后,他留下青龙骑主将方鸣继续坐镇河西,自己匆匆赶回玉京。 立春过后,转眼又到了惊蛰。太液湖边,垂柳如细细的丝绦,柔嫩而轻灵。有乳燕飞过湖面,燕尾如剪。风吹湖面,水色浮图。 年华走在太液湖边,心事重重。圣星宫终究还是被宁湛下令烧毁。华美宫室,付之一炬。京畿营剿匪有功,获得了嘉奖,她却高兴不起来。自那以后,她去飞瀑旁,再也没见过云风白。她心中有一缕若有若无的失落,悲伤。同时,也有一缕挥之不去的疑惑,云风白真的是圣浮教主吗?她希望他不是。因为如果他是,那她与他只能为敌。 年华沿着湖边走,心不在焉。不知何时,湖边的宫室变得愈加华丽,白璧丹槛,飞檐华宇,显然已到了妃嫔居住的深宫。年华完全没有察觉,还在一个劲地往更深处走。 太液湖边,伫立着一座八角玲珑亭,亭中有一群彩衣宫嫔,宫嫔们簇拥着一名倚在美人靠上的华服妃子。妃子蛾眉皓齿,艳貌倾城,小腹微微隆起,显然身怀六甲。正是已经晋升为皇淑妃的李亦倾。 宫中日长,无以消磨,李亦倾正与宫嫔们说笑解闷,远远见游魂般飘来一名戎装女子,微微吃惊,定睛一望,却又笑了,大声道:“年主将?” 年华听见有人叫自己,才回过神来。她蓦然抬头,正好看见李亦倾和众宫嫔,也顾不得吃惊自己究竟身在何处,急忙行礼:“末将参见皇淑妃。” 李亦倾身为皇淑妃,本可以坐受全礼,但她仍旧起身,走下八角亭,亲自扶起年华:“年主将不须多礼。” 她亲热地挽了年华的手,走上八角亭,同坐在美人靠上,“哈,年主将来的正好,本宫正觉得无聊,没人说话,你来陪本宫聊聊天。” 年华稀里糊涂地坐下,李亦倾命宝儿献香茶。宝儿自从胭脂事件后,一直对年华心怀愧疚,此刻捧茶上来,也是面有惭色,“年主将请用茶。” 年华倒并不放在心上,接过茶,笑道:“谢谢你,宝儿。” 年华望着李亦倾微微隆起的腹部,心中又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宁氏子嗣单薄,孝明帝只有宁湛一条血脉。宁湛承鼎后,广纳妃嫔,延续龙脉,这是攸关社稷的大事。如今,总算皇淑妃有喜,子嗣有望。 将为人母的女子或许都充满了快乐和活力,平时温婉慎言的闺秀,今日变成了一只欢悦的小鸟,絮絮地说个不停,无非是些小事琐事。也许是受李亦倾幸福的表情,温柔的声音感染,年华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她,宁湛,李亦倾三人,总算还是有人能够快乐,非为功勋,非为权力,只是为单纯的快乐而快乐。 李亦倾如所有将为人母的女人一样,问年华:“年主将,你说这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年华笑道:“应该是皇子吧。” 如果是皇子,李亦倾就可以母凭子贵,被宁湛册立为皇后。这一定是她的心愿。 李亦倾听了,果然很高兴:“啊,本宫也希望是皇子。可是,如果是帝姬,本宫也会一样疼爱她。” 年华笑了笑,静静地望着这个幸福的女人,有些嫉妒,有些羡慕,可是并不憎恨她、讨厌她,反而愿意看见她快乐。人性,有时候很奇怪,当生命充满杀戮,心中充满罪恶,连忏悔都无法救赎时,反而愿意看见别人幸福,快乐。借那点幸福,快乐的余光,温暖自己绝望而冰冷的生命,才有信念和意志继续战斗下去。 李亦倾笑了笑,问道,“年主将,不管是皇子,还是帝姬,将来你愿意成为他们的师父吗?” “欸?”年华一惊,她不知道李亦倾为什么这么要求,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年主将不仅武功绝世,用兵如神,品性也让人倾佩。他们如果能够从师于你,蒙你教诲,男儿一定能够成为盖世英雄,女儿也会是巾帼红颜。” 将为人母的女人想得可真长远,连孩子长成怎样的人物都已经计划好了。年华冷汗,只得答道:“如果是娘娘的心愿,末将当然愿意教他们习武强身。” “那好,就此说定了。”李亦倾高兴地道,她拉起年华的手,放在小腹上,柔声道:“孩子,记住,这是你未来师父的手哟!呀,他踢了我一下,莫非是在与你击掌鸣誓?” “也许吧。”年华莞尔,她的手心传来一下温暖而奇异的颤动。这只引领死亡的手,触碰到了生命的律动,让她觉得安静、祥和。 李亦倾问道:“对了,年主将,刚才你在太液湖边独行,是要去哪里?” 经她一提,年华这才想起自己进宫的原由:“呃,承光殿,末将奉旨去御书房面圣。” 李亦倾掩唇而笑,“承光殿在前面,这里属于凝香殿,你已经走超过三座殿了。你一路上心不在焉,一径地往前走,如果不是本宫唤住你,恐怕你现在已经走到慈宁宫了。” 年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起正事,起身告辞。李亦倾知道她有事,也不多留,只说下次有空,再来闲聊。年华笑着答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观星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沿着太液湖回走,回到了承光殿。 承光殿外立着三名男子,腰悬禁卫军令牌,却是江湖人打扮。为首一人身形瘦削,蛇一样的三角眼,皮肤干裂如树皮。其余两人一僧一道,一胖一瘦。 年华认得,正是宁湛招延的江湖高手中,武功最顶尖的三名:澹台坤,无色僧,蓬莱真人。 年华不喜欢这三人,他们眼神浑浊阴诈,一看就非善类。尤其是澹台坤,总让她如遇毒蛇,浑身不舒服。三人见到年华,行了一礼:“参见年主将。” 年华略一点头,径自进入承光殿。年华走进御书房时,宁湛正坐在御座上出神。他逆光而坐,看不清面容,眼神深邃如井。 宁湛看见年华,深邃如井的眼神变得清浅温柔了许多,“年华,你怎么才来?” 御书房中没有外人,年华也就没有拘礼,淡淡一笑,道:“迷路了。” 宁湛笑了笑,牵起年华的手:“你最近总有些心不在焉。算了,今天我找你来,是为了今春冠礼的事。我们去观星楼看看。” 梦华制例,男子二十岁行冠礼,天子、诸侯为了早日执掌国政,大多提早行礼。宁湛身入天极君门,十八岁才返回玉京承鼎。原本,新帝承鼎之初,就应该行冠礼,可是前年孝明帝驾薨,是岁大凶,筮日时没有吉日可以行大礼。去年恰逢景城之盟,战局紧张,六国几乎全卷入战局,又是凶年,没有吉日。今年,宁湛正好二十岁,按例当行冠礼。经过司天寮易天官占筮,今年春分之日,正是黄道吉时,宜行天子冠礼。于是,事情就定了下来。从立春开始,冠礼的各项事宜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 按照梦华王室的规矩,王族子弟行冠礼的地方不是宗庙,而是观星楼。观星楼位于皇宫中轴线的最北端,俯瞰太液湖和一座座华美的宫苑。 宁湛、年华乘龙辇来到了观星楼时,已经是夕阳近黄昏。 夕阳如血,霞光漫天。高耸入云的观星楼如一柄倒插入地的利刃,刃尖直指天际。观星楼是梦华九州最高的建筑,关于它,有着许多神秘的传说。传说中,观星楼能够通天。传说中,观星扶乩,能定天下。诸侯都深信不疑。 观星楼下,宁湛改乘肩舆登楼,年华随行,宫女太监随后。 观星楼高二十八层,取义二十八星宿,每一层对应着一方星宿。每层楼高十米,仿如殿堂。观星楼占地面积极广,几乎和上林苑相当,除了祭祀上古神明的大殿外,每一层楼按九宫方位,分布着九十九间房间。 从高空中俯瞰,观星楼的主楼连同其附属建筑,仿如天机玄道中的五芒星图。在夕阳如血中,环形中的五芒星如魔咒一般,流转着幽幽离离的暗光,沟通着虚幻中的某一隐秘时空,昭示着某种冥冥不可测知的天意。 观星楼内,上下楼的石阶位于右侧的塔楼,呈螺旋状屈曲分布,仿若神秘的轮回。 夕阳由天窗洒入,赤练般铺在石阶上,年华每上一步阶梯,都仿佛踏在火焰中,灼灼透骨,心却生寒。偶尔,宁湛会进入某一层供奉上古神明的大殿中瞻仰。大殿的地面不知是用什么材质铺就,竟然落步无声。一群人走进去,万籁无声,寂静如死。一幅幅雪白的鲛绡布幔随风摇曳,上面绘着未完成的浩渺星图,更像是招魂的白幡。每一层楼的房间错落分布,门扇紧紧关闭,隔断了门里、门外两重世界。 观星楼每一层的九十九间房中,一半供司天寮的占星师及其门人居住,一半作为琅環福地,收藏观星卜筮的道具、记载天文的珍贵古籍、与星辰有关的神秘宝器。 观星楼顶的天台十分宽敞,能容纳数百人宴饮。九日后,春分那日,崇华帝的冠礼仪式将在天台举行。此刻,有很多宫人在天台布置。 观星楼外天风浩渺,云卷云舒。 宁湛步下肩舆,与年华并立在观星楼上,看远处的夕阳云海。 年华望着环绕着楼台的,正在变幻涌动的浮云,心中有些激动:“即便是不信天命,在如此接近苍穹的地方,也不得不心生敬畏。” 宁湛道:“朕敬苍天,天必佑朕。但愿,九日后,一切如朕所愿。” 年华没能领会宁湛的话中话,道:“不必担心,冠礼一定会顺利。京畿营,禁卫军都严阵以待,不会有任何差池。” 许忠见这观星楼上风大,担心宁湛吹坏了身体,捧来了一袭镶了貂裘的金纹披风,年华从许忠手里接过披风,替宁湛披在了身上,细心地为他系好。 宁湛痴痴地看着年华,握紧了她的手,欲言又止。 “怎么了?”年华问道。 宁湛沉吟半晌,禀退了众人,才开口道:“近来,李元修有些诡异,他在朝堂上居然也不忤逆朕了,安静得像是失了魂魄。” 年华也疑惑,李元修最近确实安分得诡异。遇见年华,他也不再神色傲慢,冷嘲热讽,反而有些颓丧之气。他现在是朝中权臣第一人,皇淑妃也是后宫中唯一怀孕的妃嫔,李氏一族炙手可热,他颓丧什么?!莫非,又有什么阴谋,阳谋? 年华觉得有些累,道:“不管他有什么意图,近日内我一定会十分谨慎,让京畿营全力守卫。” 宁湛犹豫了一下,才道:“这还不够。年华,你要得到白虎营。你与白虎、骑出生入死,同甘共苦,又将自己得到的封赏全部分赠于战死者的孤儿寡母,让他们老有所依,幼有所靠。白虎营中的将士早已视你为真正的白虎、骑主将,如果你让他们反李元修,他们一定会听你的号召,脱离李元修,投效在你麾下。” 年华倒吸了一口凉气,望着宁湛,“你,要我兵变夺权?” 宁湛望着年华的眼睛,道:“是。” 年华想了想,冷静地道:“白虎营中一共十八万将士,八万出战在外。余下的十万,只有五万是从越国回来,与我出生入死的将士,其余五万仍是李元修的人。一场兵变需要流很多血,而且结局莫测。我不想这么做,除非你告诉我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宁湛望了年华一眼,道:“理由?云风白勾结李元修即将在冠礼那一天谋逆,玄武骑、白虎、骑已经在京郊蠢蠢欲动,京畿营中的上层将领仍然忠于李元修,准备帮助李元修。这个理由够了吗?” “冠礼那一天谋逆?!”年华一惊,倒退了几步,幸好身后有栏杆,才没有跌下观星楼。 宁湛点头,神色凝重,“千真万确。” 年华喃喃道,“明白了。我会去白虎营。” 宁湛走向年华,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道:“年华,这一次,虽然是一场危机,但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一定要助我除掉李元修,剿灭异邪道。我希望冠礼之后,我能够斩断身上的枷锁,成为真正的帝王。” 年华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目光中仍然透露着坚毅,“如果,这是你的希望,那我会努力去做。” 玉京,将军府。 退朝之后,李元修回到了将军府。在婢女的伺候下,他脱下了厚重的紫蟒盘珠朝服,换上了一身青织金云锦袍。他的眉头深深地纠结着,脸上阴云密布。他走到太师椅上坐下,喝了一口刚沏的龙井,氤氲的水雾腾起,模糊了他的面目。 “哗啦——”身后珠帘响动,李元修没有回头也知道来的是谁。果然,眼角燃起一抹火焰般的红色,他抬起眼时,美艳的绯衣女子已经走到跟前,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绯衣女子妍若一枝春海棠,但是在李元修看来却不啻于一条美人蛇。自从在河西接到圣浮教的密函,要他急速回玉京,共议‘大事’时,他就知道自己继将年华引入白虎营之后,又做了一件不可挽回的错事:他不该和江湖势力有染。 李元修原以为,这些闲散的江湖人即使身怀绝顶的武功,惊人的异能,也终究只是草莽之辈,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所以,他才放心地和苏氏兄妹结交,与异邪道勾结,以为自己多了一枚棋子,一柄利刃。之前,这一枚棋子也确实让他步步皆赢,在权势勾斗中一帆风顺;这一柄利刃也确实为他披荆斩棘,铲除了许多异己。但是,现在情势陡然逆转,棋子反客为主,反而将他摆上了棋盘;利刃反刃相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李元修望着绯姬,神色难看地道:“本将军已经按照你的要求,让玄武骑、白虎、骑在城外严阵以待了。青龙骑在河西平乱,无法调回。朱雀骑跟随清平郡主在紫塞边疆驻守,也无法调回。京畿营中,主将虽然是年华,但高层将领仍然听命于本将军。对付禁卫军、羽林卫、和京畿营中的年华党羽,玄武骑、白虎、骑绰绰有余了。” “做得很好。”绯姬笑道,她伸出纤纤玉手,摊开,莹白的掌心中躺着一粒淡黄色的药丸:“这是今天的解药。” 李元修急忙接过,吞入口中,和着茶水咽下。自从中了名叫“鸦雏”的毒,他就一直被异邪道控制着。每天,绯姬会来给他传达口信,让他去完成圣浮教主的命令。他完成了,则给他一日剂量的解药;不能完成,他就会受鸦雏毒发之苦。 李元修是何等厉害的角色,岂会甘心任人控制?他曾经试图过扭转局势,方式或明,或暗,手段或钢,或柔,可惜他的一切手腕,一切心计都步步落空,只剩下一颗心渐渐沉入绝望。在一切的反抗都没有用时,他曾经试图破釜沉舟,拼着毒发身亡,违逆圣浮教主。但是,绯姬却不让他毒发致死,最后是他自己受不了毒发时万蚁噬身,火油煎心般的痛苦,低头妥协。 从执棋子的手沦为被执的棋子,李元修开始为圣浮教主办事。李元修在奉命做事的同时,也看清了自己被迫做的一切事情结成了一个多么完美,多么残酷的罗网,环环相扣,杀机四伏。一子行错,满盘落索。他很后悔,他错得那么离谱。从一开始,在他以为异邪道尽入他彀中时,他就已经入了圣浮教主的彀中。圣浮教主的野心并不是玩笑,这玉京,只怕是要变天了…… 如果置身事外,好赌如李元修倒是愿意为这未定的乾坤押上一注:传说中帝星入命、紫微临世的弱冠帝王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异邪道之王,究竟谁是九州之主?可是,现在,身中剧毒的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跟着解药走。如果没有女儿入宫为妃,身怀龙子的事情,李元修觉得追随异邪道也未必就是绝路。可是,现在,如果玉京变了天,女儿必是死路一条,如果谋逆失败,李氏又必会被诛九族。细想这些,他如何能不纠结,不烦心,不担忧,不绝望? 罢了,一切听天由命吧! 李元修叹息一声,神色颓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昼颜(《火焰花》)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绯姬番外:《火焰花》 北冥国以北,苍茫海以南的那片陆地,叫做北宇幽都。 北宇幽都是梦华九州中放逐囚徒的地方,是被神明抛弃和遗忘的角落。它神秘深邃的星空下,美丽绚烂的极光中,枭聚着穷凶极恶的悍匪,横行着杀人如麻的逃犯,游荡着嗜血暴戾的杀手,向来被梦华人视作百鬼夜行,妖莲遍生之地。 北宇幽都中,有两处可怕的死亡禁地:一是圣浮教的总坛——无色、界;一是鬼医澹台婴的居所——黄泉谷。 鬼医澹台婴武功高绝,医术也高绝,妙手更胜于天极医门宗主岐黄。可是,他虽有悬壶济世之技,却是魑魅恶鬼之心,不仅喜欢用活人来试药、炼药,还常饮少男少女的血液以驻颜。 黄泉谷外,白骨成山,澹台婴的乖戾行径骇人听闻,在北宇幽都乃至北冥国内,澹台婴三个字能止小儿夜啼。 绯姬本是澹台婴的弟子,因为犯了一个无心之错,她被残忍的澹台婴处罚,呆在暗不见天日,充满流火岩浆的地底侍花。绯姬侍养的花叫做昼颜花,澹台婴对她的惩罚是:直到昼颜花开的那一日,她才可以回到地面。 昼颜花,是上古传说中的圣花,药神窨术曾经以它为药引,炼出了长生不老、永葆青春的奇药。昼颜花喜热、嗜血、畏光,三年一开花,一次只开一朵。 整整三年,绯姬呆在阴暗而灼热的火山地底,每日以自己的血饲花,每晚与火焰蝶为伴,在寂静流年中绝望地守候,盼望花开的那一日。 那一晚,幽黑而寂静的地底,一株绝色的昼颜花孑立于土壤中,花瓣艳如火,舒蕊吐芳,花萼碧如玉,绮香弥散。几只色彩斑斓的火焰蝶绕着昼颜花蹁跹起舞,尾翅上不时洒下银红色的磷粉,在半空中交织出一道道梦幻般的光晕。 绯姬开心地笑了。她原本顺滑如葛丝的发,因为常年被地火岩浆炙烤而变得焦糊蜷缩如蓬草。她原本明亮如星辰的眼睛因为常年不见天光,而蒙上了一层夜之阴翳。 想到能够走出幽暗灼热,充满刺鼻硫磺味的地底,重新站在风薰日朗的地面,嗅到草木清香的味道,绯姬就忍不住大笑,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滴在滚热的地面上,“磁”地冒起一缕轻烟,继而消失无痕。 昼颜花迎着火风绽放,花瓣上光晕流转,皎若珠玉,美丽不可方物。 绯姬缓缓走近昼颜花,半跪下身体,伸出满布狰狞伤痕的手,虚捧着盛放的花朵。碗盏大小的花朵在她手中微微战栗,隐在花瓣里的经脉仿若人的血管,正汩汩地流动着猩红的鲜血。 那是绯姬的血。 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困身地底,倍受煎熬,以血饲花,朝夕不绝。昼颜花中流淌的,是她的鲜血,她的生命,她的怨恨,她的绝望,以及她的愤怒。 绯姬的手轻轻颤抖着。倏然,她的双掌猛地合力,扣紧,昼颜花发出一声破碎的哑音,明艳饱满的花朵在掌中压碎。鲜红的花汁溅满了绯姬的双手,血一般的花汁蜿蜒过一道道纵横的伤疤,凝成一片可怖的绯色蛛网。 绯姬又一次笑了,笑容刚浮在唇边,她的耳边传来了一声愤怒的嘶吼:“臭丫头,好大的胆子,敢毁本谷主的昼颜花!” 绯姬浑身一颤,她听出这是澹台婴的声音。澹台婴话音未落,绯姬已感到一股强劲的掌力从左边袭来,将她狠狠地掼向半空。 绯姬重重地撞击在干裂的岩壁上,她感到心口一滞,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更加危险可怕的是,岩壁下是滚热的火山岩浆,眼看她就要滚落下去,尸骨无存…… 绯姬绝望地闭上了双眼,灼热的地火迎面扑来,她似乎已经可以感觉到身体正被火红的岩浆吞没,融化。 突然,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清凉的风拂过绯姬滚烫的面颊,她的手肘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住。隔着单薄破碎的衣衫,她的皮肤上传来沁凉如冰雪的温度,说不出的舒服。 绯姬侧头,睁眼,顺着拉住自己胳膊的手往上望去,正好对上银发少年潋滟的重瞳。 云风白轻巧纵身,脚底凌空在石壁上借力,带着绯姬穿过一片岩浆火海,向澹台婴所站的岸边掠去。 地火鼎沸,炙浪灼人,云风白的手紧紧拉住了绯姬的手肘,平复了她的恐惧和惊慌。他丝绸般的银发拂过她的脸,在这一片无尽的地狱业火中,冰凉得让她觉得安心。 云风白带着绯姬在岸上站定,他雪衣的下襟,广袖的边缘已经被火焰炙烤得焦黑。绯姬的脚甫一沾地,就觉得双腿发软,一下子软倒在地上。 因为驻颜有术、养生有方,澹台婴虽然已经年逾古稀,但仍旧黑发如墨,身修体健,看上去如同而立之年。他忍住胸中怒气,冷冷地对云风白道:“本谷主教训劣徒,云世侄这是做什么?” 云风白望了一眼瑟缩的绯姬,淡淡道:“她罪不至死,还请谷主手下留情。” 澹台婴冷哼一声,道:“她毁我昼颜花,坏我长生大计,死都是便宜了她!”说着,他出手如电,化掌为钩,向绯姬的面门抓去。 云风白广袖微拂,右手推开绯姬的同时,左手已与澹台婴凌空对了一掌。掌势渺形希声,无影无迹,但澹台婴、云风白却双双后退了一步,才止住了身形。 澹台婴的眸中闪过一抹幽光,盯着云风白:“不愧是重华的弟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身手……” 云风白微微欠身,道:“请谷主饶了她。” “她毁了昼颜花,害本谷主还要再等三年才能试炼长生药,本谷主岂能轻饶她?” “师父遣风白来此,正是为了襄助谷主炼长生药,黄泉谷主身怀炼药之奇技,圣浮教主掌握上古之秘方,三载光阴不过弹指间,就是再等三年,又有何妨?” 澹台婴望了一眼悠然而立的云风白,又望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绯姬,道:“要本谷主饶了她也可以,一物换一命,云世侄如果交出《十药神书》,本谷主就网开一面,饶她一命。” 《十药神书》是上古禁灵九神之药神窨术所著,其中记载着长生不死药的配方,是圣浮教典藏的秘籍之一。重华与澹台婴一样醉心于金石方术,冀图与天地同寿,但他在岐黄药理上不如澹台婴通达,所以派遣云风白携书来黄泉谷,想借助鬼医之手,共炼长生不死药。 澹台婴虽然通晓百草,但是有技无方,因此在炼长生药的事情上,他与重华一拍即合,可是他城府深沉,时刻都在算计着《十药神书》。 “好,希望谷主信守承诺。”云风白伸手入怀,掏出一册泛黄古卷,随手扔向澹台婴。 澹台婴接过《十药神书》,有些不可置信。——他不过信口一说,并不指望云风白真的将书给他。他低头细看,确实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十药神书》,不由得心花怒放。 绯姬蜷缩在地上,肋骨断裂的痛苦让她深深皱眉,近在咫尺的烈焰炙髓焚心,她的嘴里全是血的腥味。在决定毁了昼颜花的那一刻,她就抱了必死的觉悟,可是现在,雪衣少年却向她伸出了手,“你,要跟我走吗?” 绯姬咬咬牙,点头。她将伤痕累累的手放在云风白掌中,借着他的力量站起来。澹台婴沉浸在《十药神书》中,不闻周围动静,也不管两人走出火山地洞。 在黑暗的地底呆了三年,绯姬再次踏足地面时,却是一个清朗的夜晚。她仰头望向宁谧的夜空,星光澄澈,宇宙深邃。北宇幽都的星空美丽一如往昔,东南方那一钩淡如烟雾的月,如耀日般灼伤了她的眼睛,她不禁垂下了双目,掩面而泣。 黄泉谷的谷口长满了黄金般的龙牙草,云风白和绯姬一前一后,走在随风摇曳的龙牙草中,低伏的草隙里不时露出白骨骷髅,金黄掩映着雪白,别样的妖丽。 两人沉默地走出黄泉谷,云风白云淡风轻地道:“昼颜花已毁,《十药神书》已失,我得回无色、界了,你呢?” 绯姬抬起头,坚定地看着云风白,双瞳幽黑,眼神却明亮:“我跟你走,天涯海角,碧落黄泉。” 云风白回头,深深地望了绯姬一眼,点头:“好。” 云风白转身继续向前走,绯姬强忍着身上的伤痛,不远不近地追随着他的步伐。月光将白衣少年的背影镀上了一层银辉,更显孤寞寂寥,但在绯姬眼中看来,却恍如独行于红尘中的神祇。 回到无色、界后,云风白因为丢了《十药神书》,被圣浮教主重华鞭笞一百,躺在床、上养了半年的伤。 绯姬离开了黄泉谷,追随云风白投身圣浮教。十年后,圣浮绯姬名动江湖,成为圣浮教主云风白最倚重的下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还剑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月东升,夜风轻。 按照梦华男子行冠礼的规矩,在冠礼举行之前的七天里,行冠者必须沐浴斋戒,每夜在祖祠持经净心。 崇华帝在宗庙斋戒,按规矩,朝中四品以上的武将,必须轮流领兵值夜护驾。 这一夜,是宁湛斋戒的第四日,正好轮到年华护驾。宁湛沐浴之后,在皇室宗庙内持经。年华持剑守在宗庙外,她倚着浮雕睡莲的大理石柱,望着繁星点点,星云涌动的夜空。 大理石柱雪白巍峨,环绕着墨绿色的薜萝花藤,宝石蓝的薜萝花在夜风中绽放,花香幽微,沁人心脾。几点银色流萤绕花而舞,明明灭灭,仿如流星。 年华靠在柔软的薜萝花叶上,鼻端嗅着幽缈的暗香,缓缓凝神聚气,将心定于‘静’之境中。心静则耳目聪,宗庙的区域逐渐微缩,在年华的心海中投映出一方宫苑殿室的幻影,草木虫鸟,亭台楼阁,卫兵宫人皆在其中,无所遁形。神凝于心,年华甚至能够捕捉到风之去踪,影之来迹。 倏然,年华猛地抬头,犀利的目光透过木叶婆娑的树影,穿过鸟革翚飞、檐牙高耸的殿顶,远远望向西南方的一处飞檐。——那里,站立着一名白衣银发的男子,衣袂翻飞,仿如谪仙。 云风白?!!年华心中一惊,对一众披坚执锐的卫兵道:“你们在此好生守卫!” 卫兵还未反应过来,年华就已经闪电般掠向西南方。她的身形在重重飞檐中闪没,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云风白见年华追来,飞身遁走。他的轻功高绝惊人,所过之处,只余一抹白影,连一缕微风都不曾惊起。年华紧追不舍。云风白、年华追逐在守卫森严的禁宫中,如入无人之境,来往巡夜的禁卫军竟没有一人察觉。 云风白与年华踏檐越瓦,很快出了皇宫。宵禁时刻,玉京中一片寂静,如同沉睡在黑暗中的巨兽。年华追着云风白,穿过纵横阡陌的街道,踏过鳞次栉比的屋楼,竟来到了一处眼熟的地方。——主将府。 年华心中奇怪,他领她来主将府做什么? 云风白站在夜色中,白衣胜雪,银发如霜,重瞳清若远山。 年华有很多疑问想要问他,却又不知该如何问出口,最终只是道:“你……” 云风白淡淡一笑,眼中泛出一丝悲伤,但很快收敛无形,“年华,我来取荧煌剑。” 年华微愕,原来,这就是他领她回主将府的原因。 年华道:“好,你跟我进来吧。” 年华与云风白走进主将府,年华叫秦五拿来了荧煌剑,亲手交给了云风白。景城是冶兵之城,不乏能工巧匠,年华将断裂的荧煌剑带到了景城,终于使之还原如初。领兵赴越时,年华将荧煌剑留在了景城。景城之战胜利后,武昭王遣使来玉京送盟书的同时,青阳也派人送来了荧煌剑。 云风白接过荧煌剑,刷地一声,宝剑出鞘。剑身雪白,清光乍泄,没有任何瑕疵。不过,如果在阳光下仔细看,还是能够看见一道发丝一样的断纹。 年华正在想要不要告诉云风白荧煌剑曾经断过,云风白已经开口,声音有些悲伤,“这是我祖父留下来的剑,每次看见它,我就会想起我的祖父。二十年前,我的祖父和我的族人都已经被仇人所杀。” 年华心中一恸,出言安慰他:“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过伤心。” 云风白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与年华已是敌人,他讲起了他的童年,他的父母,他的祖父。 年华也仿佛忘记了云风白的身份,忘记了他们已是敌人,忘记了她必须回宗庙值夜,安静地听他闲谈。 云风白天生重瞳,白发,父母认为反常即为妖,从小就不喜欢他,反倒是祖父与他亲厚。后来,在六岁的时候,他遇见了师父——天极玄门宗主重华,于是拜入了天极门下。也正是因为他被重华带到北宇幽都,才避开了全家被灭门的那一场浩劫。 年华心里浮起一个疑问,道:“你没有找仇人报仇么?” 云风白望着年华,道:“我的仇人已经死了,但是他的儿子还活在世上。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杀了仇人之子?” 年华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是你。”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云风白突然笑了,道:“年华,还记得,我们在冰雪荒原上初见么?” 年华想起二人在冰雪荒原上初遇。云风白提着银剑,守护失去母兽的幼兽,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上一点微弱的光芒,却让整个冰雪荒原刹那间百花盛开,冰川溶溪,从萧瑟的寒冬走到了明媚的暖春。那时的他,如此悲悯,善良,神奇,圣洁。 年华笑道,“当然还记得。” 云风白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忘了。” 年华颤声问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云风白笑了笑:“该发生的,自然会发生。” 年华道:“不能不发生么?我们是朋友。” 云风白笑得苦涩:“有些事情,我不能放弃。就像你,你也不能放弃宁湛。” 年华心中一沉,莫名的悲伤。 云风白站起身来,“这下,你我互不相欠了。所以,下一次见面,即使是持剑相向,你不必觉得愧疚,我也不会留情。” 这句话,他不是对年华说,而是对自己说。 年华愕然,刚要开口说话,却已不见了那一道白色人影。 年华喃喃:“为什么,会这样……” 凉风乍起,星云翻涌,似乎在昭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惊变。在云海中时隐时现的天星,命运更加扑朔迷离…… ☆★☆★☆★☆★☆★☆★ 春分那日,天朗气清。观星楼上,崇华帝正在举行冠礼。 观星楼一扫平日的冷寂肃杀,司天寮的占星师和门徒手持祭器、礼器,跟随大司命穿梭在一间间迷宫般的房间中。幽暗的长廊上,呈螺旋状蜿蜒的石阶上,每隔五米站立着一名金甲禁卫军。禁卫军安静地在阴影中肃立,金盔覆面,手按剑柄,守护着观星楼的安全。 观星楼顶,天风激荡。雉羽夔头纹彩煌煌,黄金伞下流苏飘荡,龙旌凤幡随风飞扬。 萧太后本来被软禁在太极宫中,但是作为崇华帝的嫡母,按例她必须出席冠礼。她身穿华服,微笑而坐,神容端穆而不失慈和。丝毫看不出,她是权势倾轧中失了势的人。 李元修站在三公之列,有些心神不宁。他向来迷信,早上出门时特意卜了一挂,卦象上六:振恒,凶。《象》曰,振恒在上,大无功也。意寓摇摆不定,结果必然凶险。 李元修身中鸦雏剧毒,本身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看见这上六卦象,倒是更加坚定了起事的决心。成则生,不成则死,他不再内心动摇。但是,饶是他来时坚定了决心,此刻手却仍在微微颤抖。毕竟,他毕生的奋斗,身前势,死后名,都押在了这一局上。 李元修的失态,没有逃过宁湛的眼睛。宁湛俊目微垂,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他的一颗心,也悬着。今日一过,要么李元修事败,继外戚势力倒台之后,将军党也瓦解,玉京三权分立的政局从此归一,他成为名副其实的帝王;要么玉京变天,江山换主,冠礼成为旧皇祭日,新皇盛典。结局不外乎这两种,但是其中的变数却是步步惊心。 宁湛望向天边变幻莫测的浮云,暗暗祈祷:年华,但愿你一切顺利。 京畿营,议事厅。 辰时已过,已是巳时。议事厅中,年华坐在上首,不发一语。五名京畿营的高层将领站在下首,他们奉命来集合,但主将却只是静静地坐着,沉默了半个时辰。他们心中有鬼,见状更加忐忑难安,不禁面面相觑。京畿营中一共七名高层将领,这五名是李元修的党羽。 一名络腮胡的将领终于耐不住沉默,开口道:“年主将,今日天子加冠,玉京的安全决不可出现差池。已经过了巳时,我等该去各大城门守卫了。” 年华笑了笑,终于开了口,“陈校尉说得没错,今日天子加冠,玉京的安全决不可出现差池。所以,你们今天就不必去戍守了。另外,城门不能无将,请诸位将印信交出。” 陈校尉脸色一变,冷声道:“年主将这是什么意思?” 年华淡淡道:“交出印信,乖乖地留在京畿营。这就是我的意思。” 众人似乎明白了什么,神色倏然变得惊慌。陈校尉是李元修的老部下,本就不把年华放在眼里,他刷地抽出随身佩刀,向年华袭去:“你这乳臭未干的丫头,休得口出狂言!我岂能容你坏了大将军的大计!” 年华冷冷一笑,圣鼍剑出鞘,黑光一闪即没,血色四溅。 陈校尉血淋淋的人头飞天而起,正好落在议事厅中央的桌子上。他眦目露齿的面孔,正对着战战兢兢的众将领,说不出的瘆人。 年华淡淡对诸将道:“交出印信,留在京畿营。否则,他的下场,就是你们的前车。” 众将领看见年华一剑斩杀陈校尉,不由得双腿发软。一名将领首先从怀中拿出了印信。有一,便有二。很快,其余三名将领也都颤抖着双手交出了印信。 年华对侍立在身边的上官武道:“将他们关入天牢。” 上官武垂首领命,“是。” 城门不能无将,年华重新任命了五名她信赖的低阶将领,让他们带着印信去镇守原本应该这五名将领镇守的城门。李元修的里应外合之计,就此落空。如此一来,潜伏城外的玄武骑、白虎、骑想要进城,就没有李元修计划的那般容易了。不过,只是不容易,并非进不来。玄武骑有十六万,白虎、骑有十万,强行入城并不困难。今日,注定会有一场流血恶战。 年华走出议事厅,向皇宫的方向眺望。观星楼高耸入云,如一柄插天利刃,装饰在楼层上的象征吉庆的红色缎带,如同利刃上蜿蜒而下的鲜血,红得刺目。 年华刚站定,上官武已来复命,“年主将,人已经关押在天牢中了。对了,这是刚从白虎营传来的信。” 年华接过信,看毕,脸上露出喜色:“田济、巴布、乌雅、甘铁……我能得到这些肝胆相照的战友,真是三生有幸。白虎营的兵变已经成功。走,阿武,我们去白虎营,一定要以白虎、骑将玄武骑拦在玉京外。” 年华与上官武骑马出京畿营时,三声悠远绵长的鼎钟声从观星楼最高处的祭天台传来,响彻了整个动荡不安的玉京。 日耀东方,鼎鸣呈祥。崇华帝行冠礼的吉时,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冠礼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日耀东方,鼎鸣呈祥。崇华帝行冠礼的吉时,到了。 观星楼上,众人循着鼎鸣声望向祭天台,但见高台之上,浮云变幻,河图星纹旌旗猎猎飞扬。手执彩旌羽伞、腰配金刚灵犀的礼官,白衣木屐、手持礼器的司命分列两侧。赤金云毯沿着二十七级白玉阶铺下,上通天宇,下迎地皇。 文武百官整衣肃冠,垂手而立。最后一声钟鸣的尾音消失之际,崇华帝已经登上了二十七级白玉阶,站在了祭天台浩渺的天风中。尾随崇华帝登上祭天台的,是为帝王行冠礼的人员。 梦华礼制,无论宫廷,还是民间,男子举行加冠礼,女子举行及笄礼时,参与者都有特殊的规定。除了加冠者和及笄者本人,参与者分别为主人两人,正宾一人,赞者一人,有司三人,观者若干。 冠礼的主人,须由宗亲长辈担任。崇华帝贵为一国帝王,这两名主人除了孝明帝和萧太后,不做第三人想,但是因为孝明帝驾薨,众臣遵于冠礼的规矩,推举出了孝明帝的兄长,崇华帝名义上的父亲——清王宁守绪。宁守绪簪越君臣之分,与萧太后并列于主列,为崇华帝举行冠礼。 正宾是为及冠者加冠之人,应该由及冠者的师长担任。天极门主紫石形迹飘渺,芳踪难觅,丞相百里策曾为太子太傅,故而顺理成章地担任正宾。 赞者是协助正宾的人。举目朝廷,位高权重的李元修当仁不让地担任此职。 有司三人分别由礼官、史官、天官担任。担任有司的天官,是司天寮的大司命易天官。 观礼者为观星楼上的文武百官。 祭天台上,萧太后与清王站在东方,崇华帝面东而立,百里策站在崇华帝身前,李元修站在下首,礼官、史官、天官站在祭天台西侧,面朝南,他们手中分别捧着巾、帽、幞。 崇华帝未戴白玉冕旒,未穿赤金龙袍,他身穿一身浮云底纹,暗绣龙图的雪白长衣,广袖翩然,风姿清隽,少了几分帝王的凛然威仪,多了几分俊雅风流。 冠礼的程序分三步,先加缁布冠,次授以皮弁,最后授以爵弁。 崇华帝左手压右手,手藏在广袖之下,举手加额。 百里策从礼官手中的金盘中拿过幅巾、深衣、大带,象征性地一一加于宁湛,祝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1) 百里策再从史官手中接过帽、压衫、草带,加于帝身:“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萧太后和清王静静地立在天风中,望着宁湛。萧太后仪态庄严,神色肃穆。一向谨言慎行,恪守礼制的清王因为簪越君臣之分而感到不安,一直低低地垂着头。 百里策再次转向易天官,准备从他手中接过爵弁,完成冠礼的最后程序。 大司命白发苍苍,他枯槁的脸上掠过一丝异色,双手倏然松开,金盘连同幞头、锦服、革带,全都掉在了地上。 萧太后、百里策愕然,李元修神色紧张,宁湛转头望向易天官,在看见耄耋老人浑浊的双眼逐渐变得清明,而眼瞳逐渐呈现出双影时,他的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神情间却是无畏无惧。 祭天台高出观星楼十二米,观星楼顶站立观礼的众人并不知道祭天台上发生了什么,但是潜身于暗处护驾的八名影守,却已齐齐掠向祭天台。 八道金影瞬起即没,十二米的高度履于足下,不过弹指间。紧接着,一队金衣金甲的禁卫军飞快地登上祭天台。 观礼的百官中顿时起了骚乱,众人左右四顾时,发现场外已经站满了披坚执锐的禁卫军,也不知该是心安,还是心惊。 八名影守中的三人攻向易天官,三人保护崇华帝,两人保护萧太后、清王。然而,同萧太后一起后退的清王却露出了一抹诡笑,他衣袖下的手掌突然赤芒暴吐。广袖被真气激荡而起的瞬间,他倏然出掌,向两名影守袭去。 两名影守不是寻常高手,变机虽快,他们的反应更快,转眼间与骤起发难的清王缠斗一处。在激烈的交战中,清王的华衫片片碎裂,纷飞如蝶,露出一袭如火如焰的绯衣。众人正惊愕间,“清王”的容颜亦在渐渐改变,逐渐化为一名明艳的年轻女子。 与此同时,易天官抬手抹去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面容枯槁的老者瞬间消失,容颜俊美、清朗飘逸的青年男子,静静地立在天风中。 隔着六名影守,宁湛与云风白对视,两人相距不过三米。宁湛心里很清楚,云风白武功独步江湖,在他那双翻为云,覆为雨的乾坤手中,这六名影守有如虚无,自己此刻的安危全系于他的一念之间。 云风白的衣袖在天风中飞舞,他闪电般向宁湛袭去。明知天命,却逆天而行,既是为了复二十年前云氏一族血溅观星楼之仇,也是为了达成异邪道多年来的宏图霸业。 六名影守被云风白无形中散发的煞气慑住,但觉一道白影从眼前闪过,等他们兵器出鞘,挺身阻隔时,却只绾住了飘渺的风。 云风白霸道而狂烈的掌势,凛凛生风地向宁湛袭去。祭天台外的浮云翻涌卷合,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猎猎飞扬的河图星纹旗上,溅上了第一道红莲般的鲜血。 京郊,白虎营。 年华来到白虎营时,已是正午时分。 白虎营中,经过了一场激烈的兵变之后,浓烈的血腥味尚未散去。兵变中死去的将士横尸在箭楼、瞭台上。白虎营中的兵变不像京畿营中,只是杀鸡儆猴,就能肃清李元修的党羽。大型的兵变,都充满着血腥和残酷。 一路走进白虎营,地上的尸体让年华略感奇怪,除了身着银甲的白虎、骑外,竟然还有身着黑甲的将士。难道,还有别的骑兵参与白虎营的兵变?但是,在年华的记忆中,这种样式的黑色甲胄并不属于任何编制的军队。 年华尚未走到校场,田济、巴布、乌雅等人已经迎了出来,个个浑身浴血,显然刚经过一场厮杀。 众人见到年华,十分高兴。 田济行礼道:“年主将,幸不辱命。今日辰时,我们按计划谋变,李贼的党羽或杀,或擒,已经肃清。从此,白虎、骑愿听年主将调遣。” 京畿四大营中,白虎营是李元修最初建立的骑兵营,也是他最倚重的一支武力军。白虎、骑主将的职位,一向由李元修亲自兼任。不过,李元修手握八方兵权,日理万机,他只裁决白虎营中的大事。白虎营中真正主持事务的人,是副将田济。 田济是李元修的老部下,跟随了李元修很多年。在越国攻邺城时,他在阵前险些丧命,幸好年华冒死相救。为了救他,年华受了敌人一刀,休养了半个月才痊愈。他感激年华,暗暗在心中发誓,一定要报答她。 今次,年华约田济密谈,说李元修狼子野心,意图叛乱,她欲借白虎、骑之力,阻止李元修。当时,田济正好接到李元修在冠礼之日攻玉京的密令。他心中权衡一番,李元修自私冷酷,权欲熏心,很多时候,他只顾一己功勋,根本不管将士的死活。而年华身先士卒,与将士同甘共苦,虽是女子,却有着男儿义薄云天的气概,虽然年轻,却有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风度,隐隐散发着一代名将的风范,实在比李元修更值得效忠。而且,越国之战中,他在阵前险些丧命时,如果主将是李元修,恐怕他已经没命再回玉京。自私冷酷如李元修,绝不会为了救部下,而受敌人一刀。 田济打定了主意,决定帮年华。他回去与巴布、乌雅、甘铁等越国归来的将领相谋,这些将领与年华出生入死,早已有投效年华之心,众人一拍即合。今日辰时,他们发动兵变,肃清白虎营中李元修的党羽。 年华心中感激,道:“好,诸位信得过年华,年华一定不负诸位期望。当务之急,我们必须阻止玄武骑入玉京。现在,能够调遣的骑兵有多少人?对了,这些黑甲将士是什么人?” 田济道:“现在,白虎营能调遣的兵力有七万。这些乌衣军不是受年主将派遣来助我们成事的么?” 年华一惊,“乌衣军?” 说话间,众人已经来到了校场。就在来到校场的刹那,眼前的景象让年华慑住。 校场上,黄沙漫漫,一大片黑甲玄胄的兵士乌压压地排开,严阵以待地持剑肃立,仿如一潭静止不动的黑水,一股沉重压抑的气息迎面迫来。 仿佛感受到校场上凛冽的煞气,年华胯、下的骏马倏然受惊,前蹄翻起,仰头嘶鸣。年华急忙夹紧马腹,手挽缰绳,试图平息战马的惊慌。就在这时,一点寒芒从右边疾射而来,风声凛凛,杀气腾腾。 年华侧目望去,是一支泛着寒光的铁翎箭!寒箭并非袭向年华,而是直取战马。箭簇破空而来,贯穿了战马的头颅,溅起了一道笔直的血箭。马儿的长嘶如同突然断掉的弦,剩下的一半哀鸣哽咽在了喉咙中。 战马轰然倒地,仿若巨山倾颓。在马尸颓倒的刹那,年华手撑马背,一跃而起。恰在这时,第二支翎箭破空而至,直取身悬半空,无所遁形的女将。 年华突然听见耳边风声劲急,心知有险,但由于身体悬空,前力已老,后力未发,纵使想要避开,也是有心无力。她回眸看见利箭来势,惊骇之中,下意识地伸出手去。 注释:(1)冠礼的三步仪式,以民俗礼仪的资料为参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乌衣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突然听见耳边风声劲急,心知有险,但由于身体悬空,前力已老,后力未发,纵使想要避开,也是有心无力。她回眸看见利箭来势,惊骇之中,下意识地伸出手去。 “噌!”千钧一发之际,夺命飞箭被年华紧紧握住,森寒的箭簇离眉心不过一厘。 年华心中暗道一声,好险!与此同时,她的脚也踏在了地面上。 众人大惊,年华也惊,她望向飞箭射来的方向,但见一名满脸络腮胡,穿着黑甲玄胄的中年武将,正搭弓扣弦对准了她。第三支翎箭扣在虎皮弓上,势已蓄满,却未发出。 中年武将笑了,声音粗哑如磨砂:“年主将果然好身手!” 年华凛然无畏,质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中年武将收起弓箭,阔步走到年华跟前,单膝点地,垂首道:“末将河西上骑都尉萧良,奉吾帝密旨,率领乌衣军来玉京清肃李氏乱党!” 萧良?乌衣军?这不是之前发动暴、乱的乱军吗?怎么乱军反而成了帝军,还来到玉京勤王?!年华心中惊疑,肃色道:“萧都尉,你此言有何凭证?” 萧良拿出一纸密函,让副将呈给年华,道:“萧太后与圣上母子情深,特借兵助帝,以定玉京之乱。” 年华接过,粗粗一瞥,确实是宁湛的手迹。她细细一读,心中顿时惊骇。原来,之前的萧氏叛乱,不过是一步迷棋。士族门阀之家,莫不常设幕府,多蓄家兵。财力雄厚,势力庞大如河西萧氏、陈留王氏、云阳谢氏、虽是布衣之身,却隐然有王侯之势,他们坐拥的武装力量向来为在位者所忌惮。 宁湛化忌惮为所用,他反借士族势力对抗将军党羽。宁湛和萧氏秘密定下了契约,乌衣军叛乱不是为了反帝,而是为了将李元修的青龙骑牵绊在河西。那么,李元修在冠礼之日发难,他能够倚仗的武力军就只有白虎、骑、玄武骑。如今,按宁湛的意愿,年华号召旧部兵变,白虎、骑已经归于王师。李元修剩下的只有玄武骑,和异邪道。 年华看完密函,心中百味陈杂。 田济道:“年主将,今日多亏萧都尉与乌衣军及时出现,白虎、骑才能顺利地肃清李贼党羽。” 确实,白虎、骑是李元修最倚重的骑兵,他自然安排了许多亲信在营中。效忠李元修的将士与投效年华的将士一半对一半,如果没有这七万乌衣军及时出现,使局面出现压倒性的优势,白虎营之变不可能这么顺利。 胜利可喜,年华的心中却是寒冷。乌衣军叛乱发生在去年十二月,难道在那时宁湛就已经知道李元修将在冠礼时叛乱,而做下了这样的部署?他凭什么知道李元修会在冠礼时叛乱?!而且,从在观星楼要她夺取白虎营,到今天乌衣军出现,宁湛与萧氏密谋的一切,他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告诉她。他为什么不告诉她?难道他不信任她?! 年华想起,从圣星宫剿匪回玉京的那一晚,她喝了很多酒。知道云风白是圣浮教主,她觉得很悲伤,无关情爱,只是觉得很悲伤。因为,她失去了一个朋友。 宁湛看见年华的失落,神色也很悲伤。他的悲伤是因为疑忌,因为害怕。他对年华说:“如果有一天,他要杀我,你会站在哪一边?” 年华没有回答,她觉得不必回答。因为,她失去了一个朋友。 萧良见年华面色冷肃,以为她是因为刚才他出箭相试而生气,遂躬身道:“刚才,末将不过和年主将开一个玩笑而已,请年主将不要见怪。当务之急,必须阻止玄武骑入玉京,保护圣上的安全。时间紧迫,还请年主将尽快定夺。” 年华被萧良的最后一句话惊醒,压下了心中杂念,她淡淡一笑,道:“玩笑而已,本将怎会放在心上?乌衣军有多少人?” 萧良答道:“七万。” 年华道:“白虎、骑能调遣的兵力是七万,乌衣军也有七万,加起来十四万。玄武骑却有十六万。情势不容乐观。” 萧良道:“只要能撑到傍晚,还会有援兵。” 年华望了一眼萧良,萧良只是静静地笑着:“一切,都在圣上的掌控之中。” 年华也笑了,苦笑。她终于明白,原来操纵这场暴风雨的那只手,不是萧氏,不是李元修,不是异邪道,而是宁湛。可他,什么都没告诉她。 观星楼,祭天台。 云风白的掌势霸道而狂烈,凛凛生风地向宁湛袭去。眼看宁湛即将丧命掌下,百里策挺身而出,挡在了宁湛身前。 云风白一掌正中百里策胸口。百里策只觉得胸口一堵,肋骨至少碎了三根,他喉咙中一甜,喷出了一口鲜血。与此同时,绯姬凝气成剑,御风为刀,出手击毙两名影守,两颗头颅凌空飞出,腔子中喷出两道笔直的血箭,溅在了半空中猎猎飞扬的旗帜上。 “太傅!”宁湛君容失色,急忙去扶倒在地上的百里策。六名影守在百里策挺身阻挡时,向云风白攻去。 云风白与六名影守激烈交战。 伫立在祭天台四周的十名禁卫军见势而动,冲上来护驾。同时,他们向祭天台下的同伴发出警讯,示意冠礼有变,帝驾危险。 云风白一袭未逞,与六名影守交战时,他心中微微疑骇。莫非天意如此,帝星命不该绝?他再出手时,已然短了三分气势,十名禁卫军与六名影守联合起来,也够阻上云风白、绯姬二人一阻。 李元修站在宁湛身边,见此情形,暗藏在他袖内的短匕倏然滑出,握在了手上。他见宁湛垂头查看百里策的伤势,就要下毒手。 祭天台上,异变陡生,观礼的百官也陷入了混乱。——大量身穿白衣的占星师和门徒,迅速无声地涌上了观星楼顶,包围了镇守会场的金衣禁卫军。 金甲禁卫军尚在疑惑,白衣星徒们突然亮出兵刃,与禁卫军缠斗起来。从星徒们矫健迅捷的身手,五花八门的兵器看来,他们绝不是不会武功的星徒,而是江湖中人乔装。 文武百官惊慌失措,乱作一团。众人本想四散逃命,但身处禁卫军与江湖人厮杀的包围圈内,贸然往外冲,只怕会被误伤、误杀,小命丢得更快。这里是二十八层的云阙之巅,下楼的出口处也有禁卫军和江湖人在厮杀,观星楼中更不知是何等危险的光景,恐怕比这楼顶上更加凶险。他们只恨自己没有腾云驾雾的本事,无法飞出生天,只能坐以待毙。 文武百官中,忠于天子的武将虽然在与会前已经卸下兵刃,此刻急忙拾起械斗中落在地上的兵器,襄助禁卫军与江湖人厮杀;有气节傲骨的文臣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是处难不惊,毫无惧态,依旧站在原地。——在忧心天子却又无能为力的情况下,他们能够做的只有不失文臣的风骨,与朝臣的风度。一些贪生怕死的佞臣与胆小如鼠的奸臣吓得哭天抢地,纷纷往桌底钻,在地上爬滚,殊不知即使丑态出尽,人却还陷在囹圄中…… 观星楼,祭天台。 也是宁湛命不该绝,李元修举起匕首下杀手的瞬间,突然想起了身怀龙嗣的女儿。虽然,起事前绯姬曾答应他,事成之后免淑妃一死,但他还是在想起女儿的瞬间,犹豫了一下。 机会失之毫厘,结果差之千里,就在李元修犹豫的刹那,萧太后已经脱口而出,“皇儿,小心!你们还不护驾!” 礼官离李元修最近,他向李元修拦腰抱去。礼官虽然是不会武功的文臣,却也是正值壮年的男子,这一抱又是下了死力,李元修那一匕便堪堪擦过宁湛的肩膀,划出一道寸许深的伤口。鲜血瞬间浸染了宁湛的礼服,但所幸性命无碍。 李元修一袭未逞,见宁湛回眸冷冷地盯向自己,眼中已露杀机。他知道这一匕下去,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索性狠了心肠,一掌拍开抱住自己的礼官,又举起匕首刺向宁湛。 这时,年迈的史官也反应过来,他颤巍巍地扑上去,抱住李元修的腿,竟是豁出老命不要的架势。礼官被李元修拍开,本已经跌得头破血流,此刻更是发了疯地扑上。他满面染血的狰狞模样,竟把多年纵横沙场的李元修慑住,一时不敢动弹。 礼官趁机张口,咬向李元修的耳朵。李元修猝不及防,但觉右耳一阵剧痛,蚀骨腐髓。李元修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的半块耳朵,已经血淋淋地含在了礼官口中。 礼官吐出血耳,瞪着李元修,喝道,“乱臣贼子,不守礼制,不听君令,要耳何用?!” 李元修又痛又怒,转匕向礼官刺去,锋利的匕首正中礼官胸口。礼官倒下的瞬间,却缓缓伸出双手,死死地扣紧了匕首,死去时口中犹念;“天子万寿……无疆,梦华国祚绵……绵长……” 宁湛心中一恸,流泪:“爱卿……” 李元修捂着鲜血淋漓的右耳,他想再向宁湛下杀手,匕首却被死去的礼官死死握住,怎么也拔不出来。老迈的史官也抱着他的腿,让他无法动弹。 李元修正在恼火,突然看见一队金甲禁卫军涌了上来,心中一寒,又见一片白衣星徒杀上来,其中有他认识的苏流风、苏流雨兄妹,心中又是一松。 李元修一拳打昏了史官,他举目再找宁湛时,但见眼前人影错杂,杀声震天,已经不知道宁湛去了哪里。他再找萧太后、百里策,也在混乱中不知所踪。 苏流风走到祭天台的巨钟之前,转目望向混战中的绯姬,似乎在等她下达指示。绯姬转头望向云风白,云风白恰好这时在乱战中看到宁湛的身影,宁湛、萧太后、百里策正被禁卫军护送下祭天台,他立刻提身追去。 绯姬没有得到云风白的示下,但思及此节事先已经商议好,主上向来不是朝令夕改的人,便向苏流风微微颔首。 苏流风得令,轻舒猿臂,举起吊在粗绳上的铜制钟锤,撞向浮刻着山海百兽纹的铜钟。一下,两下,三下……随着撞钟的动作,苏流风虬结凸起的臂肌上,已经泛出了一滴滴晶莹的汗珠。 “当——当——”十三下洪亮而悠长的钟鸣次第响起,上惊神界九天玄宫,下撼魔域九幽黄泉。 当十三声苍凉雄浑的钟鸣响起时,如果谁拥有能够穿云透雾的天眼,那他从观星楼顶望下去,就可以看见一场盛大而特殊的奇观。 以观星楼为中心,禁宫中的东阁、议政阁、金銮殿、凌烟台等各处,内宫中的慈宁宫、承光殿、凤仪宫、丽景殿、凝香殿等各处几乎在同时变乱骤生。大片的白色,玄色仿佛雨后吸足甘露的野花,在皇宫各处蔓延肆虐,逐渐将原本盛开的金色花朵吞没…… 李元修布置在玉京中的玄武骑,异邪道暗置在玉京中的教徒已经攻入皇宫中,将宫里的禁卫军,羽林卫吞没。 局中局,计中计,玉京观星,谁定江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一念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玉京有四座主城门:建春门、安化门、延庆门、广运门。 玄武骑集中在四座主城门外。他们计划等李元修发出攻城讯号,就与京畿营的士兵里应外合,进入玉京。 从白虎营离开时,萧良问年华,“年主将,我们该怎样阻止玄武骑?与城内的京畿营将士合围,将他们全部歼灭?” 年华道,“不妥。玄武骑也是梦华的将士,能够不兵戎相见,就尽量不兵戎相见,只要将他们阻隔,牵制在城外就好。” 年华带领白虎、骑、乌衣军来到八座小城门中最静僻的怀贞门,悄悄地从怀贞门进入玉京。年华分配了兵力,将白虎、骑、乌衣军分别安排在十二座城门上,协助京畿营将士守城。 这时,“当——当——”十三下洪亮而悠长的钟鸣从观星楼上响起,上惊神界九天玄宫,下撼魔域九幽黄泉。 年华心中一惊,远远向观星楼看去。观星楼高入云霄,仿如一柄笔直的黑剑,直插天际。楼层各处的红色布幕和装饰,仿如剑身上蜿蜒的血迹。 血剑指天,乃为渎神,不祥。 钟鸣响起的同时,兵临城下的玄武骑按照约定,准备进入玉京。谁知,玉京中却没有人开城接应。玄武骑知道事情有变,顿时大惊失色。与此同时,白虎营中的兵变已经传入了玄武骑耳中。于是,十二座城门前,不同的玄武骑将领行动也有所不同。 安化门、延庆门、建春门前的玄武骑将领,是李元修的忠心部下,他们誓死效忠李元修,立刻开始攻城,战火顷刻间点燃。广运门和其余城门前的玄武骑将领按兵不动,只是在等待和观望。 攻城之战持续了两个时辰,已经是夕阳近黄昏,玄武骑仍然被阻止在玉京城外。 夕阳似血,红霞如火,霞光的余辉微微带着紫晕,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烈的风雨。血是鲜血,火是战火,这样的天象仿佛预示着玉京即将被一场血腥战火吞噬,火焰将在青史上烙下让后人瞻仰的,永不磨灭的文字,它们吟唱的是一曲英雄与红颜的不朽赞歌。 年华站在建春门的城楼上,心中有些焦急。据探子报告,除了安化门、延庆门、建春门外,其余各个城门前的玄武骑也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似乎想要趁着夜色攻入玉京。 皇宫中的变数,宁湛自有对策。年华的任务是守卫玉京。玉京一旦被攻破,则覆水难收。年华不想覆水,可是偏偏,兵力不够。 夕阳中,城外麇集的玄武骑身后,古驿道的尽头,出现了一点黑影。 年华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就在这一晃眼的间隙,她再向驿道尽头望去的时候,一点黑影已经成了一大片,黑压压地向城门卷来,速度极快。 玄武骑陷入了恐慌。 待得黑云卷近了,年华才看清楚,原来是无数披坚执锐,高大骁武的士兵。这些骑兵行军速度极快,却井然有序,保持着一定的队伍。兵士们不是统一的服色,分别穿着蓝、棕、褐三色甲胄,并且打着不同的旗帜。 三支骑兵的主帅策马在前,马蹄卷起滚滚烟尘,迎风飘扬的帅旗上,分别书着韩、秦、卢三个大字。文字的颜色虽然不相同,但皆是梦华文字,兵士的来历虽然不相同,但皆是梦华勇儿。年华粗一估计,仅是她视线中人数就不下五万。 从旗帜的图纹看来,这批人马似乎是各州府的兵士。可是,按照梦华律例,没有天子之命,藩镇和州府的地方军队绝不可以擅来玉京。 年华心惊,如果是李元修的人马,那玉京城破已可预见。 年华身边的萧良却笑了,他低声道:“年主将,援兵来了。” 他们是援兵?年华惊胜于喜,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萧良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摸出一道明黄卷轴,“京畿营主将年华接旨。” 年华与众守军跪地听旨。 萧良展开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威武大将军李元修狼子野心,与江湖邪人狼狈为奸,勾结作乱,其罪当诛,天地不容。特召襄州司马韩齐,泉州参将秦云亮,梁州节度使卢说赶赴玉京,勤王诛奸,以匡社稷。京畿营主将年华听旨,三军入京,开城迎之。钦此!” 年华接了圣旨,看过了玺印,心中又是一片茫然。三军入玉京,如此大事,宁湛之前一句话也没对她说。 萧良躬身道:“年主将,援军已至,可以开战了。有时候,兵戎相见,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况且,玄武骑是叛军,对待叛军,只可杀尽,不可仁慈。” 年华有些无力,望了一眼兵临城下的玄武骑和黑云般迫近的勤王军,道:“那就战吧!传本将号令,开城,迎战!” “轰隆隆!”一阵巨大的响声过后,沉重的朱色城门缓缓打开,铜制的貔貅兽头和密集排布的铜钉在黯淡的余霞中泛出血一样红色。 玉京,皇宫。 夕阳残照,一片静默。 从十三声钟鸣响起之后,已经过了三个时辰。皇宫各处尸横狼藉,春风中血香飘荡。观星楼顶兵戈歇止。江湖人占了上风,宁湛与萧太后已经成为刀下鱼肉。 变乱中幸存下来的文武百官被乱军驱逐,挤成一团。暂时,倒也没有性命之虞。 宁湛站在天风中,染血的衣袂翻飞如浪。萧太后跌坐在台阶上,鬓发微乱,神情惊惶。她担忧地望着宁湛,失去了素来的镇定自持。因为此刻,云风白与宁湛相隔不过一寻(1),云风白手中的一柄银光熠熠的雪剑,正抵着宁湛的胸口。 森寒雪亮的剑锋上,滴着鲜艳的血,宁湛和云风白脚边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其中有金甲禁卫军,也有白衣星徒。相形于面露惊惶的萧后,宁湛反而显得从容镇定,仿佛命悬一线的人不是自己。 云风白重瞳微睨,望向宁湛,“你为什么不怕?只要本座的手稍一用力,你就没命了。” 宁湛抬头望向云风白,神色平静,“你如果心存杀意,朕怕或者不怕,都难逃一死。朕乃堂堂梦华天子,又何必在临死前作出瑟缩丑态,让尔等邪魔外道耻笑?” 云风白轻笑,“哼,剑下之囚,还敢张狂。” 最后两个字出口的同时,云风白手腕一翻,长剑猛然向前刺去。雪剑穿透了宁湛的左肩胛,一篷鲜血喷薄涌出,将雪白的剑身染成了银红色。 “啊!”萧太后失色惊呼,浑身战栗。 宁湛却咬紧了钢牙,一声不吭。他将痛苦研碎了,和着鲜血吞入腹中。 云风白心中微骇,脸上却冷笑,“本座倒要看看你能忍到什么地步?”说着,他手腕微旋,长剑生生在血肉中翻转了一个弧度,骨碎肉裂,血流如注。 宁湛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眉头紧皱,脸色煞白。冷汗沿着他的额头滑落,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襟,肩上传来的疼痛蚀骨焚心,他却仍旧强忍着不示弱。 也许因为宁湛身上散发出的与生俱来的帝王威仪,也许因为宁湛承受巨大痛苦却不屈不折的顽强意志,云风白心中倒是生出了一股敬畏,一点心虚。 “天命,不可逆,逆天则亡。”一句带着宿命的神秘意味的告诫,缓缓地由时空的罅隙中渗透,从斑驳泛黄的遥远过去传来,在云风白的耳畔骤然响起。 是谁?谁曾经在这高入云阙的观星楼顶,指着浩瀚神秘的星空,对幼年时的他说,“三垣行周,九曜顺轨(2),星辰的运行是天命的轨迹。风儿,记住爷爷的话:天命,不可逆,逆天则亡。” 又是谁?谁在二十年前的秋夜,夜观九星连珠,帝星临世之异象,口出双星谶言,为帝王所忌,惹来了杀身之祸,使得云氏一族血溅观星楼? 是祖父。他慈祥和蔼,可亲可敬的祖父;他洞天彻地,无所不知的祖父。是否,他早就从星辰的轨迹中窥出云氏一族的劫数,以及二十多年后的今日,他的风儿会任性地逆天而行,为玉京带来一场血腥灾变?所以,在很久以前,他就说出了那样的告诫? 天命,不可逆,逆天则亡。 云风白手一颤,荧煌剑几乎从手中掉落。虽然,心中波澜起伏,但云风白的神色还算平静,没有被侍立在侧的星徒看出异常。 饶是如此,云风白微妙的心理起伏还是瞒不过跟随他最久的绯姬。绯姬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道,“主上,杀了他,恐怕脏了您的手,还是让绯来效劳吧。” 云风白道:“不必了。本座自己动手。” 杀不杀宁湛? 杀他,只是一念间; 不杀,也是一念间。 云风白扬起荧煌剑,向宁湛的头颅斩去。 雪光闪没间,一物落在了地上。 杀不杀宁湛? 杀他,只是一念间; 不杀,也是一念间。 他这次起事,本是为了杀尽宁氏,以血当年云氏灭门之仇。可是,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力量阻止他。一是爷爷的话语;二是年华。如果,他杀了宁湛,年华一定会恨他一生。这一剑,杀死了宁湛的同时,也会让他失去年华。虽然,未曾得到,无所谓失去,但她如果恨他,会让他痛苦。 仇与爱,该如何选择? 报仇,则失爱; 不报仇,也未必得爱。 如果是宁湛,一定会选择报仇,因为他是一个聪明人,更是一个善于权衡的帝王。可是,云风白很傻,他选择了爱,即使是求不得的爱。又或者,云风白比宁湛更聪明,更智慧,仇和爱,痛苦与幸福,傻瓜才会放弃爱,放弃幸福,选择仇恨,选择痛苦,不是么? 落在地上的东西,不是宁湛的头颅,而是宁湛的发髻。以发代颅,宁氏与云氏的恩怨就此了结。冤冤相报,何时能了?发为血肤,但以彼之发,祭吾云氏满门冤魂!天地为椁,魂兮永安! 注:(1)寻:古代长度单位,一寻=八尺。 (2)“三垣”,“垣”指的是星的区域,“三垣”包括:“紫微垣”、“太微垣”和“天市垣”。九曜:指“太阳”、“太阴”、“辰星”、“太白”、“荧惑”、“岁星”、“镇星”,“罗睺”、“计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赌星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宁湛吓得面色苍白,但见云风白没有杀自己,顿时惊疑。绯姬,李元修和众星徒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云风白望了一眼绯姬,淡淡道,“天下动荡,诸侯伐乱,天子突然暴毙,只会给野心之徒一个出师伐逆的借口。”说着,他又望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李元修,道,“到时候,诸侯领兵伐玉京,只怕李大将军也镇压不下,倒不如让天子自拟禅位诏书,赐以爵禄,安养禁宫。这样既可以堵天下民众悠悠之口,又可以绝六国诸侯蠢蠢之心。” 绯姬微愕,朱唇轻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垂首附和,“主上英明。” 宁湛闻言,强忍着肩上的剧痛,笑了,“要朕禅让?禅位给谁?给圣浮教主么?” 云风白微笑,“成王败寇,古之天理,你即便是让位于本座,又有何不可?” 宁湛冷笑,眼中带着不屑,他望了一眼云风白,又望了一眼玉阶之上的九龙金座,“千年之前,宁氏先祖在九神后裔的协助下,于纷纭的乱世中开创了梦华盛世,天授九鼎于我宁氏定天下。只有宁氏子孙,才配为梦华之主。古语云,名不正,则言不顺。云风白,这帝王的宝座,你未必坐得上去。” 云风白也笑了,居然承认,“是,本座是坐不上这帝位。这个帝位一旦坐上去,就会永远地成为孤家寡人。本座虽然爱清净,却不愿永远寂寞。” 黄金之下骷髅成山,权势之下鲜血肆虐,尊荣之下荒凉死寂,通往帝座的道路上荆棘遍布,虺蛭潜行,一步一步地走上去,人会在痛苦与恐惧中渐渐忘却了初衷,忘却了本性,最后甚至连心也忘却了。等到蓦然回首时,才发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原本同路行来的人都被血淋淋地钉在了荆棘上,成为了自己前进的踏脚石。最后,帝王坐在宝座上,独享地老天荒。 也许是疼痛的缘故,宁湛面露异色,费力地道,“既不是你,那谁坐这帝座?” 云风白道:“一个名正言顺的人,你的伯父,清王。” 清王宁守绪是宁湛名义上的生父,实际上的伯父。他也是将军党的人。他不过是傀儡,云风白才是幕后提线的傀儡师。 这时,有人送来空白的黄绢和笔墨,放置在宁湛身前。 云风白道,“请圣上拟诏吧。如果手不方便,口谕也可。”他回首吩咐手下,“六名中书令不至于都死绝了,去叫一名过来。” “不必了,朕能笔拟。”宁湛与云风白对视,淡淡道:“不过,朕如果说朕不想拟此诏呢?” 云风白望了一眼宁湛,“不拟,你就得死。” 仇与爱中,云风白放弃了仇。可是,如今局势逼至眼前,异邪道、将军党皆牵涉其中,为了大局他不一定不杀宁湛。 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地平线四周的红霞有紫色的晕辉,是有暴雨的兆头。黑丝绒般的天宇中,零星地洒落着几颗闪亮的星辰,星辰在云层后流转出莹莹光华,但云层太浓太厚,星辰时隐时现,蒙昧不清。 宁湛从云风白的眼中看出他不是玩笑,道,“云风白,要朕拟诏,除非你与朕来赌一把。” 云风白挑眉,“赌什么?” “既然身处观星楼顶,自然是赌星。赌今夜能否见到双星。” 云风白望了一眼天边云霞与头顶上翻涌的浓厚乌云,熟谂天文星象如他,只一眼就看出天阴云聚,今夜不会见星,“怎样赌?” 宁湛声音虚弱,却气势铿锵,“朕赌能见。朕如果输了,立刻拟诏于天下,禅位于清王。” 云风白哂笑,心知胜券在握,却还是问道,“如果本座输了呢?” “朕不拟诏书。”见云风白眼中闪过一抹幽光,宁湛自嘲地一笑,道:“但今后,朕之行事,尽听云教主圣令。” 云风白心中微微一动。这算不算是既达成了异邪道的宏图霸业,又不逆改天命? 绯姬小心翼翼地道,“主上,这恐怕是缓兵之计。” 云风白转目望向宁湛,宁湛毫不畏惧地回视。良久,云风白道,“你以为,你能等来她?你以为,她能扭转玉京与皇宫中的局势,为你再夺回这天下?” 宁湛摇头,笑了,“我只希望,她能平安无事。你也是这么希望的吧?” 云风白沉默。 宁湛轻蔑,哂笑,“云风白,你在害怕。” “本座怕什么?”云风白恼怒。倏然,他抽出了刺穿宁湛肩胛的长剑。 “呃!”血溅如雨,疼痛噬心,宁湛仍旧咬紧牙关,不发出声音。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额头,他的嘴角却挑出一抹嘲弄的笑,“你怕,你怕她会来到观星楼,站在你面前。” 云风白心中微颤,手也微微发抖。宁湛有一句话说对了,爱比怕更可怕。他害怕与她为敌。 “好,本座就与你赌这一把。” 戌时,玉京,建春门。 血战歇止,满目疮痍。在白虎、骑、京畿营将士、乌衣军、藩军的夹击下,玄武骑溃不成军,纷纷败逃。藩军同时支援安化门、延庆门、广运门,也将各大城门外的玄武骑逼退。部分玄武骑见机不妙,已经弃甲归顺。 玄武骑或退、或降,玉京城门无虞。为了防止不测之变,年华重新部署了兵力守城,然后才带领一部分乌衣军、藩军,向皇宫而去。 正逢冠礼之庆,今夜不宵禁,可是一路行来,本该热闹欢庆的街衢却是冷冷清清,安安静静。路边的货摊尚未收拾,已经不见了卖货的商贩;碗里的云吞早已冰冷,也已不见了吃的客人。 空旷冷寂的街道上,隐隐散发着沉重而压抑的恐慌。每户人家的大门前都悬挂着象征吉庆的大红灯笼,但却无一不是关门闭户,窗扇紧锁。偶尔,从门窗残破的缝隙中逸出几缕瑟缩的眼神,无不充满了惊慌和恐惧。 早上,还是盛世嘉祥,一派喜乐,晚上就已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玉京中的居民,今夜想必难得安眠。 皇宫正门,乾元门。 巍峨的宫门紧紧关闭,两边的宫墙赤红斑驳,宛如凝血。宫城被乱军占领,乌衣军、藩军退在城门外三百米处,不敢再近前一步。——如往前冲,前面地上带箭的尸体,就是他们的前车。前两轮的激烈冲锋中,宫楼上射来绵密箭雨,使近千名兵卒倒下。 天地间昏蒙晦暗,夜空中浓云密布,遮星蔽月,观星楼隐约可见,却看不见宁湛,不知道他现在处境如何。她承诺永远爱他,永远守护他,永远不离开他,可是现在他身处危险的绝地,她却难以逾越一道宫墙的阻隔,去往他的身边。 年华心乱如麻,万分忧焚。 半个时辰过去了,天色已经全黑,士兵们燃起了火把。借着宫楼上的火光看去,年华发现宫门的守军似乎增加了不少。如何能攻进去?年华心念百转,却想不出办法。 萧良也闷声不语。 正在这时,军阵的末尾突然起了一阵骚乱。 年华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军士垂首禀报,“禀年主将,站在凤尾河边的士兵们在石桥下抓到一个细作。” 年华肃容,“带上来。” “是。”军士领命而去。 少顷,两名士兵推着一个花花绿绿的胖影走来,那胖子犹自絮絮叨叨,“哎呦哎呦,你们轻着点儿,咱家一把年纪了,可禁不住这么推攘。” 年华定睛望去,不由得愕然,“许、许翁?” 许忠抬头,眯了老眼瞅来,也不知是喜是惧,颤声道,“年主将?” 年华打量许忠,但见他仍旧是常穿的那一身五光十色的鲜艳服饰,只是平日持在手里的翡翠拂尘倒不在手中。他的左手挽了一个大包袱,右手还扣了搭在肩上的两个包袱,三个锦缎包袱鼓鼓囊囊,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但明显分量不轻。 年华疑惑,“许翁这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许忠闻言,胖脸涨红如猪肝,他挽着包袱的手一抖,鼓鼓囊囊的包袱跌散,但见金珠,翡翠,玛瑙……滚了一地,端的是宝光璀璨,沉夜生辉。 许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年华连连磕头,脸上老泪纵横,“年主将饶命,咱家一时糊涂,不该因为宫里叛军作乱,就贪生怕死,私逃出宫……” 年华心中一沉,也顾不得问他私逃之罪,只是担心宁湛,“圣上现在处境如何?” 年华不知道,宁湛怜悯许忠年迈老弱,今日在观星楼举行冠礼,没有要他登楼服侍。许忠既然不在宁湛身边,自然不知道他的处境。 许忠苦着脸道,“今日,圣上未曾要咱家去观星楼服侍,咱家不知道圣上处境如何。咱家逃出宫时,观星楼已经被乱军围困,料想圣驾现在处境堪危……”瞥了一眼年华倏然沉下的脸,许忠浑身哆嗦,一边磕头,一边抹泪,“咱家服侍了三代天子,对皇室赤胆忠心,可鉴日月,在这大难临头的时刻,咱家本该以身护主,可是咱家一时找不到皇上,忠心无所寄托,就起了糊涂心思,年主将饶命啊!” 今日无事,许忠原本在养心殿的配殿里歇着,后来变乱突生,他眼见禁卫军、羽林卫、宫人们一个个倒下,吓得在暗阁里躲了起来,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几个时辰过去,他听见外面的情势平稳了些,才从暗阁里爬出。他悄悄打探四周光景,发现宫里已尽为叛军控制,要想保全性命,只有逃出宫去。亏他慌忙逃难避祸之际,还不忘记卷些金银细软,为出宫后的生计打算。 年华见许忠肩载手提,臃肿蹒跚的模样,不由得眼前一亮,“许翁出宫走的是哪条路?” “宫、宫中密道。”许忠见年华眼冒精光,吓得急忙伏下,“年主将饶命,咱家真的只是一时糊涂,要不,咱家再回去就是……” 自古以来,开国帝王在建筑王城禁宫时,都会命令建筑师预先留下应急密道,密道入口在宫中的几个隐秘处,而最近的出口在皇宫外,最远的出口则在皇城外,以备自己乃至子孙后代在特殊情况下逃生之用。 梦华开国至今,已有千年历史,中途曾有过三次变劫,王朝短暂易主,其后又为宁氏夺回。在那三次变劫中,宁氏能够扭转乾坤,宫中密道功不可没。通常,宫中错综复杂的密道分布,除了在位帝王本人,甚至连皇后都不允许知道。 许忠能够知道密道,纯粹是一个意外。 四十八年前,许忠服侍庄闵帝。——崇华帝宁湛的祖父。庄闵帝是一个风流天子,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尤嫌不够,爱效仿那前朝雅帝白龙鱼服,于玉京的章台红楼间流连。正大光明地出宫猎艳,又恐东阁元老们聒噪,庄闵帝就善加利用了老祖宗留下来的逃生密道。他选了从养心殿通往凤尾河的一段,作为每次偷溜出宫的逍遥径。一来二去,每次跟随庄闵帝微服出游的许忠,也就熟知了这一段密道。许忠当年不甚留意上心,谁想四十八年后的今天,逍遥径却在血腥的宫廷变乱中,成了他逃生求活的通天途。当然,如果没恰巧遇见年华的话。 年华微微一笑,对许忠道,“既然许翁愿意回去,那就有劳许翁从原路再折回宫去了。” 许忠抹着额上汗水,忙不迭地点头:“好,好。” 年华望了一眼融入暗沉的夜色中,隐隐散发出诡秘气息的观星楼,心头涌起了更加强烈的不安。不知道宁湛此刻处境如何?她只恨不得肩上生出双翼,立刻就飞上观星楼,飞去他身边。他什么也不告诉她,让她心里失落茫然,可总得要守护在他身边,她才能够安心。——如果爱一个人已经成为了习惯,真的很难再改变这个习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密道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众人点上火把,跟着许忠从密道去往皇宫。 古旧的密道中岔路极多,在黑暗中延伸向四周,仿若蛛网。那些未知走向的岔路,连许忠也不敢随意乱走,幸而知道这条正确的路途,否则即使进入了密道,也难进入皇宫。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一个岔道上传来脚步声,似乎有人。 走在前面的年华、萧良等人吃惊,许忠更吃惊。 许忠疑惑地道:“难道,宫中还有人从密道中逃生?不可能啊,按理说,宫中密道只有圣上知道。” 许忠话语未落,岔道的入口出现三个人影。三人腰悬禁卫军令牌,却是江湖人打扮。为首一人身形瘦削,蛇一样的三角眼,皮肤干裂如树皮。其余两人一僧一道,一胖一瘦。正是澹台坤,无色僧,蓬莱真人。看三人模样,已经筋疲力尽,甚至连澹台坤,蛇目中也露出一丝颓然。三人见到年华,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澹台坤更是一扫颓然,急忙上前行礼:“参见年主将。” 年华惊疑:“你们怎么在密道里?” 三人叹了一口气,澹台坤简单地说出了原委:“圣上密令吾辈,一旦观星楼发生异变,立刻由密道出宫,去京畿营通知年主将,引年主将带兵从密道入宫护驾。可是,吾辈实在不熟悉这密道,虽然圣上曾指点吾辈走过几次,今次还是迷路了。吾辈心中焦急,一者怕耽误皇命;二者,还以为会困死在密道中。幸好,刚才听见了行军的脚步声,循着声响过来,遇见了年主将。” 许忠暗自不屑,皇室密道错综复杂,岂是走过几次就能记住?他可是随庄闵帝整整走了十年,才记死了这一段通道。除非看过密道的整体布局图,外人绝难在短时间内记住正确的通路。而密道的布局图,帝王绝不会出示外人。 年华心中一沉,“你们是何时进入密道?” 澹台坤道:“吾辈是午时进入密道。敢问年主将,现在是何时了?” 年华心寒,“现在,快到亥时了。你们已经在密道中困了五个时辰。” 澹台坤也冷汗如雨。五个时辰,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而且,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宁湛百密一疏,他只道澹台坤,无色僧,蓬莱真人的武功好,能够安全地突出重围,完成任务,却不料他们在密道里迷了路。不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安排,替宁湛弥补了疏漏。——许忠因为贪生之念,逃出了皇宫。出去时,恰好遇见了年华;进来时,又遇见了澹台坤。 原本,年华进不来,澹台坤出不去,宁湛已经陷入了死局。如今,机缘凑巧,内外汇合,死局又活了。看来,天命仍归宁氏。 养心殿中,大批人马出了密道出口,如同群蚁无声地涌出蚁穴。 一场残酷而猝然的宫变过后,皇宫内残留着浓烈的血香。夜空浓云低垂,劲风压抑,天边隐隐有雷声传来。年华安排乌衣军、藩军趁着夜色去取八方宫门。然后,她与萧良,澹台坤等人向观星楼潜行。 暗夜无星月,风吹篝火微,又是一场血杀即将拉开序幕。 年华带领众人一路潜行,路上的叛军并不多,大概都在八方宫门镇守。 观星楼外守卫重重,楼内危机四伏,年华等人远远潜伏在太液湖边的树林中。大半个时辰过去,他们仍旧没有找到机会入内,心中焦急如焚。就在这时,一队叛军,大约有五十人左右,从太液湖走过来。——大概是换值的时辰到了。 年华见四周寂静,对澹台坤使了一个眼色。澹台坤会意,从袖中滑出一个玉瓷瓶,他以碧色的指甲掀开瓶盖,几缕淡紫色的烟雾从瓶中袅袅飘出。年华仔细一看,紫烟竟是无数细小如针尖的小虫,密密麻麻,十分瘆人。 年华等人在上风向,叛军在下风向,虫烟顺着风势飘向叛军的队伍。但见虫烟过处,叛军无声地倒下,再不动弹。 年华正准备上前,却被澹台坤拦住,“请稍等,毒虫还未散尽。” 约莫等了半炷香时间,澹台坤才示意已经无碍。年华走近叛军,饶是见惯血腥场面,她也不禁皱了一下眉头。叛军七窍流血,双眼凸出,都已经死去。 年华心中一寒,她知道澹台坤神通广大,本只想让他使一个手段,使叛军昏迷过去,不想他一出手,就是赶尽杀绝。虽然,她对澹台坤的血腥做法不满,但现在情势危急,也无暇再计较。 年华点了澹台坤、无色僧,蓬莱真人等五十人换上了玄武骑的黑色甲胄,留下萧良带领剩下的人在观星楼下接应:“萧都尉,本将先上去护驾,你且在此等候,等八方宫门一拿下,就立刻集合众将士,一起攻进观星楼。” 萧良垂首领命:“是,年主将。” 年华等人换上了玄武骑的甲胄,从树荫里无声闪出,向观星楼而去。 很幸运,观星楼外的交接无惊无险,因为守在观星楼外的叛军是江湖人,对玄武骑不熟悉,只认服饰,不认人。 观星楼内,血香残留,尸横狼藉。年华见此情形,更记挂宁湛的安危。无惊无险地转过九层旋梯,在第十层楼的石阶上,生出了一点意外。——苏氏兄妹迎面从楼上下来。 年华赶紧垂下了头。 苏流风一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没怎么注意这队上楼的兵士。苏流雨心思缜密,她锐利毒辣的目光,一一从一众士兵身上扫过。 年华强自镇定,带领众人拾阶而上。即使面悬盔罩,知道苏流雨不会认出自己,她还是有些紧张。在经过苏流雨身边时,她强作镇定,倒也没有露出破绽。 苏流雨本来已经下楼,却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停下了脚步,回头,对距离自己五级石阶远,领队的黑甲队长道,“你,等一等。” 黑甲队长正是年华。 年华心中一紧,决定不予理会,仍旧领着队伍拾阶而上。 苏流雨觉得不对劲,大声道,“你们,全部停下!” 澹台坤小声地问道:“年主将,要动手吗?” 年华以行动回答了他。 圣鼍剑出鞘,卷向苏流雨。 苏流雨见状,疾步后退,快如鬼魅。 苏流风反应极快,已抡起镔铁长棍,直取年华背后。年华听得脑后一阵劲风,急忙以圣鼍剑向后格去。 “锵!”圣鼍剑正好架住镔铁长棍,震得苏流风虎口发麻。苏流风想撤回铁棍,铁棍却仿佛被胶黏住,嵌入了诡谲迅猛的剑招中,丝毫不受他的控制,在黑暗中翻转,虎虎生风。 那厢,苏流雨抽出弯刀袭来,眼见年华与苏流风纠缠,想趁其不备,攻其不防。月形弯刀斜斜劈出,直取年华后背。谁知,年华的背后竟似生了眼睛,她左手以剑鞘为兵器,折腰向弯刀架去,同时手腕使力,浑厚的真气灌于重剑,将本就困陷在剑势中的铁棍远远地拨了开去。 一股强劲霸道的真气逆着长棍迅疾逼来,震得苏流风虎口裂开,他五指一软,镔铁长棍脱手飞出,凛冽生风地砸向墙壁。但听得一声闷响过后,铁棍没入墙壁三分之一。 几乎与此同时,剑鞘与弯刀相格,发出一声锵鸣。 苏流雨望了一眼剑鞘,冷哼,“我就说这剑看着眼熟,没想到果然是圣鼍剑。年姑娘,你还真是不简单,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皇宫来了。不过,你来的正好,火烧风雨楼的旧账,大家也是时候算一算了。” 说话的同时,苏流雨凝气于刀,将生平引以为傲的,曾经挫败无数江湖英豪的烟雨十八式,一一施展开来。 苏流雨的刀势仿若三月的江南细雨,绵绵密密,沾衣欲湿,温柔轻软得让人放松警惕。就在年华误以为身处初春微雨中时,几大穴道附近突然传来剧痛,铁甲丝毫不曾损坏,却有血丝从甲缝中溢出。 年华疼得咬紧牙关,由于盔甲冰冷而沉重,她感觉不出伤势如何,但此刻还能与苏流雨交手,料想伤口应该不致命。 苏流雨的招势越见绵密迫人,年华节节败退,勉强在招架中护得周全。苏流风见状,祭出腰间的百子锁,欲加入战阵,帮助苏流雨。苏流风身形刚动,已有两人鬼魅般闪出,封死了他的去路。正是无色僧,蓬莱真人。 苏流雨十分厉害,年华连连败退,一滴冷汗沿着额头滑落。 澹台坤在旁似笑非笑,“年主将,要吾辈出手相助吗?” 年华淡淡道:“不必了,你在旁边看着就好。” 他一出手,必是手段残酷,赶尽杀绝。再说,二对一,对苏流雨并不公平。年华的身体里流着武将的血,灵魂中篆刻着武士的精神。武者,止戈也。她不喜欢无谓的杀戮。武士精神,是遇强则兴奋,她喜欢挑战和超越。 一阵疾风从天窗吹入,灭了悬在墙壁上的风灯。 乌云蔽天,月亮时现时隐,过道中时明时暗。 士兵们静静地站在一边,苏流风、无色僧、蓬莱真人正在打斗。 年华与苏流雨互相对峙着,谁也没有轻举妄动,刀剑寒光慑人。 那厢,苏流风传来一声痛苦的低呼,似乎是被无色僧的禅杖击中,受了重创。 苏流雨听见哥哥受伤,终是沉不住气,先出了刀。 金风细雨,无孔不入,刀气绵密,隔物杀人。 年华神聚灵台,真气灌注于剑上,圣鼍剑发出一声悠长而锐利的尖啸,化一为亿,剑影重叠。刀剑相击的瞬间,夜空正好划过一道闪电。 银紫色的闪电,照亮了苏流雨惊诧的表情。 年华不见了。 闪电没,月色隐,观星楼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怎么不见了?!!苏流雨惊愕,恐惧,刀势更加凌厉绵密,在黑暗中扫荡。 闪电过后,雷霆滚滚。 一阵夹着雨点的风,从天窗吹入观星楼,正好落在苏流雨的后背上,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风雨冰凉,透骨。 一柄剑透过苏流雨的后背,从右肩穿出,鲜血喷薄而出。 又一道闪电划破苍穹,照彻黑夜。 苏流雨低头,看清了那一柄从她右肩穿出的带着鲜血的黑剑。她缓缓回头,年华手持圣鼍剑,静静地站在她的背后。来无影,去无踪,杀人无形,她是暗夜中潜行的魑魅?还是修罗地狱中的恶鬼? 年华抽剑,苏流雨软倒在地。 兵士们摸出火折子,引燃了墙壁上的风灯。 澹台坤见苏流雨未死,杀意顿起,就要下杀手。 年华以剑制止了他:“算了,饶她一命。” 那一厢,苏流风也不敌无色僧、蓬莱道长,被二人擒服。 年华留下几名士兵,让他们将苏氏兄妹押入一间隐秘的空房看守。 年华继续带着众人上楼。 从第二十层楼开始,戒备森严了许多。年华一行人引起了守兵的怀疑。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年华自然没有了退路。她心里记挂着宁湛的安危,使了一个眼色,众人兵器出鞘,一路杀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朝暮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深夜,夜空中,乌云时卷时合,浓如墨汁染出,几道银紫色的闪电划破黑幕,天边的雷声滚滚逼近。不一会儿,下起了倾盆大雨。 观星楼顶,叛军手提暗红色的宫灯,静静地立在暴雨中。大雨滴落在盔甲上,发出空洞的声音。数百盏宫灯在风雨中飘摇,仿如黄泉路上的引魂灯。 夜风狂烈,龙旌凤幡猎猎飞舞,连加了琉璃罩的红色宫灯也被吹熄了几盏。残存的文武百官被押送到观星楼中囚禁。观星楼顶的天穹之下,只剩下宁湛、萧太后、重伤的百里策在雷雨中与叛军对峙。 宁湛坐在黄金伞盖下。伞盖虽可遮雨,却不挡风,狂风卷来暴雨,湿了他一身。寒气侵袭,他垂头咳嗽不止,从他指缝间溢出的血滴在了摊开的明黄卷轴上,艳如桃瓣。 萧太后、百里策瘫在另一柄黄金伞下,他们担忧地望着宁湛。他们担心宁湛的身体,更担心现在的局势。今夜风狂雨骤,浓云滴墨,无论如何,是不会见星了。 这场赌局,宁湛必输。 云风白安静地坐着,他望着雷鸣电闪,风雨交加的夜空,不知在想什么。绯姬见斜风吹骤雨,淋湿了云风白的肩膀,急忙取了一件披风,呈给云风白。 云风白摆手,示意并不需要,“玉京城门的情况如何?玄武骑、白虎、骑还被京畿营阻在城外么?” 绯姬望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李元修,垂首道:“是。刚接到讯报,京畿营发生了变故,年华夺了几名守将的印信,重新委派了将领守城。玄武骑、白虎、骑被京畿营阻在城外。” 云风白皱眉,觉得不对劲,“小小京畿营怎么阻得了玄武骑、白虎、骑?” 宁湛冷冷一笑。此刻,他虽然处于劣势中,可是望着云风白、李元修的眼神,却像是猎人望着陷阱中的野兽。云风白尚未得到白虎、骑兵变的消息,还有乌衣军、藩军入京的消息,甚至连京畿营的变故也是现在才收到。看来,他新招延的江湖人果然没有令他失望。他甘冒生命危险,没有留下武功高强的他们护驾,而是派他们去阻杀叛军的各路信使,阻断云风白的消息来源。云风白、李元修自恃有十六万玄武骑,十万白虎、骑,此次起事一定万无一失,才会与他定下赌星之约。如果,他们知道玉京城门外,藩地三军齐聚勤王,玄武骑溃不成军,白虎、骑、乌衣军正欲攻占宫门,只怕不会如此安然无忧。 不过,宁湛心中也有忧焚,他明明派了澹台坤、无色僧、蓬莱道长从密道出宫,引年华率军进宫护驾,怎么现在还没有消息?!按照计划,他们傍晚就应该杀入宫中救驾了,为什么此刻还不见动静?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宁湛不敢深想。这一局,他输不起,因为他已经押上了全部。 年华,你一定要来,我相信你…… 绯姬道:“确实有些奇怪,信使一直没来报告任何讯息。不过,主上请放心,属下已经派苏流风,苏流雨去城门打探消息。他二人做事快速而周密,不时就会探得消息。” 云风白点头,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他转头望向宁湛,“现在已过中夜,天象如此,你还不死心吗?” “咳咳咳——”宁湛剧烈咳嗽,撕心裂肺的咳声,湮没在了雷雨声中。 与此同时,二十八层云阙高楼下,黑暗静谧的皇宫中,从密道悄悄潜入的乌衣军、白虎、骑,藩军猝不及防地发难,占领了八座宫门。杀伐声被密集的雷雨声遮掩,云风白、李元修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发动的变乱正在被另一场变乱覆盖。 朝为王,暮为寇; 朝为寇,暮为王。 无论那一种,世事总是无常。 宁湛好容易止住咳嗽,艰难地抬起头,冷笑,“云教主何必着急,还没到最后一刻呢!” 云风白沉默。 橘红的风灯中,密雨如织,地上的血迹虽可冲淡,但冲不走的是尸体。 云风白黯然。其实,这样的局面并不是他的初衷。他苦心筹划,将异邪道势力引入庙堂,为的只是替血溅观星楼的云氏一族向孝明帝讨回公道。可是,等他杀了孝明帝,想要抽身而退的时候,才蓦然发现异邪道的一众教徒都以为教主要的是江山。狂热而忠诚的他们,也愿意为此献祭出热血和生命。 云风白本对江山无图,却也因情势所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为了异邪道众人的心愿,他逆天而为,发动宫变,拉着李元修赌上这一把。 云风白陷入沉思,站在下首的李元修突然开口,“教主,依末将看,为免夜长梦多,废帝即使拟了退位诏书,也不可以留下。另外,还有年华,也只可杀,不可留。” 云风白挑眉,问,“李大将军何出此言?” 宫变业已发生,皇宫中血流成河,玉京外剑拔弩张,李元修已经全无退路,好在异邪道胜券在握,他算是保住了一族性命。他向来是走一步,望三步的性格,此刻又不免为将来打算,“废帝不杀,只怕有些顽愚的老臣还有念想,不利于圣道统领江山。而年华,她恐怕就是那第一个不服的,此人虽然是个女子,却很有些能耐,不杀了她,日后一定是祸端。” 云风白望着李元修,轻笑,“年华也就罢了。李大将军和崇华帝翁婿一场,这样赶尽杀绝,难道就没有一点姻亲情分?” 李元修赶紧道,“末将既为圣道效命,自然是圣道的利益重于一切……” 突然,李元修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站的位置与观星楼的出口相对,此刻,他看见一队黑甲士兵从楼内走出。为首的一人身形修长,玄盔覆面,手握一柄黑色的重剑,剑上正淋漓地滴着鲜血。 云风白从李元修的脸上发现异样,他转头望去,正好对上第一名黑甲武士露出盔甲的目光。那熟悉的清澈的目光,让他的心蓦地快跳了一拍。 楼顶上的叛军见有人闯入,纷纷拔出兵器来阻杀。 年华将圣鼍剑调到趁手的位置,毫无畏惧地迎上袭来的叛军。 她带领众人,与叛军厮杀在一处。 骤雨倾盆而下,水帘密织如网,飘摇的风灯中,但见一道黑光瞬起即没,许多人影交叠乱战于一处,间或有猩红的液体飞溅开来。不绝于耳的兵戈铁鸣,利器刺入骨肉的钝响,兵士受创后的鬼哭狼嚎……各种声音夹杂在急雨雷鸣中,仿如尖针刺入听者的耳膜,让人不寒而栗。 云风白叹了一口气,她能出现在这里,想必玉京已有变故。果然,逆天而为,是不行的么? 宁湛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空白的卷轴上红梅繁艳。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但望向年华的目光却是喜悦和明亮。她,终于来了…… 年华看见宁湛在咳血,为他还活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脏仿佛被利刃狠狠洞穿,剑势更加狠厉决绝。都怪她来晚了,害他受了这么多的苦…… 狂烈的风雨中,年华一步一步接近宁湛。她的黑甲刚被鲜血染红,立刻又被雨水冲净,只是粘在剑上的血,却怎么也来不及冲洗掉,刚从一个人的胸口抽出,却又斩飞另一个人的头颅。从观星楼的出口到宁湛所在的位置,不过百米,却是一条以鲜血和尸体铺就的道路。 一路从观星楼杀上来,年华的心已经因杀戮而麻木,她的眼前是一片无边无涯的血海,耳边是夹杂在雷鸣中的凄厉惨叫。她的肩上和背上受了两处重创,疼痛使她有些疯狂。此刻,在无涯的血海地狱中,她唯一能看见的,是宁湛苍白而虚弱的面容。 宁湛对年华笑了笑,信任而关切的笑容,让年华心中一酸。也许是雨水的缘故,她的脸上冰凉而湿润,眼前也有些模糊。 不知道为什么,周围阻杀的士兵都停下了动作,纷纷退后,只留年华一人站在荒芜死寂的血海中。她的周围除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就是雨水也冲不净的猩红,绝望而狰狞。 年华抬头,朦胧的雨帘中,浮现出一道雪白人影。那人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手握一柄颀长的银剑,熟悉而又陌生。 星暗月隐,宫灯缥缈,年华一时也没有看清对方,只觉得那人浑身散发出来的杀气中,带着一股冰雪的冷冽气息,勾起了她深埋心底的一些美好记忆。 曾几何时,与谁在合虚山的荒原中邂逅?那场奇妙的邂逅,带着化肃杀寒冬为温暖初春的奇异魔力,让死寂空寥的千里荒原一瞬间冰山融泉,繁花似锦? 曾几何时,与谁在塔楼拼酒,双双醉倒,跌下楼去? 曾几何时,在微雨的轩窗下,听谁拂一曲《葬花雨》? 曾几何时,与谁在荒坟冈上相别,不诉离伤? 曾几何时,飞瀑旁,谁拥着她,说看见她还活着,感激苍天,感激神明? 曾几何时,般若寺中,谁与她同跪佛前,为她而信佛? 云风白?!年华心念刚动,荧煌剑却已凌空劈来,直取她的颈项,是毫不留情的杀招。 年华错愕之下,横剑格挡。 “锵——”圣鼍剑与荧煌剑凌空交击,迸出点点耀眼的火花。霸道的后劲逆着剑袭来,震得年华虎口皲裂,她的手腕传来一声清脆骨响,疼痛得如同毒蛇攒心。——她握剑的右腕骨折了。 年华接连向后退了七步,才勉强刹住了脚步。她刚刚顿住身形,云风白却又持剑袭来。年华强忍住手腕传来的剧痛,急忙闪身躲避云风白的攻击。同时,她将圣鼍剑换到左手,再次格向荧煌剑。 风狂雨骤,雷电交加,云风白的剑招雄浑霸气,大开大阖,似万马在草原上奔驰,又似攻城之战中,漫天飞箭张弛成密网,将敌人困于万箭之中。 年华的武功本来就不及云风白精深,一路杀上观星楼顶,她的体力也在车轮战中耗去大半,又被云风白伤了手腕。此刻的对战中,她连连败退,身上多处挂彩。 云风白的一剑流星般疾刺而来,直取年华的喉咙。年华的前一剑刚递出,根本来不及撤招回救,只得眼睁睁望着剑尖逼近,“风白……” 这两个字,仿佛咒语。 本可以洞穿年华喉咙的银剑,在最后一瞬间向旁偏离,只是划伤了她的脖子。 脖子上倏然一痛,一热,年华伸手摸去,却摸到一手的血。她刚看清,手上的鲜血就被雨水冲淡了。鲜血从她的脖子上涌出,沿着黑色盔甲缓缓流下,染红了大半边护心镜,雨水也冲洗不净。 云风白悲伤地望着年华,握剑的手在微微发抖。 年华抬头向云风白望去,悲伤地笑了,“我终于明白了,你上次说,下一次见面,即使是持剑相向,我不必觉得愧疚,你也不会留情,原来是这个意思。” 年华的盔甲上鲜血蜿蜒,在沉夜中格外刺目。 云风白侧过了眼不去看,但那红色却烙入了他心中,他心上涌起一阵一阵的刺痛。 云风白叹了一口气,道,“年华,我……” 年华摇头,声音悲伤,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我不想与你为敌,真的不想……可是,你不该将皇宫变成屠场,将玉京沉入血海。你可知道,一日之间,多少将士枉死在这场变乱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断剑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这时,有叛军跌跌撞撞地上来报急,“不好了,有人攻入了观星楼!” 原来,乌衣军、藩军攻占宫门之后,已经与等候在太液湖边的萧良会和,一起攻入了观星楼。 “不好了,八座宫门已经失守了!!” “不好了,藩军来玉京勤王,已经攻入皇宫中了!” 观星楼顶,顿时陷入了混乱。 云风白倒是很平静,他望了一眼站在雨中,浑身浴血的年华,又望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宁湛,平静地道,“如今,大势已去了。崇华帝,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呵呵,出自天极君门的帝王,果然有不一样的胆略和手腕。” 宁湛望着云风白,没有回答。 云风白能够冷静,李元修却乱了方寸,他惊恐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明明已经胜券在握,怎么会功亏一篑?!!”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大笑道,“哈哈,竖子们拿下宫门又算得了什么?城外还有白虎、骑、玄武骑!只要本将军一声令下,大军立刻就会攻入皇城!” 李元修神色癫狂,伸手在身上摸索,狂笑,“哈哈哈,本将军这就下令,让他们杀入玉京,区区藩军,何足惧也!吾乃手握天下兵权的威武大将军,还会怕了这般宵小不曾?!” 你不该将皇宫变成屠场,将玉京沉入血海,你可知道,一日之间,多少将士枉死在这场变乱中?云风白耳边回响起年华的话语,心中黯然,他想要阻止李元修,但是看了看雷电交加,风雨如晦的天色,却只是叹了一口气。莫非,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安排,真有星命谶言? 李元修从怀中掏出火讯,才蓦然惊觉,在这场倾盆大雨中,如何能够点燃焰火,如何能够令城外的兵士来援?——他并不知道白虎、骑已经兵变,玄武骑已经溃不成军,即使能够点燃焰火,城外也没有骑兵可以来援。 李元修颓然坐倒在地。 绯姬望了一眼宁湛,对云风白道,“无论藩军,还是乌衣军,都是为了救驾而来,依属下之见,唯今之计,应该先杀了崇华帝,断了众人的念想。”见云风白沉思不语,绯姬道,“教主如果担心抗逆天命,受到惩罚,那就让绯来动手吧!绯不信天命,只信教主!” 说着,绯姬出手如电,催动掌势向宁湛袭去。 年华静静地站在雨中,她与云风白、绯姬、李元修相隔十余米,雷雨交加中,她听不清三人的话语。趁着三人说话的当口,她缓缓催动心诀,调理体内真气,以求支撑着不倒下去。当真气运行到泥丸宫时,她突然看见绯姬袭向宁湛。宁湛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哪里能够躲避?! 年华心中焦急,提身向绯姬掠去,她身形拔起的同时,将真气强行从泥丸宫导入左臂,也不顾是否会因为真气逆行,而引起经脉尽断的可怕后果。 绯姬的心思全扑在宁湛身上,没有注意年华突然来袭。待她听到耳后有风声骤至,却已经来不及躲避了。 绯姬的掌风扫在宁湛脸上的刹那,圣鼍剑正好贴上绯姬的后背。只要剑尖再递进去分毫,黑色重剑就会以不可遏止之势,洞穿绯姬的心脏。 千钧一发之际,云风白疾风般掠来,左手推开绯姬,右手的荧煌剑格向圣鼍剑。 年华救人心切,这一袭几乎用上了全部内力,云风白为护绯姬性命,这一剑也没留任何余地。 两剑交击,火花迸溅。 荧煌剑、圣鼍剑均出自梦华第一铸师独孤鸿之手,乃是并称于当世的两柄绝世好剑。双剑本非俗世凡物,剑主又灌注了全部真气,但见这一交击之下,黑色剑气与银色剑气层层荡漾开去,漫天风雨竟以双剑为圆心,形成一个巨大而湍急的漩涡,将云风白与年华困在其中。双剑发出尖锐清越的长鸣,天边一连串雷霆次第响起,竟都成了剑啸的绵绵尾音。 一道紫色闪电划裂天宇,在墨色云层中蜿蜒而下。接着,一个惊雷滚滚而落,劈在了祭天台上,生生将二十余米见方的玄武岩石台,劈裂了一道巨大的方形缺口。 “啊!苍天震怒了!!” “我们不该反帝,这是逆天之罪!” 众叛军骇了一跳,吓得抱头鼠窜,哭喊连连。绯姬、李元修竟不能制止。 “还不放下武器,向苍天忏悔!!” “神啊,宽恕我们的罪过吧!!”也不知是谁带头,叛军们纷纷放下了兵器,匍匐在地,口里念着祷词,声嘶力竭地祈求上苍的宽恕。 云风白与年华正在对峙,雷霆落在玄武岩祭台上,惊起一阵夹着碎石的罡风,疯狂地扫向两人的身体。两人却仿若未觉,仍旧凝神对战,谁也不敢先撤去内力。 年华的额上已隐见汗水,颈上的伤口也流血不止,她却似乎丝毫不觉得疼痛,只是全心全意地作战。 云风白脚下的地面,已经微微凹下了一片,他抬头望向年华露出面盔的眼睛,那双眼睛依旧清澈,似不沾红尘的明镜,一如那时在冰雪荒原上初见,他甚至能从其中看见自己的影像。 云风白功力深厚,他想击败年华,不过是一念之间。 “年华,你不要再硬撑了。我不想,杀你……” 年华已唇色苍白,但眼中仍是执着与倔强:“不。今日本将在此,你们休想伤害圣上,休想逆天而为!” 她宁可战死,也绝不会妥协,那是她身为武将的不可动摇的信念,也是她身为武将的钢铁般的魂灵。在她的信念中,只有战死的勇士,没有弃剑的懦夫。 抛开儿女柔肠,云风白的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倾佩,拥有威武不屈,坚韧不移的品质的人,无论男女,都值得任何人去敬畏。 云风白心念电转,他没有发现荧煌剑上,一道极细的罅隙,因为受不住双方霸道的内力,正在渐渐皲裂开来…… 合虚山天极门相别,云风白将荧煌剑交与年华,让她携剑去玉京,见面时再交还。初入玉京,年华不慎失了圣鼍剑,上林苑斗场中迎战摩羯勇士,她就以荧煌剑为武器。当时,在得胜的最后关头,鹰王子拓拔玥不服,暗投龙雀匕偷袭。年华以荧煌剑格挡,龙雀匕在荧煌剑上划出了一道罅隙。后来,年华欲补剑,又被无良的江湖骗子欺骗,弄断了荧煌剑。幸而,年华赴战冶兵之都——景城,找到了优秀的铸师,又修补好了荧煌剑。 破镜不能重圆,断剑岂能完璧?补好的荧煌剑,从外表上看,同从前并无二致,但终归不再是原来的那一柄绝世好剑了。 圣鼍剑和荧煌剑本在伯仲之间,但因为荧煌剑曾经断过,剑的威力大大打了折扣。此刻,云风白和年华的内力都已催生至极致,荧煌剑立刻承受不住压力,逐渐地现出断裂的兆头。 云风白没有察觉异样。 年华因为失血过多,已经开始头脑昏沉,嘴唇发干,也没有发现剑上的异样。此刻,她全靠心中那一股不能倒下的信念支撑着,才能勉强与云风白抗衡。 就在年华几乎支撑不住的时候,凌空抵触的双剑齐齐发出一声清鸣。倏然,荧煌剑从中断裂,断开的剑尖飞射开去,越过了不远处的石墙,掉下了观星楼外,消失在了黑暗的云海中。 云风白错愕,年华也错愕,双方收势不及,圣鼍剑循着惯性直刺向云风白,云风白手中的断剑也刺向年华。 “嗤!”年华尚未反应过来,圣鼍剑已经贯穿了云风白的胸膛。与此同时,云风白的断剑却掉在了地上。 温热的鲜血溅在年华干涸的唇上,舌尖有腥咸的味道缓缓弥漫。云风白伏在了年华肩上,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鲜血的浓烈味道,让年华有些糊涂,她的头脑还没反应过来,手却下意识地抽出了圣鼍剑,与云风白分开了距离。 云风白低呼一声,痛苦地皱起了眉头。伤口在右胸,长剑透胸而过,即使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也知道这样的伤会致命。伤口汩汩流出的鲜血,迅速将半边白衣染成了红色,又被雨水浸湿、冲淡,与银发的末梢纠结,融成了浅浅的妃色。 虽然,神色极其痛苦,云风白却在笑,先是微笑,后是大笑,最后是狂笑,“哈哈,哈哈哈——” 在云风白中剑时,绯姬早已吓得尖叫出声。这时,她见云风白不理会伤口,只是在笑,急忙上前来点了他胸前的至阳、神堂、灵台几处大穴,又撕下衣襟替他包扎伤口。 云风白这一笑,倒把年华笑清醒了,她想起云风白刚才在她耳边的低语,“年华,我以为,你不会刺这一剑……” 年华心中蓦然一恸。刚才,云风白明明也能刺中她的心脏,可是他却在半途松了手,任断剑掉落在地上。她自问,自己如果真的有心留情,云风白岂会受此重伤?可是,她当时糊涂了,没有选择弃剑,而是选择伤他。 下一次见面,即使是持剑相向,你不必觉得愧疚,我也不会留情。这句话,云风白没有做到,他留了情。而年华,她非但没有留情,还在重伤他之后,狠心地将剑拔出,置他于死地。所以,他才会笑得这么凄狂,他是在笑她无情,还是在笑自己多情? 年华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是终究什么也没说。胸口明明没有伤,她却觉得剜心地疼痛,甚至连呼吸也变得艰难。 由于失血过多,年华口渴得要命,她摘下了覆面的头盔,张口想喝一些雨水。当她摘下头盔时,突然惊讶地发现暴雨已经停了。 天风吹过观星楼顶,浓厚的乌云渐渐散开。已过了寅时,夜空如洗,隐约有星。观星楼中有异声传来,年华侧耳听去,脚步声、兵戈声、杀伐声、惨叫声因为雨住雷停,而显得格外清晰。 观星楼顶,年华静静地站在天风中,身形孤峭而单薄。 绯姬正在给云风白包扎伤口,对观星楼的动静充耳不闻。对她来说,云风白的生死才是世间最重要的事情。 李元修又急又怒,他用剑威胁匍匐在地的叛军,让他们站起来,拿起武器继续作战。可是,军士们被祭天台上的雷霆震慑,全都战战兢兢地匍匐着祈祷,没有人响应他。 宁湛安静地坐着,遥遥地望着年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坠楼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李元修心知大势已去,但是犹有不甘,妄图做最后一搏,——挟持帝王以求生路。他拿着剑向宁湛走去,但他的手还没碰上宁湛,便有一物飞驰而至,从坐着的宁湛的耳边堪堪擦过,没入了他的小腹。 李元修低头一看,却是圣鼍剑。 圣鼍剑去势极猛,将李元修带得踉跄后退。 李元修捂住小腹,指缝间鲜血淋漓。他抬头望向年华,眼神恶毒。 年华看见李元修有异动,抬手掷出断剑的同时,已经飞身掠向了宁湛。但是,李元修毕竟离宁湛更近,他伸手一把拽过宁湛,疾步退到了观星楼的边缘。他二人身后,一道半人高的石墙外,就是云雾缭绕的万丈高空。 李元修疯狂地笑着,即使死到临头,他也想拉着宁湛陪葬。宁湛在李元修的手臂中挣扎,触碰到了圣鼍剑的剑柄,狠下心来,一把抽出。 鲜血喷薄四溅,溅了宁湛一脸。从没有握剑杀过人的宁湛吓了一大跳,急忙松了手,血剑掉在了地上。 李元修受痛之下,枭雄不甘服败的心性暴起,索性拉着宁湛向观星楼下跌去。 宁湛被李元修拖曳,一起跌下观星楼,年华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奔向石墙,看准了那一袭龙纹白衣,探出身,伸出左手抓去。 年华的手在虚空中徘徊,宁湛的衣袖擦指而过,终究还是没有抓住。 年华心中一凉,只觉得世界突然坍塌,生命从此再无意义。 突然,她的手腕传来一阵劲力,却是一只手拉住了她。 浮云遮眼,暗夜无光,年华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是那只手上传来的熟悉感觉,让她忍不住流出了眼泪。绝望之后,再生出希望,总是让人因喜悦而哭泣。 年华反手拉住宁湛的手,紧紧的,死也不愿意松开。 与此同时,天风之中,隐约飘上来李元修的狂笑,越来越遥远。 李元修跌下了万丈高楼。 年华勉力凝聚真气,想将宁湛拉起来。可是,当她运转真气时,丹田处传来剧痛,浑身酸软无力。更可怕的是,因为突然浑身失力,她探出楼外的身体因为宁湛的重量而下坠,眼看也要栽下观星楼去。 年华双脚离开地面的刹那,有人拦腰截住了她。年华回头,看见萧良的脸,他已经带领乌衣军、藩军杀上了观星楼,“年主将,末将来迟了!” “萧都尉,快助本将拉圣上上来。” “是。” 在萧良的帮助下,年华、宁湛平安无事。 死里逃生,年华、宁湛相拥而泣。 宁湛道:“年华,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年华虚弱地笑了笑,心口无伤,却比全身的伤都更疼。 年华抬头望去,观星楼顶局势已定,叛军几乎都已投降,云风白、绯姬被澹台坤、无色僧、蓬莱真人包围。 云风白倒在地上,流血不止,奄奄一息。绯姬仿若失了魂的人偶,对周围的动静不闻不问,只是机械地为他止血。澹台坤一掌击在绯姬背后,她咳出了一口鲜血,仍是不还手。因为她的手必须按住云风白右胸的伤口,免得他流更多的血。 澹台坤正要向绯姬下杀手时,有人制止了他,“澹台坤,住手!” 澹台坤回头,看清了来人,阴鸷地笑了笑,“年主将,这是邪教妖人,造反的祸首,罪不容诛。你阻止吾辈,这是何意?” 年华强忍着身上的疼痛,一步步走来。每走一步,她就觉得血液从伤口涌出,生命力也流逝了一点。可是,她还是必须走过去。不然,她的心会更痛。 “他们是反贼,自当押入天牢审问,按律法定罪。尔等岂可草菅人命?” 澹台坤还未回答,宁湛在众将的护卫下走了过来。他望了一眼奄奄一息的云风白,呆滞如木偶的绯姬,又望了一眼眼神悲伤的年华,道:“先将异邪道妖人押入大理寺。” 宁湛亲口下令,众人不敢有异议。澹台坤等人押着云风白、绯姬走下观星楼。 年华的目光和云风白的目光在虚空中交汇,云风白笑了笑,年华却泪流满面。他为什么要丢下剑?为什么?他给了她生,自己选择了死,他为什么这么傻?她这一生,要欠他多少,辜负他多少…… 年华望着被兵士押走的云风白,宁湛却望着年华,明明变乱已经平定,李元修已经铲除,天下已经重新回到了他手中,他却觉得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圣鼍,荧煌交会的那一剑,让他赢了天下,却输了她。 宁湛突然觉得孤独、萧瑟,他算对了天意,却算错了人心;算准了感情,却算错了无常。他苦心筹划,步步为营的结果,是让他输了年华。 观星楼上,平乱、善后,一应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 从观星楼中救出来的囚徒,除了文武百官,还有真正的易天官及其门人,他们被关押在暗不见天日的密室中,饿得形销骨立,几乎不成人形。 御医为宁湛、百里策、年华包扎伤口。宁湛受的是外伤,虽然皮肉遭罪,但并无大碍。百里策为宁湛挡袭时,受了内伤,所幸也无性命之虞。年华伤得最重,可她却一直支撑着没有倒下。 夜空中绀蓝如洗,群星闪烁明灭,唯紫微星光华流转,映得寰宇熠熠生辉。遥远的东方,泛起了一丝青白色。 天,快要亮了。 百里策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强撑起身体,向宁湛行了一礼,道,“圣上,冠礼尚未结束,如果耽误了筮日吉时,恐怕不妥。如今变乱已平,依微臣之见,应在日出之前,将冠礼结束。” 萧太后也点头,“百里丞相说的甚是,耽误了筮日,只恐不祥,还是结束了为妙。” 宁湛没有反对。 冠礼继续进行,只是与之前的隆重辉煌相比,已是萧索悲凉的两重境地。 观星楼顶满目狼藉,仿佛一场龙卷风刚刚刮过。散落在地上的尸体已经被禁卫军拖走,但原本被雨水冲淡的血迹却更加清晰刺目,令人悚然。在乱战中残存的文武百官,稀稀落落地立在天风中,神情恐惧而麻木。 祭天台上,被雷霆劈裂的地方,深深地嵌入地下,像是一只睁开的眼睛。 宁湛垂手站在祭天台上,他看见礼官的尸体,免不得悲从心来,又洒了一回眼泪。之前执行冠礼仪式的人,只剩下萧太后、百里策,和从晕厥中醒来的史官。易天官勉力强撑着,颤巍巍地登上祭天台,为崇华帝捧起了染血的爵弁。 百里策为宁湛加了最后一道冠,“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一轮曦日缓缓升起,天空中星河未隐,一弯弦月仍然悬挂西天,与东边的曦日遥遥相映。日、月、星同现于天空,从高入云阙的观星楼顶看去,格外的奇美壮观。 日月齐辉,双星现世。 千秋风华,国祚恒昌。 不多时,火红的朝阳喷薄而出,霞光万丈。星、月湮没在金色的云海中。天地万物瞬间复苏,从深深的沉睡中醒来。 年华站在群臣中,在万物从沉睡中醒来的那一刻,她却倒了下去。 她,实在是太累了。 ☆★☆★☆★☆★☆★☆★ 年华醒过来的时候,入眼是以金钩绾起的明黄绡帐,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吐珠蟠龙。她的鼻端传来浓烈的药石味道,全身隐隐作痛,仿佛有无数蚂蚁在骨头上蠕蠕爬动。 年华想坐起身来,却使不上力气。她的脖子、左腕都上了药,用纱布厚厚地包扎着。挣扎之中,发出响动,惊醒了正站着小睡的许忠。 许忠见年华醒了,高兴得一跳而起,他对外面嚷道,“年主将醒了,快去告诉圣上。” 许忠小跑过来,扶起年华,道,“年主将这一睡,就是三天,可把圣上给急坏了。圣上还带着伤,却每晚都守着您,像是失了魂魄一样。他每日也不思饮食,把太后和大臣们急得束手无策。” 年华定下神来,这才发现这里是承光殿。寝殿中央摆着一座紫铜鎏金大鼎,兽口中正吐出丝丝袅袅的轻烟。 不一会儿,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宁湛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由于逆着光线,年华看不清他的样子,直到他走到了榻边,她才发现他的脸色很憔悴。 “年华,你醒了。”宁湛看见年华醒来,脸色欣喜,继而又落下泪来。 年华也觉得心里发酸,泪珠断了线般滑落脸颊,“宁湛……” 宁湛,终是她此生最深的羁绊。 宁湛、年华相对无言,只是凝噎。 许忠小心翼翼地道,“圣上,年主将已经三天没进水食了,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老奴去传些热粥进来,您也同年主将一起吃一些?” 宁湛点头。 不一会儿,宫女送来粥食。许忠要来伺候,宁湛已经亲自端起粥碗,一口一口地吹冷了,喂给年华。 年华就着宁湛手中的小勺,一口一口地喝着粥。由于脖子上有伤,她每咽下一口粥,就仿佛一把刀割过喉咙,疼得厉害。 宁湛看出年华的不适,关切地问道,“怎么了?疼么?” 年华摇头,笑了笑,“没事。” 宁湛又将粥吹得更冷了一些,才喂过去,年华也都吃了。 喝完了一碗清粥,年华靠在软枕上,望着喝粥的宁湛出神。宁湛见年华醒过来了,也吃了东西,心底放宽了一些,自己也喝了一碗粥。 年华想开口问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当事情涉及到王权与阴谋时,有些事情即使发生了,人们却不能说出来。有些血淋淋的秘密,只能埋在历史的最深处,任其在漫长的时间中泛黄剥落,腐烂风化,最终只剩一道子虚乌有的影子。所以,年华不敢问,也不忍心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冷宫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宁湛看出了年华的心思,苦笑,“等善后的事情处理完毕,我会在观星楼举行一场渡灵法、会,为这次变乱中阵亡的将士超度亡魂。” 年华点头,心中宽慰了许多。可是,还是有一件事如鲠在喉,只是不能说起。 宁湛说起了观星楼之变后的善后,“现在,李贼才刚刚倒台,平日唯他马首是瞻的将军党羽已经争先恐后地上疏,罗列他平日的罪状,和他撇清关系。仅仅这几天,我已经收到不下百本奏章了,有的还是快马加鞭从州府传来。这就是树倒猢狲散,真真是讽刺!这一干将军党羽,有的需要拉拢,有的必须拔除,都是颇费心力的事情。国不可一日无将,我打算把高猛将军调回玉京,封为大将军,收编整顿李贼留下的将士,你觉得如何?” 年华淡淡一笑,道:“很好。高将军远守临羡关,本就是宝剑封鞘,明珠困匣。如今,李元修死了,八方兵权分散,他麾下一些手握虎符者,只怕还存有不轨之心,想趁朝中无将相机而动。只有德高望重的高将军,才能镇得住这看似已经平定,实则仍旧混乱的局面。” 宁湛会心一笑,“你说得没错。” 年华面色苍白,欲言又止。 也许是心有灵犀,又或者年华的神情泄露了她的心事,宁湛苦涩一笑,“你有什么话想问?为什么吞吞吐吐?” 年华咬着嘴唇,问道,“李元修已死,那异邪道妖人,你会怎么处置?” 宁湛目光一寒,“你在担心云风白?” 年华点头,“他救过我,帮过我,是我的恩人。我于他,始终有欠。” 雷鸣电闪,大雨倾盆,在断锋离她左胸不过三寸的时候,银色的断剑从他手上滑落。银剑滑落的轨迹,如同一束洁白的月光,在暗夜中灼痛了她的眼睛。——如果,不是他手下留情,她早已经死在了观星楼上。他真傻,为什么不杀了她?他真狡猾,这样她就又欠了他一次,永远永远无法再逃离他…… 宁湛冷冷道:“云风白罪不容诛,理当处死。” 年华望着宁湛,想要说些什么,但看见宁湛愤怒的神色,终是咽下了想说的话。 宁湛刚陪年华坐了一会儿,有宫监传话:“圣上,丞相求见。” 宁湛对年华道,“你先休息,慢慢养伤,我得去和太傅商量调遣高将军入京的事情。” “嗯。朝事虽多,你也要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累了。”年华殷殷嘱咐。 宁湛笑了,“你自己先把伤养好,再来关心我。” 宁湛离开后,年华躺了一会儿,全身隐隐作痛。她没有睡意,见许忠站在下面,开口问道,“许翁,我的伤,太医怎么说?” 许忠见问,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太医说,年主将颈上的剑伤,愈合后会留下疤痕。右腕的骨折倒没有大碍。您身上的奇经八脉和各处骨骼,因为真气逆行而有所损伤,催发了曾经受伤留下的旧疾。痊愈之后,武功会不如于从前,骨骼也会落下阴雨天疼痛的毛病。” 许忠偷偷向年华望去,以为她一定会神色惨然。谁知,年华却笑了,舒了一口气,道,“幸好,还能拿剑。” 许忠低声道,“虽然您伤得很重,但只要安心调养,也不一定就会留下痼疾。” 年华笑了,她并不在乎会不会留下痼疾。烽火乱世,戎马疆场,为将者在刀锋上行走,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只要此刻能够拿剑,能够守护重要的人,那就够了。 “这一次,多亏许翁引领大家从密道入宫。否则,现在还不知道是一个什么局面。” 许忠有些脸红,道,“年主将请别这么说。羞杀老奴了。幸好圣上仁德,太后慈悲,没有追究老奴一时糊涂,犯下的罪过。” 年华笑道,“人生难得糊涂。如果没有许翁的一时糊涂,将士们哪能轻易入宫?李元修哪能轻易被诛?” 许忠也笑了笑,“李元修本已位极人臣,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谁知他却欲壑难填,不知餍足,不仅不感激天子隆恩,还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真是罪不容诛!啊,老奴簪越,妄论朝政!” 说着,许忠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七百年前,梦华经历了一次阉党之祸,朝纲崩溃,江山几乎易主。后来,阉党之乱平定,律例上特别添加了一条:宦官不可议论朝政,违者割舌。 年华笑了笑,当做没有听见。 过了许久,年华缓缓开口,还是在说李元修,“李元修一世枭雄,最终落得如此下场,虽然是他咎由自取,却也让人唏嘘。” 许忠道,“只是可怜了淑妃娘娘,也被连累了,还在大理寺关押着。天牢内寒冷,她又怀着身孕,还得接受刑讯,真是可怜!” 年华睁开眼睛,撑着坐起身来,问许忠道,“按照律例,会怎样处置淑妃?” 许忠道,“谋逆者当诛九族,淑妃合当处死。” “淑妃身怀龙子,不能赦免死罪么?” “圣上是有这个意思,但是萧太后态度很坚决,非要处死淑妃不可。” 萧太后不给李亦倾留生路,恐怕也是对之前萧氏失势,李元修害死萧德妃而怨愤难平。如今,萧氏勤王有功,又在权势斗争中有了立足之地,她自然不会放过李亦倾。李氏、萧氏这一场冤冤相报的夙孽,即使李元修已死,也仍旧不得终了。 年华想起了那日太液湖畔,八角亭中,李亦倾幸福而满足的笑容,想起她问自己,“年主将,不管是皇子,还是帝姬,将来你愿意成为他们的师父吗?” 年华想起她拉着自己的手,放在小腹上,柔声道:“孩子,记住,这是你未来师父的手哟!呀,他踢了我一下,莫非是在与你击掌鸣誓?” 她的手心传来一下温暖而奇异的颤动。这只引领死亡的手,触碰到了生命的律动,让她觉得安静、祥和。直到现在,她的手心还残留着那份生命的律动。她不想让这个让她觉得宁静、祥和的生命,就此消失。她不想,再看见冰冷的死亡。 崇华四年春,帝行冠礼。大将军李元修领兵作乱,困帝于观星楼。京畿营主将年华、河西都尉萧良救圣驾,诛乱党,李贼坠楼而亡。犯上作乱,按律当诛九族。年华、百里策上书致帝,李氏淑妃因子得免,降为庶人,禁于冷宫。——《梦华录?崇华纪事》 崇华四年春,观星楼变,李元修反,华平乱有功,拜为将军,赐号风华,握白虎、骑、玄武骑虎符。——《将军书?风华列传》 这一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年华的伤早已痊愈,她也早已开始处理事务。她刚从玄武营回玉京。整顿李元修的玄武骑,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玄武营中有一些顽固的将领,很是让人头疼。年华束手无策,只好来到皇宫,找宁湛商议。 宁湛正与朝臣在御书房议事,年华只好等候。 年华在御花园中闲步,她登上逸心阁远眺,远处绿林层峦,近处桃花舒瓣,崇宫叠殿掩映其中,珊瑚翡翠壁,白玉琉璃瓦,阵势驱云排岳,端得是恢宏富丽的天家气派。 年华望向远处的观星楼,心中有些黯然。在如此清明的碧空晴日下,那日血腥的宫变仿若一场梦,缥缈得近乎虚无。 清风吹散了恐慌的阴霾,黄沙掩埋了狰狞的尸体,时间荒芜了泛黄的历史,但总有一些沉重而苍凉的真实,深深地烙印在了人们的心中,终其一生也无法忘却。 年华突然想起了什么,问站在旁边的许忠,“淑妃娘娘现在如何?” 许忠答道:“多亏了年将军、百里丞相上书力保,淑妃虽然已被废为庶人,终生囚禁冷宫,但总算保住了母子性命。不过,太后非常不高兴。” 年华笑了笑,“一切应该是多亏了圣上,他并不是一个无情的人。萧太后是礼佛之人,心怀慈悲,她恨淑妃娘娘,只是对李元修心怀气怒。等过一些时日,她心平气静了,也就不会再为难淑妃娘娘了。” 许忠道:“但愿,一切如年将军所言。” 平定观星之乱,宁湛借助了萧氏之力。萧太后的堂兄萧良,半个月内接连晋升三次,已经位列朝中二品武将,外戚势力隐然再次崛起。当年,李元修刺杀国丈萧平成,萧氏、李氏的宿怨纠葛极深,以萧太后的蛇蝎心性,毒辣手腕,只怕不会就此饶过李亦倾。宁湛和年华即使有心,也无法庇护她更多。 年华道:“许翁,我想去看看淑妃,可以吗?” 许忠道:“圣上正在议事,估计还要一些时候,那老奴就带您去冷宫看看吧!” 孤凤栖冷殿,寒蛩泣碧松。 冷宫是囚禁犯错妃嫔的所在,殿宇十分深广,共有两个主殿,三个配殿。冷宫内外不种嫣嫣花草,却遍植森森松柏。松柏向来是种植在坟墓旁的树木,因此给冷宫平添了几分幽冷妖氛。 宝儿托着梨木食盘,走进了南偏殿。偌大的冷宫空无一人,只有她的脚步声空洞地回响在幽寂曲折的长廊里。 孝明帝在位时,冷宫中还有三名囚妃,后来帝座驾崩,两名妃子入了帝陵侍驾,一名妃子于殉葬前夕,在冷宫中离奇失踪。从此,冷宫就空了下来。 宝儿随李亦倾进入冷宫,已经十日了,她还是不习惯这里死寂的气氛。除了南偏殿,其余的殿室连白天都难有阳光照入,廊柱的阴影之后,殿角的蛛网之下,似乎潜伏着暗夜的魑魅。 原本,冷宫内配有十名宫女太监,照顾废黜妃子的日常起居,但是李亦倾和宝儿来的那一天,萧太后下了一道懿旨,调走了冷宫中的所有宫奴。于是,偌大的冷宫中,只剩下这对孤零零的主仆。 宝儿端着的托盘中,放着一碗稀薄的清粥,两个带着霉点的馒头。她刚走入内殿,就看见李亦倾坐在墙角。 李亦倾披头散发,抱着膝盖坐在墙角。从镂花窗户洒入殿中的阳光,仿佛一根根绷紧的琴弦。她偶尔伸出手去,触碰无形的光弦,神色木然,没有表情。 宝儿将托盘放下,小声地道,“小姐,该用膳了。” 李亦倾侧目望了一眼托盘中的食物,淡淡道,“这样的东西,怎么能吃?” 宝儿道,“能得到这样的东西,已经很不错了。御膳房的人怕萧太后降罪,都不敢给我食物。这些还是我用翡翠玉镯偷偷换来的。” 李亦倾沉默。仲春的阳光被殿外的松柏过滤掉了温暖,照在身上如披鲛绡,冰冷凉薄,寒气沁骨。一阵凉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宝儿赶紧找来一张洗得发白的薄毯,披在了主子身上,“冷宫寒气重,小姐要当心身体,” 李亦倾突然道,“我恨她。” 宝儿愕然。李亦倾咬牙切齿的模样,让她觉得陌生和恐惧,但是想到萧太后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将人逼上绝路,心中也生出了愤慨,“是,萧太后实在是做得太过分了,连圣上都赦免了您,她却还不放过您,实在是可恨!” 李亦倾抬起头,目光灼灼如焰,“不,我恨的不是萧太后,是年华。她杀了我爹爹,害我落到如此境地,我很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杀父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恰在这时,外面的长廊上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尖细的声音幽幽响起,“冷宫里的奴才都到哪里去了?还有长腿的吗?出来应个声儿!” 宝儿听了这声音,喜道,“是许公公的声音。说不定是圣上顾念旧情,来看小姐了!” 李亦倾眼睛一亮,“圣上……会是圣上吗?”她急忙将旧毛毯扔开,奔到铜镜前整理云鬟,“啊,这里没有胭脂,我的脸色这么苍白,会不会很难看?” 宝儿笑道,“怎么会难看?小姐不施脂粉,也是玉京最美的人。宝儿先去接驾了,免得圣上走错了宫室。” 李亦倾站在菱花铜镜前,一颗心忐忑不安,她既想见到宁湛,又害怕见到他,就像她既恨父亲的所作所为,却又为父亲的死而伤心欲绝一样。 外殿的脚步声渐渐清晰,来人已经进入了内殿。李亦倾回过头,却没有看见盼望见到的人,而是看见了最不想见到的人。 宝儿领着年华、许忠进入内殿,看见主子脸上的喜悦逐渐凝为寒霜,心中顿觉不妙,行礼道,“小姐,年将军来看您了。” 宫室的角落满布蛛网灰尘,入鼻皆是腐朽潮湿的霉味,托盘上的食物微薄粗粝,床榻上的棉被破旧泛白。见此情形,年华心中一酸,抬目向李亦倾望去,素衣女子站在铜镜前,冷冷地望着她,神色木然。她的容颜有些憔悴,小腹微微隆起,只穿着一件半旧的单衣。世事无常,繁华如烟,以往锦衣玉食,尊荣显赫的皇淑妃,如今的处境冷落凄凉,甚至还不如一名普通宫女。 年华走向李亦倾,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该说什么,出口只是一句最普通的问候,“你还好吗?” 李亦倾笑了笑,盯着走近的年华,道,“我好,我很好。” 说话的同时,她疯了般扑上前来,一把扼住年华的脖子,恶狠狠地道,“你杀了我爹爹,害我落得如此凄凉,居然还来问我好不好?你这个凶手,我恨你,你去死吧!” 年华没有料到此变,一下子摔倒在地上,脊背传来钻心的疼痛。李亦倾也跌倒在地上,但她的手始终没放开年华的脖子。 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许忠、宝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得反应过来,许忠,宝儿急忙上去制止。李亦倾弱质纤纤,但此刻心情如颠似狂,手底的力气大得惊人,许忠、宝儿竟拉她不开。 年华被扼得无法呼吸,出于练武之人的习惯反应,她下意识地伸脚,欲踢李亦倾下盘。可是,看见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却又缩回了脚。 李亦倾神情癫狂,喃喃,“你抢走了我的圣上,又杀了我爹爹,你这个强盗!你这个凶手!你毁了我的一切,我要你死!!” 年华的脸色开始泛青,望着陷入疯狂的女子,她的眼里充满了悲伤,充满了自嘲。原来,她是强盗,她是凶手,她只是爱着一个人,守护着一个人,结果却伤害了别人,先是云风白,再是李亦倾……为什么会这样,她究竟哪里做错了?! 宝儿吓得魂飞魄散,既害怕李亦倾真的掐死年华,又害怕年华动怒,伤了李亦倾,急忙拦腰抱住李亦倾,哭道,“小姐,您快住手,宝儿求您了!您不顾惜自己的生命,也得为未出世的皇子着想啊!” 李亦倾闻言,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不由得松开了手指,愣愣地望着空气,喃喃:“孩子,孩子,我和圣上的孩子……” 许忠赶紧趁机扶开年华,年华喘过气来,咳嗽连连。 许忠对李亦倾道,“李贼勾结江湖人作乱,被年将军诛杀,死有余辜。娘娘您不要犯糊涂,毕竟您能保命不容易。” 李亦倾侧目望了许忠一眼,又望向年华,“也许,爹爹真的做了错事,可他毕竟是我爹爹。我很小的时候,娘亲就去世了,我和爹爹相依为命,他很疼我,很爱我……”李亦倾的眼眶渐渐泛红,流下了眼泪,“不管他做了什么错事,他都是我爹爹。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只要我还活着,我必不会放过害死他的人!!” 年华望着李亦倾,道:“李元修是逆臣,即使我不杀他,他也难逃一死。” 李亦倾冷笑,“你杀了他,他死在你的剑下,你是我的杀父仇人,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年华一时无言。 许忠见气氛不对,急忙对宝儿使了一个眼色。 宝儿会意,急忙跪地,对年华道,“小姐今日精神不大好,请年将军先回去,语言多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宽宏大量,不要往心里去。” 李亦倾冷冷道,“谁说我精神不好?我今日精神可好得很,难得这门可罗雀的冷宫,也有一位贵人肯纡尊前来。哼,做出一副假惺惺的慈悲模样,其实是来看我死了没有吧?!” 宝儿轻轻拉了拉李亦倾的裙角,小声哀求,“小姐,您就少说两句吧!” 年华听了李亦倾的话语,仿佛一柄重锤击中了心脏,道:“亦倾,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李亦倾刚要开口,许忠赶紧抢道,“年主将,圣上议事也该完了,您不是有事禀奏吗?还是回承光殿吧!” 李亦倾冷哼一声,转过了头。 年华知道再怎么解释,也释不了李亦倾的怨恨。她叹了一口气,道:“亦倾,我回去了,你好好保重。” 年华踏出内殿的瞬间,听到了李亦倾咬牙切齿的恨语,“我当然会保重。总有一天,我要让你死得比我爹爹更凄惨。” 年华打了一个寒战。 年华不曾想到,与李亦倾这一别,再见已是七年之后。那时,李亦倾改名换姓,以绝色姿容,迷惑了一国君王,倾覆了一个国家。善良贤淑的女子变成祸国殃民的妖姬,只是为了实现曾经的这句恨语。 许忠叹道,“唉,她疯了。” 走出了阴森的冷宫,阳光仍旧温暖和煦。 年华摸着脖子,有些疼。她的脖颈上,多了一圈青紫的瘀伤。 许忠关切地问道:“年将军,您不要紧吧?” 年华苦笑,道,“没事。对了,许翁,今日冷宫的事情,请不要告诉圣上。” 许忠一愣,他知道宁湛视年华如生命,李亦倾的最后一句话,足以让多疑且冷情的帝王赐她一道白绫。许忠垂首道,“老奴知道了。” 年华回头望了一眼冷宫,问道,“冷宫这么大,难道没有分配宫女太监么?打入冷宫的妃子,毕竟也是妃子,那样的粥食怎么能够果腹?那样的薄被怎么能够御寒?这样的待遇,简直连军营里的俘虏都不如。” 许忠道:“按宫规,被打入冷宫的妃嫔,除了见不到圣颜,不能得到晋封和年节赏赐,吃穿用度倒和在外面时一样,内务府不会短了她们的例份。老奴斗胆猜测,淑妃的处境这般凄凉,可能是太后因为她是罪臣之女,对她稍微苛刻了一些。” 年华问道,“圣上知道萧太后的作为吗?” “圣上最近忙得没日没夜,哪里有空闲注意后宫琐事?”望了一眼年华,许忠接着道,“不过,老奴既然恬列后宫总管之职,今天又见到了这样出格的事,自然会去对圣上禀明,不至于让妃嫔受冻挨饿。” 年华笑了笑,“许翁心慈,是妃嫔们和宫奴们的福气。” 许忠有些赧然,但笑不语。 在回承光殿的路上,许忠望了一眼年华,淡淡一笑:“年将军,老奴曾经很讨厌您。因为您的出现不合礼制。但是,现在,老奴不讨厌您了。老奴伺候了三代帝王,外有文武百官,内有后宫妃嫔,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可是,老奴却从未见过您这样的人。功勋显赫的武将不少,经天纬地的文臣不少,姿容倾国的后妃不少,但不迷失在滔天的权势中,不沉沦在帝王的宠爱中,却很少有人能够做到。更少有人在得势之时,会去关心失势的人,纯粹的关心,纯粹的善意,不是为了利益牵绊,也不是为了给自己留后路。不贪爱权势,不贪恋帝宠,不迷失自己,您是无欲则刚的人。” 年华一愣。此刻的许忠,与其说是一名在宫闱中忠心伺候帝王的老宫奴,反而更像是一位历经世事沉浮的长者。 年华苦笑:“无欲则刚?许翁,您错了。我有欲望,很多很多的欲望。我想爱一个人,守护一个人,与他相惜鬓白,执手偕老。我想立下赫赫战功,不负师父的教诲,不辱没天极将门的名誉。我想平定六国战乱,让梦华不再烽火连绵,让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我想不辜负任何人,不欠任何人。我想我的朋友都能快乐,平安……可是,至今为止,我一件也没有做到。反而,招来了怨恨。反而,迷失了自己。” 许忠道:“不,年将军,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因为您的这些欲望,比关于金钱,权势,宠爱的欲望更难得到实现。您没有迷失自己,您只是陷入了一时的迷罔中,只要保持本心,您终会豁然开朗。” 年华道:“谢谢您,许翁。无论如何,我不会愧对自己的心。” 许忠笑了笑,没有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情劫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承光殿,御书房。 年华向宁湛询问整顿玄武骑时,有些顽固的将领难以管制,该如何解决之事。 宁湛听完后,只是淡淡道:“杀。” 年华心中一惊,道:“这些将领都是战场老将,都曾立下赫赫战功,而且出身士族之家,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何能杀?” 宁湛道:“正是因为立下赫赫战功,且又出身士族之家,才要杀。朕可不想,再出现第二个李元修,或者萧平成。不服朕者,杀无赦。” 年华沉默了一会儿,终是点头,“末将遵旨。” 宁湛笑着问年华:“你的伤可痊愈了?” 年华道:“已经痊愈了。” 宁湛道:“正好。朕想让你立刻去河西,收回青龙骑的兵权。” 年华心中疑惑,整顿玄武骑正在进行中,宁湛为什么让她立刻去河西收回青龙骑? 宁湛看出了年华的疑惑,道:“如果我让萧良去河西,青龙骑只怕会归于萧氏。高猛大将军必须在玉京坐镇,也不宜远行。你去最合适。京畿营先交给上官武代理,整顿玄武骑之事,也暂时让刘延昭代替你执行。” 年华点头:“末将遵旨。” 宁湛满意地笑了。他的笑容,还带着一点心虚。他调走年华,其实还有一个隐秘的原因。他害怕年华知道这个原因。他害怕,她离开他,留下他孤单一人。 即将离开玉京,年华的心中还有一个挂念。她挂念一个罪该处死的人。可是,为这个人求情,却是罪该同死的事情。这些天来,年华欲言又止,始终无法对宁湛开口。如今,她就要去河西,那就不得不说了。因为,她刚对许忠说过,她不会愧对自己的心。 年华跪地,垂首道:“圣上,临行之前,末将有一事相求。” 宁湛眼神一黯,“年华,你起来,这里没有别人,你不要这样。” 年华没有起来,只是抬起头,望向宁湛,“宁湛,十年来,我从未求过你什么。唯独这一次,我求你宽恕云风白。他是有罪,且罪不容诛,可是我还是求你宽恕他。” 宁湛叹了一口气,她终究还是说出口了,“年华,你在为难我。且不说他的罪过,单单就他是异邪道之主这一点,我如果宽恕他,将来一定会遗患无穷。而且,我宽恕他,也无法向天下交代。” 他已经下旨,七日后在观星楼举行一场渡灵法、会,为变乱中阵亡的将士超度亡魂。在举行渡灵法、会时,诛杀异邪道妖人,来祭奠将士们的烈烈忠魂,云风白、绯姬、苏氏兄妹全是祭品。 他派遣年华去河西,就是怕她会为云风白求情。从小一起长大,他太了解她了。她可以忘记仇恨,却永远忘不了恩情。况且,她对云风白仅仅只是恩情吗?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已经爱上了他?!不,不,她不能爱上他!她不能爱上别人,离开他,留下他孤单一人。他不允许这样,年华永远只能是他的年华,云风白必须死。 年华从宁湛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绝不会宽恕云风白。她有些悲伤,但却不怪他。他是一个帝王,怎能宽恕要夺取他江山的人? 年华道:“如果,你不能宽恕他。那么,至少,让我去大理寺看看他,可以吗?” 宁湛苦涩一笑:“我说不可以,但是有用么?” 大理寺,天牢。 因为有宁湛手谕,年华得以通行。在狱卒的带领下,年华走在盘曲幽深的甬道里。每隔十米,墙壁上就燃着一盏壁灯,火苗孤凄而冷清。甬道两旁是一间间封闭的石室,布满尖锐倒钩的铁栅栏后,间或有一两名囚犯安静地坐在墙角,目光冷漠而麻木。 囚禁云风白的牢室,在最里面。年华站在牢门前,向里面望去。 云风白受了重伤,但是狱卒忌惮他的武功,仍旧用铁索将他紧紧锁在墙上。他的白衣已成鹑衣,浑身血迹斑斑,伤痕遍布,似乎还曾受过重刑,几乎已经成为一团腐肉,有几只老鼠从他身上爬过,他都浑然不觉。 这个奄奄一息,血肉模糊的男子,怎么会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异邪道之主?怎么会是曾经那个笑傲红尘,清雅如雪的男子?! 年华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稳,“风……风白……” 云风白听见声音,抬起了头,见到年华,他眼神一亮,居然笑了:“年华……” 年华对狱卒道:“打开牢门,我要进去。” 狱卒为难地道:“此人是重犯,又是邪道妖人之首,恐怕伤害年将军……” 年华怒道:“少啰嗦,打开牢门。” 狱卒不敢违逆,只能垂首道:“是,年将军。” 狱卒打开牢门,不敢跟年华进去,在外面守候。 年华走近云风白。 微弱的光线下,云风白面容憔悴,眼窝深陷,嘴角还带着鲜血。他的衣衫连同血痂,已经与皮肉连成一体,看上去触目惊心。 年华的心微微一颤,眼泪滑落,“对不起,风白……” 如果她那一剑没有刺中云风白,他就不会落得如此凄凉的境地。如果,他没有对她留情,他就不会受这样的屈辱折磨。 云风白深棕色的重瞳中,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他笑了笑,自嘲地笑,笑自己在那一剑之后,仍旧执迷不悟,仍旧爱她。 云风白望着年华,道:“年华,我恨你。” 年华心中一惊,苦笑,“你在记恨那一剑?也对,也对,你应该恨我。如果不是那一剑,也许现在赢的人,不是宁湛,而是你。” 云风白叹了一口气。他天性平和冲淡,惟独对云氏的灭门之仇不能释怀。师父重华为了化解他心中的仇恨,让他从小修习清心净欲的心法。久而久之,除了那一点复仇的执念,他一向无欲无求,无怖无忧。可是,自从在荒原上遇见年华,莫名地,明镜般的心湖荡开了层层涟漪…… 一入相思门,方知相思苦。相思之劫,不独女子难逃,男子也是一样。情之一字,不独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难以堪破,智慧通天的圣浮教主也一样。因为爱她,所以,他恨她,恨她让他变得软弱,恨她让他变得愚蠢,恨她让他变得不像他自己。可是,他依旧爱她,即使明知她爱的是宁湛,即使明知这是一段求不得的孽缘,纠缠下去只有痛苦。可是,他却挥不下慧剑来斩断它。 或许,这一切,都是天意。 云风白悲伤地望着年华,“我恨你,不是因为那一剑,而是因为……你让我把心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年华,也许,明日我就会死去,所以我不想有遗憾。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比宁湛更爱你。年华,我爱你,用整颗心来爱你。” 年华一怔,沉默。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沉默也在无声地蔓延。 终于,年华开口,“我爱宁湛,用整个生命爱他。” 一个人,如果没有了心,也许还能行尸走肉地活着。一个人,如果没有了生命,那就没办法再活着。云风白没有她,仍旧可以活着。她没有了宁湛,就无法再活下去。而宁湛,也许只能用半颗心来爱她。他的另外半颗心,永远只爱他的江山,他的子民,他的权势,他的王冠。 云风白自嘲地笑了。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早就知道宁湛对于她来说,胜过世界上的一切。其实,她和他是同一种人,一生只对一人钟情。这样的人,一旦爱上了,就是一场劫。 年华悲伤地望着云风白,低声道,“风白,抱歉。” 她抱歉,为了观星楼顶那一剑,也为了无法回应他的爱,更为了她无法、也不能对濒死的他伸出援手。她无法救他,因为她是朝廷的风华将军,而他是乱党之首;她不能救他,因为他是宁湛的敌人。为了宁湛,她失去了一个爱她的男人,也失去了一个交心的朋友。 她现在能做的,只是转身离开,“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风白,你保重。” 云风白贪婪地望着年华,似乎想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那么,即使将会死去,走过了奈何桥,喝了忘川里的水,他也不会忘记她。 年华深深望了云风白一眼,走出了牢室。 时光匆匆,转眼又过了三天。四天后,观星楼将举行渡灵法、会,杀异邪道妖人祭天。年华整点行装,准备去河西,她假装耳聋,假装眼盲,假装没有了心。 春夜静寂,落花如泪。明日就要启程去河西,年华却在小楼中翻来覆去,无法安眠。她一闭眼,就是烽火连天,尸横遍野的噩梦。再一闭眼,又看见云风白浑身是血,悲伤地望着她,对她说用整颗心来爱她。 年华被噩梦惊醒,怔怔地坐在黑暗中。她突然很想宁湛在身边,只有他的温暖,他的笑容,才能抚平她的寒冷,恐惧,悲伤。 年华披衣起床,离开将军府,向皇宫而去。 宁湛御赐了一块特殊的腰牌,让年华随时可以佩剑进宫。这块建朝以来独一无二的腰牌,曾让许多老臣上书规谏宁湛,弹劾年华。他们说宁湛因私废典,实为不智。说年华不守礼制,扰乱朝纲。宁湛没有理会,仍是赐了腰牌给年华。年华却是顾忌颇多,不常用这块腰牌进出宫。 月色清冷,年华走过御虹桥,沿着太液湖走向承光殿。她本来担心宁湛今夜不在承光殿,但是远远望去,承光殿中灯火通明,有宫女、太监值夜,有禁卫军巡逻。看这个情形,宁湛应该在。 年华本想直接过去,想了想,神差鬼使地,她决定悄悄进去,直接翻窗进入御书房。曾经,在天极门时,她就总是偷懒不走万生塔前门,悄悄翻窗进入宁湛的房间,与他开玩笑。再说,悄悄潜入,正好可以看看,号称武林高手的澹台坤等人,究竟是浪得虚名之辈,还是真有能耐对付刺客。 念及至此,年华提起身形,足尖轻点,闪电般向承光殿掠去。看准了禁卫军巡逻的空隙,她轻松地潜入殿中。躲开太监、宫女,对她来说也是轻而易举。 年华无声地潜行在御书房屋顶时,无色僧、蓬莱真人正精神抖擞地站在内殿的入口处,丝毫没有发觉有人潜入。 年华觉得好笑,正疑惑澹台坤去了哪里。这时,脚下传来了澹台坤的声音。年华吓了一跳,难道被发现了?澹台坤果然是高手!可是,澹台坤的声音很细很轻,从御书房中传来,不像是同她说话,倒像是在禀报事情。 年华疑惑,将琉璃瓦轻轻掀开一点,澹台坤的声音大了一些,御书房的情形也能见个大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算计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疑惑,将琉璃瓦轻轻掀开一点,澹台坤的声音大了一些,御书房的情形也能见个大概。 御书房中,宁湛坐在御座上,百里策站在一边,澹台坤跪在下首。 澹台坤正在禀报:“这几日,年将军没有异动,只是在准备去河西。” 宁湛道:“她没有和异邪道有联系?准备救云风白?” 澹台坤道:“吾辈日夜跟踪,和她接触的只有文武官员、京畿营将领、白虎、骑将领、玄武骑将领、将军府的清客门人,没有任何异邪道人物。” 宁湛喃喃:“不可能。她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朕没有答应宽恕云风白,她一定会想尽办法保全云风白,就像曾经在萧德妃事件中,她违逆朕,保全李氏一样。” 百里策小声道:“那次,李氏确实无辜。而这次,云风白确实有罪。年将军虽然仁慈,重情义,但不是不顾大局,不分善恶立场的人。无论云风白如何有恩于她,她这次都不会救他。” “太傅虽然言之有理,可是朕还是不相信她。”宁湛还是不信,多疑本是帝王的天性。自从般若寺回来,他越来越害怕失去年华,也变得越来越疑神疑鬼。邪道妖人最擅长蛊惑人心,说不定她的心智已经被云风白迷惑,要离开他,背弃他。 太傅虽然言之有理,可是朕还是不相信她……可是朕还是不相信她…… 这句话,如同一柄利剑,狠狠地穿透了年华的心脏。年华身形一晃,几乎跌下房顶。宁湛不信任她,让澹台坤跟踪她?!! 年华怀疑自己的听觉,她怀疑自己在做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爱人,何时变得如此攻于心计?同枕共衾,青丝纠缠的爱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竟是这般算计她的一举一动? 一阵夜风吹来,年华心中一片寒凉,麻木。宁湛的声音从脚下传来,陌生而冰冷,“澹台坤,你继续监视年将军,明日也跟着她去河西。她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向朕报告。” 澹台坤垂首道:“吾辈遵旨。” “你先退下吧。” “吾辈告退。” 澹台坤离开后,宁湛抚着额头,叹了一口气,“云风白不死,朕始终不能安心。等三日后,杀了异邪道妖人祭天,朕的一石二鸟之计才算圆满,既铲除了李元修的势力,夺回了兵权,又拔除了异邪道这一隐患。” 百里策也不得不佩服,“圣上的计策果然高妙!不过,您怎么能预知云风白会在冠礼上发难?” 宁湛笑了笑,道:“因为朕让年华烧了圣星宫,异邪道没有了分坛可以谋事,众人势必会急于发难。冠礼是最好的时机。李元修是异邪道的棋子,云风白起事,肯定会拉上他。只要能一网打尽,不就是一石二鸟?” “去年,微臣就有一个疑问,云风白神通广大,怎么会让年华烧了圣星宫?” 宁湛冷笑,“因为,他爱年华。这也是一切事情能够成功的关键。不过,观星楼上那一剑,朕还真是没有料到。他爱她,竟然已经到了连性命也不顾惜的地步了。他有做帝王的能力,却没有做帝王的资质,他是性情中人,不能做到断情绝爱。所以,这一场赌,他输了。” 百里策道:“圣上,您呢?为了天下,您能做到断情绝爱吗?” 宁湛沉吟了片刻,有些悲伤,道:“为了天下,为了宁氏,朕一直都在努力地断情绝爱……” 百里策欣慰地笑了。 屋顶上的年华也笑了,苦涩地笑了。她只觉得心碎成了千万片,痛苦得无法呼吸。如果,没有心就好了,那样就不会疼痛。原来,什么都是算计,都是阴谋。从一开始,她就只是宁湛的一枚棋子,和李亦倾别无二致。宁湛去了哪里?曾经那个温柔无邪的少年去了哪里?曾经那个承诺与她不离不弃,白首到老的少年去了哪里?天极门一别,她跋涉千里,来到玉京寻找到的人,已经不再是宁湛了。 为了天下,为了宁氏,朕一直都在努力地断情绝爱……这句话再一次让年华心碎。她再也听不下去了,脚尖一点,如风般掠下屋顶。 她真傻,今夜怎么会想来承光殿,如果一直被蒙在鼓里,也就不会因为知道真实而将心焚成劫灰了。 今夜,真冷…… 泪水夺眶而出,年华心冷如灰,仿如堕入了无底深渊,绝望而寒冷。 宁湛,既然任何局面都逃不过你的预料,你的算计,那你能不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年华冷冷一笑,身形快如鬼魅,向大理寺的方向而去。 澹台坤刚准备出承光殿,去往将军府监视年华,忽见一道纤瘦的青色人影在南偏殿上空一闪而没,融入了黑暗中。换了别的人,只会以为自己眼花,更不会认出是年华。但是澹台坤是老江湖,更加上多日监视年华,早已熟悉了她的身影,立刻就知道事情不妙。 澹台坤急忙入御书房禀报。 “禀报圣上,年将军刚才来过御书房。” 宁湛正在喝茶,一时间惊住,连热茶泼在身上也未觉得烫。 他颤声问道:“什、什么时候?” 澹台坤道:“回圣上,应该就是刚才。吾辈刚出承光殿,就见她施展轻功,从南偏殿屋顶离开,向西南方去了。” 西南方,是大理寺的方向。 百里策急忙道:“圣上,要不要派兵去大理寺?如果听见了刚才的话,年华恐怕真要放走云风白了!” 宁湛心绪混乱,陷入了沉默。 澹台坤也小心翼翼地道:“圣上,需要吾辈去追截年将军吗?” 宁湛叹了一口气,道:“从小,她决定要做的事情,朕都阻止不了。今夜,她如果听见了刚才的谈话,朕更是无法阻止。你带上所有高手去,云风白可以不管,但一定要将她带回来。” “吾辈遵旨。”澹台坤领命而去。 也许是心绪的波动,影响了身体,宁湛突然伏在桌上,剧烈地咳嗽起来。百里策顾不上君臣之礼,急忙轻拍他的背部,替他理顺气脉。宁湛放在唇边的白绢,已染上了点点红梅。 宁湛喃喃道:“我真傻,明日她要去河西,今夜我就该去小楼陪她。我真傻,竟忘了曾经赐给她随时能够入宫的腰牌。我真傻,竟忘了在天极门时,她最爱偷偷从窗户进来,和我开玩笑。太傅,你说,她听了那番话,会不会离开我?” 百里策沉默。 宁湛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鲜血浸透了白绢,“为了天下,为了宁氏,朕一直都在努力地断情绝爱……可是,我终究不能做到……” 宁湛脸色苍白,痼疾突然发作,躺在床、上抖如筛糠,眼神也如同失去了魂魄的人偶。百里策大惊,急忙叫人传太医。 太医匆匆赶来时,宁湛已经面如金纸,神智不清,口中却不断地发出呢喃,“年华,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 大理寺中,戒备森严。 年华对值夜的禁卫军头领道:“风华将军年华,奉圣上之命,提审异邪道妖人。” 禁卫军头领礼貌地道:“年将军可有圣上的手谕?” 年华道:“没有。” 禁卫军头领道:“那,末将恐怕不能为年将军……” “……放行了”三个字,哽在了禁卫军头领的喉咙间,他张大了嘴,却无法成言。因为,年华已经飞快地点了他的穴道。 周围的士兵发现异状,正要冲上来,年华已经先他们一步出手,圣鼍剑连鞘一起扫出,矫捷如一条黑龙。黑龙所过之处,横扫千军。 三年前,年华曾经血战狱卒和禁卫军,从大理寺越狱而出;三年后,她再一次横扫狱卒和禁卫军,却是为了进大理寺。 年华手中的圣鼍剑虽未出鞘,却有无形的寒芒绽开,慑人心魄。她走向天牢,如同沸水流入蚁群,禁卫军和狱卒纷纷后退,不敢擢其缨锋。 年华走过壁灯飘摇的长廊,来到了云风白的囚室前。云风白被铁链锁在墙壁上,如同一只折翼的白鸟。他听见声响,抬起头来,笑了笑,“年华,是你吗?还是我又在做梦……” 年华也笑了,“是我,你没有做梦。” 云风白道:“你来做什么?” “带你走,离开玉京。”年华刚说完,圣鼍剑已经出鞘,劈向牢门的铁锁。火花迸溅中,铁锁断为两截。 年华走进牢房,举剑劈向束缚云风白的铁链。铁链应手而断的同时,年华虎口一麻,裂开了一道伤口,鲜血沿着伤口蜿蜒而下。 年华的心已经麻木,似乎没有感到疼痛,她将云风白扶起,走出牢房。 “风白,还能撑住吗?” 云风白额上已浸出汗水,但仍旧道,“没问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年华提剑在手,与云风白走在长廊上,“不为什么,也许只是不想将来在黄泉遇见你时,还要再对你说一声抱歉。” 长廊的尽头,天牢的入口处,有禁卫军和狱卒手持刀兵,蠢蠢欲动。 “主上……”长廊左边的囚室中,发出一丝微弱而颤抖的声音。年华、云风白侧首望去,但见绯姬正跪坐在牢门边,痴痴地望着云风白。 云风白神色一恸,道:“绯……” 云风白雪袖微动,已经暗暗催动真气。 年华阻止云风白,“让我来。” 今夜已经闯入大理寺,横竖都是死罪,纵走一个异邪道妖人,与纵走两个没有多大的区别。年华提剑,劈开囚室的铁锁。绯姬得到了自由。一路行出,苏氏兄妹、断畅等异邪道中人,也被年华一一放出。因为,即使年华不放,云风白也会动手,他既然得到了自由,就不会不管自己的下属和门徒。 众人一路出了大理寺,上来阻截的狱卒、禁卫军溃不成军。年华带领众人向城门而去。已经是宵禁的午夜,玉京的街道上黑暗阒静,万籁无声。 不多时,众人身后传来马蹄声,跑步声,兵甲摩擦声。年华回头望去,一大队禁卫军匆匆追来,明火执仗,刀光森寒。为首的人是澹台坤、无色僧、蓬莱真人等武林高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刹那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澹台坤看见年华,阴阳怪气地道:“年将军,私纵异邪道妖人,罪当同诛。你不要再犯糊涂,速速将异邪道妖人交出,随吾辈回宫向圣上请罪,或许还可免去一死!” 从人数上看,禁卫军比年华、云风白等人要多出三倍有余。从武功上来看,澹台坤、无色僧、蓬莱真人等人与云风白、绯姬、苏氏兄妹等人不相伯仲。更何况,云风白还负着重伤,无法尽全力一搏。 年华与云风白对望一眼,眼中都有担忧之色。恰在这时,左边的街道上,一大队人马执着火把赶来,也是一片刀兵摩擦,军靴顿地之声。这队人马的人数,比禁卫军更多。 看清来人,年华不禁笑了。来的是宵禁之后巡夜的京畿营将士,为首的将领是平乱有功,而被擢为京畿营副将的上官武。年华明天就将远赴河西,京畿营的兵符早已交给上官武。如今,京畿营上下,全听上官武调遣。 上官武见到年华,急忙翻身下马,“属下参见年将军。” 年华道:“上官副将,你来得正好。澹台坤带领禁卫军犯夜,还不速速将他们拿下!” 澹台坤急忙道:“上官副将,且勿轻信。年将军夜入大理寺,劫走异邪道妖人,吾辈奉圣上旨意,前来捉拿年将军。上官副将,请助吾辈擒住年将军,诛杀异邪道妖人!” 上官武望了一眼年华身边的云风白、绯姬等人,谁说的是真话,已经是很明显的事情了。 年华望着上官武,眼神带着恳求,道:“上官副将,速速将他们拿下。” 澹台坤也急忙道:“上官副将,擒住年将军,诛杀异邪道妖人,是大功一件。” 上官武陷入了沉默。 年华有些心虚,望了云风白一眼。云风白,绯姬等人,已经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澹台坤见上官武陷入沉默,以为他已经被自己说动,抬起手来,做了一个手势,准备让禁卫军出动。 就在禁卫军即将出动,围剿年华、云风白等人时,上官武突然下令道:“年将军有令,禁卫军无故犯夜,速速将其拿下!” “是!”众京畿营将士闻令,立刻展开队形,向禁卫军包抄而去。 澹台坤又急又怒,道:“上官副将,你这是明知故犯,纵容罪徒!” 上官武笑道:“你既然叫我上官副将,我这个副将,自然得听年主将的调遣,何为明知故犯,纵容罪徒?!你们犯夜可是事实,给我全部拿下!” 刹那之间,兵戈骤起,京畿营将士与禁卫军乱作一团。 上官武道:“年将军,在禁卫军的援军到来之前,赶快走吧,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他明知她劫走朝廷重犯,帮她肯定逃脱不了干系,却还肯伸出援手帮她。年华心中感激:“谢谢你,阿武。” 上官武笑了笑,虽然穿着威风凛凛的铠甲,笑容却仍旧如同大男孩般羞涩,“年将军客气了。如果不是年将军,阿武早就死在了清平郡主府。年将军做的事,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无论如何,阿武相信你。” 无论如何,阿武相信你。 太傅虽然言之有理,可是朕还是不相信她。 上官武的最后一句话,又勾起了年华的心痛处。 宁湛啊宁湛,你我相识了十年,相爱了十年,你是我的宁湛,我是你的年华,可是如今,你对我的信任却还不如一个部下…… 趁着京畿营将士绊住了禁卫军,年华、云风白、绯姬等人迅速离开。从建春门出玉京,十分顺利,守军见是年华,没有多加盘问,就开城门放了行。 年华在城门处,为云风白等人要来了马匹,让他们可以尽快离开。为了防止意外,年华还是决定亲自送云风白等人出城。 马蹄敲月,溅起一片月光,数骑踏着古栈道,驰向天涯。 约莫行了十里,年华勒住了缰绳,云风白也勒马。绯姬与众人勒马等候在前方。 年华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就送到这里吧。” 云风白望着年华,道,“跟我走,不要再回玉京了。” 年华苦笑,私劫重犯,引发械斗,都是死罪。即使宁湛爱她,在气怒之下,也一定不会原谅她。虽然,她不懂帝王术,但也知道臣子簪越帝王,是为帝者最大的忌讳。说不定,回到玉京,她真的会被处死。可是,即使会被处死,她也必须回去。即使今夜在御书房顶听到的话,深深地伤害了她,让她心如死灰,她也必须回去。因为,她还是放不下他。 一情一念,莫非前定。 一嗔一怨,莫非夙因。 年华摇头,“不,我不能……” 年华的话,被云风白的吻堵住。他的吻有淡淡的血腥味,却很温柔,像是在倾诉着什么。两匹马在山坡上交颈,马上的人一吻缠绵。 云风白望着年华:“跟我走,好不好?” 年华摇头,“不,我不能离开宁湛。” 云风白的心中空了一块,落寞而苦涩。果然,在她的心中,宁湛还是重于一切,即使她违逆了他,也不愿意离开他。 年华勒马转身,“风白,你走吧,后会无期了。” 云风白望了一眼在不远处等候的绯姬等人,众人脸上都有焦急之色,毕竟在玉京附近多停留一刻,就会多一分危险。 云风白再回首时,年华已经挥鞭离去,背影孤绝。 云风白无奈,只好纵马向绯姬等人而去。圣浮教一行人向北而去,回北宇幽都的圣浮教总坛——无色、界。 行了不多远,云风白回头,望向年华离去的方向。 月光下的荒野宁静而苍凉,年华骑着马逐渐远去。云风白轻轻道,“后会无期?不,除非我死了,才能后会无期……” 莫饮相思水,不知相思苦。 既饮相思水,终生为情痴。 云风白痴痴地望着年华,她始终心意如铁,连头也不肯回么?她对他一点爱都没有么? 云风白心中萧瑟,苦楚,回过了头。 就在云风白回头的下一刹那,年华回过了头。也许永远不会再见,她想再看看他的样子。他为什么不回头看看她?看来,屡次无情地拒绝,他终是悟了。 云风白的背影寥落而寂寞,年华心中蓦地一痛,仿佛失去了什么。 他们错过了一刹那,也就错过了很多很多…… 年华没有回玉京,而是驻马立在驿道边的一棵老柳树下。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一队披坚执锐的禁卫军匆匆赶来,人数比之前澹台坤带领的更多。 年华苦笑,他们应该是来劫杀她和异邪道逃匪的吧?她的手缓缓伸向圣鼍剑。云风白等人刚走不久,还是得为他们挡上一挡,让他们能够顺利离开。 禁卫军渐渐靠近年华。 年华看清带领禁卫军的人时,不由得一怔,道:“百里丞相,你……怎么是你?” 年华十分敬重百里策,一时不敢造次,束手立在风中。百里策是文臣,不会武功,宁湛派他来做什么? 百里策的脸上充满焦急,惊慌,他见到年华,既不问年华为什么要劫大理寺,也不问异邪道匪徒的逃向,只是道:“圣上突发痼疾,咳了很多血,已经昏迷不醒,一直念着年将军的名字。无论如何,请年将军速去承光殿,见见圣上。” 年华心中一痛,脸上却冷笑:“这又是他的什么‘算计’?” 百里策肃色道:“年将军,这一次是真的,圣上真的病危了。圣上知道你在房顶上听到了那番话,就开始咳血……” 年华打断百里策,道:“够了,百里丞相,他真的病危,应该去找太医,我去承光殿有什么用?今天我纵走云风白,自知有罪,不会逃走,愿意回玉京俯首认罪。他不必以这种‘算计’来‘算计’我。” 百里策还想说什么,但是张开了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就决定,先带年华回玉京再说。 年华见禁卫军没有去追拿云风白,也就乖乖地跟百里策回玉京。 皇宫,承光殿。 承光殿中灯火通明,一群太医忙碌地进进出出,人人脸上都带着惊慌和担忧之色。 年华随百里策来到外殿,就不肯再进入内殿了。两个时辰前,她刚在这里心碎、绝望。此刻回来,她的心还在淋漓滴血。虽然,她因为放不下宁湛,拒绝了云风白,没有和云风白离开,可是现在她却不想见到宁湛。宁湛的笑容下隐藏着欺骗,声音中充满了算计,眼神里满布着疑忌……这样的他,她如何能够面对?!而且,她不敢确定,这一场病入膏肓,是不是也是他的“算计”?!! 夜风吹来,丝丝透骨,凉如绝望。年华站在外殿,怔怔地望着庭院。她有意忽略太医的焦急,忽略宫女、太监的惊惶,忽略百里策的再三请求,不去关心内殿里那个人的生死。但她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年将军……”一个声音将年华的思绪从纷乱中拉回。 年华回头一看,道:“啊,是许翁……” 许忠手持翡翠拂尘,来到了年华的身边。 “许翁,您也是来让我进去的吗?” “不是。老奴只是见年将军一个人站着,所以过来陪您闲聊解闷。” “闲聊?聊什么?”宁湛病危,许忠这个贴身宦官不去照顾圣驾,来和她闲聊什么? 许忠笑了,“聊观星楼之变后,年将军受伤昏迷了三天三夜,圣上是怎样不眠不休地守护您,照顾您。当时,您昏迷不醒的地方,正是现在圣上躺的地方。” 年华心中如遭重击,狠狠地一痛。他不眠不休,日夜守候,也在‘算计’中么?他亲手喂她喝粥,一口一口地吹冷,这也在算计中么?不,应该不在,没有什么算计,可以连人心最幽微、曲折的地方都囊括在内。他是爱她的,一如她爱他。 许忠继续道:“老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聊一些曾经亲眼见到的事实而已。年将军曾经说过,不会愧对自己的心。那么,您现在就不应该压抑您的心。” 年华豁然开朗,“谢谢你,许翁。” 无论如何,她爱他,放不下他。 这是她的心。 年华向内殿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螵蛸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紫铜鎏金大鼎的兽口中,溢出一缕一缕薄烟,如同盘旋的螭龙。 宁湛躺在龙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太医在为他扎针调脉,宫女、太监捧着拂尘、清水、白巾侍立在床边。 年华来到宁湛身边,望着宁湛虚弱的面容,心痛如绞。 宁湛蓦然抬头,看见年华,脸上露出一丝喜色,神情却像是在哭。他开口,声音嘶哑,“年华……年华……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宁湛挣扎着伸出手,想去触碰年华。她真的回来了?还是只是一场梦? 年华不再走近,只是悲伤地看着宁湛,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今夜,她在御书房顶听见的那番话,还是太过冰冷残酷。那些话在她的心上划下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永远没办法愈合如初。 “年华,你回来,回来……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宁湛疯了一般挣扎起身,跌下龙床,向年华爬去。太医扎在他身体上的针,也都或偏离了穴位,或落在了地上。 年华惊骇,急忙上前去扶宁湛。宁湛触碰到年华,确定她不是幻影,就一把紧紧地抱住她,再也不愿意放开手,“年华……年华……不要离开我,我们一起白头到老,一生永不分离……” 这一刻,年华彻底被击溃。或许,一切的猜疑、算计都是幻觉,一切的对抗、背叛都是云烟,他是她的宁湛,她青梅竹马的恋人。 年华与宫人一起将宁湛扶上龙床。太医再次为宁湛扎针。另一名太医开出了药方,最后一味药是海螵蛸。一名宫人不知道海螵蛸的用量,太医正在轻声地告诉他。 宁湛一直拉着年华的手,不肯松开。他静静地望着年华,年华也望着他。对望银烛黯,灯花不堪剪。太医虽然刻意压轻了声音,但是承光殿中十分安静,关于海螵蛸的话语还是传入了两人耳中。 宁湛虚弱地道:“海螵蛸……年华,你还记得十五岁那一年的冬天吗?” 年华望着宁湛的眼睛,声音微微颤抖,“是去寒水潭那一次吗?” 宁湛点头。 寒水潭位于合虚山中,离天极门不远。寒水潭的地下水与东极之海相通,潭中生有千年乌贼,性情凶残,嗜血,食人。 那一年冬天,宁湛病得特别严重,他的药方中,有一味海螵蛸是必不可少的主引。海螵蛸,即是乌贼的内壳。不巧的是,当时医门的海螵蛸所剩无几。正值寒冬,也无法出山采购,更无法去东海,出海猎乌贼。 天极门中,关心宁湛病情的人都在谈论寒水潭,但却没有谁真正敢去。魔潭幽深寒冷,片羽不浮,甚至有传说说千年乌贼已化为妖,来潭边喝水的动物、休憩的樵夫,都会成为乌妖的祭品。寒水潭方圆三里内,除了草木,没有活物。 有一天晚上,年华突然失踪了,青阳说她去了寒水潭。紫石、封父、岐黄大惊,急忙带人去寻找。宁湛听了,原本就严重的病一下子更加严重了。 寒水潭面积很大,天极门人手不多,众人又不敢太靠近潭水,没有找到年华的踪迹。 宁湛卧床不起,度日如年,心中又恨又痛。他恨,恨她什么都不说,就去涉险搏命;他痛,万一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不啻于将他的心生生剜走。他不敢想象,如果年华一去不复返,他是否还能够独活于世。 宁湛开始绝食、绝药,无论紫石等人怎么劝,他都不肯吃饭、吃药。过了三天,年华仍旧没有消息,众人也都绝望了。恐怕,十五岁的少女,已经葬身在了乌贼腹中。 那一夜,宁湛心冷如死,虽然他已经无法下床,但他决定明天一早,即使是爬,也要爬去寒水潭。如果她真被乌妖吃了,那他就去乌妖腹中陪她。 鸳鸯虽小总相亲。那时候,还没有不离不弃,执手到老的誓盟,只是纯粹的,出自本能地觉得,如果失去了她,他就失去了一半的生命。 第四天早上,宁湛没有去寒水潭,因为年华回来了。年华带着一身的伤,几乎是爬回了天极门,但神情间却充满欣喜,“宁湛,海、海螵蛸……有了!!” 年华满是血污的虚弱笑容,让宁湛心痛如刀绞。 “啪!”宁湛抬手,打了年华一记耳光。 年华错愕,迷惑,“宁湛,你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去涉险?如果,如果,你不再回来,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宁湛背过了身,不再理年华。转过身的一刹那,他早已泪流满面。 “宁湛……”年华的眼泪也顺着脸颊滑落。 紫石等人在年华的带领下,再一次去了寒水潭。原来,年华去的是潭水最深的西面,众人找得最多的地方却是水浅的南面。众人惊愕地发现,整个寒水潭的潭水下降了三尺有余,西面的浅滩上搁浅着一只大若水车的乌贼。乌贼通体墨黑锃亮,皮肤滑腻如苔,最长的一只触手长约丈余,周围的水都变成了墨红色。 年华说,这只乌贼栖息在寒潭底部地下水与海水交汇的洞穴中,因为它现在浮出来了,所以潭水下降了三尺。对于猎杀乌贼的过程,年华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只说与它断断续续缠斗了三天三夜,才终于把它杀死。看见年华身上的伤痕,和乌贼狰狞的死状,众人都能够想象到缠斗的激烈和血腥。 年华平安回来,宁湛也不再绝食、绝药。也许出自千年老乌贼的海螵蛸比寻常的海螵蛸药力更佳,宁湛喝了药后,痼疾明显减轻了许多。但是整个冬天,他没有和年华说一句话。因为爱,所以恨,所以怨。 宁湛望着年华,虚弱地道,“那一次,我第一次打了你,第一次怨恨你,因为我以为你会一去不复返。而这一次,我第一次让人监视你,第一次算计你,也是因为我怕失去你。年华,邪道妖人最擅长蛊惑人心,云风白会迷乱你的心智,让你离开我,背弃我……” 年华摇头,无声叹息,“我的心不会被任何人蛊惑,只会、只会被你伤害……” 宁湛道:“你今夜做的事情,我既往不咎。云风白等人,我也宽恕了,不再追缉。年华,我只要你答应我,无论如何,永远不要离开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宁湛的语气近乎哀求,此刻的他不是王座上冷酷的君主,而是一个害怕孤独的少年。在这场对峙中,他输了,因为爱,所以认输,所以妥协。 年华没有回答宁湛,只是垂头,吻向宁湛冰冷的唇。她的眼泪,滴落在宁湛的脸上。在这场对峙中,她也输了,谁爱谁更多,谁输得更惨烈。 宁湛、年华静静地相拥,都没有说话,所有的嫌隙、隔阂缓缓冰释,他们终是谁也无法离开谁。 宁湛病如山倾,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上朝。年华的河西之行,也改由萧良代去,她留在玉京整顿玄武骑,留在宫中伴驾。 宁湛一诺千金,没有追缉云风白,也没有降罪于年华。观星楼的渡灵法、会,改用将军党羽的死囚祭天。 观星楼之变后,宁湛收回了军权,粉碎了玉京三权分立的局面,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帝王。在百里策、高猛、年华的辅佐下,玉京中渐渐安定,朝政也渐渐晴明。 春去秋来,转眼又是暮秋时节。一纸告急的文书,打破了玉京的宁静。 崇华四年秋,蛮族犯境,砂城告急。帝震怒,遣风华将军年华,率领白虎、骑八万,入砂城平乱。——《梦华录?崇华纪事》 夕阳西下,将军府后花园。 年华站在晚风中,手执一支朱笛,在唇边吹奏。她吹奏的曲子,是紫石曾经吹过的《铭殇》。 笛声清婉,渺渺入云,几行斜雁划过天幕。 出战,意味着杀戮。 望着浩渺的苍穹,年华突然觉得苍茫,悲伤。天穹之下,芸芸众生如此渺小,如此身不由己。所有的人,包括她和宁湛,都是命运的棋子,谁都身不由己,谁都不能自由,不得幸福。 身后有脚步声渐渐走近,年华精巧的耳郭微微一动,熟悉的、虚浮的脚步声,宁湛的脚步声。 年华停下了吹笛,回头。 宁湛向年华走来。 年华笑了,笑得有些悲伤,“又要离别。这一去,不知几载,不知生死。” 宁湛一愣,垂下了头,“没有办法。萧良功勋赫赫,萧氏势力正在死灰复燃。高猛大将军毕竟年老了,只怕压制不住萧良。你必须立下更多的战功,才能和萧良抗衡。我不想,萧良成为第二个李元修。年华,你要助我压制萧良。” 一国之君,看上去高高在上,生杀予夺尽在手中,但是实际上却不得不步步为营,权衡大局。君王离不开臣子的辅助,但同时又必须与臣子的势力抗衡,保持权势天平的稳定。因为,天平一旦倾斜,国家必定倾覆。 年华心中苦涩,只是点头:“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我尽量去做。” 宁湛将年华拥入怀中,许诺:“年华,等到世间清平的那一日,我们就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年华笑了,她觉得那一日,遥远得如同虚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立威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崇华四年秋,蛮族枭聚,砂城告急。华领白虎、骑八万,西赴砂城。砂城守将张骥,哂华年幼,轻慢之,不迎。——《将军书?风华纪事》 烈日炎炎,黄沙万里。 砂城位于梦华西部边陲,濒临广袤无垠的流沙之海。沙漠的彼端,是威烈王统治的朔方。 砂城非常炎热,已是深秋,犹有赤日。年华、上官武、田济、巴布、乌雅等人已经在炎炎烈日下等了两个时辰,驿道上仍旧空寂无人。按梦华礼制,年华身为将军,她领兵赴砂城,砂城的守将应该出城十里迎接。但是,砂城守将张骥,城主吉亨,因为年华是女子,又年轻,并不将她放在眼里,竟连一个使者也不派出城来。 年华等人在城外驿道上等了两个时辰。 上官武被晒得眼冒金星,生气地道:“年将军,砂城的人太不象话了,您连派了三拨使者前去通报,他们竟连半个使者也不派来!这简直是直接扇了您一记耳光!” 年华无奈苦笑:“伤脑筋。看来,本将军让他们失望了。他们可能希望圣上派来的是高猛大将军,或是萧良将军吧!” 巴布脾气火爆,早已按捺不住,“不如我现在就去砂城,将张骥、吉亨擒来,狠狠地揍上一顿,好好出一口恶气!” 乌雅唯恐天下不乱,先是拍手叫好,“好主意!好主意!揍完后,再吊起来,暴晒两个时辰!让他们也尝尝滋味。”然后,又开始顾影自怜,“呜呜,这砂城的烈日真毒辣,我可怜的白嫩胜雪的肌肤,莫非就要毁在这里了?” 众将一起翻白眼,巴布更是作出欲呕的模样。他的光头上,立刻受了乌雅的一记手刀。 年华笑了笑,道:“算了。张骥、吉亨毕竟是砂城的守将、城主,本将军尚未进城,双方就先闹不合,以后怎么齐心协力,平定蛮族之乱?” 年华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蜿蜒向远方的白虎、骑。骄阳酷烈,又站了两个多时辰,白虎、骑犹是军姿整齐,精神抖擞,没有半丝颓唐、萎靡之态。 年华心中满意,且赞赏,道:“砂城无人来迎,那我们就自己去。适当的等待,是对意志的考验。愚等,可就会摧折士气了。” 年华下令启程,白虎、骑浩浩荡荡地向砂城而去。路上,年华一直在皱眉沉思。田济几番欲言又止。 年华对睿智老成、阅历丰富的田济十分倚重,见状,道:“田副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田济道:“自古以来,征战之道,不患士寡,而患人心不齐。张骥、吉亨欺您年幼,对您无礼,这绝不是私人小事,而是关系到整个战局的大事。您是将军,张骥是下属,恕末将直言,上司刁难下属,虽然可气,倒并不堪忧,堪忧的是下属刁难上司。砂城山高皇帝远,帝命难及,且又有蛮族枭聚,他如果不听您的调度,很可能让蛮族钻了空子,酿成不堪设想的严重后果。” 田济的一番话,说得年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明白田济的话半句不虚,也绝非杞人忧天。这也正是她担心的地方。 “依你看,本将军该怎么做?” 田济沉吟了一下,开口说了两个字:“立威。” 年华一怔,想了想,叹道:“砂城内外的情况,也只好如此了。” 为将之道,不患士寡,而患人心不齐。威慑,向来是收拢军心的下策,年华一向不齿为之,但是眼前被晾了两个时辰的现实,和蛮族枭聚在边境的现实,让她不得不选此下策。无论如何,在当前的情况下,收拢军心最重要,否则难以调兵遣将,共抗蛮族。 年华入砂城,城主吉亨按照惯例,安排了驿馆、营地,让年华和白虎、骑落脚。砂城守将张骥却不按照规矩,前来交接兵权,共议抗敌大计。年华也不催逼,任他自去。 第二天早上,年华让上官武备下了丰盛的酒宴,宴请张骥、吉亨等砂城将领和官员。直到下午,张骥、吉亨等人才慢吞吞地来了。年华也不生气,一一与众人相见。吉亨是一名面白微须的中年男子,一脸和气,八面玲珑。张骥年约三十四五,虎背熊腰,须发戟张,言谈举止粗豪不羁,一看就是一员骁勇猛将。 众人见年华不过是一名二十上下的女子,眼底眉梢中虽有几分英狂之气,飒爽之风,但终究太过柔婉美丽,不像是一员浴血沙场的战将,心中都有些不屑和轻视。 张骥勉强向年华行了一礼,不冷不热地道:“枭族人正驻扎在城外三十里的沙漠中,随时会来劫掠城郊的百姓。年将军还有心思宴饮,真是让我等守军寒心。” 众人已经落座,正在推杯置盏,张骥口出冷嘲热讽,顿时令热闹的气氛冷场。 年华淡淡一笑,不以张骥为忤,只是劝众人尽欢:“城外蛮敌,何及眼前美酒?大家且将忧惧抛却,尽饮尽欢!来,年华先干为敬!” 众人齐饮一杯,凝滞的气氛才稍微化解。 觥筹交错,丝竹绕梁。舞姬缨络飞旋,宾客言笑晏晏。不知不觉,已是新月初上,星垂平野,年华丝毫没有散宴的意思。年华是东道主,职衔又高于众人,她不说散,众人都不好离席。 张骥心中有气,冷冷地道:“年将军,三十里外的沙漠中,枭族人正盘踞着,随时可能来犯。在这种情况下,你莫非还要作长夜之饮?” 张骥的话刚落,如同冰水泼炭火,气氛又是一冷。 微醺的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言语。 年华笑了笑,仿佛只听见张骥的最后一句话,“长夜之饮?张守将这个提议不错!好,今日大家就做长夜之饮,喝到天明!来,来,张守将,你先和本将军喝上三杯!” 张骥无言,闷闷地喝了酒。他左右四看,众人都已醺然欲醉,七倒八歪。年华也已经眼露醉意,伏倒在案上。 张骥心中不屑,哼,什么守景城、攻越都、诛乱臣、保圣驾的风华将军,不过是一个徒有虚名的轻狂女子罢了!耽宴乐,贪安逸,岂能承受沙场之艰辛,征战之恶苦?! 张骥本想愤然离去,但是看见吉亨没动,也终于还是没动。张骥心中愤懑,遂借酒浇块垒,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在他醉得头昏脑沉,伏倒在案上时,眼角的余光瞥到将军席位已经空空如也。年华不知道去了哪里。 张骥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正躺在自己府邸中的床、上。夜宴散去时,他醉得不省人事,被仆从扶回了家。侍女端来醒酒汤,给张骥解宿醉后的头痛。张骥刚饮下一口,吉亨突然来访。 吉亨匆匆进来,神色诡异,不知是忧,是喜,还是惧。张骥和吉亨相交多年,两人间也不客套虚礼,劈头笑问:“吉亨兄,你这是怎么了?又忧又喜,是城主印玺丢了?还是捡到金子了?” 吉亨道:“都不是,是驻在三十里外的枭族人……” 张骥一惊,险些摔了汤盏,“枭族人攻城了?!城中可还安全?城郊的百姓如何了?都是那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明明知道枭族人盘踞在城外,还开什么长夜之宴,才让敌人有机可乘!” 吉亨道:“张老弟,不是这样,你听为兄把话说完。就在昨晚夜宴时,三十里外的枭族人被年将军全数剿灭了。她退席了两个时辰有余,我们还以为她不胜酒力,下去小憩了。哪知,她竟带着白虎、骑趁夜出了城,围歼枭族人去了。今日清晨,她回来后,又与我们饮了几杯才散宴,只字未提昨夜出城袭敌之事。为兄回到城主府,才听见城外的将士禀报,三十里外驻扎的枭族人,一夜之间,全都被歼灭了。对了,张老弟,你还没回守军营吧?刚才为兄过来时,见白虎、骑正将枭族俘虏押送去守军营……” 恰在这时,又有人匆匆来访,却是守军营里的将领,来请张骥去守军营处理枭族战俘。 “另外,”守军将领小心翼翼地道:“年将军正在守军营中,她要您巳时三刻,前去交接兵符,共议抗敌大计。她说,您如果迟到了一分钟,则按军法处置,严惩不贷。” 张骥心中一紧,问道:“现在什么时刻了?” 吉亨道:“巳时过半了。” 张骥一听,怔了一下。下一刹那,他摔了汤盏,抓起外衣,顾不得穿靴子,就旋风般冲了出去。 吉亨望着张骥绝尘而去,喃喃,“这个风华将军,还真是不简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擂台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驻守砂城,已经过了七日。 这一天,年华走在街上,身边跟着田济,他们刚从守军营出来,要回白虎营。今日无事,两人没有骑马,安步当车。 砂城的风土人情迥异于玉京,街市上来往着肤色黢黑,衣饰艳丽的男女。一路走来,有卖马匹的,有卖香料的,有卖宝石的,有卖器皿的,有卖布匹的,有卖药草的,有玩杂耍的,有吹笛舞蛇的…… 路边的饮食摊位上,鲜艳的瓜果飘逸着清甜的甘芳,沸腾的汤食流溢出诱人的香味,烘烤的乳饼飘散着浓腻的奶香。入耳皆是人声,笑声,叫卖声,充满了生活气息。 田济笑道:“年将军的立威真是相当有效,张骥不但交出了兵权,还对您心服口服,再也不敢轻视了。” 年华笑道:“张守将只是耿直,不是不通情理,他明白最重要的还是齐心协力,共抗蛮族。不过,自从袭了枭族营地,流沙之海中的二十七蛮部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倒真是让人有些头疼。” 砂城外,二十七蛮部枭聚叛乱,追根溯源,还是在于去年朔方国发生的一件怪事。 朔方威烈王阿穆隆?铁穆尔骁勇善战,铁血铮铮。不过,再铁血的汉子也有柔情的一面。阿穆隆?铁穆尔一生,最珍爱两个人:一个是他与已经去世的王后生下的长子——皇太子南因?铁穆尔;一个是他三千后宫中最宠爱的妃子——安提娜王妃。 去年春天,按照朔方国的规矩,阿穆隆?铁穆尔携爱妃、爱子去冈仁波齐山(1)祭神,游湖。冈仁波齐山,又名须弥山,是传说中神灵栖息之所,周围有马泉河、狮泉河、象泉河、孔雀河环绕。 据说,在祭天仪式的最后一天,发生了一件神异的事情。 傍晚时分,霞光万丈,阿穆隆?铁穆尔带着安提娜王妃在须弥峰游玩,天上突然落下花雨缤纷,一列佛陀骑狮驱象,从天而降,把阿穆隆?铁穆尔接入了云彩之上。大家都说,阿穆隆?铁穆尔成佛了。 阿穆隆?铁穆尔可以成佛,朔方国却不可一日无君。阿穆隆?铁穆尔被神灵带走后,皇太子南因?铁穆尔继承了王位。但是,南因?铁穆尔心术不正,为人阴邪,众老臣都反对他。而且,阿穆隆?铁穆尔失踪得离奇,众人不相信王真的被佛陀带走了。一时间,传言沸沸扬扬,闹得朔方国人心不齐。最后,南因?铁穆尔在一名神秘人物的暗助下,肃清了反对自己的老臣,登上了王位。 南因?铁穆尔登上王位后,恶劣的本性显山露水,短短半年内,他做下了许多民怨载道的事情。其中,最悖伦,最严重的两件事:一是父亲生死未卜,他却娶了父亲的妻子,自己的如母——安提娜王妃。二是他下令朔方境内二十七蛮部枭聚砂城,准备出兵玉京。 前一件事情虽然悖伦逆道,但毕竟是王侯家事,不过惹人不齿和唾弃,与国运并没有直接干系。第二件事情却是一着不慎,就会倾国的大事。二十七蛮部枭聚流沙之海,不啻于朔方国直接向崇华帝宣战。连阿穆隆?铁穆尔在时,也不敢挥师向崇华帝宣战。南因?铁穆尔本来就不得人心,此令一出,一些臣子纷纷反对,朔方国上下又起骚乱。 田济道:“南因?铁穆尔残忍暴虐,不得民心,现在朔方国内乱成了一锅粥。二十七蛮部虽然枭聚在流沙之海,但是慑于国内乱况,暂时应该不会有大举动。” 年华道:“但愿如此。对了,田副将,我让你在守军营挑选的士兵,都挑好了吗?” 年华准备在流沙之海的边境驻扎两支士兵,以观察二十七蛮部的动向,防备敌军突然来袭。 田济道:“选是选好了。不过,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特意挑选胆小的士兵?他们一见蛮族就吓得腿软,您放心让他们呆在前方侦敌?” 年华笑道:“就是因为胆小,才让他们侦敌。因为害怕,他们才会打起十二分警惕,一旦蛮族来犯,必定会立刻来报。如果派胆大勇猛的士兵去,只怕他们反而恃勇轻敌,让蛮族钻了空子。” 田济叹服:“原来是这样,将军您真懂人心!” 年华想起心思莫测的宁湛,想起痴心不改的云风白,想起心怀恨意的李亦倾,不由得苦笑:“其实,我从来不懂人心。我这么安排,只是因材施用,化短为长罢了。”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来到了街市最繁华热闹的地段。望着充满繁荣气息,异域情调的街道,望着来来往往,笑语喧哗的百姓,年华不由得感叹:“砂城风物和玉京真是截然不同。无论如何,我希望砂城能够永远如此安宁繁华,不要被战火波及。” 田济笑了笑,“有年将军在,一定能够驱退蛮族,守护砂城。” 年华也笑了。但愿如此。她能够做到的,也只是尽全力,然后听天命。毕竟,二十七蛮部枭聚,朔方有心犯境,战争是一触即发的事情。 田济眼尖,从热闹的人群中发现了什么:“咦?年将军您看,那不是巴布吗?” 年华循着田济指的地方看去,那是街市中最热闹的一处,人山人海,声涌如潮。人群中央搭起一方高出地面三尺的擂台,两名男子正在擂台上赤手空拳地打斗,挥汗如雨。其中,光头赤膊的那一个,不是巴布是谁? 田济十分生气:“巴布这家伙,太不像话了!军法严令禁止武将在外与人私斗,他居然还在外面与人当众相斗!!” 年华道:“先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年华、田济从人群中挤了过去,他们刚刚靠近擂台,就看见在台下为巴布呐喊助威的乌雅。乌雅又喊又跳,右眼带着一个乌眼圈,额上带着淤青,显然也是刚和人打完一场。 白虎、骑军法,禁止将士在外与人私斗。违者按情节轻重处罚,轻则仗笞,重则处斩。 乌雅看见年华、田济,心中一虚,脖子一缩,就想开溜。田济眼疾手快,绕到她面前,逮了个正着。田济把乌雅拎到年华面前。乌雅眼珠一转,笑道:“呵呵,年将军,田副将,你们今天怎么有空来逛街市?” 年华望了一眼在擂台上与人打得正欢的巴布,又望向眼神瑟缩的乌雅,“乌雅,这是怎么回事?” 乌雅尚未回答,田济已经指着擂台旁的一面字旗,念道:“夔山之奴,神勇无匹,赢之者,可获十金……” 乌雅笑了笑,不无遗憾地道:“夔奴,就是擂台上正和巴布打斗的那名男子。打败他,可以得十金,打中他一拳,也可得一金呢!只可惜他太强了,在砂城摆了两个多月的擂台,至今还没有人能够打中他一拳。” 原来,这擂台是一名走南闯北的卖艺人摆下,西北大漠民风剽悍,众人都崇尚武斗,卖艺人新找到一名勇悍的男奴,就想趁机赚上一笔。他摆擂台的规矩是每人交一银,就可以上擂台与夔奴相斗。赢了夔奴,则得十金。如此勇者,如此高的赔率,自然吸引了不少或好斗勇,或贪钱财的人跃跃而试,巴布就是那个好斗勇的,乌雅就是那个贪钱财的。 乌雅刚说完,田济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不像话!太不像话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在外私斗,犯了军法!” 乌雅不平则鸣:“明明只是娱乐,哪里有私斗?我还输了三银呢,白花花的三银啊,我的心比我的右眼还疼……” 年华也道:“算了,田副将,只是赤手打擂而已,不过受点皮肉伤,不会危及生命。擂打完,也就两散了。乌雅,这一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乌雅笑眯眯地道:“是。年将军最好了,不像某个只会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子!” 年华这么说了,田济只是瞪了乌雅一眼,也就不再多言了。 三人挤在人群中,望向擂台。年华这才细细打量和巴布相斗的夔奴。在白虎、骑中,巴布也算是身形魁梧了,可是这夔奴比巴布还要高出一个头,壮上一整圈。他的年龄约在四十上下,卷发蓬乱,五官粗豪,褴褛的衣衫下肌肉虬结,隐隐蓄积着力量。他的鼻翼微微翕动,如一头正在发怒的公牛。他紧握的拳头,有醋钵大小,一拳砸下,落在地上,就是一个窟窿。 年华望了一眼身形娇小玲珑,几乎只有夔奴三分之一的乌雅,有些冷汗:“乌雅,你输了三银?” 摆擂规矩,一银上台一次,乌雅输了三银,就是上去了三次。体型,力量相差如此悬殊,她倒还敢上去三次?!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份勇气和执念……真可怕…… 乌雅一脸心痛,“对,我的三银就这么飞了……等巴布下来,我还要上去一次,我一定要拿回我的三银!” 擂台上,巴布明显已经气衰力竭,夔奴仍是精神奕奕,越打越欢。他的体内,似乎蕴积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巴布被摔出去好几次,已经头破血流,浑身挂彩。 乌雅道:“这个夔奴真的很厉害。对擂的人,根本近他不得。哎呀,看样子,巴布要输了……又是一银飞了……” 年华问道:“他的名字,就叫夔奴吗?” 乌雅道:“不是,不知道他叫什么。擂台的主人说,他是在夔山捡到他,见他是个荒蛮的野人,就叫他夔奴了。” 田济站在另一边观望擂台,突然变了脸色,颤声道:“年将军,巴布……巴布好像下不来了……” 擂台上,巴布支持不住,作了认输的手势。可是,夔奴打兴正浓,根本不予理睬,一拳击向巴布胸口。巴布口吐鲜血,倒在了台上。 台下众人目瞪口呆。 裹着白头巾,留着山羊胡的擂主见出了岔子,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跑上台,阻止凶性大发,正要一脚踏向巴布的夔奴。夔奴凶性大发,不认主人,一脚揣向山羊胡,将他踹飞了开去。 巴布躺在地上,右胸钻心地疼,但见夔奴一脚踏来,似乎要踩碎自己的头。他当即心中一寒,想要侧身躲避,身体却动弹不了。 巴布惊急万分,额上浸出了汗水。 注释:(1)冈仁波齐山:西藏自治区的旅游景点。冈仁波齐是世界公认的神山,同时被印度教、藏传佛教、西藏原生宗教苯教以及古耆那教认定为世界的中心。冈仁波齐山周围有马泉河、狮泉河、象泉河、孔雀河环绕。据说,佛教中最著名的须弥山也就是指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夔奴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巴布惊急万分,额上浸出了汗水。 然而,夔奴的大脚在离他的头不过三寸处,倏然停止。一柄剑鞘疾如闪电,敲击在夔奴膝盖的曲泉穴上,他吃痛不住,抱脚向后跳退。 巴布侧头,循着长剑向上望去,看见了一名目光温润而坚定的女子。 巴布心中一暖,继而赧然:“年、年将军……” 年华道:“伤势如何?不要紧吧?” 巴布痛得皱眉,却仍咧齿一笑:“年将军放心,死不了……小心后面!” 年华转头,但见夔奴双目赤红,握拳袭来。 年华心中一惊,本欲闪避,但夔奴来势汹汹,她若走开,巴布势必遭殃。电光石火间,她抬手格向夔奴,同时右脚扫向夔奴下盘。 夔奴蛮力过人,年华的手如击铁石,无法撼动分毫,反而痛得麻木。幸好,夔奴为护下盘,虎虎生风地击向年华面门的拳头,一时间失了准头,只是堪堪擦过年华的下颚。 虽然只是堪堪擦过,年华的下颚却如烈焰掠过,火辣辣地疼。嘴角有什么流出,她用手轻拭,却是血。 夔奴踉跄了一下,才立定了身形。他状若痴狂,喃喃道,“谁能让我清醒?谁能狠狠地揍我,让我清醒……”突然,他转头,垂目望向年华,“你,你能打醒我吗?” 年华看了一眼手上的血迹,抬头望向夔奴,笑了:“我?好,我愿意试一试。” 年华骨子里具有武人的天性,喜欢挑战强者,喜欢超越强者。酣畅淋漓的暴力,未尝不是一种另类的净涤灵魂的方式。 田济、乌雅上来擂台,扶走受伤的巴布。田济闻言,一惊,阻止:“年将军,不可……” 年华对田济笑了笑,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乌雅却欢喜雀跃,道:“太好了,年将军出手,那十金有望了!” 打擂的规矩是赤手空拳。年华将圣鼍剑抛给乌雅,乌雅抬手接住,嬉笑退去,关切叮嘱:“年将军,要小心。” 年华笑着点头。 年华刚站定,夔奴已经山岳压顶般扑来,他醋钵大的拳头,直袭年华面门。年华横掌为刀,切向夔奴手腕。这一袭,她使上了七层内力,普通人的太渊穴被切中,一定会疼痛如骨裂,但夔奴毫无反应。 年华心中惊诧,眼见重拳击来,劲风如刀,鼻翼已经隐隐作痛,她急忙化刀为掌,抓住夔奴的手臂借力,身体倒拔而起,凌空掠过夔奴头顶。 年华在夔奴身后落地的瞬间,已经抬腿扫向夔奴的膝盖。夔奴攻势未尽,又遭一袭,身体惯性地向前仆倒。 “咚!”夔奴倒下,如巨山倾塌,木头搭建的擂台,顿时凹下了一片。 “啊!”擂台下,众人大惊。毕竟,自从擂台摆下,夔奴还从不曾倒下过。 夔奴爬起来,摸了摸流血的额角,低头望向年华,喃喃:“我想清醒,将我打清醒……” 鲜血染额,须发戟张,夔奴的模样狰狞而可怖,但是莫名的,年华却觉得他的眼神充满了悲伤、绝望、痛苦。也许,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突然,夔奴双手抱头,仰天长啸,“啊啊啊——我要清醒……不,我不要清醒……” 年华不禁慑住,他究竟承受过什么?究竟怎么样的经历,才能让一个人如此癫狂、痛苦、绝望? 年华发怔的刹那,夔奴暴起发难。他如同完全疯了,紧紧迫向年华,一招快似一招,一式猛似一式,迅如闪电,威似雷霆。 年华急忙抬手招架。 擂台下,众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年华身形纤袅,夔奴几乎比她高出两个头,比她壮上三圈。两人交手,如同一只凶猛的恶兽在噬咬一名纤纤女子。众人都为年华悬着一颗心。 夔奴近乎疯狂,饶是年华身手矫捷,脚步轻盈,也被逼得进退维谷,难以招架。突然,年华的左肩受了一拳,如被重锤击中,她跌飞开去,重重落地。 浑身散架般地疼,但年华仍然咬牙站了起来,她拭去唇角血迹,握掌成拳,袭向夔奴。夔奴以拳格挡。大拳如钵,小拳似铁,两拳相击,钵碎铁震。 “咯吱——”一声骨裂声响起,年华神色如常,夔奴却面色骤变。 剧痛如同一条蛇,沿着夔奴的右拳爬进了他的心中。因为疼痛,他的双眼微微清明了一刹那。接着,他感到眼前一黑,鼻梁上传来一阵剧痛,浑身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不由自主地跌飞开去。 “咚!”夔奴落地,又是一声巨响,擂台坍塌了一大片。不一会儿,夔奴慢慢爬起来,鼻骨碎裂,鲜血淋漓。 年华握拳站在风中,青丝乱舞,唇角犹带血痕。 年华静静地望着夔奴。 夔奴暴怒,拔身而起,袭向年华。 夔奴尚未靠近年华,只觉得眼前一花,右眼传来一下剧痛。下一须臾,他的右臂仿佛被藤蔓缠住,他试图挣脱,可是越挣扎越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攫住。突然,那股巨力逆向扭转,他的右肩传来脱臼的骨裂声,一阵绞心的剧痛袭来。与此同时,夔奴被一道巨力狠狠地掼了开去,再一次重重扑地。 擂台下人山人海,却鸦雀无声,空气中只有夔奴粗重的喘气声。 夔奴试图挣扎着起身,未果。他只好躺在地上,安静地望着年华。他的鼻骨碎裂,鲜血模糊了他的面容,右肩脱臼的痛楚,让他的表情愈发狰狞。但是,他浑浊的目光却有了一丝清明,仿佛一个陷在噩梦中无法醒来的人终于有了一瞬间的清醒。 夔奴望着年华,近乎哀求地喃喃:“打我,让我痛,让我清醒……” 年华闻言,当真走向夔奴,拎起他的衣领,一拳击在他的右颊。这一拳下去,夔奴口中一甜,吐出一口鲜血,还有两颗牙齿。 夔奴咧嘴,对年华笑了笑,十分悲伤:“我还是……无法清醒啊……” 夔奴的牙齿黢黑如炭,这一笑十分瘆人。年华怔了一怔,松开了夔奴,道:“也许,你不是无法清醒,而是你自己不愿意清醒。” 年华伸手,扶住夔奴的右臂。 夔奴一惊,如警惕的野兽,“你要做什么?” 年华道:“接骨。忍着些,会很痛。” 年华话音刚落,已经找准了脱臼的骨位,猛一抬手。 “啊啊——”夔奴发出一声惨叫,汗落如雨。不过,接着,他的神情轻松了许多。脱臼的右肩,已经回到了原位。 “保重。”年华站起身,对夔奴道了一声,就走下了擂台。 夔奴躺在擂台上,望着年华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擂台下人声鼎沸,人们吃惊地望着年华,惊赞、愕然、佩服之声不绝。巴布、田济见年华下来,急忙围上来,“年将军,您没受伤吧?” 年华道:“没事。走,回营去,免得再生事端。咦,乌雅哪里去了?” 擂台另一边,乌雅正双手叉腰,堵住留着山羊胡的擂主要赏金:“我们打败了夔奴,按照擂台的规矩,你得赔给我们十金。” 山羊胡老奸巨猾,眼珠一转,道:“擂台规矩,打一次擂,先交一银。你们虽然打败了夔奴,可是没有事先交银,根本不算打擂,我不能赔你十金。” 乌雅不干了:“那可不行!上台了,就算打擂。喏,这是一银,现在交也不晚,快把十金给我!” 山羊胡也不干了:“看见母鸡下蛋了,才拿钱出来买,哪有这种道理?!对不起,不给。” 巴布望着正在纠缠不清的乌雅和山羊胡,叹了一口气,道:“以乌雅的脾气,今天无论蒙、诈、缠、唬,总是要把那十金拿到手了才会甘心。年将军,咱们先回去吧!” 年华也对乌雅无奈,但知道她虽然财迷,做事却向来有分寸,不至于出乱子,也就随她去了。 年华、田济、巴布拨开人群,回白虎营。 年华回到白虎营,找营中的大夫处理了肩上、手上的伤。幸而并不严重,只是有些隐隐作痛。武力,总是伤人又伤己。无论是输家,还是赢家,没有人可以完璧。 年华用清茶漱口,吐出了口中残血,却仍有腥味残留舌间。她突然想起了夔奴的黑齿。那样黢黑如炭的牙齿,绝对不是天生,而是人为染上。西北蛮荒地区,有些蛮族喜欢纹面,有些蛮族喜欢长颈,有些蛮族喜欢伤痕,但是染黑齿却并不常见。 年华拿出一卷地图,在桌上摊开,寻找夔山。她找了足足一刻钟,才发现那座小小的,不起眼的荒山。夔山在朔方境内,靠近冈仁波齐山脉,位于狮泉河下游。 年华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傍晚时分,年华正在校场练习射箭。田济匆匆来报,气喘吁吁:“年将军,不好了,乌雅回来了!” 年华笑了:“乌雅回来了,有什么不好?不回来,才该担心吧?” 田济喘了一口气,急道:“不是,乌雅回来了,还带着那个夔奴。不,不是乌雅带着夔奴,而是夔奴跟着乌雅,来到了白虎营。众将士上前阻拦,他见人就出手,根本拦他不住,营中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您快出去看看吧!” 年华放下弓箭,随田济去查看状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 西州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中午,年华、田济、巴布离开擂台后,人群渐渐散去,山羊胡开始收场。 乌雅仍旧锲而不舍,追着山羊胡,要以一银换十金。山羊胡定力惊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为乌雅的蒙、诈、缠所动,咬定钱袋不放松。 磨了两个时辰后,乌雅祭出了唬字诀:“哼,你可知今天在擂台上打赢夔奴的是什么人?” 山羊胡不以为意地道:“不就是一个身手不错的女武将么?” 乌雅冷笑:“告诉你,她可不是寻常的女武将。我问你,如今砂城之中,谁是职衔最高的武将?” 山羊胡望向乌雅,突然有些心怯,“当然是玉京派来的风华将军。莫非,她就是那个守临羡,保景城,攻越都,诛逆贼的风华将军?!” 乌雅冷笑,“没错,她就是风华将军。你可真是不怕死,连她应得的赏金也敢昧!小心哪一日,白虎、骑来砸了你的擂台,要了你的小命……” 山羊胡虽然心惊,但是还没糊涂:“她是风华将军可能不假,但是你休得唬我,她上擂台明明是为了救那个光头武将,根本不是为了金子。再说,年将军正直仁慈,爱兵亲民,曾经为了一名普通老人,独闯清平郡主府,从权势熏天的清平郡主手中救出了老人的一双儿女,天下百姓谁不交口称赞?她怎么会无缘无故让白虎、骑砸我的擂台,要我的小命?罢了罢了,你不就是想要赏金吗?看在风华将军的份上,这五金你拿去,只有五金,不可能再多了!” “五金就五金吧,年将军不能白打一场。呵呵,我的三银回来了,脸上的伤也不疼了!”乌雅笑眯眯地接了金子,心满意足地离去。 “风华将军……”一直坐在旁边,静穆如石雕的夔奴,突然开口低喃。突然,他站起身,追向夕阳下乌雅离去的方向。 山羊胡吓了一跳,弹起来,拦向魁壮如山的夔奴。他可是他的摇钱树,不能就这么跑了,“夔奴,你去哪儿?” “滚开!”夔奴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将山羊胡拍飞。山羊胡跌坐在地,不敢再去阻拦。走了两步,夔奴回头,既像是在对山羊胡说话,又像是自语:“在夔山,你承诺让我清醒,我才跟着你四处摆擂。可是,直到今天,才有人让我清醒了一刹那。或许,只有她,才能让我彻底清醒……” 说完,夔奴拔脚追向乌雅,头也不回。 夕阳熔金,云霞满天。 年华见到夔奴时,他正赤手空拳,独闯白虎营。他的身后,是一片倒在地上鬼哭狼嚎的士兵。他的周围,逡巡着一群将士,无不面露惧色,不敢靠近。地上散落着各种兵器,夔奴仍旧赤手空拳。他并不是来杀戮,来复仇,他只是来寻找,寻找一个能让他清醒的人。 年华示意将士退开,向夔奴笑了笑:“你来这里做什么?” 夔奴走向年华,目光如野兽,狂野而凶戾,却又带着迷茫,“我来,让你打我,我想清醒,想清醒……” 引狼入营的乌雅吐了吐舌头,“嘿!奇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奇,居然有人主动上门求打……” 众人望着夔奴,如同看着一个疯子。 年华望着夔奴,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 一阵风吹过,落木萧萧。年华骤然出手,闪电般袭向夔奴。一片枯蝶般的黄叶悠悠飘落,掠过夔奴骤然痛苦扭曲的脸孔。夔奴低头,但见年华一拳击中自己的右胸。肋骨断裂的剧痛,让他浑浊的双目露出了一丝清明。他垂目望向年华,刚要开口,年华的下一记勾拳,已经击中了他的下颚。夔奴觉得天旋地转,退后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形。 年华道:“这样,够清醒了么?” 鲜血从夔奴嘴角涌出,他觉得右胸的肋骨,下巴的骨骼似乎已经支离破碎,连心脏都在绞痛。夔奴笑了笑,眼神空茫,绝望,如同深陷迷林深处,不得出路的旅人:“不,不够,还是无法清醒,还是无法清醒……” 说罢,夔奴仿若力竭,砰然倒在了地上。他仰望着西天霞光万丈,突然泪流满面,发出了野兽般的哀嚎:“啊啊啊——” 白虎、骑将士大惊,但是畏惧夔奴悍勇,不敢靠近。田济怕出事端,已经招来了弓箭手,持着羽箭围上。 年华望着夔奴,眼神仍是怜悯,禀退了弓箭手:“退下,不要伤他,也不要靠近他,随他去吧。” 年华望了夔奴一眼,转身离去。 天色黑尽时,夔奴爬起来,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三天后,夔奴又来到了白虎营,仍然要年华打他。年华没有拒绝,没有留情。最后,夔奴头破血流地离去。 四天后,夔奴又来到了白虎营,还是要年华打他。年华有求必应。最后,夔奴刚愈合的鼻骨再次碎裂,又离去了。 数日过后,夔奴又来到了白虎营,仍旧是要年华打他…… 刚开始,对于举动诡异的夔奴,白虎、骑如临大敌,全神戒备。久而久之,白虎营里的将士对这个频繁来求打的男子也都见怪不怪,懒得理会了。 久而久之,夔奴与年华除了拳脚相搏,汗血淋漓,偶尔也会说上几句话。 夔奴躺在校场上,鼻血蜿蜒,“喂,丫头,你就不能不打鼻子吗?鼻骨碎裂,吃饭时会很难受。” 年华拭去唇边血迹,“嘿,大叔,鼻子受伤最痛,才能让你清醒。” …… 夔奴受伤离去,年华抛给他一包东西,“大叔,接着。” 夔奴接住,打开:“丫头,这是什么?金疮药,接骨膏……哼,我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 年华没有做声。 最后,夔奴还是把这一包“根本不需要”的东西带走了,他这次伤得特别重。 …… 夔奴的话不多,年华的话也不多,两人最畅快的交流就是拳脚。无关仇恨,无关怨尤,无关荣誉,无关胜败,只是纯粹的暴力,纯粹的武斗,一个在寻找清醒,一个在寻找救赎。 对于夔奴的来历,姓名,年华从来不问,夔奴也不说。只是有时候武力结束,他会像是自语般地,问年华一些奇怪的问题,“丫头,你有生命中最珍爱的人吗?你爱他们,胜过财富,权势,荣耀,胜过一切……” 年华想起了宁湛,道:“有。” “他也爱你吗?” “至少,他说过,此生与我不离不弃,相惜鬓白。” 夔奴望着湛蓝的天空,眼神悲伤而痛苦,“如果,他说的全是谎言,他要的只是你的财富,权势,荣耀,和你的一切。你倾注了全部的爱,只换来了谎言和背叛……” 年华喃喃,“如果真是这样,我的心一定会死去,彻底地死去……” 日升月沉,秋去春来,转眼已是崇华六年的春天。年华驻守砂城,已经有一年半了。这一年半的光阴并不太平,枭聚在流沙之海的蛮族见砂城固若金汤,无隙可乘,就转攻舒城、永昌城。年华领兵平乱,舒城,永昌城得保,她将蛮族驱逐到流沙之海深处。但是,朔方的铁骑仍在边境蠢蠢欲动,西州战火欲燃,人心惶惶。崇华帝增派七万白虎、骑、七万玄武骑,赴西州助年华安定西域边境。 西州各城的守军制度使兵权太过分散,守将各自为营,军令难齐,是一个弊端。年华上书,建议废除守军制,建立西州都护营,将各城分散的兵权统一。崇华帝准奏。 年华花了八个月时间,重新收纳、编制西州各城兵力,建立了西州都护营。崇华帝大喜,封年华为第一任西州都督。 “华建西州都护营,慑蛮夷,定边疆,乃百世之功业。今西州都护营,已扩至百万之师,西戎、尸胡、岐舌、柔利等国莫不慑之,不敢犯西境。皆华之功也。”三百年后,对于年华曾经建立西州都护营的举措,《将军书?风华列传》如此评价。 四月奈何天,如果在玉京,已经是春雨杏花映古城了。可是,在西方沙漠中,春夏秋冬,四季轮回都没有多大变化。天悬金乌,四季炎炎,沙漠荒芜,四野苍茫。 砂城外,都护营。 这一天,玉京的帝使带着丰厚的赏赐来到了都护营。三个月前,年华率领西州都护骑平定了几拨已成势力的沙匪,并出兵流沙之海,将朔方骑兵逼退百里之外,边境暂时得到了安定。崇华帝大喜,派遣使者来犒赏都护营里的将领。 崇华帝给年华的赏赐十分丰厚,金银珠玉,绫罗宝器,珍馐美酒,年华一如既往,只留下一半,将另一半全部赏给营中将士。同甘共苦,是她的为将信条。没有将士的辛劳,也就没有将领的功勋,她对待效忠自己的将士,始终怀着感激和仁爱。 帝使带来消息,国家无大事,帝王有喜讯。罪妃李氏于冷宫诞下一子,帝赐名为琅,为皇长子。帝使还带来一个檀香木匣,说是宁湛给年华的东西。 日薄崦嵫,朔风猎猎。夕阳仿佛一滴凝固的血,沙漠映在暮色中,美丽而荒芜。都护营外不远,孔雀河的支流缓缓流过,清蓝如玉的河水泛着雀翎的幽泽。 年华坐在河边,打开了手中的檀香木匣,映入眼帘的,是一捧干枯发黄的荼蘼花。檀香木的浓馥香味掩盖了荼蘼的清香,一丝草木腐、败的霉味夹杂其中,宛如在时光中斑驳泛黄的思念。 年华笑了笑,心中有些苦楚,有些牵挂。今年,“春日在玉京中一起看荼蘼”的约定,她又辜负了。宁湛在玉京,可还安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 故人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年华回头,却是夔奴。这一年半以来,在年华没有带兵出战的日子里,夔奴总是来求打,锲而不舍。 两人无论打过多少次,流过多少血,受过多少伤痛,他始终没有清醒,她也始终不得救赎。或许,通过折磨肉体来寻求精神的解脱,本身就是一种谬误。 年华捧着木匣,对夔奴道:“大叔,今天我不想打。” “唔。”夔奴应了一声,也在河边坐下,没有动手的意思。 相交久了,夔奴来找年华,也不是全为求打,有时候两人一起海饮醇酒,有时候无言地安静对坐。 夔奴的话很少,年华的话也不多,两人只是静静地坐着,听河水潺潺流过,既不欢悦,也不难受。 年华抬手,将木匣中风干的荼蘼花倾倒入孔雀河中。 干花浮在河面上,随着流水渐渐飘远…… 夔奴望着流水带走落花,问道:“这是什么花?我从不曾见过。” 年华道:“荼蘼花。只开在中土,西荒没有。” “唔,花的名字很奇怪。”夔奴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年华倾尽木匣中最后一瓣干花,语气有些伤感,不知是在对夔奴说,还是在自语,“其实,荼蘼这种花还有一层意思。它意寓着年华老去,时光一去不复返。呵呵,时光不能倒流,没有人可以回到从前,那些快乐的,痛苦的,真实的,虚假的过往,都是镜花水月,都是梦幻泡影。如果一直陷在回忆的幻觉中,如堕迷宫,不得出路,就会失掉眼前的真实,错上加错,苦上添苦……” 夔奴神色骤变,他突然抬头望向天空,喃喃自语:“时光不能倒流,过往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都是梦幻泡影……如堕迷宫,不得出路……错上加错,苦上添苦……” 年华见惯了夔奴的癫狂无常,没有理会他。 “啪!”年华合上木匣时,夔奴突然站起身,抬脚离开,口中仍是喃喃:“镜花水月,梦幻泡影……错上加错,苦上添苦……” 年华没有阻拦,任他自去。她耳听夔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只剩大漠里的风声。也许,要让一个人从迷梦中清醒,不是用拳头击中身体,而是用话语击中心灵。 夔奴离开后,年华抱膝望着孔雀河,仍沦陷在自己的迷梦里。 不知过了多久,当天边的霞光由金红色变成血红色时,年华的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年华有些无奈,“大叔,你怎么又来了?我说了今天不想打了。” 身后没有声音,但脚步声没有停止。 年华觉得不对劲,转过头去:“大叔?” 夕阳下,荒漠中,孔雀河畔,一袭白衣迎风翩飞,银发重瞳的俊美男子向年华缓缓走来。 年华吃惊,站起身来:“风白?怎么是你?你怎么来西州了?” 观星楼之变后,年华忤逆宁湛,夜纵云风白,放他回了北宇幽都。那一夜,玉京一别,如今已是两载星霜。两年不见,云风白仍旧风姿清隽,只是似乎清瘦了一些。他深深地望着年华,笑容有些悲伤:“我怎么来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了……” 在北宇幽都中,知道她在西州,他总是不由自主地眺望西方,心中仿佛有一根丝线悬着,不肯错漏了西州的任何消息。因为她曾拒绝了他,他强忍着来西州的念头,强忍着见她的欲望。他想斩断这无望的痴念和爱欲,可是花了两年的时间,他还是做不到。他想念她,他爱她,最后他终于还是被那根名为“思念”的丝线牵来了西州。 年华问道:“你的伤,好了吗?” 观星楼上,雷雨之中,那当胸穿透的一剑,始终是她心中最深的歉疚。 云风白笑了笑:“已经没事了。” 不知为何,看见云风白的那一刻,年华就感到安心,宁静,温暖。她贪恋他的气息,可是仍然拒他千里:“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西州很乱,你还是回北宇幽都更好。” 云风白望着年华,两年不见,她似乎高挑了一些,也更加成熟,美丽。没有改变的,是那一双漆黑清澈的眼眸,如同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温润而坚定。 “不,我既然来了,就不会离开。年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年华苦笑,“你这是何苦?你明明知道,你要的,我给不了你。两年的时间,我以为足够让你醒悟了。” “这两年里,我也试着让自己醒悟,可是不行,我无法做到。” “风白,你不要这样……” 云风白望着年华,心中悲伤。她始终只爱着宁湛,对他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爱恋。可他,却如同中了蛊,着了魔,陷入相思,不可自拔。明知不得而求之,这是自苦,怨不得他人。 北宇幽都中,绯姬见云风白相思成鸩,曾不解地问道:“主上,您明明有一千种方法,可以得到她的身体,束缚她的心灵,为什么您要选择最艰难,甚至也许根本无望的方法呢?” 云风白苦笑:“本座爱的是那个自由的、鲜活的年华,不是一具被束缚、控制的傀儡。不是本座要选择最艰难,最无望的方法,本座只是循着自己的心而为,想换得她的一颗心。虽然明知无望,却无法控制自己。” 明知无望,却无法控制自己。云风白望着年华:“那你,希望我怎样?” 年华摇头:“我不知道。” 年华、云风白默默地站在孔雀河边,直至夕阳西沉,天色擦黑。 “风白,回北宇幽都去吧。”年华回都护营前,最后对云风白说道。 砂城中,烈日炎炎。 商议完事情,年华从城主府中出来,准备出城回都护营。半路上,跟随她的田济、上官武有事情要去办,先离开了。 年华独自走在街上,突然迎面跑来一个肮脏瘦弱的小乞丐,交给她一张纸条。年华心中疑惑,刚想询问,小乞丐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 年华疑惑地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两句话:苍龙血,红莲劫。天涯阁,故人约。落款:雪。 年华疑惑更甚,她认识的人当中,并没有谁的名字中带着雪字。难道是送错人了? 天涯阁位于东城边,是这西沙古城中唯一一座中土风情的酒楼。都护营在砂城东边,年华此刻在出东城的路上,离天涯阁不远。她抬头见火伞当空,热得人头昏,觉得去天涯阁中歇歇脚,喝上一壶冰镇的清酒也不错。 正是下午光景,天涯阁中的客人不多,零零落落。天涯阁中的陈设极具中土风情,木质桌椅,水墨屏风。屏风上绘着千里艳荷,百里碧叶,画工不俗,落笔栩栩如生,让人仿佛置身在十里清风,一脉水香中,说不出的舒适怡心。 年华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有相熟的面孔,心道:果然是送错人了! 年华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要了一壶清酒,几样瓜果。 在零零落落的客人中,年华的目光被一名落拓男子吸引。男子二十四五的年纪,满面风尘,神情萧瑟,他独自坐在角落的桌前,也是自斟自饮,桌上放着一双古刀。 就在年华望向男子的时候,男子也抬头望向了年华,他的眼神如一柄刚出鞘的刀,森寒而犀利。他微微一眯眼,嘴角泛起了笑意,遥遥对年华举了举杯。即使在笑,他的眼神中也带着三分寒锋,两分审视,一分敌意。 年华似乎领悟了什么,走了过去,在男子面前坐下,笑道:“信,是你送的?” 男子点头:“不错。” “你是谁?” “鄙姓龙。” 年华眯起眼,打量男子:“我不记得,有你这样一位故人。” 落拓男子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只两寸见方的羊脂玉匣,放在桌上,打开。雪白如莲的玉匣中,放着一粒鲜红的珠子。红珠绯光流幻,将雪白的匣壁也映成了妃色,仿佛谁用纤纤玉手,从血池中托起了这粒红珠。 年华倒吸了一口凉气,天极门中的回忆潮水般涌上心头。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谁和谁做了一场扑朔迷离的梦?梦里炽焰焚烧,漫天劫灰,谁曾为谁赤手屠龙? “端木寻?!是她叫你来的?” 落拓男子点头,“是长公主让我来的。” 说到端木寻,男子的神色温柔了许多,仿佛肃杀寒冷的秋日中,一束温和阳光破开层层乌云,照彻了萧瑟的万里河山。 “她让你来做什么?” “长公主想让年将军去皓国。她说,只要你愿意去皓国,当年之诺,一字无改。” 年华回想起当年端木寻的承诺,“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凡我所有,皆与你共享。” 凡我所有,皆与你共享。这是端木寻对她的承诺。作为一个君主,端木寻对年华作出的承诺是崇华帝永远也不会作出的。而年华却因为宁湛,总是把端木寻的承诺置之一笑。曾经如此,现在仍是如此。 年华淡淡一笑,“不可能,我不会去皓国。” 男子望了年华一眼:“年将军,这就是你的回答?” 年华点头:“没错。” “你可以拒绝。可是,对我来说,长公主的心愿是不可逆抗的天意,我不能忍受任何人忤逆她。你如果不肯答应,那我只有……”男子脸上露出阴鸷神情,长袖拂过桌上,一双古刀齐齐出鞘,刀锋寒光潋滟,直袭年华而去。 年华大惊,急忙抽身急退。她后退的同时,圣鼍剑也已出鞘,格向袭来的双刀。 男子冷笑,变换招势再度袭来。 年华反剑抵挡,刀光剑影交织成一片,刀气如梦如雾,剑气如虹如雷。 天涯阁中的客人大骇,纷纷惊呼,急忙避走。 男子的刀势诡谲而飘忽,后力却霸道惊人,双刀总是从不可思议的刁钻角度攻来,年华渐渐觉得应付吃力,额头上也冒出了汗水。 男子显然没有使尽全力,他将年华逼入险境,却又并不痛下杀手,只是冷冷地望着她:“你可以再选一次?去?还是不去?不去,我就杀了你!” “不去。” 年华话音刚落,双刀如同一条双头灵蛇蜿蜒袭至,从她的颈边堪堪擦过。年华觉得颈上传来一阵疼痛,似乎有灼热的液体滚落。 男子冷笑,“不去?下一次,你的头就不会在颈上了。” 年华望向男子,澄澈的目光仿佛能够看透人心,“龙断雪,你并不想我去皓国,又何必非要逼我?又何必非要逼你自己?” 虽然男子没有报出全名,但从他卓绝不凡的身手,与浑身散发出的武将气息中,年华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龙断雪,皓国玄龙大将军,战国四公子之一。他身为皓国玄龙大将军,手握皓国兵权,自然不会愿意另有一将入皓国,打破现有的局面。 龙断雪回望年华,眼中波澜不惊,冷冷重复:“无论如何,长公主的意愿,对我来说,就是不可逆抗的天意。你不去皓国,就得死。” 龙断雪话音刚落,双刀已经卷向圣鼍剑。年华只觉得手腕一麻,五指不由得松开。圣鼍剑脱手飞出,双刀直取年华脖颈。 年华急忙向后退避,身后却是墙壁,无处可逃。刀风刮得脸上生疼,外面虽然是烈日炎炎,年华却觉得有冷汗滑落脊背。莫非,今日命休了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 自缚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就在年华绝望的刹那,一道白影闪电般掠近,雪袖带起一阵劲风。在那道劲风下,森寒的双刀竟被迫了开去。 年华抬头望去,却是云风白。千钧一发之际,他从水墨屏风后走出,御风为刃,救了年华。然而,双刀被迫开的瞬间,霸烈的刀气的余势从他的右颊划过,带起了一道血痕。 云风白浑然不觉,只顾关切地问年华:“你没事吧?” 年华道:“唔,还好。” 龙断雪立定身形,望见云风白,笑了:“我当是谁能够徒手阻我双刀,原来是‘公子白’。” 云风白也笑了,“龙门主,不,应该是龙大将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位于皓国太华山的龙首门,是江湖中最神秘的杀手组织。龙断雪是龙首门门主。云风白与龙断雪是江湖中的旧识。 龙断雪道:“云教主可否让开?龙某与年将军还有私怨未了。” 云风白淡淡道:“不。你想要伤她,除非先杀了我。” 龙断雪自知杀不了云风白,不甘心地望了年华一眼,冷笑一声:“今日且罢,来日方长。年将军,后会有期。” 龙断雪收了桌上的羊脂玉匣,转身离开了天涯阁。 年华松了一口气,抬头望向云风白,“唔,谢谢你。” 云风白淡淡一笑。 年华见云风白右颊的伤口尚在流血,急忙拿出一方白绢,递给他,“喏,脸上流血了。” 云风白接过白绢,抬手去擦左颊。 年华忍不住笑了,“右边。哪边脸受伤了,你自己都感觉不出么?” 云风白一愣,这才用白绢去擦右颊。她只是递来一方素绢,他怎么又乱了心神?! 年华拾起圣鼍剑,走回自己的桌位,桌上一壶冰酒,几碟瓜果仍是原样。她坐下,问云风白:“过来一起饮几杯?” 云风白点头,走到年华对面坐下。经过这一场恶斗,天涯阁中本就零落的客人已是一个不剩,倒也清净。 云风白、年华对坐而饮。 年华道:“谢谢你。不过,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云风白倒也坦然,“因为,我一直跟着你。” 年华沉默。 云风白道,“虽然,我不清楚你们有什么过节,但龙断雪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他自己且不必说,龙首门中的杀手也是防不胜防。” 年华已经领教了龙断雪的手段,对于龙首门杀手的厉害也早有耳闻。虽然都护营禁卫森严,但是对于龙断雪之流,不啻于无人之地。 年华眉头微蹙,“确实,这倒是有些伤脑筋……” 年华并非惜命,戎马疆场,如走刀锋,她早已将生死看淡。只是,如今都护营刚建立,她不能死,她是西州都督,手握西州兵马大权,她必须坐镇西州,才能稳住流沙之海中的二十七蛮部,才能威慑朔方的铁骑,让他们不敢践踏边城,陷百姓于战火中。 云风白见年华修眉微蹙,笑了笑,道:“对付江湖人,还是得用江湖人。龙断雪能派杀手,你也可以请保镖。年将军面前不是有一个很不错的保镖人选吗?” 年华一口酒差点呛住,抬目望向云风白,过了许久,才开口:“你么?人选自是上佳,不过总觉得请云教主做保镖,酬劳一定会很昂贵……” 云风白一本正经地道:“不贵,一点儿也不贵。只要你每天对我笑一笑,就行了。” 年华忍俊不禁,笑了一下。 云风白道:“嗯,今天的酬劳,收到了。” 年华又笑了。 云风白奇道:“年华,你在预付明天的酬劳?” 年华哈哈大笑。 云风白叹道:“年华,你一定是世界上最慷慨的雇主。” 说笑毕,年华收敛了嬉颜,严肃地望着云风白,“风白,无论是龙断雪,还是龙首门,都是非常危险的敌人。即使你有通天之能,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西州更是局势混乱,战火欲燃,你一旦踏进来,就很难再脱身,你这么做,是陷自己于危境。我不希望你有危险,你明白吗?而且,井中求火,你觉得值得吗?” 云风白的爱,她回应不了。 他做的一切不过是井中求火,一场徒然。 云风白笑了笑,“我既然来西州找你,就根本不打算脱身。井中求火又如何?只要能够与你朝夕相对,我就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她可以选择守护宁湛,但她不能反对他选择守护她。 年华黯然:“风白,对不起。” 日斜酒残,云风白随年华来到都护营。田济、上官武等在玉京亲历过观星之变的武将,对云风白始终心存顾忌和害怕,但是年华坚持留下云风白,他们也就不再反对。 也许,龙断雪确实忌惮云风白,不想与异邪道为敌,半个多月过去,都护营风平浪静,年华也安然无恙。 夕阳西下,年华和云风白在营中闲步。 年华有些不解,“龙断雪出现在砂城,非常奇怪。皓国与西州相隔千里,他怎么会丢下端木寻和玄龙骑来到砂城?” 云风白道:“确实。国不可无将,以龙断雪的身份,绝不会独自远行。除非,有人与他同行。” 年华疑惑:“谁能带着龙断雪远行?难道是端木寻?端木寻已经是监国长公主,她离开皓国,是一件轰动诸国的大事,西州也会得到消息。现在,西州并没有得到她离开皓国的消息。” 云风白不以为意地道:“也许,她是偷偷来到西州,无人知晓。” 年华笑着摇头:“不可能,国君无私举。她是皓国的储君,虽然尚未加冠登位,但是已经监国主政。她每日的一言一行,皆为众目所睹。她离开皓都,势必隐瞒不住。” 云风白似笑非笑,道:“在众目所睹中,想隐瞒行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我现在在你面前,可是北宇幽都无色、界中,仍有一名‘公子白’在处理圣浮教的日常冗务。嗯,辛苦绯了,又要做‘公子白’,又要做绯姬。” 年华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虚设假象,隐瞒行藏,必定有隐秘的目的。如果端木寻真的不在皓都,而在西荒。那么,她一定在进行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这,可就严重了……” 云风白安慰年华,道:“也许,是你想太多了。即使皓国长公主微服来西荒,也不一定就有阴谋。” 年华道:“不,绝不是我顾虑太多,你不了解端木寻的为人,她比宁湛更……更有为帝的手段和谋略。她的一举一动,绝不会没有目的。恐怕,有些事情已经发生,只是我们未曾察觉。” “年将军!”身后传来一声清脆呼唤,打断了年华的话。 年华、云风白转身,却是乌雅。她手中拿着一封信,正疾步走来。 乌雅道:“年将军,今天我在砂城中遇见夔奴,他托我将这封信交给你,说他已经从迷梦中清醒,不再恐惧真实,决定离开了。” 年华接过信。自从那日孔雀河畔一别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夔奴。夔奴不来找她求打,她倒还真有些寂寞,也不知他离开砂城,会去哪里。 年华展开信,只看了一眼,就合上了。 云风白、乌雅奇怪,他们疑惑地望着年华。 年华抚额苦笑,将信递给二人,“这种文字,我看不懂。” 乌雅看了一眼,也是如观天书,“恐怕是西荒蛮文,我去找译官来。” 云风白接过信,一边浏览一边道:“且慢。这是朔方文,我恰好认得。” 年华问:“上面写了什么?” 云风白笑了笑,道:“大体意思,是多谢你的拳头。不过,让他幡然醒悟的,还是你的话语。他在最后写了两句佛经,‘心若住法,名为自缚。’‘迷人执成癫,故知大错。’” 年华问,“他有没有说他做什么去?去了哪里?是回夔山了么?” 云风白看了一眼信,抬目道:“他没有说他做什么去。他去的地方,不是夔山,是毕方城。” 毕方城,是朔方国的王城。 年华喃喃:“他去了毕方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 斗神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崇华六年的夏天,朔方国新王南因?铁穆尔御驾亲征,率领沙棠骑来到流沙之海,与二十七蛮部会合。 南因?铁穆尔驻在流沙之海北边的三桑城,护驾者是朔方大将军管于智。 夏末,管于智率领五万沙棠骑,与年华战于砂城。三天三夜的鏖战过后,管于智没有攻下砂城,都护骑也伤亡惨重。管于智退回三桑城,双方偃旗息鼓。 南因?铁穆尔慑于西州都护营的强势,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年华也慑于流沙之海的天险,不敢贸然出兵,先发制人。西荒之中,战局陷入了僵持。 仲秋时节,南因?铁穆尔遣使入砂城,想与年华相见和谈,地点定在流沙之海中的蜃梦城。 蜃梦城位于流沙之海中,是一座商贾繁华的绿洲小城。蜃梦城规模不大,人口也不多,但是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是沙漠中往来的商旅补给水食的地方。另外,从地图上看,蜃梦城位于砂城和三桑城的正中央,这也是南因?铁穆尔选择蜃梦城作为和谈地点,而年华也同意赴约的重要原因。 砂城外,都护营。月小星稀,夜深千帐灯。 三天之后,年华就要出发去蜃梦城,与南因?铁穆尔和谈。年华夜不能寐,正在灯下看流沙之海的地图。云风白也没有去睡,他安静地坐在一边,望着帐篷顶端那一方小窗外的星空。凉夜如水,气氛却静谧而温馨。 不知过了多久,云风白回头,看见年华支着颐,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他走向年华,有些心疼,近来战事吃紧,她总是食不甘味,寝不安枕,几乎没有一夜安眠。 年华闭着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阴影,在她的眼睑下勾出一抹清冷的弧度。她的红唇温润如珠玉,又似乎很柔软。沙漠酷热,她只穿了一件敞领单衣,象牙色的肌肤浸出一两滴汗珠,酥胸随着呼吸的节奏起伏。 云风白突然觉得喉咙干涩,他情不自禁地走向年华。在这甘蜜般的夜色里,年华起伏的酥胸,晶莹的汗滴,柔软的红唇如同蛊惑人心的低语呢喃,唤醒了云风白深埋心底的旖念。他情难自禁,垂首吻向年华的唇。 就在云风白已经能够感触到年华的呼吸时,她突然发出了一声低浅的梦呓:“宁湛……” 云风白身体一僵,他的唇离她的唇不过一寸的距离,却仿佛隔了沧海桑田,再也无法靠近。他自嘲地笑了,原来她连在梦里也还是牵念着宁湛。 云风白的轻笑,惊醒了年华。 年华望着近在咫尺的云风白,微微一惊:“你、你在做什么?” 云风白急忙起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气氛有些尴尬。 在玉京主将府时,年华常常与云风白夤夜对弈,饮酒,从未觉得不自然。可是今夜,此情此景,她突然觉得不自在,“唔,时候不早了,你也回营帐歇息吧。” “好。你也早点睡。”云风白点头,走向营帐外。 年华松了一口气。但是,云风白落寞的背影,又让她觉得悲伤。 云风白走出了帐篷,年华怔怔地坐在原处。 夜风吹入营帐,呼啸如泣。 三天后,年华启程赴蜃梦城,田济、上官武留在都护营坐镇,巴布、乌雅随年华同行,云风白也同去。按照双方约定,赴会最多只能带两百将士。连同向导,文使在内,年华一共挑选了一百人。骆驼、水食、帐篷、毛毯准备充分后,年华一行人向西行去,深入流沙之海。 起初两天,众人的视野里还有一些丛生的低矮灌木,后来渐渐的,只能看见零星分布的半人高的仙人掌。第四天,入眼只剩茫茫沙海。沙漠之中,昼夜温差极大,正午烈日炎炎,晒得人脱水;子夜风寒刮骨,冻得人成冰。 夕阳西下,漠沙如血。年华一行人在一座神庙废墟上休息,坍圮的神庙半埋于黄沙中,断壁残垣,裂石斑驳,已经看不出供奉的是什么神明了。 神庙大殿中,——如果如此荒芜残破,没有穹顶的地方,还能够称之为大殿的话。——众人三三两两坐着歇息,吃东西,喝水。 年华、云风白坐在一根断裂的石柱下喝水,吃干粮。长途艰苦跋涉,云风白一身征尘,白衣已经污成了缁衣。年华一边吃干粮,一边嗤笑云风白:“出发之前,就提醒你白色易污,换一身深色衣裳为妙。你却臭美不肯换,看吧看吧,这下沙漠为你换了吧!” 云风白正在喝水,闻言差点呛住,瞪了年华一眼:“啰嗦!” 云风白将羊皮水袋递给年华。年华笑着接过,喝了一口水,虽然嘴里打趣云风白,但心里还是对他怀着感愧。一路行来,他陪她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累,却没有丝毫怨言。看来,她这一生,要欠他太多太多…… 云风白四下观望废墟,道:“看模样,这里似乎是一片上古遗迹,不知供奉着什么神明?” 年华笑了笑,笃定地回答:“斗神爝。” 云风白望了一眼已经风化虚无的神像,奇道:“神像已经不在了,你怎么知道供奉的是斗神爝?” 年华神秘一笑,“斗神是战争之神,也是武将的守护神,我一进这座神庙,就闻到了烽火金戈的气息。” “哪有金戈气息?我怎么没闻到?”云风白翕动鼻翼,除了经年古迹特有的腐味,什么也没闻到。 年华噗嗤一声笑了:“跟你开玩笑呢。你看,神台坍圮的底座上,浮刻的图纹是莲花。上古九神中,只有斗神爝以莲花为饰物。” 云风白定睛望向神台,果然见乱石上的浮纹,隐约作莲花状。 “还有,你看神座左边那一方嵌入地底的断石。如果神像还在,它应该是爝手中的幽冥剑的剑尖。传说中,幽冥剑总是指向黄泉。而且,据说,爝杀人无数,为怨灵所缠,心魔所困,他在幽冥剑上写满了《尊胜陀罗尼经》,以引渡剑下亡魂往生,得到心安和解脱。之前我看过,那方断石上,密密麻麻写满的文字就是《尊胜陀罗尼经》。”年华望着断石,若有所思地道。 先前,云风白并未在意断石,此刻听得年华这么说,他走过去一看,斑驳龟裂的石头上,刻得果然是《尊胜陀罗尼经》。 云风白感慨道:“原来,连战神都对怨灵亡魂、因果报应心怀畏惧,走不出心魔。” 年华望向废墟穹顶,怅然若失:“拿剑者,无论是神,还是人,都罪孽深重,不得解脱。一旦拿起了剑,就不得不杀下去,再也无法罢手。” 云风白回头,夕阳下,年华神色寂寥,明亮的眼神中也有一抹苍凉的悲伤。 云风白心中狠狠一疼:“年华……” 这时,神庙外,突起骚乱。 “啊啊——”看守骆驼、水食的向导和士兵一起失声惊呼,他们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年华、云风白急忙来到外面。老向导看见年华,连敬辞也顾不上,指着地平线,双眼因惊急而凸出:“沙暴……沙暴来了……” 地平线上,一缕黑线疾速向神庙的方向靠近,黑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拉长,周围伴随着漫天漫地的黑黄色沙尘。 “呜呜呜——”风声呼啸,仿佛有谁在用力撕裂布匹。 年华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突变,急忙问经验丰富的老向导,“该、该怎么办?!” 老向导尚未回答,云风白已道:“大家快进入庙中,选建筑结实的地方藏身!” 老向导忙不迭地道:“对!对!大家快进庙避一避!这是没有预兆的小沙暴,来得快,去得也快。啊,快把驮着水食的骆驼牵进去,万不可被风卷走了,离蜃梦城还有三四天路程呢!” 沙暴未至,已有巨风扬尘,吹得人站立不稳。众人又惊又怕,但毕竟是年华挑选出来的精锐,没有因为惊慌乱成一团。众人迅速将骆驼牵入废墟,各自找地方分散栖息。所幸神庙遗址的规模很大,足够所有人藏身。 年华、云风白和一匹睫毛很长的骆驼躲在了斗神爝的神台后面。神台虽然已经倾塌,但也有一人多高,看上去也还结实。 外面风声呼啸,飞沙走石,沙暴近在咫尺。年华屏息凝气,蜷缩在云风白身边,可以听见云风白急促的心跳。 年华问道,“风白,你在害怕么?” 云风白声音颤抖,“当然不怕。你害怕?” “我害怕,毕竟在自然面前,人力太过渺小无力。” 云风白垂头安慰年华:“别怕,不会有事。咦,你一直盯着骆驼做什么?” “它的眼神和你很像,盯着它看,能让我安心一些。” 云风白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一时间将恐惧抛在了脑后,咬牙切齿地道,“年华,你的意思,是我长得像骆驼?!” “啊啊——”年华没有机会再回答云风白了,因为从地平线卷来的沙暴,不偏不倚,正好经过斗神爝的神座,而风化的神台也不如看上去那般结实。云风白、年华、骆驼,以及断壁碎石,就这么被卷上了天空,随风而去。 沙暴突如其来,转瞬即逝,一切又恢复了宁静,女将军惊叫的尾音有如幻觉。 夕阳神庙,静美如画,众将士怔怔地站在废墟中,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过了半晌,乌雅首先开口,不确定地问道:“刚才,骆驼被卷走了?!” 巴布吐了一口唾沫,吐出满嘴黄沙,道:“不对,是年将军被卷走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沙暴迫近眼前犹能镇定应对的众人,此刻因为群龙无首,乱成了一锅沸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章 蜃梦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额上剧烈的疼痛让年华清醒了过来。她缓缓睁开眼,一片璀璨星空映入眼帘。星空中,一条玉带般的银河清晰而美丽。 年华躺在黄沙之中,她借着星河的光芒望去,发现四周是无垠的沙漠。她想起身,才感到一具温暖的身体正压在她身上。借着星光辨认,是云风白。云风白的头靠在她的颈边,呼吸温暖,双目紧闭。他的右手,和她的左手紧紧相牵。 年华想起,在巨风袭至,身体腾空的瞬间,她恐惧而绝望,感到自己即将堕入地狱。下一刹那,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温暖而有力,似乎要将她拉回人间。然而,最后,两人一起堕入了地狱,但彼此却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不肯松开。 幸好,在风暴中,彼此紧握双手,两人才得以不分离。否则,此刻,两人已经天各一方,天人永隔。 “风白,醒醒!”年华用右手轻拍云风白的脸。 云风白仍是昏迷不醒。 年华翻开云风白,坐起身来,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抽回自己的左手。额上湿漉漉的,她用手一摸,猩红一片。——也许是巨风中,被卷起的石头砸伤,或是落地时摔伤了。她吓了一跳,却不忙着管自己的伤口,而是将云风白头上、身上检查了一遍,确定他只是昏迷未醒,没有受伤,才放下了心。 年华撕下衣襟,粗粗地包扎了额上伤口,鲜血才止住。四野很黑,星光微弱,难以细辨周围的环境,云风白也昏迷未醒,她不敢乱动,只好呆在原地。不远处,落着一张羊皮,本是骆驼身上驮的东西,骆驼不知被卷去了何处,它却落了下来。 沙漠的夜晚风寒刮骨,年华扶起云风白,两人相依而坐,她抖开羊皮,将它裹在两人身上。这张羊皮由几张羊皮合拼缝成,足够覆盖住两人全身。 云风白的头倚靠在年华颈上,呼吸温暖而湿润。两人太过靠近,让年华觉得不妥。她本想起身,离开羊皮,运功驱寒,可是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手边没有水食,又不知道身在哪里,体力还是能够保存一点,就是一点。 羊皮十分柔软,两人相偎而坐,体温相浸,寒漠也温暖得仿如温室。因为两人身处荒漠,周围情况不明,年华不敢睡去,她咬着舌尖,努力保持着清醒和警惕。但是,也许是因为失血和饥渴,她渐渐觉得头脑昏沉。不知不觉,她昏睡了过去。 云风白醒来时,已经天色大亮。东升的金乌暂时还很温驯,没有咄咄逼人。他恍惚了一瞬间,才忆起前尘。一具温软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他,传来他熟悉的气息。云风白垂头,看着沉睡的年华。年华额上扎着衣襟,看来她比他要先醒,只是又睡了过去。 云风白望着依偎着自己的年华,一时间忘记了身在何处,今夕何夕。年华满面黄沙,颊凝血斑,额上胡乱裹着一方衣襟,模样实在算不上好看,但他却痴痴地看着。 “说我的眼神像骆驼,明明你的睫毛才像骆驼嘛!”鬼门关前转了一圈,云风白还在记仇,赌气般地道。 云风白的声音虽轻,还是惊醒了年华,她迷迷糊糊地醒来,“骆驼?骆驼在哪里?快捉住,别让它跑了!!” 云风白吓了一跳。 瞬间之后,年华彻底清醒过来,她看见云风白安然无恙,心中累积了一夜的担忧、愁苦、恐惧,一下子喷涌而出,却又被喜悦冲散。此时此刻,再也没有比云风白平安醒来更让她觉得开心的事了。激动中,她捧着云风白的脸,喜极而泣:“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昨夜,你一直昏迷不醒,我真担心……” 云风白心中一暖,如同春风吹过雪原,世间万物在瞬间苏醒。或许,这就是幸福的感觉。 云风白替年华擦去泪痕,温柔地笑了:“放心,我不会有事。” 云风白、年华起身,四处观望,入目皆是漫漫黄沙。 年华疑惑:“这里是哪里?” 云风白摇头:“不知道。” 年华指着西边地平线,道:“你看那里,天尽头,是不是有一点绿色?” 云风白定睛望去。沙漠尽头,地平线上,确实有一点绿色,像是黄色丝绒上托起的一粒绿珠。 “是有,也许是绿洲,我们朝那里走。” 年华一喜,继而又疑忧:“会不会是海市?老向导常说,沙漠之中有海市蜃楼,全是虚空,全是幻象,是魔鬼在诱惑人去送死。” 云风白道:“走近一些才能辨识。走吧,站在这里也不行,不管那里是不是海市,在三面都是荒漠的情况下,也只有朝西走了。趁着太阳还不是太毒辣,走近一点是一点……” 两人身在沙漠中,手边无水无食,又饿了一夜,在这种情况下,再也没有比绿洲更大的诱惑了。两人向西而行,即使前面真是海市蜃楼,他们除了走入蜃梦中,也别无选择。 在沙漠中行路,目力总是喜欢骗人,两人走到日上中天时,地平线上的绿珠才变成一个绿碗。两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悬了一颗心。距离在变近,前面的绿洲总算不是虚幻的海市蜃楼,但是按照这样的脚程走下去,天黑了也未必能抵达绿洲。 头顶烈日当空,脚下沙砾似炭,年华、云风白觉得如同置身在火海中,汗流浃背,怏怏乏力。两人拖着沉重的步伐走着,没有一丝风,身后的黄沙上,留下了四条深深的脚印。 年华又累又饿,又渴又痛,双腿发软发麻,好几次险些倒下,但终是咬牙强撑了下去。她拼命告诉自己,此情此境之中,无论如何,不能倒下。 云风白也是又饿又渴,但他毕竟是男子,又没有受伤,比年华要好得多。他见年华体力不支,摇摇欲坠,却仍旧咬牙强撑着,心中蓦地一疼。 不由分说,云风白将年华扶上背。 年华一惊:“你、你干什么?” 云风白道:“路还长,我背你走一程。” 年华肃色,“不,我不需要,我可以自己走下去。” 云风白没有理会,径自背着年华向前走,“把羊皮撑开,挡一下烈日。这太阳,晒得人头昏眼花。” 年华伏在云风白背上,在双脚离开地面的刹那,仿佛绷到极致的弦突然断裂,她再也没有力气反对,只想就这么倚靠在他的背上,任他走到天涯海角。 年华无力再反对,她张开了羊皮,为两人在炎炎大漠中辟出一片荫凉。沙海酷热,羊皮密不透风,这片阴影中又闷又热,并不比烈日下好受,但终归视线上清明了许多,不再被晒得头昏眼花。 年华伏在云风白背上,轻声道:“谢谢你。” 云风白笑了笑,干渴得皲裂的嘴唇因为这一笑,鲜血淋漓,但他却不觉得疼痛,只觉得愉悦、幸福。或许,就这么背着她一直走下去,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也不错。 云风白、年华没有走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在日薄西山时,绿洲已经近在咫尺。这是一座绿洲之城,有泉水、树木、建筑、居民,规模不大,但是十分繁华。 云风白、年华在一湾清泉边喝足了水,双双平躺在沙地上,顿觉从地狱回到了人间,有一种死里逃生,想要喜极而泣的感觉。 年华嗤笑:“风白,你刚才喝水的样子,真像是骆驼!” 云风白满足地擦擦嘴,反唇相讥:“你不也一样,喝得又急又多……” “哈哈!哈哈!”两人相视大笑。 年华问道:“对了,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云风白道:“进城去问问就知道了,顺便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年华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没有异议:“好。” 两人进城,这座绿洲之城很小,根本没有城门,说是进城,其实只是走到人烟繁华一些的地段。 两人从路人口中打听,得知这里居然是蜃梦城时,不由得捧腹大笑。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沙漠中的巨风没有送两人入青云,而是送两人来到了蜃梦城。按照正常行程,年华一行人最快也要在三天后才能抵达蜃梦城。路人如同看疯子一般,看着大笑不止的年华、云风白。两人笑毕,走进一家供来往商旅歇息的客栈,要了一些吃食,坐下解饥。 年华狼吞,云风白虎咽,风卷残云一般吃着眼前的食物,只有经历了真正的饥饿,才能体会食物的珍贵与美好。 年华望着云风白,又笑了:“风白,你以前,一定没有如此不雅地吃过东西。” 云风白笑了笑:“这般又饥、又渴、又狼狈,确实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 年华觉得悲伤。说到底,他这般吃苦,受累,涉险,都是为了她。而她,无法回报他的付出。 年华怔怔地望着云风白,想开口说些什么。云风白眼中闪过一抹悲伤,打断了她想说出口的话:“如今,我们已经到了蜃梦城,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去城主府吗?” 云风白的话,将年华拉回现实,她想了想,道:“不,暂时不去见城主,先在蜃梦城等待巴布等人到达,顺便打探一下朔方国来了多少人。” 这场和谈,有着太多阴谋的气息,终得要知己知彼,才能防患于未燃。 云风白点头,“那,我们就在蜃梦城住下,看看情况。嘿嘿,将军被巨风卷走,巴布他们一定会十分头疼。” 年华也笑了。 此刻,已是酒足饭饱,年华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倏然一变,“风白,现在有一件事,恐怕也会让我们头疼。” 云风白奇怪:“什么事?” “我的钱袋在巨风中掉了,你带钱了吗?” 云风白轩眉一挑:“在中土红尘,我都从来不带阿堵俗物,更何况是在荒凉的流沙之海?” 年华望着云风白,一时间言语不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一章 同枕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望着云风白,一时间言语不能。 半个时辰后,客栈后院,云风白在院子中劈材,年华在水盆边洗盘盏。 云风白叹息:“为什么我堂堂异邪道之主竟沦落到为人劈材、喂牲畜的境地……” 年华也叹息:“因为我们吃了东西,却没有钱付账。我这个风华将军,西州都督,不也得洗盘子、洗衣裳么?算了,总之是我们理亏,忍几日就好了。” “我是男子,自然不戴金银首饰,你是女子,怎么也不戴这些可以抵账的东西?”云风白想起邻桌吃饭的胡姬,她们用一只银镯会账,潇洒地离去,不由得埋怨年华。 年华从不戴钗环首饰,除了右腕上有脸盲症的摩羯皇子给她戴上做标记的伽蓝护腕。可是,伽蓝护腕一旦戴上,除非死,或者断腕,根本取不下来。 “谁说我没戴?这不是还有一只护腕么?我倒是想用它抵账,只是取不下来。倒是你,出门带钱,这是常识,你以前出远门,难道都是餐风饮露,乘云御剑?” “哪里,以前,在红尘中行走,有绯在旁边打点安排一切,从不需要我操心。在山野中修行,黄白之物也无用,更不会带了。啊啊,真想念绯啊!” 千里之外,北宇幽都。圣浮教总坛中,易容成云风白正在处理堆积的教务的绯姬,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年华叹息:“可怜的绯姬,摊上了你这样的教主……” 两人磕牙拌嘴间,柴也劈完了,盘子也洗好了,牲畜也喂饱了,衣物也洗完了。店主验看毕,对两人的工作成果还算满意,让自己的妻子带两人去马厩安歇。两人还得为他当牛做马数天,才够偿还饭钱。 店主的妻子是一个肥胖而和气的妇人,她提着风灯,带着云风白、年华走向马厩,好奇地回头打量两人,“你们是兄妹?还是夫妻?” 年华道:“兄妹。” 云风白道:“夫妻。” 两人异口同声,只是内容不同。胖妇人一怔,疑惑地来回打量两人。 年华赶紧改口:“夫妻。” 云风白赶紧改口:“兄妹。” 又是异口同声,还是内容不同。胖妇人有些无语,恰好马厩到了,她引燃马厩里的风灯,对二人道:“不管你们是兄妹,还是夫妻,反正马厩里只有一张床。” 年华有些为难,道:“大婶,除了马厩,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栖身?厨房也可以。” 胖妇人道:“厨房里住着伙夫和厨娘夫妇。马夫这两天回家了,才让你们住他这里。今天,客房也满了,即使没满,你们也无法住客房。出门在外,手头又拮据,你们还是将就一些吧!” 年华只好道:“谢谢大婶了。” 胖妇人点点头,提起风灯走了。 马厩中风灯飘摇,这一头是简陋的木床,另一边传来马匹咀嚼草料的声音。 年华、云风白两两相望,气氛有些微妙和尴尬。昨夜在大漠中,两人同裹一席,相拥而眠,也未觉得有何不妥,但是今夜难与昨夜同语。 云风白道:“我去庭院中将就一晚,你在床、上好好歇息,今日累了一天了。” 年华阻止:“庭院风寒,怎能将就?再说,今天更累的人是你。算了,江湖儿女,不必拘束那些俗礼。这床很宽,够两个人睡了。” 年华打了一个呵欠,自拿了一床毛毯,躺在了床左边,抱剑而眠。她的头刚沾枕不久,就传来了轻微的鼾声。一整天的跋涉,她确实累了。 云风白站了一会儿,终于也拿起了毛毯,躺在了床的右边。年华均匀的鼾声,仿佛有着催眠的魔力,不一会儿,他也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云风白、年华仍旧给客栈老板当牛做马还债。蜃梦城中十分平静,年华出去打探,朔方王一行尚未抵达。 第三天下午,朔方王一行抵达了蜃梦城。如同一滴水落入沸油中,平静的蜃梦城炸开了锅。当时,年华正充当跑腿的杂役,跟随厨娘在街上采买蔬果,但见一列拿刀佩剑的兵士,至少两百人,穿街过市,威风凛凛。蜃梦城的城主亲自带着卫队迎接。蜃梦城很少发生这种大事,厨娘带着年华挤在人群中看热闹。 一员赤须老将在队列前面开路,年华认得,正是夏末时,率领五万沙棠骑与她在砂城交战的朔方大将军管于智。管于智跟随威烈王阿穆隆?铁穆尔征战沙场多年,是朔方国的元首老臣,如今他辅佐新王南因?铁穆尔。 一名将士来到管于智跟前,躬身道:“管大将军,王让您过去一下。” 管于智转身,走向队列中央的一名华服男子。华服男子十分年轻,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他的五官倒也清秀,只是眼中有一抹难掩的邪佞之气,让人无端地觉得不舒服。他正是年华此次和谈的对象,朔方国新王南因?铁穆尔。南因?铁穆尔趾高气昂,对管于智说了一句什么,管于智躬身喏喏。 朔方王一行次第经过,在队伍末尾处,有两个人引起了年华的注意。徒步行走的一人是一名男子,他身负双刀,神情萧瑟,虽然穿着寻常便服,浑身却散发着武将的狂烈气息。不是在砂城天涯阁追杀年华的龙断雪,又会是谁? 龙断雪身边的一人坐在骆驼上,一身宽大的黑色斗篷,看不出是男是女;他面覆黑纱,也看不出容貌,只见露出面纱外的修眉斜飞入鬓,眼眸是冷冽的冰蓝色,冷傲且无情。 一看见这双眉眼,年华心中蓦然一紧,已经知道了此人是谁。初入天极门之夜,万生塔黑暗中浮现的那一双冷傲的眼;梦里赤手屠龙时,龙爪下那一双绝望无助的眼;午后阳光下醒来,那一双冰雪初融,充满感激的眼;纠缠她效忠自己时,那一双执拗不放弃的眼;从器门剑冢归来,那一双受伤而不甘心的眼……所有的回忆碎片重叠在一起,堆积成了端木寻的名字。 年华吃惊,端木寻,她真的潜踪匿迹,来到了西荒?!可是,她怎么会在朔方王一行之中,她到底有什么图谋?! 也许,屠龙的诅咒仍然烙印在两人的灵魂中,端木寻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美目四顾,停留在了年华站立的位置。 年华没有躲开,只是垂下了头。西沙烈日灼人,居民大都连头覆脚,裹在一袭长袍中,也有覆面。年华处在人海中,只要垂下头,想来不至于被端木寻认出。 果然,端木寻没有认出年华,朔方王一行渐渐远去。 端木寻频频回头,目光逡巡在人群中。龙断雪轻声问道:“长公主,您怎么了?” 端木寻若有所思:“我好像看见她了。自从天极门回皓国后,算起来,我和她八年未见了。” 年华随厨娘回客栈,一整天心神难安。一方面,她记挂着巴布、乌雅等人,祈祷他们顺利到达蜃梦城。另一方面,她对端木寻出现在朔方王的行列中耿耿于怀。朔方国的内乱中,襄助南因?铁穆尔登上王位的神秘人,难道就是端木寻?她不是会无端助人的人,她暗助南因?铁穆尔一定有所图谋。莫非,南因?铁穆尔做出向崇华帝宣战的疯狂举动,是端木寻在幕后操纵?这次和谈,会不会也是她的阴谋? 晚上,年华辗转反侧,终是坐起身来,穿上了靴子。她穿靴子的响动,惊醒了躺在木床另一侧的云风白。微弱的风灯下,云风白见年华正在佩剑,准备外出,问道:“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年华道:“唔,睡不着,出去走走。” 云风白道:“听说,今天下午,朔方王一行抵达了蜃梦城?” 年华点头:“没错。” 云风白明白了年华要去哪里,望了她一眼,叮嘱:“小心安全。” 年华点头:“嗯。” 年华离开后,云风白转头,怔怔地望着另一半床。床中央平整如石,只有年华睡过的地方微显凌乱。同床共枕三夜,两人始终不曾越矩。云风白伸出手,年华睡过的地方,还残留着她的体温。他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井中求火,莫非终是一场空谬? 年华出了客栈,踏着月色,走向城主宅邸。城主宅邸是蜃梦城中规模最大,也是最华美的一处建筑。朔方士兵在城外扎营,朔方王和官吏们就安歇在城主府。 城主府邸中,戒备并不森严,偶尔有朔方士兵四处巡夜。年华借着一棵棵棕榈树的掩护,很快潜入了府邸深处。 一方碧水莲池畔,种着许多无花果树。年华隐身在一株无花果的阴影后,遥遥望向灯火辉煌的大厅,大厅中隐约传来曼陀铃声,歌舞声,欢笑声,大约是城主在为朔方王洗尘,举行夜宴。 年华夜探城主府,是想弄清端木寻的图谋。但是,此刻,她置身在偌大的城主府,却不知道端木寻安歇在何处。 年华正茫然时,有三道人影,二男一女,沿着鹅卵石小径,缓缓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一男一女,男子容颜清秀,眼神邪气,正是朔方王南因?铁穆尔。女子是端木寻,她仍旧穿着一身连头黑袍,但是覆面黑纱已经取下,露出了艳美绝色的脸庞。南因?铁穆尔与端木寻正在交谈,走在端木寻身后的萧瑟男子十分安静,正是龙断雪。 年华屏息凝气,藏身在无花果树后,静静地观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二章 莲花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端木寻在碧池边停住,池中绽开的几朵睡莲,吸引了她的注意。 西荒之中,居然也有莲花? 莲花,年华,八年未见的年华正在赶来蜃梦城,正在赶来她身边。一想起即将见到年华,端木寻就觉得无端地兴奋,开心,如同一个孩子期待心仪已久的玩具。 端木寻不走,南因?铁穆尔、龙断雪也都停步。 周围无花果树繁茂,夜风中隐约浮动着木叶的清香。 南因?铁穆尔望了端木寻一眼,他始终猜不透端木寻的心思,她一直让他觉得害怕,可是又不得不依赖她,“长公主,你不会真要小王挥师玉京吧?” 端木寻弯腰,伸出纤纤玉手,轻触莲花花瓣,“我助你弑父成王,得到心爱的女人。你成为朔方新王之后,向崇华帝宣战。这不是我们事先约定好的么?怎么,你想反悔?” 南因?铁穆尔皱眉,眼中掠过一丝惧色,“事先说好,只是宣战而已,并没有说真要开战。世人都说,那个风华将军是将星临世,有万军不挡之谋勇。之前,砂城一战,连管于智都败下阵来,谁人还敢擢她缨锋?而且,毕方城里的那些老臣已经开始怀疑父王是‘成佛’了,还是被推下须弥峰了。毕方城已经够乱了,小王不能在这种时候真与崇华帝开战。” 端木寻云淡风轻地道:“你真有趣。世上哪有宣战了,却不开战的道理?毕方城的乱局,如果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本公主自会出兵替你平定。你必须拿下西州,让玉京紫宸殿上的那个人坐立难安,明白了吗?” 南因?铁穆尔皱眉,“长公主,以皓国的实力,完全可以向崇华帝宣战,你为什么来到朔方国拉小王蹚这浑水?” 端木寻轻笑,“你这话更有趣了。当初,是谁和父亲的妻子私通,害怕东窗事发,求我替他设计除掉自己的父亲?又是谁苦苦哀求我以龙首门的杀手替他肃清逆臣,登上王位?一切都是你自己的欲念,我只是助你达成欲念。如今,你心愿达成,倒成了我拉你蹚浑水?” 南因?铁穆尔面色微变,目中露出癫狂之色,“小王没有料到一切会演变成如今这样的乱局。从冈仁波齐山回毕方城后,小王和安提娜没有一日安宁,每夜总是见他从须弥峰下爬上来,浑身鲜血淋漓,向我们索命……” 端木寻挑眉,望着南因?铁穆尔,“你后悔了?迟了。有些事一旦做了,就没有退路了。” 南因?铁穆尔喃喃道:“不,小王不悔。他不死,小王今日就不能与安提娜双宿双飞,也得不到朔方国。” 端木寻妩媚一笑,伸手虚抚南因?铁穆尔的脸,“不悔就好。反正,我们的约定,你还要继续履行,别想过河拆桥,也别想耍花样。我能让你登上王位,也能让你摔下来,明白了吗?” 南因?铁穆尔别过了脸,明显不忿,却也不敢反驳。 端木寻又笑了,“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让你永远做朔方王,安享荣华美人。好了,城主为你夜宴接风,你离席太久,未免拂了他的面子。你先回宴会去吧。” 南因?铁穆尔沉默地离去。他的背影,佝偻得如同耄耋老者。 月色凄迷,睡莲洁白。端木寻站在莲池边,龙断雪站在她身侧。 端木寻吩咐龙断雪,“他不是一个安分的人,让龙首门的人时刻注意着他。” “是。”龙断雪垂首道,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长公主,如果毕方城里的内乱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您真会出兵助他平乱吗?” “为什么不?”端木寻道:“有年华在,他很难攻下西州,更别说挥师玉京。我不能白帮他一场,总要收取一些酬劳。得不到玉京,拿下毕方城也不错。” 龙断雪一惊,“莫非,您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朔方?” 威烈王阿穆隆?铁穆尔骁勇善战,是端木寻问鼎天下的绊脚石,她很难在战场上除掉他,所以才从他的儿子处下手?!她的心思,实在莫测。 自从第一眼见到从天极门归来的端木寻,龙断雪就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美丽高傲的女子,不可自拔地陷入了相思苦海。他以手中的兵权帮她发动兵变,勤王、逼宫、肃异己,直到现在,她已然以长公主的身份监国,登上女王宝座指日可待。 与端木寻相处愈久,他发现自己爱她愈深,几乎像是着了魔一般,毫无道理可循。她的美丽高贵,雍容娴雅,聪慧果断使他着迷,她的反复无常,冷酷残忍,荒淫奢靡也让他如痴如狂,情不能自已。他知道,在这乱世之中,野心勃勃如她,只会青眼于对其霸业有助者。所以,他以麾下铁骑为她攻城掠地,凭着赤胆忠心成为她最倚重的人之一。 他一直全心地卑微地爱着她,可是她却只当他是一件玩物,和金谷宫中的男宠与美姬别无二致。或许,他唯一与那些凭借色相取悦于她的美人不同的地方,是他拥有替她逐鹿天下的能力。也许,这八年来,她未曾厌弃他,就是因为他的能力。可是,有朝一日,他对她不再有利用价值,她会不会将他弃如敝履? 她的心思,从来莫测。可是,悲哀的是,他连这颗莫测的心也爱。 龙断雪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对他的许诺是真的吗?如果夺得了朔方,他不再有利用价值,你会不会杀了他?” 端木寻笑了,“雪,对于弑父夺权的人,不必心怀仁慈。” 龙断雪心中一片寒凉。他正要说话,突然听见无花果树的阴影中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呼吸,虽然微不可闻,却还是逃不过他的耳朵。 “什么人?”龙断雪开口喝问的同时,双刀倏然出鞘,直扫潜伏在阴影里的人。 危险逼近,年华顾不得再隐身,急忙拔剑迎击。 “锵!”刀剑相击,火花迸溅。两道身影乍合乍分,分别立定,漫天落木萧萧。 龙断雪看清年华,皱眉:“是你?” 年华微微一笑,点头:“是我。” 端木寻看见年华,有一瞬间的失神,继而眼中闪过一抹亮光,“年华?!” 年华转目望向端木寻,笑了笑,“端木公主,好久不见了。” 端木寻走向年华。 龙断雪担心有危险,想要阻止,“长公主,小心……” 但是,端木寻并不理会,仍然一步步走向年华,“天极门一别,就是八年。年华,你长高了,也更加美丽了。你知道吗?这八年里,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年华淡淡道:“多谢端木公主记挂。” 端木寻静静地望着年华,似乎在将她与记忆中的模样重叠,“你的眼神还是没变,如同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你的额上,怎么有一道伤?” 年华被她看得不自在,也不回答,反问,“你不问我今夜为什么会出现在城主府?” 端木寻笑道:“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又重复了。自从屠龙之后,你我就被牵绊在了一起,你永远也无法逃离我。年华,跟我去皓国,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凡我所有,皆与你共享。” 年华笑了,摇头:“不,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我。告辞了,后会有期。” 龙断雪拔刀阻止,“慢着,胆敢忤逆长公主,龙某岂能让你就此离开?” 年华望着龙断雪,手渐渐握紧了圣鼍剑。 “雪,退下。”端木寻轻叱道。 “是。”龙断雪只好垂首退后。 年华抬步离开。 望着年华的背影,端木寻道:“你要走,我不会拦着你。但是,多年不见,今日重逢,你就这么急着离开?不愿意陪我赏一会儿月,说几句话吗?” 年华停下脚步,却未回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无话可说。” 端木寻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但她极力压抑着,“为什么?为什么从小到大,你和宁湛、青阳、皇甫鸾都能笑颜相欢,却总是对我不冷不热?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为朋友?” 年华回头,望向端木寻,眼中有一丝无奈,一丝怜悯,“因为你总是要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世上没有唯我独尊,咄咄逼人的朋友。长公主,您想要的不是朋友,只是一个完全效忠您,听您命令的奴仆。” 端木寻一怔,心脏仿佛被重锤击中,“不,年华,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奴仆,你是为我屠龙,替我打破诅咒的人啊!年华,我很喜欢你,我一直把你当成朋友。从小到大,你是我唯一当做朋友的人。所以,你要跟我去皓国,永远陪伴我,效忠我。” 看来,天生贵胄,唯我独尊的端木寻永远也不会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年华觉得悲哀,只得道:“对不起,我不能去皓国,更不能效忠您。长公主,告辞了。” 端木寻又是一怔,没有阻拦,眼中再次闪过一抹凌厉之色,语气却淡然:“年华,我们还会再相见,是吧?” 年华且走且言,“是。和谈结束前,我都会在蜃梦城。不过,您不必试图改变什么,我的回答永远是‘不去皓国’。” 端木寻咬住了下唇,没有做声。 年华离去后,端木寻静静地坐在莲池边,久久没有言语。龙断雪侍立在一边,也不敢多言。 端木寻突然笑了,“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从来,她就没有把我当成朋友。幸好,我早有准备。雪,那个人准备好了吗?” 龙断雪一怔,继而点头:“已经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经过半年的训练,她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端木寻道:“好。是时候了。年华,我说过,你这一生,永远也无法逃离我。” 龙断雪皱眉,“末将觉得即使此计成功,年华也绝不会投效皓国,只怕会重蹈崔天允的覆辙。” 景城之战,年华诈降,认崔天允为义父,后来却临阵倒戈,摧毁了霹雳车,使紫塞战局顷刻扭转。宫少微在郬坡纵走年华,崔天允气得吐血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九州。赞叹者,说年华不改气节,善用谋略;毁誉者,说年华反复无常,临阵倒戈。 “我不是崔天允。从小一起长大,她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我都能预料得到。” 端木寻欲折水中的莲花,但是距离太远,无法够着。她皱了皱眉,抬手运气,带起一阵凛冽掌风。莲瓣遇风而落,凋零纷飞,只剩了一株断梗。 端木寻冷冷地道:“如果,我得不到她,她就会如同这莲花。我得不到的东西,一定要毁掉。她不肯与我为友,那就只有为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 南因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出了城主府邸,年华走在清冷的夜色中。夜风扬起了她的长发,衣袂翻飞。突然,她止步,对身后道:“出来吧,不要再躲躲藏藏了。” 路边的一棵棕榈树后,浮现出一道白色人影。正是云风白。年华佩剑离开客栈时,他知道她要去城主府,他放心不下,偷偷跟了去。龙断雪、端木寻并没有为难年华,他也就没有现身。 云风白尴尬一笑:“夜色正好,我也睡不着,出来走走。” 星汉西流,月光清凉。 云风白、年华并肩而行,地上投下两道身影。 年华道:“今夜没有白来,总算明白了一切都是端木寻在幕后操纵。朔方王阿穆隆?铁穆尔不是成佛,而是被他的儿子,也许还有他的妻子,合谋推下了须弥峰。这真是一件残酷的事情,被至亲至爱的人背叛,阿穆隆?铁穆尔临死之前,一定万念俱灰。南因?铁穆尔弑父夺权,丧尽天良。” 云风白道:“权欲、色、欲、利欲的诱惑,总会令人迷失心智,沦为禽兽。阿穆隆?铁穆尔一世枭雄,落得如此凄惨结局,让人扼腕叹息。” 年华望着云风白,道:“风白,世人如果都如你一般无欲无求,超脱豁达,人间一定会少去很多流血纷争,战乱烽火。” 云风白苦笑,“其实,我并不超脱豁达。” 权欲、利欲他从不放在心上,江山他不爱,甚至连圣浮教他也可以轻易放手,可是惟独在色、欲上,他堪不破,挣不脱,一直在飞蛾扑火,自苦自、焚。 年华望了云风白一眼,没有说话。 云风白道:“那个端木长公主,你离她远一些,不要太接近她,她身上有不祥之气。” 今夜,远远地,他看见端木寻的身上缠绕着一团不祥的黑气,幻化作半条恶龙。龙首假寐在她肩上,从中断裂的半条龙身,紧紧缠缚着她的身体。 为什么是半条龙?云风白不解。 年华苦笑:“我一直在远离她,可她却不放过我。” 月光清亮如水,云风白抬眸望向年华,他本已因动情而心乱,无法窥见年华的命轨,可是在这一晃眼间,他似乎看见了什么。 龙,半条龙,龙尾紧紧缠缚着年华的身体,尖锐的龙爪插、进了年华的心脏。 “!”云风白惊骇,幻象骤然烟消云散。 年华披了一身月光,吃惊地望着云风白,“你怎么了?额上怎么出汗了?” 端木寻身上为什么是半条龙?原来,另外半条龙在年华身上。 云风白回过神来,汗水滴落额头,他颤声道:“不、不要接近端木寻,她会将你推向死亡……” 感受到云风白声音里的恐惧和担忧,年华伸手,用衣袖擦去他额上的汗水,温柔地笑了,“好,我不接近她,你不要担心了……” 云风白一把握住年华的手,将她狠狠地拥入怀中,仿佛不抱紧她,她就会消失不见,“年华……” 年华想推开云风白,可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任由他抱着自己。——他是真的在为她担心。 许久,云风白的心绪平定了下来,他因为抱着年华而有些尴尬,“唔,年华,我……” 年华笑了,“走吧,回客栈去。明天,还得早起干活呢。” 云风白、年华在客栈呆了两天,巴布、乌雅等人才风尘仆仆地抵达蜃梦城。巴布等人看见年华,一扫沮丧和忧焚,喜笑颜开,听见年华和云风白的遭遇,都不禁啧啧称奇。 一百名都护骑进城,虽然不像滴水入沸油,炸开蜃梦城,但也如同投石入水,激起了一层层涟漪。蜃梦城城主闻讯,立刻亲自来迎接。按照和朔方国的约定,和谈在城主府进行。年华夜探城主府,从端木寻的口气中,已经知道和谈无望。但是如今的情势下,也不得不按照约定,先住进城主府,再想应对的办法。 客栈掌柜知道这几天被自己呼来喝去,为自己当牛做马的人居然是西州都督时,一时间冷汗如雨,手足无措。年华只是笑了笑,结算了余下的欠债,和云风白离开了客栈。 年华入住城主府,双方人员到齐,和谈开始进行。和谈果然没有任何意义,南因?铁穆尔咄咄逼人,提出了苛刻的条件,要求年华让出砂城、永昌城等西州七城,才肯退兵。年华自然不肯答应。七天后,和谈破裂,双方各自准备回国。 回砂城的前一天,蜃梦城风平浪静,一切如常。虽然和谈破裂,却没有兵戎之兆,深谙端木寻为人的年华心中隐隐不安。以端木寻的为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策划这么一场长途跋涉的和谈,她必定有所图谋。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傍晚,城主府邸。 年华独自散步,迎面遇见南因?铁穆尔,也是独自一人。知道他弑父夺权的行径之后,年华从心底厌恶南因?铁穆尔,平日能避则避,此刻出于礼貌,不得不上前行礼,“年华参见朔方王。” 南因?铁穆尔点点头,“年将军免礼。” 年华正欲退下,南因?铁穆尔突然伸手拦住了她,嘴角挑起一抹淫邪的笑,“年将军如此美丽,为什么要做武将呢?崇华帝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如果你在朔方国,小王一定会将你藏在深宫,好好疼惜你。” 年华抬头,冷冷望着南因?铁穆尔,“朔方王,请您自重慎言。” 南因?铁穆尔邪笑更甚,伸出手,欲轻薄年华,“美人儿,何必这么正经?世人传言,风华将军乃是帝榻上的娇客,将崇华帝迷得色授魂与,不能自持。今夜良宵甚美,你也让小王领略一番风华销魂的滋味?” 如此孟浪的话语,让年华无法再压抑怒火,那只伸向她脸庞的手,更让她气得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忘记了大局。等她恢复了思考时,南因?铁穆尔正捧着被扭断的右腕,跌倒在地上哀嚎。 南因?铁穆尔平日不苟言笑,很少露齿。此刻,在吃痛哀嚎中,他露出了一口黢黑的牙齿,十分瘆人。年华大吃一惊,似乎记忆中曾在何处见过这样一口染黑的牙齿。可是,她一时想不起来。 南因?铁穆尔的哀嚎引来了一队朔方将士,他们披坚执锐,团团围定年华。不一会儿,另一队士兵匆匆而来,站在年华身后,却是都护骑。 在朔方王的痛声哀嚎中,双方将士陷入了对峙,刀剑森寒,铁甲如水。将士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不需要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知道自己的职责是听命而动,保护各自的主人。气氛剑拔弩张,只要南因?铁穆尔,或者年华一声令下,今夜蜃梦城就将被鲜血染红。 年华的额上滚下了一滴汗珠。这七天来,她艰难地维持着相安无事,眼看明天就可以启程回砂城,可是现在却发生了冲突,实在是不智之举。更糟糕的是,在不明内情的人眼里看来,南因?铁穆尔受伤在地,明显是她以武犯上。如果真挑起了冲突,倒是都护骑理亏。而这内情,她哪里能开口解释?而且,一百都护骑也难敌两百朔方士兵。更重要的是,双方在蜃梦城起冲突,牵一发而动全身,砂城的都护骑和三桑城的沙棠骑势必会随势而动,西荒的战火顷刻就会点燃。 年华有所顾忌,南因?铁穆尔也并非无惧,他也一直没有开口下令。 蜃梦城主闻报,害怕在和谈的最后关头发生事端,连累了蜃梦城,他倒穿着鞋匆匆赶来,看见剑拔弩张的僵况,急忙笑着打圆场,“误会,一定都是误会。王和将军有话好好说,千万不要伤了和气。万事以和为贵。” 蜃梦城主搬来了台阶,年华也就顺台阶而下了。论身份,南因?铁穆尔位尊,她位卑,无论谁是谁非,大庭广众之下,位尊者总不能先妥协,失了颜面。“确实是一场误会,本将军刚才不过是和朔方王过两招罢了。一时恍惚,出手有些重了,失礼了。” 南因?铁穆尔捧着骨折的右腕,冷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蜃梦城主见状,又笑着打圆场,“将军一时失手,也非本心。王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她的过失吧!西荒习俗,有失礼于人,就以酒宴赔礼,双方就没有隔阂了。将军您今夜备下一席酒宴,请王共饮一杯,也就误会尽消了。” 年华不想事情闹大,只想明天安然离去,只得再次借城主的台阶往下走:“本将军今夜设宴,请朔方王赏光,权作赔礼。” 南因?铁穆尔这才轻轻嗯了一声,权作接受。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松懈了许多,风中隐约传来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却听不清是从哪一方的士兵处传来。 年华转身离去。 南因?铁穆尔手痛入骨,冷汗湿额,眼中却露出了一抹逞意的幽光。 不远处,一株无花果树后,静静远观这一切的端木寻,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她对身边的龙断雪使了一个眼色,龙断雪会意,垂首离去。 月出西沙,星河缥缈。城主府邸的偏厅中,兰烛高烧,瓶花绽笑,正在举行夜宴。因为这是赔罪宴,与宴的人并不多,只有年华、南因?铁穆尔、蜃梦城城主。虽然是赔罪之宴,年华并没有多少愧罪感,勉强向南因?铁穆尔敬了三杯酒,也就兴致缺缺了。南因?铁穆尔倒是颇有兴致,怡然地赏舞饮酒。 年华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宴会之前云风白突然不知所踪。她找遍了城主府邸,也找不到他,心中隐隐不安。 月上中天,金衣舞姬舞步已疲,水袖已倦,蜃梦城主也已经醉眼朦胧。年华只想早些散宴,如果不是因为傍晚发生的事情,她绝不愿意与南因?铁穆尔私宴。 南因?铁穆尔似乎看穿了年华的心思,举杯道:“时候不早了,年将军明日还要启程回砂城,今夜的宴会就到此吧。这最后一杯,祝你一路顺风。” 经过傍晚的事情之后,南因?铁穆尔对年华再无调笑之色,戏弄之语。其实,之前的和谈中,他也一直彬彬有礼,并没有轻薄之举。反倒是今天傍晚口出戏谑,有些不太正常。 反常之事,必有异端。 年华心中疑惑,她的杯中佳酿已空,身边的女侍替她斟酒。年华在想心事,没有看见侍女染着丹蔻的指甲轻轻地拂过玉花羽觞,一点薄如蝉翼的粉末洒入了碧绿的酒液中,瞬间溶于无影。 年华急于离宴,举杯一饮而尽。 南因?铁穆尔望着年华饮酒,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四章 偷梁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月上中天,蜃梦城外,云风白静静地站在黄沙中,似乎在等待什么人。他看似静若潭水,可是仔细看去,却见广袖无风自动。——他正气聚神凝,处于极度戒备的状态。 云风白确实在等人。他在等龙断雪。今晚酉时,一柄从他脸颊堪堪擦过的飞刀带来了一纸便笺。龙断雪约他亥时在城外相见。在砂城天涯阁,龙断雪扬言不杀年华,誓不罢休。可是,顾忌云风白在年华身边,他一直没有动手。今夜是在蜃梦城的最后一夜,云风白不想出什么意外,就按照江湖规矩去赴约。因为怕年华担心,也没有告诉她。 云风白在城外等了一个时辰,直到月上中天,也不见龙断雪来赴约。 一阵夜风吹来,冰凉透心。云风白倏然心念一动,难道……这是调虎离山的诡计?!年华今夜为南因?铁穆尔设宴,她会不会出事?!论武功,她不是龙断雪的对手…… 云风白的额上滚下了汗珠,他急忙踏月而回。城主宅邸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状。偏厅中,灯火通明,隐约传来管弦声。 宴会还没散?云风白疑惑且不安,想要进去看看年华是否无恙,却被守卫在门外的朔方士兵阻止。云风白皱眉,雪袖一拂,四名士兵顿时摔了开去。 云风白闯进宴会,管弦顿止,舞姬驻步,众人大吃一惊。 年华抬眸,吃惊地望着云风白,“风白,你怎么来了?” 云风白见年华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你没事?” 年华奇道:“我能有什么事?” 云风白闯入宴会,惊了朔方士兵。此刻,一队朔方士兵涌进来护驾,南因?铁穆尔见状,挥手道:“都退下去。” 朔方士兵闻令退下。 年华欠身,对南因?铁穆尔道:“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启程,年华先告退了。” 南因?铁穆尔微笑颔首:“年将军,一路顺风。” 年华点头,带着云风白离去。 南因?铁穆尔侧头,望了一眼伏倒在桌上的蜃梦城城主,又望了一眼年华离去的背影,嘴角弯了起来。 云风白、年华走出偏厅,虽然年华安然无恙,但云风白心中还是不安,说不出原因的不安。他回头望了一眼灯火辉煌的偏厅,隐约觉得有一件珍贵的事物遗失在了那里。 第二天,都护骑启程回砂城。一路上虽然艰辛,倒也无事。说不出为什么,云风白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年华关切地问道:“风白,你怎么了?这几天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 云风白望着年华,摇摇头,“没什么。” 年华完好无缺,众人也安然离开了蜃梦城,一切不都很好吗?他为什么会觉得不安呢?看来,是太疲劳了…… 这一天夜晚,众人在上次遭遇沙暴的神庙废墟过夜。 篝火熊熊,四散如星。众人分散各处,枕戈而眠。 云风白倚在倾塌的墙壁下,望着跳跃的篝火出神。 年华见云风白神色不安,笑道:“呵,今夜可不要再来一场沙暴,将你我又卷回了蜃梦城。那这几天的跋涉辛苦,可就付诸东流了。” 云风白闻言,忍不住笑了,莫名的阴霾也散去了不少,“上次,是在神台后遭难。看来,此神倒并不护佑你。” 年华笑道:“怎么不护佑?我们不是安然抵达蜃梦城了么?对了,这座庙宇供奉的是什么神明?神像都风化虚无了呢。” “斗神爝。”云风白答道。随着这句话的出口,倏然间,他仿佛被什么定住,怔怔地望着年华,神色古怪。 年华并没有察觉云风白的异样,笑道:“原来是斗神爝。可是,神像都没有了,你从哪里看出是斗神之庙?” 云风白望着年华,神色复杂。 年华伸出右手,在云风白面前晃了晃,笑道,“风白,你怎么了?突然中邪了?” 年华的右臂肌肤光滑,在月光下泛出象牙的光色。 云风白定定地将目光由年华的右臂,转向了年华的脸庞,“不……” 年华奇怪:“什么不?” 云风白倏然出手,疾如迅电,扼住了年华的脖子,“不,你不是年华,你是谁?年华在哪里?” 年华被扼住脖子,难受得无法呼吸,“风白,你疯了么?” 云风白加紧了手中的力道,“这座神庙中供奉的神祇是斗神爝,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今天你怎么会反问我?” 年华汗如雨下,脸色涨红,企图解释:“近来百事忧心,我……我一时忘了……” 云风白道:“好,就算你忘了。护腕呢?你的右腕上没有戴伽蓝护腕。你不是年华。也许,你的易容术完美无缺,能够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可惜百密终有一疏,世上没有第二只伽蓝护腕!” 在客栈后院,为还饭债当牛做马时,云风白埋怨年华不戴可以抵债的首饰,年华就亮出了伽蓝护腕反驳。 两人做事无聊,磕牙拌嘴间,年华说了这只护腕的来历,以及除非死亡,除非断腕,否则不能取下的禁忌。 云风白心有所触,遥想往昔,“小时候,师父教蝶蛊之术,让大家每人选一条毒青虫养至化蝶。毒青虫长得都差不多,又必须在一个瓮中饲养,我们师兄弟为了区别,就给自己的青虫做上特殊记号。这倒和拓拔玥给你戴上伽蓝护腕,有异曲同工……” “砰!”云风白的话未说完,年华一个盘子飞来,正中他脑门。 年华瞪着云风白,磨牙,“你才是毛毛虫!” 云风白捂着额头,纠正年华:“不是毛毛虫,是毒青虫。看吧,盘子碎了,又要多干一天了……” “年华”听云风白点破,紧张之色反而淡了,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横掌劈向云风白,袖底扬起一缕薄雾般的绿烟。 毒烟!云风白反应奇快,急忙退避。 云风白退开的瞬间,“年华”手中的圣鼍剑出鞘,直袭云风白而来。云风白赤手相敌,两人交手不过几招,已经惊动了众人。 众人吃惊地望着打斗中的云风白、“年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敢妄动。 “年华”不敌云风白,额上已经开始冒汗,她看见众将,眼前一亮,以剑指向云风白,下令道:“云风白是朔方的奸细,将他拿下!” 巴布、乌雅本就对云风白呆在都护营有怀疑,此时闻令,立刻袭上。 云风白一惊,一边退避,一边道,“她不是年华!不要被她迷惑!” “年华”急忙道:“异邪妖人之言,切勿相信!” 云风白道:“她不是年华,她手腕上没有伽蓝护腕。” “年华”有些紧张。 巴布、乌雅面面相觑,“什么是……伽蓝护腕?” “年将军有那种东西吗?” “年华”冷笑,道,“不要听他胡言!杀了他!” 巴布、乌雅领命,一起围向云风白。 云风白见多说无益,懒得再多解释,他抬臂拂袖间,震退了巴布、乌雅,疾风般掠向“年华”。 “年华”来不及躲避,只好持剑反击。可是,她只擅长易容术,并不擅长剑术。年华的圣鼍剑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件做装饰的道具,拿在手中根本无法运用如意。云风白的武功,江湖中鲜有人能敌,她岂能抵挡? 不过三招,圣鼍剑从“年华”手中脱飞,仿如一条灵蛇般旋转,竟入了云风白手中。 云风白冷冷道,“你不是年华,不配拿她的剑!” “年华”大惊之下,想要遁走。可是,她的脚步尚未挪开,颈上已经传来了冰凉的触感。她低头一看,是圣鼍剑。她顺着长剑望去,对上了云风白冷冽的重瞳。 云风白道:“你是什么人?年华在哪里?” 巴布、乌雅等人见“年华”受制,心中惊急。但是畏惧云风白,不敢轻举妄动。 “年华”知道事败,想起龙首门的严苛规矩,冷汗如雨。 云风白正等待“年华”回答,但“年华”突然倒在了地上,他并没杀她,她自己倒下了,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弹了。等云风白反应过来时,她已经面色灰白,七窍流血。 云风白探向“年华”的鼻息,已经没有气了。因为死亡,她脸部的皮肤起了诡异的变化,如蝉蜕般褶皱。云风白伸手,揭去了那层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张陌生的女子面孔。 “可恶,竟然服毒自尽了……”云风白皱眉,没能从这个易容的“年华”口中问出年华的下落,让他恨然不已。 巴布、乌雅等人见状,吃惊更甚,“这、这是怎么回事?” “年将军呢?” 云风白站起身,抬头望向星空。 深蓝色的天宇中,紫微星光华灼灼,战星光芒黯淡,仅有一抹微弱的红光。他心中一紧,星隐红光,不祥。 云风白猜测道,“此人是龙首门人,她易容成年华,企图瞒天过海,混入西州。如果,我猜得没错,夜宴那晚正是偷梁换柱之时。” 云风白来到骆驼群,默默地将足够的水食装载在一匹骆驼上。 乌雅问道:“你要干什么?” “回蜃梦城找年华。” “在蜃梦城能找到年将军吗?”乌雅怀疑地道。已经过了这么些天,落入敌手的年华还活着吗?即使她还活着,也不一定还在蜃梦城。 “无论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找到她。”云风白牵着骆驼,借着星辰辨明了方位,往蜃梦城而去。 年华,你一定要活着,我一定会找到你…… 乌雅问巴布,“我们也要去蜃梦城找年将军吗?” 巴布道:“不,有他去,就足够了。他一定会带回年将军。我们回都护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五章 三桑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同一片星空下,蜃梦城。 朔方王一行正在为明日启程回三桑城做准备。 蜃梦城城主暗自庆幸,佛祖保佑,这一场在自己的城邦中举行的和谈,虽然没有谈出什么结果,但是也没有出什么岔子。五天前送走了一方菩萨,明天再将这一方菩萨送走,他也就功德圆满了。 为了尽地主的送别之谊,蜃梦城主来到朔方王居住的偏殿,想问问是否还缺什么。庭院中,夜深人静,从半掩的轩窗中透出长明灯的光芒,南因?铁穆尔还未安寝。 蜃梦城主经过游廊外的轩窗时,听见里面传来女子的笑声。他一惊,不敢再往前走,立定了脚步。 “呵呵,如果一切进行顺利,西州唾手可得。”女子且笑且道。 “可是,如果不杀她,恐怕夜长梦多……”蜃梦城主认得这个男声,正是朔方王南因?铁穆尔,他不禁心中一惊,他要杀谁?那个女声又是谁?从语气上听来,似乎朔方王都对她礼敬三分? 殿内三个人的身影被长明灯投射在半掩的窗上。蜃梦城主清楚地看到,女子以纤长的手指挑起了朔方王的下巴,轻笑:“杀不杀她,我自有定夺,你还在记恨她折断了你的右腕?” 南因?铁穆尔别过了头,避而不答,转而言它:“毕方城中,那群老家伙已经开始有所动作。回三桑城后,长公主得按约定出兵,助小王平乱。” 端木寻勾起红唇,笑得明艳:“乱局到了不可收拾时,我自会出兵。” 南因?铁穆尔垂头,望向锦榻上沉睡不醒的戎装女子。女将双目紧闭,安静地睡着,黑发如一匹洒满碎珠的乌缎,蜿蜒垂散在地上,光可鉴人。因为安眠,女武将的狂烈之气尽散,竟给人温婉柔静的错觉。 南因?铁穆尔问道:“长公主要将她带去三桑城?” 端木寻伸出纤指,划过年华的眉目,似在轻描她的模样,“是。” 南因?铁穆尔咽了一口唾沫,想起年华的武功,有些忌惮:“半路上,她如果醒了,只怕……” “她中了千日醉,只要不给她解药,永远也不会醒。醒了也没关系,还有雪在。”端木寻回头,望了一眼木偶般立在身后的龙断雪。 龙断雪抬眸,却是望向窗外。 蜃梦城主站在外面,他透过虚掩的窗户,看清躺在锦榻上的年华时,早已吓得魂飞魄荡。好不容易送走的一尊菩萨,怎么还在蜃梦城中?更糟糕的是,这样的阴谋场面,怎么看都不会欢迎外人撞见。他怎么这么“幸运”,恰巧就撞破了这一切…… 蜃梦城主冷汗湿襟,心跳加速,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呼吸也有意放缓放轻了一些。他只恨不得自己突然变成透明人,世上再没有人能够看得见他。然而,天不遂人愿,半掩的轩窗突然大开,里面的三个人,六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他。明明没有束缚,蜃梦城主却如同被什么钉住,无法动弹。 龙断雪推开轩窗,垂首问端木寻,“他已经听见了一切。长公主,如何处置他?” 南因?铁穆尔残忍地笑了,“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西州都督是假的。” 蜃梦城主闻言,吓得急忙跪下,连连磕头,“王饶命,下官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南因?铁穆尔尚未做声,端木寻望向蜃梦城主,笑道:“不,你看到了,也听到了……” 蜃梦城主想要分辩,端木寻已经接口道:“你看见,西州都督其实还在蜃梦城,并且中了千日醉,沉睡不醒。你听见有人说,要带西州都督回皓国太华山龙首门,而不是去三桑城。明白了吗?” 龙断雪、南因?铁穆尔一怔,蜃梦城主更是一怔,连哭泣求饶也忘记了,“欸?” 端木寻淡淡地重复,“如果,有人回来蜃梦城找年华,你就告诉他今天你看见的一切,并告诉他年华被人带去了太华山龙首门。明白了吗?” 蜃梦城主虽然疑惑,但是他脑子不傻,既然要他传话,那就是不会要他的小命了。他虽然不知道端木寻是何方神圣,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他这么说,但是从之前偷听的对话中,他已经知道连朔方王也不敢忤逆她,立刻朝端木寻磕头道:“下官明白了,下官一定遵命,一定遵命。” 端木寻颔首,“很好,去吧。” 蜃梦城主闻言,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走了。 龙断雪小心翼翼地问道:“长公主,您怀疑云风白会识破偷梁换柱之计?” 端木寻笑道:“有备无患。云风白这个人十分棘手,不可小觑。他如果真识破了,回来找年华,就让蜃梦城主将他引去太华山龙首门。对付江湖人,还是得用江湖人。龙首门中机关重重,高手如云,有他受的。” 龙断雪虽然忧心龙首门里的部下,但也只得道:“长公主英明。” 她永远只会以自己的利益为第一位,从不考虑别人的生死、苦乐。龙断雪悲伤地想。 端木寻转向吃惊的南因?铁穆尔,笑道:“活人,比死人有用多了。南因陛下,不要总是想着杀人,要想着怎样才能将人为我所用。这,可是我在君门学到的所有学问中最有用的一门呢。” 南因?铁穆尔沉默。 一阵风吹来,烛火飘摇,端木寻脸上的阴影也随着烛火而流动。渐渐的,阴影覆盖了她的整张脸,弯月般勾起的唇中,一点白玉似的牙齿,森寒慑人。 ☆★☆★☆★☆★☆★☆★ 三天后,云风白赶回了蜃梦城。 绿洲小城平静安宁,朔方王一行早已离去。云风白从蜃梦城主口中,打探出年华被带去了皓国太华山。他寻人心切,没有怀疑。第二天,他就启程往西南方的皓国而去。 云风白向西南而行,一个人,一匹骆驼,寂寞而旷远。 蜃梦城主望着云风白的背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悬了一颗心。这个弥天大谎,也许会将整个西荒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流沙之海,三桑城。 南因?铁穆尔刚回到三桑城,已经有一大堆从朔方国王城——毕方城传来的急报积压在案,等待他处理。每一封急报的内容几乎都是在说毕方城大乱,老臣们已经暗中集结兵力,准备逼宫云云。字里行间,似乎能够看见王城中已经燃起了烽火硝烟。安提娜王妃在护卫军的保护下逃亡来到了三桑城,更以事实证明了毕方城的情势危如累卵。 南因?铁穆尔忧心如焚,与深得民心的威烈王不同,他的行止有失王德,不得民心,没有百姓会支持他、同情他。如今,他能够依靠的人,在外只有端木寻,在内只有管于智。 南因?铁穆尔的梦中更加频繁地出现须弥峰上,威烈王跌下悬崖时那张惊愕、愤怒、绝望的脸。他夜半惊醒后,总是能够看见父亲魁梧的身影站在宫殿的阴暗处,浑身鲜血淋漓,他用没有瞳孔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并向他伸出白骨剥离的手,要带他堕下阿鼻地狱。 南因?铁穆尔心急如焚,夜不能寐,只能求助于端木寻:“长公主,毕方城的叛乱怎么平息?” 端木寻道:“不必担心。这些乱臣气焰再嚣张,也只是乌合之众罢了。你是威烈王的嫡长子,他们推不出一个可以取你而代之的人,名不正,则言不顺,终究成不了气候。” 南因?铁穆尔面色阴沉,“长公主……” 端木寻伸出纤指,点上南因?铁穆尔的唇,封住了他想说的话,“我说过,乱局无法控制时,皓国会出兵助你平乱,绝不食言。你不必怀疑,南因陛下,你现在能够依靠的人只有我了,不是吗?” 南因?铁穆尔无法反驳。他如今内忧外患,四面楚歌,整天悬心吊胆,没有一点做王的乐趣。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可怕而又可恶的女人害的!她在他饥饿的时候,用香甜的诱饵将他一步步诱往黑暗的沼泽,让他一点一点沉沦下去,直至没顶。也许,他不如威烈王文韬武略,运筹帷幄,但是他也不傻,他知道自己做的一切只是在为野心勃勃的她作嫁。可惜,在最初时,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她,以为她才是为他作嫁的人。错误的估量,导致了如今的恶果,他不得不如傀儡一般,一举一动都被她牵制,不能违抗。 端木寻安抚了南因?铁穆尔,离开了正殿,来到了自己歇息的偏殿。 正是下午光景,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漏下,折射出五色迷离的光晕。暖风吹入殿中,悬挂在冰绡帐四角的风铃,发出悦耳空灵的声音。 端木寻走到床边,垂头望着躺在床、上、陷入深眠中的年华。她的睡颜静美如莲,墨色长发铺散在床、上,如同一缕缕墨色的烟雾,托起了这朵洁白的睡莲。 “真美……”端木寻在床边坐下,伸出手,轻抚年华的脸,绽开了一个孩子般纯澈的笑容,“年华,如果你能一直这样睡下去,该有多好。永远不醒来,就永远不会忤逆我。你是我从小到大,唯一一个当做朋友的人。我真的不想走到必须杀了你、毁了你那一步。你明白吗?” 年华闭目沉睡,没有回应。 端木寻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瓷瓶,“虽然不想你醒来,可是替身的事情已经败露,毕方城也已经大乱。西州的战局必须早日定下,你不得不醒来了。年华,只要控制了你,那么得到西州,就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端木寻仰头,含了一口瓷瓶中的解药,垂头凑近沉睡的年华,双唇相触,将解药度入她口中。年华,我们都是被诅咒的人,这一生你无法逃离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六章 前尘(《寻梦》)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端木寻番外:《寻梦》 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 ——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 嘉凰六年的春天,我在皓国王宫出生。那一天,整个王城中阴云密布,电闪雷鸣,连白昼也漆黑如夜。阴云漫卷中,有狰狞的火龙在皇宫上空盘旋怒鸣。宫人们惊愕万分,纷纷传说,这是龙对王室的诅咒。 巫师在皇宫八方布下了结界,怒龙被阻挡在云层之上,我在雷雨中平安地降生。巫师因为支撑结界,耗尽了生命力。他临死的时候,双目暴凸,仿佛窥见了天机,留下了一句预言:“长公主……会在东极,找到那个替她打破王室诅咒的人……” 皓国王室的诅咒与怒龙有关。相传,皓国的政权是女王自龙手中骗取。龙本是女王的丈夫,但是她杀了祂,并将祂的灵魂囚禁在地渊之火中。龙在地火中焚烧千年,最终浴火化为妖孽。妖龙用血诅咒祂和她的子孙,让他们永世不得解脱。端木家族的人一旦成年,就会每晚被妖龙的噩梦侵袭。她们在梦中被火龙剖心剜髓,尸骨也会被滚热的烈焰焚烧。这些痛苦在梦中感觉真切,但醒来后人却不会死亡。每晚周而复始地被妖龙折磨,直到精竭神衰而亡。历代皓国的女王,极少有人活过三十岁。 因为巫师的预言,母皇为我赐名为“寻”。 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他也许是母皇后宫中的男宠,也许是母皇朝堂中的秘密情人。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母亲是皓国女王,我是皓国长公主。这就注定了我将来也会成为皓国女王,并且逃不了被怒龙诅咒的宿命。 光阴荏苒,流年讯景,转眼已是七载春秋。我在王宫中渐渐长大,锦衣玉食、众星拱月的生活单调且乏味,所有的宫人见到我,无不卑躬屈膝、唯唯诺诺。从来,没有一个人忤逆我,即使我说太阳是方的,他们也只会附和:“长公主所言甚是,太阳方得非常有棱角呢!” “您是皓国的长公主,未来的女王陛下。您是世间最高贵、最圣洁的人,您的意志就是神意,没有人可以违背……”跪在地上的白胡子老头,是为我传道授业的太傅,这是他每次例行的、乏味的开场白。 我觉得无聊,随手拿起砚台,朝喋喋不休地老太傅扔去。 手气不错,砚台正中老太傅额头。 “啊!”老太傅大叫一声,错愕地抬起头,墨汁染黑了他的白须,黑中还混合着红色的液体。 “哈哈,好玩!”我拍手大笑,“来人,再拿砚台来,越多越好!” 老太傅直挺挺地跪着,一动也不敢动。十几个砚台砸过去后,白衣儒巾的老人已经成了墨人。 我哈哈大笑。 这时,母皇闻报来到春宫。 我吃了一惊。从我记事开始,每年母皇与我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加上节日典庆,也不过十几次。除了繁冗的国事外,她的时间都消磨在了男宠与情人中,从不曾想起我这个女儿。不过,每次见面时,她还是会露出慈母的亲切笑容,将我抱在怀里,向女官询问我的近况,殷殷叮嘱她们好生照料我。 从记事起,我就常常坐在春宫的台阶上,盼着母皇来看我,一坐就是一整天、一整夜。她从来没有来过。我一直期盼她来看我,将我抱在怀里,对我亲切地笑。因为,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我能够见到面目的人,唯有她。宫人们一见到我,就匍匐在地,他们从来只给我头顶和背脊,他们都是没有面孔的符号。 母皇禀退了狼狈的老太傅,将我抱在膝上,笑容亲切得一如记忆中,“啊,寻儿,不知不觉,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呢!” 母皇是因为老太傅的事情而来,但是却没有谈老太傅的事情,也没有责备我的顽皮,只是因为发现我长大了而唏嘘感慨。或许,她又想到了端木氏的诅咒。 母皇离开春宫后,我怅然若失。地上,砚台凌乱散落,春宫中墨海翻涌。墨香中,我隐约闻到了母皇身上的夜合香的味道。我伸出手去,却怎么也捕捉不到那一缕旖旎的暗香。 从此以后,我爱上了砚台。礼仪太傅、国学太傅、乐艺太傅……每一个从春宫中离去的太傅都成了墨人。可是母皇,她却再也没有来过。 我拿着砚台,突然觉得凄凉。 一名女官匍匐在墨海中,絮絮地说着什么,声音中带着恳切的、哀求的意味,似乎在劝我不要再为难太傅们?! 望着女官的头顶与脊背,我心中蓦然腾起一股委屈和怨怒,也不知是怨恨自私无情的母皇,还是怨恨这些总是拿头顶与脊背对着我的宫人,随手将砚台狠狠地砸向她。 恰在砚台飞过去的瞬间,女官微微抬起了头,冰冷沉重的砚台正好击在她的太阳穴上。一刹那间,鲜血迸溅,妖红盈目,她连惨叫也来不及发出,就无力地伏倒在地上。猩红如火焰的液体从她太阳穴的窟窿中汩汩涌出,模糊了她的脸庞。 这时,我才突然发现她是自我出生起,就一直照顾我的女官。在临死的一瞬间,这个总是垂首匍匐的女官终于肯以面目见我了。 啊,原来,人在临死的一瞬间,会露出面目…… 春宫中弥漫着浓腥的血香,这个味道像极了母皇身上的夜合香的味道。我贪婪地翕动鼻翼,嗅着死亡的甘芳。 从此以后,我爱上了死亡。 虐杀宫人,看着他们临死前的脸,成了我乐此不疲的嗜好。宫人身份卑微,生死如同草芥,母皇也许听到了传闻,但是从来不来过问,甚至连一句苛责的话语也不曾遣言官传来。渐渐的,我越来越分不清血香和夜合香的味道…… 我十岁那一年的夏天,皇宫中来了一名特殊的客人——紫石。后来,她成为了我的师父,我因为她而遇见了那个与我纠缠至死的人。 紫石,天极门主。天极门是当世最强盛的学门,从地域划分上看,它不属于梦华六国,也不属于蛮夷十国。从流派宗旨上看,它既不属于朝廷庙堂,也不属于江湖各派。 天极门是一处治学之所,其下学派分为君门,将门,策门,机门,商门等三十六门。其中,君门传授各国储君皇子治国为君之道;将门授人以行军布阵,统帅兵马之术;策门授人以纵横捭阖,辅君安邦之道;机门授人以机关建筑,奇器百术之技…… 梦华九州,上至朝廷庙堂,下到江湖民间,历数各代各行有所建业者,多出自天极门下。故而,无论是在承平盛世,还是在硝烟乱世中,天极门都能屹立不倒,保持着根稳基固的强势。 夏木荫荫,在御花园中举行的宴会上,我第一次看见了紫石。这个一身紫衣,黑发逶地,总是拿着一支玉笛的清婉女子,丝毫看不出是充满传奇色彩的天极门主。母皇对她十分礼敬,礼遇甚至超过了别国诸侯来访。 紫石看见我时,目光停顿了一瞬,她的黑眸犀利而明亮,似乎能够看透一个人的前尘后续。我突然有一种被人看穿灵魂的恐惧感,肩膀不禁微微颤抖,很想立刻逃走。但是,因为我身为长公主,必须保持高贵矜傲的仪态,不能在宴会中失礼,所以我勉强保持着端坐的姿势,抬头直视着她。 紫石移开了目光,对母皇笑道:“长公主天庭饱满,丰标不凡,是为天胄人选,有帝王之相。” 母皇听了,十分高兴,“承紫石门主赞言。” 紫石道:“我此次游走列国,上至玉京,中至六国,下至边荒诸国,鲜少见到如此有帝王之相的孩子。女王陛下,我有意收长公主入天极君门,不知您意下如何?” 我大吃一惊。什么?收我入天极君门?天极门远在东极合虚山,母皇想要把我远远地逐出皓国么?她就这么讨厌我么? 我突然很想哭,可是身为长公主的矜傲,不允许我有失礼仪,我仍旧昂首端坐,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我没有哭,可是心却在流泪,我不想去天极门,一点也不想。母皇,你不要答应她…… 母皇笑道:“紫石门主愿意收寻儿为徒,是皓国的福音,也是朕的心愿。” 我一下子如堕深渊,两耳轰鸣,宴会中的喧哗之声渐渐模糊远去…… “啊!长公主!!” “长公主晕倒了!” “怎么回事?”“大概是中暑了!” 母皇,你为什么要答应,为什么要让我离开皓国…… 我醒来时,躺在春宫的大床、上。华美的宫室中十分安静,床边坐着一名紫衣丽人,正笑吟吟地看着我,“醒了吗?长公主。” 我点头:“唔。” 紫石问道:“你似乎不愿意入我门下?” 她居然能够看穿我的心事?! 我恶狠狠地道:“我为什么要入你门下?” 紫石并不回答,转而言它,“你喜不喜欢天下?” 我没好气地道:“我为什么要喜欢天下?” 紫石并不生气,笑了笑,道:“很多人都喜欢天下,为了争夺天下,不惜头破血流,倾尽所有。因为得到天下,成为九五之尊,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我一怔,喃喃道:“得到天下,成为九五之尊,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如果我得到天下,成为九五之尊,母皇是不是就会经常来春宫看我,抱我在怀里,亲切地对我笑?宫人们是不是再也不会见了我就匍匐在地,只留给我头顶和背脊?如果我成了九五之尊,是不是就可以不再孤独,不再对着自己的影子说话? 紫石望着我,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望着紫石,问道,“怎样才能得到天下,成为九五之尊?” 紫石深邃的黑眸中散发出蛊惑的光芒,“入我天极君门,我教你治国之道,驭人之术,助你成为拓土辟疆的始帝,或是流芳千古的明君。” “好。我入天极门。”我点头答应,随即想到了什么,“母皇是因为希望我成为明君,才送我入天极门吗?” 紫石道,“不。皓王送你入我门下,是因为巫祝曾经预言,你将会在遥远的东极寻找到替你打破王室诅咒的人。” 半个月后,我辞别母皇,同师父去天极门。我这一去,将是十年。临别前,母皇拥抱了我,流下了眼泪。她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脸颊上,冰凉入骨,但我的心中却觉得温暖。原来,母皇她还是舍不得我…… 我跟随师父一路东行,看见了许多在皇宫中不曾看见过的乱世景象。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战争、杀戮、饥饿、疾病、死亡……入目皆是黑色的沉重和绝望,仿佛谁在万里河山上打开了佛经中的地狱画卷…… 我说,“这些百姓,真可怜。” 师父说,“端木,如果你觉得他们可怜,就记住你看到的一切,将来你会拥有能够改变这一切的力量。” 我问,“我为什么要改变这一切?” “因为,你会握住权杖,成为皓王。更或许,你会成为梦华之主,成为这些百姓的帝王。” 我笑了:“为什么成为帝王就要改变这一切?我想成为天下之主,只是因为我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这些卑贱如蝼蚁的平民也许可怜,但他们的生死与我何干?” 师父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一笑,“入了君门,你就会明白君舟民水的道理。端木,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十年后,我满师回皓国时,已经明白了君为舟,民为水的道理。但是,明白了道理,并不意味着遵行。我始终还是觉得平民的生死苦乐,根本不必介怀。为了我想要的东西,它们都可以成为牺牲。所以,二十年后,在逐鹿天下这一场生死搏戏中,我输给了师弟宁湛。 同受君门教义熏陶,我和宁湛其实是十分相似的人,同样自私无情、城府极深,同样善于玩弄权术,操纵人心。唯一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他为了百姓,为了天下,可以牺牲他最爱的女人。而我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以牺牲百姓,牺牲天下。他真心爱着他的子民,忧心着百姓的疾苦。我想,这就是他成王、我为寇的根本原因。 可是,最后,我们终究殊途同归。我失去了天下,也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他得到了天下,却失去了最心爱的人。哈哈,多么讽刺,多么……无奈…… 如今,我站在奈何桥上望着忘川两岸鲜红如血、肆虐如火的彼岸花,回首遥忆前尘时,不禁觉得可笑、可悲,但当时身在其中,偏偏痴执,无法堪破。 一阵风吹来,无边无涯的彼岸花随风摇曳,卷曲细长的花瓣有如轮回。 我站在奈何桥上,等着她来到黄泉。我和她都被烙上了屠龙的诅咒烙印,必得一起堕下阿鼻地狱,谁也逃不开谁。 年华,我等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七章 纠缠(《寻梦》)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 ——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 天极门中,春去秋来,转眼已是四年。 这四年的时光平静如水,单调乏味一如皓国王宫,不过还算充实,朝习文,晚练武,在师父的指导下,每天都有一些进步。在我几乎已经忘记东极寻人的预言时,不经意间,我要寻找的那个人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 那年秋天,一个月圆如镜的夜晚,我在万生塔遇见了年华。当然,那时,我没有意识到她就是我要寻找的人。 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眉目如画,灵眸绝朗,她静静地坐在床边守护着一个昏迷的男孩。那个男孩就是我未来的师弟——宁湛。 我隐身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们相濡以沫的样子。她望着宁湛的眼神十分温柔,依稀像我记忆中的母皇。 我被这个荒唐的联想吓了一跳时,她已经发现了我的存在。 “谁?”她警惕地抬头,目光如刀、如兽,粉碎了温柔静婉的假象。明明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但她的目光却与年龄极不相衬,有着一种狂烈而坚毅的冷硬气质,让人仿佛看见金戈铁马、血战杀伐的幻像。我没来由地战栗了一下。 我故作镇定地走出来,反问她:“你又是谁?” “我叫年华,是将门弟子。” 我吃惊,竟然是将门中人?!一个如此纤瘦荏弱的女孩,将来能够成为一名征伐沙场的战将么?! “哼,原来只是一个平民!低贱卑微的平民不配知道我的名姓。”我冷哼道,然后扬长而去。其实,我这么傲慢,只是在掩饰,掩饰我对她的惊叹,好奇。她,是第一个以面目对我的同龄人。她,看起来似乎很有趣。或许,不用成为九五之尊,我也可以不再孤独了…… “啊!”不知为何,年华突然在我背后大叫。 我回头,皱眉:“怎么了?” 她急忙道:“没,没什么。” 我转身离去,“大惊小怪。” 那时,我们都没有意识到,命运已经开始收网。我和她都是网中挣扎的蝴蝶,谁也逃离不了宿命的天罗地网。 宁湛的身份是清王世子,后来我才知道他的这重身份只是掩饰,一如他温柔无邪的模样也只是他的一层迷惑人心的伪装。他是一个心机深不可测的人,从小就是。所以,我从来都不喜欢他。 我能够一眼看穿宁湛的伪善,但别人似乎不能,上至师父、墨涵,下到年华、皇甫鸾,他们都被宁湛纯善的模样迷惑了,看不见他心底的黑暗与邪恶。 相形于宁湛,我更喜欢年华。我常常躲在万生塔的窗户后,或者是树木的阴影后观察她。她和宁湛完全不同,她健康而充满活力,浑身散发着明媚的气息,没有一丝伪作和阴暗。她在阳光下大笑的模样,总是让我觉得温暖和心安。 宁湛、年华、皇甫鸾经常在一起玩,我只能远远地、偷偷地看着他们开心地欢笑。其实,我也很想和他们一起玩,一起笑,但身为皓国长公主的矜傲,让我怎么也迈不开脚步。我只能默默地、远远地看着…… 这种失落而寂寥的感觉,让我想起了在皓国王宫时,独自坐在春宫的台阶上,杂草沾露,东方泛白,也没有等来母皇的凄凉……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正是放纸鸢的时节。年华、皇甫鸾拿着纸鸢,来万生塔找宁湛去葬梦崖放纸鸢。他们三人说说笑笑地走来,与我在长廊上狭路相逢。 三人向我打完招呼,年华突然笑着邀我,“今天天气不错,长公主不如和我们一起去葬梦崖放纸鸢?” 我心中一惊,既而欢喜。其实,我一直想和他们一起玩,一起笑。从小到大,在皓国深宫中,我有成百上千的奴仆,却没有一个玩伴。 我抛开长公主身份的矜持,正要开口答应,“好……” 我的“好”字还未出口,宁湛已经抢先道,“端木师姐下午还要练剑,她一向刻苦勤奋,矜持自重,不会和我们一起去疯玩。” 我想开口反驳宁湛,可是话一出口,竟变成,“哼,放纸鸢这种平民的乐趣,我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话一出口,我就想咬断舌头。 年华望着我,有些失望,“这样啊,那就算了吧!” 皇甫鸾催促道:“湛哥哥,华姐姐,快走了啦,去晚了好地方又被弈门、器门的人占了……” 三人嬉笑着离去,我孤伶伶地站在原地。万生塔外春花似锦,阳光灿烂,我却觉得孤独,寒冷,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弃了,忘记了。 整整一个下午,我坐在万生塔顶,望着飘荡在葬梦崖上空的各种纸鸢,猜测哪一只是年华放上天空的。 如果,将来我成为九五之尊,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那么,我第一件想做的事情,就是和年华一起放纸鸢。 孝明二十六年,发生了两件事,一件事改变了年华和我的命运,一件事改变了宁湛和年华的命运。这一年,我十八岁,正是端木氏的诅咒觉醒的时候。 不知从哪一天起,一条恶龙侵入了我的梦中。恶龙须鬣戟张,巨目圆睁,浑身带着怨怒之气。它的口中吐出蓝色火焰,焚烧我的身体,炙心煎髓,让我如同置身在火狱中。它尖锐如刀的龙爪剖开我的肚腹,我看见自己的内脏散落在地上,血色蔓延。它锋利如刃的龙爪剔剥我的皮肉,我听见自己的筋脉一根根断裂,生不如死。痛楚和恐惧真实得不似梦境,我也无法死去,只能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忍受着这种炼狱般的煎熬和折磨。 这就是千年以来,龙对女王一族的诅咒。龙因积怨和愤怒化成了妖,它一世又一世地诅咒和折磨自己的后裔,可怖又可悲。 梦醒之后,一切如常。龙的诅咒再真实,也只能在梦里,这是它的可怜之处。而我更可怜,因为我不可能不睡觉,而一坠入梦乡,就得受尽痛苦折磨。 烛火彻夜通明,我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脸色苍白,眼圈乌青,眼珠布满血丝的少女。她的模样仿如厉鬼。我拿起镇纸砸向铜镜,镜面碎裂成蛛网,可是女鬼仍然在。 我疯狂了,我抽出长剑,开始砸碎、破坏我能看到的一切东西。铜镜,桌椅,花瓶,珊瑚,玉器……一件一件地碎裂,唯有这样,才能驱赶恐惧,驱赶睡意。 我想,我疯了。 不过,在疯狂之中,我突然明白小时候母皇不肯接近我的苦心。她不愿意小小的,不知疾苦的我,看见她每夜被噩梦折磨至疯狂的模样。她爱我,所以只希望我看见她亲切慈祥的模样。 这样的日子,每一夜都仿如末日。 我想起了巫祝的预言,我会在东极,找到那个替我打破王室诅咒的人……可是,谁是那个能够为我打破端木氏诅咒的人?! 那一天,由于前一夜彻夜未眠,我在竹林里打坐安神。一阵歌声传来,众鸟鸣舞,打破了难得的静谧,也粉碎了我半眠半醒的神游状态。 我揉着惺忪睡眼,走出竹林,想看看究竟是谁扰我清净。原来是年华、宁湛、皇甫鸾三人,宁湛、年华正在听皇甫鸾唱歌。 我心中无名火起,大声喝道,“别唱了!难听死了!” 正在放声高歌的皇甫鸾吓得立刻止声,飞鸟们没了她的歌声指引,纷纷振翅,飞散各处。竹林间又恢复了安宁。 我恶狠狠地盯着三人。 宁湛似乎吓到了,低声道:“端木师姐……” “唰!”我倏然拔出腰间宝剑,疾疾刺向皇甫鸾的面门。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连日来无法安眠的苦厄,已经蚕食了我的神智。 皇甫鸾吓得花容失色, 皇甫鸾即将受伤的瞬间,清光熠熠的剑锋凌空偏折,我感到手腕传来一阵剧痛,长剑不听使唤地脱手飞出。——年华准确地捏住了我的手腕,及时阻止了我疯狂的举动:“你疯了吗?” “你……”我突然眼前一黑,手腕的疼痛也开始模糊,颓然昏倒在地上。 我又陷入了绝望的噩梦里。 怒龙睁着圆镜般的目,死死地盯着我,仿佛在嘲弄我的恐惧和绝望。它腾空而起,龙爪坚实锋利如同山岳,龙角虬结弯曲如同镰刀。我被它抓在了龙爪中,只能挣扎、哭喊:“不!不!” 我的哭喊不会有人听见,因为这是在我的梦里,没有人能够闯入虚幻的梦境。可是,偏偏有人闯入了我的梦境。不经意地回头,我看见了年华,她茫然地站在地火岩浆边,吃惊地望着龙和我。 我在烈焰中绝望地哀号,看见年华,如同溺水者看见浮木,向她伸出了手:“救我!救我……好痛苦……” 赤红的龙身盘旋在半空,周身环绕着冰蓝的火焰,它用狰狞的双目盯着年华,长尾卷起一阵滚烫的巨风。 年华纵身跃起,堪堪避开火风。巨龙怒,张开血盆大口,向她疯狂地咬去。龙口喷出的灼烫腥风,瞬间烧焦了她的长发。 她不禁勃然大怒,趁着巨龙低头的刹那,一跃攀上狰狞的龙首,拔出靴中匕首,狠狠地向恶龙扎下。可是,削铁如泥的匕锋,无法损伤坚实的龙鳞。 火龙狂暴地张牙舞爪,我在龙爪间颠簸。尖锐而锋利的龙甲在我的身上划出数道血痕,疼痛入骨。怒龙仰天长啸,我从龙爪中跌落,直直坠向冒着气泡的滚热岩浆,被热风激荡的棕发凌空乱舞。 我心中一寒,徒劳地在半空挣扎,“救……救我……” 年华翻身滑下龙首,攀住龙鬣向我荡来。在我的脚尖即将没入火色岩浆的刹那,她一把握住了我的手。但是,虬龙的鬣鬃承载不住两人的重量,我们的身体眼看着渐渐下沉。我的脚尖越来越接近滚滚地火,心中也越来越绝望…… 地火焚身,岩浆噬髓的痛苦,即使明知醒来后是虚幻,也没有人愿意亲身经历。 当火龙的巨尾再次横扫而来时,年华做出了一个危险的决定。——龙尾呼啸着掠过身边的瞬间,她突然松手放开龙鬣,带着我纵身攀住龙尾的鳞甲。我的左脚已经被流浆侵蚀得碳黑,我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为刚才的惊险举动后怕不已。 年华望着猖狂的恶龙,眼中怒火焚烧,问我:“怎样做,才能杀了它?” 难道,她就是我要寻找的,能够替我打破端木氏诅咒的人?! 我望着年华,道:“龙颔下有一枚火珠,取了它,龙就会死。” 咆哮的火龙盘旋回身,冷酷地盯着尾上的我们。猛然间,它张开獠牙遍布的巨口,一股无法抗拒的狂风倏然卷起,我和年华几乎要被吸入龙腹。攀着龙鳞与魔龙拉锯,我们终于还是抵不过龙威,双双被巨力腾空倒卷,和沙石残火一起跌落四散。 我拼命拉住龙颈上的须鬣,才没有被甩入乱石流火之中,转目四处寻找年华的踪迹,可是视线都被漫天劫灰模糊,根本看不到她被摔到了何处。直到劫灰散去了一些,我才看见她的身影。她顶着呼啸而过的火焰,顺着龙须一溜烟滑下龙颔,她艰难地攀着尖锐扎手的龙鳞,才没有被暴躁的恶龙摔开。翕合不止的暴龙颔下,喷出美丽的青色火焰,如妖莲绽放的青焰内,静静地躺着一颗血红的珠子。 我悬了一颗心。 她,真的能够屠龙么?她,真的能够为我打破诅咒么? 年华深深吸了一口气,踏着龙鳞向龙珠掠去。 狂怒的戾龙突然缩起龙颈,仰天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啸。龙鬣在咆哮声中根根暴张如戟,年华几乎被坚硬的龙须刺了个对穿。 年华被一根根龙须透体而过,鲜血如雨,喷薄飞溅。 藏在悍龙颈下的我,脸上全是她灼热的血。没来由的,我的眼中泪水弥漫,遥望着年华。那一瞬间,我生平第一次关心一个人的生死。如果年华能够平安,我愿意折寿十年。 年华咬紧牙关,伸手向龙珠探去,三寸……两寸…… 可惜,还差了一寸距离。 灼烫的青焰炽烧着年华的手臂,狂龙眦牙裂目,直向她逼来。 她冷静地等待龙头逼近。 就在火龙张口,意欲吞噬她的刹那,她手中的匕首狠狠插、入龙的右眼,黑褐色的腥臭黏液喷薄而出,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欲呕的气味。 妖龙疼得在半空中疯狂地扭动。 趁妖龙痛苦难当,丧失防卫的当口,年华顶着漫天流火纵身跃起,摘下了龙颔下的火珠。 我松了一口气。 失去了颔珠的火龙仿佛被水浇灭的炭火,它疲弱地挣扎了两下,就软绵绵地栽向地面。原本妖红遍野的地面,火焰也都在瞬间熄灭,露出了创痍不堪的地表。 就在龙倒下的一瞬间,我也倒下了。 万生塔中,我醒过来的时候,年华正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望着通体泛出幽红光芒的、静静地躺在金黄的缎面上的龙珠。 我静静地望着年华,发自真心地道,“你救了我,谢谢。” 年华随口道:“不客气……不,不对,那只是做梦而已……咦,你也做了相同的梦?” 我笑了,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却救了一个身入炼狱的人。她有着杀戮和征伐的宿命,但同时却具有守护和拯救的力量。很多人,包括我和宁湛,以后的李亦倾、拓拔玥、阿穆隆?铁穆尔、崔天允……都在不经意间,被这股力量吸引到了她的身边,因为她而得到救赎。可是她自己,却从不曾意识到。 这是我第一次感激一个人,庆幸遇见了一个人,寻到了一个人。 我对年华道,“那虽然只是一场梦,但又不仅仅只是梦,你杀了该死的恶龙,打破了端木氏的诅咒。你是我皓国最勇敢的英雄。如果你从此效忠于我,我会赐于你无上的荣耀与权势。” 我是真心的,如果她愿意将来去皓国,效忠于我,我会给她她想要的一切。 然而,年华摇头拒绝:“不,我不能效忠你。” 我心中掠过一丝阴霾:“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凡我所有,皆与你共享。” 从来,没有人敢忤逆我,从来没有! 年华微笑摇头:“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只是一场梦而已,我们最好都忘了它。你的身体仍然很虚弱,需要休息。我先告辞了。” 我望着年华,想要看透她的心思。师父说,驭人之术,不在威逼,而在利诱。可是,她的灵魂太过纯净,我看不出可以利诱的罅隙:“好吧,我给你时间考虑一下。” 年华没有再说话,起身离去。 我拿起血红的龙珠,逆射着刺目的阳光,珠影斑驳,“从来没有人可以对我说不,即使,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人。” 从来,没有人可以忤逆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八章 心魇(《寻梦》)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 ——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 小时候,有一年岁末,枭阳国进贡来一只五色灵鸟,这种鸟名叫迦陵频伽,拥有十分动听悦耳的妙音。 母皇将迦陵频伽赐给了我,它的歌声陪我打发了不少的寂寞时光。不过,迦陵频伽总是试图挣脱金笼,试图离开我。我很伤心,只好折断了它的双翅。 迦陵频伽奄奄一息地软在囚笼中,再也无法歌唱,渐渐死去。我抚摸着它冰冷的尸体,十分开心。因为,它再也无法逃出金笼,再也无法逃离我。我坐在金笼外,自己唱歌给自己听。 我很喜欢年华,她让我想起了那只迦陵频伽鸟。可是,我不希望她的结局和它一样。我不想,再一个人歌唱。 我将长公主的矜傲收起,一再向年华恳切请求,希望她能效忠于我,成为我的将。可是,她总是不理会我的请求。我很害怕,我不想,再一个人歌唱…… 我知道,年华不愿意成为我的将,是因为宁湛的缘故。如果,宁湛不在了,她就会答应成为我的将吧? 宁湛身体病弱,又不会武功,杀了他易如反掌。但是,天极门规,同门相残为大忌。杀了宁湛,我也难活。在这乱世烽烟中,明明将来出师之后,君门、将门、策门之人往往同门相争、相残,可是偏偏有如此可笑的门规阻碍我除掉宁湛。 门规难不倒我,我有的是办法。死水沼泽,器门剑冢,不就是一座天然的坟场吗?我找了一个师父出门远游的机会,将宁湛击昏,丢到了死水沼泽中。我不敢踏入剑冢,只好将他丢在剑冢附近的沼泽里。他醒来后,极有可能稀里糊涂地闯入剑冢。只要他死在剑冢里,年华就会成为我的将了。 我站在万生塔顶,俯瞰脚下的林海,心中十分开心。从下午到深夜,墨涵、年华、皇甫鸾等人一直在寻找宁湛。他们只是徒劳,宁湛说不定早已成为剑冢里的一具尸体了。 从万生塔顶向下看,云海浮荡,绿林隐绰,人比蝼蚁还要渺小。但是,不知为何,我却能从人群中感觉到年华,感觉到她在四处奔波,寻找宁湛的踪迹。我甚至还能在脑海中描画出她心急如焚的神情。我想,以她的聪明,一定能够猜出是谁对宁湛出手,一定会来万生塔顶找我。如果她连这点智慧也没有,那就不配成为我的将了。 果然,午夜过后,她来到了万生塔顶。我很高兴,也很悲伤。 我回头,望着她:“你一定很累了吧?我从这里看见你找了不少的地方。” 她往塔下望去,笑了:“从这九层高塔望下去,人比蝼蚁还要渺小,你真能从这么多人中看清我的身影?” “你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叫寻吗?”我凝视着年华,道:“我是为了寻找打破端木氏诅咒的人,才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来,而你就是那个屠龙破咒的人。我不是用眼睛看你,而是用心在寻找你。所以,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看见你,找到你。” 年华杀了恶龙,从此以后,母皇、我、还有我的子孙再也不会受到龙的诅咒,再也不会重复那个永无止境的噩梦了。 她一愣,似乎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她再一次问我:“你知道宁湛在哪里吗?” “你既然来问我了,我说不知道,你也不会相信的吧?”我心中悲伤,为什么她总是那么在乎宁湛? 她笑了。她那如微风吹过湖面的笑容下,有愤怒和杀气在沉浮。我差点忘了,她是将门中人,心性再阳光纯澈,骨子里仍然带着一股狂烈的杀性。而我,明显做了触发她杀心的事情。 我心中暗道不妙,急忙将手伸向腰侧的佩剑。我想要拔剑,但是宝剑被一股浑厚的真气压制,无法拔出剑鞘半分。突然,檀中穴上一麻,我被她点住了穴道。我呆立在原地,望着她。 她淡淡问道:“宁湛在哪里?” 我有些恐惧,有些悲伤,却是冷笑不语。 倏然,她的精钢护腕中冒出一点寒光,却是一枚锋利钢刺。 “不说是吗?”钢刺在我眼前晃了晃,她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反正,你是用心来寻找,那眼睛,对你并无多大用处吧?” 钢刺划出光亮的弧度,我知道她不是在恐吓,如果我不说的话,她真会刺瞎我的眼睛。或许,任何伤害宁湛的人,无论为了什么理由,她也绝对不会放过。那一瞬间,我看见了另一个她,那个拼命想保护一个人,不惜双手染满鲜血的她。她的眼中,弥漫着一股决绝的杀意。 我有些恐惧,颤声道,“死水沼泽,器门剑冢。”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极难看:“你……你真狠毒!宁湛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 剑冢者,禁地也。 擅入皆,杀无赦。 幽居于剑冢之内的独孤鸿,不仅武功深不可测,性格也乖戾残忍。擅自闯入剑冢的人,从来没有谁活着出来。剑冢是天极门的一大禁地,人人都自觉避开这一恐怖的地域,甚至连天极门主紫石,也不曾随便踏入剑冢半步。 我喃喃道:“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因为,如果他在,你就不会效忠我。” “你不可理喻。”她不再理会我,转身而去。 她一定是想去剑冢!我急得满头大汗,焦急地阻止,“年华,你回来!剑冢去不得!你现在去也晚了,宁湛肯定已经没命了!” 我想起了那只死去的迦陵频伽鸟,我不想年华也死去。 我不想,再一个人歌唱…… 她没有回来。 我有些悔恨,眼中流出了泪水,我偷偷把宁湛丢到死水沼泽,可不是为了她去那里送命。毕竟,她是打破端木氏诅咒的人,是我寻找的人,是我觉得很重要的人…… 我被制住穴道,无法动弹,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瞟向剑冢的方向。 月光下的树林之上,一道戎装身影即闪即没。 她真的去了……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如果,她也死在了剑冢,那该怎么办?我想到了她会猜出宁湛失踪的作俑者是我,却没料到她会为了宁湛而连性命都不顾惜…… 我伫立在天风中,想了很多很多。直到我能够动弹时,已经是寅时了。我飞奔下万生塔,跌跌撞撞地向剑冢而去。 不,年华,你不能死……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念驱使我罔顾生死,闯入了那一片死亡禁区。 明亮的月光下,剑冢中白髅森森,各种奇形怪状的兵器倒插在石壁上,还有许多奇怪的金甲铁人支离破碎地倒在甬道上。 我想,破坏金甲铁人的人一定是年华。 我循着被破坏的铁人向迷宫深处走去,战战兢兢,悬心吊胆,但是又不甘心转身离开。谢天谢地,一路上,没有看见年华的尸体。 走着走着,我迷路了。年华,你在哪里?她会不会已经死了?不,不会,她绝不会死。她如果死了,那我这一生寻找的梦也就毫无意义了。我还想她成为我的将,与我一起去皓国。我还想和她一起放纸鸢,一起欢笑。我不想,不想再一个人唱歌了。 我孤独地站在甬道中,掩面而泣。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天色隐隐发白时,年华和宁湛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等他们叫了我一声时,我才明白这是真实。 年华平安无事,让我心安。宁湛平安无事,却让我心悸。如果,他告诉墨涵等人我将他掳入器门剑冢的事情,那我将会受到极严厉的惩罚,甚至有可能被逐出天极门。 漫漫长夜即将过去,东方已经泛出鱼肚白。我们三人沉默地在晨曦下的密林里走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宁湛浑身是伤,年华也浑身是伤,终于,还是我先开口,“宁师弟,我昨天……” 宁湛扶着年华,不动声色地道:“昨天,是宁湛自己贪玩,无意中闯入了剑冢。只是,我希望这种事情不要再发生了。” 年华望着我,道:“我已决定一生守护宁湛,效忠宁湛。‘忠’者,将之魂也,这是师父给我上的第一课。年华此生,绝不违背‘忠’字。” 她是什么意思?是在拒绝成为我的将么?难道,这一生,她都只愿意守护宁湛,而不愿意效忠我?那,我这一生所寻的梦还有什么意义?不,我不允许这样。我要年华,我要她效忠于我。永远永远,效忠于我……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丝笑容,“年华,你还是不要这么肯定。世事无常,以后的事,很难说。” 我对宁湛道,“宁师弟,今天放我一马,你将来会后悔的!” 我转身离开。 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年华。我不要再孤独地一个人。年华是我唯一的朋友,是我在梦里寻找的人。她无法逃离我…… 这个执念,一直持续到我与她反目成仇。因为得不到,留不住,所以要毁去,就如同小时候那只迦陵频伽鸟。 多年后,那一颗叫做“忘忧”的药,杀死了风华将军,也杀死了我。就是这样,一生一世,仿佛缘散,又如梦醒。 奈何桥下,忘川之水静静地流淌,幻影倥偬。据说,从忘川中可以看见芸芸众生的前世今生。彼岸花肆虐地盛开着,摇曳着,蔓延向遥远的天际,无边无涯。 我又想起那一个阳光和煦,草长莺飞的三月天,在万生塔的走廊里,年华拿着风筝,笑着邀我,“今天天气不错,长公主不如和我们一起去葬梦崖放纸鸢?” “好。”如果,当时我没有口不对心,而是爽快地答应了。我、年华、宁湛、皇甫鸾会不会一起在三月的阳光下尽情的欢笑,奔跑,嬉戏?而多年后的那个故事,会不会又是另外一种结局? 往事如梦,梦似心魇。 我低头,望着忘川中的红尘幻像,寻找着年华的点点滴滴。 往事如梦,梦似心魇。 从生到死,我终究,逃不出这一场寻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九章 离朱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端木寻仰头,含了一口瓷瓶中的解药,垂头凑近沉睡的年华,双唇相触,将解药度入她口中。年华,我们都是被诅咒的人,这一生你无法逃离我…… 苦凉的药液入喉,如一柄利刃从喉咙割到胃,割开了年华混沌的意识。 笙歌夜宴中,她端起玉花羽觞一饮而尽,随后意识就开始模糊。南因?铁穆尔的笑容变得邪恶而扭曲,蜃梦城主醉倒在案的模样也变得淡薄,舞姬的身姿渐渐成幻,丝竹声渐渐远去。 她最后的意识,定格在端木寻从珠帘后走出,她带着一名她十分熟悉的女子。女子一身戎装,墨发如丝,一双眼眸明润而坚定。 那女子是谁?为什么这么熟悉,却又不记得曾在何处相遇过? 哦,那是她自己。 从不曾相遇,却又无比熟悉的人,正是自己。 年华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意识…… 风吹过风铃,声音清脆而空灵。年华睁开眼睛,她最先看见的是坐在床边的端木寻。端木寻微微低着头,阳光沿着她的额头、鼻梁、下巴,勾勒出一道优美柔滑的线条。她镶嵌着明珠的玳瑁发饰下,坠着一串串细巧银铃,在风中发出细碎的清音。 年华恍惚了一瞬间,便忆起了前尘。她吃惊,翻身坐起:“端木长公主?!” 端木寻手肘靠在膝盖上,以手支颐,悠然地望着年华,笑了:“你醒了。” 年华警惕地望着端木寻,下意识地去摸圣鼍剑。可是,她的手刚挪动了一尺,就已无法再挪动了。 年华低头望去,两条从墙壁延伸出来的铁索束缚了她的双臂。她试着挣扎了一下,无法撼动分毫。 端木寻道,“没有用的,这是玄铁冶铸的铁索,即使是雪,也无法挣断。” 年华抬头,望着端木寻,“长公主,你究竟想干什么?” 端木寻缓缓开口,“我想要你效忠我,助我取得西州。” 年华再次试图挣开束缚,可是皮肤被铁索磨得鲜血淋漓,也不能成功。她颓然,放弃了徒劳的挣扎。 “如果,我说不呢?” 端木寻认真地道:“那,我会杀了你。” 端木寻的目光森冷如刀。年华背脊一寒。 “这里是什么地方?” 端木寻道:“三桑城。” “我昏迷了几天?” “十天了。” 鲜血沿着手腕蜿蜒而下,年华陷入了沉默。 端木寻道,“我给你一夜时间考虑,明天早上给我答复。” 端木寻吩咐侍女送来饮食。 年华中了千日醉,昏睡了十天,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她闻到食物的香味,立刻感到饥肠辘辘。 年华望了一眼窗外湛蓝的天空,动了一下双臂,铁索坚不可摇。她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无论如何,先吃一些东西,补充一下、体力吧。 年华吃了东西,倚墙而坐。从夕阳西下直到明月东升,她一直在沉思。月光轻如薄纱,披了她一身,她的脸被垂下的青丝遮住,看不清神情。 端木寻从珠帘外经过,她透过一粒粒明珠的缝隙,望向静坐如雕塑的年华。她有一夜的时间考虑,选择生,抑或死。 端木寻笑了。她期待她选择的结果,无论是她永远留在她身边,还是她亲手送她去黄泉。 日出东方时,年华抬起了头。阳光耀眼而刺目,她伸手挡了挡。在静谧的早晨,铁链清脆的击鸣声格外刺耳。 端木寻带着龙断雪走了进来。 年华的目光依次从两人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了端木寻脸上。 端木寻笑了,“年华,你考虑好了吗?效忠我?或者死?” 年华道:“长公主,你赢了。我不想死,也不能死。” 端木寻走向年华,伸手抚摸她的脸,“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我以为,你会成为那一只迦陵频伽……” 年华偏过了头,明显不喜欢端木寻接近她,“既然,我已经答应效忠你,你能不能打开这铁索?” 端木寻退后,站在龙断雪身边,摇头,“虽然,你答应效忠我,我很开心,但是我不相信你。你的诺言有时候重于山,有时候却是诡诈。我不会做第二个崔天允。” 年华皱眉,“那,你要怎样才肯放我自由?” 端木寻对龙断雪使了一个眼色,龙断雪从怀中掏出一只细巧的绿色葫芦,倒出一粒黑如桑葚的药丸。 端木寻道:“这药名叫离朱,是龙首门中控制心怀贰心的杀手的鸩药。吃下离朱的人,每隔十日,必须由雪以千峰心法为之压制毒性。否则,就会脏腑溃烂而亡。江湖中,懂得千峰心法的人,只有雪。年华,吃下离朱,我就信你一诺山重。” 年华望着龙断雪掌心的黑色药丸,额上渐渐浸出了冷汗。吃下离朱,她就失去了自由,永远成为傀儡。离朱散发着一股腥膻的气味,让她想吐。 房间中一片静默。 端木寻望着年华,似笑非笑。 龙断雪望着年华,目光如刀,充满了敌意。 年华望着离朱,唇色有些发白。 终于,年华张开了嘴。龙断雪将离朱放入年华口中,在她背上轻击了一下。年华尚未尝得离朱滋味,喉咙一张一合,鸩药已经滑入了胃中。 年华抬头,望向龙断雪,苦笑,“龙大将军,看来,以后,我的生死都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龙断雪木然道:“末将只听长公主的吩咐。” 端木寻开心地笑了。多年夙愿终于达成,让她开心得仿佛一个得到玩具的孩子。或许,无论她如何聪慧强势,翻云覆雨,在内心深处,她永远还是那个彻夜坐在春宫台阶上,等待母亲来看她的寂寞孩子。 端木寻为年华解了束缚,年华得到了自由。 年华站起身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三桑城的空气干燥而灼热,隐隐带着一股兵戈血腥之气。 年华低头望向自己的掌心,一缕黑气沿着掌纹蔓延。——那,是离朱之毒的征兆。 端木寻笑道,“年华,如果你背叛了我,你可就会死哟!” 年华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三桑城被一股恐慌的气息笼罩,因为毕方城已经掀起了变乱。几名老臣联合起来,发动了武装叛乱。一些不满南因?铁穆尔荒暴统治的州官城主,也纷纷加入了叛军之中。叛军的力量迅速壮大,以最快的速度逼近三桑城。 三桑城,议事厅。 南因?铁穆尔听见叛军逼近三桑城的消息,万分惊怒。他掀翻了桌案,向端木寻咆哮,“长公主,你不是说那帮老家伙名不正,言不顺,终究不成气候吗?怎么如今他们竟公然作乱,还率军逼近了三桑城?你答应借小王兵力平乱,现在叛军逼近,皓国的军队何在?!” 端木寻好整以暇地坐着,悠闲地喝着杯中香茶,“区区几个文臣,哪有能力领兵叛乱,还在短短时日内,将叛军发展壮大?据龙首门传来的线报,那帮老臣的背后似乎另有高明。” 南因?铁穆尔皱眉,“什么高明?” 端木寻摊手,“不知道。但,那位‘高明’很了不得。” 南因?铁穆尔道,“不管那帮老东西背后有什么高明,你都得助小王平乱。由于毕方城的变乱,二十七蛮部已生贰心。如今,三桑城里,小王能够调度的兵力,只有管将军的十八万沙棠骑。小王需要兵力,皓国的援军何时前来?” 端木寻放下茶盏,笑了,“远水救不了近火,即使我现在立刻调遣玄龙骑,玄龙骑也来不及赶在叛军之前,抵达三桑城……” 南因?铁穆尔怒吼着打断端木寻,“长公主,难道你要作壁上观?!” 端木寻红唇微挑,露出一丝妩媚的笑容,“当然……” 南因?铁穆尔脸色倏然铁青。 端木寻笑得更深了,接道,“不会。” 她似乎觉得戏耍一只身陷绝境,因为濒临死亡而疯狂的野兽,是一件非常有乐趣的事情。 南因?铁穆尔神色稍霁。 端木寻道,“玄龙骑是远水,救不了三桑城的火。但是,我还有一条近河,可以解三桑城的燃眉之急。” 南因?铁穆尔急忙道:“什么近河?” 端木寻抬头,望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年华,道:“都护骑。” 年华心中一愕。一声惊雷在她的脑海中炸开。端木寻想借都护骑平定朔方之乱,双方两败俱伤之后,再由玄龙骑坐收渔利。无论朔方,还是西州,皆归皓国所得。好毒的心计,好深的谋算! 端木寻道,“年华,以你在军中的威信,调遣都护骑来三桑城,一点困难也没有。这正是你展示对皓国忠心的时候,你不会有托辞吧?” 年华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末将全听长公主吩咐。” 南因?铁穆尔听到“都护骑”三个字,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但是仍有犹疑,“都护骑……能靠得住么?” 端木寻笑了,反问南因?铁穆尔,“如今的情势下,除了都护骑,你还能依靠什么力量?” 南因?铁穆尔深深地望了年华一眼,不再开口说话。 端木寻吩咐道,“雪,明日一早,你陪年华去西州,调十万都护骑来三桑城。” 龙断雪垂首道:“是,长公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章 代价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圆月当空,月光洒落在宫殿上,清辉可掬。庭院中的莲池、棕榈树、无花果树被月光描出了一抹淡淡的银边,十分美丽。 年华无法成眠,她坐在窗边,望着庭院出神。银色的月光让她想起了云风白的发,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心中浮起淡淡的伤惘。不知不觉,她已经习惯了他在身边,再艰难再危险的境况,两人相视一笑,心自安然。 年华摊开手掌,掌心的黑气触目惊心。她真的要为了保命,而将都护骑带来三桑城,成为端木寻野心的牺牲?! 年华心中纠结,苦恼,绝望。宁湛将西州交给她,她怎么能够让西州陷入水火?端木寻得到西州,朔方,势必会进一步将战火引向玉京。宁湛还在玉京,她不能让他陷入危险。 楼下的庭院中,一道人影从宫殿的阴影里冲出,跌跌撞撞,似哭似笑。 年华正在纠结,被这响动惊到,立刻侧头望去。 从宫殿中冲出的是一名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女子。她冲向莲池,刹步不及,扑通一声,跌入水中。莲池极深,高过两人。女子似乎不会水,她在水中挣扎沉浮,眼看没顶。 年华吃了一惊,急忙从窗边跃下,足尖轻点,掠向莲池。 年华跳入水中,捞起女子。也是年华救援及时,女子只是吃了几口水,并没有生命之虞。她看见年华一身戎装,顿时吓得抖如筛糠,神魂不清地道:“不要过来,不要找我偿命……是他推下了你,我只是给你喝了丧失神智的迷药……” 年华皱眉,借着月光望去,女子大约三十岁,湿透的卷发紧贴在苍白的脸庞上,容颜消瘦而憔悴,有如鬼魂。 年华不认识,见她跌坐在地上,伸手想扶她起来。谁知刚伸出手,女子便已失声尖叫起来,“啊啊——不要来找我!不要杀我!放过我,放过我……” 月光下,女子口中的黑齿在她如鬼的容颜的衬托下,格外瘆人。 年华不由得惊退一步。 女子的尖叫声,引来了几名慌慌张张的侍女。 “啊!安提娜王妃在这里呢!” “您突然冲出宫殿就不见了,吓死奴婢们了!” 侍女们刚扶起惊恐万分的女子,南因?铁穆尔带着随从远远走来,“吵吵嚷嚷,怎么回事?” 侍女战战兢兢地道:“回王主,王妃又做噩梦了,她突然冲出了寝殿……” 南因?铁穆尔望了一眼全身湿漉漉的安提娜王妃,又望了一眼年华,皱眉道:“不是叫你们看好王妃吗?下次再让她到处乱跑,唯你们是问!” 侍女们急忙垂首,“奴婢知罪,王主饶命!” 南因?铁穆尔还想发作,但是因为年华在场,怕泄露了隐私,终不好发作,吩咐侍女,“带王妃回寝宫。” “是。”侍女们如蒙大赦,扶起瑟缩发抖的安提娜王妃,急忙离开了。 年华微微吃惊,这就是安提娜王妃?曾为阿穆隆?铁穆尔的妻子,如今又嫁给继子南因?铁穆尔的女人?传说中,两王之妃安提娜美艳倾国,怎么会是这么一个女鬼般憔悴可怖的女人?她那一口黑齿实在让人心悸…… 南因?铁穆尔望了一眼年华,冷冷道:“年将军,这么晚了,你还不安寝,莫不是心中有鬼,夜难安枕?” 南因?铁穆尔一直怀疑年华身在曹营心在汉,不相信她会背弃西州,投效皓国。此话本是针对此而言。 年华笑了笑,坦然承认,“心中有鬼,自然夜难安枕。不想,深夜在窗边闲坐,就遇见了您和贵王妃。” “你……”被反将一军,揭了隐私,南因?铁穆尔勃然大怒,但是思及叛军逼境,还需要借助都护骑的力量,不敢开罪年华。他瞪着年华,眼中充满恨意,似乎欲将年华生吞活剥。 年华冷冷一笑,转身离去。冷血弑父之辈,根本不配称之为人。对于一个畜牲,何须与之多费唇舌。 年华缓步离开。她的脑海中,始终萦绕着安提娜王妃那一口黢黑的牙齿。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南因?铁穆尔也有一口染黑的牙齿,而记忆中,还有谁,也有这么一口被染黑的牙齿? 那个人是…… 夔奴! 对,是夔奴。在砂城的擂台相识,然后与她拳脚相搏了一年,又突然消失了踪迹的夔奴。 夔奴来自夔山,夔山在朔方境内,靠近冈仁波齐山脉,位于狮泉河下游。 夔奴在留给年华的信中说,他已经解开了心结,即将去往毕方城。 年华的脑海中依次划过夔奴,南因?铁穆尔,安提娜王妃三人的黑齿,然后心中的纠结微微开朗。如果,夔奴真是那个人的话,那一切还有转机…… 为了这一线的转机,她就堵上一把,将都护骑引来三桑城? 成,则西州保全; 败,则身败名裂。 如今,她只能在绝境中,去做一些能够挽回败局的事情。 驼铃阵阵,黄沙漫漫。 年华和龙断雪离开三桑城,赶赴砂城,已经有三天光景了。 两人正在夕阳下行路时,年华突然从骆驼上翻倒下来,滚下了沙丘。她的腹中传来一阵一阵的绞痛,额上浸出大滴大滴的汗水。——掐指算来,今天正是离朱毒发之日。 龙断雪回头,冷冷地望向滚下沙丘,因为剧烈痛苦而蜷缩成一团的女将,“啧啧,离朱发作了吗?年将军,蚀肠烂腑的滋味,一定非常享受吧?” 年华猛然抬头,咬紧了苍白的嘴唇,死死地盯着龙断雪。出发三天了,龙断雪和她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对她怀着深深的敌意。而她,却命悬他手。 “你不会,打算悠闲地看着我毒发致死吧?”年华吃力地道,每说一个字,她都觉得五脏六腑绞在一起,痛得无法呼吸。 龙断雪冷冷地道,“我很想悠闲地看着你毒发致死,但是长公主命我为你抑毒。她的意愿,对我来说就是不可逆抗的天意。” 年华舒了一口气。她不想死,也不能死。她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龙断雪又道:“为你抑毒,是我此行的任务。但是,我没有义务走到你身边去为你抑毒。看见前面那片荒石林了吗?我去那里休息,如果你能够支撑着抵达那里,我就为你抑毒。否则,继续忍受痛苦吧,年将军。” 龙断雪指的荒石林,离此处约有三百米远。 龙断雪说完,骑着骆驼,径自往荒石林而去,不再看年华一眼。他也牵走了年华的骆驼。他存心想折磨年华,让她忍着剧痛在沙漠中步行三百米。 年华强忍剧痛,撑起身形,向荒石林走去。她刚站起来,脏腑就扭曲疼痛,难以忍耐,仿佛有几百条小蛇在撕咬蚕食着她的五脏六腑。 “啊啊——”年华跌倒在地上,痛得五官都扭曲了,但是活下去的信念,支撑着抓住哪怕微渺的生的希望。 年华匍匐在地,咬紧牙关,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向荒石林爬去。每爬行一步,她都感到肝肠寸断般痛苦。她的喉咙中涌起腥甜的液体,咳嗽着溅在沙地上。随着她一路爬行的轨迹,沙漠上宛如盛开了一路的红棘花。 无论如何,她不能死去。为了宁湛,她不能死去…… 夕阳西下,圆月东升。 龙断雪坐在篝火边,喝了一口羊皮袋中的美酒,望了一眼如铺银霜的沙地。五十米外,一个身影正在艰难地挪动,一步一步地接近荒石林。 龙断雪有些动容。已经两个时辰了。以离朱毒发的痛苦,她居然能够坚持两个时辰,一步一步地爬到这里来,这份毅力和承受力,简直不是人…… 半个时辰后,龙断雪已经能够看清年华的脸。她一身黄沙,满面尘灰,十分狼狈。她身上染了血迹,手上也磨出了血泡,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曲,眼神在暗夜中明亮得有些吓人。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慑人的气势,让龙断雪心虚。明明此刻,他俯视着她,掌控着她的生死。可是,他就是没来由的,为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所折,感到心虚。 龙断雪以冷笑掩饰心虚,“想不到,你竟然能够坚持到这种地步。很不错,风华将军果然不是寻常之辈。” “谬赞了,请龙将军为年华抑毒吧!”年华喘着粗气,翻身坐在篝火边。她的声音虽然虚弱,但是气势仍不减。 龙断雪笑了,“当然,你既然来到这里,本将军说话算话。” 年华勉力支撑起身形,在篝火边结了一个跏趺坐。 龙断雪站起身,走到年华身边,俯视年华,“把衣服脱了。隔着衣衫,没有办法控制毒气的运行。” 年华望了一眼龙断雪,“非得如此吗?” 龙断雪冷哼,“毒气在筋脉中游走,我必须亲见,才不会出错。哼,放心,我对你完全没有兴趣。你不必有不必要的担心。” 年华微有犹豫。 龙断雪道:“你如果觉得男女有别,不宜露体相见,我也可以隔着衣衫抑毒。不过,那样的话,我不敢保证毒气会不会走岔,侵入心脉,令你当场猝死。” 年华褪去衣衫,“我只是怕你受惊而已。沙场生死,连性命都悬于一线的人,岂会太执着浮云般的俗礼。” 年华双目微阖,赤身结跏趺坐,她的皮肤浸在月光中,宛如象牙一般莹白,带着某种圣洁的意味。 龙断雪望着年华的身体,他素来镇定自若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惊惧。 年华的身上遍布着狰狞的伤痕,一道一道交织纵横,怵目惊心。仔细分辨,有刀伤、剑伤、箭伤……有些痕迹浅淡,似乎是很久之前的旧伤,有些痕迹很深,显然是近期愈合的新伤。这些伤痕都是战争的烙印,或许还可以称之为武将的功勋。风华将军这四个字是荆棘缠绕的桂冠,是鲜血淋漓的荣耀。 龙断雪惊畏动容,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子怎么能够承受这么多残酷的印记?在风华将军的辉煌荣光下,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舔舐着痛苦的伤痕,在品尝着劫灰般的寂寞? 年华没有睁眼,却似乎预料到了龙断雪的惊愕,“这些伤,都是代价。天极门中的旧伤,是变得强大的代价。四处征战的新伤,是成为风华将军的代价。在这个世界上,想要获得什么,必须得付出与之相应的代价,不是吗?” “你,说得没错。”龙断雪也结了一个跏趺坐,坐在年华的对面。他开始缓缓催生功力,双掌与年华相对,“是什么,让你肯付出如此残酷的代价?” “爱,和守护。龙大将军,你不也一样吗?” 龙断雪一怔。他也是因为爱端木寻,所以想要守护她,保护她。在这纷繁的乱世,只有拥有了强大的力量才能够守护。为了得到力量,他付出的代价并不少于年华。 年华摒去了杂念,调整内息,任由龙断雪引导真气散向四肢百骸,在小周天内循环。 龙断雪急忙凝聚心神,以千峰心法运行内息,牵引着年华体内的毒气,汇聚向几个穴位。年华的筋脉中,有小蛇般的黑色毒气在流动。 功力运行间,龙断雪又道,“我知道你不会忠于长公主,忠于皓国。” 年华没有否认,“那你,为什么还为我抑毒?” “因为,这是长公主的吩咐。如果,你做出背叛长公主的事情,我一定会杀了你。” 年华沉默,半晌,她问道,“离朱之毒,无药可解么?” “离朱,没有解药。不过,有一个人,能解天下奇毒。” “谁?” “黄泉谷,‘鬼医’澹台婴。”龙断雪冷笑,道,“但是,这个人空有医名,却是暴戾残忍,心如魑魅的恶人,他不会救任何人。而且,从西荒去往北宇幽都的黄泉谷,至少也要一个月,你不必有所盘算。” 年华沉默。 龙断雪也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专心地为年华抑毒。 月光如水,将盘膝对坐,扺掌运功的两人浸入水中,静穆似两尊雕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黑齿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砂城,都护营。 年华回到都护营,引起了一片哗然。取得众人信任,证明自己确实是年华,而不是江湖人易容而成,颇费了一番功夫。但最后,年华终是得到了众人信任。众人并不知道,年华身中离朱之毒,已经被端木寻控制。 年华点兵十万,赴三桑城。年华点的十万骑兵,全是白虎、骑。张骥等守备军编制而成的都护骑,都留在砂城。对于这次出兵的目的,年华只说是与朔方交战。白虎、骑众将信任年华,奉她如战神,也都没有异议地遵行。 龙断雪面露疑色,“没想到,你还蛮听长公主的话。我以为你不会乖乖地遵从她的意思。” 年华道:“为人所制,不得不遵命行事。久经戎马,我虽然看淡了生死,但人的本性总是惜命的。” 龙断雪冷笑不语。 这一天,龙断雪不在,年华召集了田济、巴布、乌雅等十余名将领聚会。 年华道:“此次出征,与以往有所不同。败了,固然身败名裂;但胜了,也有可能身败名裂。虎帐之外,本将军一向视你们为挚友,因此不想勉强任何人的意志。你们可以代表自己和自己辖下的将士们,选择去三桑城,或是不去。” 此次出战,也算是与朔方作战。可是,即使赢了,也只是在为皓国做炮灰。胜了,也有身败名裂的危险。 年华孤注一掷,赌的是那一线微渺的不会身败名裂的可能性。那一点微渺的可能性,建立在一个有着黑齿的男人身上。他曾经与她在拳脚相搏中交契心灵。 年华深深明白,这一点可能性微渺而苍白,可是她身中离朱之毒,没有其它的选择。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别的白虎、骑将士却有。他们没有必要陪她孤注一掷赌乾坤。虽然,在这场赌局中,她需要他们的力量。 田济道,“无论有多艰虞,无论结果胜败,我等尽听年将军调遣!” 众将纷纷点头赞同,他们与年华几度出生入死,都愿意与她同进同退。众将以性命和荣誉相托,年华感激之余,也更坚定了心中的信念。无论如何,她不能让端木寻奸计得逞,染指西州,吞并朔方。 众将散去,年华留下了巴布、乌雅。 年华问道,“离开蜃梦城后,风白……云公子没有回都护营吗?” 巴布、乌雅将在斗神庙废墟发生的事情,向年华叙述了一遍。云风白识破易容的“年华”,易容的“年华”服毒自尽,他立刻折回蜃梦城找年华。然后,一去不返。 “这样啊,他还没回来……”年华喃喃道,心中泛起了莫名的惆怅。此刻,云风白在天涯的何处?真想再看他一眼,那么即使是死,她也无遗憾了。 十五天后,年华、龙断雪带领十万白虎、骑来到了三桑城。朔方叛军早已抵达三桑城,他们驻扎在三桑城附近的雷泽城。叛军一共有二十五万人,后方还不断地有倒戈的朔方州城兵力加入。南因?铁穆尔的统治不得民心,由此可见一斑。二十七蛮部趋势而动,已经有十三个部落投效了叛军。三桑城如陷水火,南因?铁穆尔焦头烂额。白虎、骑的到来,暂时稳定了三桑城飘摇的局势。 在端木寻的部署下,白虎、骑驻扎在最前方,沙棠骑留守护城。对端木寻明显以白虎、骑做为人盾的安排,年华不得不接受。 年华担心叛军一气强攻,白虎、骑会损失惨重。然而,不知为何,自从白虎、骑来到三桑城,雷泽城中的叛军就偃旗息鼓,不再有大的攻城举动。 众人都说,是风华将军和白虎、骑的威名,震慑住了叛军。只有年华知道并非如此。叛军的偃旗息鼓是一个讯号,一个只有她才懂得意义的讯号。她舒了一口气,照此看来,叛军中的“高明”果然是他!总算,值得一赌。没有人,甚至连端木寻也不知道她与他相交甚深,不言而明彼此的心思。——这,就是她反败为胜的筹码。 城楼上,南因?铁穆尔正在对管于智咆哮,“为什么不乘胜反击?!现在,不是歼灭叛军的最佳时机吗?那帮老东西居然敢犯上作乱,你立刻发兵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看谁还敢反小王!” 管于智垂首道,“禀王主,现在不是反击的时候。虽然不知道叛军为何偃旗息鼓,但绝非是示弱。当务之急,应该是守城。之前的几场战役,已经很吃力了……” “住口!”南因?铁穆尔怒吼,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神色狰狞而疯狂,“小王说出兵反击,你敢忤逆小王?莫非,你与叛军有勾结,也想夺小王的江山?!” 管于智一怔,挺直的身板因为悲愤而开始颤抖,“末将对王主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南因?铁穆尔道:“既然你忠心可表,那就立刻出兵剿灭叛军,向小王证明你的忠心吧!” 管于智道:“末将对王主忠心不贰,可是贸然出兵万万不可……” 南因?铁穆尔瞪眼,“哼,那你就是怀有贰心!来人啊,管于智忤逆君命,怀有贰心,将他拖下去,杖责三十军棍,以儆效尤!” 近卫军上前,将管于智拿住,拖下城楼执刑。 管于智一路悲呼,“王主明鉴,末将一片忠心啊——!” 左右将领见状,纷纷为管于智求情。 南因?铁穆尔怒道:“谁敢多言,与管于智同罪!” 众将便唯唯诺诺,不敢再多言。 城楼下,军棍笞打肉体的钝击声和管于智的痛呼一起响起,听在众人耳里,寒在众人心上。 年华站在城墙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的目光落在城楼下受刑的老将身上,心生怜悯和悲哀。这一顿军棍不仅打在老将的肉体上,也打在了老将的忠心上。那一颗原本坚定护主的忠心,随着老将呕出的鲜血,已经变得支离破碎。 战局陷入僵持的两个月里,年华习惯在傍晚时分去三桑城中最大的一家酒馆喝酒。她每天必去,雷打不动。店小二每天在她到达之前,就已经习惯性地为她留下她常坐的那一张桌子,摆下了她习惯喝的烈酒。 年华坐在靠窗的酒桌边,自斟自饮,赏景自乐。窗外,几株歪斜的旱柳立在沙地上,柳树随风摇曳着绿枝,细软如丝。年华想起了玉京中三月春雨,柳絮纷飞的景致,心中又是淡淡的惆怅。 酒馆中人来人往,醉语喧哗。西荒民风剽悍,崇尚武力,越是规模大的酒馆,越有粗犷的醉汉互起争执,拳脚相向。众人也不拉架,反而观坐叫好。这样喧哗混乱的地方有一个好处,只要你安静地坐着,不惹是生非,就没人会注意到你。不过,如果有人存心找你,则另当别论。 “丫头,怎么独自喝闷酒?”年华刚将第七杯酒举起,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她侧目一望,不知何时,邻桌来了一名高大魁梧的汉子。他浑身罩在灰色的斗篷中,也在自斟自饮。他坐的位置在年华侧后方,能看见年华,年华却要回身,才能看清他。 “那是因为,大叔你一直没来。”年华没有回身,瞥了一眼男子魁梧的轮廓,喝了一口酒,嘴角露出了笑意。她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伤脑筋,混进三桑城,并不容易。不过,打听到风华将军最常出入的地方,却是出乎意料的容易。”男子喝尽一杯酒,道。 年华笑着饮酒,这正是她风雨无阻,每天来此喝酒的原因。每天固定时间在规模最大,最混乱的酒馆喝酒,那么要找她的人,很容易就能找到她。 “大叔,砂城一别,已有半载,今天你也是为了求打而来?” 夔奴道:“今天求打,只怕惊动了跟踪在你身后的人。” 虽然年华身中离朱之毒,有如傀儡,但是龙断雪始终疑忌她。她的一举一动,都在龙首门暗探的监视下。不过,为了防止她察觉,暗探们都潜身在百米以外。酒馆中监视她的暗探,也不敢靠近,而是远远地坐在最偏僻的角落。年华并不担心,酒馆中人声喧哗,人影攒动,任暗探耳如顺风,也不会听见年华与夔奴的对话。更何况,年华与夔奴相背而坐,也无大的动作,根本看不出来正在交谈。 年华饮尽杯中酒,“不打也好。我在这里等你,并不是为了打斗。” 夔奴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三桑城?” 年华换上了敬称,语气也礼貌了许多,“因为,白虎、骑刚抵达三桑城,您就下令贵军停止了兵戈。我想,既然您不想与我开战,那就必定会来找我,阿穆隆?铁穆尔陛下。” 夔奴端酒的手一颤,震惊过后,恢复了平静,“你怎么知道本王的身份?本王好像并没有告诉过你。” “您确实不曾告诉我,但是您的黑齿告诉了我。黑齿,是朔方王族的象征,只有王室中人,才有资格将牙齿染成黑色。您,南因?铁穆尔王,安提娜王妃都有一口很醒目的黑齿。而且,您自称夔奴,来自位于冈仁波齐山脉的夔山,而尊贵的阿穆隆?铁穆尔陛下,正是在冈仁波齐山‘成佛’。我想,您即使不是阿穆隆?铁穆尔陛下,也是和他很有宿缘的人呢!” 朔方叛军的首脑是几名老年文臣。端木寻分析得没错,一直唯诺隐忍的文臣绝不可能突然之间就有了领兵作乱的魄力,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有了让叛军星火燎原的能力。他们的背后另有“高明”,而这个“高明”自然是阿穆隆?铁穆尔。作为以武力见长的威烈王,他有领兵的能力和魄力。作为旧王,他在老臣间有凝聚力和号召力。 阿穆隆?铁穆尔笑了,黑齿森然,“风华将军果然睿智。” 年华开门见山地道,“您既然来到三桑城,并且找到了我,那是不是说明我们的所求一致,能够结成同盟?” 阿穆隆?铁穆尔道:“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本王知道你不是真心守护三桑城。我们应该可以结成同盟。本王希望,你出兵助我复国。” 阿穆隆?铁穆尔冒险来三桑城,是想以之前和年华的交情说降白虎、骑,兵不血刃地攻下三桑城,夺回王位。 年华爽快答应,“好,我愿意出兵为你复国。” 年华的爽快,让阿穆隆?铁穆尔疑惑,“你助本王复国,那你想求什么?” 年华再一次饮尽杯中酒,道,“朔方重执诸侯礼,永不犯玉京。” 此战之后,她如果因为离朱而死,至少也为宁湛平定了朔方,安定了西北的乱局,让他能够少一些忧心,多保重身体…… 阿穆隆?铁穆尔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没问题。本王应诺。你如果助本王复国,朔方便重执诸侯之礼,本王有生之年,永不侵玉京。” 年华道:“好,得君一诺,白虎、骑尽听陛下调遣!” 阿穆隆?铁穆尔道:“君子一诺重于山,本王绝不食言。” 年华道:“关于破三桑城,夺回王位,您心中可有计划?” 阿穆隆?铁穆尔叹了一口气,并不回答年华,反而言它,“颜面这东西,其实不值一钱。可是,身为王族中人,又不得不重之如生命,绝不能在世人的眼中留下污点,口中留下谰言。之前,本王堪不破‘迷梦’,如今本王又堪不破‘颜面’。” 有了白虎、骑襄助,阿穆隆?铁穆尔破城夺位不难,难的是体面地从儿子手中夺回王位。当初,南因?铁穆尔再荒暴冷血,也知道以“成佛”的传言来掩饰弑父的事实。阿穆隆?铁穆尔命大,在夔山捡回一条性命,他回来夺回王位,即使恨极了不孝逆子,也不能当众抖出他弑父的罪行,更不能突然就从“佛界”返回了人间。否则,就算他夺回了江山,朔方王室也会颜面扫地,成为天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这也是阿穆隆?铁穆尔在叛军中,只对几名老臣表明身份,不敢当众澄清身份的原因。 年华冰雪聪明,一点就透,立刻明白了阿穆隆?铁穆尔的尴尬处境。可是,她也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她可以将性命置之脑后,出兵助他复国,却无法帮他粉饰太平。 两人相背而坐,陷入了沉默。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周围有几名醉汉或伏倒,或自语,只知醉里乾坤,不知身外天地。 天色渐渐黑了,阿穆隆?铁穆尔起身,“未免节外生枝,本王得出城了。丫头,下次要找你,还在此处。” 年华道:“每天傍晚,我都会在此。” “好,告辞。”阿穆隆?铁穆尔说完,转身离去。 年华喝完壶中残酒,也付账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菩提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月明城寂,沙风袭面。 年华拖着蹒跚的步伐,走在三桑城城外的荒道上,她要去往驻扎在城外五十里处的白虎营。端木寻对僵持的战况不满,要求年华十天后出兵雷泽城。 年华看似平静,实则焦急。阿穆隆?铁穆尔始终堪不破“颜面”二字,一直没有进一步的计划。而且,另一件事,也让她心乱如麻。 今天,又是离朱毒发之日,龙断雪在为她祓毒时说到了云风白,“你可想知道云风白的下落?” 年华睁开了眼睛,“他现在在哪里?” 龙断雪催生掌力,拂过年华身上的天突、檀中,太乙几处要穴,有黑气蚯蚓一般在象牙色的皮肤下游走。 “他回蜃梦城找你,被蜃梦城主的谎言骗去了皓国龙首门。” 年华闻言,心中一震,内息瞬间紊乱。 龙断雪继续道:“今天,龙首门人来报,他已经横尸在龙首门中了。他的武功再好,也逃不过玄龙七杀之阵。” 真气阻滞,黑色的毒气弥漫上了年华的额间。 龙断雪皱眉,“此时此刻,怎么能分神?你不要命了吗?” 龙断雪话音未落,年华身体一颤,一口黑色的鲜血喷出,洒在地上,乌黑如墨藻。血色瞬间抽离了年华的脸颊,龙断雪迅速出手,封了她的紫宫、神阙、天池三大穴位,以防毒气弥漫乱行,伤及心脉。他又以千峰心法催生真气,将离朱之毒引入正轨,将之抑止。 半个时辰后,龙断雪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站起身来。他背过身去,不再看年华:“还好,虽然毒气走岔,伤及了筋脉,但是性命无虞。不过,近日内,你恐怕不能再上战场了,年将军。” 年华抬起头,但觉浑身都在隐痛,绵软无力。她心中清楚,因为刚才一念之差,毒气逆行,险些丧了小命。不要说武功,就连身体,也要休养一阵子,才能恢复。 “龙断雪,你是故意的吧?”年华披上衣裳,擦去嘴角血迹,神智清明了一些。她望向龙断雪,眼神冷如刀锋。 龙断雪没有回头,“年将军的话,龙某听不懂。” “你故意以云风白让我心乱分神,以致真气走岔,难道不是吗?” 龙断雪轻笑,“哼,不愧是修罗沙场中历练出来的人,聪明冷静到让人惊讶的程度。没错,我是故意的,故意让你乱心,以致鸩毒攻心。” 年华气得浑身颤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龙断雪侧头,他的侧脸在月光中显得锐利如出鞘的刀锋,“从你的眼中,我看出你根本不会效忠长公主。我不得不防范。而且,长公主身边,有我一个‘将’忠诚地保护她,就够了。你根本只是多余。” 年华道:“我不能上沙场,那十天之后,谁指挥白虎、骑攻雷泽城?” 龙断雪笑了,“自然是我。你将虎符交给我。半个月内,我必破雷泽城,杀尽叛军。” 自古以来,将不可夺志,更不可失虎符。年华气结,一时说不出话来。 龙断雪向外走去,头也不回,“命毕竟比虎符重要,好好休息吧,年将军。” “等一等。”年华急促地道。 龙断雪驻足,“什么事?” 年华颤声问:“你刚才说,云风白陈尸龙首门,究竟是真还是假?” 龙断雪笑了,“也许是真,也许是假,龙首门中现在还没有消息来报。不过,一旦入了玄龙七杀阵,即使是云风白,也不可能逃出生天。” 龙断雪头也不回地离开。 年华浑身颤抖,似是痛苦,又似恐惧。 年华拖着蹒跚的步伐,在月下的荒径中行走,心中一片冰凉。因为龙断雪这出乎意料之外的一步棋,计划全部都乱了。她不能让龙断雪带领白虎、骑作战。她必须赶去白虎营,与田济等人商量对策,或者是转投雷泽城,或者是回砂城。 年华望着手心的黑气,心如死灰。她想起云风白在千里之外,生死不知,心中又涌起了一阵更强烈的绝望和悲伤。他去龙首门是为了她,是她连累了他。她这一生,到底要欠他多少,负他多少。她这充满鲜血和杀戮的一生,实在不配他如此用情,用心…… 年华一边走,一边觉得脸上湿湿的,她用手一擦,是泪。 前方不远处,有一棵绿冠如伞的菩提树,枝叶扶疏,浓荫覆地。月光下,浅心型的树叶发出淡淡的绿色光华,不染纤尘。树枝上垂下无数绿藤一样的气根,仿如浮世中人互相纠缠的命运。 这棵菩提树活了七百年,被三桑城的居民奉为神木,并在树下立了一尊斗神爝的神像,每逢初一、十五,大家都来供奉膜拜。——西荒多伐乱,民风彪悍尚武,诸城大都以斗神爝为守护神。 四下静寂如死,只闻沙风呼啸而过。年华实在走不动了,坐在菩提树下歇息。借着月光望去,斗神像高愈七尺,足踏莲花神台,手持幽冥长剑,宝像庄严,威风凛凛。 年华怔怔地望着神像。很久以前,在战乱中失去亲人,被铁骑驱逐追杀时,她就已经不相信神明了。世间如果真有神明,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世人在战火中饱受煎熬,颠沛流离?从那时起,她只相信“力量”,她要得到强大到可以守护的力量。自从持剑踏入沙场,她相信的只有手中的剑,和自己的力量。可是现在,不知为何,她想向神祇祈祷,想祈求神明替她守护一个人。 年华挪到斗神像下,跪在地上,双手放在胸前,闭目祈祷:“如果,您存在于世间,知道人间疾苦,在虚空中守护芸芸众生的话,我祈求您保佑风白平安无事,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换他的平安……” 年华深深地垂下头,喃喃地祈祷。突然,她的头上传来一个威严雄浑的声音,“你真的……愿意以你的生命换他的平安?” 年华一怔,抬起头来,她看见了一件极不可思议的事情。斗神爝的神像活了,祂原本双目平视前方,此刻却垂头望着她,石雕的口一张一合:“你真的愿意以你的生命换他平安?” 神像显灵了?!!年华也不知道是该惊讶,还是该惊骇。这一辈子,她还没见过如此怪力乱神的事情。她吃惊地望着神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斗神爝的神像再一次开口问她,“你真的在担心他?想念他?” 年华虽然惊骇,但思维还在,一听这语气,一想这场景,顿时明白了什么。 年华低声咳嗽一声,道,“云风白,你藏在哪里装神弄鬼,快出来!” 斗神像继续开口,“你先回答,我才出来。” 威严雄浑的声音恢复成了云风白的声音,略带戏谑。 果然是云风白! 年华言语不能,但心中却放下了一块大石。她绕到神像后,没有人,左右四顾,月光下菩提树垂藤交错,根本就没有云风白的身影。 “风白,你在哪里?不要闹了,快出来……” 神像仍旧在说话,语气悠然,“哎,你回答了,我才出来……” 年华气结。莫非,他躲在神像里面?不对,听声辨位,神像的口虽然在张合,但是声音是从头顶传来。 年华蓦然抬头望去,繁茂的菩提树枝上,倚坐着一名白衣银发的男子,他笑着望向年华,朗如玉山,净如秋水。 对上那一双熟悉的温暖的眼神,年华放心了,也笑了,“怎么睡在菩提树上,你莫非‘成佛’了?” 云风白笑着跃下树,银发纷飞,落地时,足不履尘:“什么‘成佛’,云某心有牵念,还不想跳出红尘,远避方外。睡在树上,总强过睡在地上。” 云风白与年华擦身,青丝与白发在风中纠缠。 云风白回首,望着年华,心中有千言万语,却无法成言,只融于云淡风轻的一笑中。 年华抬头望着云风白,她伸出手,想确认他是真实,还是幻觉。手指触上他冰凉的发丝,温润的脸庞,年华放心了。不是幻觉,云风白平安无事,就站在她的面前。 “你不是去了皓国龙首门,怎么会在这里?” 云风白道:“我走到皓国边境,突然发现事情不对,于是派遣异邪道的人查探,才发现中了诡计。查知你在三桑城,我立刻就赶来了。那晚夜宴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领白虎、骑守护三桑城?你、你没事吧?” 年华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笑道:“自古征伐之道,利益驱之,合合分分,分分合合。我与端木寻结盟,护卫三桑城,自然是受战局利益的驱使。那晚的夜宴发生了不少事,不过我很好,很好。你没去龙首门,也很好,很好……” 云风白、年华走到斗神像下,年华望了一眼云风白温和的重瞳,垂下了头,“风白,你还是回北宇幽都去吧。” 云风白挑眉,“为什么?” “我害怕……我不想你遇到任何危险……残酷血腥的战场,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 云风白望着年华,年华转过了头,他只能看见她的侧脸,“如果,你呆在残酷血腥的战场,我也愿意陪你一起呆在残酷血腥的战场……” 年华心中一颤,她的肩膀微微发抖。她这充满杀戮和血腥的一生,她独自承受就好了,她不想将他拉入,葬他一生。更何况,身中离朱鸩毒,她恐怕也时日无多了。至少,最后,不要让他伤心,难过。 年华一直低垂着头,没有说话。云风白递来一件熟悉的事物,映入了她的眼帘。——圣鼍剑。在蜃梦城中,她因为千日醉沉睡,被易容的“年华”夺去了圣鼍剑。云风白在神庙废墟中识破“年华”后,夺了回来,一直带在身边。 “给你,没有它,你也就不是你了。”云风白将圣鼍剑递给年华,心情复杂。他不想看着她去征战,去杀伐,他想保护她,保护她一生不受伤害,不染血腥。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把圣鼍剑还给了她。戎马沙场,是她选择的征途、宿命,他阻止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守护。 年华的手微微颤抖着,她接过了圣鼍剑。确实,没有圣鼍剑,她觉得很不习惯,仿佛失去了依靠和庇护。 云风白眼尖,在年华接过圣鼍剑的刹那,看见了她乌黑的掌心。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她想缩回,但是他的力气太大,扼得她手腕生疼,挣脱不出。 “你中毒了?!!”云风白望着年华的掌心,倒吸了一口凉气。博览蛊书毒典,也是玄门的必修课。他一眼就从在她掌纹中蔓延的黑色阴霾里,看出她中的不是寻常之毒。 年华嗫嚅着,没有说话。 沉默,意味着默认。 云风白道:“什么毒?……离……离朱么?” 端木寻和龙断雪掳走了年华。白虎、骑出现在不该出现的三桑城,年华投效了不会投效的人。龙断雪惯以离朱挟制门徒。种种迹象交织在一起,让云风白心惊胆颤地吐出了“离朱”二字。他当然知道,离朱是一种怎样可怕的毒,中之者将永远沦为龙断雪的傀儡…… 年华抬头,望着云风白,心中绝望,“是离朱……” 既然被他看穿了,年华也就不再遮掩隐瞒了,她将夜宴那日至今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云风白。 “我的性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必须助威烈王复国,那是我答应他的事情,也是结束朔方伐乱,保全西州的代价最小的途径。离朱,无药可解,生死对于我来说,也无所谓了。”年华喃喃道。她不能,也不甘心受人控制,任人摆布。与其失去自我,不如失去生命。更何况,她的言令还牵系着十万白虎、骑的存亡命运,更左右着整个西荒的战局。 云风白悲伤地望着年华,“可是,对我来说,你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事。” 年华心中一恸,她不敢看云风白,转头望向斗神爝的石像。石像静穆如死,没有了云风白的幻术,它再也不能开口说话。顽石开口,不过是云风白在捉弄她,但却让她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世间真有神明存在,在默默地聆听和守护芸芸众生善意的祈愿…… 世界上,果然没有神祇,一切都必须靠自己的力量。 顽石开口,神祇,成佛,颜面……电光石火间,年华的头脑中次第划过了这几件不相干的事情。最终,一个念头破开阴云,在她脑海中浮现。年华眼前一亮,或许,她有办法让“成佛”的阿穆隆?铁穆尔体面地重回人间……那么,她就能在离朱再一次发作之前,结束三桑城的战乱,平定西荒的乱局…… 年华激动之中,拉住云风白的手,“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帮我……只有你,才能帮我……” 云风白苦笑:“离朱之毒,连龙断雪也不能解,我只能想办法试一试……” 年华摇头,望定云风白的眼睛,“不是离朱,是幻术。” 年华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云风白从惊愕,到担忧,到犹豫,最后妥协,“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又怎么能拒绝?我帮你。” 年华笑了,“谢谢你。也许,世间真正懂我者,只有你一人。” 云风白也笑了,可是他眼中有深深的隐忧,“你视我为知己,那我就更不能让你死了。否则,我独在世间,也太寂寞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纸鸢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三天后,雷泽城中传来一个震惊世人的消息。 据亲眼目睹的城民们说,在一个霞光漫天,紫云绕日的傍晚,雷泽城的佛庙上空,从云层之上传来庄严的梵唱声,无数花雨纷纷坠落,如来佛祖、五方佛、燃灯佛、弥勒佛在云上尽现法身。一头象兽驮着一名身穿皇袍,头悬王冠的人从天而降,众人定睛望去,正是之前“成佛”的威烈王阿穆隆?铁穆尔。不多顷,佛光黯淡,佛陀散去,一切又恢复如常,只有阿穆隆?铁穆尔留在了人间。 对此异象,有人说,是佛祖不满南因?铁穆尔的暴、政,悲悯众生受苦,才将本已成佛的威烈王又送回了人间;有人说,是威烈王见国家内乱,又兼外祸,不忍自己的子民受战火之苦,放弃了佛陀之位,回来与子民同甘共苦;还有人说…… 一时间,众说纷纭,但无论哪一种说法,都使得民心更倾向于威烈王,雷泽城的“叛军”也正名为“王师”,三桑城的南因?铁穆尔反倒成了“逆师”。十三蛮部又有七部倒戈,投向了雷泽城。南因?铁穆尔更加孤立无援,三桑城更加风雨飘摇。 正午时分,年华走向端木寻的寝宫。路过庭院时,她又看见南因?铁穆尔在向管于智咆哮,穷途末路如丧家之犬的可怜王者,至今还不懂得收拢已经离散的人心。 管于智虽然不发一言地听着,不敢回驳,但是背脊明显已经挺直,脸上带着冷漠的神色。 经过内庭,回廊曲折,迎面走来几名神色黯淡、双目红肿的侍女,她们抬着一架雕花辇床,哭哭啼啼地走着。辇床、上躺着一个人,不,应该说是一具尸体。尸体上覆着白布,从头到脚。 侍女抬着尸体经过年华身边时,年华让开了一步,并垂下了头。白布之下,隐约可见一名女子的身形,海藻般漆黑浓密的卷发露出白布,沿着雕花床沿泻下,拖曳在地上。——从雷泽城中传来威烈王重返人间的消息的当晚,安提娜王妃在寝殿悬梁自缢。 年华望着侍女抬着王妃的尸体,嘤嘤哭泣着走远,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冥冥之中,自有天网,没有人逃得了因果循环的业报。她在战场上杀了那么多的人,冥冥之中也会有恶报等着她。不知,此生此世,她又会落得怎样的惨淡结局? 年华奉命来到端木寻的寝殿,她猜测端木寻找她前来,一定是为了出兵雷泽城的事情。她原以为,会看见一个十万火急、雷厉风行的端木长公主,谁知走入寝殿,竟看见端木寻跪坐在地上,悠闲地描画纸鸢?! 端木寻跪坐在地上,地上摊着小刀、竹条、纱线等工具,还有两只做工很粗劣的纸鸢,都是凤尾蝶的模样。她正调着颜料,狼毫蘸朱砂,专心致志地为凤尾蝶画尾翅。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漏下,晃成一圈圈绿金色的斑驳光影,环绕在端木寻身边,竟给人一种纯净安谧的错觉。 端木寻抬起了头,笑道:“年华,你来了。” 年华恨端木寻,因为她一步一步地夺走了她的自由,尊严,和生命,让她陷入绝望和死亡之中。她从来没有恨过一个人,哪怕对李元修、轩辕楚这样的宿敌,也只是愤怒和厌憎,而不是恨。端木寻让她体验到了恨一个人的滋味。这些天来,身不由己、任人摆布的无奈,离朱毒发时肝肠寸断、炙髓焚心的痛苦,都让她恨极了端木寻。她恨这个称她为“朋友”,却折磨她,禁锢她的可怕女人。如果能够,她想杀了她,就像当年在梦里斩杀恶龙一样。 端木寻似乎浑然不觉年华的恨意,见年华不做声,她拿起手中的纸鸢,“你看,这是我亲手做的纸鸢,虽然不太好看,但应该能够飞起来。” 端木寻雪白细嫩的手上尽是血痕,明显是做纸鸢时被竹条、小刀割伤了。 年华心中奇怪端木寻的诡异举动,但是端木寻的喜怒行为,一向不可以常理度之,她也懒得多问,只是冷冷道:“不知长公主找年华前来,所为何事?” 端木寻笑了,“和你一起放纸鸢。” 三桑城风雨飘摇时,端木寻、年华站在城楼上放纸鸢。风很大,两只凤尾蝶在湛蓝的天空中飘飞,色彩斑斓。 南因?铁穆尔在城楼下看见了,心中有气,但他不敢对端木寻咆哮,也不敢对年华咆哮,只好又对着管于智咆哮去了。 年华调着手中的线,让凤尾蝶飞得更高。不知为何,在这两军对峙,战火欲燃的前夕,她的心情因为这飘飞的纸鸢而好了许多。仿佛,她又回到了年少无忧的岁月,回到了在葬梦崖下放纸鸢的时光。 端木寻望着纸鸢,道:“很久以前,在天极门时,我就想和你一起放纸鸢。直到今天,这个愿望才实现。” 年华没有回答,只是专心地调整着手中的线,纸鸢在风中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端木寻突然问道,“年华,你知道我为什么将纸鸢画做凤尾蝶吗?” 年华摇头,“不知道。” “有一年,阳春三月,你在万生塔的回廊里,邀我一起去葬梦崖放纸鸢,可是我没有去。当时,你手中的纸鸢,就是凤尾蝶。” 年华愕然。这些陈年往事,她哪里还记得?她甚至也不记得,自己有邀过端木寻去葬梦崖放纸鸢。 端木寻笑着走向年华,艳光逼人,“我很开心。今日,我终于得偿宿愿。其实,我很想以后在皓国的雪鸢原,也能和你一起放纸鸢,一起欢笑着奔跑在草地上。可是,这个愿望恐怕不能实现了……” 端木寻话音未落,猝不及防间,她出掌袭向年华。端木寻也是习武之人,这一掌上,带了五成内力。年华背对着城墙站立,因为这一掌而跌下城楼。 城楼高愈十丈,年华直直地坠下,劲风逆面扑来,青丝纷飞。她没有料到端木寻突然出手,丝毫没有防备,此时急忙提起真气,欲以轻功踏着凸出的城墙壁安然落地。然而,祓毒时真气行岔,伤了元气,她的丹田内一片虚浮,根本使不上力气。十余丈的高度,直接摔下去,无论是谁,都会跌得粉身碎骨。 湛蓝的天空中,断了线的凤尾蝶渐渐飘远。 端木寻望着年华衣翩如蝶,坠下城楼,闭上了双眼。 幸而,年华命不该绝,城门上方探出的旗杆,在紧要关头救了她一命。因为旗杆的阻止,她的坠落势头减小到了不至于丧命的程度。饶是如此,她重重地跌落在地上时,还是传来了一声骨骼碎裂的声音,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年华试图站起来,但骨折的右腿痛得厉害,根本站不起来。 十余名卫兵包围过来,刀戟森森。 端木寻悠闲地从城楼上走下来,望着侥幸活命的年华,久久不语。终于,她叹了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死?” 年华道:“为什么?” 端木寻冷冷地看着年华,“没有人可以忤逆我,欺骗我,可是你却一再忤逆我,欺骗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雷泽城中,威烈王被佛陀送回人间这出戏是你的安排。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威烈王在酒馆中会面,定下了同盟之约。年华,你中了离朱之毒,却还是要忤逆我么?你宁愿死,也不愿意效忠我么?我对你失望透了。与其让你离开我,我不如杀了你,毁了你……” 端木寻森冷的话语让年华如堕冰窖,她的心一点一点地下沉。一切,都被识破了。她早该料到以端木寻的手腕和智计,她绝对瞒不了她。端木寻是说到做到的人,她绝对会杀了她!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死在三桑城?! 听闻这边的异动,南因?铁穆尔带着管于智匆匆赶来。弄清状况,南因?铁穆尔本就记恨年华折断过他的手腕,于是落井下石,“依小王看,立刻杀了她,将她的头颅悬挂在三桑城外,挫一挫叛军的威风,看与她勾结的叛军还敢不敢攻城!” 端木寻没有做声。 管于智顶着被咆哮的危险劝阻,“王主,万万不可,您将年华的头颅悬挂在城门上,恐怕还未挫到叛军的威风,就已经先引得白虎、骑作乱攻城了。依末将之见,年华暂时绝不能杀。” 南因?铁穆尔犹豫了。 端木寻沉思了一会儿,道,“管大将军所言有理。来人,将年华押入天牢,派重兵看守。” 年华困在天牢中,心急如焚。她的右腿疼得厉害,她忍着剧痛将骨折的地方复位,拆了几块天牢中的木床板,用衣襟层层包扎在骨折处,以固定骨骼的位置。一场艰难的包扎下来,贝齿咬得嘴唇鲜血淋漓。骨骼虽然接回了原位,但仍旧疼得无法行走。不能行走怎么行?她必须想办法出去!她不能被困在这里,谁来,谁来救她出去…… 年华枯坐了一夜,心力交瘁。第二天早上,狱卒送来饭食,半碗稀粥和一个馒头。虽然没有一点胃口,但是为了保持体力,年华仍是吃了。粥很稀薄,馒头粗硬,年华刚咬了两口,就吐了出来。不是嫌弃馒头不合口味,常年行军征战,她早已习惯了粗衣粝食。再粗粝的食物,只要能够果腹,就是佳肴。她吐出馒头的原因,是因为馒头中赫然吃出一个纸卷。 年华望了一眼监牢外,没有狱卒,她打开了纸卷。打开纸卷观看之后,年华一脸黑线,继而捶墙。纸上都是蚯蚓般的朔方文,她一个字也不认识。不过,笔迹她不陌生,和之前砂城中夔奴留给她的信中的笔迹一模一样。这张藏在馒头中的纸卷,应该是出自威烈王阿穆隆?铁穆尔之手无疑。可是,谁能告诉她,这上面写了什么?! 这纸条上的短短数语,也许决定了数万人的生死,决定了整个西荒的战局。年华再一次捶墙,早知道,在来西州之前,她就应该先学一学朔方文。 年华度秒如年,心神不宁地过完上午。正午时分,她隐约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动静,却是狱卒在惊慌失措地奔走相告,“不好了,雷泽城的叛军来攻城了!” “云梯已经架到城墙下了!” 年华听着风中隐隐传来的战鼓声,又看了一遍字条上天书般的朔方文,心中忐忑不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破城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三桑城,议事厅。 黑云压城,人心惶惶。 威烈王重回人间的那一出戏,是云风白以幻术相助,才得以遮众人之目,保全朔方王室的颜面。年华与威烈王商议,等一切动向既定,才联合攻取三桑城。可是,端木寻看穿了年华的意图,囚禁了年华,威烈王不得不提早攻城。 威烈王兵临城下,南因?铁穆尔沉不住气了,“长公主,现在该怎么办?” 端木寻道:“急什么?带年华来议事厅,以她为傀儡,指挥白虎、骑迎战叛军。” 南因?铁穆尔闻言,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立刻吩咐站在身后的管于智:“管大将军,你去天牢带年华来。” “是。”管于智领命退下。 天牢中,年华背对着墙壁,盘膝而坐。有脚步声传来,渐渐逼近。年华睁开双目,看见是管于智,心中一惊。去年夏末,管于智率领五万沙棠骑与年华在砂城作战。三天三夜的鏖战过后,管于智没有攻下砂城,都护骑也伤亡惨重。算起来,她和管于智是有前嫌的敌人。 管于智令狱卒打开牢门,又替年华松了镣铐。 年华站起身来,右腿痛入骨髓,她踉跄了一下。管于智伸手,扶住了她。就在管于智扶住年华的瞬间,天牢中变乱骤起。管于智带来的沙棠骑,刀兵闪电般出手,没有防备的狱卒尽数倒在血泊中。 年华望了管于智一眼,疑惑:“管大将军?” 管于智道:“本将奉威烈王密令,救年将军出城。” 啊,原来那封密信的内容是这样……不过,管于智什么时候归顺了威烈王?也许,是在管于智被南因?铁穆尔无故鞭笞的那一次之后吧?南因?铁穆尔失了人心,让阿穆隆?铁穆尔有隙可乘,收拢了旧部。现在,连管于智都倒戈了,南因?铁穆尔已经真正到末路了…… 管于智带着年华走出天牢时,三桑城中战火已燃。威烈王的军队在城外攻城,战鼓如雷。管于智听见城外的鼓声,命令沙棠骑去开城门,迎接威烈王入城。威烈王的军队潮水般涌入三桑城,会和沙棠骑,包围了离宫。南因?铁穆尔和端木寻见大势已去,匆匆逃离了三桑城。 年华右腿受伤,但不欲拖累管于智,“管大将军请自去城门迎接威烈王,尽早平定乱局。年华可以自己回白虎营,调遣白虎、骑前来增援。” “你的腿……”老将犹疑。 “没有关系,给我一匹马,一方长戟就行了。” “好。”管于智给了年华一匹马,一方长戟,马上还带着一张弓,一壶箭。 “多谢。”年华咬牙跨上战马,一手持长戟,一手勒缰绳,向城外驰去。 管于智站在原地,望着女将一人一骑,冲开一条血路,消失在混乱的战局中。久历沙场如他,也无端地觉得心畏。那般坚韧的毅力,那般强大的力量,让人恐畏和折服。世间如果有人能够平定乱世,肃清宇内,那个人一定是她吧…… 年华凭着精湛的骑术,从交战的乱军中冲出了三桑城。因为腿脚不便,即使方天戟舞得猛如蛟龙,灵如游蛇,她的身上还是受了几处伤,鲜血淋漓。 尚未冲出城门,年华看见龙断雪护着端木寻混杀在乱军中,也是出城。她心中蓦地一动,数日来积压的怒火与恨意,腾地燃烧起来。她取下马上的铁弓,搭上三支翎箭,弓张如满月,瞄准了厮杀中的端木寻。 “噌噌噌——”三支铁翎箭次第射出,破空袭向端木寻。 龙断雪耳力非比寻常,即使在乱军混战中,也感受到了危险。古刀横空掠过,挡在端木寻身前,连续击落了两支来势汹汹的翎箭。可是,最后一支翎箭,却从刀势的空隙中飞过,正中端木寻的右目。 “啊!!”端木寻惨叫一声,翎箭已穿进了右眼中。 龙断雪大惊:“长公主!!” 端木寻捂住右目的指缝中,汩汩涌出鲜血。她忍着剧痛,指着乱军中的年华,咬牙切齿:“雪,杀了她!” “是,长公主。”龙断雪垂首应声。 龙首门徒保护着眇了一目的端木寻脱身,龙断雪掠上一匹战马,追杀年华。 年华见龙断雪追来,急忙勒马逃走。无奈乱军中走不快,她才刚冲出城门,身后龙断雪的马蹄声已经近在咫尺。如果回头迎战,她根本敌不过龙断雪,只有死路一条。现在唯一的生机,就是拼命地逃。 年华提缰催马,慌不择路地逃至一处山崖边。眼看前面已经无路,她心中焦急万分。突然,她身下一个不稳,战马发出一声凄厉长鸣,向后面矮了下去,她也因着惯性滚落下马。原来,战马的两条后腿,被一柄飞来的古刀齐齐切断,鲜血四溅。 年华滚落下马,后背摔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痛得她汗水淋漓。本已接回伤骨的右腿,因为这一摔,似乎又骨裂了,疼痛剜心。 古刀砍断马腿后,又盘旋飞回龙断雪手中。龙断雪翻身下马,缓缓走向年华,目光森冷。 如今的情势下,只有舍命一搏,以求生机了。年华咬咬牙,握紧方天长戟,先发制人。古刀翻转如电,年华手中的长戟尚未接近龙断雪,就已被劈作两截。 年华冷汗如雨下。 龙断雪道:“你还是乖乖地受死吧。这,是长公主的意愿。” 古刀横空划过,在年华脸上闪烁出一道白光。 年华想逃,腿却不听使唤,心中一片绝望。 一片树叶悠悠滑落,擦过寒光潋滟的古刀时,突然被一阵疾风卷起,打了一个旋儿。 龙断雪眼中精光一闪,仿佛一只嗅到危险的野兽,古刀扭转了袭向年华的弧度,向右边的虚空格去。 “锵!”刀剑相击,发出一声锐鸣。 年华望向格住古刀的剑,剑身黢黑颀长,哑光如墨。无比熟悉的剑,她的圣鼍剑。但是,此刻,圣鼍剑并不在她手中,而是在一名白衣银发的男子手中。 年华松了一口气。云风白,来得真及时。 云风白与龙断雪静静地对峙。 “云风白,你又来阻我?上次砂城天涯阁,我放过她,不是怕你,只是不想坏了江湖道义。你如果执意与我为敌,我龙断雪就与你一决生死!” “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害年华。”云风白返手出剑。 龙断雪急忙挥刀格挡。 “锵!”“锵!”“锵!”龙断雪,云风白瞬间已经交手了十余招,快得年华甚至看不清他们的身形。 突然,一蓬鲜血飞出两团寒光外。 年华心中一紧,不知是谁受伤了?风白,他没事吧? 两道身影倏然分开,云风白完好无伤,龙断雪的左臂正在汩汩流血。 “这一剑,是为蜃梦城中,你约我城外相见,却不赴约。失约,是违背江湖道义的事情,更何况是策划阴谋,故意失约。龙门主,你受这一剑,可心服?” 龙断雪一怔,额上冒汗,无言作答。 云风白身形一闪,但见一黑一白两道光飞速掠来,龙断雪急忙提刀回击。 “锵!”“锵!”“锵!”龙断雪,云风白转眼又交手了七八招,又是一蓬鲜血迸溅出战圈外。 年华心中又是一紧。 两道身影分开,云风白静静地站着,银发纷飞。龙断雪站立不稳,单膝跪倒在地。他的左腿上,鲜血已染红了长衫。 “这一剑,是为你以假讯诱我去皓国龙首门。如此卑鄙歹毒的用心,已经大大违背了江湖道义。这一剑,龙门主受得可心服?” 龙断雪疼得直冒冷汗,脸色涨红,怒道:“云风白,你在耍弄我?!” 云风白淡淡道:“哪里,是龙门主要与云某谈江湖道义,云某不过列出事实罢了。” 龙断雪恼羞成怒,“你这般折辱戏弄我,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云风白淡淡道:“你还不能死。” 龙断雪望了一眼云风白,又望了一眼年华,似乎明白了什么。 “哈哈哈,云风白,你终是输了。你戏弄我,我便让你绝望。”龙断雪突然狂笑起来,纵身跳下了身边的悬崖,“长公主,末将幸不辱命!” 云风白急忙去拉龙断雪,但还是晚了一步。云风白怔怔地望着幽深的山崖,眼中一片凄暗。龙断雪掉下悬崖,年华的离朱之毒,怎么办? 云风白回过神来时,年华已经艰难地走到他身边,“风白,回白虎营吧。三桑城的战局未定,需要调遣白虎、骑过去……” 云风白打断年华:“他掉下去了……” 年华黯然:“我看见了。” 云风白望了一眼浑身伤痕血迹,右腿一瘸一拐的年华,悲伤地道,“只有五天,你只有五天了,你怎么还能只想着三桑城?你都已经伤痕累累,浑身是血了,你怎么还能只想着为宁湛平定天下?” 年华一怔,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因为,我是‘将’。即使明天就会死,今天我也要把西州平定下来。” 云风白问道,“那我是什么?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还是‘将’旗下一枚可用的‘卒’?” “不,都不是……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只知道你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一个人……” 云风白叹了一口气,伸手擦去年华额头的血迹,“算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们回三桑城吧。” 两人共乘龙断雪的马,驰回三桑城。 “风白,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随威烈王攻三桑城,恰巧在城外看见龙断雪追你,就随后赶过来了。” “你徒步而来?怎么不骑马?” 云风白挑眉:“马怎及本座的脚程?” 年华冷汗不语。 年华带领白虎、骑进入三桑城,助威烈王平定了乱局。端木寻逃出三桑城,回去了皓国。南因?铁穆尔没能逃走,在半途被乱军杀死。阿穆隆?铁穆尔望着儿子的尸体,显得很平静,没有愉悦,也没有悲伤。年华留在三桑城中,和威烈王一起处理善后,稳定局势。 这几天,田济觉得很不安。他发现年华十分不对劲,她虽然仍旧英明干练,仍旧运筹帷幄,但是在处理事务时给人的感觉,总像是在交代后事。 “田副将,须得等威烈王正式复位,拿到永和盟书之后,白虎、骑才能撤回砂城。这样做不是为防朔方毁盟,威烈王是一诺千金之人,足以信赖,只是那时情况会微有不同,须得求稳妥周全。” “田副将,因为是乱世,西州都护营如今编制的只有各城守军,但是本将军认为,还可以试着逐渐将归顺的游民部落中的骁勇武力编入,一者可以防止游民暴、乱;二者也能增加都护骑的实力。” “田副将,白虎、骑中,你是资历最深,也是最稳重沉着的将领。如果哪一日本将军不在了,希望你能带领将士们继续效忠圣上,守护玉京。” “田副将,……” 女将军说这些话时,神色一如平常,没有丝毫异样。田济却是越听越觉得不妥,她是在交代后事么?这次三桑城之战,她只是腿受了伤,处理后再养养也就无碍了,不至于要命吧? 五天后的晚上,月光如水,夜风清凉。年华坐在房间中,缓缓摩挲着圣鼍剑。从早上起,她就觉得脏腑隐隐作痛,傍晚时呕出一口鲜血,是黑色。 终于,要死了么? 年华抬头,望向窗外的明月。宁湛在玉京中抬头,也能看见这轮月吧?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不能守护他了,再也不能爱他了…… 年华闭上眼睛,眼角有泪滑过。也许,这一生,她愧对了自己,但至少她无愧于天极将门,无愧于西州的百姓…… 年华感到五脏六腑隐隐绞痛。脏腑尽烂而死,还真是死得痛苦和难看啊,倒不如战死沙场来得轰烈和畅快…… 年华想笑,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一股巨大的恐惧感和绝望感,蛇一般缠住了她。她仿佛正在堕入一片无底的黑暗深渊,而深渊的尽头,是死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黄泉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想笑,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一股巨大的恐惧感和绝望感,蛇一般缠住了她。她仿佛正在堕入一片无底的黑暗深渊,而深渊的尽头,是死亡…… 年华一把拿过身边的羊皮袋,袋子中是西荒最烈的酒,她仰头不断地狂饮烈酒,企图借烈酒忘记死亡的恐惧,借醉意减轻死亡的痛苦…… 突然,房间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人。 年华回头,看清了那个人,笑了,醉眼迷蒙:“风白……你……你回来了……” 这几天,云风白离开三桑城,不知道去了哪里。年华忙着三桑城的善后,也无暇细究他的去踪。 云风白没有说话,他走向年华,伸手点了她身上的天突,檀中,神封几处穴道。 “风白……呃!”年华的声音哽在了喉中,她的头渐渐昏沉,意识渐渐模糊,最后看见的场景是月上中天,天幕变成了非常温柔的烟紫色。而云风白的神色,也温柔而悲伤。 第二天,年华睁开眼时,金色的阳光透过娑罗树,洒满了整个房间。云风白正背对着她,盘膝坐在不远处,似在吐纳运息。 年华惊异于自己还活着,脏腑也不再疼痛。她伸手挡了挡阳光,发现手掌上的黑色毒气竟淡去了好多。 年华吃了一惊,翻身坐起。她的动作发出了声音,引得云风白回头。他的面容有些憔悴,唇色略显苍白。 “年华,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好像没事了。风白,这是怎么回事?” 云风白虚弱却安心地笑了,“其实,世上会千峰心法的人,可不止龙断雪一人。” “你……” “放心,有我在,必不会让你死。” 从生到死,不过一瞬。年华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既想哭,又想笑。 云风白起身,走过去,拥住了年华:“有我在,必不会让你死。” 年华将头埋在云风白的胸口,眼泪决堤:“我……我以为我不怕死……可是,其实我很害怕……风白,谢谢你……” 云风白垂下头,下巴抵住了年华的头,重瞳中泛起一抹妖异的金色。他再一次重复,“有我在,必不会让你死。” 时间飞逝,转眼又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年华过得紧张而繁忙,助威烈王在三桑城复位,平定战乱后的残局,与威烈王拟定具体的盟约内容……一应冗事,全都需要她亲自处理。 年华无暇注意云风白的形迹,他只在她离朱毒发的日子准时出现,为她祓毒。其余的时候,他不见踪迹。云风白祓毒的方式,似乎与龙断雪不太一样,但是年华无法察觉,因为每一次他都会先点年华的天突,檀中,神封几处穴道,让她昏厥过去。年华心中隐隐不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因为太过繁忙,且相信云风白,也就没有细想。 年华发现,她手心的黑气越来越淡。她觉得很奇怪,以前龙断雪为她祓毒后,手心的黑气并不会消去啊…… 西荒乱局已定,朔方呈上永和之表,崇华帝御驾亲临砂城,一者与朔方威烈王契盟;二者观摩西州都护营。 年华非常高兴,恨不得立刻飞回砂城。玉京一别,已经三年了,她终于可以见到宁湛了。终于,可以见到他了!得到崇华帝亲临砂城的消息,年华和威烈王立刻整装待发,准备去砂城见驾。 这一天,又是离朱毒发的日子,云风白又来为年华祓毒。 年华醒来时,已经是夕阳西下,漫天云霞。 云风白背对着她,正在吐纳运息。 年华想,终是不能一辈子都让他祓毒,依靠他活下去。那样,会束缚了他的自由,让她心中愧疚。龙断雪曾经说过,黄泉谷的“鬼医”澹台婴能够解离朱之毒。那么,等和威烈王去砂城见过宁湛,将永和之盟定下后,她就去黄泉谷走一次吧。 年华一边这么想,一边起身。 云风白听见声响,没有回头,“年华,这是最后一次了。” “欸?”年华望着云风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离朱之毒,已经彻底祓除了,再也不会束缚你了。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祓毒了……” “欸?怎么会?”年华望着自己的手掌,掌心确实已经没有黑色了。她心中疑惑,离朱之毒,不是无药可解吗? 云风白站起身,慢慢道:“宁湛已经来到西州,我就不再随你回砂城了。正好,绯飞鹰传书,教中有事,我必须回北宇幽都去了。就此告辞。” 年华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掌,神色复杂。 云风白即将踏出房间时,年华大声喝道:“站住!” 云风白没有停步,继续往外走。 年华起身追了出去,“云风白,你站住!” 年华一把拉住云风白的手,云风白以袖风扫过,逼退了年华。 年华不甘心,再一次拉向云风白的手。云风白出掌相抗,年华没有躲开,准备生受他这一袭。可是,云风白没有伤她,收回了掌力。年华也顺势拉住了他的手。 云风白的掌心,乌黑如墨。掌纹间蔓延的黑气,是离朱之毒。 年华心中一紧,一瞬间,她竟无法呼吸。 “不是千峰心法……你给我祓毒,不是用的千峰心法。千峰心法,只有龙断雪一人会。你究竟用了什么方法为我祓毒,为什么你的手上……”年华抬头望向云风白,这才发现他的重瞳中带着一抹妖异的金色,嘴唇也呈淡淡的乌紫色。 年华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为习武之人,她知道云风白中毒了,且毒已入膏肓。 “你将离朱之毒引到了自己身上?”年华颤声问道。怪不得,他每次祓毒时,都会让她沉睡过去,他怕她发现他祓毒的方式与龙断雪不同。怪不得,他总是消失不见,他怕她发现他中毒的异兆。他根本不会千峰心法,为了救她,他宁愿把离朱之毒引入自己体内,代她去承受脏腑糜烂,等待死亡的痛苦。 云风白收回了手,淡淡道:“没有关系,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与你无关。” 云风白转身离开。年华拉住了他,“不许走……不要走……我们去黄泉谷,马上去……” 云风白叹了一口气,悲伤地望着年华:“恐怕,已经来不及了。西州距离北宇幽都有几千里之遥,十日内根本不能赶到……” 年华道:“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 “宁湛正在砂城等你,你不是一直盼着见他么?还有与朔方的永和之盟……” 年华打断云风白,“这些都不重要,去黄泉谷最重要……” 年华下令,准备四匹千里马,路上换乘。她将白虎营交给田济,也不顾田济的劝阻,连夜带着云风白离开了三桑城,赶赴黄泉谷。此时此景,世间的任何事都不及云风白的生命重要。如果,他因为她而死。她必将愧疚一生。 两人飞速北上,赶赴黄泉谷。一路上,两人几乎脚不沾地,每到一个地方,则换马而行,累死了数匹千里马。饶是如此,十日后,云风白毒发时,两人离黄泉谷还有三日的路程。 云风白靠着灵犀玉脂,和精湛的内力勉强压抑着离朱之毒,但却是痛苦之极。可是,他没有后悔。两人又日夜兼程地行了两天,终于到达了黄泉谷外。此时,云风白已经神志不清。年华扶着他,穿过长满金色龙牙草,遍布白骨骷髅的荒野。 夜空明净而莹澈,仿如一片洒满碎钻的蓝紫色丝绒。 云风白望了一眼星空,唇色乌紫,眼神已黯淡:“年华,我曾对你说过,北宇幽都有着世界上最纯净的星空,还能看见美丽的极光……” “嗯,我记得。”年华道,声音有一丝哽咽。虽然抵达黄泉谷了,可是延误了三天,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救?更何况,“鬼医”澹台婴性格残虐乖戾,他肯不肯施援手还很难说。 云风白平静地道:“死了,也无憾了……” “你胡说什么,我不许你死!”年华生气。 “能和你同看这片星空,我死了也无憾了。”云风白伏在年华肩头,声音渐渐低下,头也渐渐垂下。 眼泪一滴滴落下,年华急忙伸手擦干,咬牙:“风白,你不会死,我一定会让澹台婴为你解毒。” 黄泉谷外,有四名澹台婴的门徒把守着。年华说明来意,“我的朋友身中离朱之毒,危在旦夕,我想求见黄泉谷主,请各位通传一声。” 四人不肯放年华进去,阴阳怪气地道:“又是一个来求医的?” “你当黄泉谷是悬壶济世的医馆么?” “哼,先在谷口跪着吧,等谷主哪日有心情了,再传你进去碰碰运气吧。” 云风白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了,年华心急如焚,懒得再啰嗦。圣鼍剑倏然出鞘,黑光潋滟间,四名门徒依次倒在血泊中。 年华带着云风白进去黄泉谷。一路上,又有不少门徒出来阻拦,他们尽数倒在年华剑下。年华一手提着滴血的圣鼍剑,一手牵着驮着云风白的千里马,向黄泉谷的大厅走去。门徒们逡巡不前,谁也不敢再阻拦。 年华叹了一口气,她本想礼貌求医,可是一路上打听来的信息告诉她,黄泉谷不是一个讲情理的地方,澹台婴不是一个可以晓以情理的人。在一个没有情理的世界中,武者为尊。谁若是阻拦她,她就杀了谁。 年华一路杀进去,抓了一个门徒,逼问出澹台婴在药室,并让他带路。行到药室外,年华将昏迷的云风白扶下马,让身形高大的门徒抱着他,闯进了药室。 药室中,松枝燃烧,弥漫着一股怪味。甬道两边的药架上,摆着许多琉璃、水晶制成的器皿,盛着半透明的药液,浸泡着人的眼珠、手指、耳朵、舌头、内脏之类的东西,让人心里发悚。 年华发现,容器中浸泡得最多的东西,是手指。从大拇指到小指,从左手到右手,应有尽有。这些手指的形状极优美,皮肤白腻如生,指甲浑圆红润。断指以固定的姿态浮在容器中,带着一种残缺而诡异的美。 澹台婴坐在一张书桌后,他双目漆黑,唇若涂丹,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其实已经年过期颐。他如果与澹台坤站在一起,他反而更像是“子”,而非“父”。 澹台婴抬头,望向闯进来的年华,脸上没有表情:“你是何人,胆敢闯入黄泉谷?!” 说话间,澹台婴广袖一拂,一股疾风狂卷而来。年华提剑相阻时,手腕一麻,圣鼍剑脱手掉落在地上。澹台婴的武功实在深不可测。年华心中一寒。 年华望着澹台婴,“玉京风华将军年华,请澹台谷主慈悲为怀,救一个人的性命。” “风华将军?你就是坤儿提过的风华将军?怪不得能够闯入黄泉谷……”澹台婴打量年华,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久久没有移开。 “我与贵公子澹台坤,共为圣上效命。” “你要本谷主救谁?” 年华指着云风白:“他。” 澹台婴望了一眼云风白,冷笑:“原来,是云世侄。说起来,黄泉谷和无色、界倒是近邻呢。” “既然是故交,那更请谷主慈悲为怀,救他性命。年华一定倾尽所有,厚谢谷主。” 澹台婴走到云风白身边,观察了一下他的颜色,又翻开了他的眼皮,冷笑:“他中了离朱之毒,且已延误了几日,毒已入膏肓,已经没救了……” 年华心中一凉,只觉得如堕冰窖,心冷如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断指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澹台婴走到云风白身边,观察了一下他的颜色,又翻开了他的眼皮,冷笑:“他中了离朱之毒,且已延误了几日,毒已入膏肓,已经没救了……” 年华心中一凉,只觉得如堕冰窖,心冷如死。 澹台婴又道:“‘医圣’岐黄之流,一定会这么说。可是我‘鬼医’澹台婴,却专爱从地府与阎王夺人。在黄泉谷中,死人都可以复活。” 年华松了一口气,跪地恳求:“请澹台谷主救他一命。” 澹台婴道:“黄泉谷不是悬壶济世的医馆,本谷主医人只凭心意喜好。如果,年将军肯给本谷主一件东西,本谷主就医治他。” “什么东西?只要你肯救他,凡我所有,你皆可拿去。” 澹台婴望着年华的手指,眼中闪过一抹痴迷之色,“本谷主喜欢收集女人漂亮的手指,在这药室之中,有公主、贵妇、淑媛、女侠、倡优的手指,可唯独还没有女将的手指。年将军的手指很美,如果你肯将十指给本谷主,本谷主就救云风白。” 年华身形一滞,如果没有手指,她就不能握剑了。可是,如果不舍弃手指,她就会失去云风白…… 年华垂头望向自己的手,陷入了沉默。 澹台婴好整以暇地望着年华,微笑着等待她的抉择。 年华抬起头,望向澹台婴:“我现在还不能失去手指。但是,你给我十年时间,十年后,我一定将手指给你……” 澹台婴笑了,“十年,倒也不算长,本谷主可以等。只是,口说无凭,本谷主如何相信你?” 年华走到澹台婴面前,拿起桌上裁纸的刀,斩向左手小指。手起刀落,小指断了。鲜血飞溅在砚台上,镇纸上,凄艳如红梅。 “呃!”年华强忍痛苦,咬着牙,冷汗一滴滴滑落额头。她望着澹台婴,目光清明而坚定:“先以小指为证,年华从不食言。十年后,如果年华还活着,一定将十指都给你。” 澹台婴望着桌上的小指,和年华断指的手,鲜血从伤口汩汩涌出,染红了桌上的一沓宣纸。澹台婴神色微变,道:“好,本谷主信你。” 澹台婴给云风白治伤。年华留在黄泉谷等候。云风白一直昏迷不醒,但是在鬼医澹台婴的治疗下,唇色已经褪去了乌紫,变成了正常的淡红色。 年华疑惑,问道:“他为什么还不醒?” 澹台婴道:“他本已毒入膏肓,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本谷主抽去了他体内的毒血。他失血过多,暂时昏迷很正常。将来,即使醒了,也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年华点点头,望着昏迷的云风白,她流下了眼泪。 澹台婴好奇地问:“你不惜断指,也要救他。他是你什么人?” 年华擦干眼泪,“他是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澹台婴不再多问。 年华对澹台婴道:“既然他已经没事了,明日我就离开黄泉谷。烦请澹台谷主送信去无色、界,告知绯姬姑娘前来照顾他。” 澹台婴点头:“可以。” “我欠谷主的东西,十年后一定给你。但是,请谷主不要告诉云风白我断指的事,一个字也不要告诉他。” 澹台婴道:“可以。” 年华歉然:“很抱歉,年华来时太过惶急,伤了澹台谷主不少门人。” 澹台婴阴魅一笑,“没关系。太弱的看门狗死了更好,免得浪费黄泉谷的粮食。” 年华心中一寒。 第二天,年华离开了黄泉谷,起程回西州。她走的时候,云风白仍旧昏迷着。年华回头望了云风白一眼,心中万千种情绪次第沉浮,最后归于寂灭。 命中无缘,却又相逢。 纵有深情,也累此生。 年华日夜兼程,回到西州砂城时,宁湛已经不在砂城了。他受威烈王之邀,改变了行程,去了朔方王城——毕方城。 年华只好又起程,赶往毕方城。三年不见宁湛,不知他现在怎样了?她想见他,因为见到他,或许她就能够忘记云风白了。她身为武将,一生戎马,只会带给云风白死亡和痛苦,还是两相忘却最好。两相忘却,最好。 毕方城。金羽宫。 月上中天,夜风清凉。 碧池中的舞女踏着金色莲花翩翩起舞,乐师奏着悠扬动听的乐曲,夜色中浮动着甘蜜一样的味道。 宁湛坐在金座上看歌舞,威烈王陪坐。 宁湛有些心不在焉,眼中更有一股郁色。他放下玉京冗务,亲临砂城,原以为会看见朝思暮想的人。原以为,她也会和他的心情一样,迫切地想见到他。谁知,他在砂城中等到的只有田济,她却和云风白去了北宇幽都。他觉得失望,愤怒,嫉妒。他不在的时候,云风白竟一直在她身边?云风白又来以妖术迷惑她,让她背弃他,离开他。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年华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宁湛觉得孤独,无助,年华怎么可以离开他?她是他的年华,她怎么可以离开他?!本来,他只计划出巡一个月,因为年华一直没有消息,他只好延长出巡的时间,在西州等待。等待太过无聊和烦闷,他临时起兴,加入了巡行朔方王城——毕方城的日程。在毕方城中,威烈王的盛情款待,没有让宁湛感到愉悦,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歌宴气氛正浓,但崇华帝没有兴致,早早地退下了。宁湛带着随从回寝殿,走在金羽宫的御桥上,心事重重。 御桥静寂,秋夕飞萤。 宁湛缓步而行,前面有宫女提着莲花宫灯引路,中间有持拂尘的宦官随驾,禁卫军跟在后面压阵。 冷绿色萤火绕着宁湛飞舞,明明灭灭,流光点点。 宁湛站在御桥上,桥下流水澹澹,桥边落木萧萧。他又想起了年华。这三年来,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他放下国事,千里迢迢赶赴西州,只想看她一眼,将她拥入怀中。可是,她却跟着云风白走了,连一个背影都不曾留给他。为什么会这样? 年华,你说过要守护我一生,永远不离开我。你不能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残缺的王座上。你不能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虎狼环伺、风雨飘摇的玉京中…… 年华,你要助我收复山河,登上九州之巅,然后永远陪着我…… 夜风习习,吹落了一树木叶,纷飞的落叶中,宁湛看见一道人影手持长剑,飞快地向他掠来。长剑幽黑如沉夜,人影疾速如迅风,宁湛一眼瞥去,还是认出了那个人。温润如珠的眸,火红如莲的唇,线条优美的颈,飞扬如黑瀑的发,修长而玲珑的身姿。 宁湛脱口惊呼:“年华?!!” 周围的禁卫军以为是刺客,急忙拉开阵势护驾。谁知,众人还没有摆好阵型,年华就已经越过了众人,掠向了宁湛。她手中的圣鼍剑直直刺向宁湛,黑光森寒。 宁湛见圣鼍剑向他迎面刺来,下意识地退后几步。他背对桥栏而立,身后的桥下是河水,由于深夜寒气重,河水中有一缕缕白烟弥漫,袅袅水烟徘徊在桥下,无声无息。 年华怎么了?难道要杀他么?宁湛心中大惊,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然而,圣鼍剑没有刺向他,而是擦过他的耳际,刺向了他的身后。 年华的长剑刺去的瞬间,正有一缕缥缈的水雾从浮雕着狮兽的桥栏边飘过。那是一缕极其普通的水雾,如果它不是逆风而行,速度也不是这么快的话。 圣鼍剑刺入白雾,却并非刺中虚空,而是刺中了实体。雾中传来一声痛苦的低呼,圣鼍剑收回的瞬间,一蓬猩红的鲜血飞溅开来。河中传来噗通一声,溅起了一团水花,潜行在白雾中的刺客落入了水里。 “小心!”夜色中幽光闪烁,年华一把拉开宁湛,带着他往后疾退。 宁湛的脚刚离开站立的位置,地上就多了数枚泛着蓝光的毒梭镖,每只梭镖钉入地一寸有余。那两名侍立的宫监不幸被暗器击中,无声地倒在了地上。 河中的雾气更加缥缈。倏然,平滑如镜的河面裂开了四道罅隙,四道身影冲天而起,向石桥上的宁湛疾速掠来。与此同时,禁卫军纷纷惊呼,“有刺客!快护驾!!” 侍驾的宫女太监们见到变故,全都惊叫着逃散,却仍有未及躲避者,被四名刺客杀死。 “保护圣上!”年华将宁湛推向禁卫军,提剑迎战刺客。 年华杀死了一名刺客,其余三名在年华和禁卫军的牵制下,不能靠近宁湛。激战了一会儿,一名刺客被禁卫军杀死,一名刺客跃入水中遁走,一名被年华生擒了。乱局终于平定了下来。 宁湛望着年华的背影,不知是因为被刺客惊吓,还是因为激动,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年华……” 年华身形一滞,三年来日日思念的声音,触动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那里,保存着她此生最快乐的回忆和最初的爱恋。她回过头,走向宁湛,躬身参拜:“西州都督年华参见吾帝。年华救驾来迟,望吾帝恕罪。” 宁湛扶起年华,也笑了:“平身。你来得正好,一点儿也不迟。你怎么会出现在金羽宫?” “我今夜才赶到毕方城,因为不想等到明日,所以夜入金羽宫。经过御桥时,恰好看见了刺客潜伏在水中……” 宁湛笑了:“你回来了,就好。” 年华望着宁湛,宁湛也望着年华,久久不语,情丝脉脉。 听说崇华帝御桥遇刺,威烈王匆匆赶来。幸好帝驾无恙,他才放下心来。威烈王与年华互相见过,平息了御桥风波,已经是子夜时分。威烈王为年华安排了南殿住宿,年华将刺客押入皇宫地牢后,回到了南殿安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囚徒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乌云隐月,桂华流瓦。 年华浸泡在浴池中,洗去了一身赶路的风尘,十分舒适。幸好,她今夜及时赶到,才阻止了刺客。那些刺客是什么人?明日得去仔细盘问…… 年华正在沉思,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她以为是女侍,“过来,替我梳洗一下头发。” “是,年将军。” 年华一听这声音,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宁湛,你、你怎么进来了?” 宁湛一脸无辜,摊手:“外面没人,我就一路进来了。” 年华冷汗,正要说话。侍女拿着骨梳、皂角进来了,她看见宁湛也在这里,吃了一惊,竟连礼节都忘了,只是怔怔地站着。 年华抚额,自沉水底。 宁湛对侍女道:“放下东西,你先下去吧。” “是。”侍女如蒙大赦,放下东西,退着出去了。 年华望着退走的侍女,心中无奈。明日,金羽宫中一定会有奇怪的话语传出来。 “宁湛,不要闹了,你先出去。” 宁湛笑了,拿起骨梳、皂角,走向年华:“年华,我来替你洗发。” 年华冷汗:“还是……我自己来……” 宁湛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悲伤,“从前在天极门,我也曾为你在桃溪边洗发,怎么如今你倒是见外了。” 年华想起了少年时光。那时因为习武,长发不方便,且懒得梳洗,她总是想削短。宁湛说什么也不让她把一头浓密整齐的青丝,削成青阳那样的乱草头,承诺每天帮她梳发洗发,她才没有学青阳。每天傍晚,练完射箭后,宁湛就为她在溪边洗发。掬起一捧清泉,沿着长发滑落,水珠跳跃如珍珠,桃溪边荡漾着两人的笑声。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五年前?十年前?已经遥远得仿如前世了…… 年华指着屏风,对宁湛道:“把衣裳给我。” 宁湛一愣,有些悲伤,果然回不到过去了么? “夜风太冷,穿上衣裳洗头才不会着凉。” 宁湛笑了,“是,年将军。” 年华也笑了。 年华一身白衣,站在水中央,微微侧低了头。宁湛站在她身后,掬起一捧清泉,轻轻浇在她的发上。青丝浓密而顺滑,水流沿着发丝滑下,折射出温莹的光晕。青丝浮在水面上,纷乱如墨色的浮萍。 宁湛拿起骨梳,替年华梳发。 “三年不见,长长了不少,你没有修剪过吗?” “没有。连番战事,又建西州都护营,没有时间管它。” “西州已经平定,朔方也臣服了。年华,这全是你的功劳。” “哪里,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情罢了。” “这三年来,你吃了不少苦。”宁湛心酸。 “西荒局势动荡,辛苦难免。不过,却也长了不少见识,结识了一些有趣的朋友。” “哦,说来听听?” “你有兴趣听?” “当然,我想知道你这三年的经历见闻。否则,总觉得我们错过了三年。而且,我在玉京深宫中,根本不能知道外面的世界。你是我的眼睛,年华。” 年华同宁湛聊起了三年来的见闻,经历,宁湛很有兴趣地听着。说到与还是夔奴的威烈王相识,相打,宁湛好笑:“年华,我如果不是皇帝,你如果不是武将,我一定带着你四处摆擂卖艺。说不定,我们不仅不愁吃喝,还能发一笔小财。” 年华也笑了,心中却黯然。如果真能自由无束,摆擂卖艺又何妨?只是,这也只是“如果”罢了,现实中从来没有“如果”。 年华问宁湛:“今夜的刺客,你觉得会是什么来历?” 宁湛想了想,道:“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北冥国派来的杀手。” 年华微微一惊:“北冥国?难道是皇甫钦……” 宁湛点头,神色沉重:“西方朔方臣服,南方若国永和,皇甫钦那头北方的睡狮终于按捺不住了……” 年华想起手无缚鸡之力,花痴脱线的北冥国九王爷,还是无法将他和睡狮联想在一起。 “明天,我亲自去审问刺客,弄清究竟谁是幕后主使。” 宁湛颔首:“嗯,好。” 从骨梳的齿缝中透过的乌发,顺滑如一匹黑缎。年华垂头望着水中宁湛为她梳发时专心致志的神情,又想起了天极门里的快乐时光,不由得怔住。 水珠滴入池中,荡漾出一圈圈涟漪,宁湛的倒影支离破碎。年华才回过神来,伸手拿过宁湛手里的骨梳,“还是,我自己来吧。” 宁湛望着年华伸来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神色大变,“你的小指,你的小指……” “哦,小指。”年华淡淡一笑,道:“我用它去换一件东西了。” “什么东西?” “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宁湛没有问年华用小指去换了什么,只是心痛地握住了她的手,“疼不疼?” 年华摇头:“已经不疼了。据说,小指上缠着姻缘线。小指断了,不知道姻缘线是不是也断了。” 宁湛一把抱住年华,紧紧地拥住了她:“不要胡说。你我的姻缘线绝不会断,你我一生一世都要在一起。” 年华将头埋在宁湛胸前,久久没有说话。良久,她抬起头,伸手抚摸宁湛的脸,悲伤地笑了:“不管怎么,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一阵风吹来,浴池上方的宫灯熄灭,淡蓝色的月光洒入天窗,照在水中相依相偎的两人身上,缠绵悱恻。 第二天,年华去地牢审讯刺客。朔方王宫中的地下囚室中,甬道幽曲迂回,让人头晕。 年华走在昏暗的甬道里,入鼻皆是铁锈味和腐臭味,心里十分后悔没让狱卒带路。她没有料到,地下囚室的格局竟如迷宫般错综复杂。 “蹬!蹬!蹬——”年华的靴子撞击地面的声音,在甬道中带起了一片回音。年华走着走着,光线越来越阴暗,脚下的路越来越潮湿,四周的空气越来越污秽难闻。 “蹬!”年华停住了脚步,因为前面已经没路了。昏暗的壁灯下,是一面斑驳的墙壁,墙壁旁放着一个半米见方的铁箱子。甬道两边是囚室,囚室中都是空的。 年华转身回走,谁知地上青苔湿滑,她一脚没踏稳,狼狈地摔倒在地上。也是周围没人,不然还真丢脸。年华暗自庆幸,撑起了身体,准备站起来。她微微抬头间,一张苍白如纸,没有眉毛、睫毛的脸孔,突兀地映入眼帘。 “啊!”年华七魂吓走三魂,急忙向后退去。那张脸的唇角裂开,如一个裂缝的石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年华从心底涌起一阵寒栗,牙齿直打颤。那是个什么怪物?! 昏黄的壁灯中,她渐渐看清了那个人。不,那根本不能算是一个人。他被囚禁在半米见方的铁箱中,身体以残酷的方式叠成一团,缩在一起。铁箱的栅栏锈迹斑斑,锁眼也积满了铁锈,显然很久不曾打开了。箱子里污秽不堪,让人欲呕。小小的铁箱里,只留他的一张脸,朝着外面。那张没有头发、眉毛、睫毛的脸,苍白而怪诞。他定定地注视着年华,嘴角突然又如石榴般裂开,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年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人是在朝她笑。那人的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破碎而含混。 年华走过去,才勉强明白他的意思,“放……我……出……去……” 身体被这样挤压着,关在一个半米见方的箱子里,如此诡异,如此残酷。这个人究竟犯了什么重罪,才会遭受如此残忍的囚禁?! 年华问:“你是谁?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那人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像是漏了气的风箱,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年华望着那人的脸,隐隐觉得五官有些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年将军……” “年将军您在哪里?”狱卒们的呼喊声,打断了年华的思绪。想必是狱卒担心她走岔了路,进来寻她。 “在这里。”年华站起身,回应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 铁笼子里的人见年华离开,眼睛渐渐睁大,似乎要凸出眼眶,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嘶鸣,却不成连贯词句。 年华回头望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回走的路上,正好遇见狱卒。狱卒见到年华,大喜:“年将军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害小的好找。” “岔路太多,迷路了。”年华淡淡道。 狱卒带领年华去往关押刺客的牢室。 年华问在前面引路的狱卒:“地牢尽头的铁箱里,关押的是什么人?” “哦,那个人啊,小的也不知道。五年前,小的来做狱卒时,他就已经关在那里了。听前辈们说,他似乎已经关了十多年了,是王主下的命令。从来没人提审他,也不知他是什么人,犯了什么罪,反正就这么一直关着……” 年华感慨,“十多年被困在一个小小的铁箱里,呆在暗无天日的地牢深处。无论犯过怎样的重罪,这样的刑罚也太残酷了。他还活着,真是一个奇迹。” 狱卒点头附和:“是啊,他还活着,确实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哩!” 年华来到关押刺客的囚室,审讯了刺客。刺客招出,主使者是北冥王室之人。 深夜,金羽宫。 灯火下,宁湛坐在御座上,翻看刺客的供词。年华侍立在下首。 年华道:“通常,刺客行刺都抱着必死之心,失手后宁可自戕,也不会招出幕后主使。这一名刺客尚未用刑,就招出了北冥王室,会不会有诈?” 宁湛皱眉,将供词仍在御案上,“应该没有诈。这是宣战。皇甫钦早就想挑起战争,挥师玉京。可是,他希望我先动,北冥才不会落下‘不敬天子’的垢名。如果我拿刺客为由,出师伐北冥,就正中了他的下怀。” 年华垂头:“西州刚定,短时间内不宜再与北冥起战争。” 宁湛点头:“越国轩辕楚卷土重来,南方小战乱不断,幸好有皇姊和若国青阳在周旋,才没有酿成大乱。东方禁灵,崔天允也在蠢蠢欲动,他狡诈如鬼,总是见机而动。一旦与北冥开战,正称了他的心,让他坐收渔利。玉京中,李元修倒势,我与太傅正在慢慢地洗去朝中腐朽、糜败的积垢,压制萧氏渐渐复苏的势力。暂时,实在不宜与北冥交战。而且,皇甫钦的实力深不可测,‘用兵如神,决胜千里’八个字用在他身上,一点也不过分。如果可以,我永远不想我的‘将’与他在战场上狭路相逢。” 年华没有做声。 宁湛又道,“可是,如果我忍耐,北冥的刺客还会源源不断地出现。” 年华道:“一味隐忍,也非良策。” 一直忍耐下去,反而会让北冥气焰更盛。该来的战争,还是会来,不会因为一方的忍耐,而让另一方消弭野心,放下屠刀。 宁湛叹了一口气,以手揉着额头,“我明白。不宜开战,也不能一味忍耐。我会想一个万全之策,维系与北冥之间哪怕是虚假的和平。” 年华点头。 宁湛道:“为了避免在朔方多生事端,三天后,我们就起程回砂城。我出来了三个月,也该回玉京了……” 年华点头:“是。” 年华离开时,宁湛突然叫住了她,“年华,无论如何,你永远不要离开我,好吗?” 年华颔首:“我永远,都会站在您的王座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宁琅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崇华帝归期已定,威烈王举行了一场隆重的饯别宴。正式的大型宴会过后,是永乐园中的私宴。与宴者,除了崇华帝、威烈王外,还有年华、管于智、威烈王的三位庶出的皇子、和一部分朔方老臣。 永乐园中繁花似锦,薰风如醉。宴会中笙歌交错,美姬舞夭。崇华帝与威烈王坐在上首,交谈对饮,气氛融洽。 威烈王笑着望向坐在下首的年华,慷慨地道:“此次小王复位,多亏年将军襄助。年将军想要什么,凡朔方国土上之物,小王全部相赠。” 年华笑道:“威烈王客气了,能够攻破三桑城,全是您抉择英明,领导有方,年华不过是在旁陪衬罢了。” 威烈王大笑:“哈哈,丫头你太谦虚了。不过,比起一副谦恭模样的你,大叔我倒是更喜欢在砂城都护营与我拳脚相向,打得酣畅淋漓的丫头。哎,丫头你的拳头实在是硬到让大叔一想起来,鼻梁就隐隐作痛啊!” 威烈王生性豪放,不拘小节,丝毫不在乎曾经身为夔奴,被年华打得鼻青脸肿的窘事,反而很怀念那段拳脚相交,相惜的时光。 “丫头,说吧,你想要什么?小王一定相赠。”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年华笑道。 威烈王笑眯眯地道:“丫头,大叔实在很喜欢你,不如你留在朔方,做我儿子的王妃,怎么样?你看,大叔的二儿子凯因一表人才,博通雅艺;三儿子泽木威风凛凛,武艺超群;四儿子安塔粉雕玉琢,聪明灵慧。虽然他们都是庶子,但是你成为谁的王妃,我就立谁为储君,可好?” 年华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三名皇子,一脸黑线:“安塔王子今年……可满五岁了?” 朔方王的三名王子中,年龄最大的凯因王子,也不过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 宁湛板着铁青的脸,干咳一声:“咳,年华,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威烈王爽朗大笑,赞同宁湛:“帝君说得很对,年龄不是问题的关键,只要年将军耐心等待,他们总会长大的……” 宁湛挫败:“威烈王,朕不是……这个意思……” 年华望了一眼满脸郁色的宁湛,心中好笑。他的意思不过是气威烈王乱点鸳鸯谱吧。无论曾经经历过怎样的隔阂,猜忌,利益权衡,他终究还是爱着她。她也一样。 年华对威烈王道;“多谢威烈王美意,年华此生此世早已决定侍奉吾帝,守护吾帝,不离御前,不违帝令。所以,恕年华不能留在朔方。” 威烈王一怔,随即笑了:“如果是这样,那大叔也就不勉强了。丫头,愿佛祖保佑你一生不迷,不执,不痴,不妄,永得安乐清宁。” 威烈王的祝愿,也只能是祝愿,安乐清宁对于武将来说,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的奢求。年华苦笑,但还是感谢威烈王:“多谢威烈王。” 威烈王喝了一口金樽中的美酒,“丫头,你既然不愿意要大叔的儿子们,那就另挑一样东西吧。” 年华觉得再拒绝威烈王的盛情,就不礼貌了。突然间,她想起了皇宫地牢中,那名被囚禁在箱子里的人,“如果,您一定要赠我一样东西的话,那就请将地牢深处被囚禁在箱子里的那个人赐给我吧。” 威烈王神色倏然一变,手中的酒竟然洒出了金樽,复杂的神情在他的脸上次第闪过,“丫头,你真的要那个人?” 年华垂头:“如果,您不觉得不合适的话……” 威烈王笑了,黑齿森然:“如果你要他,那小王就把他赐给你。小王说过,你想要什么,凡朔方国土上之物,小王全部相赠。” “多谢威烈王。”年华颔首致谢。 宁湛颇好奇,“装在箱子里的人?那是什么人?” 威烈王垂首道:“回帝君,小王也不知道。大约十五年前,一位故人相托,说是寄放一物在宫中地牢里。小王答应了。然后,这个人被送来了毕方城。当时,他就已经被装在箱子里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故人一直没来取。如果不是年将军提起,小王都忘记了。” “谁是那位故人?”宁湛问出了年华想知道的问题。 “禁灵,崔天允。”威烈王道。 第二天,崇华帝一行起程回砂城。威烈王守诺,将地牢中的人送给了年华。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由于被禁锢在铁箱里十余年,他的骨骼严重变形,已经无法再挺直身体,甚至也无法走路。他的毛发全部掉光,没有了头发、眉毛、睫毛的头颅,显得滑稽而可怖。由于常年不见阳光,他的眼睛已经不能适应太明亮的光线,只好戴上黑纱遮眼。 年华询问他的姓名、来历时,才发现他的喉咙上有一道横贯左右的刀痕。这一刀切伤了他的声带,他只能吃力地发出破碎的声音,含混到不成言语。 年华见状,也就不问了。他很感激年华放他自由,匍匐在地,用额头触碰年华的皮靴。 年华怜悯他,“你既然无法说出以前的名字,而我又是在朔方国遇见你。朔方的圣山名昆仑,我就叫你昆仑,如何?” 昆仑点头,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再一次将额头触向年华的靴子。 回到砂城后,崇华帝稍作整息,立刻起程回玉京。年华继续留守西州,稳定边荒的局势。 秋去春来,转眼又是一年。崇华八年的春天,西州的局势已经稳定,玉京传来圣旨,召西州都督年华回玉京。这一年,宁湛二十四岁,年华二十四岁。 年华回到阔别四年的玉京时,正是柳絮飞绵,繁花映古城的三月天。主将府已经改做将军府,白璧丹槛,飞檐华宇,熟悉又陌生。秦五立在门边迎候年华,四年未见,他又添了几许白发,但身板仍挺得笔直。风华小楼如故,荼蘼开得正繁艳,微风吹过,满园飞花。 这一次归来,年华因为平西有功,又获得了不少封赏。 “华获(帝)殊遇,准佩剑入殿议事,准佩剑入宫见驾。”“京畿四大营,华独占其二,统领青龙、白虎二骑。”“京畿营主将上官武,唯华马首是瞻,但有不决之事,皆问华示意。”“朝中大臣、王公,路遇华骑,莫不辟道。武将遇华,莫不相迎,拜入其麾下。”“将军府中,门客三千,座中尽英杰。六国俊杰豪士,纷纷赶赴帝京,皆以投效将军府为荣。”“帝京茶馆、戏楼,皆以风华将军保临羡,战景城,平西荒为压轴戏文。华微服观之,抚掌大笑。”对于崇华八年,风华将军集荣宠于一身的盛况,《将军书?风华列传》如此记载。 夏日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明亮。年华奉旨来到承光殿,也许是到得早了一些,宁湛正和别的大臣在议事。年华等候在偏殿中。她闲来无事,开始观赏墙上的字画。梅、兰、竹、菊四幅丹青水墨画,皆是出自国手的画笔,栩栩如生,神韵非凡。 年华正在观赏风中劲竹的竹节时,有什么东西抱住了她的腿,她下意识地一脚踢开。 “砰!”那东西远远地摔开。 年华垂头一看,是一个眼睛很大的小男孩,不过两,三岁的样子,在地上爬。小男孩被踢开后,也不哭闹,居然又爬向年华,一把抱住了她的小腿。 “呃!”年华吃惊,脚下意识地一抬,又把他踢飞了。 “砰!”小男孩摔在地上。他不气馁,不哭闹,又爬向年华。 年华吓到了,连连后退。他却似认准了年华的腿是一件很好玩的玩具,非要抱到不可。年华狼狈躲让,还是让他抱住了左腿。 无奈,年华弯下腰,伸手提起了他的后衣领,将他拎了起来。 小男孩被拎在半空中,也不哭闹,只是定定地望着年华。年华和他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半天。这孩子是谁?怎么会在承光殿? 小男孩似乎觉得被吊在半空中十分有趣,他咯咯地笑了,伸出小手,去摸年华的脸。 年华一惊,手一松,小男孩掉落下去。意识到小男孩会摔到,年华手疾眼快,在他未落地时,一把捞起了他。 小男孩很轻,很柔软,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只小动物。年华想放下他,他却像只八爪章鱼,搂着年华的脖子不松手。就在年华觉得自己快要被掐死的时候,许忠持着翡翠拂尘进来了。 年华如同溺水者看见了一块救命的浮木,“许翁来得正好,快救我……” 许忠吃了一惊,急忙过来,伸手拉小男孩:“琅皇子快下来,您怎么跑到偏殿里来了?宝儿姑娘四处找不到你,都在御花园急哭了……” 还是许忠有办法,将八爪章鱼扯离了年华,自己抱着。 “琅皇子?”年华摸着脖子,望着小男孩。小男孩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她。 “是啊,这位是陛下与罪妃李氏所生的皇长子。哦,他出生时,您已去了西州了。” 年华想起是曾在西州听到宁湛有了一个儿子的消息。原来,这个小家伙就是皇长子宁琅。仔细一看,他的五官确实很像宁湛。 年华心中一阵怅然,百味杂陈。 “淑妃娘娘怎么样了?怎么说,她也是皇长子的生母,再大的罪愆也该宽恕了。” 许忠抬起头,叹了一口气,“殁了。生下皇长子那年的冬天,冷宫中起了一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冷宫只剩下断壁残垣,连她的尸骨也没找到。那一夜,皇长子生病,宝儿姑娘在太医寮照顾他,两人才躲过了这一劫。唉,冤孽啊……” 年华大吃一惊,继而疑惑:“好好的,冷宫怎么会起火?” 许忠沉默了一会儿,伸出翡翠拂尘,指了指东北方向。皇宫东北方,是萧太后住的慈宁宫。年华一点就透,想必是李亦倾生下皇长子,萧太后害怕李氏死灰复燃,再度威胁到萧氏,欲要斩草除根。 “那时,因为皇长子年幼,需要母亲,圣上正在考虑赦免李氏,恢复她的妃位。”许忠的话,证实了年华的猜想。果然,萧太后怕李亦倾再度得势,纵火烧了冷宫,逼死了她。 年华气愤,问道:“圣上没有追查此事吗?” 许忠放下宁琅,缓缓道:“那时,萧良将军在东边打了胜仗,捷报刚刚传回玉京。圣上断定,冷宫走水是因为冬天气候干燥,宫人又粗心大意,忘了熄灭火烛……” 年华突然觉得心寒。在宁湛的心里,为冤死的妃子昭雪,远远不及收复河山重要。果然,他还是如此冷酷,无情。 宁琅被放在地上,又爬向年华,紧紧抱住了她的腿。年华弯腰,抱起了他。他蜷缩在年华怀里,安心地笑了。 “琅皇子现在由宝儿照顾吗?”年华问许忠。 “是。罪妃李氏殁后,圣上本想将琅皇子过继给别的娘娘照顾。宝儿姑娘跪在承光殿前,求圣上让她照顾琅皇子,说将琅皇子照顾至长大成人,是她唯一能为主子做的事情了。她磕了一晚上的头,鲜血淋漓。众人悚然动容,圣上也动容了,也考虑到一些其它事情,终是封她为女官,专事照顾琅皇子。” “宝儿真是一位忠仆。”年华动容地赞道。 “宝儿姑娘的忠魂,老奴也倾佩。大凡宫里的皇长子,如果不是有一个好母亲,好外公,命途总是多舛一些,七灾八病不断。圣上虽然疼惜皇长子,但是国事劳心,冗务缠身,不能顾及周全。这四年来,宝儿姑娘为了保护琅皇子,照顾琅皇子,真是吃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累。” 年华望着蜷缩在自己怀里的宁琅,念及他多舛的命运,心中涌起一阵疼惜。她又想起了李亦倾,心中伤感。自古红颜多薄命,在皇宫这种世间最残酷、污浊的权势场中,如李亦倾这般美丽善良的女子,只能沦为权谋倾轧下的牺牲。 年华想起了曾经与李亦倾的点点滴滴:雪夜下,荒郊野寺初遇,华衣少女战栗而恐惧;玉京花夜赠灯,美丽少女笑语欢颜;八角亭中误遇,身为人母的宠妃满脸幸福;冷宫中再见,失势的女子满腹怨怒……而如今,人死心灭,一切爱、怒、怨、憎都烟消云散,成为空幻。所剩的,唯有一丝淡远的怀念。 宁琅见年华哭了,伸出柔嫩的小手,替她拭泪。 年华望着宁琅,心中柔软而温暖。 宁琅又八爪章鱼般扑上来,箍住了年华的脖子。 恰在这时,有宫监来传话,“圣上召年将军去御书房。” 年华甩不掉宁琅,许忠只好也上来拉扯,费了好大的劲,还是拉不开。宁琅似乎把自己当成了藤蔓,把年华当成了寄生的树,缠定了就不松手。 年华无奈,“算了,就这么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和亲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御书房中,宁湛正在看奏折,抬头见年华走进来,笑了:“好一棵攀着树袋熊的树,还会走路。” 年华苦着脸道:“快过来,帮我把树袋熊弄下来,我这棵树快透不过气了……” 宁湛起身,走到年华身前,伸手抱宁琅:“琅儿,下来……” 宁琅见到宁湛,似乎很害怕,一头扎进年华的颈窝里,紧紧抱住了年华。 宁湛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有些尴尬:“这孩子,一直不亲近人,连我这个父皇也像是一个陌生人。他和你倒是很投缘,说不定是前世有宿缘。” 年华想起曾经在八角亭中,她把手放在李亦倾的腹部,感受到这孩子带给她的平静和安详,不禁伸手抚摸宁琅的头:“或许,是我曾经答应亦倾要做他的师父,他听见了,并当真了吧。” 宁琅把头靠在年华怀里,红扑扑的小脸上神色安详。 宁湛笑了:“你做太傅?确实不错,他将来也一定会像你一样骁勇善战,谋略过人。” “他还这么小,怎么学兵法,怎么学武艺?还是过几年再说吧,他现在只需要平安快乐地长大就好了。” “年华,你真善良。” “对于一个满手是血,杀人无数的武将来说,善良这个褒奖,听起来更像是讽刺。”年华自嘲地笑了。 宁湛也笑了。有些人即使双手染血,也拥有一颗善良、正直、明朗的心,可以坦荡地站在阳光下,吸引人靠近。有些人即使手不染腥,却有一颗丑陋、残忍、邪恶的心,只能永远徘徊在阴暗中,被人厌弃。年华是前者,他是后者。双星宿命,未尝不是一种命运对世人的讽刺。 年华问宁湛:“对了,你找我来,所为何事?” 宁湛望着年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希望,你去一次北冥国。” “去北冥国做什么?” “护送梦华的皇后来玉京。” 年华一怔:“谁是梦华的皇后。” “北冥国三公主——皇甫鸾。为了维系与北冥的和平,避免战乱,我已经向北冥燕灵王求亲,娶北冥国宗室的女子为皇后。燕灵王挑选出来的宗室女子,是小鸟儿。” 年华想起了萧德妃、李亦倾的遭遇,摇头:“不,不,你不能娶小鸟儿做皇后。下一个,不能是她……” “年华,只能是她。要维系与北冥的和平,避免战乱,只有和亲一条路。两国联姻,能换来暂时的和平光阴,少则五年,多则更长,正好供我们休养生息,蓄积实力。” 年华道:“几年后,等到军力雄厚,时机成熟时,再攻打北冥吗?那时候,你让小鸟儿怎么办?让她看着北冥沦丧?还是看着玉京倾塌?” 宁湛一时无言,沉默半晌,最终开口:“和亲已成定局,崇华帝必须娶皇甫鸾。不管将来如何,我会尽量保护小鸟儿,不让她受伤害。” “从小,小鸟儿就很喜欢你,非常地喜欢你。她是需要你守护的人,而不是能够守护你的人。如果,你的最终目的是北冥国,那就不要娶她。她不能受伤害。” 宁湛摇头:“棋子已落,没法悔棋。如果我不娶她,就是违诺。一旦违诺,北方战火必燃。我真的没有料到,和亲的公主会是小鸟儿。” 年华沉默。宁湛不会改变主意,为了江山,他谁都可以辜负。 良久,年华才开口:“朝中武将众多,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护送小鸟儿?” “因为,禁灵非常不满意我与北冥联姻,崔天允一定会不择手段地阻挠此次和亲,让玉京与北冥开战。从北冥到玉京,途中会经过禁灵,除了你,别人恐怕不能从崔天允手中安然护送小鸟儿来玉京。” 年华苦笑:“好,末将一定尽力,保护皇后来玉京。” 商议定细节,年华告辞离开。宁湛叫住了她:“年华,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不会离开我,对吧?” 年华点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如今,一记孤注,定九州沉浮。她和他都在这河山万里一局棋中,帝和将同荣同衰,谁也无法离开谁。杀伐不歇,一寸河山一寸血,她已经浴血拼杀了这么久,深陷于将星的宿命中,再也没有办法逃离。唯有陪着他,一直走下去…… 年华回到将军府,本想马上出城去白虎营,挑选去北冥国的人选。可是,突然下起了一阵暴雨,她只好呆在风华小楼中听雨。雷电交加,狂风携雨,年华站在栏杆边,望着紫色闪电撕裂了沉沉天幕,惊悚而美丽。 半个时辰后,暴雨停歇,一道七色彩虹横跨天宇,柔和而梦幻。暴雨洗过的庭院中,弥漫着泥土的清芬。芭蕉绿如碧玉,榴花红如宝石,犹带雨珠。年华闲步其中,心情也疏朗了不少。 回廊中,一丛凤尾蕉旁,一名坐在轮椅上的佝偻男子正微微抬头,对着天上的彩虹。他也仅仅只是对着彩虹,因为他的眼睛上蒙了黑纱,根本看不见。 年华远远望着那人的侧影,认出是昆仑。从朔方地牢获得自由后,昆仑就一直跟着她。昆仑骨骼畸形,不能行动,声带被毁,不能言语。年华怜悯他,曾找大夫给他医治,终是不能恢复。年华没有嫌他无用,仍是带他回了玉京,让他在将军府做了一名闲散清客。 昆仑坐在蕉树旁听雨,不知为何,他的姿态让人觉得落寞。 年华正想走过去,秦五突然前来禀报:“年将军,皇宫有客人来了,正在大厅中等候。” 年华奇怪:“宫里的客人?什么人?” 应该不会是宁湛,他向来直进直出,从不会等人通报。 秦五道:“您去了,就知道了。” 年华随秦五来到大厅。一名宫装女子坐在椅子上喝茶,听见脚步声,侧过头来。 “宝儿?”年华吃惊。 宝儿急忙站起来。与此同时,一团奇怪的黑影扑向走进大厅的年华,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腿。年华低头一看,对上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竟是宁琅。 “呃!”年华下意识地又想踢飞他,可他抱得很紧,踢不掉。三个时辰前,年华从承光殿出来,她才和许忠合力,像扯牛皮糖一样将他扯离自己。现在,他怎么又黏来了将军府?! “年将军。”宝儿向年华敛衽行礼。 “宝儿,好久不见了。”年华淡淡笑道。甩不掉宁琅,年华只好将他抱起来。小家伙又学八爪章鱼,缠上了年华。 宝儿笑道:“琅皇子很喜欢年将军呢,他从来没这么肯亲近人。” 年华打量宝儿,也许是李亦倾猝死的沉重打击,又或者是在云波诡谲的皇宫中照顾宁琅的劳心劳力,让她未老先衰,青丝染霜。记忆中那个娇俏天真的丫鬟,如今竟苍老憔悴得如同一名中年妇人。 年华也笑道:“琅皇子很伶俐可爱。” 宝儿很高兴,继而又悲伤:“如果,小姐还在的话……” 年华安慰宝儿:“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伤心,只要琅皇子平安健康地长大,亦倾在天上也会欣慰……” 宝儿点头,擦干了眼泪,“小姐死得冤屈凄凉,我绝不会让害死她的人永远逍遥,倾我一生心血,我一定要让他们得到报应!但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丫鬟,根本没有力量为小姐讨回公道。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琅皇子,只有他平安地长大,成为皇太子,才能为她的母亲昭雪,让那些人得到报应。他是我唯一的希望。可是,只要琅皇子在宫里,那些人就不会让他平安长大,他们会像害死小姐一样害死他。今天,我听说琅皇子和年将军很投缘,就恳请圣上让琅皇子暂住将军府。圣上考虑了一下,说如果您不反对,他也不反对。我特意来求您同意。请您看在和小姐的情谊上,一定要答应。有慈宁宫的那个人在,琅皇子在宫中迟早难逃厄运……如今,朝廷中,能与萧氏抗衡的人,只有您了……” 年华望着怀里的宁琅,陷入了沉默。 宝儿焦急且哀戚地望着年华,如今的情势下,求得将军府的荫庇,是她保护宁琅的唯一办法。战功赫赫的风华将军,连萧氏也敬让三分,不敢与之为敌。只要她肯荫庇宁琅,萧太后一定不敢再下毒手。可是,曾经李元修没有失势时,百般排挤她,蔑视她;自己曾在胭脂中下毒,企图毁掉她的容颜;小姐最后在冷宫中见她时,口口声声说她是杀父凶手,还扬言要她死。她一定都还记得,仔细想想,李氏对她只有怨,没有恩,她没有必要保护琅皇子,树下萧太后这个强敌…… 宝儿胡思乱想,心灰意冷时,年华开口了:“如果不嫌将军府简陋,你和琅皇子就住进来吧。你大可放心,将军府里的清客各擅其能,忠心不贰,即使我不在玉京,不该进来的人,也绝对进不来。” 宝儿闻言,如听天籁:“多谢年将军,您的大恩,宝儿没齿难忘……” 年华望着怀中眼神无邪的宁琅,“我希望他平安健康地长大。他只是一个孩子,前一代人的恩怨,与他无关。” 宝儿道:“年将军,你是一个好人。” 三天后,崇华帝下诏,封风华将军为皇长子太傅,教授皇长子兵法武艺。对于宁琅出宫入住将军府的理由,则是方便将军授业,言传身教云云。 宁琅,应该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不住皇宫而住将军府的皇长子吧。风华小楼中,年华望着在地上乱爬的宁琅,头疼地想道。 夕阳下,庭院中,绿树婆娑,花影绰约。 年华坐在木樨树上,吹一曲《铭殇》。笛音千回百转,哀婉伤艳,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明天,她将作为使臣去北冥国的王城——天音城,带回崇华帝的皇后。随行者,是她精心挑选的五百骑兵。此行虽然是和亲,但是艰险不啻于征战。当年,景城之战中,她诈降崔天允,烧毁霹雳车,与崔天允结下了大仇。此行经过禁灵,与崔天允狭路相逢,他必然不会让她安然归来。一想到崔天允的风雷阵,年华就头疼。而一想到宁湛要娶小鸟儿,年华就悲伤。她知道宁湛的心性,为了他的帝冠,他可以牺牲一切。她害怕小鸟儿和萧德妃、李亦倾一样,成为他帝冠下堆垒的白骨之一。 一曲笛音终了,年华回头时,才发现木樨树下多了一个人。昆仑坐在轮椅上,眼罩黑纱,正安静地听她吹笛。 年华轻灵地跃下树,走向他:“昆仑。” 昆仑微微颔首,算是见礼。他的视线从黑纱下透出,注视着年华。不知为何,从昆仑跟随自己起,年华就觉得他的举止气度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魄力。胸有纵横策,气韵自高华。那是谈笑间指点江山,决胜千里者才拥有的雍容气韵,非关残疾,非关丑陋。 木樨树下有一张石桌,两只石凳。年华在石桌旁坐下,正好与昆仑相对:“昆仑,你也在这里赏晚霞?” 昆仑摇头。他从袖中取出一方砚台,一支笔,一卷纸,放在石桌上。 年华奇怪地望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砚台中尚有未干的残墨,昆仑提笔蘸墨,在纸上写道:“言。” 昆仑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刚劲中带着几分飘逸。年华心中暗赞,同时也更奇怪了,“你有话要对我说?” 昆仑点头。他提笔写道:“北冥。” 年华点头:“我明天就要出发去北冥,护送北冥三公主来玉京。” 昆仑提笔又写:“禁灵。” “路上,确实必须取道禁灵。” 昆仑提笔:“忧归?” 年华点头:“禁灵崔天允不希望圣上与北冥联姻,一定会半路阻截。” 昆仑从怀中拿出一只锦囊,递给年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章 天音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昆仑从怀中拿出一只锦囊,递给年华。 年华接过锦囊,想要打开:“这是什么?” 昆仑阻止了她,提笔:“行到绝路,方开锦囊。” 年华望了锦囊一眼,摸不透昆仑的心思。但是,直觉告诉她,昆仑没有恶意,且值得信任。 年华收起锦囊,“我明白了。” 昆仑微微颔首,提笔:“好运。” 年华点头:“谢谢你,昆仑。” 年华起程去朔方,一路艰辛,不必细叙。一个月后,年华一行人抵达了朔方王城——天音城。天音城位于北方边春平原,玉带河流经,绿野青门,风物秀美。天音城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都,铜街复道,珠市通衢,十分繁华热闹。燕灵王皇甫康隆重地接待了年华一行人。 在北冥皇宫中,年华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皇甫鸾。昔年的可爱少女已经出落成一位绝色佳人,大而明亮的眼睛,小巧秀挺的鼻子,玫瑰花般的娇唇。一笑起来,就露出甜甜的梨窝。 “华姐姐——”远远地,皇甫鸾提着裙裾奔来,如同一只美丽的小鸟,扑向年华。年华张开双臂,和她抱了个满怀。 “华姐姐,终于又见到你了。你在西荒平乱这几年,我每天都在向神明祈祷,愿你平安无事。” 年华笑了:“神明一定听见你的祈愿了,所以我才平安无事。几年不见,你长高了不少,也更漂亮了。” “华姐姐,你看起来瘦了好多……”皇甫鸾关切地望着年华。 “那,小鸟儿你就好好招待我,让我在北冥的这段日子里胖起来。” 皇甫鸾笑道:“好,我一定拿宫中最好吃,最好玩的东西招待华姐姐。” 皇甫鸾拉着年华,走向自己的寝殿。年华刚迈步,身后传来一声呼唤,热情洋溢:“小华,好久不见了。小王听说你来了,立刻就飞奔过来了……” 年华回头,一道华服身影映入眼帘。那人一袭紫色华服,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眼珠如墨,极其薄的嘴唇,唇角如钩。他热情地飞扑过来,满脸花痴的笑容,不是皇甫钦是谁? 眼看皇甫钦扑来,年华急忙往旁边一闪。 “砰!”皇甫钦和廊柱抱了一个满怀。他转过头来,一脸哀怨,“呜呜,小华,你为什么要躲开……” 年华冷汗:“我也不知道,脚下意识地就动了……” 皇甫钦哀怨的脸,一下子换成了笑眯眯的脸:“小王就知道,小华你不会这么无情。来,拥抱一下,以慰小王几年来的思慕之情……” 皇甫钦张臂拥向年华,却被皇甫鸾一掌拍飞,“九皇叔,你不要在这里丢北冥王室的脸了!” 皇甫钦蹲在地上画圈圈:“呜呜,小鸟儿你不孝,又拍飞你亲叔叔……” “华姐姐,不要理他,我们走。”皇甫鸾绝然地拉年华离开。 皇甫钦望着皇甫鸾、年华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丝阴沉的笑:“年华,你如今羽翼丰满,已经是我北冥最大的威胁……” 沉香宫中,夏木荫荫。 年华和皇甫鸾坐在水榭边,观赏水中的芙蕖。时有凉风吹过,珠帘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宫室中。水中的睡莲花大如盖,色如红玉,枝长一丈,一茎有四莲丛生,莲叶在清风中卷曲着。 年华望着眼前的景色,赞道:“真美。这荷花似乎与别处的荷花不同……” “这荷花名叫‘夜舒荷’,只有夜间见到月光,荷叶才会舒展开。夜舒荷只生于北冥国,在别的地方都不能存活。”皇甫鸾笑了笑,有些悲伤:“我此番去玉京和亲,此生恐怕再也见不到夜舒荷了。” 年华望着夜舒荷,道:“如果,你不想去玉京,即使违背此行的召命,我也不会勉强你去。你的幸福和快乐,重于一切。” “不,我要去。其实,是我恳求父王让我去和亲。两年前,母妃去世后,我在皇宫里特别寂寞,孤单。父皇的孩子很多,我又从小在天极门长大,他对我的感情并不深。母妃去世后,他几乎已经忘了我。因为母妃曾经太过得宠,其他的母妃也不喜欢我。皇兄皇姊,皇弟皇妹也都和我很淡漠。在整个皇宫中,除了九皇叔,基本没有人和我说话。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我喜欢湛哥哥,从小就很喜欢他,他很温柔,一定会陪我说话。当然,我也喜欢华姐姐,我想去玉京和你们在一起。我们三个人永远在一起,像小时候一样,快快乐乐,无忧无虑。” 年华伸手,抚摸皇甫鸾的脸,心中涌起一阵伤怀,却不知该说什么。时光不能倒流,那些美好的回忆只能在心中重温,永远不能实现。 皇甫鸾扑进年华怀里,泣不成声,泪水染湿了年华的衣襟:“小鸟儿害怕一个人。华姐姐,湛哥哥,还有小鸟儿,我们三个人永远在一起,像小时候一样,好不好?” 年华点头,“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和亲已成定局,燕灵王为女儿准备了丰厚的嫁奁。在北冥国逗留,等待起程的日子,年华住在驿馆中,她白天与皇甫鸾消磨时光,晚上赴燕灵王的各色宴会,倒也清闲逍遥。 这一天,皇甫钦在九王府设宴,邀请年华。年华本来不想去,但还是去了。 年华带着随从,来到九王府时,已是正午时候。九王府富丽堂皇,豪奢气派,连引路的婢女也都是绝色美人。年华暗自咋舌,怎么看皇甫钦都是一个贪图享乐,花痴好色的纨绔之徒,为什么偏偏一旦带兵出征,就如有神佑,战无不胜?甚至连宁湛,也都对他十分忌惮。在玩世不恭的表面下,战国四公子之首的皇甫钦,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小华,你来了,小王等了好久……”一道紫袍玉冠的身影张开双臂,热情地向年华奔来。 年华下意识地闪开。 “砰!”皇甫钦又抱上了廊柱。 “呜呜,小华,你为什么又躲开?” “咳,不知道为什么,脚它自己就动了……” 酒宴设在穆陵亭中。亭台临水,繁花似锦,七彩蝴蝶在花丛中飞舞。年华与皇甫钦落座,乐师们奏起了舒怡悦耳的乐曲,美丽的舞姬们翩翩起舞,水袖飞扬。 北冥不愧是音乐圣乡,乐神青商的后裔们能歌善舞,精通音律。从玉京到西荒,年华在各式宴会中惯闻天籁,但觉还是天音城中的音律国手,歌姬舞伶技艺更胜一筹。 穆陵亭中没有别的客人,年华奇怪地问皇甫钦:“九王爷,您今日没有别的客人了吗?” 皇甫钦答得爽快:“没有了。今天只有你和我,一主一客而已。” 年华笑了:“这宴会,倒很特别。” 皇甫钦也笑了,意味深长:“是很特别。” 年华心中一紧。皇甫钦是主战派,并不希望和亲顺利,这场宴会莫不是鸿门宴?不,应该不会,禁灵崔天允也希望玉京和北冥开战。狡猾如皇甫钦,一定会选择让崔天允发难,不会自己手上沾腥。 皇甫钦指着桌上一道菜肴,对年华道:“这道鲈鱼,是由八九月下霜之时,收半尺长的鲈鱼做成的干鲙,浸渍香蜜。霜后鲈鱼,肉白如雪,不腥。小华你尝尝。” 年华垂头望去,但见一只青花瓷盘中,盛着六条半尺长的鲈鱼,鱼头朝中,形状似剑,指着盘子正中的龙形花纹。 皇甫钦笑道:“这道菜的名字,叫做‘诸侯拥剑’。” 年华一怔,象牙箸停在了半空。 皇甫钦微笑着望着年华,“诸侯拥剑的味道妙不可言,小华你可以尝尝。” 年华停箸半空,不过一刹那,她已经将象牙箸转向了旁边的一道菜。那是一盘海虾,一共九只,也是头朝盘中央摆放,色如赤琉璃,光澈而肥美。 “比起‘诸侯拥剑’,我还是更喜欢‘九鼎朝尊’。”年华夹了一只海虾,放入食器中,笑道。 “九鼎朝尊么?呵呵,有意思。”皇甫钦笑了笑。 “身为战将,忠于天子,是本分。”年华淡淡道。 “小华,你真是一个有趣的女人。” “一入沙场,我不记得自己是女人。” 皇甫钦饶有兴趣地望着年华:“年将军,你嫁给小王,如何?” 年华挑眉:“为什么?” 皇甫钦淡淡道:“为了北冥和玉京真正的和平,为了你能够平安回到玉京。如果小王不派遣金狮骑护送,只怕你难以通过禁灵。” 不知何时,乐师演奏的曲目已经换成了《十面埋伏》,急促如走珠的琵琶调,入耳惊心。 皇甫钦道:“崇华帝不是平庸之主,‘和亲’只是他的怀柔手段,一旦时机和实力成熟,他还是要取北冥。这一点,明眼人都知道。如今西荒刚定,南疆又乱,朝中空虚,正是攻打玉京的最佳时机,只要小王领金狮骑南下,即使有你风华将军镇守,也难保全玉京。皇兄心性软弱,只求眼前安定,看不到远虑。他选择了和亲,而不是开战。但是,北冥兵权在小王手中,战或不战,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小王。小王爱北冥国,爱北冥的子民,小王的使命是辅佐皇兄,守护北冥的安定。皇兄看不见的隐患,小王必须消弥。你之于玉京,就如小王之于北冥。你嫁给小王,崇华帝就是无将之帝,小王才能放心。” 年华笑了:“九王爷太高看年华了。自古以来,只听说过帝姬和亲,以换取和平。今日倒是第一次听说战将‘和亲’来换安定。九王爷的想法很有趣。不过,年华不能答应。你与我各为其主,如果你为了消弭北冥未来的隐患而开战,那我只能作为梦华的战将而迎战。战场之上,竟智斗勇,也须天命,我玉京未必就会输给你北冥。” 年华最后一句话的气势,威慑住了皇甫钦。他微微一愣,继而笑了:“年华,你真是一个有趣的女人。希望,你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年华望了皇甫钦一眼,“年华做事,从不后悔。” 穆陵亭周围百花盛开,牡丹花瓣舒展,雍容华贵;芍药花蕊摇曳,妩媚娇丽……凤尾蝶在花间翩翩起舞,乐曲又换做了悠扬柔美的春日宴曲。 “呜呜,小华,你真的不考虑嫁给小王吗?小王虽然好美色,其实是一个非常专情温柔的男人。如果娶了你,就一定会与你白头到老,不离不弃……” 年华心中一痛。彼年豆蔻,是谁也曾对她许下地老天荒?而如今,她却要护送他的妻子去他身边。 “九王爷,与其为了无谓的理由娶年华,不如娶一个您真心喜欢的女人,才会幸福和快乐。” “小王真心喜欢的女人就是小华你啊……”皇甫钦花痴的老毛病又犯了。 年华装聋作哑,专心宴饮,不再理会他。这个狡猾如狐的男人用‘诸侯拥剑’试探她对宁湛的忠心,又用金狮骑护送做诱饵,试图让她嫁给他。最后,都不成功,他也未将宴会变成鸿门宴,而是将她的生死推给崔天允。皇甫钦果然是一个心思叵测,城府幽深的人。 年华心中戚戚,对前路忧心忡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雁门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一个月后,年华护送皇甫鸾回玉京。燕灵王皇甫康也许不明白此行艰险,他只为女儿准备了丰厚的嫁奁,没有派遣军队护送。皇甫钦心知崔天允会半路拦截,却是不动如山,袖手旁观。北冥国中,三公主皇甫鸾去玉京和亲,表面上风光无限,可是没有人真正在意她的生死。 临行前,皇甫鸾非常不安,“华姐姐,我有些害怕……” “不要担心。”年华安慰皇甫鸾,允诺:“即使拼上性命,我也一定将你安然送到玉京。” 皇甫鸾安心地笑了:“听华姐姐这么说,我就安心多了。” 年华望着皇甫鸾信赖的目光,顿时觉得肩上担子很重。她暗暗发誓,无论如何,决不能让她有任何危险。 “小华,一路走好。你要好好照顾小鸟儿哟!”送行的皇甫钦,笑得一脸阳光。 年华一行骑士护送皇甫鸾南下。行到禁灵境内的边春平原时,年华打起了十二分警惕。这一天,天色阴沉,疾风滚沙。在雁门山附近,他们果然遇上了灵羽骑。灵羽骑约有三千人,五百白虎、骑相形见绌。 带领灵羽骑的将领是一名年轻男子,他一身金色战甲,火色披风,倒提着盘龙银枪,英姿神武,仿如战神。 年华仔细一看,倒还认得:“原来是年……不,宫少微宫世子。郬坡一别,五年未见,世子别来无恙?” 宫少微看见年华,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在无皋岭的点点滴滴,这五年来他还是不能忘怀,梦里总有一袭红颜铁衣,袅绕心头,挥之不去。在他的梦里,那张明丽的脸时而笑容狡黠,时而眼神无辜,时而狂烈决绝,时而真挚诚恳……哪怕,后来被师父崔天允责罚,受了一百军棍,并降为校尉,他也没有后悔在郬坡放走她。他明白,他们身处两个世界,两方阵营。她之于他,只是水之彼岸的一抹幻影,永远无法触碰。可是,因为那道幻影太美,他忍不住驻足流连,忘了身处此岸。不,他是一名战将,他的使命是戎马疆场,建功立业。沙场男儿岂能耽于儿女情长?所以,他拼命地忘记她。所以,这一次他自请前来拦截和亲队伍,目的是亲手擒杀她,断绝自己乱七八糟的绮念,让自己变得果毅,刚强。 “少罗嗦。年华,上次郬坡放走你后,本世子一直十分后悔。今天,你休想活着走过边春原!” 年华心中一紧,该来的终究还是避不了。 在宫少微的带领下,三千灵羽骑向白虎、骑包抄而来,沙尘滚滚,刀光森森。年华带领白虎、骑迎战。双方混战一处,白虎、骑明显处于劣势,只好且战且逃。 年华和宫少微激烈交战,玄剑与银枪交织出一片寒光。 宫少微冷笑:“这五年来,本世子闻鸡起舞,勤练武艺,你休想再轻易胜过本世子!”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马上交战,枪本就比剑占优势,宫少微的银枪舞得风雨不透,年华一时也赢他不了,更不能脱身,心中暗暗着急。 或许,冥冥之中,将星自有天佑。这一日,边春原上本就天阴风疾,此刻突然刮起了一阵劲疾的大风,飞沙走石,天阴如夜。无论灵羽骑,还是白虎、骑,都不得不停战。 年华趁机带领白虎、骑遁走。他们溃败而逃,慌不择路,为了保命,甚至连皇甫鸾的数十车嫁奁也都弃了。所幸,因为天黑风大,灵羽骑一时也没穷追不舍。 沙风渐渐小了时,年华等人已经行到了一处乱石岭。清点一下人数,尚有三百人。众人在乱石岭上暂作歇息,考虑接下来的去路。 乌雅恋恋不舍那几十车嫁奁:“啊啊,多可惜,那些嫁奁可值几十万金,白白便宜了禁灵!” 巴布瞪了爱财如命的乌雅一眼:“能够保命就不错了,那些身外物丢了也就丢了!” 皇甫鸾缩在年华身边,脸色发白,双腿发抖。她养尊处优,幽居皇宫,从未见过这种打杀阵仗。刚才,一颗被斩飞的头颅落在了她的脚边,她险些吓得晕过去。 “华姐姐,我害怕……”皇甫鸾抽泣道。 “别怕,不会有事……”年华安慰皇甫鸾,但语气明显底气不足,她也不敢确定不会有事。 年华拿起羊皮袋,喝了一口水,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紊乱如麻的心也稍微平定了一些。她突然想起临行前,昆仑交给她的锦囊。 “行到绝路,方开锦囊。”年华想起昆仑的叮嘱。她当时只是一笑听之,并没有真将昆仑的叮嘱当成一回事。此刻已经行入绝境,前路未卜,智竭力尽,不如拿出来一看,看看锦囊中究竟有什么妙计。 年华拿出锦囊,打开。锦囊里有一张字条。展开字条,看完上面的蝇头小楷,年华阴霾沉沉的脸上破开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退去雁门山。”年华吩咐众将。 巴布犹疑:“年将军,雁门山是绝路……” 年华笑了:“巴布,有一句古话,不是叫做‘绝路逢生’么?” 沙风停止,一缕金色的阳光从阴云密布的天空破出,天空终于放晴了。白虎、骑匆匆整装,向雁门山行进。 阳光破开阴云,照彻边春原。如果从天空俯瞰,边春原如同一方起伏的绿毡。但是,以雁门山为边界,湍急的玉带河流经边春原,将绿毡撕裂为两块。灵羽骑和白虎、骑相遇处,正是北边的边春原。天堑以南,则是南边的边春原。 宫少微带领灵羽骑回营,向率领大军在后方压阵的崔天允报告:“年华一行人,逃入了雁门山。” 崔天允坐在轮椅上,羽扇纶巾,气韵风雅。他闻言微微皱眉:“逃入雁门山?她疯了么?雁门山另一边是千丈峡谷,峡谷下面是湍急的玉带河。这一带峡谷之间,沟通两边的吊桥早已毁坏。进入雁门山,只有死路一条。她不是自寻死路的人,她进入雁门山,究竟是什么意思……” 宫少微想了想,道:“会不会是她危急之下,头脑发昏,走错了地方?” 崔天允冷笑:“能够平定西荒的女人,会头脑发昏么?她是一头危险狡猾的雌豹,越是情势危急,越是比谁都聪明冷静。决不可小觑了她。你带领五千灵羽骑,包围雁门山。暂且不动,看她有何举动,再做计较。” “是。”宫少微领命。 雁门山。 古木开天阵,深堑列地营。年华带领白虎、骑进入雁门山,众人满腹疑问,神色惴惴。灵羽骑已经包围了雁门山,如果灵羽骑烧山,他们必死无疑。 年华神色平静,一路向西南行去。转入深山,快要接近玉带河的天堑时,众人眼前出现了一条古栈道。古栈道荒草蔓生,在嶙峋的山石中向上延伸。 年华大喜:“果然有一条古栈道……” 巴布疑惑:“雁门山是古战场,有古栈道不足为怪。从地图上看,栈道尽头本来有一座通向对面的吊桥,但二十年前禁灵与北冥交战时,吊桥已经被崔天允砍断,并一直未重建。” 年华环顾了一眼古木参天的雁门山,淡淡一笑:“想过天堑,逃出生天,唯有自己架桥了。” 巴布惊:“如今灵羽骑围山,我们哪里有时间,人力来架桥?!!” 年华笑了:“架桥,其实只要一瞬间。好了,先赶到峡谷边吧!” 众人虽然疑惑,但见年华气定神闲,胸有成竹。不知为何,也都稍微安下心来。 “华姐姐,我走不动了,休息一会儿吧……”皇甫鸾苦着脸哀求道。从遇袭到逃至雁门山,马不停蹄地奔波了三个时辰。众人是沙场磨砺出来的铁人,倒并不觉得很累。可怜皇甫鸾金枝玉叶,哪里受得了这种苦?一路惊吓,一路奔逃,进山后弃了马,徒步跋涉,她实在累得不行了。 战场之上,寸阴寸金,胜败往往就取决于一瞬间,更何况是逃命。灵羽骑包围了雁门山,随时可能进山,实在不宜耽搁。众人没有做声,毕竟皇甫鸾身份尊贵,她的意愿就是旨意,众人不能违逆。 年华道:“那就休息半个时辰。灵羽骑自恃雁门山是绝路,也许并不急着追进来……” 已是傍晚,夕阳西沉,天色黑尽。白虎、骑原地休息,因为怕被灵羽骑发现,不敢生火,大家就着冷水吃随身携带的干粮。幸好,今夜天边有月,清光淡洁。 年华将干粮递给皇甫鸾:“吃一点。” 皇甫鸾勉强吃了两口,还是吐了出来:“这,好难吃……” 年华苦笑:“没办法。虽然粗粝了一些,但你将就着吃一点,才有力气,后面路还很长……” 皇甫鸾摇头:“算了,我吃不下去……” 年华知道皇甫鸾吃不惯行军的粗粮,但为了后面的路途,还是要让她吃一点东西,补充体力。可是,马车、嫁奁都丢在了战场上,连陪嫁的宫奴也都走散了。在这前无村,后无店的荒山野岭,她上哪儿去给她找能够入口的精致食物? 年华正在苦恼时,一个鲜红水嫩的野果被一只手递了过来。年华一看,却是乌雅。乌鸦笑眯眯地道:“刚才赶路时,在山崖上看见有一棵野果树,就顺手采了几个,准备自己解馋。公主您不爱吃干粮,那就吃些鲜嫩野果充饥,也强过空腹。” 皇甫鸾大喜,接过野果,以衣袖拂干净,咬了一口,脆爽多汁:“真甜,好吃。” 乌雅笑眯眯地道:“公主您觉得好吃,乌雅也就开心了。如果回到玉京,您能不忘这几个野果,赏我一些黄白之物,那乌雅就更开心了。” 皇甫鸾一边吃,一边点头:“乌雅,到了玉京,本公主一定重重赏你!” 巴布一边啃干粮,一边鄙视乌雅:“哼,马屁精!财迷鬼!” 乌雅白了巴布一眼,继续笑嘻嘻地谄媚:“公主慢慢吃,我这里还有……” 年华见皇甫鸾吃得开心,也放下了心。她轻声问乌雅,“你在山崖上可看清了?” 乌雅肃色,垂头:“回将军,末将看得确切,天堑边古木参天,吊桥已没,一切都如您说的那样。” 年华神色复杂,“那,我就放心了。这个瞬间架桥,飞度天堑的计策,不会成为锦囊空策。昆仑真是高人。他对雁门山了若指掌,一定曾经来过这里。他,究竟是什么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浮桥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雁门山。 火把煌煌,刀光胜雪。灵羽骑扎营在山下,但是没有上山搜寻。宫少微坐在帐篷中,在灯下看地图。他仍旧不明白年华撤入雁门山的意图。如果,她寄希望于度过天堑,到达南边边春原,那她就不该进雁门山。因为,在二十年前,沟通南北边春原的吊桥已经在战争中被崔天允毁去,至今未曾重建。她也有最新的地图,不可能不知道吊桥已毁。难道,她真的昏了头?! 宫少微心中疑惑,也睡不着,起身走出营帐,打算散散心。 边春原为古战场,雁门山中有古栈道,年华为什么选择退入雁门山?难道,她能插翅飞过天堑?又或者……架桥?宫少微为自己的第二种想法感到好笑,架桥的工程岂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再说,她拿什么架桥?她就是谋略过人,能力通天,还能一瞬间架桥逃走么? 一瞬间架桥? 月色皎洁,古木参天,宫少微的目光停留在雁门山最高处,那数株几乎触及星辰的古树刺痛了他的眼睛。一瞬间……架桥……他的脑中倏然闪过一道灵光,脸色大变。不,她没有昏头,她恐怕真要瞬间架桥,飞出天堑了! 宫少微大声道:“来人,传本将令下,立刻整军进山,赶赴吊桥!” 草深乱石冷,苔青古木幽。年华等人踏着月色,匆匆赶路,离吊桥断裂的天堑已经不远了。一阵风吹来,木叶飒飒作响。年华侧耳倾听,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追兵赶来了……” 巴布以耳贴地,但听脚步声整齐有序,渐渐逼近。巴布判断,“在十里外,应该刚刚追至古栈道。” “加速前进,争取半个时辰内赶到吊桥边。”年华沉声下令。 众人疾步潜行。一刻钟过后,耳边河流奔响,天堑已经近在脚边。断崖边有曾经存在吊桥的痕迹,但如今吊桥已经不复存在。借着月光望下断崖,无法看见河水,只见白雾袅绕。从这一边到那一边,约有百米。如果能够过去,就能摆脱灵羽骑。如果不能,只有坐以待毙。 众人望向年华,不知道她有什么办法飞度天堑。 崖边树木杂生,参差不齐。离吊桥最近的地方,长着数十棵高愈百米的莽树,树干粗约一人合抱。年华径自走到断崖旁的莽树边,举剑斫树。三剑下去,莽树向断崖上倾倒。莽树的高度,远远长于天堑的距离。横跨断崖,如一座独木桥。 众人见年华斫树,顿时心明如灯,脸上露出喜色。莽树向对面倒下,就是架起的桥梁,只要斫倒邻近的几棵莽树,就是一座能够通行的桥。原来,老天早已将桥放在绝岸边,唯有聪慧透彻者,才能化天物为已用,将绝境变作通途。 “咚!”“砰!”“哗啦!”百年莽树在众人的刀斧下,一棵棵倒向对面。一座逃生的桥梁,神奇地展现在众人眼前。七棵并排的莽树,并作桥梁,虽然简陋,但通行不成问题。 “啊!太好了!” “年将军英明!”众人欢呼。 巴布以耳贴地,有些紧张:“年将军,敌人快追来了。以他们的行军速度,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就会追来。” 年华闻言,急忙让白虎、骑过桥。白虎、骑也顾不得隐匿行踪,纷纷砍了松枝,点起火把。大家借着火把的照明,匆匆踏着木桥,赶赴对岸。年华吩咐白虎、骑将悬崖附近高过百米的巨树砍倒。大家纷纷砍树,并将巨树从中斫为两段。 也许是树桥太过简陋,脚下又是千仞深渊,大家心中害怕,又或者是追兵在后,大家太过慌乱,大军撤退时,有几个人失足掉下了深渊,战友也挽救不及,唯留一声凄厉的喊叫,回荡在悬崖上空,刺痛人的耳膜。 皇甫鸾听见凄厉而绝望的惊呼消失在千仞绝崖下,吓得脸色煞白,牙齿打颤,死活不要巴布背她过去:“不,不,本公主不要你背,你这么五大三粗,行动肯定不灵活,一定会掉下去……呜呜,华姐姐,我要你背我过去……”(巴布:OTZ。公主请不要打击我。想我投军之前,也曾被人称作草上飞……) 年华过来,安抚皇甫鸾:“小鸟儿听话,乖乖跟巴布过去,我必须留在这边断后。没时间磨蹭了,追兵就要来了……” 皇甫鸾不肯,“我要华姐姐背我过去。你不过去,我也不过去。让他们来断后就好了,你是将军,你的使命是保护我,不必管他们的死活……” “住口!”年华肃色,呵斥皇甫鸾。皇甫鸾一怔,似乎被吓到了,但却不明白年华为什么呵斥自己。皇族之人,将平民百姓的生命视作草芥,认为平民为自己而死,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皇甫鸾心性单纯,只是自小被灌输了如此观念,倒也不是心性邪恶残忍。 年华发现自己的语气过了,叹了一口气,轻声对皇甫鸾道:“听话,你先过去。我有责任保护你的安全,也有义务保证我的将士们的安全。我是战将,没有士卒,哪里有我?” 众将士听见皇甫鸾的话,本来心中一冷,听了年华的话,心中又一热。巴布道:“年将军,不如您保护公主先走,让末将带领兄弟们断后……” 年华打断巴布:“不,你们先走。崔天允、宫少微不是寻常之辈,如果不彻底断后,大家都不能安然回玉京。” 巴布闻言,道:“那,末将也留下。” 年华点头:“好。乌雅,你护送公主先过去。” “是。”乌雅领命。 皇甫鸾还要说什么,乌雅笑眯眯地道:“公主还是随末将先过去吧。要是再拖延,追兵来了,双方打起来,又是头颅,断臂满天飞。嘶,好血腥恐怖!到时候,渡桥就更加紧迫匆忙了。人一忙乱,脚就打滑……” 皇甫鸾被这么一吓,俏脸煞白,“乌雅,你快带本公主过去,脚不要打滑……” “遵命。”乌雅领命,笑道:“公主放心,论轻功,白虎、骑中除了年将军,没有人能比得上我乌雅。” 年华见皇甫鸾随乌雅走了,松了一口气。 “华姐姐,我在对面等你,你快些过来。”乌雅踏上树桥时,皇甫鸾回头对年华道。 年华点头:“好,我一会儿就过去。” 白虎、骑纷纷撤退,年华留在了最后。当白虎、骑撤离到只剩十余人时,宫少微带领灵羽骑追了上来。 宫少微看见天堑上架起的树桥,微微吃惊,却又似心中了然。他望了一眼持剑站立在桥边,脸色平静如水的女将军,不知是敬叹,还是不甘,“本世子就猜到你会以树架桥。哼,幸好本世子及时追来!年华,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年华淡淡一笑:“本将军可不想死在这里。你要杀本将军,就放马过来,我们一决胜负!” 宫少微做了一个手势,灵羽骑蜂拥而上。 年华低声吩咐巴布等人:“你们先撤,本将断后。记住,尽量走中间!” “是。”此刻,情势危急,也没办法再磨蹭,巴布等人领命撤退。 “如果,我不能过去,而灵羽骑已经上桥……那么,不必迟疑,从对面把桥毁了,保护公主回玉京。”巴布离开时,年华低声道,声音平静,无怖无忧。 巴布一愣,随即垂首:“是。” 灵羽骑蜂拥而上。 年华毫无惧色,圣鼍剑凌空滑出一个弧度,剑气如怒龙飞天,卷向围上来的灵羽骑。灵羽骑倒下数人,血流满地。灵羽骑再度围上,年华提剑再战。黑光过处,尸横狼藉。灵羽骑一时慑住,逡巡不前,年华趁机跃上树桥,准备遁走。 宫少微哪里肯让年华逃掉,他倒提银枪,亲自追上树桥。灵羽骑见主帅亲自上阵,也都壮了胆气,蜂拥追上。 年华回头一瞥,巴布等人还在桥中央。她不急着撤退,手持长剑,立在桥上,静候宫少微。 宫少微人未至,银枪先至,直取年华面门。年华侧身避过,伸腿横扫宫少微下盘。宫少微急忙跃起,避开年华这一袭。年华长剑一挥,灌注真气的一剑,将左边的莽树一斫为二。那棵树正是宫少微的落脚处。 宫少微反应奇快,以枪尖在中间的树上借力,改变落脚点,停在了与年华相同的树上。两截断树掉入千仞深渊,随之掉下的,还有站在这棵树上的灵羽骑。白虎、骑因为年华嘱咐过走中间,没有人落下。 宫少微大怒:“哼,臭女人,你想在这千仞深渊上玩命么?好,本世子奉陪到底!” 银枪一招紧似一招,逼向年华。年华步步后退,风扬起了她的长发,飞舞如丝。圣鼍剑与银枪节节相击,火花迸溅。枪与剑交击带起的余势,依次劈断了左边上的三根莽树。年华、宫少微躲避及时,没有坠下深渊,白虎、骑、灵羽骑中各有人落下。 年华望向宫少微,叹了一口气,“宫世子何必苦苦相逼,非要见个你死我活,白白赔上双方将士的性命。” “住口!本世子今日绝不放你走,一定要杀了你!”宫少微的银枪雪光暴吐,卷向年华。 年华不明白宫少微为什么要苦苦相逼,见他来势汹汹,杀气腾腾,只好且战且退。她回头一看,白虎、骑已经全部下了桥,灵羽骑还有人试图继续渡桥追截。 年华挥剑斩断右边的一根莽树,又有灵羽骑落下深渊。剩下的灵羽骑顿时心怯,也不顾主帅在前面,纷纷惜命后退。 千仞深渊上,唯留两根莽树,立身尚且勉强,更不要说是打斗。稍一不慎,就会掉落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年华和宫少微相对而立,四周浮云袅绕,冷风扬起两人的战袍,寒意浸骨。 年华和宫少微对视良久,都不敢先出手。 年华再一次道:“宫世子,请回去吧。如果将这一战比作下棋,我已经逃出了围截。局势已明,点到为止。如果想见胜负,下次还可以战场相见。郬坡之恩,我铭记在心,实在不想和走到玉石俱焚那一步……” “住口!你休要和本世子提郬坡!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宫世子的倔强脾气上来了,也不管脚下是千丈深渊,更不管深渊上风寒浸骨,连站稳都很困难。 年华望了一眼脚边的浮云,心中本能地恐惧。万一失足跌落,什么宏图霸业,将门使命,什么浮名权势,爱恨情仇,都会葬送在这无底深渊中。她心中一寒,本想在脑中回忆宁湛的容颜,为自己增加一分勇气。但不知为何,她始终想不起宁湛如今的容颜,唯有他少年时无邪的微笑,清晰却虚无。 年华脑中微微晕眩,望了一眼宫少微。宫少微不动如山,静静地望着她。她倒也真佩服他的镇定与勇气。 最终,还是宫少微沉不住气了。 宫少微银枪一抖,直取年华颈项,招招狂烈,毫不留情。她是他这五年来的心魔,他必须消弭这个心魔,才能够变得强大。 年华挥剑迎击,回风舞雪的剑姿,独行千山的剑气,招招恰到好处,点到为止,以冷化去烈,以寂化去狂。 宫少微渐渐处于下风,年华也不逼他入绝境。他在郬坡放她一马,她始终心存感激。圣鼍剑划过一道半弧,将宫少微逼退三步,年华开始撤离。没想到,宫少微仍然紧追不舍。年华觉得脑后有一阵凉风,急忙侧头,银枪堪堪从她耳边划过,血珠飞溅。 年华有些恼怒,正欲回首反击。 **************************************** 恶搞剧场: 关于无责任CP的问题: CP1:宁湛X年华。宁湛是帝王,年华是皇后。。。 许忠小心翼翼地对蜷缩在金銮殿的角落的宁湛道,“圣上,您已经很久没回后宫了……” 宁湛食指对食指,满脸委屈:“六国臣服后,天下太平,没有仗打了,皇后闲得慌,在后宫玩战争游戏,上个月水淹了承光殿,上上个月火烧了慈宁宫,上上上个月%¥#@*……妃子们和宫女们被训练得越来越骁勇,朕去了怕被误伤。。。” CP2:云风白x年华。云风白,年华闲云野鹤,遥隐青山。。。 暖春时节,云风白和年华种梅花。 云风白道:“这是八瓣冰梅,很稀有的梅花品种,花瓣浴雪尤清芬。现在种下了,等到寒冬梅花盛开时,我们就可以坐在花下,煮酒赏梅……” 云风白的话还没说完,年华已开始卖力地挖坑埋梅树苗。 云风白望着一个一个在年华的花锄下绽开的土坑,虽然土坑构成的图案似乎有些眼熟,但心中却是欢喜,“年华,我本以为你只对行军打仗感兴趣,不会喜欢种花,培草之类的事情。没想到,你却有心种出一片香雪海(1)。” 年华抬起了头,对云风白笑了:“风白,我按五行八卦挖下坑,等梅花林长出来,就会成为一片天然迷阵,到时候敌军肯定进不来!” 云风白:“……” CP3:端木寻X年华。 …… 此文属于bg范畴,不存在这种配对。端木公主,请不要用那种仇恨+幽怨的目光看着我。。。orz。。。 CP4:宁湛x云风白。 …… 这个配对,很邪恶,很纠结,仰天。。。宁湛,云风白一起拍飞某绾。。。 注释:(1)香雪海:指梅花林。“路尽隐香处,翩然雪海间。梅花仍尤在,雪海何处寻。莲露沁芙尘,蓉花怡纷凡。芳颜如冰清,润物思玉洁。抒美丽忧伤,醉纯色浪漫。观晓宁娇娆,赞雪花依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枫红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有些恼怒,正欲回首反击。 突然,眼前乍现一点寒光,她急忙侧身躲避。那一点寒光是一支翎箭,发自站在对面的一名灵羽骑少尉。他可能看见宫少微擒不住年华,心中焦虑,才引弓襄助。灵羽骑副将立刻扇了少尉一耳光,“你疯了!万一误伤了世子怎么办?!!” 年华侧身躲开翎箭,重心不稳,脚下一滑,打了一个趔趄。还好,她稳住了身形。在她刚站稳的那一刹那,宫少微提枪袭来。她急忙闪避,左脚踏空,坠下深渊。 宫少微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拉她。可是,除了一缕清风,他什么也没拉住。宫少微心中一紧,一痛,竟有一种诡异的失落和绝望。 年华坠下横木,幸而这一端是树冠,枝叶繁茂,她眼疾手快,于坠落中抓住了一段树枝。树枝粗逾儿臂,被她抓住时落叶缤纷。 年华一手抓住树枝,一手持剑,整个人悬吊在半空中,脚下是千仞深渊。 寒冷的风从下面卷上来,年华明明背脊发冷,额上却冒出了汗水。随着抓住树枝的左手越来越吃力,树干也似乎承载不了她的重量,有些摇摇欲断。 年华咬了咬牙,目测了一下自己和对面悬崖的距离,不到十米。她将圣鼍剑衔在口中,空出右手,从腰间摸出飞爪,看准对面一处山石,扔了过去。 “嗖!”飞爪扣住山岩,年华手挽长索,试了一下牢固度。还好,足够牢固。年华左手松开树枝,同时取下口中圣鼍剑。她顺着长索荡向对面悬崖,耳边呼啸生风,长发凌空乱舞。在身体即将撞上山壁的刹那,年华以脚在凸出的岩石上借力,如一只轻灵的飞燕,几个起势,已经借着长索攀上了悬崖,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间,巴布、乌雅等人反应过来时,不禁欢呼。 年华回头,望向站在木桥上的宫少微。 宫少微也望着年华,神色复杂,汗如雨下。此时此刻,他既不敢回头,也不敢继续向前。如果回头,他肯定来不及在白虎、骑斫断木桥之前,安然回到对岸。如果向前,他孤身一人陷入白虎、骑中,也是末路。 年华走向断崖边,宫少微望着她手中的剑,双腿微微发抖。如果,她砍断了仅剩的两根莽木,他今日可就命休了!悔不该一时冲动,鲁莽地追上木桥,落得如今进退维谷的境地。 年华淡淡道:“宫少微,你如果降我,我就留你一条性命。” 宫少微站着不动,不知是因为屈辱,还是因为恐惧,他的喉头上下滚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扔掉银枪,走过来。我不伤你性命。”年华道。 “休、休想!本世子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宫世子死鸭、子嘴硬。 年华挥剑,斫向右边的横木。她没有用全力,木桥颤抖了一下,并没有断裂。宫少微一个踉跄,也顾不得嘴硬,扔了银枪飞奔过来。在死亡面前,一切虚荣浮华皆散尽,唯剩赤、裸、裸的求生本能。 宫少微刚一踏上实地,就被巴布等将领以刀兵架住。宫少微心知已成俘虏,也不顽抗。众人将他捆了个结实。 年华指挥士兵砍断木桥,阻止对面骚乱一片的灵羽骑追来。断木落入深渊。许久以后,才传来一声遥远的响声。灵羽骑眼睁睁地望着白虎、骑绑了宫少微撤走,心急如焚,但却无计可施。 白虎、骑在月色中疾步赶路,唯闻铁甲摩擦声,军靴踏叶声。边春原以南,向西走三百里,就出了禁灵地界。崔天允以为年华过不了玉带河,灵羽骑都安排在北部边春原拦截,南部边春原没有伏兵。 “虽然逃过一劫,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我们必须赶在灵羽骑绕道追来前,离开禁灵地界。”年华对众人道。 众人赞同,脚下加快了步伐。 宫少微不高兴了,骂骂咧咧:“喂,臭女人,上次在郬坡本世子放你逃生,你就不知报恩,今日放本世子一马?你带着本世子逃亡,不嫌路上累赘么?不如,就将本世子丢在这里……” 年华道:“在桥上,我已经饶你一命了。我不会将你丢下,宫世子妄自菲薄了,你并不累赘,比起带着三公主的嫁奁赶路,带着你可要轻松多了。” 宫少微眼一瞪,“什么意思?本世子和嫁奁有什么关系?” 年华笑了:“嫁奁丢在了战场上,年华回玉京了也不好交差。只好委屈宫世子跟我回玉京,让郁安侯以嫁奁来换你回禁灵了。” 宫少微唇色发白:“如果,师父不肯换回本世子,那本世子岂不是要一辈子被囚禁在玉京?” “如果真到那种地步,宫世子你可以选择自戕,以保全气节。”年华认真地提建议。 “臭女人,你去死!去死!!”不太有气节的宫世子恨得牙痒,只想咬死年华。 年华堵上耳朵,远离了这只咆哮的困兽。五年的时光如同流水,讯景飞逝,他还是那个年少意气,喜怒于色的贵族世子,一丁点也没有改变,让她有一种时光错置的恍惚感。原来,有些人,即使过去一百年,也不会改变本性。而有些人,短短一年,就已经陌生得如同路人。 白虎、骑一路南行,风餐露宿,日夜兼程。灵羽骑绕过玉带河颇费了些时日,没有来得及在边境截住白虎、骑。白虎、骑出了禁灵边境,继续南下。抵达玉京时,已是白露洗暑的秋日。 崇华帝与北冥国三公主的大婚定在了万寿日,六国与边夷各国派使臣来贺,玉京中热闹非凡,一派嘉祥。禁灵使者带着皇甫鸾丢失在战场上的嫁奁,来赎回被掳走的宫少微。宫少微本来被宁湛软禁在万国馆,他得到了自由,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徘徊在玉京不回禁灵。 愁心伴枫叶,情丝乱如血。将军府后花园中,朱色丹枫层层叠叠,浓烈如火,靡华似血。年华半倚在胡床、上,持酒自饮,渐至微醺。红衣黑发逶迤在地面,映着血一般的丹枫,艳烈不可方物。 最后一口酒饮尽,手中酒坛已空。年华随手抛了酒坛,又去拿下一坛酒。手刚触到酒坛,她觉得不对劲,刚才扔出去的酒坛,没有发出摔在地上的声响。 年华回头一看,宫少微手持酒坛,气呼呼地站在枫树下,“喂,臭女人,你差点砸到本世子的头!!” “抱歉,我没注意到有人。谁叫宫世子你不声不响地站着,也不出声。”年华拍开泥封,仰头饮了一口酒,酒液顺着唇角滑下,她伸手拂去:“你不是去书房拿兵书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空着手?” “死女人,你书房里的那几本兵书,本世子都能倒背如流了。你是不是怕本世子偷艺,把奇书都藏起来了?”宫世子不打自招,道出了借书的真正目的。 年华觉得冤枉:“宫世子明鉴,我又不知道你今天会来借兵书,那能未卜先知地藏书?” 宫少微不信:“你书房里的兵书太少了。不要告诉本世子你是将星临世,兵法谋略无书而自晓。” 年华笑了,指了指自己的头:“我看过的兵书都刻在脑子里,不用摆在书房里。兵法谋略,必须活用,尽信书不如无书,否则只是纸上谈兵。你说是不是,宫世子?” 宫少微向来有纸上谈兵的弊病,在禁灵王城分析前线情势时,口若悬河,头头是道。但是,一旦亲自带兵出征,只要一离开师父崔天允,基本上三战两败。还有一胜,那是侥幸。世人背地里都称他为“纸公子”。 宫少微脸一红,“少罗嗦!谁纸上谈兵了?!本世子只是在战场上运气不好而已。” 年华凤眸微睨,“在战场上,运气是很重要的。失了运气,就等于失了生命。” “这句话,本世子小时候常听师父挂在嘴边。”宫少微道,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年华:“本世子从书房出来,经过回廊时,遇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他是什么人?” “轮椅上的男人?哦,那是府里的清客——昆仑。他不良于行,兼之声哑,是一个命途多舛之人。宫世子怎么对他有兴趣?” 宫少微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他是什么来历?他看着本世子的目光,让本世子觉得不安……” 宫少微经过回廊时,昆仑正坐在轮椅上静静地望着天上浮云变幻。他佝偻的身躯畸形得可怕,眼睛上蒙着黑纱。黑纱之下的目光,悲哀而深沉。他听见宫少微的脚步声,回过头。倏然,看见宫少微的他,仿佛被电殛中。瞬间之后,他挣扎着扑向宫少微,喉咙里发出破碎嘶哑的声音。 宫少微吓了一跳,急忙向后跃开。 昆仑栽倒在地,畸形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十分诡怖。他摔倒的时候,蒙眼的黑纱掉了。他的瞳孔受不了光明,仿佛千万根细针扎入眼中,痛得他五官扭曲,浑身痉挛。他伸手捂住脸,发出一声声哀嚎。 宫少微惊得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办。幸好有侍女路过,将昆仑扶上轮椅,带他回房去了。 回想起回廊里发生的事情,宫少微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昆仑的来历我也不清楚。他曾被囚禁在朔方地牢中,栖身在一个狭小的铁笼里。十五年来,一动也不能动,吃饭排泄皆在铁笼中。这种情形,想想都觉得残酷、压抑、污秽、无望。他却顽强地活了下来。”年华缓缓道。 宫少微好奇:“是谁将他关了十五年?朔方王?” 年华摇头,“不,威烈王只是受人之托,囚禁了昆仑。” “受谁之托?” “你的师父,崔天允。” 宫少微闻言,后退了三步。 年华挑眉:“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宫少微的神色有些异样。 “莫非,十五年前,禁灵发生了什么事?” “本世子不知道……本世子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辞。”宫少微匆匆离去。 年华饮了一口坛中美酒,望着宫少微仓惶离去的背影,似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年华起身走向清客居住的院落。年华来到昆仑的房间外,门未关闭。昆仑平躺在床、上,眼罩黑纱,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在旁边照料昆仑的侍女看见年华,行了一个礼:“年将军。” 昆仑听见声音,转过了头,怔怔地望着年华。 “昆仑,你究竟是谁?” “你为什么对禁灵的地理了若指掌,知道雁门山的断崖边,有能够架桥的参天巨树?” “你和崔天允有什么关系?” 依靠锦囊里的妙计,年华在禁灵躲过一劫,回到玉京。年华感激昆仑之余,也对他的身世和过去充满了疑惑。她试探着追问他的来历,但他总是避而不答。也许,追问他的过去,就是撕开他的伤口。她虽然很想知道他的过去,他和崔天允的关系,但是还是不忍心撕裂他的旧伤。他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年华一连问了昆仑三个问题,昆仑深深地望了年华一眼,发出了一声闻不可闻的叹息。他侧过了身,面朝床里,肩膀微微战栗。 年华知道,他还是不想说。每个人都有秘密,都有旧痛,更有沉默的权利。 年华望着昆仑畸形的背影,心中一痛,歉然:“对不起,昆仑。如果你不想说,那就算了。” 昆仑肩膀颤抖,声音哽咽。 年华料想昆仑不愿意让人看见他现在的模样,她转身离开房间。房间里,昆仑嘶哑的哭泣声,让人心痛,心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殊途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这一天,年华去皇宫中看皇甫鸾。 大婚之前,皇甫鸾暂住玉鸾宫。玉鸾宫位于冷宫附近,本叫碧芜宫,崇华帝为了合皇甫鸾的名字,改了宫名。自从婚期定下后,按照梦华礼仪,在成婚之前,皇甫鸾不能踏出玉鸾宫。 年华带着两名女子,一名叫做清风,一名叫做明月。清风、明月都是北冥浪人,本是江湖亡命之徒,如今在将军府做清客。 年华走进玉鸾宫,清风、明月侯在外殿。玉鸾宫里养了很多毛羽鲜丽的鸟儿,鸟鸣声叽叽喳喳,热闹而欢快。 皇甫鸾看见年华,欢笑着扑了上来,和年华抱了个满怀:“华姐姐,你来了!” 年华摸着她的头,笑道:“嗯,来看看你在皇宫里习惯不习惯。” “呃,还好……”皇甫鸾脸色苍白。 年华、皇甫鸾坐在绒毯上喝茶,闲聊。 皇甫鸾拿出一件东西,递给年华,“华姐姐,你离开天极门时,将它落在了将门。我出师回北冥国时,封父宗主把它交给我,让我将来转交给你。他说这是你一直当宝贝的东西,丢在将门,肯定惦记着。上一次来玉京,我忘记带来了。这一次带来了,给你。” 年华低头一看,是一只雕工华美、文彩煌煌的金麒麟。这是小时候,宁湛送给年华的第一件礼物。但是,这只金麒麟原本的主人是皇甫鸾。 年华接过金麒麟,用手指摩挲着,心中一阵阵地疼痛。麒麟如旧,人已非昨,那个送她金麒麟的少年早就已经不在了。如今,她追随的人,只是一个心思难测的无情帝王。 年华放下金麒麟,笑了笑,“没有意义了。小鸟儿,这只金麒麟本来是你的东西,你留着吧。” 皇甫鸾悲伤地望着年华:“华姐姐,你不喜欢湛哥哥了吗?” 年华沉默不语。 良久,皇甫鸾怯生生地道:“华姐姐,你恨我吗?” 本来,宁湛和年华才是相爱的一对,应该白头偕老。可是,时势所迫,她成了宁湛的妻子。年华,一定很恨她。其实,她并不想独占宁湛,她只想和宁湛、年华在一起,像小时候一样快乐,无忧。 年华摇头,笑了:“不,我不恨你。我恨的,是这乱世。所以,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平定这乱世,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无论要杀死多少人……” 皇甫鸾握住年华的手:“即使,必须杀人,华姐姐你也不要忘了‘爱’,不要忘了‘幸福’。” 爱?幸福?在一次次的伤害,心死中记住爱;在不断的杀伐,征战中记住幸福;听起来如同一个滑稽的笑谈。年华心冷如灰,但皇甫鸾手心的温度和真挚的眼神,让她感到了一丝温暖。 年华笑了笑:“我会记住。” “你在皇宫可住得习惯?”年华问皇甫鸾。 皇甫鸾脸色倏然苍白,“我有些害怕,这个皇宫里好可怕……尤其是太后,她看着我时,总让我不寒而栗。我觉得她非常不喜欢我嫁给湛哥哥……” 宇阖帝,庄闵帝,孝明帝,一连三位帝王的皇后都是出自萧氏。河西萧氏身为梦华根深蒂固的外戚家族,自然希望宁湛的皇后也是萧氏女子。这样,萧氏才能永葆实力,永享荣华。皇甫鸾成为皇后,让萧太后忌恨,但因为和亲关系到战局,她不能反对。心狠手辣、城府深沉的萧太后,不能在朝堂上反对,并不代表默许。她有的是办法使皇甫鸾消失,让萧氏女子登上后位。 萧太后心如蛇蝎,宁湛心思叵测,后妃们各怀算计,皇甫鸾进入皇宫成为皇后,就像是一只温善的小鸟儿被丢入了一个鹰枭盘踞的金笼里。最后,她只怕会在这云波诡谲的后宫里尸骨无存,一如当年善良,温柔的李亦倾。 “从北冥来玉京时,战局混乱,你的几名贴身侍女都失散了。我让府中的明月、清风来宫中陪你,做你的侍女,怎么样?她们和你一样,都是北冥人。”年华对皇甫鸾道。 “啊,是我上次在将军府见过的那一双姐妹吗?刀法很厉害的明月,和飞来飞去的清风?” 年华笑了,“是啊,就是她们。我将她们带来了,正候在殿外。” “就在殿外?快叫她们进来,我很想她们呢!”皇甫鸾欢呼。上一次,皇甫鸾去将军府找年华玩,年华急着去青龙营办事,没空陪她,就让明月、清风陪着她逛玉京,她和她们玩得很开心。她很喜欢这一双姐妹。 “嗯。”年华点头。明月、清风入将军府做清客前,都是江湖亡命之徒,但她们是为生计所迫,心性并不坏。行走乱世,于亡命中生存下来的人,绝不只是空有武力的蛮勇之辈。有她们保护皇甫鸾,能为她在这修罗杀场般的后宫中挡去一部分勾心斗角,阴谋暗算,让她能够安身立命。 明月、清风走了进来,向皇甫鸾行礼:“参见三公主。” 皇甫鸾笑着扑向明月、清风,“免礼。上次和你们玩得很开心,本公主一直在想你们呢。” 望着笑容无邪的皇甫鸾,年华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心情沉重。 年华离开玉鸾宫时,弯月正好挂上树梢。清风、明月留在了玉鸾宫,年华独自回主将府。年华提着一盏宫灯,踽踽独行。经过冷宫时,她不禁停下了脚步。冷宫尚未重建,还保留着三年前被火毁的模样。新长出的松柏中,还残留着焦黑破败的宫殿、廊柱。 年华走在断壁残垣中,脚下的焦土里有无名的细碎花朵绽放。夜风一吹,花瓣凋零。红颜命薄,如花凋零,这与李亦倾的命运何其相似。莫非,连苍天也在怜悯那个在权势的倾轧中凋零早逝的美丽女子? 年华觉得悲伤。 倾塌残破的墙壁前,一道挺拔的身影负手而立。 “谁?!”年华警惕。 那人回过头来,却是宁湛。 年华左右四顾,没有看见侍卫,奇怪:“你怎么独自一人站在这里?” 宁湛道:“我在等你。你去了玉鸾宫,我知道你一定会经过这里,就在这里等你。侍卫我都遣走了,我们很久没有单独在一起了。” 年华一怔,有些生气:“万一在等我时,你遇见了刺客怎么办?” 宁湛笑得悲伤:“有刺客更好。年华,最近,你有意疏远我。没有你,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这个世界上,谁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有你。” 年华望着宁湛,心中百味陈杂。他总是这样,明明不能给她全部的爱,却要束缚她,让她永远留在他身边。他知道,她无法拒绝。 年华望着宁湛:“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我只是欠了一个叫宁湛的少年相守一生的承诺,而他也欠了我相守一生的承诺……” “年华……”宁湛伸出手,想拥抱年华。 年华退后,宁湛的手僵在了半空。 宁湛心痛如刀绞,嘴唇嚅嗫着,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何尝不想和她鹣鲽双飞,比翼连枝?可是,帝王有帝王的苦衷。他体内流着宁氏的血,他必须承担河山兴亡,百姓苦乐。他看似呼风唤雨,生杀予夺,其实一举一动无不被局势的丝线操纵,身不由己。不是无爱,只是不能爱。帝王,注定孤独。 宁湛望着年华,年华也望着宁湛,两人在夜风中对视良久,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最后,还是年华开口了:“秋夜天寒,早点回去休息,免得痼疾又犯了。” 宁湛点头:“好。你陪我走一段路。” 两人并行在石径上,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我们已经二十四岁了。”年华抬头仰望星空,喃喃道。 “无论再过多少年,你也要永远在我身边。”宁湛道。 年华心中一酸,苦笑。两人一路前行,宫灯飘摇。直到脚下出现一条岔路,往左的岔路通向承光殿,往右的岔路通向宫门。 人生总有相悖的分岔路。如果,她不能陪他走向承光殿,他也不能陪她出宫,那么他和她就不能一直走下去。两人在岔路分开,宁湛走向承光殿,年华走向了宫门。一个心思难测,一个心如死灰。 崇华八年秋,帝娶北冥三公主皇甫鸾,是为祥仪后。——《梦华录?崇华纪事》 崇华帝大婚之日,也是万寿日。玉京中热闹,欢祥,沉夜如昼。夜空中不时有烟花绽放,火光五色,吐金闪绿。 将军府。后花园。 年华坐在木樨树下的石凳上,她的面前摆着一方棋盘,自己和自己下棋。从日出到日落,再到弦月东升,她一直坐在树下自己和自己下棋。其实,她并不喜欢下棋,只不过是想给大脑找点事情做,才不会去想夜空的烟花为什么而盛放。 今夜,宁湛和皇甫鸾花好月圆,比翼成双,年华却孤单一人,冷冷凄凄。今天,她对外称病,没有去参加典礼和宫宴。她不知道该拿什么立场和表情站在群臣中,看他牵着皇甫鸾的手,进行繁冗的仪式,接受万民的祝福。 崇华帝和祥仪后能够得到群臣和万民的祝福,风华将军却受尽世人的诅咒。她知道,群臣表面上对她敬畏恭谨,阿谀赞美,但在背后都用恐惧的眼神看她,称她为“人屠”“杀魔”。崇华帝享受荣耀,她背负罪孽;崇华帝得到赞美,她背负诟骂;她不欠崇华帝,她只是欠了一个叫宁湛的少年相守一生的承诺,而他也欠了她相守一生的承诺。 白子、黑子尘埃落定,满盘寂寥。 年华抬起头,望向夜空中绽放的烟花。短暂而绝美的烟花,如同谁的生命,狂烈,肆虐,但却寂寞,短暂。她突然意识到,今天不仅是万寿日,也是她的生日。与宁湛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她,为了避帝讳,在玉京中不能言生辰。她的生命被帝星的耀眼光辉掩盖,只留一抹晦涩不明的暗影。 年华觉得寂寥,和宁湛那种帝王作茧自缚的高处不胜寒的寂寥不同,她渴望回头时,身边能有一个人与她并肩同行,他能懂她,惜她,爱她,而她也懂他,惜他,爱他。很可惜,那个人不是宁湛。她惜他,爱他,却已经不懂他了。或许,她从来就没有看懂真正的他。 年华望着左手缺失的小指,心中蓦地一痛。眼泪顺着眼角,滑下了脸庞。 “咯吱,咯吱……”轮椅碾过铺满落叶的小径,渐渐接近。 昆仑看见年华时,她还没有来得及拭去脸上的残泪。 昆仑侧过了头。她身为将军府的主人,自然不愿意让清客看见她狼狈的模样。昆仑再回过头时,年华已经拭去残泪,神色恢复如常。 昆仑与年华两相对望,他们都是骄傲到将伤痛深深掩藏,不在人前示弱的人,都是失意之人,都是凄凉之人。在这喧嚣欢庆的帝京夜色中,凄凉对凄凉,落寞对落寞,不免惺惺相惜,不免想要倾诉。 年华问:“昆仑,有事?” 昆仑点头。他从袖中拿出砚台,毛笔,宣纸,银烛,一一放在石桌上。昆仑点燃了两支银烛,月色虽好,但写字还需烛火。 “你愿意告诉我你的过去?”年华问。 昆仑点头。 年华刚要开口,昆仑作出一个稍等的手势。然后,他静坐在月色中,不再动作。 等?等什么?年华心中疑惑,但也不催他,耐心等候。 过了不久,秦五前来通报:“年将军,禁灵宫世子求见。” 宫少微?这么晚了,他来将军府做什么?年华心中奇怪,望向昆仑。昆仑微微颔首。年华顿时明白,他要等的是宫少微。 年华吩咐秦五:“带宫世子来这里。” “是。”秦五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宫少微跟随秦五走来。他一改平日大大咧咧,万事皆不在乎的模样,神色凝重,眉头紧锁。甚至看见年华,他也不挖苦讽刺加斗嘴了,只是怔怔地望着昆仑。明显,宫少微的夜访,是为昆仑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孪生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秦五行了一礼,无声地退下。 宫少微对昆仑道:“您给我的信中说的可是真的?” 年华有些奇怪,宫少微对昆仑的称呼为什么用上了敬语?而且,她第一次听见宫少微在人前自称为“我”,而不是骄横跋扈的“本世子”。 昆仑颔首。 宫少微倒吸了一口凉气,似乎站不稳身形,颓然坐在了石凳上。 年华问昆仑:“你,究竟是谁?” 昆仑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三个字:“崔天允。” 夜风吹过庭院,落木萧萧。烛火跳跃了一下,似灭又燃,“崔天允”三个字,清晰如刻。 年华大吃一惊。宫少微以手抚额,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他没有太过吃惊,显然早已知道答案,他只是不愿意,也不能够接受这个答案。 年华平定心绪,问昆仑:“如果你是崔天允,那禁灵的崔天允又是谁?” 昆仑提笔:“吾弟,崔天罡。” 年华抬眸:“据我所知,崔天允没有弟弟。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崔天罡这个人。” 昆仑露出一丝苦笑。 宫少微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年华:“这是本世子今晚接到的……” 年华接过,在灯下展开,认出了昆仑的笔记。年华细细阅读,这些文字是昆仑的过往,字字是血,句句皆泪。一个东方禁灵的贵族世家,一个湮埋于时间中的秘密,一个子虚乌有的充满怨恨的冤魂借着这些文字重生,将一段悲伤的过往一一展现在年华的眼前…… 东方禁灵国,王族宫氏之下,有四大古老的贵族世家,崔氏是其中之一。崔氏祖诫,凡后代中有孪生之子,只留其一,另一个,必须杀死。据说,这是巫祝对崔氏一族传达的神旨,违背神旨会为崔氏带来灭族之灾。世家大族,祖训如山,没有人可以违背。 四十年前,一对孪生子出生在崔家,哥哥名叫崔天允,弟弟名叫崔天罡。崔家的族长按照祖诫进行“天择”,最后被选择活下来的一个,是哥哥崔天允。崔天罡被杀死了,就像他从来没有出生过一样。 时光如梭,崔天允渐渐长大,他聪慧过人,文武双全,十五岁就带兵出征,大获全胜,展露了非凡的军事才能。此后,他纵横沙场,百战百胜,得到了禁灵王的器重。在弱冠之年,他被封为郁安侯,崔氏一族门楣光耀。崔天允不仅是一名优秀的战将,更是一名孝子。父亲早逝的他对母亲非常孝顺,只要不出征,就在母亲膝下尽孝。 崔氏身弱多病,在崔天允二十二岁时过世。临死前,她拉着儿子的手,吐出了一个深埋心中的秘密。原来,二十二年前,本该被杀死的崔天罡并没有死,她暗中重金贿赂了执刑长老。执刑长老将崔天罡放在木盆里随水流走,回来谎称已经淹死了他。 骨肉连心,血浓于水,崔氏违背祖训,做下大逆之事,不过是出于一个母亲保护孩子的本能。对于崔氏家族,孪生子为不祥之兆,必须杀死一人。可是,对于她,无论是崔天允,还是崔天罡,哪一个都是她的亲骨肉,她无法看着其中一个死去。将崔天罡随水飘走,即使不在她身边,只要他还活着,对她也是一种安慰。 “你弟弟,一定还在某处活着……允儿,娘只有一个要求,你一定要找到罡儿,补偿他的委屈……这些年来,娘心里一直愧对他……咳咳,允儿,你答应娘,娘才能够闭眼,否则娘死不瞑目……” “娘,孩儿答应你,一定要找到天罡,并好好补偿他……”崔天允跪在床榻前,泪流满面。 崔氏死后,崔天允花了一年的时间,才找到了崔天罡。无需任何凭证,两人从第一眼相见时,就已经确定对方和自己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一模一样的容貌,一模一样的身形,一模一样的声音,简直像是一个人在照镜子。唯一不同的是,崔天允金衣玉饰,骑着高头骏马,崔天罡衣衫褴褛,手足带着镣铐。 崔天允很快弄清了崔天罡这些年的遭遇。原来,当年,一个男奴救了崔天罡,收养了他。自然,崔天罡也成了奴隶。男奴的主人是一个矿主,因为战乱,需要大量的铁矿冶铸兵器,崔天罡从小就跟着一大群奴隶们在矿山里没日没夜地开采矿石。他受尽了苦累,却吃不饱,穿不暖,还得随时担心矿洞坍塌,被活埋在矿山里。从能够记事开始,崔天罡的全部世界就只有漆黑、逼仄的矿洞,和监工抽在身上的皮鞭。 “天罡,你我本是同胞手足,这些年你受的委屈,为兄一定会补偿你……”崔天允的目光,清澈而真挚。 “哼!”崔天罡的目光,阴暗而恶毒。 崔天允将崔天罡带走,藏在京郊别院中,他以一种赎罪的心情补偿他。他让他锦衣玉食,仆婢如云;他教他学文习武,兵法谋略;他宠他,疼他,视他如同另一个自己。因为他欠他太多,也因为母亲的遗嘱。他给他他所能给的一切,除了名字和身份。长老们对于祖训,固执到了疯魔的地步。崔天罡还活着这件事,必须隐瞒崔氏家族和外界的一切人。 崔天允自以为给了崔天罡天堂,却不知对于崔天罡来说,这样的生活不啻于地狱。没有名字,没有身份,苟延残喘地活在崔天允的阴影里,这和活在暗无天日,逼仄压抑的矿洞中又有什么区别?看着崔天允的荣耀,功勋,名声如日中天,崔天罡的目光幽森如古井,充满了阴沉的戾气。明明是拥有相同命运的孪生兄弟,凭什么他独占父母的疼爱,独占贵族的家世,一帆风顺地功成名就,成为名动九州的郁安侯?凭什么自己从小孤苦,受尽磨难,至今还不能行走于阳光下,必须栖伏在他的荫庇中?凭什么?凭什么?苍天负他何多?命运负他何多?崔天允更负他何多?! 崔天罡静静地蛰伏着,表面上对崔天允十分恭顺,内心却浸满了怨恨的毒液。只等机会一到,他就要以怨报德,让负他的人万劫不复。 崔天允丝毫没有察觉崔天罡的怨恨。他为弟弟在文韬武略上表现出来的惊人天分由衷地感到开心。不愧是他崔天允的孪生弟弟,虽然入门迟,但是假以时日,一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军事才能上超越他。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崔天允三十二岁时,和越国轩辕楚在牧野对战,他被轩辕楚挑断了脚筋,成了残疾之人。牧野之战的最后,崔天允以谋略扭转局势,大败越国,但他的腿却永远也回来了。他回国后,心情陷入低谷,把自己封闭在别院中,不见任何人。 崔天允自闭在别院中,又迎来了人生中最残酷的打击。在已经残废的他面前,崔天罡露出了本来面目。在与世隔绝的别院中,崔天罡一边用最恶毒的刑罚折磨崔天允,一边用最冰冷的语言诅咒他。他对苍天有多怨恨,他就折磨他多深;他对命运有多怨恨,他就诅咒他多深。最后,崔天允奄奄一息时,处心积虑谋划了十年的崔天罡取代了崔天允。 “我亲爱的哥哥,你不给我名字,那我就用你的名字。以后,我就是禁灵郁安侯崔天允。” 为了防止崔天允泄密,崔天罡在崔天允的喉咙上划了一刀,割断了他的声带,让他无法再开口。 “我亲爱的哥哥,我不会让你死。你还没有尝到在无尽的黑暗中痛苦绝望是一种怎样销、魂的滋味……前半生,你我颠倒,你享尽光明,荣耀,我历尽黑暗,卑微,那后半生你我不妨错位,我在阳光下享受你的荣华,你在黑暗中品尝我的痛苦。你不是一直想补偿我吗?这就是我要你给我的补偿……我恨你,永远恨你……” 崔天罡自毁脚筋,以崔天允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没有人识破他。后来,他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走漏风声,将崔天允远远地送去朔方。凭借崔天允和威烈王昔日的交情,他将他囚禁在朔方的地牢中。威烈王没有认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且不能言语的崔天允,将他囚禁在地牢中十五年。这十五年里,别院毁于一场大火,见过崔天罡的仆婢皆死于非命。 崔天罡瞒天过海,欺世盗名,时至今日,仍然没有人拆穿他。一者,世界上没有崔天罡这个人;二者,崔天罡比崔天允更像崔天允。两人是孪生兄弟,外表本就一模一样,住在别院中的十年里,崔天罡受崔天允教诲熏陶,耳濡目染中,他的行为举止、气质神态也都与崔天允别无二致。更重要的是,他的兵法谋略,军事才能也丝毫不逊于崔天允。即使有那么一点破绽,也可以解释为崔天允失去双足,受到了沉重打击,行为自然和以往有些不一样。在世人眼中,郁安侯一直都是智谋过人的郁安侯,没有人察觉崔天允换做了崔天罡。 年华看完手中的信,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她望向昆仑,昆仑尽量挺直背脊,可是看上去依旧佝偻滑稽,可笑可怜。 “你……真的是郁安侯崔天允?”年华问。 昆仑颔首。 宫少微望着昆仑,哽咽:“师父……” 十五年前,宫少微才十岁,刚被崔天允收为弟子。崔天允望了一眼宫少微,提笔,“微儿,你长大了。” 宫少微更加哽咽,“师父……” 他还记得,崔天允没有失去双足前,他教授他武艺和兵法的情形。那时,崔天允是那般丰神俊朗,温和慈爱。如今,他却饱受磨难,沦为一个口不能言,畸形可怖的废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权斗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郁安侯,您同时约年华和宫世子在此,想必不仅仅是为了澄清身份吧?”这些年来,从玉京到西州,从官场到沙场,从朝廷到江湖,年华经历了人世万象,对于人心也看得更透彻一些。昆仑主动撕开伤口,显然是有所求。 崔天允嘴角勾起一抹笑弧,提笔:“吾曾失之,吾必取之。” “现在的你,凭什么取回你曾经的东西?”年华淡淡地道。崔天允口不能言,又兼残疾,即使宫少微相信他,带他回禁灵澄清身份。试问,在如今的烽火乱世中,禁灵景文王,崔氏家族是选择接受一个废人崔天允,还是选择在轮椅上仍能指点江山,退敌保国的崔天罡?答案不言而喻。在杀伐乱世中,没有人同情弱者,悲悯弱者。真和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更强大。 崔天允提笔:“智谋。” 年华沉默。从北冥回玉京,她全凭崔天允预先给她的锦囊,才能够躲开崔天罡的劫杀。崔天允的未卜先知,料事如神并非侥幸,而是因为他对禁灵的地势了若指掌,对崔天罡的心性了若指掌,甚至对灵羽骑也了若指掌。即使被囚禁了十五年,他也仍然是曾经叱咤风云的郁安侯;即使他的身体被摧残成废人,他的智计谋略,军事才能仍然未减分毫。如果说,崔天罡在世上还有一个旗鼓相当的敌手,那这个对手舍崔天允还有谁? “仅有智谋,不够击败崔天罡。”年华道。 崔天允笑了,提笔:“还有你。” “我为什么要助你击败崔天罡?” “你胜不了崔天罡。你助我杀了崔天罡,我替你灭禁灵。” “禁灵,是你的母国。” 崔天允露出一个萧瑟落寞的笑容,年华看懂了那个笑容的意思:“一切,都无所谓了。” 十五年黑暗的禁锢,十五年非人的折磨,十五年冰冷的绝望,支撑他活下来的一点执念,就是复仇。被最信任的兄弟背叛,被最疼爱的兄弟憎恨,被另一个自己抛弃,他已经心如死灰了。他这副残破的身体,早已是无用的废人,甚至早已不能称之为人。一个连人都不是的怪物,哪里还在乎什么母国?一个被手足折磨成怪物的人,哪里还在乎什么家族?如今,他最强烈的,支撑他拖着这副破碎残躯苟延残喘的执念,就是复仇。除了复仇,他什么也不在乎了。 “容我,考虑一下。”年华道。对于崔天允的遭遇,她同情,愤慨;对于崔天罡的恩将仇报,残忍无情,她鄙夷,痛恨。她也很想挥师禁灵,与崔天罡对决沙场,用崔天罡的鲜血祭奠景城外死于风雷阵中的三万白虎、骑。但是,现在玉京中的情势十分微妙复杂。她在朝堂中提议开战,必定一石激起千层浪。 观星楼之变后,玉京朝局经过李元修倒台的洗牌,又开始形成了两大新的派系——以年华为首的风华将军一系,以萧良为首的萧氏乌衣一系。年华的背后,有丞相百里策的文臣势力支持;萧良的背后,有萧太后的外戚势力支持。 李元修殁后,高猛接任了大将军之职,但他年事已高,不能出征,空有虚衔,实际上的兵权渐渐掌握在年华和萧良手中。八方兵权,年华握其三,萧良握其三,高猛握其二;京畿兵马,年华拥青龙骑,白虎、骑,京畿营;萧良拥玄武骑,乌衣军,羽林军。烽火乱世,拥有兵权即意味着拥有力量,拥有权势。 权力场中,总有藤蔓一样的细软势力缓缓攀附大树一样的主要势力,依靠其生存,也为其助势。所以,即使年华不喜欢结党,等她蓦然惊觉时,她已经成为了那棵被藤蔓攀附的树,而立在她不远处的另一棵爬满藤蔓的大树是萧良。 在玉京这片土地上,无论愿不愿意,年华和萧良这两棵大树都必须为了争夺阳光,养料而成为敌人。尽管,年华和萧良相遇时,彼此客气有礼,但是年华一系的人和萧良一系的人相遇,却总是针锋相对,水火不容。一入权势场中,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为了生存,必须为敌。 越是站在高处,越容易为局势所迫,越难以遵从本心。年华不得不陷入这一场权势之争中,幸运的是她足够强大,足够聪明,足够无情,才没有被这污浊的漩涡吞没,反而成长得越发枝繁叶茂,与萧氏在朝中分庭抗礼。 最近发生的几件事,更加剧了年华和萧良的矛盾。 第一件事,高猛生了重病,卧床不起。高猛一旦殁了,大将军之位就会成为虚席。烽火乱世,大将军之位不能空悬,武将中有资格拜为大将军的人,只有萧良和年华。两方派系的人,都望着大将军之位,都希望各自寄生的大树长的更加茂盛,永葆繁盛。 年华对权势并不热衷,但是一旦萧良成为大将军,兵权就会重新变动,她不仅要交出两路兵权,甚至还要让出白虎、骑。——京畿四大营骑中最骁勇的白虎、骑直接隶属大将军麾下,这是梦华不成文的规矩。高猛任大将军期间,白虎、骑也是隶属高猛麾下,只因为他年迈不能征战,而且信任倚重年华,白虎、骑才跟着年华四处出征。这些年来,年华和白虎、骑同甘共苦,同生共死,历经了几番死里逃生的劫难,每一名白虎、骑战士,她都视作兄弟姐妹,而非部下。白虎、骑将士也视她为主将,为挚友,出生入死心相契,并肩作战共生死。她不愿意将白虎、骑交给萧良,那就必须得到大将军之位,除此以外,没有别的选择。 第二件事,宁琅和宝儿住进了将军府。年华这么做,只是想让宁琅平安地长大,可是对于萧氏一族,这意味着年华和皇长子连成一气,成为了宁琅的靠山。一旦将来宁琅靠着年华和百里策的扶持登基为帝,也就是萧氏的末日。他们绝不允许此事发生。从宁琅踏入将军府的那一刻起,年华和萧氏已经正式成为死敌。 第三件事,年华将明月、清风送入皇宫,保护皇甫鸾。这一件事,升级了年华和萧氏的矛盾。在萧氏看来,这是年华正式向萧氏宣战。玉京之中,有风华则没有乌衣,有乌衣则没有风华。 年华和萧良两棵大树不动如山,但树下的藤蔓已经开始无声地厮杀。这一场对峙非为仇恨,非为怨尤,只为各自的生存,各自的守护。 宁湛对于萧氏和年华的权力之争,从来没有表现出明确的意向,也不偏袒任何一方。年华觉得,他十分满意这样的局面。年华一党消耗萧氏的力量,吸引萧氏的全部注意力,他无声的蓄积壮大自己的力量,等待合适的时机将萧氏一举击溃,又或者是将萧氏和年华一起击溃,于废墟中重建他真正的帝权。 年华甚至怀疑,他将宁琅送来将军府,他娶皇甫鸾为皇后,是不是料定她不忍心看他们成为萧氏权欲下的牺牲,一定会以手中力量庇护他们,与萧氏对峙?以他在观星楼之变中,利用云风白对她的痴情,布下步步算计,步步杀机的局,一石二鸟地除掉李元修和云风白两个心腹大患的手腕和心计,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每念及至此,年华又是心如死灰,他的心思太过黑暗,太过难测了。皇甫鸾也就罢了,宁琅是他的亲生儿子,他都可以拿来做算计的筹码么? 如今的局势下,年华如果提出出兵禁灵,一定会遭到萧良的反对。更何况,现在玉京兵力空虚,实在不宜有战事。宁无双带领朱雀骑,在南方和轩辕楚作战;西南处与皓国的边境,也是战乱不断……她不能贸然答应。 崔天允显然明白年华的心思,“你可以答应,也可以拒绝。” “我会慎重考虑。”年华点头。 宫少微一言不发地望着崔天允和年华,这时突然开口,语气笃定:“师父,您不能毁灭禁灵……” 崔天允抬头望向宫少微,透过黑纱的目光,似乎饱含了千言万语。 年华见状,知道他们有话说,起身:“你们师徒久别重逢,一定有许多别情相诉。夜色已沉,年华先去休息了。” 年华离开后,宫少微和崔天允谈了很久。据秦五说,宫少微三更天才离去。 第二天,年华去往皇宫,将此事告知宁湛。宁湛沉吟了一会儿,开口:“年华,如果开战,你觉得有几分胜算?” 征伐之事,年华比宁湛更懂。 “崔天允对崔天罡,五分胜算。” 宁湛望了年华一眼,哂笑不语。胜负对半开,说了和没说一样,显然不能令他满意。 年华接着道:“但我或是萧良对崔天罡,只有三分胜算。” 宁湛的神色渐渐凝重。年华绝不是自谦,也不是贬低萧良,事实确实如此。论军事才能,梦华九州恐怕无人能出郁安侯左右。世上能敌郁安侯者,也只有另一个郁安侯了。或许,崔天允是上苍赐来对付崔天罡的利器。 “容我再考虑一下吧。”宁湛道。 年华点头,不再多言。 这一天傍晚,年华和昆仑在木樨树下对弈时,得到了一个消息:宫少微不辞而别,离开了玉京。万国馆中人去楼空,连前来玉京换人的使节也都不见了。 “宫世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年华问报讯的官员。 “昨夜出的玉京。这几日典庆,夜不宵禁,不闭城门。下官已经派人去追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年华转头望向崔天允,他正怔怔地出神,手中的棋子掉了,也没察觉。 年华苦笑:“在他心中,你这个真正的师父,终究抵不过授业十五年的假师父。在崔天罡和你之间,他选择了崔天罡。” 崔天罡虽然是假师父,但他和宫少微朝夕相处十五年,点点滴滴的感情,一言一句的教诲却是真实的。比起崔天允,宫少微对崔天罡的感情自然更深厚一些。更何况,崔天允想要毁灭禁灵,宫少微是皇族子弟,怎么也不会对自己的国家不利。 崔天允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仿佛是在自嘲。 年华肃色:“宫少微一回禁灵,你的存在就会曝光。崔天罡绝不会允许你活在世间。就算玉京不攻禁灵,禁灵也会来犯玉京了。这一场仗,不打不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太平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肃色:“宫少微一回禁灵,你的存在就会曝光。崔天罡绝不会允许你活在世间。就算玉京不攻禁灵,禁灵也会来犯玉京了。这一场仗,不打不行了。” 兵法之道,贵在抢占先机。崔天罡得知崔天允准备向他复仇,要助年华攻取禁灵,他必定会率先领兵西上,以抢夺战场上的天时,地利。所以,在宫少微尚未回到禁灵之前,玉京应该先有所行动。 早朝。金銮殿。 年华进言出兵讨、伐禁灵,文武百官哗然。萧氏一党竭力反对,继而引发两派人相互攻讦。金銮殿上,一片争吵之声。最后,脑袋糨糊,嘴巴刻薄的外戚党竟指出年华和宫少微关系暧昧,一定是她存有贰心,想通敌叛国。 宁湛垂目望着两方派系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莫衷一是,嘴角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金銮殿上的气氛,十分微妙。 一直一言未发的萧良突然开口,他莽如洪钟的声音,压下了其他朝臣的争吵:“年将军如果立下军令状,末将就赞成出师禁灵。” 军令状三个字一出,金銮殿上顿时鸦雀无声,掉针可闻。 宁湛神色微变:“军令状?” 军中无戏言,立下军令状,以生命赌荣誉,白纸黑字,不留后路。 “只要年将军立下军令状,以生命赌此战,那就证明她无贰心,末将也就赞成此战。”萧良冷冷道。年华如果再有军功,一定会成为大将军。他不能给她出征立功的机会。有郁安侯坐镇禁灵,攻破禁灵十分困难,他不相信年华会拿自己的生命立下必胜的军令状,来赌一个微渺的赢机。 宁湛望向年华,声音波澜不惊:“年将军,你是否愿意立下军令状?” 年华神色沉静,心中却冰火相煎,举棋难定。立下军令状,如果出征禁灵胜了,她可以名正言顺地晋升为大将军。但如果败了,她也就败了。一旦她倒下,百里策必受牵连,宁琅、皇甫鸾也会受影响,那些依附在她身上的藤蔓也会枯死。 一子行错,满盘落索。她必须慎重考虑,慎重行事。 年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末将愿意立下军令状。禁灵存,末将亡;禁灵破,末将生。” 一语掷出,鸦雀无声的金銮殿上,群臣又是一片哗然。虽然风华将军天纵奇才,战功赫赫,但是对抗老谋深算的郁安侯,总是还欠缺一分气势,一点火候。众人都不认为年华会赢,并认为年华立下军令状是疯了。 这时,九龙御座上的年轻帝王,说出了一句更疯狂的话:“此次出征,由刘延昭挂帅,年华留守玉京。” 众臣更加哗然。帝王怎么把年华的生死押在了刘延昭身上?无论怎么看,刘延昭都不足以挂帅出战,与郁安侯争锋。 刘延昭急忙出列,冷汗如雨,结结巴巴:“这……这……末将才能低微,不足以挂帅出征……末将身死沙场事小,误了年将军性命事大……” 众臣以为年华也会反对让刘延昭挂帅,毕竟此战关乎自己的性命,开不得玩笑,容不得疏忽。谁知,年华并没有反对,她望着刘延昭,目光诚恳:“请刘都督代替年华出征。” 刘延昭尚未应声,御座上的帝王已经一锤定音:“刘延昭,朕任命你领青龙骑十万,讨、伐禁灵。三日后出发。” 刘延昭急忙跪地:“末将领命。” 朝会在一团疑雾和惊愕中解散。 年华随宁湛回到御书房。 “年华,你明白我为什么让刘延昭代你出征吧?” “我明白。刘延昭有勇,崔天允有谋,是最佳的组合。” 一山无二虎,一军无二主。崔天允和年华都是将才,一同出征,不是福音,反是祸端。因为,进行一场战役,如同雕琢一件艺术品,可以有助手相辅佐,但容不得两个艺术家同时来为这件艺术品赋予灵魂。年华、崔天允都是天赋异禀的战将,在面对一场战役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想给战役赋予自己的灵魂。这样的天赋和热情,一旦成双,是祸不是福。也许,宁湛不懂征伐之道,但用人之术却掌握得炉火纯青。 宁湛欣慰地点头:“我会册封崔天允为军师,让他以军师的身份辅佐刘延昭。” “圣上英明。” 宁湛望着年华,“崔天允真的值得你立下军令状?” 年华笑了:“我相信他。” 宁湛也笑了:“我虽然不相信他,但我相信你。” 崇华八年秋,帝攻禁灵。刘延昭领兵十万,东征禁灵。——《梦华录?崇华纪事》 年华立下军令状,与萧良又一次针锋相对,风华和乌衣两派的权势斗争进入了白热化状态。年华想了想,决定暂时退让一步,平息双方在朝中针锋相对的局面,就称病告假,去京郊的别院休养。 宁湛道:“既然是去京郊休养,不如去东皇山的太平宫吧?太平宫中的温泉,对你这些年征战落下的骨痛很有好处。” 太平宫是皇家行宫,是帝王避暑游玩的地方。 “这……不太合适吧?” “我说合适就合适。上次观星楼一战,你受了重伤,落下了阴雨天就会骨痛的毛病。这几年,每到阴雨天,我就总担心你会不会骨痛,想着你是不是很难受。我特意让人在太平宫新建了几处药汤池,让你回玉京之后可以去治疗骨伤。我遣太医随你一起去,佐以太医炮制的药物,对你的骨伤一定很有好处。” 年华心中蓦地一疼,有坚硬的东西在缓缓融化。连她自己都不再在意的时候,他还惦记着她的伤势,关心着她的身体。虽然,有时候,他冷酷无情得让人心寒,但他终究还是她青梅竹马的宁湛,不是么?其实,即使心如死灰,她还是爱他,因为他是她的宁湛。 “好吧。”年华道。 “这几天,皇甫钦会来玉京,我分不开身去太平宫。太平宫离玉京只有两日行程,我一有空闲,就去太平宫看你。” 年华点头,继而想到了什么,“皇甫钦来玉京做什么?” 北冥与禁灵是邻国,玉京伐禁灵,局势动荡,皇甫钦应该坐镇北冥,防范边乱,不应该出现在玉京。 宁湛没有直接回答年华,“刘延昭和崔天允伐禁灵,从前线传来的战报看,这场战役是一场持久战,随时需要补充兵力去前线。白虎、骑正在休养生息,玉京中已经没有闲置的兵力了。玉京兵力不足,唯有借兵。六国之中,谁可能借兵给玉京伐禁灵?细细想来,只有北冥。” “你请皇甫钦来玉京,是为了向北冥借兵?” 宁湛点头:“毕竟,现在,玉京与北冥有秦晋之好。” 年华想起在北冥做客时,皇甫钦那一场“诸侯拥剑”的宴会,心中戚戚。那一场宴谈,皇甫钦的野心暴露无遗。或许,他对燕灵王忠心不贰,但是对玉京,对宁湛,他不会因为皇甫鸾成为梦华的皇后,就收敛了不甘为人臣的野心。 “皇甫钦只怕未必肯借兵……”年华忧心忡忡。 “灭禁灵,对北冥也有好处。有共同的利益,结成盟友并不困难。”宁湛不以为意。 年华隐隐觉得不安。这一场谈判,与有选择余地的北冥相比,等待援兵的玉京明显处于劣势。一场处于劣势的谈判,总让人心里不踏实。不过,合纵连横之道,宁湛比她更熟谂,他既然胸有成竹,她也没有理由自寻烦恼。一切,都交给他吧。 宁湛对年华道:“年华,无论如何,比起萧良,我更希望你成为我的大将军。” 年华沉默。 两天后,年华带着宁琅去太平宫。为了避免多生是非,名义上是皇长子体虚,去太平宫休养,风华将军护驾。太平宫是皇室宫苑,总要拉一个皇室中人,才能不惹人非议。 一路上,车马逶迤,仆从如云。宁琅看不出一点儿体虚的样子,坐在年华腿上问这问那,兴奋得眼冒精光:“师父,那是什么山?” “那是东皇山。东皇山脉,是梦华九州最长的山脉。”年华笑着答道。 自从和年华混熟了,小家伙也不再做闷嘴的葫芦,他很喜欢黏着年华说话。可是,在宁湛和别人面前,他仍旧别扭而沉默。从小在皇宫中所受的灾厄,宝儿对他潜移默化的影响,造成了他极敏感,极内向的性格。年华十分心疼他,他本该天真烂漫,阳光开朗地长大,而不是在杯弓蛇影的生活中变得阴暗自闭。无论如何,他也只是一个孩子。 “师父,那河中的小船上,怎么坐着一个一动也不动的人?他在睡觉么?” “那是在垂钓,不是睡觉。” 马车外的山野景色,吸引了从未踏出侯门深院的孩子的好奇心。年华欣慰地看见,此刻的宁琅很天真,很快乐。 “师父,那座房子前开着很多花的是什么树?” 年华循着宁琅所指望去,看见了几棵高逾一丈的绿树,树上开满鲜艳似火的大红花,落叶开花飞火凤,参天擎日舞丹龙,半边山坡似乎都被花色染红。 “那是木棉花树。木棉花树,因为花开似燃烽火,又叫烽火树。树上的木棉花,很漂亮吧?” “不,木棉花没有师父漂亮。”宁琅眨着大眼睛,认真地道。 年华好笑,“师父又不是花……” 宁琅一头扎进年华怀里,“师父,琅儿想学武艺。” “为什么想学武艺?” “琅儿想变得比师父还要强大。” “学武艺很辛苦,等你七岁后再说吧。不过,你为什么想变得比师父还要强大?” “因为,琅儿想保护师父。”宁琅认真地道。 年华心中一暖,突然有些想哭。她抱紧了宁琅,半晌没有说话。 第一夜,年华一行人在驿馆中度过。第二天中午,浩浩荡荡的一行车马队伍才抵达了太平宫。太平宫是皇家规模最大的离宫,绵延的宫室依山傍水而建,占地极广,飞檐生风,重楼起雾。一眼望去,竟望不到边界。 太平宫中留守的宫人们,早已等候在宫外,齐齐跪下迎驾:“恭迎皇长子,风华将军。” 太平宫中,高台芳树,花林曲池,景致十分赏心悦目。年华和宁琅住在其中,悠闲而舒适。白天,年华去山中狩猎消遣,晚上则泡在药汤池中疗养。 宁湛令人新辟的药池,比起原先的汤池更加宏丽,以白玉石雕琢为鱼龙、凫雁、莲花。在氤氲的水雾中,鱼龙、凫雁栩栩如生,似乎要奋鳞举翼而飞走。白香木做的浮舟,用珠玉装饰的双桨,云母七宝屏风,精绣的百花牡丹图,五色蜀锦做的帘幔,夜明珠引灯,奢侈靡费,不能尽数。 年华浸在太医炮制的药汤中,鼻端是淡淡的草药香味,抬头可以看见清朗的星空,银河蜿蜒,星子如棋。 年华突然想起了在黄泉谷看见的星空,那时心里挂念着云风白的生死,也没有心情仔细欣赏。现在回想,北宇幽都的星空确实美得惊心动魄。 不知道云风白怎么样了?他的伤应该好了吧?他醒过来,没见她在他身边,一定会觉得她无情无义吧?他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她却没有留在他身边。她真是一个凉薄无情的女人。也好,就让他觉得她凉薄无情,就让他觉得她不值得他爱吧。其实,她真的不值得他爱,她只会带给他危险和死亡,他应该选择更好的女子,更值得他爱的女子…… 年华心中疼痛,左手小指的空缺,让她怅然若失。 若说无缘,为何相遇? 若说有缘,奈何遇迟? 造化总是弄人。情之一字,还是糊涂为好,太过透彻,心会被折磨得千疮百孔。可是,这么糊涂下去,对于云风白太不公平。她放不下宁湛,那么对云风白就该决绝一些,让他彻底死心,免得两人再纠缠不休,一直痛苦下去。 “唉……”年华叹了一口气,沉入了水底,不想再思考问题。 星光之下,华美的浴池中水雾氤氲。水底的女子青丝袅绕,胴、体若隐若现,如一朵绽开的白色睡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求凰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远离尘嚣的山中岁月,充满了静谧的乐趣。甚至连一向愁眉苦脸的宝儿,也偶尔会露出一丝笑容。这般安静美好的日子,在一个午后,被一名不速之客打破。 “年将军,北冥九王爷皇甫钦在宫外求见。”一名宫人进来通报。 “谁求见?”午睡刚醒的年华,头脑有些转不过来。 “北冥九王爷皇甫钦。”宫人重复。 年华心中疑惑。皇甫钦不在玉京呆着,怎么跑来了太平宫?不知,宁湛向北冥借兵的事情进展得如何了? “请他进来。”年华吩咐。 “是。”宫人退下。 年华屈指一算,她住入太平宫,已经半个多月了。因为宁湛事先嘱咐,说住入太平宫的日子,就当做真正的休养散心,不必过问玉京中的任何事。所以,她至今也不知道前线战况如何。皇甫钦突然来到太平宫,莫非前线战事失利?不对,战事失利,来的人应该是宁湛,不是皇甫钦…… 皇甫钦踏入长乐殿,见年华坐在美人靠上,一时间看得愣住。与平日戎装长剑,英姿飒爽的模样不同,此时的年华一身月白色华裳,绀发如沐,玉骨冰肌,微有些秀眸惺忪,显出几分芳菲妩媚。她身后插在青花瓷瓶中的秋海棠,顿时黯然失色。 年华见皇甫钦盯着她,心中恼怒,但知道他花痴惯了,也就淡淡一笑:“九王爷远道而来,年华有失远迎,告罪告罪。” 皇甫钦一展折扇,笑得风流:“哪里,哪里,小华你如果出来迎接,小王倒是失了眼福,看不见这幅美人春睡,人比海棠娇的画面……” 年华强忍怒气,笑了:“九王爷还是这么爱开玩笑。不知九王爷来到太平宫,有何赐教?” 皇甫钦一收折扇,笑望年华:“小王来太平宫,自然和小华一样是来泡温泉,休养玩乐的。” 年华一愣。他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皇甫钦笑眯眯地望着年华:“怎么,小华你不欢迎小王?” “哪里,哪里……”年华强笑道。 皇甫钦在太平宫住了下来,包括他的一众美姬和乐师。从此,太平宫中除了鸟啼虫鸣,又多了丝竹歌舞之声。年华倒是无所谓,宁琅却十分讨厌皇甫钦。 “小华,这是你的儿子么?长得真可爱……”皇甫钦笑眯眯地望着年华怀里的宁琅。 “不,这位是皇长子。我还没成亲,哪里有儿子!”年华一脸黑线。 “原来是皇长子,怪不得天庭饱满,命宫清朗,一派王者之相……”皇甫钦将手伸向宁琅,欲抚摸他的头。 宁琅张嘴,白齿森森,一口咬向皇甫钦的手。 “啊啊啊!好痛……”皇甫钦的手鲜血淋漓,他痛得跳脚。 年华在花荫下小睡,皇甫钦远远看见,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年华的头倚在青石枕上,青丝如流泉,秋海棠落了一身。她的睡颜十分安详,修长的眉如柳,微卷的睫如扇,一瓣海棠打了一个旋儿,飘落在她的额心,如一滴血红的朱砂痣。 皇甫钦望着年华的红唇,她的红唇泛着柔和如珍珠的光泽,他花痴的老毛病又犯了。如果,能趁她睡着时,一亲芳泽,就是待会儿被她一掌拍死,他也认命了。 皇甫钦向年华靠近,靠近…… 突然,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抱住了皇甫钦的腿,他低头望去,对上一双愤怒的眼睛:“呃,皇长子殿下……” 宁琅张开口,白齿森森,毫不留情地咬向皇甫鸾的大腿。 “啊啊啊——”皇甫钦痛得发出一声惨叫,惊飞了一林子栖鸟。 这一天,年华狩猎,收获颇丰。她让厨师将野味做成佳肴,宴请皇甫钦。鹿肉涂上宫廷秘制的香料,以火炭精心烤熟,配以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佐以东皇山中的时鲜野果,美味却不奢华的一场饕餮盛宴。 皇甫钦享用得很愉快,“小华请小王享用佳肴,小王为小华弹一曲古琴,怎么样?” 年华饮尽夜光杯中的美酒,笑了:“久闻九王爷乃音律国手,能得一闻天籁,不胜荣幸。” 皇甫钦起身,挥手让帘后的琴师退下,自己坐在古琴前。 “铮——铮——铮——”皇甫钦十指按弦,调试琴音。 珍珠帘后,一身云色白衣,端坐琴台前的皇甫钦,让年华依稀想起了云风白。犹记得,他曾在秋雨中为她弹一曲《葬花雨》。那时,她没有听出悠然闲适的泠泠琴声中,深藏着铭心刻骨的脉脉情丝。 年华一时怔住,失神了许久。等她回过神来,听清皇甫钦弹奏的曲子时,脸色微微一变。她似欲开口,但是想了想,又忍住,耐着性子将曲子听完。 皇甫钦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他笑着挑帘而出,回到原来的席位,“小华,小王弹得如何?” 年华笑道,“九王爷琴艺精湛,自然是天籁妙音。只是,您的曲目似乎选错了。” “哦?这一曲《凤求凰》,是小王特意选的曲目,小华不喜欢么?” “这里没有凰,您求错了。” “小华,之前在北冥晋王府,小王说过想娶你。此次来玉京,小王就是为求你这只凰。” “为什么?”年华冷冷道。原来,这就是他来太平宫的目的。 “因为,小王需要你。”皇甫钦道。从得知年华带着皇甫鸾平安回到玉京的那一刻起,皇甫钦就更坚定了得到年华的决心。与郁安侯交锋两次,两次都能占得上风的人,放眼九州,不会超过三个。九州中流传着一个谶言:年华乃是将星临世,得风华者,得天下。这个谶言虽然夸张了一些,但是年华确实具有卓越的军事才能和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能力。从对抗诸侯来说,皇甫钦需要年华;皇甫鸾作为一个远嫁的公主,想要在云波诡谲的玉京立足,稳固母仪天下的皇后地位,也离不开年华的势力做后盾。从平衡北冥和玉京的联姻关系来说,皇甫钦需要年华。 “恐怕,我不需要九王爷。”年华笑了,拒绝。 皇甫钦也笑了,薄唇勾起一抹冷弧,“也许,你不需要小王,但是玉京却需要北冥的援兵攻取禁灵。” 年华沉默了。 皇甫钦继续道:“听说,开战之前,你还立下了军令状?从战局上看,禁灵这一战,将会是持久战。能不能及时补充兵力去前线,决定了是不是能够攻下禁灵。从这一战来看,你是需要小王的,不是么?” 年华抬头望向皇甫钦:“我们可以合作,不一定要联姻。攻下禁灵,对北冥也有利。” 皇甫钦一展折扇,笑得花痴:“小王爱你,想取你为妻。” 年华也笑了,笑得有些悲哀,“九王爷总将‘喜欢’‘爱’挂在嘴边,可是您真的懂得爱么?你曾真正爱过一个人么?” 皇甫钦一怔:“什么是‘爱’?” 天下皆知,皇甫钦爱美人。从慕少艾的年纪起,他的身边就美姬如云,从不缺乏女人。他也总是将‘爱’挂在嘴边,但他却从来不懂得什么是爱。他爱美人,却不爱人。 “爱,是一件既痛苦,又快乐的事情。爱一个人爱到深处时,理智全无,不得解脱,为了他可以忍受一切辛酸苦难,甚至可以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年华静静地道。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中一阵一阵地疼痛。她爱宁湛,就是这样的心情。可是,她突然觉得这样的爱很累,很无望,很悲哀。这真是爱?还是,只是一场虚妄的执念。 “这就是‘爱”么?小王虽然没有爱过,但是会试着‘爱’你。”皇甫钦认真地道。万花丛中过,却不曾爱过,他也想真正地去爱一个人。 年华苦笑:“九王爷不必把‘爱’放在年华身上,我不值得九王爷错爱……” “小华,你要怎样才肯答应小王的求婚?”年华一再拒绝,皇甫钦并不放弃。 年华无奈,推出了宁湛当挡箭牌:“除非圣上下旨赐婚,年华身为朝臣,自然不会违抗圣命。” 皇甫钦一合折扇,笑了:“呵呵,小华,帝君已经同意了……” 年华脸色瞬间煞白:“你……你说什么?” “小王向帝君提出娶你为妻,就出兵援战。帝君同意了,说只要你不反对,他立刻就下旨为你我赐婚。小王来太平宫,也是帝君的建议……小华,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不,我没事……哈哈,我没事,没事……”年华突然笑了,笑声如哭,心冷如死。宁湛又一次拿她当棋子了。他不愧是帝王心性,凉薄无情啊。 ☆★☆★☆★☆★☆★☆★ 玉京。皇宫。 承光殿。御书房。 宁湛坐在御座上,百里策侍立在旁,下首跪着澹台坤和一名暗红衣裳的女子。 宁湛问道:“太平宫里是怎样的情形?” 澹台坤道:“听宫人们说,皇甫九王爷每天都在长乐殿外为年将军弹《凤求凰》,年将军皆闭门不见。皇甫九王爷也不气馁,每天必在殿外弹上一曲……” 宁湛以手指敲击桌案,神色阴沉,看不出喜怒。良久,他将目光扫向暗红衣衫的女子,“你就是‘蛊后’红娘子?” 红衣女子深深俯首,声音暗哑如磨砂:“草民正是红娘子。” “抬起头来。” “是。” 红娘子抬起头,她高耸入云的发髻下,是一张高鼻深目的脸。从外表看,她的年纪不会超过三十岁,但实际上,她已经是花甲老妇。她眼碧如猫瞳,血红的唇始终带着一抹诡笑。“蛊后”红娘子,出生南疆皓国,蛊毒之术举世无双,在江湖中无人能出其右。因为澹台坤的引荐,红娘子被宁湛重金招安,来玉京为帝王效命。 “你会使操控人心的蛊术?”宁湛问红娘子。 “回圣上,草民略通一二。只要在那人身上中下傀儡蛊蛹,那他的一行一止莫不如同牵线的傀儡,听命于蛊虫的控制。” 宁湛沉色:“朕不要她变成一个没有心的傀儡,朕要一个活生生的,真实的她,但是朕也要她永远也不会背叛朕,永远听朕的命令。” 红娘子碧瞳微睨,想了想,道:“噬心蛊也许可以满足圣上的愿望。噬心蛊不会改变那个人,但可以控制他的行为。” “种下噬心蛊,会被当事人察觉吗?” 红娘子笑了:“圣上放心,以草民的蛊术修为,不是此道高手,绝对难以察觉。再者,噬心蛊只是一种有趣的小玩意儿,不是至毒、至烈,致命的魔物。中了噬心蛊,平时与常人无异,只有草民施术时,才会蛊虫噬心而疯,待草民停止施术,则又与常人无异了。” “噬心蛊可解吗?” “可以。” “那好,红娘子,明日你随朕去太平宫。” “遵命。”红娘子俯首。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 “遵命。”澹台坤和红娘子一起退下。 风吹珠帘动,宁湛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唉——” “太傅,朕很矛盾。”宁湛对站在他身边的百里策道。他既希望年华答应嫁给皇甫钦,又不希望她答应嫁给皇甫钦。他爱年华,却又要把她推给别的男人。因为情势所迫,更因为他的野心。 百里策从容地道:“您不需要矛盾。纵横捭阖策,终输美人卷。此计如果成功,不只禁灵,北冥也唾手可得。” 宁湛皱眉:“可是,朕有预感,朕会彻底地失去她……” “自古成大事者,绝不耽溺儿女情长。圣上切不可优柔寡断。” 宁湛笑了,有些悲哀:“太傅说得没错。成大事者,就该无情。” 年华,对不起,为了江山,我只能牺牲你…… 年华,我爱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等到六国平定,天下归一,我一定和你长相厮守,白头到老,就像我们曾经说好的那样…… 年华,原谅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山海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东皇山。太平宫。长乐殿。 “铮——铮——铮——”轻扬的古琴声从殿外飘来,曲子是《凤求凰》。 年华端着酒杯,坐在窗边发愣。不知名的落花随风飘来,落在清酒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年将军,九王爷每天都在殿外弹琴,您真的不见他吗?”女侍上官心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宫人们都已经知道,皇甫钦在向年华求亲,只是不知道年华为什么不答应。皇甫钦风雅俊朗,又是北冥九王爷,从每天在长乐殿外弹《凤求凰》,风雨无阻来看,也是一个痴情之人。他和年华站在一起,怎么看也是金童玉女,神仙眷侣。宫人们都同情皇甫钦,觉得年华铁石心肠。 “随他去……”年华喝了一口酒,苦涩到难以入喉,她还是强行咽下了。 上官心儿想了想,开口:“年将军,按照出行的行期,您前天就应该回玉京了。您继续呆在太平宫,真的不要紧么?” “我很累,不想回玉京。”年华淡淡地道。 上官心儿道:‘可是,逾期不返,圣上会不会降罪?” “降罪?”年华自嘲地笑了。在宁湛眼中,如今的她还是有用的棋子,他怎么会降罪呢?等到她对他再无用处的那一天,他才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吧? 殿外的琴声戛然而止,年华和上官心儿有些奇怪。一名宫人走进长乐殿跪报:“禀年将军,圣上驾临太平宫。” 按照礼仪,年华必须出宫迎驾。 “知道了。”年华冷笑,仍旧懒洋洋地坐着,并不起身。 上官心儿见状,小心地提醒:“您不去迎驾么?万一龙颜大怒……” 年华冷笑:“放心,帝君对于可用的棋子,脾气会很好,度量也会很大……” 半个时辰后,长乐殿外的回廊中响起了一阵阵细碎的脚步声。许忠尖细的嗓音传来:“圣上驾到——” 年华仍旧静静地坐着,盯着博山香炉中腾起的烟雾,仿佛没有听见外面的喧嚣。上官心儿和宫人们急忙出殿迎驾。 “奴婢参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宫人们山呼万岁的声音响起。 听脚步声,宁湛已经走进了长乐殿。年华拿起一坛梨花白,单手撑住栏杆,从窗口跃了出去。她不想看见宁湛,也不想再听他的那些裹在糖衣里的谎言。 “年将军为何不来接驾?”宁湛走在长乐殿的回廊中,问引路的上官心儿。 上官心儿赶紧道:“这个,年将军因为身体有些不舒服,正在休息……” “她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宁湛关切地问道。 上官心儿冷汗:“这个,可能也许大概是……” 宁湛走进暖阁,博山香炉烟气氤氲,云母屏风巍然静立,地上的酒坛乱七八糟,美人靠上空空如也,唯剩一扇窗户在左右摇晃…… “年将军去哪儿了?”宁湛皱眉。 上官心儿冷汗如雨:“这、这……刚才,年将军明明都还在,这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就不见了……” 宁湛走到窗边,望了一眼外面写意如画的山景,“想必,她是不想见朕,从窗户走了吧。” 许忠冷声道:“这太不象话了,成何体统!” 上官心儿吓了一跳,咋舌:“窗外可是山壁,离地面有十几丈高呢……” 宁湛苦笑。她想躲他,这点山壁怎么难得了她?她想逃离他,千军万马也困不住她。他想束缚她,留住她,财富、权势、铁镣、囚笼都没有用,唯有留住她的爱,她的心,让她无法挣脱,无法逃离。她是一个痴情的人,他是一个绝情的人,她注定是他的俘虏。 “太平宫最高的地方在哪里?”宁湛望着云雾缭绕的山景,问道。从小,她心情失落时,总爱远离人群,独自呆在最高的地方。 “山海亭。”一名宫人垂首回答。 太平宫。山海亭。 几棵巨松静立在悬崖边,远处山峦重叠,云海翻涌。因为地势高绝,山海亭是太平宫中观赏日出,日落的绝佳之处。 年华坐在山海亭中,寒风吹拂发丝,衣袂,有一点冷。她饮着梨花白,借酒消愁,一醉忘忧。石径上传来脚步声,年华回头一看,皱眉:“你怎么来了?” 皇甫钦拿着古琴,笑眯眯地道:“帝君忽至太平宫,打断了小王的琴曲。小王见你独自来到山海亭,就跟来弹完这一曲。小王是一个很有恒心的人,不达目的,不会中途而废。” 年华“扑哧”一声笑了,望着皇甫钦,“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从玉京到西荒,他也是这般锲而不舍地跟着我。”年华的神色突然黯淡,心中悲苦,“只可惜,我是一个不祥之人,累得他几次险些丧命。” 皇甫钦笑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换做小王,也愿意为小华而死……” “哈哈,九王爷你又在说笑了。”年华始终不相信皇甫钦对她有情。在她看来,皇甫钦想娶她,不过是为了政治目的,不过是为了他的野心。她也从来没有爱过他,今后也不会爱。他们的关系,仅仅只是各为其主的战场敌手,如此而已。 皇甫钦淡淡一笑,没有说话。他在年华对面坐下,将古琴放在石桌上,伸手拨弦。 “且慢。”琴音将起时,年华伸手按住琴弦,笑了:“如此山海万里,云波瑰丽的景色在眼前,《凤求凰》未免小气了一些,弹一曲《破阵子》如何?” “也好。”皇甫钦笑道。 “铮——铮铮——”古琴声激昂清越,响彻云海山峦。年华静静地听着,一扫这些时日的心灰意懒,胸中顿生豪迈之情。 一曲终了,山风凛冽。 年华仰头饮了一口酒。 皇甫钦劈手夺过酒坛,也饮了一口:“不知为何,豪情顿生,想饮烈酒。” 年华笑了:“观山海之景,听破阵之曲,自然生豪迈之情。” 皇甫钦也笑了:“豪情之余,也有缱绻。能和小华在这山海亭中相对而坐,同饮一坛酒,小王十分满足了。” “我已经忘了什么是缱绻……”年华淡淡地道。心死之人,哪里还有缱绻? “小华,你太自苦了。你明明知道你求的东西,帝君永远也不会给你,可是你却自欺欺人,作茧自缚。挣脱束缚你的茧,跟小王去北冥,重新开始。小王绝不会做第二个帝君。”皇甫钦褪下一贯的嬉笑,认真地道。 也许,是因为皇甫钦玩世不恭惯了,他突然如此严肃认真,让年华有些无所适从:“九王爷,您又在说笑了……” “小王没有说笑。年华,嫁给小王,跟小王去北冥。” 年华望着皇甫钦,久久没有说话。 “小王虽然不懂得爱,但是会学着爱你……” 良久,年华摇头:“不,我不爱你。” “你会爱上小王。我有自信让你爱上我。比起帝君,你我才是完美的一对。以你的勇武胆识,加上小王的智慧谋略,九州八荒都会尽入你我囊中……” 年华闻言,凄然一笑,自嘲地道:“如果,我不是风华将军,九王爷一定不会学着爱我。罢了,罢了,九王爷,您看见对面绝壁上盛开的兰花了么?” 皇甫钦循着年华所指望去,栖霞烟峦,碧山云树间,有洁白的幽兰盛开在绝壁石缝间,清雅脱俗,不染尘垢。 “看见了。” “如果,你能将那株幽兰摘下,我就和你去北冥。” 绝壁高千仞,幽兰长在石缝中,下面深不见底,周围云海浮沉。绝壁飞鸟难至,失足则亡,即使是轻功绝世的高手,恐怕也不敢攀下山崖摘花。 “此言当真?”皇甫钦问道。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过,您必须亲自去摘,这种事情让旁人代劳,未免太失诚意。”皇甫钦不会武功,连骑马也会摔倒,怎么看他也不会不要命地攀下山崖去采花。 “好,一言为定。”皇甫钦笑眯眯地答应。 “呃?!”年华本想让皇甫钦知难而退,没料到他这么轻易就应下了。以皇甫钦狡诈如狐的个性,想必不会下山崖,而是要玩诡计。不管怎样,只要自己火眼金睛,还怕他施妖法? “好,一言为定,以酒为盟。”年华饮了一口酒,豪迈应承。喝过之后,她将酒坛递给皇甫钦。 皇甫钦不接酒坛,笑道:“这个盟酒,应该喝得特别一点。” 皇甫钦倏然吻向年华的唇。 年华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唇上一片柔软。 皇甫钦正暗喜偷香成功,冷不防眼前一片黑影闪过。 “啪!”年华扬掌,脆生生的一记耳光,正中皇甫钦的左脸。皇甫钦的脸上火辣辣地疼,五个指印清晰可见。 “呜呜,小华你出手真快真狠……”皇甫钦捂着脸嚎。 “你去死!”年华咬牙切齿。 皇甫钦和年华吵闹间,没有注意另一个人登上了山海亭,正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那人一袭九龙华服,衣袂翩飞,有些寂寥,落寞。 宁湛让宫人在山下等候,独自登上了山海亭。他本以为,和小时候一样,他会在最高的地方看见一个失落悲伤地年华。他就会将她拥入怀中,安慰她的失落和悲伤。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他远远看见的是年华和皇甫钦一起说笑。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见年华指着对面山崖,让皇甫钦看,大约是在赏景吧。 他心中有些怅然,有些落寞,有些嫉妒。待得走近了,恰好看见皇甫钦亲吻年华的一幕,他停住了脚步,胸中有妒火熊熊燃烧。他感到被情人抛弃,被世界孤立,痛苦和寂寞让他一瞬间无法呼吸。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皇甫钦死。 不过,这些情绪只在内心翻涌,从表面上看,他仍是那个俊面含笑,从容优雅的帝王。 年华蓦然间看见宁湛,有些微的吃惊,看清他从容微笑的模样,心中狠狠地一痛。他看见了刚才的一幕,却是无动于衷。即使看见她和皇甫钦在一起,他也不生气。他果然……已经不爱她了…… 皇甫钦循着年华的目光回头,看见了宁湛,笑了笑,从容行礼:“皇甫钦参见帝君。不知帝君忽至,有失迎迓。” 宁湛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皇甫钦死。他笑着走上前,扶起皇甫钦:“呵呵,皇甫卿家免礼。你和年将军在此赏景,气氛融洽,倒是朕来煞了风景……” 皇甫钦笑了:“微臣脸上掌痕犹在,何来融洽之说,让帝君见笑了。” 年华心中气恨宁湛,冷冷地道:“刚才不融洽,现在更煞风景。末将先告退了。” “年华……”宁湛出声想要阻止,但年华仿佛没听见,下山去了。 宁湛和皇甫钦站在山海亭前。 宁湛笑道:“在太平宫的日子,皇甫卿家可曾赢得美人心?” 皇甫钦没有回答宁湛的问题,淡淡地道:“微臣很佩服帝君。” 宁湛挑眉,“皇甫卿家何出此言?” “我皇甫钦即使被人称作‘狡诈如狐’,也绝不会出卖自己的女人,用自己的女人来换取利益,尤其是这个女人对自己一片情深,至死不渝。” “住口!”宁湛喝道。 皇甫钦笑了:“帝君恕罪,臣妄言了。微臣没有帝君幸运,从未遇上真爱之人。虽然,臣身边不乏美人,可是从来没有一人真心‘爱’皇甫钦,她们爱的只是北冥国九王爷。一旦臣不是九王爷,臣的美人就会风流云散,但帝君即使不是帝君,臣相信年华也不会离开你。” 宁湛心中一痛,“你……住口……朕是帝王,为了江山,朕什么都可以不要,包括年华。” 世间真爱,可遇而不可求。 得之,幸; 失之,命。 宁湛得到了,却不懂得珍惜。 皇甫钦笑了:“帝君不要她,微臣要她,希望帝君不要后悔。” 宁湛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光,“朕,绝不后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章 金鹏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月朗星稀,夜风澹澹。 紫宫崔嵬,高殿嵯峨。 长乐殿的暖阁中,宫灯飘摇,云母屏风静静地立着,屏风的这一边坐着年华,那一边坐着宁湛。两个时辰前,宁湛从山海亭归来,来暖阁中见年华。年华冷冷地说不想看见他,他没有离开,耗在了屏风另一边。 两人已经静静地坐了两个时辰,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一道屏风之隔,如同隔了一条银河,能看见彼此的剪影,却摸不透彼此的心。 最终,还是年华不耐沉默的压抑,“为什么?你为什么希望我和皇甫钦成婚?” 宁湛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你知道为什么。” 为了得到北冥出兵,共伐禁灵。更为了,另一个隐蔽的目的。 夜风吹入暖阁,珠帘动,声如碎。 “也许,会有别的办法。我可以向威烈王借兵……”年华道。年华与威烈王阿穆隆?铁穆尔相交默契,助他成功复国。以两人的交情,如果她提出借兵的请求,他一定不会拒绝。 宁湛摇头,“难以行通。一者,远水救不了近火。二者,西荒的沙棠骑难以适应东极的水土和气候。三者,朔方内乱方定,需要修养生息,威烈王即使派援兵前来,只怕对于禁灵战势,也是杯水车薪。” 年华知道宁湛说的没错,无法反驳。她叹了一口气,问道:“宁湛,你爱江山么?” “一个帝王必须爱江山,爱黎民。” 年华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儿,终是问出口:“宁湛,你爱我么?” “我爱你。” “江山,和年华,你更爱哪一个?” 宁湛沉默不语。良久,他开口了,却没有回答年华的问题,“年华,不要再任性,跟我回玉京。你逾期不返京,朝中已经传言纷纭。萧氏会借机打压你的部下,削弱你的力量。现在,你已经不是孤身一人,可以随性而为,你的一举一行,左右着许多人的命运,他们因你而荣,也因你而衰。” 年华笑了,笑得凄然,落寞。她早该明白,在他心中,还是江山更重要。所以,为了江山,他把她拱手让给了皇甫钦,不问她是否愿意,更不顾她是否会心碎。宁湛,他不爱她,他爱的只是将才,只是能够替他征伐天下的风华将军。枉她征战天下,却是人世成空,留不住此生最初的爱恋。 年华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罢了,罢了,我的圣上,我会随您回玉京。只要您下旨,我也会嫁给皇甫钦。一切,都如您所愿。” “年华,你可以选择,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下旨赐婚。” “我怎么敢不愿意?我哪里能有选择?您也说了,一荣俱荣,一衰俱衰,我还要保全我的‘党羽’,不是吗?刘延昭出征禁灵前,我立下了军令状,我还要保全自己的性命,不是吗?哈哈哈——” 年华凄凉的笑声回荡在暖阁中,心碎而绝望。 “我们,都没有选择。”宁湛平静地道。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年华道。 “好。”宁湛起身,离开了暖阁。走出暖阁前,他回过头,望了一眼年华投影在屏风上的剪影,她的侧影孤凄而落寞。他的心蓦地一痛,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终究什么也没说,径自去了。 年华枯坐了整整一夜,心死无泪,甚至也感觉不到伤心、痛苦,唯剩一片哀凉。从今以后,她再也不需要心,再也不需要爱,她只要做一个征伐沙场的“将”,做一个手握重权的“臣”就好了。枉她对他用情至深,到头来什么都是错,什么都是空…… 宁湛,已经不在了,她的爱,也死了。 ☆★☆★☆★☆★☆★ 第二天正午,年华又在暖阁中借酒消愁,上官心儿跌跌撞撞地来报:“年将军,不好了,九王爷坠崖了……” 年华一时没反应过来,“谁坠崖了?” “皇甫九王爷。” 年华这才想起,皇甫钦今天没有来长乐殿外弹琴。 “出了什么事?” “听宫人们说,今天九王爷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去后山的断崖采一朵长在绝壁上的幽兰。他不顾从人的劝阻,让人把绳索缚在他腰上,就这么攀下崖去,看得随从们心惊胆战。他上来时,绳索不知怎么被磨断了,他就坠下崖去了……” 年华一听,脸色煞白。她昨天只是戏语,料定他不会以命相搏,他怎么真的攀下崖去采花了?如果,皇甫钦在玉京出了意外,只怕玉京和禁灵的战事未熄,又要和北冥起争端了。 “可有找到尸体?”年华声音颤抖,心念电转。无论如何,先把尸体找到,送个全尸回北冥,说不定能减少一点矛盾。 “不,九王爷还没死呢!也是他福大命大,掉下去时被一棵长在崖壁的松树绊住,没有摔下崖去。听回来报信求救的随从说,他现在正挂在松树上,上不来,也下不去呢!” “我去看看。”年华一跃而起,匆匆走出暖阁。半路上,她遇见了同样闻报而动的宁湛,两人一起同行。从山海亭绕到皇甫钦坠崖的山,翻山越岭,花了近一个时辰。 宁湛,年华一行人抵达时,皇甫钦的随从们正站在悬崖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年华从悬崖往下望去,隐隐可见一棵巨松探出崖壁,松树间有一抹蓝色。她定睛细看,正是穿着蓝衫的皇甫钦。石松距离悬崖,约有两百余米。 “没有试着坠绳子下去救人么?”宁湛问道。 跪在地上的一名从人道:“回陛下,坠了。但是九王爷挂的地方,离崖壁还有十余米远呢!他移动不了,根本拿不到绳子……” “那只有谁下去救皇甫卿家了。你们谁愿意去?” 众人一想到绳子磨断,皇甫钦坠崖的情景,都不禁后怕。谁也不愿意将自己的性命,悬在那不可靠的绳子上,都沉默不语。 宁湛怒了:“你们一个个都是鼠辈么?!谁下去救上皇甫卿家,赏十万金,封千户侯!” 众人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但看着脚底白雾缭绕,深不见底的悬崖,想到一失足就会粉身碎骨,终是不敢应声。 “我下去吧。”年华道。她虽然也害怕,但是想到皇甫钦坠崖,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总不能不管他,让他一直挂在树上。 “你……”宁湛开口想要阻止,年华已经拿起绳索绑在了腰上。 就在这时,一个红色人影越众而出,声音沙哑:“年将军且慢,草民有一法,不用坠绳下去,也可以救九王爷。” 年华循声望去,原来是一名暗红衣衫的异族女子。在赶来断崖的途中,年华倒是没有注意到她,不知是什么人。 宁湛喜道:“红娘子,你有什么办法?如果能奏效,朕重重有赏!” 红娘子微微一笑,从悬在腰中的布袋里摸出一支小巧的竹笛。她将竹笛横在唇边,吹出水一样的音符,不成曲调,甚至有一些怪异。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太阳上出现了一个黑点。渐渐地,黑点越来越大。年华以手遮阳,原来是一只巨鸟乘风而来,双翼遮云蔽日。 “咴——”巨鸟乘风万里,扶摇九天,声音如海啸。一阵劲风扬起沙尘,众人皆退避。巨鸟敛翅,停在崖边。 红娘子道:“这是草民豢养的金鹏鸟,兽性已驯,十分听话,年将军可以乘它下去救九王爷。” 年华望着金翅煌煌,气宇昂藏的巨鹏,觉得有趣:“它不怕人么?不会半途将我摔下去吧?” 红娘子道:“年将军大可放心。它已经没有了兽性,只会闻笛音而动,绝不会发生意外。” 金鹏的双眸如两潭死水,没有一丁点活物的神采。年华没来由地心中一悚,但是念及松树上的皇甫钦,她深吸一口气,攀上了鸟颈。 红娘子将竹笛置于唇边,诡异的笛音响起。金鹏鸟振翅而起。年华抱紧鸟颈,但觉劲风拂面,她已经飞上了天空。金鹏带着年华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之后,俯冲下悬崖。 皇甫钦在松树上挂着,度秒如年。他不敢乱动,他寄身的这一段树枝,怎么看也不太结实,只怕一动就会折断。他望着身下的深渊,冷汗湿透了衣襟。说来也奇怪,虽然心中恐惧,但是他却没有后悔的感觉。这,让他觉得难以理解自己。 “爱,是一件既痛苦,又快乐的事情。爱一个人爱到深处时,理智全无,不得解脱,为了他可以忍受一切辛酸苦难,甚至可以不顾惜自己的性命。” 皇甫钦突然想起了年华的话,心中苦笑。莫非,他爱上了她?唔,他一定是昏了头,才会产生这种错觉。不过,想到万一摔下去,就再也见不到年华了,他恍然间有些失落。哎,世人都说,风华将军无所不能,如果她现在能够化作飞鸟,飞来他眼前就好了。如果,现在,她出现在他身边就好了,天知道他现在有多孤独和恐惧…… 一道金影划过眼角,皇甫钦侧头望去,但见一只大鸟闪电般飞来,鸟背上有一个熟悉的人,明眸皓齿,青丝飞扬,浑身散发着一股明艳而狂烈的气息,让人不能逼视。不是年华又是谁? “九王爷,把手给我……”年华朝皇甫钦叫道。 皇甫钦暗自苦笑,没有理会。他果然是挂了太久,晒出幻觉了,她怎么可能会驭大鹏鸟而降,她又不是毗湿奴(1)。 年华看见皇甫钦一脸傻笑,不理会自己,心中有气。这家伙,还真是脱线不看时机啊!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被封为战国四公子之首?怎么会被称为狡诈如狐的男人。世界上,有这么脱线的狐狸么?! 年华估量了一下皇甫钦的位置,趁着金鹏敛翅俯冲过去的刹那,伸臂捞起了皇甫钦。 皇甫钦突然被拎上了天空,才明白不是幻觉,大喜中抱住年华:“啊啊,小华,真的是你么?!呜呜,你来了小王真高兴……” 年华抱紧鹏颈,努力使两人不滑下去,“九王爷你不要抱我,你抱着它!!” “不,小王喜欢抱小华……”皇甫钦抱得更紧了。 “再不松手,我踢你下去!”年华被勒得脸色铁青。 “不松。哎哟,小华你还真踢!”皇甫钦嚎道。 红娘子看见皇甫钦得救,短笛吹出一串音符。金鹏载着年华和皇甫钦扶摇直上,在高空一个盘旋后,停在了地面上。 “呼——”年华带着皇甫钦从金鹏背上跃下,松了一口气。 宁湛见年华安然无恙,也松了一口气。 红娘子再次吹出一串笛音,金鹏展翅而翔,扶摇直上九天。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迹。 年华望着金鹏消失的地方,心中感叹金鹏鸟的神奇。不过,金鹏鸟那双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眸子,又让她心中不寒而栗。这个叫红娘子的女人,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控制了这只神鸟? 年华正在出神,冷不丁皇甫钦从怀中摸出一物,递了过来。她低头望去,却是一朵雪白的幽兰。 皇甫钦笑道:”小王如约,采得幽兰,你是不是也该履行诺言?” 年华盯着幽兰,虽然花瓣已经凋残,花茎花叶也被蹂、躏得失了形,但确实是她指出的绝壁幽兰。皇甫钦也确实亲自下了悬崖。他没有玩诡计,她再火眼金睛也是徒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完成难题,她唯有守诺。也罢,也罢,反正心已死,情已灭,一切都无所谓了。 “好,我随你去北冥。”年华道。 皇甫钦笑了,向宁湛揖道:“帝君也听见了,年将军愿意随小王去北冥。那就请帝君守诺,下旨赐婚。” 宁湛笑了笑,看不出喜怒,淡淡道:“如此,甚好。” 年华望了一眼宁湛,心哀如死,万念俱灰。 “崇华八年冬岁,帝遣风华将军入北冥。”——《梦华录?崇华纪事》 不知为何,《梦华录?崇华纪事》中,崇华帝为风华将军和北冥九王爷赐婚,风华将军跟随九王爷去北冥一事,不见只言片语,单只云淡风轻的一个“遣”字,一个“入”字。 野史云,崇华帝晚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亲自删去了风华将军入北冥的这段历史,任何天家正史中,皆不见这一段史料。以至于后人书写《将军书?风华列传》时,也只能依靠坊间口耳相传的野史轶闻,来还原这位传奇女将与北冥九王爷的这一段不知是真实存在,还是传说臆造的婚姻。 历史,太过暧昧; 真实,不可捉摸。 丹书铁券终是缥缈,千秋一笔尽成云烟。 注释:(1)毗湿奴:印度三大主神之一,掌握维护宇宙之权。乘金翅大鹏鸟。通常以‘四臂’握着圆轮、法螺贝、棍棒、弓的形象出现。毗湿奴性格温和,对信仰虔诚的信徒施予恩惠,而且常化身成各种形象,拯救危难的世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谈兵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崇华八年的冬天,玉京下了一场大雪,天地间一片空茫的白。年华随皇甫钦去北冥,心中也是一片空茫。 雪地中,驿道边,年华抚摸着汗血宝驹的鬃毛,想起了昨天辞别宁湛时的情形…… 承光殿。御书房。 宁湛望着年华,道,“即使,你成为北冥王妃,你也永远是我的风华将军。” 年华冷笑,“除了获得北冥的援兵,你让我嫁给皇甫钦的另一个目的,是希望我以王妃的身份,替你控制北冥,是不是?” 宁湛并不否认:“北冥只是你暂时的栖身之地,你的归宿是玉京。因为你是我的年华。” “我只会征战,不会弄权,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年华冷冷地道。 “年华,你不要怨我。你知道,我也别无选择。”宁湛悲伤地道。千秋百代,九州诸野,不过是一局棋。他们是应劫而动的棋子,身不由己。 “我不怨你。”年华道。一直以来,她想做的是他的妻子,而不是他的棋子。可惜,这个愿望永远也不能实现了。他把所有人都当做了棋子,她也不能幸免。年少时的梦,已经醒了。一梦醒来,幻灭了梦里当年。她不怨他,但也不再爱他了,她不再爱任何人了。 “年华,带上红娘子去北冥,她会保护你的安全。”宁湛不动声色地道。 “好。”年华心不在焉地应道。 宁湛想拥抱年华,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你保重,我们还会再见的,我等你回来。”宁湛道。 年华没有理他,转身离去了。 “年华,我等你回来……”宁湛站在空荡荡的御书房中,喃喃自语,眼泪滑落。 “爱妃,我们共乘一骑吧……”年华正在出神时,冷不丁皇甫钦扑了上来,抱着她,笑眯眯地道。 年华一掌拍飞皇甫钦,“滚!谁是你爱妃?!” 年华对皇甫钦从来就没有好脸色,皇甫钦也习惯了,不恼反笑:“爱妃你还是这么凶……不过,小王喜欢……” 年华白了皇甫钦一眼,翻身上马。 皇甫钦也登上了马车。 车辚辚,马萧萧,北冥国一行人马踏着积雪,走出了玉京古城。 年华在驿道上最后回头时,玉京已经很遥远了,只剩一抹依稀的轮廓。她心中一片萧瑟,天空中又飞起了细雪,转眼玉京就看不见了。 皇甫钦、年华一行人向北冥行去。也许是心情抑郁的关系,年华半路上染了风寒,卧病在马车里。 年华躺在柔软温暖的虎皮上,奄奄昏睡。 “唔,好像还有些发烧……”皇甫钦以额触年华的额,自言自语。他见年华闭眼睡着,居然没有拍他,花痴又犯了,悄悄地将唇移向年华的脸颊,想偷吻一下。 嘴唇尚未触上年华的脸,皇甫钦眼前骤然一黑,下巴正中年华一记勾拳。 “嗷嗷——”皇甫钦身体腾空而飞,撞向马车壁。 年华翻了个身,继续昏迷。 “呜呜,小华,你明明生病了,怎么还这么有力气……”皇甫钦捧着下巴流泪。 就在这时,马车外传来一个沙哑的女声:“九王爷,年将军,草民送药来了。” 皇甫钦掀开车帘,红娘子垂首站在车外,手上捧着一碗黑色的药汁。红娘子通岐黄之术,这几日年华吃了她配制的药,风寒好了许多。 皇甫钦接过药盏,“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里行路,难为你能煎出药来。” “草民也算是药师,很多药草都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唔,不管怎样,治好了王妃,小王重重有赏!” “多谢九王爷。保护年将军平安,也是草民此行的使命。”红娘子笑了,红唇如魅。 吃了红娘子配制的汤药,行到禁灵境内时,年华的风寒已经痊愈了。 禁灵境内的边春原上,枯树瘦石,积雪皑皑。年华和皇甫钦关心禁灵战事,放缓了行程。车马所过之处,凡遇城邦,半数已被青龙骑控制。 年华不禁感慨,崔天允的确是不世出的将才。不过,从边春原以东传来的战报,却是战局已经陷入了僵持。毕竟,崔天罡也是有实力的人物,他虽然鹊巢鸠占地做了十五年郁安侯,但这十五年里,郁安侯获得的战功和盛名,也是他凭自己的能力博得,名副其实。 禁灵一战,崔天允抢先发兵,占了天时,故而暂时领上风。崔天罡有地利为盾,加以战术得体,虽然失了几座城,但却把崔天允圈进了禁灵的腹地。玉京看似节节胜利,却是空有胜景。禁灵看似连连失城,实际却无败像。 崔天允和崔天罡是宿命的敌手,一旦相逢,风云际会,必是龙争虎斗,难解难分的局面。这一战,最后究竟鹿死谁手,还很难说。 马车缓缓前进,年华和皇甫钦坐在软垫上,年华在看手中的战报,皇甫钦在悠闲地喝茶。从战报上分析崔天允和崔天罡的战术,年华自愧不如崔天允,这次如果是她领兵,只怕早已全军覆没。 从战报上看,刘延昭、崔天允正领兵包围禁灵南方的交通要塞——崑城。围城的局面已经持续了五十天,崑城中的粮,盐已断,据说城中的居民已经开始以人为食。 寒冬之岁,不宜战,兼之必须保存青龙骑的实力,崔天允想不战而破城,等着城中的人走投无路,开门献城。可是。崑城守将偏偏是一个倔强愚忠的人,几次出战突围未遂,即使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是守着气节不降。 想着在冰雪寒冬中,崑城的百姓自相残杀,以人为食的惨象,年华心中一阵疼痛,胃中一阵翻涌。这样的战岁凶年,最苦的莫过于无辜的百姓。 皇甫钦懒洋洋地喝茶,见年华神色郁郁,笑了:“小华,如果是你领兵,你会怎样夺崑城?” 年华一怔,想了想,咬了咬嘴唇,吐出两个字:“围城。” 换做是她领兵,同样的情形下,她也会选择围城,哪怕逼得城中百姓互食,逼得铁骨铮铮的守将一夕白头。征伐之道,从来残酷血腥,只能选择最接近胜利的方法,而不能选择最“道义”的方法。 “如果换做你,你会怎么做?”年华反问皇甫钦。她有些好奇,他会怎么做?虽然,他平时嘻嘻哈哈,花痴脱线,但从他曾经的战绩中显示出来的军事才能,却不得不让她倾佩,惊叹。 “围城。”皇甫钦笑道。他喝了一口手中的茶,笑得颇有深意,“不过,小王不会围上五十天。在第三十天左右,城中弹尽粮绝,已经开始杀人而食时,小王会往城内投粮食。每日定时投只够一百人吃的粮食,相信不出十天,崑城就破了。” 年华打了一个寒颤。在一座饿殍遍地的困城中投下少量粮食,不啻于在一锅沸水中浇下一瓢水,其结果必然沸反盈天,惊天动地,引得为了活命的人们争抢,残杀,互仇。杀人而食通常是老弱病残沦为牺牲,这些弱势人群无力反抗,只能默默承受。崑城中不会掀起大混乱。可是,一旦每日投入能够活命的粮食,疯狂争抢这少量粮食的主要群体必然是青壮年。青壮年互相残杀,争夺粮食,对岌岌可危的崑城无异于致命一击。不需十日,崑城必会从内部溃亡。这么恶毒的攻心战术,恐怕只有善于窥探人性弱点的魔鬼才能想出。皇甫钦,果然很可怕。 “九王爷是天生的战将,我自愧弗如。我终究还是畏惧天道报应,想不出这般折寿的策略。”年华淡淡地道。 皇甫钦笑了:“景城一战,风华将军长驱直入越国,一路上铁骑践踏了多少城池?累伤了多少无辜百姓?如果要论造下的杀孽,你绝不会比我少。如果小王死后堕入阿鼻地狱,想必一转头,就会看见你。” 年华紧抿嘴唇,没有做声。入越的那段杀伐岁月,一直是她最恐惧的噩梦,夜半惊醒,满手是血,再也无法合眼成眠。 “如果,景城一战中,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年华问皇甫钦。 皇甫钦笑了,“如果小王是你,小王会杀了青阳,联合轩辕楚夺取景城,灭掉若国。” 年华心中一惊,“为什么?” 皇甫钦喝了一口茶,道:“小王习惯从利益出发,与青阳合作,历经千辛万苦保住景城,不过只得半座景城的铁矿为岁贡。而联合轩辕楚灭若国,则可分得若国一半疆土,利益可以抵得上几十座景城。在当时,以你和轩辕楚的实力,必可直捣若国王城。” “帝君出兵襄助若国,是为道义,非为利益。我助青阳师兄,是为同门情谊,非为其它。再者,玉京和若国已经结成永和之盟,武昭王重执诸侯礼,岁岁纳贡。这样的结果,足以抵得上一半的若国疆土。” “哈哈!”皇甫钦仿佛听见了一个好笑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他微睨凤目,问年华:“你认为帝君是一个为了道义,而放弃利益的男人吗?小王能想到的利益,他必然也想到了。不过,他为什么放弃利益,不选择与越国轩辕楚结盟,小王至今还是没有想明白。另外,同为怀有野心的王侯,若国武昭王项瑄,和朔方国威烈王阿穆隆?铁穆尔不同,阿穆隆?铁穆尔虽然野心勃勃,但却是顶天立地,言出必行的真英雄。他承诺永和,一定会遵守约定,一生不犯帝君。项瑄却是老奸巨猾,城府极深的枭雄,出尔反尔是他的拿手好戏。小王与你打赌,十年之内,他一定会毁诺,与帝君为敌。你在景城不杀青阳,断项瑄的左膀右臂,实在是失策。” 年华闻言,心中一寒,笑了笑:“你毕竟不是我。有些东西,譬如亲情,譬如道义,譬如使命,再大的利益也无法左右。无论如何,我不会对青阳师兄不利,更不会与轩辕楚合作。轩辕楚欺师灭祖,愧为将门中人,我必诛之。他和我,只能有一人活在世界上。不杀他,我枉为封父的弟子。” 皇甫钦一怔,随即笑了:“小王终于明白帝君为什么放弃大利益,而选择小利益。原来,除了助若国,他别无选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屠城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皇甫钦一怔,随即笑了:“小王终于明白,帝君为何放弃大利益,而选择小利益。原来,除了助若国,他别无选择。” “我庆幸从来没有与你在战场上遇见。”年华望着皇甫钦,道。 皇甫钦似笑非笑:“没在战场上遇见你,也是小王的运气。” 年华想了想,问道:“这么多年,九王爷你为什么而征战?” 皇甫钦沉吟了一会儿,“守护北冥,征伐天下。你呢?” 年华心中茫然,事到如今,她还能为了她爱到忘记自己的那个人而战么? “我……不知道……” 皇甫钦似乎能够看透年华的心思,他狡黠地笑了笑,“天生四时,地生万物,天下有民,仁圣牧之。天下治,仁圣藏;天下乱,仁圣昌。非是吾辈诸侯拥剑,而是宁氏衰微,九鼎崩溃。宁氏失鹿,天下英雄逐之。小华,以你和小王合力,要夺取宁氏天下,并非妄言。你难道不想要天下么?” 年华摇头:“不,我不想要天下,我只想要太平。” 皇甫钦还想说些什么,年华不想再听,打断了他,“困在车中太久了,闷的慌,我出去骑马兜兜风……” “你的风寒还没……”皇甫钦欲阻止。 “已经没事了。”年华掀帘而出,跃下马车。 望着年华远去的背影,皇甫钦叹息:“即使,他在你心里插了一刀,你还是不愿意背弃他么?没关系,来日方长,小王迟早会让你的心转向北冥,转向小王。” 冬日的边春原上,冰雪皑皑,萧瑟岑寂。 正午时分,北冥的车马停在一片树林中休息,众侍卫生火,烧水,做饭。皇甫钦裹着狐氅在火边取暖,年华见天色放晴,跨上汗血马去兜风。边春原上正兵荒马乱,皇甫钦怕出事端,派了一列骑兵跟随年华。 年华纵马在雪原上疾驰,将北冥骑士远远地抛下。马蹄踏雪,树林飞退,冷风扑面而来,柔软的狐毛拂在脸上,说不出的畅快和舒服。 年华放声长啸,她果然还是喜欢纵马追风的自由与酣畅,这些天来缠绵病榻的压抑真是闷死她了。 在风中飞驰,年华将所有的权谋纷争都抛在了脑后,无论是宁湛欲借她之手控制北冥,还是皇甫钦想说服她背弃玉京,投效北冥。甚至连立下军令状的事,她也抛在了脑后。自由如风,无缚无束,无爱无恨。 飞逝的讯景中,年华隐约看见一片村庄,炊烟袅袅。在这烽火乱世中,人间炊烟最是温馨,年华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顿时觉得不对劲。此刻是下午光景,村子里怎么会有炊烟?而且,那炊烟是不是太大了一点,看着像……着火了?! 年华勒转马头,向村庄的方向驰去。远远地,风中传来凄厉而绝望的哭喊,其间夹杂着刀兵之声。行到近处,年华发现村子里火光冲天,有一队士兵正在烧杀抢掠,屠戮手无寸铁的村民。村民们四处奔逃,却哪里逃得了?纷纷倒在士兵的刀剑下。 看清士兵的服饰,年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离年华不远处的草垛上,几名士兵正在奸、淫一名少女。少女在强壮如牛的士兵身下,拼命地哭喊、挣扎,鲜血顺着她雪白纤细的足踝滑下。 年华手按圣鼍剑,调转马头。战马风驰电掣,经过草垛的一瞬间,黑光闪没,有断肢随着迸溅的血雨飞出,妖红盈野。 “啊——啊——”几名士兵发出痛苦的哀嚎,跪倒在地。草垛上的少女浑身赤、裸,躺在血泊中,她抬起了恐惧而迷茫的眼睛,只见一匹赤红的战马仰天嘶鸣,马上坐着一名身披银色狐氅,手持玄色重剑的女将。阳光太过耀眼,女将背光而立,看不清容颜,待要细看,但见她手一扬,有什么东西凌空飞来,盖住了自己,软软的,暖暖的,却是银色狐氅。 草垛边的惊变,引起了其他士兵的注意,他们纷纷持刀围向年华。 年华一身玄色盔甲,坐在汗血神驹上,不动如山。她身上的盔甲与手中染血的长剑,在阳光下流动着暗哑的光泽。她的眼神犀利如刀,浑身散发出狂烈的杀气,仿如战神临世。众士兵虽然人多,但却不敢靠近。 “蹬——蹬瞪——”数十骑骏马飞驰而至,正是在半路上被年华甩在后面的北冥骑士。 北冥骑士在年华身后一字排开,双方人数顿时持平,混战一触即发。 士兵中,一名骑卫长模样的人喝问年华:“看服饰,你们并非禁灵骑兵。你们是什么人?罗城方圆十里,都已被我青龙骑占据,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伤我士卒!!” 年华冷冷道:“风华将军年华,路过罗城。” 骑卫长一怔,仔细打量年华,认出了自家将军。玉京青龙营,他曾在讲武堂里远远见过年华,认得她的模样,更认得她手中的圣鼍剑。而且,年华赴北冥的消息,已经传至禁灵战场,从玉京到北冥天音城,必须经过禁灵边春原。他在这里遇见年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骑卫长垂首行礼:“小人王大石,隶属左都尉方鸣大人麾下,参见年将军。” 年华指着正被烈火烧毁的村庄,和满地狼藉的尸体,问:“这是谁下的命令?” 王大石道:“是方校尉。” “为什么要屠杀村民,烧毁村庄?” “方校尉昨日接到命令,三日后大军退出罗城,为绝后患,退出前屠城。今日,方校尉带大军在罗城屠城,小人的队伍被派来罗城附近的村落……” 年华闻言,心中一惊,打断了王大石,“你,立刻带本将军去罗城!” “是。可是,还有两个村子……”王大石冷汗如雨。他的任务还没完成,回去免不了军法处置。 年华神色一凛,“青龙骑出征之前,本将军在讲武堂里定下《军诫》,你将《军诫》第二章的前三条背来听听!” 王大石咽了一口唾沫,声音颤抖:“《军诫》第二章:第一条,滥杀平民者,杀;第二条,抢掠财物者,杀;第三条,奸、淫、妇女者,杀……年将军饶命啊,今日之事是上面的命令,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并非犯《军诫》啊!” 年华环视四周,叹了一口气,“先带本将军去罗城。” “是。”王大石赶紧道。 年华留下十余名北冥骑士安顿残存的村民,又遣了一名骑士去给皇甫钦报信,然后带着其余的骑士跟随王大石等一队青龙骑去往罗城。 临行前,望着残存的村民们眼中哀痛的,绝望的,愤怒的,仇恨的,无奈的,茫然的眼神,年华心如刀割,疼痛而沉重。 烈焰仍在吞噬村庄,远远望去,有如炊烟。烽火中的炊烟,一如沙漠中的海市蜃楼,美好到虚幻。 罗城位于南边春原上,玉带河的支流旁边,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罗城规模不大,人口约有五万。因为战乱,青壮男女皆被征兵入伍,只留下不到三万的老弱妇孺。青龙骑攻占罗城不到半个月,因为战略需要,必须撤离。 “撤离前,屠城。”军令上的五个字,让罗城一日之间死了三万人,整座古城被鲜血染红,玉带河上浮尸如麻,连天空也似乎变成了妖异的红色。 年华抵达罗城时,屠杀已经结束。满城静寂如死,血流成河。躺在地上的尸体皆是平民,老、弱、妇、孺,死状凄惨而可怖。风声如泣如诉,似亡灵在唱歌,狂笑,笑这一幅人间地狱图的血腥和残酷。 年华心如钝刀在割,一种沉重的悲哀,和压抑的愤怒充溢胸口,堵得她喘不过气来。青龙骑左校尉方鸣闻报,立刻赶来见年华。 年华站在罗城中的广场上,方鸣匆匆走来,青色的盔甲上溅满了血迹,披风赤红如火焰,佩刀的吞口处鲜血犹滴。 方鸣走向年华,垂首行礼:“青龙骑左都尉方鸣,参见年将军。” 年华突然握掌成拳,出拳击向方鸣左颊。 “呃!”一拳正中左颊,方鸣踉跄后退,腮帮子立刻肿起,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他勉力稳住身形,吐出了两颗断牙,再次垂首:“末将方鸣,参见年将军。” 年华淡淡道:“方都尉,刚才这一拳,痛吗?” 方鸣一怔,如实回答,“很痛。” “可这点痛,不及罗城人临死前所受痛苦的万分之一。” “末将知罪。可是,为了大局,罗城非屠不可,一者断绝退走后的隐患,二者可以扰乱禁灵的军心。这是刘主帅下的命令,战场之上,军令如山,不可以有妇人之仁。” 年华明白,刘延昭的命令,也就是崔天允的命令。临行前,她嘱咐过刘延昭,一切皆听从崔天允之命。这一场征战中,刘延昭只是舞台上的傀儡,崔天允才是帘幕后操控生杀大权的人。她没有想到,崔天允心中积累的仇恨竟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可以下令屠杀自己母国的同胞。也许,人一旦经历过最黑暗的绝望,不成佛,便成魔。崔天允已然化身为魔,他身处地狱中,就想将禁灵变作地狱,将他恨的人拉入业火中殉葬。 “这非关妇人之仁,而是关于战将的荣誉和人的良心。身为战士,在沙场上让长剑痛饮敌军的鲜血,是荣耀,可是屠杀敌方手无寸铁的平民,却是莫大的耻辱。方都尉,此时此刻,面对这些尸体,你的良心能安吗?” 方鸣沉默不语。 寒鸦扑棱着翅膀,飞落在广场边的枯树上,贪婪地盯着满城的血尸。流浪的饿狗眦着锋利的牙齿,开始饕食尸体的内脏。太阳不知何时不见了,天空阴沉沉的,不一会儿,开始飘起了雪。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方都尉,尽量把这些人安葬了,再撤离罗城吧。”年华淡淡对方鸣道。她抬头望向天空,飞雪飘落在脸上,融化后,如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夜行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傍晚,皇甫钦赶来罗城,与年华会合。这一天天色已晚,他们只好宿在罗城中的青龙骑营地,明天再起程。 青龙骑的营地原本是罗城守军营,自从青龙骑占领罗城后,守军营就改成了青龙营,驻有近两万青龙骑。 皇甫钦坐在熊熊燃烧的炉火旁,还是觉得有些发冷,因为一想起满城皆是死尸,他心中就发悚。虽然,他也是看惯沙场生死的人,但他惯以奇计智谋破城,从不屑于干屠城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今天这般惨烈的阵仗,他也是头一次见到。 陷在炉火另一边的虎皮软椅中的年华,神色木然,有如雕塑。她和方鸣在议事厅议事回来后,她就一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梆梆——梆——”外面有打更的士兵经过,已经子时了。 年华回过神来,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房去了。” “小王送你。”皇甫钦跟着站起身。 年华笑了,“九王爷,你不会是害怕一个人呆着吧?” “胡说!小王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怕一个人呆着?小王是担心你路上害怕……” “在回房间之前,我还想去城中走走。这样,九王爷还坚持要送么?” 皇甫钦一咬牙,“当然送!” 寒城死寂,月色凄迷。 大雪已经停止,年华和皇甫钦一前一后,走在雪地中,半被积雪掩埋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在街道上。夜风呜咽,如同鬼泣。 年华提着灯笼,缓步而行,积雪在她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小华,你究竟要去哪里?到处都是死尸,还都是带着怨气猝死的,太吓人了。我们还是回营地去吧!”皇甫钦终于撑不住了,提议打道回府。 “傍晚去青龙营时,我记得在这附近看见了一座小寺庙,我想去庙里静静地坐一坐。” “啊,小华,你果然聪明!寺庙里有佛像,佛像可以辟邪……”皇甫钦赶紧快步跟上年华。 “……”年华挫败。 “小华,你确定是在这附近吗?这附近看起来好像都是官宦商贾之流的宅第,应该不会有寺院吧?” “我记得,应该是在这条路上。”年华语气笃定。 “呜呜……” “九王爷,你哭什么?”听见身后有哭声传来,年华问皇甫钦。 “耶?小王没有哭啊!”皇甫钦一头雾水。 “那刚才……”年华奇怪,刚才她明明听见有人在哭。 “呜呜……呜呜……呜呜……”年华的话音未落,哭声再度响起,回荡在夜空中,似有似无,缥缈如烟。 年华脸色煞白,“九王爷,你听见了吗?” 皇甫钦牙齿打架:“听……听见了……世上难道真有鬼?!!” 年华脸色更白了:“别胡说!朗朗乾坤,怎么会有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皇甫钦纠正年华:“小华,现在不是朗朗乾坤,是深更半夜……” “呜呜……呜呜……呜呜……”夜风中,再次传来缥缈的哭声。 年华定下神来,侧耳细听,“听起来,像是小孩子的哭声,我们跟着声音过去看看。” “哎,万一……”皇甫钦想阻止,但是年华已经循着哭声而去,他也只好快步跟去。 “呜呜……呜呜……”走到街道尽头,哭声已经很清晰了。年华提着灯笼转过街角,不由得一怔。 一个孩子瑟缩着坐在一面墙壁前,正抱着双膝,嘤嘤哭泣。他的周围,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尸体。 “是个孩子?”皇甫钦吃惊。 “嗯。大概是在屠城时,被大人藏起来,侥幸存活下来的……”年华猜测道。 年华走向孩子。 孩子听见声响,停止了啜泣。他抬头望向年华和皇甫钦,漆黑的眼珠因为恐惧而明亮得吓人。 “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年华见小孩爬起来欲逃走,急忙安抚他。在这冰天雪地的寒夜,又满城都是死尸,他能逃到哪里去呢? 小孩果然没有动。 年华走向小孩,伸出手:“别怕,过来,我带你去一个暖和些的地方……” 小孩瑟瑟发抖,眼见年华的手渐渐接近,他倏然抽出一把匕首,狂叫着、乱舞着挥向年华。 “小华,危险!”皇甫钦急忙提醒。 “嗤!”年华躲闪不及,手臂上被划了一道伤口,鲜血涌出,洒落在雪地上,殷红如梅。 小孩见年华退开,抬步逃跑,可是没跑到两步,他就跌倒在了地上,头撞上一块凸出的石头,晕厥了过去。 “哎,这孩子晕过去了。小华你的手没事吧?”皇甫钦见年华的手臂仍在流血不止,担忧地道。 “唔,这点小伤,不要紧。”年华掏出一方素绢,在伤处缠了一圈,打了个结,以牙齿和手合力扎紧。素绢渐渐浸成红色,但是再也没有血滴下。 年华并不在意伤口,她走到小孩身边,用手探了探小孩的脖子,确认他只是昏厥,才放下了心。借着月光望去,小孩不过六七岁的样子,眉清目秀,男女莫辨。从服饰上看,应该是出生殷实人家,生活无忧的孩子。可惜,经历了这场血腥灾变,他从此再也无法回到曾经那无忧无虑的岁月了。年华发现孩子的脚被冻僵了,这也是他为何刚跑了两步就跌倒的原因。孩子虽然昏迷着,但小手却死死地攥着匕首。年华费了很大的劲,才使他松开手,“铛!”匕首掉在地上。 “你不会想带他回青龙营吧?我们还去不去找寺庙?”见年华似乎想将孩子背起,皇甫钦急忙问道。 “不去了。他的脚冻伤了,必须尽快回青龙营治疗,否则怕会落下残疾。” “他刚才伤了你,你还救他?!” “他只是太害怕了,想来不是有意的。” 皇甫钦一把从年华背上拉过孩子。年华吃惊,“九王爷,你干什么?” 皇甫钦叹了一口气,“小王来背他,你的手臂还流着血呢。” 皇甫钦背起小孩,小孩身上的血泥顿时蹭脏了他的华服。皇甫钦皱了皱眉,他贵为北冥皇族,这还是第一次纡尊降贵地背一个平民小孩。 年华提灯走在皇甫钦身边,为他照路。皇甫钦额上微见汗水,背上的孩子却睡得安详。年华和皇甫钦的脚下不时能踩到尸体,尸体的脸在橘红的灯笼下,狰狞而可怖。 “小华,说点什么吧,随便什么都行,这么安静地走在尸体中,实在是怪瘆人的……早知道,小王就带侍卫出来了。” “啊,好。可是,说什么呢?”年华想了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擅长讲故事,现在这样的情况下,讲这些年征战的经历更不合适。 “不如,就说情话吧。自从认识以来,小华还没对小王说过情话啊……”皇甫钦笑眯眯地提议。 “去死!”年华一掌拍飞皇甫钦。 “呜呜,小华你太不浪漫了,小王真命苦……” 年华提着灯笼,皇甫钦踩着积雪,缓缓而行。小孩睡得很沉,夜风寒冷刮骨,年华怕他受冻,解下了披风裹在他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孩子,我就想起了入天极门之前的自己……”年华喃喃道。 “欸?那时候,你是什么样子?”皇甫钦有些好奇。风华将军身世如谜,世人只知道她从小在天极门拜师学艺,对她的出生却是一无所知。她的传奇开始于天极门,在传奇之前,则是一个谜。 年华仰头,望了一眼夜空中迷蒙的弦月,缓缓道来:“我的父亲是一个铁匠,为人沉默却慈和,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有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姐姐比我大十岁,是一个温柔亲切的人,像母亲。弟弟比我小一岁,很淘气,老爱和我作对。从我记事起,我们一家人就在不断地迁徙,逃难,因为今天朔方伐皓国,明天皓国伐越国,后天越国又伐禁灵……反正,总是打来打去,不得安宁。百姓四处逃难,苛捐杂税很重,忍饥挨饿是常事,吃饱是做梦才有的事。一旦发生瘟疫,天灾,基本只能听天由命地等着病死,饿死。父亲是一个朴实却坚强的男人,虽然他不识字,不懂武功,更不懂兵法谋略,不是什么经天纬地的大英雄,但他至少在乱世中保护了我们三姐弟,没有让我们饿死,病死,失散,更没有像别人一样卖了子女换钱活命。父亲和封父师父都是我这一生最敬重和感激的人……” 年华垂头望着雪地,眼角有些泛红。 皇甫钦想问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张开口,却又不忍心问。显然,年华的父亲、姐弟都已经不在了。她在自剜伤口,他看着心疼。 “如果,你与小王联手,夺得这天下,这些情况就会改变。” “其实,谁做九州之主,并不重要。百姓所求的不过是安居乐业,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有田耕。将士所求的不过是太平安宁,再无烽火。天下,江山这样的东西,只有帝君和您这样的上位者才会执着。”年华淡淡地道。 皇甫钦一愣,征战多年,他第一次开始思考,守护北冥的真正意义。 “你,为什么要入天极将门?即使那时你还很小,也应该知道,一入天极将门,就将踏上一条不归的修罗之路,再也不能回头。” 年华淡淡道,“我想变得强大。那时,对我来说,只要能够变得强大,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因为只有强大,才能守护。” “只有强大,才能守护。这是乱世教会你的吗?” “算是吧。不过,这句话,却是一个人告诉我的……” “谁?” 年华摇头,“我不知道。我已经不记得他了,我只记得这句话……” “说来听听吧,反正,路还长……” 弦月在云中若隐若现,冰雪岑寂的死城中,皇甫钦和年华踏着尸堆夜行,两道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年华陷入了回忆中:“好吧,就说说吧,反正路还长……” 那一夜,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雪夜,万物肃杀,兵戈临城。哪个诸侯打哪个诸侯,以及为什么打,年华已经记不清了,反正城破的时候,父亲带着他们三姐弟逃出城去。在乱军和逃亡的人群中,他们和父亲失散了。弟弟的腿也受了伤,姐姐背着弟弟,牵着九岁的年华拣人少的地方逃。年华感觉到,姐姐柔软的掌心中全是汗水。 将近子时,姐弟三人发现一座废弃的古刹,也实在走不动了,就停下来休息。天气太冷,三人捡了一些枯枝,升起了一堆火。 “不知道父亲有没有逃出城?”姐姐一边往火上添枯枝,一边忧心忡忡地道。 “不要担心,父亲会逃出来的。每次失散,他都能平安无事地找到我们,不是么?”年华安慰姐姐。 “呜呜……姐姐,我的腿好疼……”弟弟啜泣。他的腿还在流血,是逃难时,被乱军砍伤。万幸的是伤口不深,不致命。 姐姐撕下衣襟,给弟弟包扎伤口,因为没有金疮药,只好扎紧腿根,让鲜血止住。 姐姐抹泪,“乖,忍着点儿,很会就会好的……” 弟弟痛得眼泪直掉,年华感同身受,仿佛伤在自己腿上,嘴里却道:“堂堂男子汉,这点伤哭什么?你如果不哭,等回家了,我就把抢你的铁弹弓还给你。” 弟弟一听,果然不哭了:“年华,你说话可要算数。” “喂,要叫姐姐,真没礼数,虽然只大一岁,我也是你姐姐耶,怎么能直呼名字!” 弟弟嘴一撇,“你哪里有做姐姐的样子?你有大姐姐温柔漂亮吗?二虎,石头他们都说,你长大了肯定找不到婆家……” “呃,这群家伙,下次见到了,我一定揍得他们不会说话!” 年华嘴里说着狠话,心中却明白,也许永远也见不到了这群乌鸦嘴的玩伴了。乱世中,人们不断地迁徙,不断地邂逅,不断地离别,不断地失去。从生到死,似云烟过眼,风萍聚散。 姐弟三人互相拥抱着,在火堆边睡去。不知睡了多久,荒庙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兵铁摩擦声。姐弟三人惊醒,姐姐从破窗往外望去,但见七八个壮汉向庙里走来。他们牵着马匹,马匹上放着弓弩、各种财物,看样子这些人是趁乱打劫的流寇。逃难中,遇上穷凶极恶的流寇,比遇上乱军还可怕。 姐姐吓得牙齿打颤,低声道:“快,快找地方躲起来!啊,佛像后面,快躲入佛像后面去……” 年华扶着弟弟走向佛像,两人蜷缩着躲在佛像后,姐姐放下布满灰尘的神幔,正好遮住了半座佛像。只要不走到佛像后,就不会发现有人。 “小华,照顾好弟弟,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出来……”姐姐嘱咐年华。 年华拉住姐姐,焦急:“姐姐,你也躲进来……” 姐姐苦笑,挣脱年华:“那一堆火,他们发现有火无人,一定会四处搜寻……快藏好,他们来了!记住,千万别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枯井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姐姐苦笑,挣脱年华:“那一堆火,他们发现有火无人,一定会四处搜寻……快藏好,他们来了!记住,千万别出来……” 姐姐刚站在火堆边,那几名流寇就走进了大殿中。他们看见破烂的荒庙中,竟然站着一名恬美的少女,顿时露出猥、琐的淫、笑,“他娘的,好一个水嫩的娘儿们!” “嘻嘻,今晚咱们兄弟可有乐子了!” “哎,美人儿别怕,咱们兄弟会好好疼你!” 姐姐吓得逃向大殿外,却被一名相貌猥、琐的流寇抓住,无法挣脱:“想逃?没那么容易!” 姐姐褪下自己的银镯,颤抖着递给流寇,“这是小女子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求求各位大人行行好,放了小女子吧!小女子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各位大人……” “啧啧,确实是一匹好马……”流寇淫、笑道,不顾少女的挣扎,将她拖入庙中。 “不要,不要,求求你们……”少女苦苦哀求,却丝毫没有打动这群人性尽失的流寇。他们狂笑着撕裂少女的衣裳,看着少女绝望地哀求,挣扎,心中竟没有一丝罪恶感,没有一点怜悯心。流寇多为逃兵,他们本就是战场上的弱者,所以凌、辱一个更荏弱的人,让他们觉得自己很强大,感到一种虚幻的满足。 “嗤啦——嗤啦——”布料被撕裂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年华和弟弟藏在佛像后,什么也看不到,心中恐惧而忐忑。不一会儿,神幔外传来粗重的喘气声,和流寇们不堪入耳的淫、秽谑笑声,可是却没有姐姐的声音。 “这娘儿们哑巴了么?刚才求饶时叫得挺欢,现在怎么成闷嘴葫芦了?!” “嘻嘻,老三,大概是你火候不够,待会儿看我的!”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响起,“喂,臭娘儿们,你快给老子叫!” 姐姐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年华和弟弟瑟缩着,颤抖着,愤怒着,恐惧着,年幼的他们并不明白姐姐正在经历什么事情,但隐隐知道那一定是极残酷和屈辱的折磨。他们不能出去,出去只会被流寇杀死。他们无法救姐姐,因为流寇比他们强大。他们卑微地蜷缩在佛像后,任由姐姐被凌、辱折磨,无能为力。 弟弟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年华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地扎进了掌心,鲜血淋漓。佛像的背影高大而慈穆,祂应该能够看见大殿里正在发生的一切,可是祂也只是冷眼旁观。佛只渡众生,不会救众生。在乱世中,慈悲不能救人,杀戮才可以。年华低头望着自己的血,发誓不再信佛。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个流寇的惊呼:“啊,这娘儿们咬舌自尽了!!” “不是吧?!哎,还没轮到老子呢!” “就这么死了,真是扫兴!” “尸体扔出去吧,死状怪难看的!” 听见外面传来的对话,弟弟险些哭出声来。年华也哭了,她咬紧嘴唇,拼命地压抑着,才没有发出声音。姐姐温柔的笑容犹在眼前,可是再也见不到了。 “砰!”外面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姐姐的尸体被扔出了大殿。 年华悲伤,愤怒,自责,绝望,如果他们居住的城,今晚没有战乱就好了;如果他们姐弟三人没有和父亲失散就好了;如果她能更强大一些,足以保护姐姐就好了;如果,如果,可惜如果从来苍白无力,不能挽回任何事…… 弟弟忍不住哭出声来:“姐姐,呜呜……” 年华急忙去捂他的嘴,可是已经晚了。一名流寇听见哭声,快步走到佛像后,掀开神幔,看见了瑟瑟发抖的年华和弟弟。 “哎,老大,这里还躲着两个小兔崽……子……”流寇话未说完,突然觉得腹部一凉一痛,他低头一看,竟是那个看上去年长的小鬼,将一柄匕首插入了他腹中。她的眼眶泛红,眼中充满仇恨,像一头欲噬人的小兽。 “!”被孩子那双血红的眼睛盯着,流寇在一瞬间竟恐惧得无法动弹。 年华倏然抽出匕首,鲜血四溅,喷了她一脸。流寇倒下的刹那,另一名流寇正好赶来,“老三,怎么了?” “呃!”流寇看见扑地的同伴,和手持匕首,满脸鲜血的孩子,微微一怔。但他反应极快,抽出朴刀,砍向年华:“你这兔崽子,老子杀了你!” 朴刀森寒如水,年华吓得脑中一片空白,双腿仿佛钉在了地上,怎么也迈步开。弟弟见状,一下子扑过去,抱住流寇的左腿,“年华,快跑啊!” 流寇一刀砍偏了,年华安然无恙。他转移了怒火,伸手提起弟弟的衣领,狠狠地将他掼开,“小兔崽子,你找死!” “砰!”弟弟像一只破麻袋般飞出,太阳穴碰在石雕的佛像上,顿时软到在地。 “弟弟!”年华急忙奔向佛座,扶起软倒的男孩,男孩的太阳穴上血流如注,已是气若游丝。 “弟弟……”年华抱着弟弟,泣不成声。 “别哭,老子这就送你去陪这兔崽子!”流寇吐了一口唾沫,挥刀砍向年华。 年华脑中只剩愤怒和悲哀,在朴刀落下的前一瞬间,她纵身而起,扑向流寇。她机械地,疯狂地挥舞着匕首,并不在乎砍中了什么,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年华脑中一片空白,耳边传来流寇的惨叫声,接着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另外几名流寇也赶了过来。紧接着,年华的背上、手臂上,如同被一道道烈焰焚烧,疼痛入骨。 一道巨力逆袭而来,匕首脱手飞出,年华也筋疲力尽地倒下。她躺在地上,脑海中一片空白,耳边隐约有声音传来:“这小兔崽子,干脆一刀宰了他!” “他杀了老三,伤了老子,一刀宰了,太便宜他了,老子要让他生不如死!” 年华感到自己被人拎了起来,眼前的景物由大殿移向外面。极冷的寒风迎面吹来,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流寇拎着她走出大殿,来到一口废弃的枯井旁,将她丢了进去。 “呃!”年华摔倒在井底,背部传来一阵剧痛,又让她清醒了几分。井底阴冷而潮湿,还有少量积水,泥腥味让人欲呕。也是井口离地面不算太高,加之泥地松软,她才没有摔死。 年华平躺在井底,从井口望见的星空浩瀚而美丽。姐姐和弟弟的脸庞依稀浮现在星空中,对她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年华伸手,却触不到星空,也触不到亲人的笑容。眼泪,滑落她的眼角。 因为太疲累,年华渐渐昏迷过去。等她醒来时,井口的星空已经不见了,也没有阳光。原来,流寇离开古刹前,竟用巨石封死了井口。 无尽的黑暗,无边的寂静,伤口的痛楚,让年华更加恐惧,绝望,悲伤,愤怒…… 饥饿和伤痛让年华奄奄无力,没有食物和水,她只能以井底的青苔充饥,以泥水解渴。泥水极腥臭,入口让人欲呕。 最初,年华一直在哭喊求救,希望有路人听见,搬开巨石,救她出去。或许,古刹太过荒凉,人迹罕至,她的眼泪干涸了,声音嘶哑了,却始终没有人来救她。 困在黑暗寂静的井底,不知今夕何夕,饥饿,孤独,寒冷,恐惧,疼痛无时不在折磨着年华,闻着鼻端的腐臭的泥腥味,她觉得自己也正在泥土中渐渐腐烂…… 年华绝望了,开始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可是,一想起父亲也许正在某处拼命地寻找他们三姐弟,她干涸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忍不住啜泣,“呜呜……” 年华的啜泣声很轻,比起之前声嘶力竭地求救声要轻得多。可是这一次,居然有人听到了。 “谁在井底?是人么?”清朗的声音从井口传来,隔着巨石,有些缥缈。 年华大喜,不啻于听见天籁,她挣扎着张开口,以最大的声音回应:“救救我,救救我……” 年华的喉咙早已嘶哑,她能发出的最大声音也细如蚊呐。可神奇的是,井外的人居然听清了,“你稍等,我把石头弄开……” 年华忍不住想哭。这些天来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随着这一句天籁之语而松懈,她安心地晕厥了过去。 神智迷糊中,年华一直在哭,她梦见她遇到了父亲,正在向父亲哭诉,“姐姐……他们杀死了姐姐……弟弟也死了……” 一只温暖的手,在替她擦泪,低喃着安抚她:“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呜呜,姐姐,你不要死……”年华哭泣着,眼前一片黑暗,身体却很温暖。谁,谁在拥抱着她?是父亲?还是姐姐?还是……救她的人? “在这乱世中,只有变得强大,才能守护……”那个温和而好听的声音道。 温暖中,年华渐渐沉睡过去,耳边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大师兄,该起程了。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在这破庙里耽误时辰。” “知道了。” …… 年华醒来时,阳光明亮而耀眼,她伸手挡了挡阳光,好半天才能视物。 四周不再是阴冷逼仄的井底,而是光线明亮的古刹,她正躺在一方柔软的毛皮上,身上盖着一件如雪的白衣。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告诉她这不是做梦。她环顾四周,不见一个人。离毛毡不远处,放着一点干粮,一些钱,和几瓶金疮药。 是谁留下了这些东西?是救了她的那个人么?他是谁?他已经离开了么? 年华看见干粮,腹中饥饿如焚,她一把抓过干粮,一边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一边泪眼婆娑。吃到一半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丢开干粮,一跃而起。 年华颤抖着走到佛像边,佛祖盘腿坐在莲台上,嘴角含笑,神情慈穆。莲台的一角有一块暗褐色的血迹,地上也有一摊暗褐色的血迹,却没有见到本该倒在这里的弟弟。 年华奔向大殿外,外面阳光明媚,积雪初融。年华在嶙峋的乱石中寻找,想找到姐姐的尸体,可是也没有找到。 年华心中忐忑,蓦然回首间,一棵经冬犹翠的松树下,铺着一方草席,草席下凸起的形状,像……人?!! 草席裹尸,是烽烟乱世中最简单的葬礼。 年华奔到松树下,她看见破败的草席下,露出两双人足。一双是女性赤、裸的纤足,右足踝上系着一圈红色的长命丝。姐姐身体不好,一直习惯在足踝上系长命丝祓灾祈福。另一双足很小,穿着木底布鞋。布鞋的鞋面很破旧了,木底也几乎已经磨没了。弟弟总是吵着要换一双新鞋,可是父亲一直没有多余的钱给他买。草席下,正是姐姐和弟弟的尸体。 “啊——啊啊——”年华跪在地上,抚尸而泣,哀恸欲绝。哭到再也没有眼泪时,年华才开始思索,是谁为姐姐和弟弟收殓了尸体。绝不会是那群穷凶极恶,天良丧尽的流寇,一定是救她的人。那人说,在这乱世中,只有变得强大,才能守护。没错,如果她足够强大,姐姐和弟弟就不会死了。 天上风起云涌,地上荒冢。年华对着姐姐和弟弟的尸体发誓,从此以后,她一定要变得强大,为此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后来,我拿着救我的人留下的钱和干粮离开了古刹,我跟着一些难民往北迁徙,途中竟遇到了父亲。他知道姐姐和弟弟殁了,一瞬间苍老了十岁。我们到了朔方南边的柘城定居,父女两人相依为命。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越国伐朔方,轩辕楚带着天狼骑攻破了柘城,我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死在了越兵刀下。我逃出城,在一片小树林里,被师父所救。师父给了我天极将门的青云符,说如果我能够独自穿过烽火乱世,抵达合虚山天极门,他就收我为弟子。我答应了,因为我想变得强大,即使为将者在鞍马上杀人,也终将在鞍马上被杀,也无所谓。我只是希望,在我活着的时候,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重要的人死去,而无能为力。” 年华和皇甫钦踏雪而行,年华的故事已近尾声,青龙营近在眼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游侠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和皇甫钦踏雪而行,年华的故事已近尾声,青龙营近在眼前。 “那个救你的人,你不想找到他么?”皇甫钦问。 年华怅然地道,“天下这么大,人海茫茫,我连他长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怎么能找到他?也许,他早已忘记自己曾顺手救过一个困在井底的孩子吧。”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小王比你更感激他。” “咦?为什么?”年华奇怪。难道他也救过皇甫钦么? “因为他如果不救你,小王就没有可能遇见你这样的奇女子。” 年华笑了笑,“青龙营到了。” 年华让红娘子给孩子医治,又吩咐仆从好生照料,才下去睡了。 第二天,皇甫钦、年华起程离开罗城,小男孩已经转醒,他在罗城中已经无亲无故,年华也将他一起带走了。临走前,年华命令方鸣安葬死去的城民,并留下一封信,让方鸣带给崔天允。 “你在信中写了什么?”皇甫钦好奇地问道。 “一些谏言,让他勿累苍生。”年华淡淡地道。 一行人继续向北冥天音城进发。年华在罗城救的小男孩,双腿治疗及时,没有留下后遗症。但是,经过这次的沉痛打击,他竟不记得自己的过去了,也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年华知道红娘子能力非凡,或许能够恢复小男孩的记忆。 红娘子道:“不是草民不能,而是您确定您真的想让他恢复记忆么?” 年华犹豫了。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一天之间经历了人世间最惨痛、最血腥的事情,亲人尽逝,杀伐屠城。他丧失了记忆,也许正是上苍赐给他的新生,不让他将来活在噩梦的阴影中,无法解脱。想来,他去世的至亲,也会希望他能忘掉一切,快乐平安地度过一生吧。 年华放弃了让小男孩恢复记忆,因为他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她给他取名为“烟”,意寓过往于他如云烟,不必执怀。 “皇甫烟,真是好名字!”马车中,皇甫钦抱着小男孩,笑赞道。小男孩也笑了,一路行来,他已经不再认生了,他亲近年华,但更亲近皇甫钦。 “为什么要姓皇甫?”年华一脸黑线地问道。 皇甫钦笑眯眯地道:“好歹是小王辛苦背回来的,他当然要跟小王姓,小王决定收他为螟蛉之子。烟儿乖,叫一声义父来听听。” “义父。”皇甫烟甜甜地叫道。 “乖烟儿。”皇甫钦笑得合不拢嘴,开心地道:“这次出门真划算,爱妃,儿子都齐全了。?” 年华皱眉,“谁是你爱妃!” 皇甫钦假装没听见,指着年华,对皇甫烟道:“乖烟儿,叫义母。” 皇甫烟望了一眼年华渐渐泛青的脸,没有做声。 “怎么不叫?”皇甫钦道。 “我叫了,只怕您会挨打。”皇甫烟一头扎进皇甫钦怀里。 年华闻言,忍不住笑了。皇甫钦也笑了。 皇甫钦一行人抵达天音城时,已是积雪消融,枝头绽绿的初春。燕灵王皇甫康对皇甫钦与年华联姻一事非常满意,下令司天寮选择吉日,为晋王皇甫钦和年华举行最隆重的婚礼。 经过天官卜筮,吉日定在春祭那一天。春祭相传是春神东皇太一的生辰,再吉利不过了。先于婚礼的大事,是北冥七万金狮骑赴禁灵,牵制崔天罡在西边布下的灵羽骑,与青龙骑联手伐禁灵。出兵那一天,年华站在城楼上,望着大军浩浩荡荡地离开天音城,心中说不出的沉重。 婚礼举行前,年华住在驿馆中。上次她来天音城接皇甫鸾时,也是住在这里,这一次住着,又是别样的心境。偶尔,有玉京的消息和禁灵的战况送至驿馆,并无大事。皇甫钦可能冗务缠身,倒也不常来聒噪,但隔三差五总会派人带各色吃食、玩物来问候。燕灵王皇甫康也不时有赏赐送至驿馆。 驿馆中。 重楼深院,曲池浮桥。 上官心儿捧着一件质地华贵,绣工精美的礼服,匆匆走在回廊里。她身后跟着六名彩衣宫女,宫女们手中捧着凤冠、玉带、钗环、首饰之类的东西。这一套礼服由宫中绣坊花了半个月时间缝制,今日送来让年华试穿是否合身,需不需要修改。嫁衣的材质是寸锦寸金的蜀锦,缨络精巧,流苏轻盈,据说上面的如意牡丹和吉光鸟展翼的纹绣,是一百名绣女日夜赶工,呕心沥血绣成。 上官心儿一边暗暗咋舌嫁衣之奢华,一边想象穿在年华身上会是什么模样。嗯,年将军本身就是美人,穿上这样美丽的嫁衣,一定会美丽得让嫁衣上镶嵌的明珠都黯然失色。只希望,她穿上嫁衣后,不要再郁郁寡欢,黛眉深蹙,从此能够露出快乐的笑容。 自从六年前,年华从清平郡主府救出上官氏一家,上官心儿就对年华心怀深深的感激。如今,老父上官苍在玉京安享晚年,衣食无忧;哥哥上官武从一介布衣,擢升为京畿营主将,位列殿上之臣,光耀门楣;自己有所依靠,不再颠沛流离,四处卖唱。这一切,都是年华给予他们的,她唯一能够回报年华的,就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并祈祷她能平安,幸福。 在回廊转角处,上官心儿迎面遇见红娘子。 上官心儿问道,“红娘子,你看见年将军了吗?” “年将军在后院与游侠儿们喝酒。”红娘子答道,她的唇角,始终带着一抹让人悚然的诡笑。 “唔,谢谢。” “不客气。”红娘子笑了笑,飘然离去。 上官心儿的额角有冷汗浸出,不知为何,虽然同为侍奉年华的人,红娘子总是让她毛骨悚然,如果没有必要,打死她她也不愿意和她多说一句话。 上官心儿来到后院,转过一座假山之后,她看见八角飞翼亭内,年华一身窄袖狩衣,正与几名豪爽英健的男女喝酒聊天。一名紫髯汉子和一名英武少年在亭外的空地上舞刀弄枪,寒光飒飒,引得年华等人大声喝彩。 北冥之地,民风豪爽,天音城附近多有游侠儿。游侠儿重义轻利,游走四方,喜好济危扶困,结交朋友。遇上能够赏识他们才能的朋友,游侠儿往往肝胆相照,为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游侠儿之中,不乏见识广博,胸怀韬略的英杰人物。第一次来北冥,年华就结交了一些游侠儿。这一次再来北冥,不到一个月,她就和一些声名远播的游侠儿成了朋友,不是同他们出去,就是请他们来驿馆。 一看见这些豪放不羁,三教九流的游侠儿,上官心儿就觉得头痛。在玉京将军府,年华广纳清客门人,提携其中的能人志士为朝廷效命也就罢了,现在来北冥做王妃,怎么也该矜持高贵一些,怎么能和这些市井中人混在一起?!上官心儿怎么看,也觉得这些游侠儿不可靠,八成是来骗吃,骗喝,骗财的! 上官心儿曾婉转地劝谏年华:“游侠儿多为三教九流之徒,良莠不齐,有很多甚至是屠夫,贩卒之类的粗人,连大字也不识一个,胸中怎么会有平戎之策?年将军还是谨慎交结为妙……” 可是,年华浑不在意,淡淡一笑:“无妨,仗义每在屠狗辈,高人常居市井间。和他们聊天,本将军也长了不少见识。” 尽管年华这么说了,上官心儿还是认定了游侠儿就是一伙骗吃,骗喝,骗财的家伙。上官心儿见八角飞翼亭里人多,不便去回禀礼服的事,就遣了一名侍女,去八角亭请年华过来。 年华跟着侍女走过来,“什么事?” 上官心儿垂首,“回年将军,宫中绣坊送来礼服,让您试穿,不合尺寸则改。” 年华望了一眼礼服,神色微黯,“春祭快到了么?” “下个月十六,就是春祭了。” “下个月……真快……”年华喃喃。 “请您试穿礼服。” 年华连碰也不碰礼服,“怎样都好,告诉绣坊,不用改了。” 上官心儿冷汗:“请您务必试穿一下,万一婚礼那天穿着不合身,会失了礼数,让人笑话。” “年将军,快回来喝酒,紫髯兄胜了!”八角亭里有人在叫年华。虬髯汉子打赢了少年,大家正在为虬髯汉子欢呼,祝酒。 “心儿,你的身形和我差不多,你替我试穿一下就好……就这样了,我先过去了……”年华拍了拍上官心儿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年将军……”看着年华匆匆离去的背影,上官心儿捧着嫁衣,欲哭无泪。 ☆★☆★☆★☆★☆★☆★ 二月时节,春回大地。这一年,天音城的春天十分异常,才刚入二月,田野已经绿得如同上好的翡翠,桑树成荫,荠苗深碧,百花一夜盛开之后,转瞬又凋零,竟像是到了暮春。 天呈异兆,季节紊乱,百姓本来有些惶恐,但司天寮卜筮出这是将星北至,天地回春,福瑞祥鸾之兆,恐慌才平息下来,大家转忧为喜。 年华暗自苦笑,本是初春时节,却已置身在暮春之中,这不是衰亡的异兆么?将星为杀伐之星,她带给北冥的怎么会是祥瑞? 还有七日,就是春祭了。年华心中郁郁,见天气明媚怡人,也不带随从,牵了马出驿馆散心。嫁给皇甫钦势在必行,由不得她不愿意,更何况她也找不到不愿意的理由。她已经没有可以爱,可以等待的人了。嫁给谁,都是一样。 年华骑马出了天音城。城郊有一处酒肆,是游侠儿们常来喝酒集、会的地方。年华来到酒肆,选了一张桌子坐下,不等她吩咐,当垆的年轻老板娘就端出了最烈的酒,和一些菜食,摆在了她的桌子上。 “今天,想喝清淡一些的酒。”年华道。 老板娘微微一怔,继而笑了:“新酿的梨花白,可好?” “很好。” 老板娘换了酒后,退下了。 也许是时辰尚早,游侠儿们还没有来聚饮,酒肆中十分冷清。年华放眼望去,只有一个一身黑衣,头戴风帽的客人安静地坐不远处饮酒。风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看不清模样。年华猜想,不是一个过路的游侠儿,就是一个去往天音城的旅人。 年华没有在意,开始无聊地饮酒,等着相熟的朋友们。年华自斟自饮,黑衣人也自斟自饮,微醺的春风吹过原野,草木发出沙沙的声音。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黑衣人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沮丧:“年华,坐得这么近,你竟然都没有认出我么?” 年华吃惊,侧过头,疑惑,“你……是谁?我认识你么?” 黑衣人掀开风帽,银发倾泻而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俊美无俦的脸,重瞳中略带着一抹自嘲与悲伤。 年华一口酒呛住,“咳咳,云风白,怎么是你?你怎么会穿黑衣?!!” 云风白不高兴了:“我为什么不能穿黑衣?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在你身边坐了半炷香的时间,你竟然没有认出我……” 年华试图解释,“因为你穿着黑衣,你居然会穿黑衣?噢,天啦,你怎么会穿黑衣呢?!!” 云风白挫败,“好歹也算是久别重逢,你能不能不要纠结黑衣的问题?” “好。可是,我还是难以相信,你竟然会穿黑衣……你为什么会穿黑衣?”年华还在纠结。 云风白不耐烦了,拍桌:“因为在西州时,有人在去蜃梦城的路上告诉我,风尘仆仆地赶路时,白衣易污,那时我没有听她的,结果弄得满身尘土,被她嘲笑奚落。这一次匆匆赶来北冥见她,我不想再一身尘土地被嘲笑了。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吧?!!” 年华拍掌,“很好,很满意。风白,能够这么大声地一口气地说完这么多话,看来你的伤也痊愈了。我也不用再担心了。哎哎,仔细一看,你穿黑衣也很精神,很好看啊!” “啰嗦!”云风白的脸诡异地红了。 “澹台婴的医术果然高绝,居然真的能够起死回生……”年华想起送云风白去黄泉谷时,他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而现在,他居然活生生地坐在她的面前,会怒会笑,她不由得感慨澹台婴的医术,也不由得庆幸自己当时果断地以手指为条件,换取澹台婴出手救人。即使,十年后,她将失去所有的手指,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活着,一切就都值得了。 “澹台婴从不轻易出手医人,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他才会出手救我?”云风白颤声问。在北宇幽都中,无、色、界和黄泉谷只有一河之隔,作为多年的邻居,他很清楚澹台婴的为人。 云风白醒来时,人已身在无、色、界,绯姬在照料他,却看不到年华。据绯姬说,她去黄泉谷接他时,年华已经离开了黄泉谷。 云风白很伤心,失落。伤好后,云风白去往黄泉谷,询问澹台婴年华用了什么为条件,让他出手相救。澹台婴缄口不答。 云风白想离开无、色、界,去玉京找年华。 绯姬苦苦哀求,不让他去:“主上,您不能去啊!将星命犯孤煞,一世孤独,她身边的人都会一个一个因她而死,除了帝星,没有人可以幸免。自从与她相交,您已经‘死’了几次了啊!您是圣浮教主,异邪道之王,您的生死左右着异邪道数万教众的命运,万万不可再涉险境啊!更何况,她从未爱过您,无论您为她付出多少,为她‘死’多少次,她心中只有她的帝王,而没有您。您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她不值得您如此深情……” 她从未爱过您,无论您为她付出多少,为她‘死’多少次,她心中只有她的帝王,而没有您。这句话深深地刺伤了云风白,他的心开始滴血。是啊,即使他以自己的性命,换她的性命,她还是爱着宁湛。甚至,在他垂危的时候,她不等他醒来,就离开了黄泉谷,去砂城见宁湛。她从未对他说爱,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 云风白心灰意冷,打消了寻找年华的念头。伤好后,他开始闭关修行,想以修武来忘却情缘。可是,灭情净心的无、色心法,他却怎么也领悟不透精髓。静室墙壁上纂刻的心法口诀,统统化作年华的脸,或喜,或怒,或嗔,或痴,让他无法沉下心来。 情是孽,心一入魔障,便不得解脱。 云风白在静室里苦熬着,想求解脱,却不得解脱。直到得知年华和皇甫钦即将成婚的消息,他终于忍耐不住,一个人离开了无、色、界。如果,她是与宁湛成婚,也许他一辈子就不会踏出无、色、界了,可是为什么会是皇甫钦?为什么,为什么即使不是宁湛,也不是他…… “哈,不过是一些身外之物罢了。”年华轻描淡写地答道。 “究竟是什么身外之物?”云风白追问。 年华笑了,一一报数:“黄金千万,白银千万,珠玉百车,美酒百车……如果你想还给我,我不会拒绝。” 也许是年华的语气十分轻松,云风白相信了澹台婴求的不过是一些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也笑了,“我现在能够还你的,只有请你喝这一顿好酒了。” 年华品了一口杯中的梨花白,笑道:“味道不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春雨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与云风白对饮,说了一些别后的经历。年华没有提和宁湛的决裂,云风白也没有说一年来的相思。 年华望着云风白,数日来寂如死灰的心,竟有了一点温暖和感动。他的声音,让她平静;他的笑容,让她安心。原来,至始至终,他一直站在原地,等她回头,不曾离去,不曾放弃。 酒肆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过了平日聚会的时辰,游侠儿们仍旧没来。他们一向行踪不定,年华也不在意,准备和云风白回城。 看见云风白拿出银子会账,年华取笑:“啧啧,真是奇事,云教主终于会带银子出行了。” 云风白长太息,“只是,怕洗盘子罢了。” 年华忍不住笑了。 云风白也笑了。 年华和云风白行到半路,天气说变就变,春雷阵阵,下起了大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郊野,没有屋舍可以避雨,幸好路边有荷田,小荷初露,碧叶如盖。两人摘了荷叶,顶在头上作伞,但衣服还是湿了。 雨越下越密,年华指着路边的一丛芭蕉树,“过去避避雨吧?” “好。” 雨打蕉叶,沙沙作响。两人牵着马,站在芭蕉树下避雨。雨珠从芭蕉叶的缝隙落下,两人的衣裳几乎湿透。年华的荷叶路上掉了,云风白撑着荷叶,两人缩在一处避雨。 “好好的,没有一丝兆头,怎么就下起雨来了?”年华觉得奇怪。 “今年,北冥天象异常,只恐会有大变,你实在不该来北冥……”云风白望着年华,喃喃道。 “阿嚏!”一阵寒风吹来,年华打了个喷嚏,毕竟还是初春,雨水淋在身上很冷。 云风白伸臂,将年华揽入怀中,“雨水很冷,这样暖和一些。” 云风白的怀抱宽阔而温暖,让年华觉得宁静,安心。眼前烟雨迷蒙,耳边雨打芭蕉,没有烽火,没有权谋,没有责任,没有背叛,岁月也似乎定格下来,静好成为永远。 年华抬头,正好对上云风白深情的目光,温柔而熟悉。 年华笑了笑,却有泪水落下。她以为,他们已经相忘于江湖,生命再无交集了。从在和合虚山的荒原上邂逅,不知不觉,已经九年。这九年里,多少生死别离,多少物是人非,多少阴谋背叛,只有他不曾改变,不曾离去。 “你怎么哭了?”云风白奇怪,伸手替年华擦去脸上的泪水。 “我没哭,是雨水。”年华笑了笑,脸上又被雨水淋湿。 云风白垂头,吻去年华颊上的泪水。他的吻,落在年华的颊上,轻如蝶翼,落在唇上时,却变得灼热如火。 “啪嗒!”荷叶落在地上。 芭蕉下,春雨中,两道人影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仿如一人。 意、乱、情、迷时,年华的脑海中蓦地划过一幕幕场景:北宇幽都的星空下,云风白濒死的虚弱面孔;玉京观星楼,她一剑刺穿他的胸膛,他的眼神绝望而悲伤。一直以来,她带给他的只有危险和死亡,没有幸福,没有未来。和她纠缠不清,他将来一定会死。她也再也没有十指,可以换他的生命了。如果他死了,那世上将再也没有人让她觉得温暖和安心了…… 年华推开云风白,“不,你我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云风白悲伤。 年华不敢看云风白的眼睛,也不管大雨倾盆,翻身上马,奔入雨中。 云风白也翻身上马,追向年华:“年华,你等等……” 年华没有停下,她骑术高超,汗血马在雨中飞驰如电。云风白骑术更佳,青花马四蹄踏雨,疾如腾云。 云风白超过了年华。 “站住!年华!”云风白勒马,挡在年华前面。 年华怕撞上,急忙勒马,汗血马仰头嘶鸣。 “年华,我只问你一句话。”大雨倾盆,雨帘蔽眼,年华看不清云风白的表情。 “什么话?”年华颤声问。 “在你心中,我只是一个过客,还是和过客稍微有点不同的人?”云风白悲伤地问道。究竟,多情只是一场一厢情愿的痴,还是能够换得她的情,她的爱? 年华望着缺失的小指,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湿了她一脸:“一个过客罢了。” 云风白怔在了雨中,他闭了眼,任由雨水从脸上滑落。 “对不起,风白。”年华勒住缰绳,绕开云风白,纵马离去。 马蹄踏水,飞速奔驰,年华疯狂地挥鞭催马。也许是泥路打滑,汗血马前蹄一个趔趄,滚倒在地。年华也被带翻在地,背上传来一阵剧痛,泥水灌入口中。她翻身坐起,吐出口中泥水,还好手脚都能动,没有受伤。 “咴咴——”汗血马伤了前蹄,倒在泥泞中哀鸣。年华坐在泥水里,拍着它的头安抚它。 大雨中,年华抱膝坐在战马边,又湿又冷又狼狈,想起云风白,她忍不住伤心哭泣。 天地空寂,雷电交加,年华一人坐在雷雨中哭泣,雨水打在头上,身上,冰寒入骨。年华哭得正伤心,突然觉得头上没有雨点落下了,她抬头一看,竟有一把伞遮在头上。再侧头一看,皇甫钦举着伞,笑眯眯地望着她,“爱妃,你可真狼狈耶,怎么坐在雨里哭鼻子?” 年华赶紧擦眼泪,袖子上全是泥水,竟擦了一脸泥,更加狼狈,“你……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小王从金狮营回天音城,恰好经过这里,要不是汗血马,小王差点没认出你……”皇甫钦指着不远处的马车,和一队立在雨中的骑卫,“先上马车吧,淋出了风寒可不是玩的。” “我的马……”年华道。 “小王留下几个人照看它,等雨停了,抬回城去就是了。” 皇甫钦要扶年华,年华躲开了,也不借的伞,径自穿过雨帘,走向马车。 皇甫钦也不生气,撑伞跟在后面,笑道:“爱妃,会着凉的……” “我没这么娇贵。”年华在雨中洗去了脸上的泥泞,外衣太脏,索性在上马车前也脱下扔掉了。 年华脱外衣时,骑卫们急忙别开头。 皇甫钦干咳道:“咳咳,爱妃,注意礼数,礼数。大庭广众之下,堂堂王妃岂可宽衣解带,赤、身露体?!” 年华一掌拍飞皇甫钦,“闭嘴!谁赤、身露体了?我还穿着长袖中衣呢!呸,谁是你爱妃!” 年华上车后,皇甫钦也含泪爬上了车,“呜呜,小王一定要告诫烟儿,长大之后绝对不能娶女武将……” 留下几名骑卫照看伤了足的汗血马后,皇甫钦吩咐起程。 “等一等!”年华制止。她拿起车厢内的一把伞,从车门递给一名骑卫:“你沿着这条路回走,如果遇见一名银发男子站在雨中,就把伞给他。如果没遇见,就算了。” “是。”骑卫接过伞,领命而去。 马车开始起程,大雨滴在车顶,发出空洞的声响。年华坐在车中,怔怔地出神。皇甫钦递过一条干毛巾,她才意识到自己全身还湿漉漉的。 “唔,谢谢。”年华接过毛巾,开始擦头发。 “你要送伞的银发男子是谁?看爱妃你失魂落魄地模样,你不会背着小王红杏出……” 皇甫钦话未说完,又被年华一掌拍飞,“少胡说!” 皇甫钦也不生气,反倒笑了,“小王从未见你像今日这般伤心落魄,即使在太平宫帝君赐婚,你也不曾流过一滴眼泪。那个银发男子对你来说,想必非同一般人吧?” “一个生命中的过客罢了。”年华眼神一黯,心如刀割,鲜血淋漓。 马车粼粼而行,雨声更急更密了,马车中的两人却陷入了沉默中。年华擦着头发,皇甫钦拨着炭火。 年华打破了马车中的沉默,“九王爷,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 皇甫钦凤目沉黑,薄唇上扬:“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年华挑眉:“我还没说是什么事,你怎么就断言没有商量的余地?” 皇甫钦笑得意味深长:“平时,你的心事从不写在脸上,没有人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今日,你的心事全写在脸上。年将军,春祭的婚礼已经诏告天下,成为定局,不容你我反悔。即使你不喜欢小王,不想下嫁小王,也得考虑天下的局势和你自己的处境吧?在禁灵之战前,你立下必胜的军令状,可是玉京的兵力不足以吞并禁灵。帝君向北冥求结盟,为你我赐婚,金狮骑刚赴禁灵,你就想出尔反尔地悔婚,你将自己的诺言置于何地?你将北冥与小王置于何地?况且,现在,禁灵的战局正在决定性阶段,悔婚对你,对我,对玉京,对北冥,都没有好处。你仔细想一想,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会比小王看得更清楚,也更明白怎样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皇甫钦说得一点也没错,她不像云风白一样自由洒脱,超然物外,可以随心而为,她身上戴着名为“责任”的枷锁,背负着将士们的命运,玉京的存亡,一切由不得她率性而为。 年华满心苦涩,强作笑容,“九王爷多虑了,我并没有悔婚的意思。我只是想请您出去一下,我想换一件干净的衣裳。” 皇甫钦一怔,随即笑了,“是小王多虑就好。马车里有一套干净衣物,是小王的,你先换上吧。” 皇甫钦掀帘离去。 年华靠着车壁静坐,眼前浮现出云风白的脸,眼泪再一次涌出。如果,有来生,她一定回报他的深情。 马车进入天音城,抵达驿馆,年华道谢告辞,皇甫钦回九王府。马车中,皇甫钦低声吩咐骑卫,“传令下去,天音城附近,凡见到银发男子,杀!” “是。”骑卫领命。 驿馆中,年华梳洗毕,换了一身干爽衣服,雨已经小了许多。年华坐在偏厅中喝茶,驱散淋了冷雨的寒气。 “年将军,你前脚刚出去,后脚玉京密使就来了,他带来了一封信。”上官心儿垂首禀报。 年华回过神来,道,“什么信?呈上来。” 上官心儿呈上信来,封口的火漆,是帝王专用的蟠龙浮云图纹。年华急忙打开信,宁湛的字迹遒劲飞逸一如往昔,信中的内容,让年华的神色渐渐凝重。 “啪!”年华将信拍在桌上,面露愠色。 上官心儿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道:“年将军,玉京出了什么事?” “高猛大将军病逝了。”年华悲伤地道,继而又愠怒,“高大将军殁后,萧良以守护春狩秩序为理由,调遣大量乌衣军进入玉京,牵制了京畿营,软禁了你哥哥上官武,逼迫圣上封他为大将军……” 上官心儿脸色煞白,颤声道:“这……这不是谋逆吗?” 年华道:“谋逆?这倒还不至于。就算萧良有此心,萧太后也不会允许观星楼之变再上演一次。这不过是萧氏见高大将军殁了,我又不在玉京,想趁机削弱我的兵权。从他们只是软禁你哥哥,可以看出,他们的目的只是大将军之职,还不至于谋逆。” “那,这该怎么办?”上官心儿问。 年华喝了一口热茶,驱散了淋雨的寒气,“圣上的意思,是要我从禁灵撤回一半青龙骑,回玉京护驾。” 年华冷笑。她明白宁湛这么做,一是想拿北冥金狮骑来消耗禁灵的兵力,保存玉京的实力;二是不想封萧良为大将军,让萧良成为另一个更可怕的李元修。无论何时,他的算计总是站在他的立场上滴水不漏,一举数得。他从来不曾为她想一想,现在禁灵的战局正在紧要关头,她撤回一半青龙骑,不啻于对战时自折一臂,怎么能继续与崔天罡抗衡?万一这一战输了,立下军令状的她也会沦为这一战的陪葬。他只考虑他的得失,他将她的性命置于何地?! “密使现在在何处?”年华问上官心儿。 “在下房歇下了。他马不停蹄地一路赶来,已经累得虚脱了。要叫他来么?” “不必了。我连夜修书一封,明日便让他带回玉京吧。” “年将军,我哥哥不会……出事吧?”上官心儿担忧地问。 “放心吧,不会。萧良如果敢动京畿营主将,那就是真的‘谋逆’了。暂时,他没有这个胆子。” “那您打算怎么办?” 年华喝了一口茶,道:“我远在天音城,管不了玉京的事。萧良要当大将军也好,要当皇帝也罢,都由他去。圣上是一只假寐的老虎,看似怏怏卧于帝座上,但谁如果认为真的可以觊觎他的宝座,只怕尚未靠近,就已经被他扑倒,吃得骨头也不剩。所以,不必担心玉京会有大变。我另外修书几封,悄悄遣人送给你哥哥和田济他们,在我回玉京之前,不必忤逆萧良,即使心中有委屈,也一切顺遂萧良的意思。暂时,让萧氏逞意一阵子。至于青龙骑,我一个也不会调离禁灵。等过几个月,我还会找机会将白虎、骑调出玉京……” 上官心儿掩唇笑了,“最近闲来无事,奴婢也翻翻《兵策》解闷,年将军这一招,莫不就是‘以退为进’?” 年华笑了,轻叹:“权势场中的纷争,比战场上还多变数。我只愿这‘以退为进’,不要成为再无‘进’日了。” “不会的,圣上离不开年将军。”上官心儿垂首道,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密使还带来一个木匣子,是圣上送给年将军的,奴婢放在书房中了,这就去取来。” 上官心儿取来木匣,呈给年华。 年华打开,一捧枯萎的荼蘼花映入眼帘。 “以后,每年春天,我们都一起在花架下等着荼蘼花开。”某一年的春天,宁湛站在荼蘼花下,如此承诺她。如今,承诺犹在耳边,他却无情地将她送给皇甫钦。现在,她都要嫁给皇甫钦了,他又送荼蘼花来做什么?他当她是什么人? 年华心中一痛,合上木匣,扔给上官心儿,“丢掉。” “啊?可这是圣上……” “丢掉。”年华冷冷地打断上官心儿,“花都谢了,留着也无益,去丢了。” “是。”上官心儿领命欲退。 “另外,在驿馆设一处灵堂……” “奠高猛大将军么?” 年华点头,语气悲伤:“高大将军一生戎马疆场,为国效命,是忠臣良将,他的人品功勋都让人倾佩。他在世时,对我也极好,视我为自己的孙女一般疼爱,教诲。如今,我不在玉京,遥设灵堂祭奠他,也是一番心意……” “是,奴婢这就去办。”上官心儿领命离去。 年华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转头看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天空碧蓝如洗,清风习习,白云澹澹。看着清风白云,年华心中一片惆怅,伤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春祭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春祭之日,繁花映古城,年华穿上了一身潋红如血的嫁衣。她静静地站在铜镜前,望着镜中穿在身上的嫁衣,晃眼间,竟看做了染血的战袍。 “王妃真美!” “天上的神仙妃子,也不及王妃风华的万一。” “世间恐怕再也找不出比王妃更美丽的人了!” 更衣女侍的赞美声,此起彼伏。 “年将军,今日繁冗的礼节很多,会很劳累,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上官心儿见年华心不在焉,小心翼翼地道。 “不必。心儿,去把我的圣鼍剑拿来。”年华淡淡地道。 上官心儿吓了一跳,“婚礼上,您要圣鼍剑干什么?” 年华笑了笑,“只是佩戴在身上罢了。多年的习惯了,没有圣鼍剑在手边,我总觉得心中不安。” 上官心儿松了一口气,下去捧来圣鼍剑,“大吉的日子,佩戴兵器,只恐不太妥当……” 年华接过圣鼍剑,抽剑出鞘,以手指拂过剑身,寒光映血衣。 “无所谓。这场婚礼本就是因战事而生。” 婚礼的盛况空前,从皇家祠庙到晋王府,百姓夹道而立,颂贺盈耳。燕灵王皇甫康亲自在祠庙中主持婚礼,文武百官皆位列其间,无一缺席。皇甫钦在天音城的威望与权势,由此可见一斑。 “北冥一旦没有了皇甫钦,就如猛狮失去了锋齿和利爪,不足为惧了。”听着礼官繁冗的祝词,年华心神飞远,想起了宁湛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年华抬头,望向站在她身边的皇甫钦。皇甫钦一改平日嬉皮笑脸的模样,侧脸坚毅如刀刻,眉宇间自成一股昂藏的威武,比王座上体型臃肿的燕灵王更像一个君临天下的王者。 年华心中一惊。不知为何,这一瞬间,她对他竟生出了一种恐惧和敬畏。恐怕,她一直低估了他,忽略了他隐藏在笑脸背后的那张可怕的面孔,那么在这一场角逐中,他们究竟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年华心念电转间,耳边传来了皇甫钦的声音,极轻微,只有两人能够听见,“呜呜,小华,祝词怎么还不结束?小王都快面瘫了……” 年华险些跌倒。仔细偷望皇甫钦,果然见他脸上的肌肉有点僵硬。 年华的脸上仍保持着雍容得体的微笑,用比皇甫钦更轻微的声音道,“快了,快了,你没瞧见礼官的祝词纸只剩三页了……” 她也笑得脸上都没知觉了…… “爱妃,你今日真美……”皇甫钦保持威武,继续传密音。 “滚!谁是你爱妃?!”年华保持微笑,回密音。 宗庙礼毕,皇甫钦、年华回晋王府。金狮骑开路,仪仗在前,马车浩浩荡荡,百姓在路边夹道观礼,人山人海,声涌如潮。 年华和皇甫钦并坐在华丽的辇车上,从人群中经过。年华端正地坐着,望着眼前黄金帐幔上绣的吉光鸟图纹,心不在焉。 皇甫钦见年华神色不对,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不是。你有没有听见箫声?我听见谁在吹洞箫,曲子很悲伤……”从宗庙出来,年华就听见一缕箫音萦绕耳际,缠绵哀婉,似在泣血。 皇甫钦仔细地听了听,“没有啊,只有人声,笑声,炮竹声,礼乐声,哪里来的洞箫声?” “也许,是我听错了。”年华望向车外,目光逡巡在人群中,似乎在寻找什么。她在找谁?她也不知道。或者她知道自己在找谁,只是心中不愿意承认。这一次,她再回首,那一袭白色身影不会再在原处了。云风白,再也不在原处了…… 年华神色黯然,心中只觉悲苦。 月华如练,繁花似烟。 晋王府,新房中。红烛煌煌,鸳锦裁作九华帐;暖香蔼蔼,鲛珠穿作十重帘。皇甫钦走进新房中,看见年华正静静地坐在红烛下,她的侧脸如同巧匠用笔精心画出,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皇甫钦走近年华,年华不知在想什么,竟没有察觉。 莫名的,皇甫钦有些失落,他知道她在想的人绝对不是他。因为无爱,所以接受;因为无情,所以宽容。他和她无爱无情,联系他们的只是战场上的同盟利益,所以他从不在乎她在想谁。可是,既然不在乎,此刻他为什么会觉得失落?为什么又会隐隐心痛? 皇甫钦笑道,“爱妃,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你我该早点歇息了,莫要辜负了好时光……” 年华回过神来,看见皇甫钦笑眯眯的脸,也笑了,“原来是你。良辰美景,花好月圆?好,很好。” 年华伸出手,皇甫钦笑着去搀扶。冷不丁,皇甫钦感到手臂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他整个人腾空而起,被年华一个过肩摔,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皇甫钦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摔碎了,躺在地上直唤疼:“哎呦呦,摔死小王了,爱妃你这是做什么?你我已是夫妻,今日洞房花烛,难道不该行周公之礼么?” 年华冷笑:“要做我的丈夫,倒也不难。你站起来打败我就可以了。” “呜呜,你明知道小王打不过你……你我今日在神前成婚,乐神青商为证,你怎么可以这样?!” 年华拎起皇甫钦的衣领,冷笑:“那是你北冥信仰的神,不是我的神。我信仰的神明,只有斗神爝。除非你能打败我,我才承认你是我的丈夫。否则,即使成亲了,你仍是皇甫九王爷,我还是风华将军,明白了吗?” 皇甫钦苦着脸道:“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打得过你?你根本就是……” 年华眼一瞪,皇甫钦乖乖地将“不守诺言,存心悔婚”八个字咽回了喉咙里。 “出去!”年华松开皇甫钦。 “今夜是新婚之夜,小王灰溜溜地出去了,如果被人看见了,小王还有什么脸面见人?!”皇甫钦为难。 “你出不出去?”年华挑眉。 “你打死小王,小王也不出去。”皇甫钦死要面子。 “也罢。”年华横掌为刀,击向皇甫钦的侧颈。皇甫钦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皇甫钦直挺挺地昏倒在地上。年华跨过皇甫钦,走到梳妆镜前,准备卸了妆休息。铜镜中的女子盛妆韶艳,雍容华贵,如一朵暗夜中盛开的红牡丹。 年华凝视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心中涌起了一阵悲哀心酸。曾经想执手偕老的一心人,已经背叛诺言,成为陌路。如今,她穿这一身嫁衣,即使美丽,也只剩寂寞,没有任何意义了,没有意义了…… “砰!”年华将盛首饰的玉匣砸向铜镜,平滑的镜面上顿时裂开蛛网一样的纹路,仿若斑驳的时光。时光不能倒流,再也回不到从前,宁湛回不到从前,她也是。逝去的爱,只能在时光中泛黄,斑驳,淡去,最终了无痕迹,就像从不曾爱过一样。 不知何处,又响起了缥缈的箫声,凄婉深情,触人衷肠。年华打开窗户,箫声更清晰了。窗外夜白风清,木叶凝露,没有人踪。是谁?谁在吹如此哀婉的箫曲?年华望着花树梢头的圆月,听着缠绵的箫音,心情竟平静了许多。 这一晚,年华枕着箫声,安心而眠。皇甫钦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时日飞快,转眼又是暮春,年华与皇甫钦成婚已经有一个月了。年华的耳边,总是回荡着幽缈的箫音,让她在午夜被噩梦惊醒时能够安心地再次睡去。年华试着寻找箫声的来源,总是未果。 禁灵的战事越发激烈,崔天罡开始全力反攻,刘延昭,崔天允在西线连连溃败。皇甫钦当机立断,决定再遣五万金狮骑赴禁灵。 玉京的局势也云波诡谲,乌衣军声势浩大,驻在京郊,但宁湛始终没有封萧良为大将军。不过,宁湛以守护春狩有功,敕封萧良为“昌容侯”。萧良果然意不在谋逆,得了敕封,乌衣军不动声色地退回了河西。 荷池边,凉亭中,皇甫钦和年华闲坐赏景。 “爱妃……不,小华,”皇甫钦见年华的衣袖动了动,怕被拍飞,急忙改口,笑眯眯地道,“明天检阅赴禁灵的骑兵,你与小王一起去金狮营?” “好。”年华应道。 “你也去过几次金狮营,看过金狮骑的操练,你觉得小王的金狮骑,与你的白虎、骑,青龙骑相比,孰优孰劣?” 年华笑了笑,道:“论勇武,金狮骑第一;论善战,青龙骑第一;论人和,白虎、骑第一。” 皇甫钦笑了:“有意思的回答。那论综合战斗力,这三支骑兵谁为第一?” 年华道,“封父师父曾说,军队的综合战斗力需要将领去发挥,优秀的将领可以以一支普通的军队战胜一支虎狼之师。没有优秀的将领来领导,再骁勇善战的军队也是一盘散沙。所以,你让我就这三支骑兵比较优劣,我倒还真比较不出来。” “要论谁为第一,归根结底,还是得论你我谁更有领兵才能了。”皇甫钦笑得深沉。 “自然是九王爷你更擅长兵法,更通晓谋略,更有领兵的才能了。年华才疏学浅,不过空有武力罢了。”年华笑道,心中却一惊,皇甫钦在想什么?为什么突然问她这些问题?她如今孤身在北冥,他如果想对她不利,易如反掌。虽然,平日玩笑时,她总是占上风,皇甫钦也不计较,但是一旦让他觉得她的存在是威胁,以他的性格和手段,一定会,也能够除掉她。 年华有些紧张,不明白皇甫钦的意图。皇甫钦却一击掌,笑了:“小华,小王突然发现,我和你是天下最强的战将夫妻档耶!” “白痴!”年华一掌拍飞皇甫钦。 “七天前,你上表帝君,请求调遣白虎、骑入禁灵西南线,是不是?”皇甫钦不动声色地问年华。 年华一惊,继而释然,她身在晋王府,周围都是皇甫钦的耳目,一举一动自然瞒不了他。况且,这些事,她也没有刻意隐瞒形迹。 “不错。玉京中,萧良已经成了昌容侯,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必是吞并白虎、骑,京畿营。有圣上在,京畿营他不一定能吞下,但白虎、骑却危险。我想,这时候白虎、骑不宜留在玉京。” “你提议白虎、骑入禁灵,帝君应该不会反对。但小王认为,与其调白虎、骑去禁灵西南助战,不如调来北冥边境,以为后援。因为西南有金狮骑、青龙骑成掎角之势对抗灵羽骑,白虎、骑横插、入西南线,不仅于战事无益,反倒添了粮草的累赘。” “我也是这么想的。”年华叹了一口气,她何尝不想将白虎、骑调来离自己近的地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身边没有兵力,手边没有圣鼍剑,总让她心中觉得不安全,“只是,我如果提议白虎、骑赴北线,圣上一定不会同意。他素来多疑,我又嫁给了你,他会以为我调遣白虎、骑入北冥,是要叛离玉京……” “小王倒有一个办法,可以将白虎、骑调来北冥边境,以作禁灵之战的后援。” “什么办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流年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等白虎、骑出玉京,赴南线之后,你悄悄令其北上。出玉京后,白虎、骑只认兵符不认帝君,你有兵符,又是他们的将军,他们一定会听从你的调遣。” 年华冷笑,“真是‘好’办法!白虎、骑到北冥边境后,停驻在哪里?粮草谁来补给?” “北冥与禁灵边境的郓城,正好可以供白虎、骑驻扎。白虎、骑的粮草,小王会派人供给。” 年华再次冷笑,“我这么做,岂不就是领兵叛出玉京?将来,我还怎么回玉京面见圣上?!” 皇甫钦笑道,“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永远不回玉京。帝君能给你的东西,小王也能给你。” 年华不得不承认,皇甫钦的话很有诱惑力,尤其是在如今动荡不安的局势下。宁湛已经不是曾经的宁湛了,他一次次地伤害她,一次次地让她失望,让她心碎,她还有什么理由守护他?可是,细细一想,玉京中还有她牵挂的人和事,她不能割舍,还有她身为将门弟子,身为武将的荣誉和信念,她不能背弃。她是战将,必须对帝王忠诚。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背弃自己的君王,都是战将最大的耻辱。 年华抚额,“你让我考虑一下。”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考虑。”皇甫钦笑望年华,缓缓道。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他有耐心等她。 半个月后,玉京传来崇华帝的回音,崇华帝准白虎、骑出京,并将白虎、骑安排在禁灵以北,北冥边境,一切听从年华的调遣。 年华不由得吃惊,以宁湛多疑的性格,他怎么肯将玉京中最强的军队不加限制地奉送给她调遣?如果,她带着白虎、骑背弃玉京,投效北冥,他岂不是自陷于绝境中?以他的冷静,聪明,为什么要做这么傻的事情?还是,这又是他的算计?不,应该不是,怎么分析,这算计的立足点都只有四个字:他相信她。他相信她不会背叛,他相信她能够忠诚,所以才将白虎、骑交给她。 年华想起小时候,她和宁湛躲避彩羽锦冠鹅的追咬,眼看即将撞上大树,头破血流,宁湛也不放开她的手,只因为牵手时的一句,他相信她。 他相信她。如今,爱已散作云烟,但信任仍旧坚如磐石。他信任她,她又怎么能辜负他?他是她的帝王,此生此世,她只能效忠他,守护他。帝星将星,命运相系,谁也逃离不了谁。 年华拿出一半兵符,交给玉京使者。使者离开后,年华铺开地图,对照禁灵的战报分析将白虎、骑安排在何处最恰当。最终,她的目光停留在了北冥与禁灵边境的郓城。窗外,始终有一缕箫音似有若无,萦绕在她耳边,挥之不去。 在天音城的日子,年华过得既悠闲,又充实。大多数时候,她以晋王妃的身份参与宫廷中的各色宴会,品乐赏舞。也偶尔与皇甫钦一起参加一些朝臣私宴,武将集、会。 年华对金狮骑训兵方式的弊端,提出了一些修缮的建议。皇甫钦大喜,接受了她的建议。北冥多能工巧匠,金狮营中的军事设备大大先进于玉京四大营。年华非常感兴趣,常常宿在金狮营中,与匠师们秉烛讨论。 游侠儿们仍旧与年华交好,但因为皇甫钦自恃身份尊贵,不喜欢结交三教九流之人,年华不能像住在驿馆时一样,招请他们来晋王府饮酒高谈,只好常和他们出去集、会。 皇甫钦一直惦记着和年华洞房花烛,可是又打不过她,只好想别的办法胜她。 春天,花园中。 皇甫钦与年华喝茶赏花。皇甫钦道:“北冥是音乐之乡,胜负当由音乐来定,才是入乡随俗的道理。小华,你我与其比武力,不如比乐艺。小王胜了,你便从了小王,如何?” “怎么比?”年华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很简单。小王选一种乐器奏一曲,你也选一种乐器奏一曲,谁的曲子更动听,谁就胜了。” “谁来做评比人?”年华抬眼。 “这个,由你来定。”皇甫钦自信满满。 年华抬头,看见栖息在碧树上的鸟雀,道:“你的人偏向你,我的人偏向我,不如让鸟雀来评好了。” “很好!鸟雀非人,无私心,这样更公正。那么,谁的曲子吸引的鸟雀多,谁就胜了。”皇甫钦一锤定音。 年华笑了,“九王爷先请。” 皇甫钦叫人搬出珍藏的桐木古琴,焚香净手,呕心沥血地弹了一曲《鸟鸣幽涧》。琴音极美,婉转清脆,让人如同置身在幽林中,清泉畔,木叶沙沙,似真似幻。有四五只鸟雀飞了过来,误以为到了山涧里,它们停驻在琴台上,皇甫钦的肩头,叽叽喳喳,流连不去。 曲毕,鸟雀飞散。 “小华,该你了。”皇甫钦奸笑着望向年华。她除了会吹几支笛曲外,根本不精音律,而以她吹笛的造诣,绝无可能吸引飞鸟。呵呵,她准败无疑。 年华柳眉微蹙,突然发问,“九王爷,什么是乐器?” 皇甫钦一怔,想了想,答道:“这个嘛,只要能由人拨弄,发出声音的,都可以称为‘乐器’。” 年华向侍立在旁的上官心儿使了一个眼色。上官心儿会意,袅袅离去。不一会儿,她端来一个盘子,盘子上盛着米粒。 年华拿起拌米粒的玉箸,轻轻地敲击盘沿。 “叮——叮——叮——”还没敲到五下,碧树上的飞鸟三三两两,陆续飞了过来,停在盘沿边吃米。鸟雀们扑棱着翅膀聚集在年华身边,有的还停在她手上,吃手心的米。 “这……这……怎么会这样?”皇甫钦吃惊。 上官心儿掩唇笑道:“回九王爷,这些鸟雀啊,都是年将军养熟了的。每到吃饭时刻,一敲盘子,它们就飞过来了……” 年华笑眯眯地望着皇甫钦,“看来,鸟儿们觉得我敲盘子的声音比您的《鸟鸣幽涧》各胜一筹……” “盘子怎么能算乐器?这场比试不算数!!”皇甫钦一展折扇,猛摇。 “只要能由人拨弄,发出声音的,都可以称为‘乐器’。这是您说的。”年华一边逗鸟儿玩,一边笑道。 “这不公平!你用米贿赂鸟雀,让它们都偏向你……”皇甫钦哀嚎。 夏天,荷池畔。 年华坐在凉亭栏杆边,一边摇扇,一边看荷叶下的游鱼。 “小华,夏天炎热,不宜动武,我们来比钓鱼。”皇甫钦向年华下战书。 “这……我不太擅长钓鱼……”年华为难,不想比,但是禁不住皇甫钦死缠烂打,还是比了。 皇甫钦和年华盘腿坐在荷池边的大树下,一人一根钓竿,一人一个小木桶。木桶里装着水,水里游着各自钓上来的鱼。 烈日炎炎的午后,皇甫钦精神抖擞,年华奄奄欲眠。一个时辰过去了,皇甫钦的木桶中已经有五条鱼,年华的木桶中只有一条。 旁边计时的香柱,即将燃尽。 皇甫钦胜利在即,越发精神奕奕。 年华抬眼,看见皇甫烟从回廊经过,招手:“烟儿,快过来看看,你义父钓上了一条长了腿的怪鱼……” 皇甫烟素来性子急,闻言飞奔向皇甫钦,“义父,哪里有长着腿的鱼?什么模样?” 年华悄悄将自己的木桶移开。 皇甫烟急性子,跑得一阵风似的,荷塘边多青苔,他脚下一滑,直扑向皇甫钦的木桶。 皇甫钦正奇怪自己哪里钓上长腿的怪鱼,木桶已经被皇甫烟扑翻,五条鱼摆着尾巴,全滑回了荷塘里,他不由得跺脚,“小王的鱼,小王的鱼啊……” 皇甫烟趴在荷塘边左顾右看,“义父,怪鱼在哪里?怪鱼在哪里?” 一片绿叶从树上悠悠飘落,香柱燃尽。 年华伸了一个懒腰,站起身来,笑道:“九王爷,时间到了。我一条,你零条,看来是我赢了。” 皇甫钦指着年华,气结:“你……你……” 秋夜,水精亭。 皇甫钦和年华饮酒赏月。 “小华,今夜你我比酒量……”皇甫钦一展折扇,笑着下战书。 “好。”年华答应。 皇甫钦和年华一杯接一杯地对饮,圆月渐渐升至中天,年华没有丝毫醉意,皇甫钦竟也双目清明。皇甫钦笑道:“呵呵,不止小华你酒量好,小王也是千杯不醉的人……” 年华心中纳闷,一把夺过皇甫钦的酒杯,尝了一口,冷笑:“千杯不醉?这么清冽的水,自然是饮一千杯,也不会醉了。” 皇甫钦见诡计被年华识破,脸色微变,笑着搪塞:“酒水酒水,酒亦是水,水亦是酒……” 皇甫钦话未说完,已被年华一掌拍落水中。 “这一池美酒,九王爷你慢慢品尝吧!”年华拂袖离去。 “呜呜……救命!小王不会游泳……”皇甫钦在水中扑腾。 冬天,白梅园。 皇甫钦和年华一起赏雪。皇甫钦笑着对年华道:“小王有一件东西给你看……” “什么东西?”年华问。 “啪啪啪!”皇甫钦击了三下掌,四名侍卫抬上来一尊真人大小的冰雕。冰雕是一对相互偎依的情侣,男性身长玉立,气宇轩昂;女性身穿戎装,英姿飒爽。坚冰晶莹剔透,人形栩栩如生,这尊冰雕一看便知是出自名匠之手。 “这是北冥最优秀的冰雕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雕出的你我的冰像,你看像不像?”皇甫钦笑着问年华。 年华走近冰雕,观赏了一番,笑了:“分开看,倒是极像你我,但合在一处看,就不像你我了。” 皇甫钦奇怪,“这怎么说?你看这冰雕上两人执手凝望,情深眷眷的姿态,连小王鬓角的毫发和你颊上的笑涡都雕刻得极生动,怎么会不像?” 年华托腮看着冰雕,不满意,“就是因为‘执手凝望,情深眷眷’怎么也不像你我会做的事情,所以合在一起看才不像你我啊!真不知道冰雕师怎么会凭空雕出这么假的东西……” 皇甫钦倒是很满意冰雕,“新年大吉,王爷和王妃的夫妻像,自然要雕出恩爱美满的气氛,总不至于雕成小王被你拍飞的样子吧?小华,你说把冰雕摆在哪儿好?” 年华抬头看了看天色,“摆在梅花林里吧!” 皇甫钦喜道:“好主意!这样就能常常看见了!” “因为快出太阳了,摆在梅林里可以早点晒化了……”年华解释。虚假的东西,不该存在于世上,比如她和皇甫钦之间建立在合纵连横上的婚姻。她从来没有爱过他,想必他也一样。他这样的男人,从不会爱人。他们两人不过借着那一点共同的利益,维系着婚姻的虚名。一旦利益不在了,婚姻迟早会散去,他们也会成为敌人。 “来人,将冰雕放入冰窖中,无论冬夏,都不可以使它融化了……”皇甫钦吩咐侍卫。 年华一怔,她竟从皇甫钦的声音中听出一丝伤感多情的意味。或许,是幻觉。不,一定是幻觉。年华自我解释。 年华嘲笑皇甫钦,“藏入冰窖中,不见天日,九王爷你可就不能常常看见了……” 皇甫钦笑道:“无妨。小王再叫北冥最优秀的雕塑师来,仿着冰雕做出一尊石像,放在白梅林里。石像不会融化,一年四季都能看见……” 年华嘴角抽搐,一掌拍飞皇甫钦,“你是在诅咒本将军么?!本将军还没战死沙场,谁要你给我塑石像?!!” 梦华习俗,武将在沙场上为国战死,则塑石像供奉纪念,以嘉其忠烈之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子桐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崇华十年春,禁灵战场上,崔天罡屡施奇袭,青龙骑、金狮骑连连失利。刘延昭和崔天允率领的主力军在桐城中了埋伏,被困于子桐山。刘延昭负伤被擒,青龙骑失去了主帅,群龙无首,情势大乱。崇华帝急令风华将军入禁灵,挽回战局,稳定军心。 深夜,晋王府。 年华忧心禁灵战局,夜不能寐。她坐在书桌旁看行军地图,思忖如何才能扭转战局。 夜风吹落花,飘入窗户中,落在地图上,宛如血迹。窗外,有幽缈的箫音传来,缱绻缠绵,虚无若幻。 年华焦虑忧焚的心情,因为箫声而平静了许多。这一年以来,在她悲伤时,寂寞时,忧虑时,不安时,这箫声总是伴随着她,不曾远去。吹箫人从不现身,年华隐隐知道是谁,可是却刻意去忽略。她自困于自己的孤城中,他的箫声再深情,也无法让她开启城门。 年华听着箫声,心中苦涩。这一次出征,又是生死难料,命悬一线,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活着。她一世戎马杀伐,他又何苦对她付出深情?她一身罪孽,满手鲜血,不值得他如此深情。 “笃!笃笃!”有人敲门。 “进来。”年华道。 来人走进来,年华抬头一看,是皇甫钦。 年华望着皇甫钦,“这么晚了,九王爷有何指教?” 皇甫钦折扇一展,靠近年华:“三天后,爱妃就要远赴禁灵作战,小王实在舍不得你。你我新婚燕尔,乍逢别离,让人断肠。这最后三天,小王怎么都要和爱妃你形影不离……” 年华掉落了一地鸡皮疙瘩,一掌拍向皇甫钦,“谁是你爱妃?!谁要跟你形影不离!” 皇甫钦向后一退,竟躲开了,窃笑:“久病成医。如今,小王也已练得身手敏捷,你已经拍不飞小王了。” 年华拍了一个空,也不生气,坐回椅子上,望向皇甫钦,“你究竟来干什么,不妨直言。”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来此必有目的。 皇甫钦笑了笑,以折扇指向桌上铺开的地图,薄唇勾起一抹深沉的笑弧:“春日宜战,又逢变生,这一次你我不妨以禁灵为赛场,比试征战。” 皇甫钦的话语云淡风轻,年华却从中听出了血雨腥风,心中一惊,“什么意思?如何比?” 皇甫钦的折扇停在了子桐山,“子桐山中,刘延昭被擒,青龙骑军心大乱,你率领白虎、骑从郓城去解子桐山之危。”折扇缓缓后移,从边春原到禁灵王城——晟城划出一道虚线,“郁安侯率领灵羽骑大军围困子桐山,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青龙骑上,晟城附近兵力空虚,小王领金狮骑从后方直捣晟城。” 年华冷冷一笑:“兵分两路,攻其不备,九王爷果然‘好’谋略!只是这么一来,青龙骑,白虎、骑便做了为您挡郁安侯这柄利剑的盾牌。” 皇甫钦笑道:“玉京和北冥既然是同盟,何必分谁是谁的盾牌?只要最后能够攻破禁灵,获得双赢就行了。” 年华低头望地图,陷入了沉吟。她不得不承认,皇甫钦这一计不仅可以解困局,还能扭转情势,反败为胜。她不由得暗叹,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定乾坤。 “好。我应战。”年华道。 “在你解子桐山之困前,小王一定会率先拿下晟城。”皇甫钦自信地道。 年华笑了笑,“拭目以待。” 窗外的箫声依旧缱绻,似近似远,似真似幻。年华侧耳倾听,心中百味陈杂。皇甫钦说了一句什么,她只注意听箫声,没有听清他的话:“你刚才说什么?” 皇甫钦笑了笑,眼神微黯,“没听清算了。” 年华也懒得追问,反正又是让她拍飞他的戏语诨话,没听清,倒省了掌力。 年华以手托腮,看桌上的地图,怔怔出神。夜风吹入轩窗,几瓣飞花沾在她的发上,她也没有注意到。 皇甫钦忍不住伸手,拂去沾在她发丝上的飞花。 “你做什么?”年华惊愕抬头。 “飞花。”拂下的落花从皇甫钦的指缝中,缓缓飘落在地图上。 年华望着皇甫钦,心中疑惑。他今晚怎么了?怎么怪怪的,不像是平时的他。是出征在即,所以心神不宁么? “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的那一句。”年华问皇甫钦。 皇甫钦神秘一笑,“你如果想知道,等禁灵一战结束,小王再重新对你说一遍。” “?”年华心中疑惑,隐隐感到不安,但又不知道为何会不安。 “沙场之上,刀兵无眼,你要保重。”离开时,皇甫钦道。 “好。你也是。”年华心中一暖,同样叮嘱。不管将来会怎样,眼下他们是盟友,生死相系,荣辱相依。 “在和小王洞房花烛之前,爱妃你可不能死。”皇甫钦握住年华的手,再一次殷殷叮嘱。 年华一掌拍飞皇甫钦,大怒:“谁是你爱妃?!谁要和你洞房花烛?!” “呜呜,爱妃你真凶!” ☆★☆★☆★☆★ 崇华十年春,刘延昭中伏,困于子桐山。华领兵入禁灵援之。一路破嵪城,愩城,任城……流血漂橹,尸骨盈野。崇华十年夏,华至子桐山,与青龙骑会合。——《将军书?风华列传》 “……禁灵烽火困,郓城集神兵。边春腾金气,子桐动将星。潜军渡玉河,扬旌掩桐城。阵如明月弦,箭作折镝声。白骨曝荒野,铠甲化虏尘。将军百战威,方传风华名。”——《征戍诗?风华》 后世的长篇叙事诗中,对风华将军入禁灵,解子桐山之危,如是描述。 年华率领白虎、骑入禁灵,一路的烽火杀伐,破城斩将,尽在这寥寥数字之中。残酷的战争,血腥的征伐,将士的尸骨,成就了风华的千古荣耀,千秋英名。 子桐山脉位于禁灵腹地,山中多草木,鸟兽,盛产玉石,是淇水的发源地。淇水边,有古城名曰桐城,是禁灵的交通要塞。 刘延昭、崔天允攻取桐城时,中了崔天罡的埋伏,五万青龙骑折损两万,其余三万人败逃入子桐山,被六万灵羽骑从外面包围,切断了与左、右翼军,以及盟友金狮骑的联系。 子桐山地势幽邃,易守难攻,崔天罡暂时没有出兵围剿。青龙骑被困在子桐山,幸运的是,还有一部分粮草在身边,又值春夏,子桐山中多果树,野兽,淇水中有鱼虾可以作为食物,倒不至于饿死。不幸的是,青龙骑的主帅刘延昭被禁灵生擒。将为军队之灵魂,失去了刘延昭,不仅被困于子桐山的青龙骑阵脚大乱,就连子桐山外的青龙骑左、右翼和金狮骑中,也都谣言四起,军心不稳。 年华带领白虎、骑破开灵羽骑的包围,来到子桐山与青龙骑会合时,已是仲夏时节。青龙骑一见年华,如同寻回了魂魄,军心渐渐稳定下来。 夏木阴阴,蝉鸣声声。 子桐山,青龙营。 营帐中十分阴凉,甚至有些阴森。年华跪坐在竹席上,昆仑——崔天允坐在她对面,两人中间放着一叠纸,一方砚,一支笔,两杯清茶。 一年不见,崔天允瘦了许多,身形更加佝偻畸形,他的眼睛上仍罩着一层黑纱,但皮肤不再苍白得可怕,有了一些人色。 年华和崔天允之间,已经有了不少写满字的纸。年华和崔天允已经“交谈”了许久。年华了解到,这一年里,刘延昭和崔天允配合无间,才能率领青龙骑深入到禁灵腹地。但是,刘延昭被擒后,其余将领皆不听崔天允的调度,崔天允不良于行,更兼声哑,不能慑服众将,才会使青龙骑落得如今这步田地,使禁灵之战功亏一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章 换将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崔天允感到愧疚,因为这是年华赌上性命的一战。她用武将的性命与荣誉,立下军令状,为他争取来和崔天罡一决沙场的机会。可是,因为他的残废无用,他辜负了她,连累了她。这一年来,他深深地感到,他已经不再是二十年前叱咤风云的郁安侯了。他只是一个废人,行动不便,形容可憎。如果不是强烈的恨意支撑着他,他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年华道:“崔天罡将灵羽骑大军都安排在子桐山脉一线,牵制青龙骑左、右翼与金狮骑,禁灵王城——晟城附近兵力空虚。皇甫钦领金狮骑从边春原进攻晟城,一路十分顺利。崔天罡已经开始焦急,陆续撤兵回援晟城。当务之急,我们需要做的,一是救出刘延昭,二是将崔天罡牵制于子桐山,不让他回援晟城。” 崔天允点头赞同,将崔天罡牵制在子桐山,能为皇甫钦攻取晟城争取更大的赢面。一旦晟城攻破,失去了王城,灵羽骑必定军心大乱,崔天罡也将成为强弩之末。不过,以年华现在的兵力,要牵制崔天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平安救出刘延昭,更难。 “要牵制崔天允,很难。要救出刘延昭,更难。你可有良策?”年华问崔天允。 崔天允思忖了片刻,露出一抹哀伤的笑容,提笔写下八个字:“阵前换将,以某易刘。” 他要以自己向崔天罡换取刘延昭。崔天罡之所以倾注全部心力,设计围困子桐山,就是为了打败崔天允。在世上,崔天罡承认的对手只有崔天允。从一出生,他们就是敌人,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这一场禁灵之战是他们的智谋角逐,生死争斗。崔天罡视崔天允为最大的威胁,如果年华提出以崔天允换刘延昭,崔天罡一定会答应。 “不行!”年华断然回绝。一旦崔天允落入崔天罡手中,结果会如何,稍微一想便可知。崔天罡一定会折磨他,羞辱他,甚至杀了他。 “只有这样,才能换回刘延昭。”崔天允提笔。 “那你呢?你怎么办?”年华摇头。 “吾乃废人,死不足惜。” “不,昆仑,你不是‘废人’,没有‘废人’可以领兵与郁安侯周旋一年,深入禁灵腹地。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就不是‘废人’。虽然我很想救刘延昭,但我不同意阵前换将。” 崔天允突然匍匐在地,以额头触地。 年华吓了一跳,急忙扶他,“昆仑,你行此大礼做什么?” 崔天允抬起头,嘴唇动了动,费了极大的力气,才从喉咙里发出破碎而诡异的声音,“阵……前……换……将……” 年华想了想,问道:“你可是有借‘阵前换将’而制敌的良策?” 崔天允点头。 年华问:“什么计策?” 崔天允提笔,飞快地在纸上写了数行字。 年华拿起来看了,脸色渐渐凝重,“昆仑,你确定要这么做?” 崔天允点头,蒙眼的黑纱下,有两行泪水滑落,“一切,都该结束了。” 年华遣使者入桐城,提出以崔天允换刘延昭。崔天罡同意了,但条件是年华必须亲自去桐城换人。年华也同意了。 三日后,桐城外,寒日生戈剑,阴云摇旆旌。 年华带领八千青龙骑抵达桐城时,一万灵羽骑在城楼前的旷地上列阵排开,军聚云暗,黄沙飞尘。崔天罡在城楼上坐镇指挥,衣衫翩飞,面容如塑。 年华抬头望向城楼,崔天罡也正望向她,两人的目光在虚空中交汇,硝烟无声,敌意蔓延。崔天罡始终记恨无皋岭年华诈降,毁了他霹雳车的旧事,曾扬言一定要生擒年华,千刀万剐。年华对崔天罡的为人十分不齿,一个不知感恩,残害手足的邪恶之人,再谋略过人,用兵如神,也不配为武将。 看见城楼下灵羽骑的阵仗,年华不禁笑了,心中暗叹,一切都如昆仑所料,崔天罡提出让她亲自来桐城换人,果然在事先有所准备。稍微一想也知道,皇甫钦率领金狮骑攻晟城,晟城陷入危境,崔天罡在桐城坐不下去了,但又不甘心就此撤兵回援,让费尽心血布好的子桐山困局支离破碎。他不甘心崔天允和年华就此逃出他的掌心,崔天允存在一日,他就一日不能安枕,年华存在一日,他就一日怨恨难消。所以,年华亲自来换人的机会,他绝不会放过,一定会全力一击,将两个宿敌一网打尽。 灵羽骑的将旗下,宫少微端坐在战马上,他一袭玄色盔甲,火月蓝披风在风中翻飞。他的眸子坚冷如铁,手中的银枪泛着寒水般的冷色。看见年华,他冰冷的眸中微起波澜。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定。 “年将军,人可带来了?”宫少微对年华道。 年华望了一眼身边的崔天允,迎视宫少微,“带来了。刘延昭呢?” 宫少微做了一个手势,两名士兵押出一名蓬头乱发,浑身血迹的中年武将,正是被擒的刘延昭。 “你把‘那人’送至阵前,本世子也将刘延昭送至阵前,公平交换。”宫少微冷冷道。他似乎不愿意叫崔天允的名字,也不敢看崔天允。玉京那一夜,崔天允与他诉衷肠,希望能够师徒相认,让他助他向崔天罡复仇。可是,宫少微却背叛了他。第二天,宫少微只身逃回禁灵,向崔天罡报告崔天允还活着,使得年华不得不先发制人,向禁灵开战。宫少微愧对崔天允,所以不敢看他。 年华冷冷道:“宫世子,昆仑不是‘那人’,他是你的师父。” 宫少微别过了头,“本世子的恩师在城楼上。” “你……”年华一时无言。 崔天允坐在轮椅上,他的双手死死地抓紧了轮椅的扶手,苍白瘦削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显示出他此刻的愤怒、失望、自嘲、悲伤。 崔天允和刘延昭同时被士兵送至沙场前,双方换人。 “昆仑……”崔天允被带走前,年华忍不住开口唤道,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昆仑回头,笑了笑,黑纱下的目光坚毅而决绝。他张口说了句什么,年华从他的唇形中,读出了两个字:“珍重。” 崔天允和年华同为不世将才,征伐沙场,叱咤风云。在朔方,她救他出黑暗绝地,相互欣赏,成为忘年之交。玉京中,她为他立下军令状,她以命相托,他刎颈相酬。如今,一声珍重,也许便将成为永诀。 昆仑被带入灵羽骑中,年华只能眼看着他被人带入桐城中,去见崔天罡。 刘延昭回到青龙骑中,跪见年华,满面愧色,“年将军,末将无能,让您失望了……” “请起,回营再说。”年华示意刘延昭起身。 “咚!咚咚——”突如其来,城楼上响起了三声雄浑的鼓声,声震云霄,战马屡惊。灵羽骑闻鼓而动,分散成三队阵列,左右两翼缓缓向青龙骑围抄而来。 年华用手抚摸马颈,安抚受惊的战马,她抬眼望向宫少微,“郁安侯这是什么意思?” 宫少微淡淡道,“师父的意思,年将军既然来到了桐城外,就不必再回子桐山了。” 年华冷笑,“想留住本将军?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宫少微横枪立马,也笑了,“风雷阵中,绝无生还,今日你插翅难飞!” “本将军也正想再领教一下风雷阵!”年华冷冷道,她扬手做了一个手势。 “呜——呜呜——”三声兽角次第响起,青龙骑战阵散开,如一张绷紧的弓。 年华的脸隐在头盔下,看不清表情。她一身银色战甲,英姿勃发,红色的披风无风自动,仿如一团燃烧的火焰。她手中的玄铁重剑轻吟不绝,沉黑的剑锋似天边的阴云。红日隐,野草衰,云层之上,隐隐滚动着轰隆隆的雷声,似在回应她的剑鸣。 年华身上散发出一股巨大的压迫感,那是浴血疆场多年的战将,才历练出的杀气与威慑。宫少微一时被慑住,无法动弹,他本想先发制人,令灵羽骑进攻,可是张开口,竟无法出声。就在这错失的一刹那,他看见年华唇角微扬,圣鼍剑直指灵羽骑,红唇中掷出沉重如铁的两个字:“进攻!” 青龙骑闻令而动,潮水般涌向灵羽骑。 宫少微急忙下令,“迎敌!” 灵羽骑闻令,列阵迎敌。转眼间,两股骑兵交战在一起,杀声震野,血光冲天。 城楼上。 崔天允被灵羽骑送至崔天罡跟前。这一年多以来,他们兄弟二人在禁灵战场上调兵遣将,斗智斗谋,但真正近距离重逢,这还是第一次。 二十年前一模一样,难分彼此的孪生兄弟,如今已是判若两人。崔天罡虽然两鬓已经染了风霜,但仍旧丰神俊朗,气度非凡,举手投足间,有着指点江山的气势。崔天罡体型佝偻,模样可怖,只是看他一眼,就让人无端地觉得惊悚和压抑。 崔天罡看见崔天允,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唇角泛起一抹恶毒的嘲笑:“你欠我的,尚未还完,在没有受够黑暗和绝望之前,你逃不出我的手心!” 崔天允浑身颤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恐惧,他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抠出一道道血痕。 崔天罡催动轮椅,来到崔天允身边,将唇贴向崔天允耳边,轻声道:“你为年华耗尽心血,打这一仗,可她却阵前换将,用你来交换刘延昭。在她眼中,你只是一个废物,毫无用处。你只是一个丑陋的废物啊,我亲爱的哥哥……” 崔天允的喉咙动了动,手指上鲜血淋漓。 崔天罡嘲笑,“我知道,你想说‘这是我自愿的,与她无关。’。可是你瞧,你现在连这十个字都说不出来,无用的废物!丑陋的怪物!” 崔天允黑纱下的目光,沉寂如死。 崔天罡笑得邪恶,“我亲爱的哥哥,你现在一定很绝望,可是接下来,我要让你看一场更加绝望的戏。”崔天允转头,冷笑着吩咐,“击鼓,布阵!” “咚咚——咚——”随着崔天罡的吩咐,三声震耳发聩的鼓声响彻云霄。 “呜呜——呜——”不多时,城楼下响起了三声兽角,崔天允和崔天罡坐在城楼上,看着灵羽骑和青龙骑如同两股潮水,迅速交汇在一起。 “你就静静地看着,青龙骑是怎么在风雷阵中全军覆没,年华是怎么死在阵中的吧……”崔天罡冷笑。 崔天允的手指,在轮椅的扶手上抓得更紧,鲜血一滴一滴缓缓滴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桐城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风雷阵阵如其名,疾如风,迅如雷,变化无限,制敌于死。在风雷阵中,灵羽骑的阵队分列为方,圆,曲,直,锐,虚虚实实,变化无常,让人不能捉摸。渐渐的,青龙骑被灵羽骑困在风雷阵中,双方浴血搏杀,青龙骑的左翼被灵羽骑一点一点地吞噬,摧毁。 城楼上,灵羽骑的旗帜猎猎飞舞。风是东南风,旗帜向西北飞扬。 崔天允从黑纱中望着城楼下的激烈杀伐,脸上没有表情。 突然,风向骤转,东南风变作西北风,旌旗转而向东南猎猎飞扬。 城楼下的战势也突然起了变化,当灵羽骑一鼓作气,摧毁青龙骑左翼时,年华带领主力军冲破风雷阵里灵羽骑最薄弱的尾翼,从后方绕道反向灵羽骑围抄而去。情势骤转,围敌于阵中的灵羽骑,转瞬间变作了笼中鸟。青龙骑渐渐缩小了包围圈,黄沙漫漫的沙场中扬起了血尘。 城楼上,崔天罡看见此变,转头望向崔天允,冷笑,“世间能破风雷阵者,只有创出风雷阵的你,你连风雷阵的弱点和破法都告诉她了?怪不得,她敢亲自前来桐城,原来是有恃无恐。不过,她还是有来无回,因为我早就料到风雷阵困不住她,而做了更周全的准备。击鼓,布四兽阵!” “咚咚咚!咚咚——咚——”第二面牛皮巨鼓被擂响,鼓声急促如惊雷,响彻战场。 不多时,城楼下的旷地四方,涌出了四支铁骑。——这是崔天罡事先埋伏下的灵羽骑,每支骑队约有五千人,两万人向青龙骑包围而来,沙尘滚滚,刀光慑人。 “四兽阵是我这十年来呕心沥血创出的阵法,比风雷阵更具杀伤力。年华今日插翅难飞……哈哈哈哈……”崔天罡仰天大笑,成竹在胸。 崔天允的额上,浸出了一滴冷汗。 四支铁骑包围向年华的青龙骑,如同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择人欲噬。 青龙骑大惊,年华心中也是一紧,急忙下令:“鸣角!” “呜呜呜——呜呜呜——”战场上,响起了雄浑的兽角声,与之前短促的节奏不同,此时的兽角悠长而浑厚,响彻云际,绵延天边。 兽角声响起的同时,年华一骑当先,手持圣鼍剑迎向西方包围而来的灵羽骑将领。那名络腮胡的将领急忙挥刀迎战,与年华激战在一处。然而,他却不是年华的对手,不到三个回合,就被年华斩于马下。与此同时,地平线上烟尘滚滚,马蹄如雷,大量银甲骑兵纵马而来,反将灵羽骑围困入彀中。银甲骑士的旗帜上,纹着威风凛凛的白虎图腾,一马当先的将领正是白虎、骑副将田济。 灵羽骑没有料到会反被包围,顿时惊慌失措,人仰马翻。 城楼上,旌旗猎猎飞舞,飒飒作响。旌旗下,崔天允和崔天罡并肩而坐,望着城楼下的战局。 从城楼上望下去,旷地上的战局仿如四个环环相套的圆圈,最里面的是宫少微带领的灵羽骑,本来有一万人,但在年华的反攻中,已经只剩一小半了;第二层是年华带领的八千青龙骑,也折损了左翼;第三层是布下四兽阵的两万灵羽骑;最外面的一层是闻兽角奇袭而至的三万白虎、骑。 白虎、骑速度奇快,战斗力极强,逐渐瓦解着布下四兽阵的灵羽骑。外为白虎、骑包围,内为青龙骑挟制,灵羽骑根本摆不开四兽阵,只能被死死地钳制在方寸之地内,动弹不得。陷入包围圈最里面的宫少微,更是如陷牢笼,他带着残兵败将拼命冲杀,以求破阵而出。这种境况下,哪怕风雷阵再厉害,四兽阵再具杀伤力,没有办法施展开来,也是徒然。 浴血奋杀中,年华修长的身姿,矫捷的动作,仿如一头捕食中的猎豹,带着充满生命力量和无情杀戮的残酷美丽。斩杀敌人于剑下的瞬间,年华头盔下的容颜仿如雕塑,没有慈悲,没有怜悯,没有饶恕,没有留情。她的黑眸中泛着冷金属的光泽,映衬着剑下喷薄四溅的鲜血,冰冷无情,血色蔓延。 年华领着青龙骑冲锋陷阵,浴血搏杀,英勇如战神临世,冷酷如修罗重生。圣鼍剑所到之处,黑光如织,灵羽骑鬼哭狼嚎,兵折将倒,溃散开一条通路,青龙骑与白虎、骑渐渐汇合。 崔天允和崔天罡坐在城楼上,看着脚下风起云涌,杀伐不绝。 崔天允的手指渐渐松开轮椅扶手,神色也渐渐平静下来。与他相反,崔天罡面色大变,随着青龙骑与白虎、骑汇合,他的额上渐渐浸出汗水。他没有想到,他自以为布下了双重杀局,可是对方在他的杀局之外,又布下了一层杀局。 眼看年华占了上风,灵羽骑渐渐溃败,崔天罡心念电转,思忖对策。桐城中还有三万士卒,如今之计,只能拼尽全力,开城一战,或许还能挽回败局。 崔天罡薄唇微启,准备下令开城迎战。可是,他的命令尚未出口,只觉得右胸一凉一痛,他低头一看,竟是一支小巧的利箭没入了胸口。他抬头望向飞箭的来处,崔天允隐藏在广袖中的手里,正扣着一架小型弓弩。 “你……你……拿下……”崔天罡指着崔天允,嘴角有血沫涌出。士兵们疏忽大意,只当崔天允是一个残疾无用之人,没有对他严加防范,甚至不知道他暗藏了弓弩在袖中。 见此骤变,士兵们急忙奔向崔天允,想将他擒住。谁知,崔天允竟做出了一个众人始料未及的动作,他拼尽全力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直扑向受伤的崔天罡。 崔天允势如猛虎,又是猝不及防间,崔天罡避无可避,被崔天允扑个正着。崔天允掐着崔天罡的脖子,表情狰狞而可怖,他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声音。 崔天罡拼命挣扎,从腰间抽出防身匕首,猛刺入崔天允腹中。崔天允诡异地笑了,掐着崔天罡的手力道更大…… 崔天罡为了居高临下地观看战况,轮椅放置于搭起的台上,城墙不过及腰的高度,崔天允、崔天罡厮打、拉扯中,轮椅疾速倒退,翻出了城墙。 在众人来不及反应的瞬间,崔天允和崔天罡一起从高逾十丈的城楼上摔下。坠下城楼时,疾风吹掉了崔天允的黑纱,他的表情虽然狰狞,但眼中却有泪滑落,破碎的声音拼凑成两个字,哀绝,:“弟……弟……” 听到这两个字,沾血的匕首从崔天罡的手中滑落,他眼中的怨戾阴暗渐渐褪去,露出一丝苦笑:“哥……哥……” “砰!”轮椅跌落在地,摔得粉碎,尘埃四散。 漫天的尘沙中,跌碎的轮椅边,隐约可见两个倒在血泊中的人影。两人纠缠在一起,一动也不动,鲜血如花绽放,汇聚成洼。 骤变发生得太过突然,城楼上的士兵根本来不及有所动作,他们见崔天允和崔天罡一起摔死在城楼下,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惊慌失措,乱成一团:“啊,侯爷摔下城楼了?!!” “郁安侯死了——” “侯爷死了,桐城该怎么办?是闭城自守,还是开城迎敌?!” “宫世子还困陷在杀阵中,该如何是好?!!” 年华在战阵中看见崔天允和崔天罡坠楼的一幕,她心中蓦地一痛,想要冲到城楼下去,但又被灵羽骑困住,不得脱身。这一切都是崔天允阵前换将的计策,他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换取杀伐的结束,仇恨的终止。虽然,崔天罡和崔天允死了,但这一战才刚拉开序幕,接下来才是破城的开始。 年华强忍哀痛,下令,“鸣角,攻城!” “呜呜呜——呜呜——呜呜——”雄浑的兽角响彻沙场,地平线上渐渐有巨影逼近,执锐披坚的青龙骑推着投石车,云梯,冲车等等攻城器械,缓缓逼近。 阴云沉沉,黄沙卷地。沾了火油的巨石,次第被青龙骑投入桐城,火石在铅灰色的天空中划过流星般的光尾,绚烂而残酷。 战场上,刀光剑影,年华领着白虎、骑浴血奋杀,灵羽骑四散溃逃,哀声遍野。训练有素的青龙骑以冲车长驱直入,大军逼近桐城下,架起了云梯攻城。 日悬硝烟重,火起桐城摧。攻城之战十分激烈,城门被冲撞车攻破,青龙骑、白虎、骑潮水般涌入桐城中,灵羽骑在刀光剑影中倒下,百姓在战火硝烟中奔逃,天地色变,碧血长空。 攻城之战持续了两个时辰,硝烟才渐渐散去,战役才落下帷幕。桐城失陷,宫少微带领残兵败将,溃逃而去。 夕阳如血,暮云翻涌。 城摧将亡,哀鸿遍野。 青龙骑和白虎、骑开始清扫战场,收拾残局。崔天罡已殁,灵羽骑溃败,子桐山之围稍解。——摧毁驻守桐城的灵羽骑,只是为子桐山之围打破一个缺口,宫少微仍有可能集合其它方向的灵羽骑,再次杀回来,亦或是去援晟城。 出征前,年华和皇甫钦约定,她带领白虎、骑、青龙骑绊住子桐山的灵羽骑大军,让金狮骑顺利攻取晟城。所以,攻破桐城,也只是禁灵之战的序章,接下来的战事会更艰辛,更危险。桐城之战最大的胜利,是郁安侯之死。崔天罡殁了,将会大大地动摇灵羽骑的军心。将为军之魂,更何况郁安侯这样的军神,失去了他,灵羽骑只怕再难恢复元气。更甚者,晟城中的景文王得知郁安侯死去的噩耗,也必定会坐立不安,阵脚大乱,给皇甫钦以胜机。 “传令下去,大军在桐城休整两日,然后出发去琥城,必须截断灵羽骑去晟城的道路。”年华对刘延昭、田济道。 “是,年将军。”刘延昭、田济得令,分别去向青龙骑、白虎、骑传达命令。 如血的残阳中,破毁的城墙下,入目皆是尸体,血流成河。 年华踏过一具具尸体,来到城楼下,她在城楼下的尸堆中寻找着什么,鹿皮靴子踏在积聚的血洼中,漾起一圈圈涟漪。在一架破碎的轮椅旁,她停住了脚步,躺在血泊中的两具尸体,已经完全没有了人形,只能从衣着上认出是崔天允和崔天罡。 孪生兄弟相拥着躺在鲜血中,尸体已经冰冷。两个人的死状狰狞而凄惨,但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平静、祥和。崔天罡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仿佛终于获得了解脱。前半生,他活在黑暗的地底,活在哥哥的阴影中,卑微且满怀怨恨。后半生,他成了郁安侯,享受荣华权势,被众人尊敬膜拜,可是他仍旧活在哥哥的阴影中,自卑且心怀罪恶。也许,只有死亡,才能让他真正解脱。从生到死,从爱到恨,一切恩怨皆葬尘土,终归虚无。 “昆仑……”年华望着崔天允的尸体,声音哽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鸟云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崔天允和崔天罡的尸体难解难分,年华就令士兵将他二人葬在一处。“郁安侯之墓”,冰冷的墓碑上如是写道。 天上风起云涌,地上烽火蔓延,禁灵之战仍在继续。从仲夏到深秋,年华和皇甫钦兵分两路,年华在子桐山脉牵制灵羽骑,皇甫钦沿着边春原东下,直捣禁灵王城——晟城。 郁安侯在桐城阵亡,使得晟城中的景文王方寸大乱,眼见皇甫钦带领大军连破数城,逼近晟城,他错派了几名没有经验的将领去抵御,结果一败涂地。 年华带领青龙骑、白虎、骑与宫少微周旋于子桐山脉,使得灵羽骑大军不能东下援晟城。 崇华十年秋,皇甫钦带领金狮骑攻破晟城,景文王自缢于明珠宫。与此同时,年华以林战,水战,连连奇袭瓦解灵羽骑,宫少微身边的士卒已不足万人。 禁灵,鸟云峡。 天色已经黑尽,圆月挂上夜空。鸟云峡中树木茂密,幽森寂冷,偶尔有一两声空凄的鸟鸣。宫少微带领残兵败将,从鸟云峡中经过,他面容疲惫,双目通红,已经大不复之前的精勇锐气。景文王的死讯早已传开,晟城也已经被皇甫钦占领,宫少微身边不足万人,去晟城已经没有意义。于是,他半路折转,取道鸟云峡,准备逃出禁灵。 月光轻薄如纱,灵羽骑举着火把在峡谷的树林中疾行。宫少微心中悲痛,抑郁,恐惧,忧焚,他领着士卒枕戈待旦,日夜兼程,只想赶快平安地离开禁灵。想到师父惨死,景文王自缢,禁灵一夕倾塌,宫氏从此覆亡,宫少微悲从中来,胸闷如堵。 灵羽骑在月夜中疾行,两边是崇山,道路狭窄,树林十分茂密,瘴气环绕。突然,前锋人马起了骚动,乱成一团:“啊!不好!有埋伏!” “快报告世子,前锋人马陷入铁蒺藜中了!!” 前方狭窄的道路上,铺设了数百具铁蒺藜,每具铁蒺藜长六尺以上,宽达八寸,刺长达四寸。因为月夜行路,火光飘摇,看不清隐藏在草丛中的铁蒺藜。道路狭窄,又没有回旋的余地,疾行的前锋部队刹不住脚,纷纷倒在铁蒺藜中,折损大半。 宫少微大吃一惊,正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峡谷上空突然飞来大量天棓,天钺,天锤,飞钩等重兵器。一时之间,灵羽骑中间的主力骑兵人仰马翻,哀嚎不绝。 “杀!杀!杀!杀——”鸟云峡两边的山崖上,突然出现无数举着火把的铁骑,喊杀声震天。 “不好!中埋伏了!”宫少微急忙下令:“撤退,快沿原路退出峡谷!” 天棓,天钺,天锤,飞钩等重兵器仍然不断地从天而降,灵羽骑纷纷摧折,许多骑士或身首异处,或连人带马被钉在地上,峡谷之中血流成河,哀声如鬼哭。 众将士护着宫少微撤出峡谷,按原路退回。众人撤退到峡谷前的旷地上,心神尚未定下,但见眼前竟齐刷刷地立满了银甲骑士,火炬如海,铁甲如林。 声势浩大的骑阵中,有一人一马当先,站在猎猎飞舞的白虎旗帜下。那是一名水色银甲,火色披风的女将,她的容颜极美,五官有如匠师精心雕刻,画师精心描绘而出,眉长入鬓,鼻挺如剑,肤白胜雪,唇红似莲,一半是英武的俊美,一半是艳烈的魅惑。月光照在她身上,银甲反射出水一样的寒光,冰一般的杀气。她静静地望着宫少微,点漆般的黑瞳沉静如水,“宫世子,年华在此恭候多时……” 年华料定宫少微闻得景文王自缢,晟城失陷的消息,一定会弃国逃亡,再图它计。故而,抢先在他出境的必经之路——鸟云峡设下埋伏,一网打尽。 宫少微浑身血迹,狼狈不堪,灵羽骑大半折损在峡谷中,他身边所剩的士卒,不到三千人。年华身后的白虎、骑,少说也有六千人。三千疲弱乏困,惊弓之鸟的灵羽骑,怎么能敌六千英武精壮,士气如虹的白虎、骑? 宫少微望着年华,亡国之恨,失亲之痛一起涌上心头,他突然仰天狂笑:“哈哈哈哈,想不到本世子今日竟要命丧鸟云峡……也罢,也罢,臭女人,算你棋高一着,计胜一筹,不过如果你要本世子束手就擒,须得胜过我手中银枪!” 宫少微催马袭向年华,他双目赤红如血,神色狰狞,手中的银枪疾卷似雪龙,直取年华颈项。眼看银枪袭来,年华不动如山,直到枪尖离她不过七寸时,她才倏然抽剑出鞘,玄剑势如黑虎,与银枪在半空相击,惊雷乍起,闪出一串火花。 “咴——咴咴——”年华和宫少微胯、下的战马受惊,仰天嘶鸣,四蹄乱刨。年华和宫少微干脆弃了战马,在地上交战起来。 宫少微豁出性命,全力一搏,似乎即使要死,也要拉年华陪葬。年华面色沉静,见招拆招,从容不迫。银枪光如流星,玄剑色如墨翼,枪和剑交织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乱。 宫少微大怒,边战边骂:“臭女人,你亡我家国,我恨不能饮汝血,食汝肉……” 年华淡淡道:“两国交战,各为其主。” “当年在郬坡,本世子就该杀了你……”宫少微悔恨地道。可是,如果时光真的倒流,回到当年在郬坡时,他觉得自己还是会放她走。因为他的心早已迷失在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里。眼前的这个女人,让他又爱又恨,想杀之,又不舍,不杀之,又恨她。 就在宫少微一个失神之际,圣鼍剑挟雷霆万钧之势,直袭他的面门。宫少微急忙挥枪抵挡,圣鼍剑来势极猛,震得他虎口破裂,鲜血流出。他的手一麻,银枪脱手飞出,圣鼍剑黑光闪没,转而直取他的脖颈。 宫少微脖颈一凉,心中一片冰冷,他以为自己已经身首异处,可谁知居然还完好无损。 “沙沙沙——”夜风吹过树林,木叶翻飞。宫少微咽了一口唾沫,低头一看,圣鼍剑正抵在他的脖子上,剑锋只要再往里一寸,就会割破他的喉咙。——年华手下留情,并未存心取他性命。 年华拿开圣鼍剑,“郬坡活命之恩,年华没齿难忘。即使你后悔,我也不能杀恩人。你走吧。” 宫少微满头冷汗,似乎虚脱了一般,跪倒在地。早有灵羽骑副将上前,拾起宫少微的银枪,护着他上马。 年华挥手,示意白虎、骑,“让路。” 白虎、骑齐刷刷地让开一条通路,如同火海从中分开一条生路蔓延向远方。 宫少微望向年华:“你真的肯放本世子走?” 年华收剑回鞘,并不看宫少微,“快走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年华,虽然我恨你亡我禁灵,但也不得不承认你是这乱世中真正的英雄。”宫少微深深地望了年华一眼,带领残余的灵羽骑从火海中绝尘而去。 “乱世中……真正的……英雄……”年华望着绝尘而去的灵羽骑,自嘲地苦笑。峡谷中,困在陷阱里重伤尚未死去的灵羽骑,正发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哀号。乱世中,英雄必是罪人。 田济凑上来道,“年将军,末将认为,放宫少微离去只怕会有后患。禁灵大势已去,他此番必定逃出境外,北方有北冥国坐镇,他无路可去,只会南下,投靠蛮夷。南疆蛮族中,以摩羯族势力最大。五年前,鹰王子拓拔玥成为摩羯王,他英武果断,能征善战,辅佐他的兀思出将入相,不过短短几年,南疆各大蛮族已经唯摩羯马首是瞻,视拓拔玥为英武明君了。当年,拓拔玥还是皇太子时,隐匿身份混入玉京,被您在斗场上打败,后来夜逃,引发了临羡关之战,让摩羯割地赔银。这笔恩怨,这场耻辱,摩羯王一直铭记在心,并曾扬言要带领铁骑北上,破临羡,毁玉京。如今,宫少微逃往南疆,他是人中龙凤,兵中将才,如果被摩羯王重用,他二人联手,只怕将来会成为玉京的隐患。” 年华沉思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道:“将来之事,难以逆料,也许本将军今日真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也许本将军今日只是放生了一只受伤的温驯动物,并无后患。无论将来是哪一种情况,他曾对本将军有不杀之恩,本将军今日也无法对他赶尽杀绝,置他于死地。田副将,你可以嘲笑本将军妇人之仁,自留后患……” 田济摇头,“不,年将军仁义,令末将佩服。” 年华苦涩一笑,吩咐道:“为了赶在灵羽骑之前抵达鸟云峡布下陷阱,白虎、骑日夜兼程,目不交睫,大家也乏困了。传本将军令下,暂时在鸟云峡扎营休息数日,再做计较。田副将,你派一支步兵进峡谷,将受伤的灵羽骑救出来医治。伤好后,他们愿意卸甲返乡的任其自去,愿意归顺白虎、骑的,编入伍中留用。” 田济垂首:“是。” 在鸟云峡休息数日,恢复元气后,年华带领白虎、骑向晟城出发,与皇甫钦会合。 年华此行入晟城,主要是商议玉京与北冥分割禁灵的事宜。北冥派援兵入禁灵作战前,双方定下条约,如果能够战胜禁灵,利益四六分。玉京四,北冥六。作为投入大量兵力的玉京,只能占有四成利益。后来居上,投入兵力不及玉京的北冥,反倒占有六成利益。这项条约不仅苛刻,且不公平,但是因为当时情况迫在眉睫,急需援兵,宁湛不得不答应皇甫钦提出的苛刻条件,甚至还将年华拱手送给了皇甫钦。平心而论,皇甫钦因势投机,未免有失道义。不过,纵观禁灵之战,如果不是皇甫钦最后关头一子定乾坤,也不会获胜得如此顺利。终归,没有北冥援助,没有金狮骑出马,禁灵之战不会获得胜利。半路上,年华接到宁湛的信函,上面说,晟城会盟后,一切皆交给她按盟约处理。 按盟约处理?年华心中隐隐觉得不妥,这不是宁湛的行事风格。她比谁都了解宁湛,既然已经胜利了,他不会甘于只拿四成的利益。他的野心,他的权欲,不会束缚在区区一纸盟约中…… 不过,信函中,他确实让她按照盟约处理。想来他再无情,也还是有义,不会为了权势利益,而违背道义。念及至此,年华心中微觉宽慰,她的君王终归还是一个有义的人,但想起他的无情,她心中又哀如死灰。 她已经不爱他了,在他亲口将她赐给皇甫钦的那一刹那,他就扼杀了她对他仅存的一丝爱恋,一丝回忆。从此,宁湛死了,年华也死了,他是崇华帝,她是风华将军,虽有羁绊,再无爱恋。 年华叹了一口气,抛下了崇华帝的信函。 晚风入耳,千里寂寥。年华突然意识到,似乎从出征禁灵起,她就再也没有听到那缥缈缱绻的箫声了。云风白没有跟来禁灵。终究,他也死心了,不再守护她,等待她。是啊,谁会守护一个满手是血的屠戮者?谁会等待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他逍遥如风,自由自在,她却为浮世牵绊,活在步步杀机中。与他诀别,天各一方才是最好,免成生死仍相累。 年华如此安慰自己,可是一想到再也见不到那银发如雪的男子,看不到他深情而寂寥的笑容,听不到他温和而磁性的声音,她就觉得心一下子空落起来,生命也变得黯然无色。 “他只是一个过客,他只是一个过客,他,只是一个过客……”年华抚摸着圣鼍剑,不断地自言自语。她想让自己相信这句话,并且硬下心肠,不再有感情。但不知为何,说到第三遍时,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不,他不是过客,他是她的知己,是曾与她患难相拥的人,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啊…… ☆★☆★☆★☆★☆★ 篆音?记风华(J赠) 曲子:龙鼓—篆音 拂铁衣,照红颜。 星文动,风华现。 当时青梅煮酒, 不曾料合虚山中光阴浅。 流光从来抛无端,叹兮泪兮皆枉然。 忆昔少年,明眸动心弦。 双星命谶,结一世执念。 从此江山如花,我甘为棋定天下。 烽火漫卷,长剑银甲未换。 三月杜鹃,家国万里无还。 曾记荒原雪满原,繁花湮灭如幻。 (念白)年华:一世风华,千秋万代……那戏台上唱的是什么? 云风白:梦华功臣,风华大将军。 年华:哦…… 长弓当挽,挽断梦里欢颜。 剑光映碧,碧血染红莲。 哪年花朝灯夜? 哪年昆仑觞寒? 一梦一生一念, 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水榭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晟城已破,禁灵已亡,王城附近有大量金狮骑驻扎,不宜再增加更多的兵力。年华将青龙骑留在边春原,白虎、骑遣返北冥边境的郓城,只带了文吏,亲信和百余名骑兵,跟随金狮骑向晟城进发。 年华抵达晟城时,正是下午光景。巍峨的古都中,一片萧条岑寂,古城墙在攻城之战中倾塌,道路民居也多有损毁,一列列金狮骑在城中巡回,街道上的百姓面露惧色,战战兢兢,目光不敢斜视,更不敢谈笑说话。 年华骑马经过禁灵皇宫——明珠宫时,赫然发现本该是绵延宫室的地方,已经成为一片无尽的焦土瓦砾。明珠宫——禁灵以富丽奢华著称的宫室,被皇甫钦下令付之一炬。 “九王爷为什么要烧毁明珠宫?”年华不解。晟城已破,禁灵已亡,烧毁宫室并无必要。 迎接年华入晟城的金狮骑校尉垂首道:“回王妃,三年前,九王爷出使禁灵,景文王曾在宴会上讥笑我北冥的宫殿寒酸,不如明珠宫奢华。九王爷当时就很不高兴。这一次攻破晟城后,王爷说明珠宫是劳民伤财,穷奢极欲之物,有伤天道,不如毁去,就下令一把火烧了。” 年华冷笑:“真是一个小气的男人,就为一句酒宴上的戏语,便毁了人家多年的心血。” 皇宫前的广场上,以木柱悬吊着密密麻麻的尸体。一些尸体已经腐烂,蝇虫麇集,发出恶臭;一些尸体还很新,甚至没有尸斑。 年华皱眉:“这些都是什么人?” 校尉答道:“回王妃,这些是禁灵宫氏一族的人,上至景文王的后妃,皇子,帝姬,下至宫氏亲王,郡主,还有不肯归降的朝臣……” 年华目光扫过尸体,发现其中有年过耄耋的老人,也有才三四岁的孩童,心中如同被钝器撞了一下,闷痛得喘不过气来。战争从来残酷血腥,攻破晟城后,宫氏王族一系的血脉和不肯归降的朝臣必须杀掉,以绝后患。但是,也不需要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皇甫钦做得太过火了。 年华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那些死不瞑目的尸体,“人已经杀了,找个地方埋了就是,何必悬在广场上曝尸?” “回王妃,九王爷说晟城初定,民心不稳,不这样做不足以定乱局,慑民心。”校尉答道。 说话间,年华一行人已经抵达皇甫钦暂时居住的地方——琭王府。晟城中,除了明珠宫,就以琭王府占地最广,最为华美舒适。 琭王宫无心是景文王宫无咎的同母胞兄,他本是应当继承王位的太子,但他无心权势,却醉心建筑,立志建造出世上最美轮美奂的宫殿,最舒适安逸的庭院,主动将王位让给胞弟宫无咎,自己做了一个清闲富贵的王爷,一心扑在建筑上。 宫无心曾为各国王族权贵设计建造了许多风雅别致的宅院,也建造过佛寺、道观、祭台等宗教建筑,经他翻修扩建的明珠宫,更加美轮美奂,奢华无俦。九州之内,提起建筑大师,无不首推禁灵琭王。 景文王也十分欣赏和宠爱这个没有政治野心,却有建筑才华的胞兄,待他格外亲厚,甚至允许他将自己的琭王府修建得可以媲美皇宫。 琭王府中,琼楼入云,朱邸豪华,与外面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仿佛是两个世界。亭台绕楼阁,水榭连浮桥,年华行走其中,只觉得如同行走在画卷中。她不懂建筑,但只觉得眼前的景物添一点则累赘,减一点则单薄,令人心旷神怡,赏心悦目。 年华突然觉得,琭王如果也在广场上悬挂的尸体中,那未免太可惜此人的建筑才华了。 校尉在前面引路,年华踏着花木扶疏的小径,向前走去。不多时,年华的耳畔传来鸣玉般的流水声,在转过一片翠叶如玉的凤尾竹林后,眼前一道飞瀑如白练般垂下,跳动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柔和光晕。飞瀑下汇聚成一汪幽碧的水潭,如同一块滑腻厚重的古玉。水潭边一架巨大的水车正在咿呀有声地转动,水车旁是一座搭建在浅水中的华美水榭。 水榭内,依稀传来古琴的声音。年华侧耳倾听,那风流婉转的曲调是《凤求凰》。微风吹过,湘妃帘动,坐在水榭中弹古琴的皇甫钦回头,看见年华,眼神一亮。皇甫钦站起身来,笑眯眯地扑向年华,“爱妃,你终于来了,小王真想你……” 年华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一把抱个正着。因为有校尉和随从在,她忍住了拍飞皇甫钦的冲动。皇甫钦紧紧拥着年华,仿佛怀中抱着的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爱妃,你好像瘦了。从春到秋,分别的这半载光阴,小王没有一刻不想念你。” 校尉和随从见状,不动声色地退下了。 皇甫钦在耳边的呢喃,让年华恍惚中产生了一个错觉,仿佛他深爱着她。这个错觉刚闪过,年华就觉得好笑,皇甫钦这样的男人怎么会爱人?他肯定又是在戏弄她吧! 年华一掌拍飞皇甫钦,“谁是你爱妃?!离我远一点!” “呜呜,小华你还是这么凶,一点也不温柔……” 年华瞪了皇甫钦一眼,径自走向水榭中。皇甫钦跟了上来。水榭中,一应器物皆是竹器,精巧而雅致。在这仲秋时节,微带一丝寒凉之意。偶尔有枫叶飘入水榭中,一张张散落在地上,宛如血迹。 “小华,你远道而来,风尘仆仆,不如先换下戎装,小王在沧海阁设宴,为你洗尘接风。”皇甫钦道。 “多谢九王爷。不过,在洗尘接风之前,我有一事相求。” 皇甫钦颇感好奇,“难得你会有事求小王,什么事?” “刚才,我从皇宫前的广场经过,看见了悬挂在木柱上的尸体。我认为,禁灵初定,民心不齐,是需要以恐怖的手段威慑镇压,以防发生暴、乱。但是,弦绷得太紧,易断。威慑之举不宜太久,不宜太过。如今,也是应该收起恐慑,以怀柔和仁义来安抚民心了。我请九王爷下令,将广场前的尸体都安葬了。” 皇甫钦笑了,“你说得有理。小王这就下令,让人将那些尸首拖出城外埋了。” 皇甫钦离去后,年华在女侍的服侍下,沐浴更衣。她换上了一身火月蓝的华裳,肩披吉光鸟纹锦帛,高绾云髻,额贴梅妆。 年华带领随从,来到沧海阁赴洗尘宴。她本以为金狮骑的将领们也会与宴,所以换上了这一身繁芜的王妃服饰,以符合北冥晋王妃的身份。谁知,沧海阁中就只有皇甫钦在,她顿时有些后悔花时间穿这一身华而不实的行头。 “为什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年华禀退侍从,走到皇甫钦身边坐下。 皇甫钦怔怔地望着年华,听到她发问,才回过神来。他一展折扇,答非所问,笑得花痴:“啊,小华,你果然还是穿华服更美,如果不动也不说话的话,还真是一位娟媚韶艳,温柔娴静的绝代佳人……” 年华嘴角抽搐:“什么叫不动也不说话的话?” 皇甫钦摇扇解释:“你一动,一说话,三军震慑,比母老虎还可怕……” 年华一掌拍飞皇甫钦:“你说谁是母老虎?!!” “呜呜,看吧,你一动,一说话,果然又是母老虎了!”皇甫钦泪汪汪。 年华生气,懒得再理会皇甫钦。赶了一天的路,她的肚子已经很饿了,她一个劲地喝酒,吃东西。 皇甫钦望着年华,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偶尔夹一箸菜,给母老虎投食。母老虎瞪他,他笑嘻嘻的,也不生气。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等五十年后,他们两人都已到垂暮之年,白发苍苍,他仍这样给她夹菜,会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那时候,不知道她还会不会瞪他,还有没有力气拍飞他? “九王爷,等盟约之事完毕后,我就不随你去天音城了,我要回玉京复命。”年华放下酒樽,淡淡道。 皇甫钦一怔,笑了笑:“复命之后,你会回天音城吧?入冬之前,能不能抵达?今年的冬天可能会很冷,小王会在你回来之前,派人将你住惯了的暖阁收拾好,等你回来住。” 年华望了皇甫钦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了:“不,九王爷,我去玉京之后,就不回天音城了。” 皇甫钦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你要留在玉京?” 年华思索了一下,道,“以如今朝中错综复杂的局势,我恐怕也无法留在风口浪尖的玉京。复命之后,我暂时会留在自己的封地里,听候圣上征调。九王爷如果有兴致和空闲,欢迎来我的封地做客,我一定尽地主之谊,款待九王爷。” 皇甫钦苦笑:“年华,终究,你还是选择了玉京。” 年华淡淡道:“这与选择无关。从一开始,我就是玉京的战将,不会也不能背弃玉京,背弃圣上。” “可是,你也是我的妻子……”皇甫钦心痛地道。他本不会情深,可是却学着对她情深,当他已经不知不觉地陷入情深中时,她却还是选择了那个背弃她,伤害她的人。生平第一次,皇甫钦觉得心在流血。 年华摇头:“不,我不是你的妻子,你也不是我的丈夫。我们只是利益相同,才会联姻。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不是吗?如果玉京和北冥还是盟国,我们继续做‘夫妻’,如果一旦利益同盟破裂,你是你,我是我。” 年华的话,如同在皇甫钦流血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皇甫钦冷笑:“年华,你真是一个冷酷的女人。小王知道你嫁给小王纯属无奈,可是这一年以来,一点一滴,一言一语,你就对小王没有半点爱意?你真的觉得小王对你也没有半点爱意吗?” 与皇甫钦相处的一幕幕次第在年华脑海中闪过,她心中蓦地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但她还是告诉自己,皇甫钦不过是在戏弄她取乐。他们怎么会有爱意?至少,她对他没有半点爱恋之情。 “我不懂九王爷你在说什么。” “你去意已决吗?”皇甫钦问道。 年华点头,“我去意已决。” 皇甫钦叹了一口气,“年华,你真无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红娘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风吹檐铃,叮叮作响。年华坐在水榭中,对着眼前的景色发呆。自从沧海阁之宴后,皇甫钦似乎有意避着她,不再与她相见。甚至,她派人去催促商议盟约,他也只是敷衍。 “小王知道你嫁给小王纯属无奈,可是这一年以来,一点一滴,一言一语,你就对小王没有半点爱意?你真的觉得小王对你也没有半点爱意吗?”年华想起皇甫钦的话语,心中又是异样。她和他的婚姻本是一场戏,他莫不是入戏太深? 年华的额上浸出冷汗,她狼狈地发现,她从来就没有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不,不,皇甫钦好色风流,对任何女人都是一样,怎么会对她动真情?他不过是戏弄她罢了。 年华决定,无论如何,今日都要逮到皇甫钦,尽快把盟约的事情商议妥当,好起程回玉京。念及至此,她起身走出水榭,带着红娘子去找皇甫钦。 年华来到皇甫钦用来当做议事厅的飞云楼,驻守楼外的金狮骑见了她,垂首行礼,“参见王妃。” “九王爷在吗?我有事要见他。”年华淡淡道。 “回王妃,王爷一早就出去了,不在府中。”金狮骑回禀道。 年华微微点头,带着红娘子转身离开。 “恭送王妃。”金狮骑垂首道。 走到石径转弯处,年华对红娘子使了一个眼色。红娘子会意,垂首离去。年华不相信皇甫钦不在琭王府,她知道他只是不肯见她。红娘子神通广大,只要皇甫钦在琭王府,她就有办法找出他在哪里。 在等待红娘子的时间里,年华随意地在琭王府中闲逛。望着眼前山中山,庭中庭,楼中楼,树中树的景色,她再一次感慨琭王宫无心的匠心独运,造诣神巧。 路过一处爬满茑萝的轩舍时,年华听见半掩的窗户中有妇人说话的声音。年华猜测可能是皇甫钦的新姬妾,念及背后偷听人说话不是正人所为,举足准备离去。 年华刚移开脚步,窗内妇人的一句话,让她停住了。 妇人哭泣着道:“不如去求风华将军,咱们可能还有一条活路……” 紧接着,一名中年男子沧桑的声音响起,“唉,夫人,一边是狮,一边是虎,咱们亡国之奴都难活命啊!” 妇人闻言,嘤嘤哭泣:“妾身听人说,那风华将军在鸟云峡放走微儿,她显然和微儿有交情,咱们是微儿的父母,求求她,总能活命吧!呜呜,微儿,也不知道娘还能不能活着见到你……” “好了,夫人,你先别哭了!那皇甫钦要本王去天音城给北冥修缮皇宫,暂时还不至于要了你我的老命。不过,一旦皇宫修缮好,就难说了。而且,这一路北上,一定受尽屈辱,生不如死。唉!禁灵一夕倾塌,昨日繁华,如同一场梦幻,令人唏嘘。”说着说着,中年男子也哭了起来。 男子一哭,妇人哭得更厉害了:“王爷,咱们如果流落北冥,真真是生机渺茫,难以全命。妾身就只微儿一个儿子,如果不能再见他一面,死难瞑目……” 男子闻言,也是悲从心来,夫妇二人抱头痛哭。 年华算是听明白了。这轩舍中的夫妻是禁灵琭王宫无心和他的王妃。皇甫钦没有杀宫无心夫妇,因为他想带宫无心回天音城。不过,她今天才知道,宫少微竟是琭王的儿子。听着窗户里传来的哭声,年华对琭王夫妇心生怜悯,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战乱中与亲人失散的惶恐和无奈。 年华正在失神,石径尽头一抹红色闪现,红娘子回来了。年华急忙过去,窗内的琭王夫妇仍在相拥而泣,不知道外面有人来过。 “回年将军,九王爷没有出琭王府,他在碧落亭。”红娘子垂首禀报。 “带我去。”年华道。 皇甫钦在碧落亭被年华逮到,无法再推脱,两人决定从明日起,逐步议定盟约上的条款。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年华问皇甫钦。盟约早日议定,对北冥有巨利,皇甫钦为什么要拖延? 皇甫钦望着年华,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他担心盟约一旦定下,她就会回玉京,从此她是她,他是他。他的爱意,他的挽留,无法说出口,因为她根本不会相信他的爱。或许,这也是报应。当他在万花丛中醉卧美人膝时,从不曾想过,自己将来会堕入这么一场无望的情劫。 红娘子站在年华身后,将皇甫钦的失落的神色尽收眼底,红唇弯起一抹诡笑。 深夜,琭王府。月明星稀,寒蛩微鸣。 水榭中,竹床、上,年华睡得正熟,发出轻微的鼾声。兰烛早已熄灭,侍女也都睡去了。水榭外,浮桥另一端,有金狮骑在站岗守卫。 月光洒在竹帘上,香炉上,卷轴上,轻如烟雾,薄如白霜。年华的侧脸也被月光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色。 年华睡得很安详,甜美。突然,她的耳朵里缓缓钻出一只小如芝麻的白色虫子。小虫通体白色,在月光中看去,仿如透明。可是,诡异的是,虫子接触到月光后,竟然渐渐地膨胀起来,透明的白色也缓缓化作血红。不多时,它竟有绿豆大小了,遍体血红,翅羽暗红,说不出的诡异瘆人。 年华翻了一个身,仍在沉睡。小虫缓缓蠕动,从她的后颈爬向耳朵,从她的耳朵钻了进去。 水榭另一头的房间中,红娘子盘腿坐在竹床、上,四周十分寂静,她甚至能听见隔壁的侍女们睡熟后发出的鼾声。她的面前放着一方手掌大小的铜器,似炉非炉,似鼎非鼎,铜器的小孔中有血红的烟雾袅袅升起。 红娘子伸出雪白的手,掀开鼎盖。不经意间,她的指甲擦过一缕鼎中溢出的赤烟,殷红的指甲顿时变作黑色。红娘子淡淡一笑,浑不在乎。如果寻常人的手碰到这瘴毒之烟,只怕早已血肉尽蚀,化作白骨。 鼎盖掀开,鼎中铺着绿色的粉末,粉末中有一只半只手掌大小,遍体通红的虫子。仔细看去,那虫子和爬进年华耳中的虫子一模一样,只是体型大了数倍。 虫子暗红的复眼,发出镜面一样的冷光,诡异可怖。——这是噬心蛊的蛊虫,鼎中这只是母虫,年华耳中是子虫,子虫受母虫控制。年华用人不疑,信任红娘子,常常带她在身边。红娘子对年华下蛊轻而易举,年华丝毫不曾察觉。 红娘子的手指虚抚过蛊虫,猫一样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怜爱的宠溺,仿佛这蛊虫是她的孩子。 红娘子对着蛊虫喃喃自语:“圣上传来密令,要我操控年将军杀了皇甫钦,毁掉北冥玉京之盟,挑起两国交战。端木长公主,不,现在应该叫女王陛下了,她派我入玉京潜伏,离间圣上和年将军,让他们反目……” 红娘子微微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十年前,她欠龙断雪一个人情,她断不会离开自由自在的逍遥谷,来这乱世中趟这一浑水。 在朔方三桑城外,龙断雪追杀年华,却被来救年华的云风白打败。为了不被生擒,龙断雪自己跳下了悬崖。他很幸运,重伤未死,被人救了。后来,他回到了皓国,继续为端木寻效命。端木寻失去了一只眼睛,还是不忍对年华赶尽杀绝,想要她来皓国做自己的将。端木寻想派人去玉京潜伏,伺机离间年华和宁湛,龙断雪推举了红娘子。江湖人最重义气,有恩必报,红娘子因为欠龙断雪一个人情,就离开了逍遥谷,去往玉京。她佯作为金钱诱惑,借澹台坤这条路,“效忠”宁湛,潜伏玉京。 端木寻命令红娘子潜入玉京,离间宁湛和年华。宁湛派红娘子监视年华,操控年华杀皇甫钦,挑起战乱。这红尘中的恩怨是非,勾心斗角,让红娘子觉得有趣。她决定先让年华杀了皇甫钦。 血红色的蛊虫倾注了杀意,蛊虫已经种入了年华脑中。噬心蛊容易控制心智脆弱的人,年华从小浸淫武道,长年在艰苦苛刻的环境中修行,意志也锤炼得坚如钢铁。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红娘子发现年华是不易为噬心蛊操控的人,这让她有些为难。 “恐怕,只有让她心神恍惚,或是心绪大起大伏,如愤怒,绝望时,蛊虫中的杀意才能趁虚而入,操控她的心智……”红娘子喃喃道。可是,年华是一个冷静理智,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曾乱了阵脚的女武将,怎样才能让她心神恍惚,迷惑,甚至愤怒,绝望?! 红娘子心念一动,想到了碧落亭中皇甫钦对年华迷恋的眼神。那是一种压抑着的,赤、裸、裸的占有欲,他渴望得到年华,渴望拥有她。而年华对他,却只有冷漠和排斥。 红娘子唇角勾起一抹新月般的弧度,“偶尔,也做一回红娘,说不定会很有趣……” 一连几日,皇甫钦和年华在飞云楼商议盟约,盟约中规定:一,以雁门山为界,边春原以北划归北冥,以南划归玉京;二,…… 议程告一段落后,年华对皇甫钦道:“我想要琭王宫无心夫妇。” 皇甫钦抬头,他一直心不在焉,问道:“这也是盟约的内容?” 年华笑了,“不,这与盟约无关。琭王夫妇是你的俘虏,我用十万金同你换这两个人,如何?” “你要琭王做什么?”十万金不是一笔小数目,皇甫钦忍不住问年华。 年华淡淡地道:“琭王的建筑才华天下闻名,我想要他在封地为我设计一所庭院。” “好吧,既然你想要他,小王就把他给你了。”皇甫钦懒洋洋地道。 “多谢。那我明日就遣人送他们去玉京。”年华怕夜长梦多,一锤定音。 皇甫钦望向年华,年华正看着朝南大开的窗户。 窗外远山起伏,白云缭绕,年华的目光温柔而复杂,似乎穿越了遥远的距离,望见了蓝天白云下的那一座名为“玉京”的千年古都。那是她的来处,也是她的归所。 皇甫钦心中狠狠一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春梦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傍晚,皇甫钦独自徘徊在石径上,心绪茫然,情丝纠结。他的脑海中全是年华的影子,她在沙场上的骁勇善战,她处事时的冷静果断,她应付他的挑战时的狡黠,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柔情和天真,她生气拍飞他时的孩子气模样……这些都让他着迷。他觉得如今的自己不像是自己,而像是一个初尝相思,陷入恋情中不能自拔的懵懂少年,可悲而可耻。 一开始,他被她吸引,因为她是不世出的将才,可以助他完成霸业。可是,在一年多的相处中,他渐渐地爱上了她,想要她做他真正的妻子。一生一世,执手相携。荣辱与共,患难相拥。但可悲的是,在这一场戏中,只有他一人深深地入戏,她浑然不觉地在做观众。 她要走,他怎样才能挽留她?足智多谋如他,也觉得束手无策。不如任她离去,等他回天音城向燕灵王交代完盟约的事宜,再去她在玉京的封地中和她耳鬓厮磨,等她回心转意?不,不,万一她一回玉京,就与帝君旧情复燃……那么,他本来未曾得到,却又要再次失去…… 皇甫钦正心乱如麻,突然看见路边的一棵柳树下站着一名暗红衣裙的女人。女人向他诡异一笑。皇甫钦认出是年华的女侍卫——红娘子。 “红娘子,你笑什么?”皇甫钦不悦,呵斥道。 红娘子不仅不惧,反而笑了:“草民笑九王爷求而不得,夺而不敢,弃而不舍,近而不能,真不像是四公子之首的行事作风。” 皇甫钦勃然大怒:“大胆!你是什么身份?竟敢侮辱本王?!不要以为你是王妃的侍卫,本王就不能杀你!” 红娘子笑得更欢了,她从容不迫地道:“草民不过是一名略通岐黄之术的小小侍卫罢了。草民有一剂药方,可以医治‘四不’之症,可以让假王妃变成真王妃。不知王爷可愿意买此药方,医治相思之疾?” 皇甫钦闻言,怔了一怔,“你是什么意思?” “王爷请附耳过来。”红娘子猫瞳闪烁。皇甫钦对这个诡艳的女人有些出自本能地恐惧,但是她的话语正戳中他的心结,于是附耳过去。 红娘子在皇甫钦耳边低语了几句,皇甫钦一惊,摇头:“这、这未免太……本王怎么可以做这般让人不齿的事情……” 红娘子笑了:“王爷与王妃同榻共枕,鱼水相欢,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怎么会让人不齿?” 红娘子低沉的嗓音,充满了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那一刻,皇甫钦心中魔障来袭,无法抵挡。不过,诡诈如狐的他仍有疑惑:“红娘子,你为什么要助本王?” 红娘子笑道:“此药方非是‘助’王爷,而是‘卖’与王爷。” 哼,原来是求财。皇甫钦心中疑惑尽去,任他聪明绝顶,智计无双,一旦心为情困,双目也蒙了尘埃,看不到眼前的死亡陷阱,“事成之后,本王一定重重赏你。” “多谢王爷。”红娘子开心地笑了。 深夜。水榭。 月色朦胧,水波澹澹。水车有条不紊地转动着,木樨花散发出一阵阵甜腻的香味。 年华闻不到木樨花香,因为房间里充满了拙贝罗香的味道。拙贝罗香,又名水安息,具有宁神静气的功效,可以医治中恶魇寐之症。可能是禁灵一战太过惨烈,自从到了晟城,住入琭王府,年华又开始噩梦连连,无法安眠。不仅如此,她有时还会突然头疼,头疼时心中会莫名其妙地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杀意。非关仇恨,非关厌憎,只是想杀戮。那时的她,体内仿佛有一头嗜血的野兽缓缓苏醒,极度渴望鲜血,渴望死亡。 每当出现这种情况时,年华就以意志努力地压抑着杀意,大多数时候杀意一闪而逝。但有一次,她失神之际,刺伤了为她梳头的侍女。幸好,侍女伤势不重,只是白白受了一场惊。年华十分愧疚不安,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她遣走了水榭中的所有侍女,只留下武艺精湛的红娘子服侍。 年华很害怕,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红娘子告诉年华,可能是连日征战,太过劳累,又兼思虑太多,心力枯竭,所以才会心神不受控制。她给年华调配了宁神的水安息,并在其中添加了一味不知名的药香,让年华可以睡得踏实沉稳。 年华试着燃香入眠,果然好了很多,头痛也很少再发作了,莫名其妙的杀意也消失了。她开始对拙贝罗香产生了依赖。 世间万物,有其长处者,必有其短。拙贝罗香的不好之处,是会让人睡得很沉,即使雷霆滚滚,也不会醒来。作为一名武将,年华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状态,即使睡觉,眼也不可全闭,耳也不可全塞。哪能睡熟至雷霆不醒的地步? 年华不敢每日都熏香,只在精神不济时,才用以助眠。水榭外有三重金狮骑守卫,水榭内有红娘子保护,她沉睡时,倒也不担心有刺客趁机取她性命。 博山香炉中,轻烟袅袅升起,年华觉得今夜的拙贝罗香中,药香的味道比平日更浓。她打了一个呵欠,吹熄了蜡烛,上竹床、上睡了。不一会儿,她就坠入了黑甜乡中。 月色朦胧,水波澹澹。水榭的走廊中,红娘子领着皇甫钦走向年华的居室。离年华的居室还有十步远时,红娘子拿出一粒白色丸药,递给皇甫钦:“王妃燃香而眠,药香如迷香,此药丸可解迷香,王爷请服之。” 皇甫钦多疑,不接。红娘子笑了,将药丸一分为二,一半自己吃下,示意无毒。皇甫钦才接过另一半服下。 “她真的不会醒么?”皇甫钦仍有怀疑。 “今夜,草民加重了药香的量,不到明日上午,王妃绝不会醒。王爷您可以做您想做的任何事。草民告退了。”红娘子垂首告退,嘴角隐含诡笑。 皇甫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年华的居室前,轻轻地推开房门。他举足踏入房中,绕过屏风,走向竹床。他的心绪有些乱,兴奋,忐忑,期待,喜悦交织在一起,又夹杂着一丝害怕。 窗外月色迷蒙,房中香气袭人,竹床、上的女子静静地睡着,睡颜恬美,也许梦到了年少无忧的岁月,也许梦到了雪原上盛开的幻花,她的唇角还带着一缕浅浅的笑意。 皇甫钦近在咫尺,年华仍在沉眠。 皇甫钦伸手,轻轻拂过年华的脸和唇。朝思暮想的女人近在咫尺,他忍不住俯身吻了她。因为药香的缘故,年华睡得极沉,还陷在美好的梦境中,浑然不知皇甫钦已在榻上。 怀中的女人温香暖玉,气息如兰,皇甫钦情难自持,心中尚存的那一丝顾忌荡然无存。他迫切地想得到这个女人,即使明天她醒来后会杀了他,他也不悔这一夜鱼水之欢。 皇甫钦一边亲吻年华,一边解开了她的衣服…… 月隐入云中,夜风吹过木樨树,落花如雪。 年华睡得很沉,她梦到了年少时和宁湛、皇甫鸾在花丛中嬉戏。她蒙着眼睛站在花丛中,宁湛和皇甫鸾依次从她面前跑过,她抓住了一个,是个少年。她只道是宁湛,高兴地摘下蒙眼布,那少年看着她笑,她却怎么也看不清少年的容颜。等她努力看清时,发现那少年竟是云风白。 年华蓦地睁开眼睛,窗外云淡风轻,鸟鸣花林,已经是上午光景。 年华从梦境中回过神,突然发现自己被一个男人搂在怀中,他的体温正包围着她。年华惊疑,腾地坐起身,回头看去,与她共枕而眠的男人竟是皇甫钦。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使劲揉了揉眼,定睛望去,皇甫钦并没有消失。 年华一动,皇甫钦也醒了,他笑着望向年华,“昨夜良辰,春宵苦短,爱妃醒得真早……” 年华看看自己,再看看皇甫钦,顿时明白了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她心中腾起一股怒意,气得发抖,“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皇甫钦进入水榭,金狮骑不会阻拦,但是红娘子怎么也不阻止? 皇甫钦似乎看穿了年华的想法,笑道:“小王进爱妃的卧室,女侍卫怎么敢阻止……”他起身蹭过去,想拥抱年华,“爱妃不要生气,你我本是夫妻,同枕共眠,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啪!”年华一耳光扇在皇甫钦脸上,红唇中吐出四个字:“卑鄙无耻!” 皇甫钦不生气,反而笑了:“古语云,兵不厌诈。终归,你是小王的妻子了。” 年华心中愤怒,她既恨自己疏忽大意,睡得太死,又恨皇甫钦行径无耻,竟然趁她睡熟时潜入水榭。她的情绪剧烈地起伏着,她的头渐渐地痛了起来,一股强烈的杀意充溢胸膛,似要喷薄而出。 年华赶紧静心凝神,以意志力压抑这股突如其来的杀意。 皇甫钦浑然不觉杀机,他见年华神色宁静下来,以为她已经回心转意,不再生气。他伸出手,想触碰她:“一日夫妻百日恩,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你不要再去玉京,跟我回天音城……” “不要碰我!”年华摔开了皇甫钦的手,此时的她头痛欲裂,正在和强烈的杀意争夺自己的意识。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额上也不断地浸出汗水。 皇甫钦见年华不对劲,靠近她:“年华,你怎么了?” 年华抬头,脸色苍白如纸,她一把推开皇甫钦,皇甫钦狠狠地从床、上摔在地上。 “离我远一点!不然,我会杀了你——”年华的声音有些嘶哑,表情有些狰狞。皇甫钦吓了一跳,不敢再靠近。 年华的神色越来越难看,意识越来越模糊。突然,她一掌击在竹床、上,竹节断裂。断裂的竹条划破了她的手,鲜血淋漓。剧烈的痛楚让年华的神智清明了一些,杀意渐渐消失,直至无形。她抬头看了皇甫钦一眼,起身披上外衣,径自走出了房间。 皇甫钦怔在原地,他伸手想挽留年华,但是伸出的手连她的衣袖也未触碰到。她真的愤怒了……刚才,她真的想杀他。可是,她为什么没有杀他?是因为考虑大局,有所顾忌么?终归,即使他得到了她,她还是不爱他…… 她望向他的那一眼中,不仅充满愤怒,还充满了嘲讽和鄙夷。她在鄙视他这样怯弱卑鄙的男人?!皇甫钦顿时胸闷如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十六章 噬心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离开水榭,她找了一处僻静的亭子,独自静坐了许久。 奇怪,她到底是怎么了?突如其来,难以抑制的杀意侵袭意志,让她觉得恐慌。刚才,如果不是她掌击竹床,以疼痛让心智清明,只怕已经忍不住杀了皇甫钦。 想起皇甫钦,年华心中又是一堵,她赶紧宁定心神,以防情绪再次失控。她恨皇甫钦卑鄙无耻,以下流的手段与她同眠共枕。她愤怒,可是考虑大局,却不能杀他。一想到刚才如果失手杀了皇甫钦,年华心中就后怕,杀了皇甫钦,自己必死倒是小事,只怕北冥和玉京将会掀起战乱。皇甫钦可恨,她会让他付出代价,但不是死。 年华眼角瞥见一抹暗红身影,回过头来:“红娘子,你怎么来了?” “年将军久久不归,属下担心出事,故来看看。”红娘子垂首道。 “红娘子,你身为侍卫,昨夜九王爷进入水榭,你为什么不阻拦?如果进来的不是九王爷,而是刺客,今日我岂有命在?”年华责问道。 红娘子垂首:“属下该死,请年将军恕罪。但是,九王爷执意要进入水榭,属下只是小小的侍卫,怎么敢阻拦?况且,九王爷并非刺客……” 年华听她这么一说,也无话可说。毕竟,她之前没有交代,不让皇甫钦进水榭。年华心中还是十分不舒服。 红娘子急忙道:“年将军放心,以后属下一定不会让任何人进入水榭,包括九王爷。” “没有以后了,那拙贝罗香我不会再用了。”年华淡淡道。身为一个武将,无知无觉,太危险了。 红娘子不再做声。 “红娘子,你说我到底是怎么了?以前,我从来不曾有过这种心神失控的毛病啊!”良久,年华又开口了,声音充满了疑惑,略带一丝恐惧。 红娘子垂首:“属下不知。或者,您可以派人请晟城中的名医来诊治一下?” 年华思忖了一会儿,道:“也好。你派人重金聘请名医前来琭王府。” 无论如何,她不能带着这奇怪而危险的病症回玉京。哪怕短时间内不能治愈,也要查清病因,不能糊里糊涂。 “是。”红娘子领命。 商议盟约的事情仍在进行,已经接近尾声。自从水榭那一夜后,年华厌恶皇甫钦,除了商议盟约,基本上避他不见。皇甫钦自知理亏,他虽然害怕年华,却更想留下她,但又不知怎么做才好,陷入苦恼中不可自拔。 年华也在苦恼。几名在晟城中颇有神医之名的大夫为她诊治过后,均看不出症结所在。年华没有办法,只好把恐惧和忧焚藏在心中。红娘子的拙贝罗香,她也不敢再用,每夜只以打坐来宁神。多日来睡眠不足,让她的脸色日渐憔悴,精神也偶尔会恍惚。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崩溃。可是放眼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她。 年华忍不住想,如果云风白在她身边就好了,他见多识广,连离朱之毒都有办法替她化去,应该会知道这怪疾是怎么回事。不,不,他还是不要在她身边,她不想让他陷入危险。不知不觉,她已经太过依赖他,这不太像她身为武将的行事风格。再说,她已经嫁给了皇甫钦,又和皇甫钦有了夫妻之实。这一生,她只能欠他一世相思,来世再还他。那一缕在出征禁灵前消逝的箫音,也许也正代表了他守候了一载春秋之后的死心吧。她这一生,错爱了一个人,亏欠了一个人。即使风华之名动九州,慑六国,她手握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华权势,她还是觉得自己是一个孤独的失败者。因为,这十年来,她从无一日真正快乐。 盟约商议毕,正是深秋时节。年华决定回玉京复命,皇甫钦无法阻止,于是在沧海阁设宴,为年华践行。 沧海阁二楼的大厅中,空间广阔,四面轩窗大开,秋风习习,云水澹澹。皇甫钦和年华并坐在上首,十二步石阶之下,十八名金狮骑武将分坐列席。石阶之上,垂挂着一排珍珠帘,隔开了上下尊卑。 皇甫钦锦衣玉袍,仪容清贵。年华只是一身寻常的白色长裙,青丝随意地以玉簪绾住,脸上脂粉未施。她不由得暗骂皇甫钦,上次她隆重地穿着王妃的华服赴宴,他偏偏一个人等着她。这一次她轻松地来了,以为不过他一人,他却把众将都叫来了。年华记恨水榭中的事情,对皇甫钦没有好脸色。皇甫钦却还是笑眯眯的,一点儿也不生气。 众将一一向年华祝酒,说了践行的吉利话。年华隔着珠帘一一相应,饮了祝酒。乐师开始奏乐,美丽的舞姬翩翩起舞,众将饮酒赏舞,气氛融洽。 年华沉默着,不理会皇甫钦。 皇甫钦也有些沉默,他望了年华一眼,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真的去意已决?” 他知道她的答案,可是他还是这么问了。 年华的答案果然如他所料:“我去意已决。” 他始终不是她爱的人,也成不了她爱的人。水榭那一夜,且当做一场水月镜花般的幻梦,天明梦醒,散去无痕。从此一别两宽,勿念,勿憎。 年华饮下一杯酒,隔着珠帘,看舞姬步步生莲,水袖舒卷。皇甫钦也饮了一杯酒,苦笑:“当年,在太平宫,小王问你什么是爱,你说‘爱,是一件既痛苦,又快乐的事情。爱一个人爱到深处时,理智全无,不得解脱,为了他可以忍受一切辛酸苦难,甚至可以不顾惜自己的性命。’那时,小王不能明白,想要明白。如今,小王已经明白,却又后悔明白。” “九王爷,你想得太多了。我记得,那时我就说过,九王爷不必把‘爱’放在年华身上,我不值得九王爷错爱。”年华淡淡地道。 “不,小王没有想太多,小王只是想知道你爱的人是谁?是与你青梅竹马,荣辱相系的帝君?” 年华自嘲地苦笑:“我与他不过是帝与将,荣辱相系罢了。” 合虚山中的梦境太过美好,以至于她把自己寄托在一段无望的感情中,困陷了十年,虚耗了十年。如今,梦已醒,前尘无牵。她只愿做一个将,守护她誓言中的帝王,守护梦华的百姓。 “不是帝君。那是去年春天,在天音城郊外,让你在雷雨中狼狈哭泣的银发男子?”皇甫钦仍在猜测。 年华一怔,手中的酒杯落在了地上。她眼中闪过一抹哀伤,久久不语。 年华的沉默,皇甫钦视作默认,他的心中狠狠一痛。这一瞬间,他的心智被失落,嫉妒,不甘所麻痹,想到年华对他冷漠如冰,却对另一个人爱得深沉,他就觉得不能忍受。 皇甫钦冷笑,“那个银发男子,他已经不在了。” 年华一惊,问皇甫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今年春天,你出征禁灵时,他已经死了。” 年华不信:“你说谎。” 皇甫钦冷笑:“他死在天音城郊外的酒肆中……” 年华听见“天音城郊外的酒肆中”时,肩膀开始微微战栗,心绪开始动摇。天音城郊外的无名酒肆,是她和云风白重逢的地方,也是诀别的地方。她知道,他会去那里。 年华摇头:“不,我还是不信。谁杀了他?” “小王。” “你为什么要杀他?” 皇甫钦冷冷道:“小王在天音城杀人,不需要理由。或许,只是觉得他的银发碍眼。他已经死在了金狮骑的乱箭之下,你还是死了对他的心吧。这一生,你只能做我的妻子。” 他已经死在了金狮骑的乱箭之下……他已经死在了金狮骑的乱箭之下……他已经死在了金狮骑的乱箭之下……这句话仿佛一支利箭,瞬间洞穿了年华的心脏。 年华感到身边的声音潮水般退去,脑海中渐渐一片空白。云风白死了……他死了……他死了……死了…… 年华的头突然疼了起来,杀意渐渐地涌上心头,侵蚀意志。年华仿佛失了魂魄,没有力气去压抑杀意。她缠着绷带的手,缓缓伸向腰畔的圣鼍剑。倏然间,重剑出鞘,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玄龙,扑向皇甫钦。皇甫钦见势不妙,急忙往后避去。 年华的剑堪堪擦过皇甫钦的肩膀,霸烈的剑气将橡木桌一碎为二。 珍珠帘动,满室皆惊。众将见骤生变乱,急忙抽出兵器,也顾不得尊卑,冲上台阶,去保护皇甫钦。 “年华,你疯了!你这是干什么?!”皇甫钦颤声道。 年华静静地站着,长剑指向跌坐在地上的皇甫钦。她头上的玉簪坠地,青丝披散下来,柔顺如黑色的缎子,随着剑气飞扬。她的脸被青丝遮住,看不清表情,只可见红唇翕动,吐出一个字:“杀——杀——” “王妃疯了?!!” “王妃要杀王爷,快保护王爷!”众将举着兵器拾阶而上。 年华侧头,见众将蜂拥而上,不仅不恐惧,渐渐泛起血红色的瞳孔中,反而流露出肆虐的杀意。 圣鼍剑凌空划过,一排珍珠帘依次断裂,浑圆的珍珠噼里啪啦,纷落如雨,两名武将走得太急,被珍珠滑倒,滚下台阶。 一名持大刀的凶猛武将最先赶到台阶上,他从背后悄悄地走向年华,持刀向年华劈去,刀势如泰山压顶。年华背对着武将,似乎浑然不觉。皇甫钦心中一紧,微微张口,似要阻止。 气势汹汹的大刀已经临近年华的头顶,武将自以为一击必中,但刀劈下的触感,却是虚空。他定睛一看,年华已经不见了。他正想弄清楚年华去了哪里,视线突然升高。在一瞬间,他将整个大厅尽收眼底。在意识失去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他要杀的女将站在一具断了头的尸体身后,她手中的玄铁重剑上,鲜血蜿蜒。那个断了头的武将,看上去说不出的熟悉……啊,正是他自己。——原来,她竟以他无法看清的速度绕到了他的背后,反给了他致命的一袭。 年华斩飞了从背后偷袭她的武将的头颅,从武将颈中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衣,也溅了她一脸。武将的头颅跌落在大厅正中,乐师和舞姬吓得四处逃散:“啊啊,杀人了!!” “啊!快逃命——” 如果说一众武将之前还以为年华拔剑只是闹剧,此刻看见眼前血淋淋的头颅,也都明白了这绝非玩笑。——王妃真的想杀王爷。 众将手持兵器涌上,将年华困在中央。 鲜血从年华脸上滴落,她伸出舌头,舔去了唇边的血迹。鲜血的味道,让她的头更疼,心中的杀意更加肆虐,无法抑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杀戮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手腕一转,圣鼍剑闪电般没入了一名武将的小腹。 剑出,血溅,人亡。 年华诡异一笑,红唇烈艳,瞳孔冰冷:“杀——” 皇甫钦在左右的护卫下,疾步向后退去。他望着与众将激战在一起的年华,心中纠结而疼痛。他没有料到自己那一句话,竟会让她陷入疯狂。那个银发男子,对她究竟有多重要?让冷静的她甚至迷失了自己?!!左右劝皇甫钦赶快离开沧海阁,他却牵挂年华,踟蹰着不肯走。 圣鼍剑畅饮鲜血,众将在年华的剑下次第倒下,酒宴变成了血宴,歌舞场变成了修罗场。年华疯狂地杀戮着,她绝望的心灵渴望着鲜血,她头疼的痛苦必须以杀戮来释放。 不!不!不能杀人!不能挥刃!!心底残存的一丝理智这样告诫她,但那一丝理智苍白而乏力,根本阻止不了她的行为。 此时的她,仿佛不是她,但却又的确是她。她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无力停止。在得知云风白死去的那一刻,她疯狂了,崩溃了。看,这大厅中蔓延的血色,多像那年冰雪荒原中从他指端盛开的花海。啊,溅在身上的鲜血的温度,多像他怀中的体温…… 年华一剑刺死了最后一名围攻她的武将,转身向皇甫钦走去。 “年华……”皇甫钦眼看左右侍卫也被年华斩于剑下,他踉跄后退。退了几步,他的背脊抵上了冷硬的墙壁,再无退路。 年华一步步走近皇甫钦,红色的瞳中泛着冷光。她的脸上、身上都是血迹,圣鼍剑上也正滴着鲜血。她每走一步,便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有那么一瞬间,皇甫钦以为走向自己的人不是年华,而是地狱中的修罗。 “年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皇甫钦望着年华,道。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心中涌起的不是恐惧,而是悲哀和苦涩。 年华目光冰冷,殷红的唇中吐出一个字:“杀——” 皇甫钦笑得苦涩,“你想杀了小王?就因为那个男人死了,你想杀了我?!年华,别忘了,你是玉京的将军,小王是北冥的晋王,你想挑起北冥与玉京的战火吗?即使你不承认,小王毕竟是你的丈夫,你杀了小王,天下人会如何看你……” “杀……”年华仿佛没有听见皇甫钦的话,她的心智已经被强烈的杀意控制,无法解脱。她伸出左手,手指轻轻滑过皇甫钦的脸。 皇甫钦以为年华改变了主意,大喜:“小华……” 年华拎起皇甫钦的衣领,右手圣鼍剑递出,黑剑没入了皇甫钦腹部。 “呃,小华你……”皇甫钦只觉得腹部一凉一痛,比痛苦更浓烈的,是失望和悲哀。 年华目光冰冷,如同木偶。她手腕一动,圣鼍剑从皇甫钦的身体中抽离,鲜血淋漓。 皇甫钦望着年华,眼前闪过一幕幕场景…… 玉京古道外初见,惊鸿一瞥,她还是十八九岁的少女,他嬉闹调戏她,她冒火想揍他;天音城再见,她已是二十四五的女子,岁月如刀,没有使她老去,反而将她雕磨得更加美丽成熟,她身上女性明媚韶艳的风华和武将睥睨山河的气度,让他深深地惊艳;太平山离宫再相逢,为了她的诺言,他舍命下山崖。当他陷入死亡绝地时,她乘着金鹏从天而降,来救他上去。大鹏背上,山风浩荡,云海翻涌,她的目光望着九天之上,而他却望着她;天音城中,两人成亲后,春夏秋冬,点点滴滴,他总是在戏弄她,惹她生气。当她凶巴巴地拍飞他时,他其实很开心。因为只有她生气时,她的脸上才没有哀伤,才没有寂寞。 从开始到结束,她从来就没有注意到他在望着她,他在爱着她。因为,她的目光总是流连在别处,不曾看见他。 他知道,她从来没有爱过他,她嫁给他只是因为责任,因为承诺,可她却不知道,成婚那一天,在祭庙中乐神青商的神像前,他的誓言不是虚言,而是真心。 他从来不懂爱,等他懂得爱时,却爱上了一个不懂得他的爱的女人。 皇甫钦苦涩地笑着,腹部的创口深到致命,鲜血不断地涌出。他感到生命正在流逝,无可挽回,他望着年华,眼中没有怨恨,只有悲伤,自嘲:“年华,我爱你……这是出征禁灵前,你没有听清的那一句话,小王说等禁灵一战结束,小王再重新对你说一遍……呵呵,现在不说,只怕就没机会了……” 如果,早知会有今日,他还会不会玩这场危险的赌博,娶这个会杀了她的女人?皇甫钦想了想,他的答案是肯定的。即使明知是死局,他还是会选择娶她。有时候,一个最聪明的人,也会糊涂到比傻瓜还傻。水榭那一夜,春梦旖旎,他曾拥她入怀,与她肌肤相亲。那是他这一生中最幸福快乐的时刻,可惜短暂,逝如夜露。 皇甫钦伸出手,触碰年华的脸。 圣鼍剑起,刺入了皇甫钦的胸膛。 年华握着剑,眼神空洞如木偶。 “呃!”皇甫钦低头看了一眼没入胸膛的长剑,他笑得更加苦涩,他再一次伸手触碰年华的脸。这一次,年华没有躲开。皇甫钦替年华擦去脸上的血迹,苦笑:“爱妃,你还是这么凶巴巴的……” “嗤!”年华拔出圣鼍剑,皇甫钦软软地倒在地上,已然死去。他死前仍然望着年华,嘴角带着一丝苦笑和悲伤。 年华低头望向皇甫钦,脸上没有表情。 沧海阁外,古树参天。 红娘子静静地站在树上,隐身于木叶中。她透过四面大开的窗户,观看着大厅中发生的一切。她手中的小鼎中,烟雾袅袅溢出,那只母蛊虫在蠕蠕爬动,通体血色如滴,既可怕,又恶心。 看见年华杀了皇甫钦,红娘子满意地笑了。她的手指拂过蛊虫,指甲缝中有黑色的粉末落下。沾上了黑色粉末,蠕蠕爬动的蛊虫瞬间僵住。红娘子合上鼎盖,红色的烟雾也不再溢出。 “乖孩子,暂时先安眠一段日子……”红娘子宠溺地对蛊虫道。年华的意志太强,刚极易折,过度侵蚀她的意志,一旦超过了她所能够承受的极限,只怕她会真的陷入癫狂。 今日之事,不在红娘子的意料中。年华突然失控时,在沧海阁外护卫的她也吓了一跳,随即见机行事,催动蛊虫中的杀意,操纵年华疯狂地杀戮。 年华居然能够杀死十八名一流的悍勇武将,这让红娘子也微微动容。杀意能够激发战士潜藏的的战斗力,但她没有料到年华的潜力如此强大。那一刻,她觉得年华不是人,而是上古的斗神,地狱的修罗。 “蹬蹬蹬——”树下传来脚步声,一列金狮骑闻讯而来,进入沧海阁。 “这下子,必起战乱……”红娘子冷笑,隐入了树叶后。 沧海阁中,遍地尸体,血流成河,一场践行宴变成了死亡的血宴。年华提着圣鼍剑,踏着鲜血和尸体,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在她走下最后一步台阶时,闻讯赶来的金狮骑涌进了沧海阁,将她团团围困住。 年华刚举起圣鼍剑,脑中突然袭来一阵困意。她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年华做了一场血色蔓延的梦,在梦中她杀了很多人,金狮骑将领一个一个倒在她的剑下,最后她将长剑刺入了皇甫钦的胸膛。 在梦中,她拼命想制止自己杀人,可是玄铁重剑却一次次挥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那个杀人的人陌生而冷酷,残忍而强势,她想要阻止,却无法阻止。长剑没入皇甫钦腹中,她大声喊着:“不——不——” 可是,没有人听见,她也没有停止杀戮。 “年华,我爱你……这是出征禁灵前,你没有听清的那一句话,小王说等禁灵一役结束,小王再重新对你说一遍……呵呵,现在不说,只怕就没机会了……”皇甫钦悲伤地望着她,他腹部的伤口在汩汩流血。 年华惊住了。他在说什么?他说……他爱她?!他常常把爱她挂在嘴边,以至于她都当做戏语来听,可是现在他都快死了,为什么还要戏弄她?还带着这么悲伤地表情来戏弄她…… 一个失神间,她又举起了长剑。不!不!不能杀他!!年华拼命阻止自己,然而圣鼍剑还是没入了皇甫钦的胸膛。 年华绝望了。 “爱妃,你还是这么凶巴巴的……”皇甫钦临死前的戏语,仿如梦幻,却痛入年华的心髓。年华觉得自己渐渐沉入一片血海中,难受得无法呼吸…… “呼哧,呼哧!”年华惊醒过来,胸闷得难受,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全身都是冷汗。她想动,但却发现自己被束缚在一面墙壁上,四条从墙壁中探出的粗大铁索分别锁住了她的手脚。她动了动,铁索击墙,发出锵鸣,却没有回还的余地。 年华举目四望,发现自己处在一间监牢中,周围光线阴暗,腐臭盈鼻。她想起了刚才血腥残酷的梦境……不,那不是梦境,那是真实。她确实血洗了沧海阁,杀了十八名金狮骑将领和……皇甫钦…… 悔恨,痛苦,迷惑,悲伤,忧焚……各种情绪浮上了年华的心头,她为什么要杀皇甫钦?她顺着回忆抽丝剥茧…… “那个银发男子,他已经不在了。” “今年春天,你出征禁灵时,他已经死了。” “他死在天音城郊外的酒肆中……” “小王在天音城杀人,不需要理由。或许,只是觉得他的银发碍眼。他已经死在了金狮骑的乱箭之下,你还是死了对他的心吧。这一生,你只能做我的妻子。” 是了,因为皇甫钦说他杀了云风白。她心中因为绝望而变得一片空白,之后行为就不受控制了…… 云风白,已经不在世界上了…… 皇甫钦,也死在了她的剑下…… 年华心中突然一片苍凉,万念俱灰。 “蹬蹬蹬——”脚步声响起,有人走向了牢门。年华抬头望去,是一名金狮骑将领。定睛细看,她认识,是她来晟城那天领她入城的校尉。践行那一天,这名校尉因为有任务出城,没有赴沧海阁之宴,故而逃过一劫。如今,皇甫钦和十八名将领皆殁,在晟城的金狮骑将领中,他的职衔最高,所以出来主事。 在离牢门还有三尺的地方,校尉便停住了脚步,不敢再走近,仿佛牢中关押的不是人,而是洪荒猛兽。 年华望了校尉一眼。 校尉的双腿开始发抖,他又想起了沧海阁中的惨烈景象。十八名叱咤沙场,勇冠三军的猛将,竟都被这个女人杀死。她简直不是人,而是魔鬼。 校尉的声音也在哆嗦,“王妃……不,年将军杀了王爷和十八位金狮骑将领,此事事关重大,末将没有权力作出处置。明日,末将会派重军押送年将军、王爷和诸位将领的尸体回天音城,让王主处置。” 校尉说完后,立刻匆匆离去,仿佛在牢门口多呆一秒钟,便会性命不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出兵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牢中恢复了寂静,年华安静地发呆,听墙角滴水的空洞声音。她的心中空落落的,十分疲倦,十分乏力。沧海阁中的一幕幕犹如噩梦,她觉得自己正在崩溃。 她不能承受,自己不受控制地滥杀,这和野兽有何区别?她更不能承受,云风白已经不在人世。这个世界没有了他,总觉得连颜色也黯淡晦涩了。 玉京,皇宫。 霜降时节,万木凋零。宁湛站在承光殿中,望着窗外萧瑟肃杀的秋景。一阵凉风吹来,他忍不住剧烈咳嗽。好半天,他才喘过气来。他的身体,因为常年操劳国事,越见差了。 “年华,对不起……”宁湛望着北方,叹了一口气。三天前的早上,年华在沧海阁杀了皇甫钦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玉京。 宁湛苦笑。这一次,他又拿她做了棋子。她如果知道了真相,一定会恨他恨到再也不会原谅他。可是,皇甫钦的死,让他很满意,很高兴。于私心,一想到皇甫钦与年华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他的心中就怨恨,嫉妒,恨不得亲手杀死皇甫钦。从小到大,他一直觉得年华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他如同爱另一个自己一般爱她。他亲手将她送至远方,因为他有让她回来他身边的办法。他不会离开她,也不允许她离开他。皇甫钦一死,她又会回到他的身边。于大局,北冥没有了皇甫钦,就如同野兽没有了爪牙,不再可惧。利用皇甫钦灭禁灵,再杀了他,攻取北冥。多么完美的计划,一石二鸟,坐收巨利。他相信,只要部署得当,以年华的能力,一定可以替他平定北冥。只要北冥臣服,天下就已经定下一半,其余所虑者,唯南方的越国和皓国。 想到这里,宁湛舒了一口气。他越来越依赖年华,在权势斗争错综复杂的玉京中,他得到的越多,越觉得孤独。放眼左右,只有年华能让他觉得温暖,安心。有一种爱,太过深沉,经过时间的沉淀,就像没有爱一样,唯想要她长伴在身边。可是,他这一次的计谋狠毒而绝情,置她于无情无义之地,以她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知道了真相,绝对不会原谅他,一定会与他相绝,弃他而去。 不,他一定不能让她知道真相!蛊虫之事只有红娘子知道,那么事成之后,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只能杀了红娘子,才能永保秘密…… 宁湛正在思索间,百里策和萧良走进御书房,跪地行礼:“臣百里策参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臣萧良参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湛回过神来,道:“两位爱卿平身。” “谢万岁。”百里策和萧良起身,站立在一旁听命。 宁湛对萧良道:“萧爱卿,今日朕召你前来,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唉,禁灵方定,盟约尚未履行,晟城中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年将军杀了皇甫钦,已经被金狮骑押解去了天音城,禁灵境内的青龙骑与金狮骑也起了冲突,陷入了僵持。燕灵王一向倚重皇甫钦,年华身为玉京的将军,她杀了皇甫钦,他怎么会与玉京善罢甘休?只怕玉京和北冥难免一场战祸。朕已经是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萧爱卿认为现在该怎么办?” 萧良沉吟了一会儿,道:“依末将之见,如今正是一举攻破北冥的大好时机。燕灵王虽然是北冥王主,但他怯懦昏聩,万事全都依赖皇甫钦。皇甫康只是王座上的木偶,皇甫钦才是北冥的栋梁。皇甫钦一死,北冥朝廷中必定人心大乱,军中也会士气低靡。更重要的是,金狮骑中的精锐将领皆在沧海阁被年将军杀死……”萧良说到这里,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知道年华悍勇,但是没有料到她竟然悍勇到了这种地步。——仅凭一人一剑,斩杀了十八名数一数二的金狮骑猛将。在这个崇尚勇武和力量的乱世,萧良虽然和年华是水火不容的政敌,但也不得不对她心生敬畏。正如坊间传言,若论九州第一英雄,当数风华将军。萧良继续道,“如今,北冥的武将均不足为惧,如果要攻取北冥,也就在圣上的一念之中。” 宁湛淡淡道:“萧爱卿的分析十分有理。可是,年将军陷在天音城中生死未卜,放眼朝中,又有谁可以领兵挥师入北冥?” 萧良垂首,毛遂自荐:“末将虽然不才,但是自认为可以领玄武骑入北冥,救出年将军,再与青龙骑、白虎、骑合力一击,踏平天音城。” 宁湛大喜:“萧将军肯出马,何愁北冥不破?明日早朝,朕就下旨让萧将军出征北冥!” “是。”萧良垂首。 萧良告退后,百里策道:“圣上,微臣以为萧良不会救年将军,反倒会趁机置她于死地,以拢兵权。” “无妨。朕本来就没有指望他会救年华。”宁湛坐回御座上,喝了一口茶,道,“朕派遣红娘子暗中保护年华,无论是燕灵王要处死她,或者是萧良想置她于死地,只怕都很难。况且,凭借萧良一己之力,难定北冥。他也不是一个不知道大局为重的人,生死关头,他自然明白外敌和内敌孰轻孰重……咳咳咳……” 一阵风吹来,有些寒冷,宁湛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圣上英明。臣等只看清前后三步,圣上已经将十步之内的变数看得清明了。”百里策由衷地赞道,同时心中也生出感慨,眼看着自己曾经的学生,紫石培养出来的王子越来越有帝王的胸襟气度,谋略手腕,也越来越具有帝王的无情和冷酷。他高兴的同时,又有一点悲哀。他这为帝的一生,只剩山河,只怕永难快乐。望着身体羸弱,咳嗽不止的宁湛,百里策悲哀地想到。 “太傅,你知道萧良为什么主动要求攻打北冥?”良久,宁湛终于止住了咳嗽,脸色苍白,靠在御座上喘气。 百里策想了想,猜测:“因为皇后的缘故?” 皇后皇甫鸾是北冥国三公主,萧氏权势的根基在外戚的身份。自从萧德妃死后,萧氏又将两名萧氏女子送入宫中,皆已晋封了妃位。萧太后一直想除掉皇甫鸾,将萧氏妃子扶上后位,以巩固萧氏的权势。可是,碍于皇甫鸾是诸侯王室之女,外有北冥为后盾,内有年华护佑,不能得手。如今,因为沧海阁之变,北冥与玉京反目,只要北冥国亡,皇甫鸾就不复有公主的身份和强大的后盾,她的皇后之位也就不再稳固。所以,萧良在这重要关头,主动请缨出征北冥。 宁湛点头,道:“自朕立后以来,皇后性格太柔弱单纯,震慑不住后宫,也管理不了后宫。后宫诸事,皆由太后和两位萧妃把持。年华也远去北冥,萧氏愈加猖狂无忌。自古以来,多少王朝败坏在外戚手中,纲纪坍塌,乃至亡国。萧氏的势力已然太大了,必须抑制,否则一定会酿成大患。北冥之战后,无论成败,小鸟儿一定会受到牵连。太后会抓住这个机会,让朕废后重立。朕绝不会让梦华再出现姓萧的皇后,朕需要一个聪明强势,可以与太后抗衡的女人做朕的皇后,统领后宫。” 百里策思忖了片刻,道:“历数圣上后宫中的妃嫔,有资格晋封为皇后者,见到萧太后或如鼠避猫,或阿谀奉承,哪里有敢与她抗衡者?” 宁湛道:“太后忌惮的人,只有年华。如果朕娶年华为皇后……” 百里策吓了一跳,急忙反对:“圣上,这万万不可。其一,年华出生低微,不配为皇后。其二,自古以来,从没有帝王娶女臣为皇后,更何况还是女武将,这样做有乱朝纲,恐生变乱。其三,年华是北冥晋王妃,晋王皇甫钦刚死,还是她杀的……且不论杀人之事,单只是她已经嫁为人妇,就不能再做皇后了。微臣虽然倾佩年将军,也知道年将军是一位好女子,微臣在朝中也是站在年将军这一边的臣子,但是绝不赞成圣上封她为皇后……” 宁湛闻言,有些不高兴:“她虽然是平民出身,但是已经凭借军功晋升为风华将军,如今玉京中有几个人比她的身份尊贵?自古以来,没有帝王娶女臣为皇后。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朕就破了这个例又如何?乱朝纲?生变乱?现在的朝纲不乱吗?天下不乱吗?朕娶她为皇后,又能乱到哪里去?规矩是人定的,朕不介意她曾嫁为人妇,皇甫钦也死了,朕为什么不能娶她?……咳咳,咳咳咳……” 也许是心绪太过激动,宁湛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百里策叹了一口气,不敢再多言,只好道:“一切,还是等年将军回玉京之后,再做定夺也不迟。况且,现在还不知道她能否安然回到玉京……” 良久,宁湛的咳嗽才平息了下来。他抬头,望向北边的天空,喃喃:“她一定会回来的。只是,现在,她还愿意嫁给我吗……” 沧海阁事件后,年华被金狮骑押解去天音城。年华带来晟城的侍卫,一半被杀,一半逃回了南边春原。屯兵在南边春原的青龙骑闻讯,举兵北上救年华,被驻扎在北边春原的金狮骑阻拦。两军几番混战后,僵持在了玉带河。 年华被带到天音城时,已经是立冬时节。燕灵王见到皇甫钦的尸体,痛哭不已,他下令处死年华,以祭皇甫钦在天之灵。刑期定在小雪那一日。 禁灵境内,青龙骑与金狮骑频频交兵,青龙骑大军驻扎在南边春原,在北冥西南方;白虎、骑屯兵在北冥东南方的郓城,蠢蠢欲动。青龙骑、白虎、骑呈犄角之势,包围北冥。萧良带领的玄武骑,从正南方缓缓北上,直逼北冥而来。 年华困在重重守卫的天牢中,不知道外面烽火已燃,兵戈将起,也不知道今夕何夕,她只是在坐等死亡的降临。她曾经也困陷过天牢,但那时她仍生龙活虎,有求生的欲望。而如今的她,面色苍白憔悴,目光僵滞,已然是一具行尸走肉,没有求生的欲望。 在一场场袭来的血腥噩梦中,她陷入了困惑、迷茫、罪恶、自厌、恐惧的漩涡中,不能自拔。明知道外面必定掀起腥风血雨,明知道自己身为将军,又是罪魁祸首,有责任、有义务去平息这一场浩劫,可是,她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清醒。她害怕,害怕清醒的自己仍旧会不受控制地滥杀无辜。 她宁愿当一只乌龟,缩在壳里,等待被人杀死。或许,死亡才是解脱。皇甫钦被她杀死了,他临死前,她才知道他爱她。云风白也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他虽然非她所杀,却也是因她而死。她唯一的依赖与温暖,也不再存在于世上。这个世界,只剩孤独和寒冷了。也许,死了更好。死了之后,说不定能够见到云风白。如果,真能在黄泉彼岸相遇,她一定不再辜负他的深情。 年华蜷缩在天牢的角落里,右手握成拳,一次一次地击打冷硬的石壁。她的右手鲜血淋漓,墙壁上也血迹斑斑。唯有以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让疼痛驱赶困乏,她才能保持清醒,免得一闭眼,又是无尽的血海和残酷的杀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荒宅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啪嗒!”牢门的铁锁被人打开,有脚步声渐渐逼近。身为武将,本应该时刻对周围的环境保持警惕,但年华却仿佛没有听到,也浑不在意,她仍旧一下一下地以手击打墙壁。她渴望疼痛,但其实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此时的她不是武将,只是一个尚有呼吸的死人。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年华的手,制止了她的自残。那只手温暖而有力,手指修长干净,衣袖白如冰雪。 年华抬头,顺着那只手往上望去,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银发胜雪,五官如刻,棕色的重瞳中带着心痛和温柔。 是……云风白?!!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她的眼前?莫非她也死了?!! 云风白语气微含责备:“年华,你这是在做什么?” 年华懵懂地看着云风白,她伸出另一只手,抚摸他的脸,手底传来皮肤的温度,他的呼吸,“风白……” “先出去再说。”云风白拿出一串钥匙,试了几次,才打开年华的手铐和脚镣。 年华痴痴地望着云风白,这才明白一切不是幻觉。云风白没有死,他来救她了。她本已哀如死灰,毫无生念的心中,又燃起了一丝生机。——他总是能带给她希望和生机。 年华伏在云风白的肩膀上,忍不住放声痛哭。他总是在危急关头出现在她的身边,不离不弃。在这个充满权斗、背叛、利用、算计的冷酷世界中,只有他真心对她,从头到尾,不含一点虚假。 云风白伸手,抚摸年华的头,“好了,别哭了,时间不多了,先出去再说。” 云风白扶年华站起来,由于数日来没有吃东西,也不能安睡,年华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就要倒下。云风白见年华虚弱成这副模样,心中又是一痛,欲要抱她。年华阻止,“不,我自己能走。” 年华强撑着站起来,还是头晕目眩。 云风白叹了一口气,“都这时候了,不要再逞强了。我背你出去。” 说罢,云风白不由分说地背起年华。年华趴在云风白的背上,虽然知道要冲出守卫重重的天牢,必定会经历一场腥风血雨,但是因为有云风白在,她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觉得很安心。 走出天牢的道路,比想象中要宁静。云风白和年华所过之处,守卫的铁甲士兵全都倒在地上,已然死去。 年华和云风白面面相觑,均感到奇怪。 年华问云风白:“是你进来时杀了他们?” 云风白摇头:“不是。我进来时,根本不曾让任何人察觉。所伤者,也不过是监管钥匙的狱卒。” 以云风白的轻功和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守卫重重的天牢,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既然是悄悄潜入,没有大张旗鼓,那么杀死守卫的人是谁?除了云风白,还有谁潜入了天牢,杀人于无形?更加奇怪的是,看这架势,倒像是那位潜入者在为他二人逃出天牢开路。 年华心中正在疑惑。云风白对年华道:“你看他们耳后。” 年华定睛望去,死去的侍卫耳后都插着一根细针。细针如同牛毛,呈暗红色,显然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死去的侍卫,皆是七孔流黑血,唇色青紫。 这针年华并不陌生,正是红娘子惯用的暗器。原来,红娘子没有因为大难临头,就弃她而去,而是一直徘徊在天牢附近,暗中保护她。 年华喟叹,觉得自己之前一心求死,太过糊涂,太过不负责任。近到红娘子,中至驻扎在禁灵的刘延昭、青龙骑、田济、白虎、骑,远到玉京的宁湛、皇甫鸾,北冥,禁灵,玉京的百姓,都会因为她在晟城沧海阁中的血腥屠杀而受到牵连。她自暴自弃,消沉地逃避,会连累了他们来替她承担责任。杀了皇甫钦和十八名金狮骑将领,她十分悔恨愧疚,只想以死来赎罪和解脱。可是,她这一死,必定会连累很多人。有时候,选择生艰难,选择死反而容易。更何况,云风白并没有死,她的心也还没有死。她还想活着,想和他一起去抓住哪怕是缥缈虚无的幸福。 云风白心生警惕,“我潜进天牢时,这些人都还活着。这是谁做的?会不会是敌人?” “不是敌人。是我的侍卫……”年华对云风白道。年华猜测,红娘子可能一直潜伏在天牢附近,想找机会救她,今日恰巧云风白闯入天牢中,她就在暗中保护两人顺利逃出。 云风白皱了皱眉:“手段如此毒辣,此人绝非正道中人,也非良善之辈。” 年华没有做声。她也知道红娘子不是良善之人,但是为将之道,有时候必须用人唯能,而非用人唯德。 云风白背着年华从尸体铺就的通途逃出生天。年华伏在云风白的背上,竟安心地睡了过去。这一觉,她睡得十分安稳,没有噩梦来袭。 年华醒来时,置身在一处断垣残壁,破檐漏瓦的房间中。寒风呼啸,月色凄迷,四周十分安静,云风白不在,只有她一人。 “风白,风白,你在哪里?!!”年华蓦地站起来,仿佛疯了一般,开始在荒废的巨大宅院中寻找。 月光中,年华一间房一间房地找去,坍塌破旧的宅院到处都是灰尘,显然已经荒废了很多年。年华找遍了荒宅,发现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云风白的踪影。她只能听见自己空洞而急促的脚步声…… 年华站在荒草丛生的庭院中,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冬夜的冷风吹来,衣衫单薄的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云风白在哪儿?他怎么不见了?难道,一切都是她的幻觉?不,如果是幻觉,她怎么会出了天牢,来到这荒宅中?而且,年华低头看自己的右手,她受伤的手已经上过了药,并被包扎得好好的。云风白的出现不是幻觉。如果不是幻觉,那么就是他离她而去了?他走了…… 年华心中狠狠一痛,几乎站立不稳。 “年华,你醒了?咦,你站住院子里做什么?”云风白拎着一包东西,从荒草中的石径上走来。看样子,他刚从外面回来。 年华回头,看见云风白站在月光中疑惑地望着她,她突然冲向他,狠狠地抱住了他。 云风白一怔,手中的包袱掉在了地上。跌散的包袱中有一套男装,有一些药瓶,另外有一个油纸包,似乎包着食物。 年华紧紧地抱着云风白,仿佛一松手,他就会不见了,“我以为你走了……我以为你丢下我走了……” 云风白伸手,爱怜地拥住年华,“放心,我不会丢下你,我不会走……” 他爱了她十年,等了她十年,怎么会在今夜离她而去?两人曾经共患难,同生死,也曾拔剑相向,她曾冷漠地伤害过他,也曾和他度过快乐的时光,她是他此生深烙在宿命里的一场劫,也是他此生最幸福的一场梦,他怎么会弃她而去? “外面有金狮骑在巡逻搜查……先进去,被人看见了会有麻烦。”云风白低声对年华道。 年华这才心生警觉。云风白拾起包袱,和年华进入废屋中。废屋里没有灯烛,两人怕引来追兵,也不敢生火,只好对坐在月光中。 年华坐在云风白身边,侧头看着他,眼也不眨,似乎只要一眨眼,他就又会消失不见。她伸出手,拉住云风白的手,云风白反握住她的手,他手心的温度让她觉得安心。 命中之缘,生死相伴。 “你去了哪里?外面情况如何了?”年华问道。 “我出去找些吃的东西,顺便打探情况。”云风白想起街上戒、严的情形,不由得皱了皱眉。燕灵王得知年华逃出天牢,还杀死了所有守卫,勃然大怒,他下令金狮骑全力搜捕年华,绝不能让她逃出天音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天音城中全城戒、严,四座城门都已经封锁。街道上到处都是金狮骑,他们在挨家挨户地盘查。这座荒宅也不安全,我们必须十分谨慎。” 年华脸上露出忧色,她杀了皇甫钦和十八名金狮骑骁将,燕灵王必然恨她入骨,必定全力搜捕她。她想要逃出天音城,只怕难于登天。她倒是不惧死,只是担心会连累云风白。她总是在连累他。 云风白似乎看出了年华的心思,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你我几番生死与共,何谈连累?” 爱上她这样的女人,他早有觉悟,生活一定不会平安静好,必定跟随她行走于烽火生死之间,时时刻刻与死神擦肩而过。这是她的宿命,也是他的选择。和她在一起,再危险,他也甘之如饴。 年华有点生气,嘀咕:“不要揉我的头,我又不是小孩子。” 寒风凛冽的冬夜,她的心中却十分温暖,因为有他在身边。 云风白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么,道,“我突然想起,在我还是一个少年时,曾经有一次来中原办事,在一座荒寺的枯井中救了一个孩子。他被人丢在了枯井中,井口被巨大的石头封死了,不知道被关了几天。我从枯井中把他抱起来时,他已经神志不清了,但一直在哭,一直在哭。我揉他的头,抱着他,安慰他。他就不哭了。荒寺中有两具尸体,一名是被蹂、躏的少女,一名是被虐杀的男孩。我想,可能是他的亲人吧。我和师弟将尸体用草席裹好,放在一棵松树下。因为还有事情要去做,我没能等他醒来,就离开了。” 年华望着云风白,眼泪突然滑落。她突然扑进他的怀里,把头埋在他的胸膛,失声痛哭。 “你怎么了?年华。”云风白大惊。 “那个孩子是我,是我……”年华泣不成声。原来,他就是她一直感念的恩人。原来,他们那么早就已经相遇。原来,是他告诉了她‘只有强大,才能守护’。原来,他是她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人。 “欸?!”云风白吃惊。那个在枯井中顽强求生的孩子,那个奄奄一息,陷入绝境中的孩子,那个蜷缩在他怀里,想要汲取温暖和力量的孩子,居然是年华?! 年华告诉了云风白那场悲伤的逃亡,泣不成声。 云风白紧紧地抱着她,久久不语。原来,他们那么早就已经在乱世烽火中相遇。原来,他曾经为她铺垫了宿命。原来,他们的命运早已紧紧相连。因为他的一句话,九州乱世中,就出现了一个叱咤沙场的风华将军。 “去年春天,我说了很过分的话,对不起……”年华垂下了头。去年春天在雨中,她深深地伤害了云风白。 人,只有在失去时,才会知道什么是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东西。皇甫钦的一句话,让年华知道了云风白在她生命中有多重要。在听到云风白死去的那一瞬间,她的心也死了。那时,她才了然,他不是他生命中的过客,而是她的生命。 云风白道:“我没有怪过你,从来没有……” 他从来不怪她无情,因为他知道她的无情正是她的痴情。他和她是一样的人,一生只对一人衷情,磐石无转移。但是,宁湛伤她太深,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让她心如死灰,不再动情,而甘愿沦为一个没有感情,没有爱意的战将,为了政治目的来到北冥和亲。他如果有恨,也只恨自己当年在枯井中救起她时,没有守候到她睁开双眼。如果,当时他带走了她,她就不会在烽火中邂逅封父,成为将门弟子,更不会在合虚山遇见宁湛,陷入一世的劫难之中。当年缘悭一面,便蹉跎了半生。 “去年春天分别后,我在晋王府总是听见箫声,是你吗?”年华试探着问道。她猜测箫音是他,可是每次追出去,总是不见人踪。 云风白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想知道你在晋王府过得好不好,但又知道你不想见我。” “对不起……”年华再一次道歉。她心中愧疚,纠结,疼痛。在战场上,她身经百战而无一败,但在爱情上,她一直很失败。从宁湛到云风白,再到皇甫钦,她总是在懵懂、退缩、犹豫中失去。她以为可以和宁湛一生一世,白头到老,但宁湛却一次次伤害她,背叛她,算计她,利用她,甚至将她嫁给了皇甫钦。她不恨宁湛,但也不再爱他了。她爱的宁湛已经不见了,现在活着的人是以天下为己任,冷酷无情的崇华帝。她从未爱过皇甫钦,以为她和皇甫钦不会相爱,在达成共同利益后可以好聚好散,可是皇甫钦却说他爱上了她。他的爱,在临死前说出,甚至不给她回绝的机会,只能和痛苦、愧疚、罪恶、忏悔一起深深烙印在心底,除非她死去,否则这份她只能以愧疚回应的爱永远也不会磨灭。而云风白,她从来不敢正视他的爱,因为她身处黑暗血腥的地方,他站在阳光温暖的地方,她被地底伸出的荆棘紧紧束缚着,去不了他身边,也不愿意他随她堕入罪恶的地狱。她以保护为名的怯弱退缩,一次又一次无情地伤害着他,但他始终在她身边,不曾离去。 “你不欠我什么,不必愧疚。我只是喜欢呆在你身边,你总是在守护别人,守护疆土,守护百姓,那就由我来守护你。”云风白看着年华,道。 年华也望着云风白。两人对视,心有灵犀,千般情愫,万种衷情只化作淡淡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章 困局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皇甫钦说,你已经死在了金狮骑的乱箭之下。可你现在还好好的,这是怎么回事?”年华问云风白。 云风白冷笑:“去年春天,在雷雨中与你分别后,我留在了天音城。但不知为什么,身边总有一些人要取我的性命。这些苍蝇虽然不足为惧,但总是绕着人转,非常烦人。今年春天,我在城郊酒肆中被他们围击,为了以后没有麻烦,我使了金蝉脱壳之计,以幻术让他们以为已经杀了我。” 之后,云风白身边果然清净了,再也没有北冥杀手围着他转。 年华失神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我以为皇甫钦真的杀了你……一时情绪失控,在沧海阁铸下大错……当时,我听见他说你死了,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什么也阻挡不了我心中的杀意……我、我、我的身上、手上、眼前全是血,他们就这么一个一个倒在我的剑下……” 年华掩面而泣,她感到恐惧而无力。她真的没有想杀皇甫钦和金狮骑将士,可是业已发生的事情,再也无法挽回。 云风白拥住年华,他感到她正在瑟瑟发抖,只能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 “我无法控制我自己,仿佛有另一个人在控制我的行为……我是不是疯了……”年华有些神经质地道。 云风白看见年华这副模样,觉得心痛,“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先吃点东西,明天还要想办法出城。” 云风白拿过包袱,拿出油纸包。他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冷馒头和熟牛肉。年华心情抑郁,食难下咽,但念及需要补充体力,只能勉强自己吃下去。云风白也吃得很少,他时刻警惕着外面的动静。 吃完东西,已是圆月偏西。废屋中没有床榻被褥,两人只能选择背风的地方,以地为席,以披风为褥。 年华对云风白道:“我刚睡醒,一点也不困,我坐着听外面的动静,提防追兵。你奔波了一天,一定很累,你放心地睡吧。” 云风白奔劳了一天,确实也累了。他微微点头,便在地上睡了。不一会儿,就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月色凄迷,荒烟蔓草,远处隐隐传来狗吠,不知道是不是金狮骑在全城搜捕他们。一阵寒风吹过,夜空中飘起了小雪,纷纷洒洒,十分美丽。 年华倚坐在一根椽柱前,心中茫然而疼痛,为她所造下的杀孽,为皇甫钦的惨死,也为今后迷茫、危险的道路。屋中没有火,非常冷。年华打了一个寒战,她转头望向云风白,他安静地睡着,面容有些消瘦。 不知为什么,看见云风白,年华的心中就安宁了许多,觉得不再孤独,寒冷。他总是在她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守护在她身边,十年如一日。 年华站起身,拿出包裹中的男装,轻轻地抖开,披在云风白身上。不能生火的冬夜,寒冷如冰,她不想他受冻。年华回到椽柱前坐下,双手抱住膝盖,这样让她暖和许多。她透过破败的窗户,看夜空中飞雪如落花。 这一夜,很幸运,没有金狮骑来荒宅中搜查。天色蒙蒙亮时,年华坐着睡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云风白正站在窗口望着外面。昨晚年华披在云风白身上的男装,现在正披在年华身上。年华心中一暖。 年华起身,走到云风白身边,“你在看什……” 年华被眼前的景象吸引,忘记了说话。一夜飞雪,天地间铺上了一层银霜,屋顶、栏杆、树枝、地上都是积雪。琉璃世界,冰雪乾坤,纯净美丽得让人惊叹。 “在看雪景。”云风白笑了笑,道。 “真美。”年华也笑了。 年华、云风白汲了井水洗漱后,准备出去打探情况,想办法出城。为了避人耳目,年华换上了一身男装。可是,从容颜到身形,怎么看也还是一个女子。 年华想了想,道:“风白,你不是精通易容术吗?把我易容成一个彪形大汉怎么样?那样就没人能认出我了。” 云风白苦笑,“易容需要的道具,我没有带在身边,现在去找,一时半会儿也难找到。” 再说,她的样子要易容成彪形大汉,还真有点难度。 “那怎么办?”年华有些着急。现在各个关卡和城门处,一定都挂满了她的图像,她这个样子一走出去,马上就会被捉住。 云风白心念一动,“有了!” 云风白在荒宅的厨房中找到了一些锅灰,抹在年华的脸上、手上。转眼间,肤色雪白的女子变成了一块黑炭。 年华站在破碎的铜镜前,怀疑:“这样就看不出是我了么?” 房间的角落中,弃着一顶旧毡帽。云风白拾起来,拍掉灰尘,也顾不得脏旧,戴在了年华头上。毡帽一戴上去,遮住了一部分面容,配合着男装,远远一望,倒还真看不出年华是个女人。 年华往铜镜里一看,一个肤色黢黑,身材瘦削的男子,出现在她眼前。 年华惊道:“这、这是我?” 云风白满意地笑了。 年华和云风白走出荒宅,来到街上。街道繁华处,有金狮骑正在盘查路人,满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两人挑僻静的地方走,倒也没有引起金狮骑来查问。因为不知道城门处的戒、严情况,两人不敢贸然去城门。想找路人打听,又怕引人怀疑。 一条僻静的街道口,摆着一个冷清的卖云吞的小摊,远远地飘来勾人食欲的肉汤香气。 “咕咕——”年华和云风白的肚子不约而同地发出了饥饿的讯号。两人相视一望,都笑了。 云吞摊子中几乎没有客人,年华和云风白坐在一处不显眼的桌位上,年华背对着街道,云风白面对着街道。卖云吞的老翁端来两碗洒着葱花、香油,冒着诱人香气的云吞,笑眯眯地道:“两位客人请慢用。” 年华低垂着头,云风白颔首笑了笑:“多谢老伯。” 年华、云风白端过云吞,吃了起来。寒冷的冬日早上,吃着滚圆的肉馅云吞,喝着香浓滚热的肉汤,倒让人一时忘记了前路的危险重重。 因为几乎没有客人,老翁又是一个多话的人,他和年华、云风白说起了闲话,“从昨日起,便不太平了,到处都在乱捉人。等两位吃完了,老朽也得收摊了,免得没挣着几个糊口钱,反倒惹了祸事。老朽劝您二位也不要再在街上闲晃了,免得惹上无妄之灾。” 云风白道:“这要捉拿的风华将军是一个女人,与我等男人有什么干系?老伯你多虑了……” 老翁本来就话多,又因为做不成生意,满腹牢骚,“谁说只抓女人,男人也抓,说是风华将军劫狱的同党。天牢里都蹲了几百号人了。您二位一看就是外地人,外地人更容易撞在枪口上,一旦入狱,大刑上身,真真是有口说不清,有钱难买命啊……” 云风白笑了笑,“听老伯这么一说,我兄弟二人倒还真有点怕了。我们是禁灵的琴商,来天音城采购古琴,住在悦来客栈,今日本要出城去谈一笔说好的生意,不知道城门处能不能放行?” 老翁连连摆手,“出不了城,您二位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吧!从昨日起,四座城门就都关闭了,不许一个人出城。今日一早,王主发出诏令,宁可错抓,不可放过,一日不擒住风华将军,一日不许任何人出城。” 年华手一抖,勺里的云吞掉在了桌子上。 云风白为难地笑了笑:“这可真难办了。今日这笔生意很急,不能延误……” 老翁哂笑:“区区一笔生意,哪里抵得上性命重要?客官你就看开一点吧。在这乱世中,能够平平安安地活着,才是最划算的生意啊。” “说的也是。”云风白苦笑。他心中开始焦急,四座城门都戒、严封闭了,他和年华难道要插翅飞出天音城去? 云风白抬眼,远远看见一列金狮骑出现在街口,开始挨个盘查行人。他低声对年华道:“吃完了吗?该走了。” 年华虽然没回头,却会意,点头:“走吧。” 云风白将钱放在桌子上,两人起身离去。 “两位走好。”老翁笑送。 远处的金狮骑渐渐走近,年华、云风白急忙闪入一条陋巷。两人在陋巷中七转八折,避人而行。他们决定先回荒宅去,夜深人静时,再想办法出城。可是,两人却没有办法再回荒宅,因为通往荒宅所在街坊的大路上,已经站满了金狮骑,他们正在一个一个地盘查路人。金狮骑盘查得很严苛,从头到脚,滴水不漏。如果撞上了,年华一定会被查得原形毕露。 这可怎么办?难道就在街上和金狮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处处都是盘查行人的金狮骑,一不留神,就会撞上枪口。一旦被金狮骑发现年华的行踪,双拳难敌四手,任年华和云风白武功再好,在这闭城戒、严的天音城,也敌不过千军万马的金狮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赌坊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和云风白正走在小巷中,迎面走来一个虬髯大汉,步履匆匆。小巷中并不宽敞,大汉体型壮硕,如同一座铁塔,几乎挡去了一多半的路。他走得很急,正好和走在前面的云风白相撞。大汉比云风白高出半个头,壮上大半圈,但是在撞上云风白后,他反而被弹出,跌倒在地。 “他奶奶的,敢撞爷?!你找死……”大汉起身,冲向云风白,迎面就是一拳。他的拳头尚未接近云风白,就觉得眼前一花,胸口如遭钝击,踉跄后退数步。 云风白出手,不着痕迹。 大汉一怔,抬头望向云风白。年华正好探出身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她与大汉恰好目光相接,“呃,紫髯兄?!” 虬髯大汉一惊:“年将军?!” 云风白怕夜长梦多,本已对大汉怀有杀意。年华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出手。年华走向紫髯:“一别多日,紫髯兄可好?” 虬髯大汉正是年华客居北冥天音城时,与她相交甚厚的游侠儿之一。即使成为晋王妃后,年华和游侠儿们也常常一起喝酒,闲谈,比武,游侠,彼此义气相投,不论贵贱。因为皇甫钦自矜身份尊贵,不喜欢三教九流的游侠儿,所以游侠儿都称年华为年将军,从不称她为晋王妃。 紫髯道:“还是老样子。年将军,如今这天音城中四处都在搜拿你,你怎么大白天还在街上走动?” 游侠儿游荡于北冥地界,但他们任性疏狂,有自己的行事规则和律条,从不服从北冥管辖,也不服从六国中的任何一国管辖。或者可以说,他们是从北宇幽都中那群被六国流放的穷凶极恶,弑神杀佛的悍匪中分化出来的比较良善的一支。 “实不相瞒,我如今已经走投无路,无力出城,甚至无处落脚了。”年华如实道。 紫髯想了想,道:“年将军如果信得过我,请随我来。我有一处,可以暂供年将军栖身。” “这,年华身负不赦之罪,只怕会连累紫髯兄……” 紫髯豪爽地笑了:“昔年相交,大家意气相投,肝胆相照,如今年将军有难,我辈自然出手相帮,谈什么连累不连累?自从年将军入狱,大家都是心急如焚,甚至还商议过要去劫狱救年将军。” 紫髯口中的“大家”,正是当初和年华一起交游的游侠儿。 年华心中一暖,想起了自己在狱中自暴自弃,又是惭愧。 “如此,多谢紫髯兄。” “年将军不必客气,请跟我来。这位是……?”紫髯望了一眼云风白,问道。 “这是救我出狱的朋友。”年华道。 “在下云风白,刚才得罪了。”云风白向紫髯拱手道。 “大家都叫我紫髯。公子好俊的身手,好潇洒的人物!”紫髯由衷地赞道,刚才的不快抛在了脑后。 紫髯带着年华、云风白七绕八转,穿过错综复杂的街巷,越走竟越接近热闹的大街。鼎沸的人声,金狮骑盘查行人的呵斥声近在耳畔,云风白并不熟悉紫髯,多少有些疑心。年华以眼神示意云风白放心,不必生疑。 紫髯驾轻就熟地带着年华、云风白转过热闹的大街,走进了一条隐秘的胡同。几个全身脏兮兮的乞丐盘坐在胡同口,或大笑,或怒骂。胡同两边有许多扇门,是普通的民宅。 紫髯带年华、云风白进入一扇开着的门中,门里坐着两个疤面大汉,一个在抱着酒坛喝酒,一个在霍霍地磨刀。两名大汉看见紫髯,站起身来:“老大。” 紫髯微微颔首,带着年华、云风白走向里面。一道阶梯通往地下,隐隐有人声从地下传来。云风白心中纳闷,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云风白望向年华,见她一副了然在胸的样子,不禁轻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年华轻描淡写地道:“黑街赌坊。” 说话间,紫髯掀开布帘,带年华、云风白走进了地下赌坊。刚一踏进赌坊,便是声浪如潮,汗味扑鼻。赌场很大,形形色、色或魁梧狰狞,或美艳妖娆的男女正在聚赌,他们或玩押宝,或玩牌九,人声喧哗,口沫横飞。 紫髯带年华、云风白穿过众人,不时有赌客向紫髯抱拳说话,都是一些场面话,紫髯也回几句。年华把帽子压得很低,赌场人杂,且光线昏暗,倒也不曾被人认出。 紫髯带着年华、云风白走向赌场东方的一间房间中。这是一间布置豪华的房间,中央有一张梨花木桌子,上面放着赌具。房间中没有人,唯有光线从天窗透入。 紫髯道:“如今,外面的民居中日日都有士兵盘查,只能委屈年将军栖身于这地下赌坊的斗室中了。” 年华笑道:“无妨。只是,紫髯兄可有办法助我出城?” 紫髯思咐了一下,道:“恐怕很难。不过,年将军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助你出城,且容我出去招大家来商议。” 紫髯口中的“大家”,正是当初和年华一起交游的游侠儿。 “大家都在天音城中?”年华问道。游侠儿大多行踪不定,聚会也只在京郊酒肆,不常来天音城。 紫髯道:“只有几名兄弟在,大家大多在城外。我飞鸽传书到京郊酒肆,让老板娘召集大家共同想办法。左不过大家聚集起来,里应外合,趁夜杀出城去,护送年将军离开。年将军暂且休息片刻,我这就去办这件事。” 年华心中感激:“多谢。” 紫髯拱手离开。 年华和云风白在房中等候。房门虽然可以隔音,但是外面的喧嚣声仍旧隐约可闻。 云风白还是有些担心:“外面的赌徒,看形貌都不是善类。这赌坊中,真的安全么?” “黑街赌坊中,一掷千金的赌徒或是各国要犯,或是亡命之徒,都是见不得光的人。不会有金狮骑会来这里盘查。”年华苦笑,“不过,此时此地,谁又能比我更罪大恶极?” 年华的笑容充满了自嘲和凄楚,云风白心中一痛。他曾经卜筮过帝、将之星的命轨,知道她的一生会有无数的劫难。他虽然通彻星辰命理,但是终究只是凡人,无力改变她命运的坎坷。 “无论如何,我会一直陪着你。”云风白道。 年华笑了,将头靠在云风白肩上,“谢谢你,风白。遇见你,是我这一生最幸运,最快乐的事。” 云风白轻轻拥住年华。 从天窗照入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两人在阳光中紧紧相拥,久久不语。 约莫一个时辰后,紫髯匆匆回来了。他的身后跟着几名年轻男女,正是和年华相熟的游侠儿。游侠儿们知道年华的困顿,他们一向重义气,轻生死,决意相助。年华和云风白暂时藏匿在黑街赌坊中,以避追兵。 紫髯当日飞鸽传书,送城外的游侠儿传信,很快就得到了回信,大家商议聚集起来,里应外合,趁夜杀出天音城,护送年华离开。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走漏风声,必须要尽早行动,但也需要时间准备,于是起事的时间定在第三天晚上。 这三天里,年华和云风白藏身在赌坊中。云风白偶尔出去探查城门的情况,城门处仍是不许任何人进出。 天音城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所幸黑街赌坊中风平浪静。年华和紫髯等游侠儿秘密商议出城细节,最终决定从安南门出城。一者,安南门的守卫相对薄弱;二者,安南门在西南方,年华的目的地是西南边境的郓城。——郓城中,驻扎着田济为首的白虎、骑大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侠义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月色凄冷,风声劲疾。 年华和游侠儿们按照计划,准备夜袭安南门。令年华意外的是,除了游侠儿以外,还有不少赌场中的亡命之徒前来相助。游侠儿中,除了与年华相熟的紫髯等人,还有一些年华不熟悉的三教九流的市井人物。这一次夜出天音城,居然有两百多人参与。 年华吃惊之余,也十分担心。今晚的行动几乎是与金狮骑搏命,即使攻破城门,结局也是逃亡。她不想连累太多的人。 紫髯看出了年华的忧虑,道:“年将军不必多虑,这是大家自愿的。他们大多受过你的恩惠,这一次你有危难,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袖手旁观。” “受过我的恩惠?”年华奇怪。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施恩于这些市井中的游侠儿。 紫髯道:“您难道忘了?游侠儿大多是穷苦之人,大家喝酒没有酒资,远游没有旅资,家计艰难,难以糊口的时候,你常常接济大家银两啊!大家受了你的恩惠,当时虽然没有说什么谢语,但都记在心里,不敢忘记。” 年华这才想起,她住在北冥驿馆,和成为晋王妃时,一直都在不断地接济游侠儿。凡是有游侠儿上门求资,她从来不问原由,一律给予资助。她这么做,一者是因为欣赏游侠儿的豪爽仗义,想与他们结交;二者,她觉得每个人都有困难的时候,朋友陷入困境,怎么能不伸手相助?况且,他们需要的东西,正是她暂且富余的东西,她没有理由不给予。年华并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一直都交给上官心儿在做。现在想想,当初一直被上官心儿称为“骗吃骗喝骗财”的游侠儿,竟在现在她陷入危险绝境的时候舍命相助。她的心情,复杂而感动。 仗义每在屠狗辈。年华想起自己曾经对上官心儿说的话,她并没有交错朋友。 年华、紫髯、云风白和游侠儿们冲到安南门时,他们已经在深夜的街道上经历了两番厮杀。——他们夜行时,遇见了两队金狮骑。 兵戈声,杀伐声,哀嚎声,在夜风中分外清晰,安南门的金狮骑次第倒下,游侠儿们合力打开了城门。但是,与此同时,城中传来了马蹄声,增援的金狮骑到了。 战斗进行到此时,游侠儿们已经死伤过半。紫髯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对年华道:“年将军,您和云公子先走!这里交给我们!接应的游侠儿在半里外的杨树林中,那里有马匹。” “不,大家一起走!”年华道。她不能贪生怕死地留下游侠儿断后,他们哪里能敌过金狮骑?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金狮骑的马蹄声已经逼近。 紫髯急了,道:“年将军你何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效仿那小儿女情态?这不是我们认识的年将军了!快走!快走!” 众人也都赶年华走。 “年将军快走,再拖延下去,金狮骑就来了!!”这是苦口婆心的人。 “年将军再婆婆妈妈,老子就当不认识你!”这是粗犷无羁的人。 “快滚,快滚,别妨碍爷杀人!”这大概是赌坊中的亡命之徒,只为刺激而来凑热闹。 年华还在犹豫,云风白道:“年华,你如果不走,今日死去的人,就死得毫无意义了。” 年华望了云风白一眼,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向众人一抱拳,诚恳地道:“多谢各位。各位的恩义,年华永生难忘!” 紫髯笑了笑,也拱手道:“保重,年将军!” 年华和云风白离开了安南门。年华最后回头看见的,是追来的金狮骑和游侠儿陷入了混战。 年华和云风白来到了杨树林,城外的游侠儿果然在这里接应。一名英姿勃发的少年向年华拱手:“年将军!” 他正是曾经在北冥驿馆中,和紫髯比刀输了的白衣少年。 “子旻!”年华也拱手道。 子旻道:“时间紧迫,别的以后再说,我们赶紧上路!” “好!”年华道。 年华和云风白骑上游侠儿们准备的骏马,一行五十余人向东南方驰去。尚未行到三里地,一名嗅觉极灵敏的游侠儿道:“风中有兵戈铁甲的味道,后面有追兵!” 众人暂时勒马。一名擅长地听的游侠儿,趴在地上倾听了片刻,道:“从马蹄声听来,后方追兵至少有五百人,离我们最近的,恐怕不到十里了。” 众人大惊。 子旻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大家分路而行,分散金狮骑的注意力和兵力。这样做,一者保护了年将军,二者不至于全部被追兵围歼。” 众人同意了子旻的提议。子旻将众人分作七路,年华谢过了众人后,大家分别朝不同的方向打马而去。这样,金狮骑在追至岔路时,地上的七路马蹄印会让他们陷入迷惑,为年华的逃亡争取时间。 年华和云风白打马向东南而行,后面并没有追兵赶来。天色将亮未亮时,两人停在河边饮马。年华一直沉默着,不发一语。云风白知道她在忧心紫髯、子旻等人的生死,道:“年华,如今你能做的,只有早日抵达郓城,带领白虎、骑北上,联合萧良,平定北冥。这样,紫髯等人因为你而背负的罪名才能洗清,子旻等人才能早日结束危险的逃亡。” 年华闻言,如醍醐灌顶,心中豁然开朗,“风白,你说得对。皇甫康如果不再是北冥王,那我和游侠儿也就不会再被追杀和通缉了。不过,从这里到郓城,就算马不停蹄,至少也要七天行程。更何况,我恐怕过不了关隘。” 年华带着游侠儿杀出天音城,逃亡北冥,皇甫钦怎么肯轻易放过她?想必此时此刻,天音城周围的城镇,已经挂满了年华的影像,而三天之后,整个北冥的重要城镇,都会全力缉拿年华。在这种举步维艰的情况下,她要抵达郓城,实在是很困难。 云风白思咐道,“不如,我们先去北宇幽都。我召集圣浮教徒……” “不,”云风白尚未说完,年华已经摇头道:“我不想再牵连更多人了……” 云风白是异邪道之主,他如果以手中的势力助她,她固然能够化险为夷,如虎添翼,只是到时候,多疑的宁湛又会再一次肃清江湖势力。 江山,江湖,一明一暗,一显一隐,不该混作一谈。当年,观星楼之变血染山河,就是前车之鉴。在观星楼事变中,年华是屠戮异邪道的刽子手,云风白爱她,宽恕了她,圣浮教徒却未必不恨她,不仇视她。她无颜去借他们的力量。 云风白是一个聪明人,自然猜到了年华的心思,明白她的忧虑。他想了想,也放弃了。把江湖势力引入江山之争,并非一件好事,一如当年的观星楼之变。况且,他爱年华,守护年华,是他自己的事情,与圣浮教无关。 “如果不去北宇幽都,那就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云风白道。 年华愁道:“这得走到猴年马月去。我恨不能,立刻插翅飞到郓城中!” 年华话音刚落,东方天空响起了一声悠长的鸟鸣,“咴——咴——” 一只巨大无比的,金羽煌煌的大鸟展翅而来,停在了年华和云风白不远处,激荡起阵阵沙尘。 “金鹏?!”年华看清大鸟,不由得惊愕。 一名暗红衣裙的女子从金鹏上下来,向年华伏拜:“红娘子参见年将军。” 年华道:“免礼。” “属下特地来送年将军去郓城。”红娘子垂首道。 年华望了一眼金鹏,它的双目中仍旧泛着没有生命的冷光,让人不寒而栗。 “乘着它去郓城么?” “正是。”红娘子垂首道,“以金鹏的脚程,您下午就可以抵达郓城。” “下午就可以抵达郓城?”年华大喜。 “正是。”红娘子道。 年华、云风白弃马乘上金鹏。金鹏载着年华、云风白、红娘子扶摇而起,直上青云。 天风吹乱了年华的头发,云海在脚下沉浮,她的心绪很复杂。那年太平宫中,她骑着这只金鹏,冲下悬崖去救皇甫钦。而如今,皇甫钦已经不在了,她乘着同样的金鹏,目的却是灭他的国。 云风白望向红娘子,眼神复杂。红娘子回望云风白,嘴角勾起一抹冷冷地笑意。云风白说了一句什么,红娘子也回了一句,天风吹散了他们的对话,天地间只余风声和鹏鸣。 这一日下午,田济和白虎、骑众将议事,讨论是否与萧良合兵,去往天音城救年华。一只巨大的金鹏遮天蔽日,从天而降,落在了郓城中。 众人大惊。 当年华从金鹏上跃下来,走向众人时,大家更是惊得合不拢嘴,以为自己在做梦。 “年将军?”田济走过来,有些不敢置信。 “田副将。”年华笑了笑,道。 “啊!真的是年将军!年将军来郓城了!!”田济和众将大喜。 年华抵达郓城后,郓城中的白虎、骑,在边春原与金狮骑对峙的青龙骑士气大振。年华整顿白虎、骑,调遣青龙骑,与奉帝命征伐北冥的萧良合作,三军齐发,攻打北冥。 北冥失去了皇甫钦和十八名精锐将领,朝廷中本就人心大乱,武将空虚。年华、萧良三路大军杀至,在前线作战的金狮骑连连失利,节节败退,燕灵王忧焚得寝食难安。终于,在年华、萧良的大军攻占了青要关,已经向天音城进发时,燕灵王递上了降表。 年华、萧良踏入天音城时,正是春暮夏初。春风吹过,满城飞花。皇甫康拿着降书,走下黄金宝座,来到城外跪地求降。 年华望着匍匐在地的北冥王主,心情复杂。去年小雪时节,因为这个人的一纸王令,她陷入了绝境,甚至连累了许多游侠儿丧命。她恨皇甫康,可是事情的起因,却是源于她血洗沧海阁,错杀了皇甫钦。终究,罪孽在她。 萧良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道:“北冥王族理当诛杀,一个不留。” 皇甫康吓得脸色苍白,体如筛糠。 年华看着皇甫康,想起了死去的皇甫钦,想起了在玉京的皇甫鸾。皇甫康是皇甫钦的兄长,皇甫鸾的父亲。此时此刻,她无法再恨这个曾经要取她性命的王主,他只是一个亡国之君,一个战场败俘而已。 “北冥王族应该押往玉京,任由圣上处置。萧将军,你我只是战将,无权处决献降的诸侯。”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很多事情,本将军当然可以自己决定。”萧良拔剑斩向皇甫康。 皇甫康吓得几乎晕倒。 就在萧良的长剑即将斩飞皇甫康的头颅时,另一柄青色重剑挡住了他的长剑。萧良顺着青剑向上望去,看见了年华。 “年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年华淡淡地道,“战场之上,不杀俘虏。皇甫康已经投降了,萧将军何必赶尽杀绝?” 萧良加大了手上力道,试图斩杀皇甫康。可是,他的剑被年华手中的青剑钳制,无法递进半寸。 萧良的额上有冷汗浸出。他的身后,玄武骑、乌衣军众将蠢蠢欲动,年华身后,青龙骑、白虎、骑众将虎视眈眈。空气中,似乎有无形的硝烟在弥漫,兵戈内乱,一触即发。 “哼!”萧良收回长剑,冷冷讽道,“萧某再怎么赶尽杀绝,也比不上晋王妃为了军功,在沧海阁杀死丈夫用心歹毒。果真是最毒不过妇人心!” 萧良这一句话,如同利刃插、入了年华心中,她几乎站立不稳。皇甫钦之死,是她心中最深的一道伤疤。萧良撕裂了这道伤疤,让她疼痛入髓。 萧良扬长而去。 白虎、骑众将面露不忿,欲要拦截萧良。年华怕生事端,制止了他们。年华派青龙骑看押北冥王族,传令三军不许扰民,才领兵进入天音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怀念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北冥之战以来,年华和萧良总有摩擦,但好在两人都是识大体的人,在大事上能够互相迁就,配合,以大局利益为重,所以没有出什么乱子。北冥之战的善后事宜,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年华进入天音城后,四处打探当初救她出天音城的游侠儿的讯息,想要重谢他们。可是,死去的游侠儿她不知道名姓,活着的游侠儿她不知道踪迹。悬赏的榜单贴出去以后,竟没有一个游侠儿来领赏。 几年之后,年华在玉京中听说,紫髯和子旻等人仍在北冥游侠,路见不平,除暴安良。年华很后悔当初贴出的那一张悬赏榜文,或许在游侠儿眼中,这是对他们的不尊重吧。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他们舍命助她,是为义气,是为酬士,并非为了那几两赏银。 微雨清风,春暮花残。年华一直害怕踏进晋王府,但终究还是去了。自从皇甫钦死后,她总是梦见他站在她面前,满身,满脸都是血,用悲哀的眼神望着她,喃喃地说他爱她,永远爱她。他用沾满血的双手抱着她,将她拖入地狱的血池中,直至窒息。 晋王府的后花园中,一草一木都熟悉无比。她和皇甫钦曾在晋王府度过了一年时光,虽然是一场虚假的婚姻,没有爱,没有情,但终究还是有一些琐碎的快乐。年华掩面而泣,上官心儿和晋王府的管家跟在她身边,均不敢做声。 白梅林中,花残凋零。年华突然想起了什么,吩咐道,“带我去冰窖。” 冰窖中十分寒冷,年华打了一个寒战。在堆积的冰块中,她看见了一尊冰雕。冰雕中的两个人,一个是她,一个是皇甫钦,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冰雕的皇甫钦和年华执手凝望,情深眷眷。年华曾经嘲笑过,鄙薄过,说这样虚假的东西应该早点融化。皇甫钦却视若珍宝,将冰雕藏在了冰窖里。如今再看,年华已是泪流满面。 年华抚摸着冰雕中皇甫钦的脸,喃喃道:“虽然我无法爱你,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对不起,对不起,你原谅我……” 手指传来冰冷的触感,年华痴痴地站在皇甫钦的冰像前,久久没有离开。寒气四溢的冰窖中,年华一动不动,似乎也成了一尊雕塑。她完全感觉不到冷,她的心已经被懊悔和愧疚吞没。 过了很久,年华才离开冰窖。 “将冰雕刻做石像,放在湖边的白梅林里。”走出冰窖后,年华对侍立在外的晋王府管家吩咐道。 “您的冰像也要刻吗?”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道。梦华习俗,武将战死沙场后,才会立石像纪念。生而雕塑石像,是为不祥。 年华点头:“也刻。” 将冰雕刻做石像,放在湖边的白梅林里。这是皇甫钦的愿望。当初,她生气地拍飞了他。如今,他死了。他的这个小小的愿望,她不能不满足他。她无法以死向他谢罪,那么,就让她的石像永远陪着他吧。 年华走出冰窖,来到湖边。清风吹过,落花成冢。她垂下头,在水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水中的她面容憔悴,神色凄婉,看上去一点也不像那个传说中的九州第一战将。 “年将军,我把烟公子带来了。”上官心儿领着一名七八岁的男孩,来到年华身边。 “烟儿。”年华回头,走向皇甫烟。皇甫烟是她和皇甫钦来北冥的路上,从禁灵的罗城中救下的孤儿。皇甫钦收皇甫烟为义子,非常疼爱他。皇甫烟也和皇甫钦很亲厚。 “啪!”年华伸出去,欲抚摸皇甫烟的手,却被皇甫烟无情地打开,“走开,你不要碰我!” “烟儿?!”年华吃惊。 皇甫烟抬起头,神色冷漠:“你杀了义父,你是个刽子手!义父那么亲切,那么好,你为什么要杀他?!” “烟儿,我……我不是……”年华想解释,却词穷。 皇甫钦流下了眼泪:“我讨厌你,你是一个心肠恶毒的女人!” “烟儿……”年华颓然。皇甫烟的语言如利剑,让她的心开始滴血。 “烟公子,不要胡说!”上官心儿急忙阻止皇甫烟。 “烟儿,你真的讨厌我么?”年华望着皇甫烟,眼神悲哀。 “很讨厌!非常讨厌!!”皇甫烟哭着道。说完,他转身便跑了。 “烟公子!”上官心儿急忙阻止,皇甫烟却已经跑远了,她对年华道:“要不,奴婢再去请烟公子过来?” 年华摇头,“算了,算了,他讨厌我……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上官心儿领命退下。 年华独自坐在湖边,心中悲伤。沧海阁中的屠戮,没有人会原谅她,包括她自己。眼泪滑落脸庞,她抬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尽。 年华正在湖边哭泣,有人从背后拥住了她。她微微吃惊,耳边传来云风白温和的声音:“年华,不要再自责了,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自责,也于事无补。” 年华垂首,道:“这一次,我没有办法原谅我自己……” 云风白道:“如果不能原谅,那就忘记。年华,跟我走,不要再回玉京,不要再做风华将军,就可以慢慢忘记一切的事情。年华,做我的妻子,我们去北宇幽都过安静的生活,不再管这乱世中的征伐,好不好?” 年华摇头,“不,我放不下……” “你还是放不下宁湛?”云风白悲伤地道。 “我放不下的,不是宁湛,而是武将的责任。从临羡关那一战,两万将士死在沙场上开始,我就已经无法从杀伐中抽身了……” 她放不下的,不是宁湛,也不是富贵,权势,而是身为一个武将所背负的责任。小时候,封父常常对她说,身为武将,盛世当利天下,乱世当平天下。这是武将应尽的责任。从临羡关,到景城,再到西州,朔方,禁灵,北冥,无数将士用尸骨堆垒成风华将军的功勋。他们以生命效忠她,她能够回报他们的,只有用自己的力量平定乱世,让这些将士的家人,让他们的子孙后代,不再生活在诸侯互伐,烽火狼烟的乱世。只有六国归一,河清海晏,才不会再有将士马革裹尸,荒野暴骨。因为死去的将士,她无法再抽身,更因为她已经满手鲜血,所以在清平盛世来临之前,她放不下手中的剑。 “师父对我的教诲,我不敢忘记。师父的养育之恩,我尚未报答,轩辕楚还逍遥在越国,我不能退出战场。我不能辜负师父的期望,也不能忘记死去的将士们。风白,对不起,我放不下手中的剑……” 云风白苦笑,他早就料到她的答案会是这样。 “你不必觉得抱歉,我会陪着你一起征战。”云风白道。虽然,他不喜欢尘嚣,不喜欢杀伐,但是如果她选择沙场,他就选择陪她一起征战。他愿意陪着她,等着她,直到永远。因为,她是他这一生中唯一的爱恋。 年华想笑,眼泪却流了下来。天下知她者,真心待她者,只有他一人。十年来,他一直真心地,纯粹地爱她,守护她,从无算计,从无阴谋,从无利用。 年华抱着云风白,道,“风白,不要离开我,永远陪着我。” 云风白拥紧年华,笑了。这是她第一次不是让他走,而是让他陪着她。如果可以,他想永远永远陪着她。 云风白的胸膛宽阔而温暖,让年华觉得安心。他总是能让她从杀戮中,从悲伤中,从绝望中感到安心,平静,温暖。 “风白,你手中拿的是……?”年华突然发现云风白手中的一件东西,不由得惊愕。 “圣鼍剑。你不会连自己的佩剑,都不认识了吧?”云风白笑了笑,将圣鼍剑递给年华。 年华血洗沧海阁后,昏迷在地,被金狮骑擒入狱中,圣鼍剑一直放在禁灵王都——晟城中。北冥归降后,年华让人从晟城取回圣鼍剑。今日圣鼍剑送至军中时,年华刚好来了晋王府,云风白就拿着圣鼍剑来晋王府找年华。 年华看着黢黑古朴的重剑,虽然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但她却颤抖着,不敢伸手去接。她无法忘记她用这柄剑刺穿皇甫钦的胸膛时的触感,她更无法忘记沧海阁中血肉横飞,鲜血四溅的可怖场面。那时的她,残忍而丑陋,如同一只嗜血的野兽。 “年华,你既然选择了沙场,就勇敢地拿起它。”云风白道。 年华的手微微颤抖,始终没有伸出去。 她,怯弱了。 “年华,拿起它。如果害怕的话,就不要选择沙场。”云风白冷冷地道。如果,她走不出心魔,那么在战场上,她必然死于这个心魔。人,只有战胜了自己的脆弱,才能变得强大。 年华咬了咬嘴唇,脸色煞白,似乎内心在做着激烈的斗争。良久之后,她望向云风白:“你会永远陪着我?” 云风白一怔,点头:“我会永远陪着你。” “那么,这个世上,就再无我害怕的事了。”年华伸出手,坚定地接过了圣鼍剑。 “唰——”年华拔出了圣鼍剑。 玄剑出鞘,寒锋如水。 风华一剑,九州云涌。 年华望着剑锋中自己的影子,暗暗发誓,一定要坚定地朝着自己的信念走下去,不平定九州乱世,绝不放下手中的长剑。 年华还剑入鞘,“前路还很长,我们走吧!” “好。”云风白笑了。她终于,走出心魇了。 半个月后,年华、萧良起程回玉京。 对于晋王府,年华下令让它保持原样。无论如何,那里也算是她的一个“家”。晋王府中的人,从皇甫钦的美姬娇妾到洒扫仆婢,愿意走的任其自走,不愿意走的皆可留下。年华定期从玉京送来银两,交给管家,让他按照皇甫钦在世时一般用度。上官心儿随年华回玉京,皇甫烟仍和年华怄气,不愿意跟她走。年华只好把他留在天音城晋王府,交给管家照料。 年华、萧良回到玉京时,已是夏末秋初,天气转凉。年华进入玉京时,正下着蒙蒙秋雨,古城在烟雨中,仿如梦幻般不真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缘散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萧良二人进宫见驾,其余将领在午门外等候。禁灵、北冥皆已平定,崇华帝龙颜大悦,竟不顾秋雨寒凉,带领文武百官站在昇勋台上,等待年华、萧良。 细雨蒙蒙,秋风寒冷,宁湛却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他透过垂下的冕旒望着朝他走来的女将。蒙蒙秋雨中,她一身戎装,步履从容,如同一株风中的劲竹。她依旧那么美丽,那般耀眼,如同一束温暖的阳光。她是他生命中的阳光,只有她能照彻他阴暗孤寂的心灵,只有她能让他没有疑心地信任。她和他有着相同的宿命,他们相亲相爱,曾承诺白首不离,永远在一起。 宁湛非常激动,恨不得能奔入雨中,将年华紧紧拥入怀里。他朝思暮想的年华,终于回来了!她终于,回到他身边了! 崇华十一年秋,禁灵覆,北冥倾,华归玉京。帝大悦,拜华为大将军。世人皆言“九州万里战鼓催,风华一剑天下寒。”天下武将,莫不尊华为“战神”。——《将军书?风华列传》 崇华十一年秋,年华、萧良胜归玉京。年华战功赫赫,帝拜为大将军。(年华)握八方兵权,萧氏不满,几番上谏,尽被驳回。帝于上林苑秋狩,萧良、年华竞射艺。萧良败,甚辱之。南越战乱频起,轩辕楚领天狼骑北上,践曲城、阆城,岱城,边境告急。萧良辱而辞帝,南下平乱。——《梦华录?崇华纪事》 玉京,将军府。夜色深沉,秋风萧瑟。 “萧良终于走了,我也能够轻松一些了。每天和萧氏勾心斗角,真是太累了。”年华揉着额头,对云风白道。萧良离开玉京,去往越国边境平乱。年华才松了一口气,她终于不必每天和萧氏处于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了,太累人了。 “萧良走了,还有萧太后,只要你手握兵权,就没有办法清净。你夺去了萧氏最想要兵权,他们自然会一直针对你,打压你。”云风白笑道。 年华也笑了:“是啊,萧良走了,还有萧太后呢!萧氏想要的东西,太多了。” 萧氏野心太盛,想要的也太多。在玉京中,萧氏是宁湛的左膀右臂,也是宁湛最大的敌人。宁湛排除众议,封年华为大将军,除了因为她的赫赫战功,也因为他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盾牌,抵御和消弭萧氏的野心和力量。 云风白站在窗户边,看窗外的夜色。 年华坐在书桌前,开始整理一些卷轴,卷轴上绘着钩撞车、鹅鹘车,云梯车等攻城器械的构造。这些兵器和机械的构造图,是崔天允生前留给她的。郁安侯发明的机关奇器,天下闻名。年华决定对照机械图,改进和添置京畿四营中的军用武器和大型攻城器械,以备战时之用。 在北冥时,年华常常和皇甫钦去金狮营检阅金狮骑。皇甫钦极其擅长练兵,金狮骑的训兵方法中,有很多比青龙骑,白虎、骑,朱雀骑,玄武骑更合理,更有利于提高将士的作战能力。年华将金狮骑的训兵方略,结合京畿四营的具体情况,整理成册,以备用在训兵上。 年华打了一个呵欠,为了整理这些东西,她每夜忙到二更天才歇下,已经很久不曾睡一个安稳觉了。 云风白见年华眼圈泛着青色,有些心疼,“早些睡吧,不要累坏了身体。时日还长,你不必太急,训兵,铸器都需要时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年华抬头,望向云风白:“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想尽快将这些东西整理出来,交给几位将军去操练。然后,我想和你离开玉京,去封地……我没办法再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了……” 年华口中的“他”,指的是宁湛。那一天,她回到玉京,见到了这个她不想见到,却又不得不见的男人。蒙蒙秋雨中,他的脸隐在冕旒之下,她看不清他的容颜,但他的目光,她仍旧无比熟悉。她这一生,注定难以将他从生命中抹去。 宁湛很开心,甚至不顾太医忌酒的劝诫,在庆功宴上喝了很多酒。凌烟台的庆功宴之后,宁湛留下了年华。 “年华,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吗?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承光殿中,宁湛紧紧拥着年华,低低地倾诉相思。 年华心情复杂,在宁湛将她嫁给皇甫钦的那一刻起,她爱他的心已经冰冷成灰。可是,现在他拥抱她,她竟无法推开他。莫非,是少年时养成的亲昵习惯,难以突然之间改掉? “嗯,我回来了。终于,还是回来了。”年华道。 “你还在恨我么?恨我将你嫁给皇甫钦?年华,原谅我,在当时的情况下,我没有别的选择……”宁湛悲伤地道。 “不要再提皇甫钦了!”年华打断宁湛,神色黯淡,“我不想,再提起他了……” 从嫁给皇甫钦,到杀死他,她最恨的人,最不能原谅的人,是她自己。她不能再想起他,这会让她难以忍受自己的残忍和罪孽。 “年华,”宁湛望着年华,道:“忘了沧海阁的事情,忘了皇甫钦,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以后,你一直陪着我,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宁湛的声音很温柔,让年华想起了天极门中曾经对她许下地老天荒的少年。她张开口,“不”字却哽在了喉咙中。她明明已经心死如灰了,明明已经决定不辜负云风白的痴情了,可是为什么说不出那个“不”字? 年华望着宁湛,终于还是开口:“不,我们……” 宁湛没有听见年华的话,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年华走出承光殿,“走,年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年华疑惑。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宁湛笑道。 正是夕阳西下,天空下着细雨。宁湛不让许忠跟随,也不打伞,牵着年华奔跑在皇宫中,任由细雨淋在身上。 宁湛带年华来到离承光殿不远的一座宫殿中。两人在宫殿的屋檐下停住,雨虽然不大,但也淋湿了两人的衣服。宁湛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 年华心中一痛,他的身体还是这么孱弱。仔细一看,他似乎又清瘦了许多。 “年华,跟我进去。”宁湛拉着年华,走入宫殿中。 琼楼玉宇,白璧丹槛。年华不记得这里曾有一座这么华美的宫殿,心中不禁疑惑。宫人们看见宁湛,纷纷跪地伏拜:“参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湛没有理会宫人,带年华来到了内殿。年华踏入内殿时,微微吃惊。昏黄的光线从花窗中透入,整个宫室中有数百个年华,或着戎装,或穿素衣,以各种不同的姿态,各种不同的神情站在内殿中。当然,这不是真正的她,只是画像而已。 整个宫室中密密麻麻,挂满了年华的画像。风一吹,卷轴起伏飞舞,看上去如同年华在笑,在动。 “这是……”年华吃惊地望着宁湛。 宁湛望着年华:“你去北冥之后,我每时每刻不在想念你。我想你的时候,就忍不住画出你的模样。这些,都是我记忆中你的样子。” 年华走在画像中,有几张是她少女时的模样。画中的豆蔻少女穿着窄袖轻装,在合虚山中挽弓射雕,明丽张扬,笑容无邪。年华心情复杂,那是多遥远以前的事情了。她都已经忘记了,他却还记得她的样子。 “年华,这座宫殿是为了你而建,花园中种满了你最喜欢的荼蘼花。现在虽然看不到,但是明年春天,它们一定会开得很美。我们可以一起在这里赏花。”宁湛开心地对年华道。他已经开始在想象和年华一起赏花的情景了。那情景如此温馨,如此快乐,那是他帝王生命中唯一的一点温暖和快乐了。他的年华,和他双星同命的年华,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年华觉得有些无力,不知道该说什么。 宁湛伸出手,拥抱年华:“做我的妻子,我们永远在一起。” 年华一怔,退后,摇头:“不,不,这已经不可能了。” 宁湛笑了:“北冥已亡,你已经不再是晋王妃了,为什么不可能?” 年华推开宁湛,道,“有些过往,是一场虚无的梦。在你让我去北冥时,我已经从梦中醒过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爱我了?你想离开我吗?!!” “宁湛,我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守护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这是我以武将之名对你许下的承诺,我会以我的生命来实践它。” “你不爱我了?”宁湛摇头,流泪,“不,别开玩笑了,你不会不爱我,你是我的年华,我是你的宁湛啊!” “时间无法倒流,我们回不到从前了。”年华侧过头,也流下了泪。一梦醒来,不记梦里当年。 “我们可以重来。我会像从前一样,不,我会比从前更爱你,我再也不会为了利益,将你嫁给别人,再也不会让你悲伤,让你难过了。”宁湛抓着年华的手,流着泪,近乎哀求。他不能没有她。 年华挣开宁湛的手,“世事最残酷的地方,就是无法重来。宁湛,你该醒了……” 宁湛木然。 年华望了一眼满室的画像,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缘聚,缘散,不过是一场错梦。 从此放手,一别两宽。 年华行了一礼,“时候不早了,末将告退。圣上保重。” 宁湛仍木然地站着。 年华转身离开。 年华即将走出内殿时,身后响起了宁湛冰冷的声音,“你不爱我了,是因为云风白吗?” 年华一愣,回过头来,望向宁湛:“他是世上唯一知我,懂我,爱我的人。我爱他,不会再辜负他的深情了。你如果想算计他,伤害他,我会恨你。” 年华转身离开。 宁湛站在空旷的宫殿中,他背对着窗户,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你会恨我,你居然说会恨我……那个异邪道的妖人,他又蛊惑了你的心么?不,你是爱我的,你只是被他的妖术迷惑了……只要他不在了,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咳咳,咳咳咳……” 宁湛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伸手捂住嘴,鲜血从指缝中流出。他低头望了一眼咳出的血,吃了一惊。——他手中的血滴下,不小心染上了一幅画,画上年华的脸被血染污。 宁湛急忙用衣袖去擦,“对不起,对不起,年华,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咳咳,咳咳咳……” 宁湛咳出了更多的血,彻底染污了画像,他流着泪用手去擦画像,“年华,你不要离开我,我们永远在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凤仪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从那一天起,宁湛的痼疾又犯了,缠绵病榻。他派人传年华去承光殿,年华去了。他就握着年华的手,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年华觉得很不自在,也很害怕去承光殿。她现在害怕见到宁湛,他的执着,让她无路可退。她想早日处理完手中的事情,和云风白避去封地。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宁湛就会想通了,不再执着于前尘旧梦。 云风白苦笑,“年华,你还是爱着他吧?” 如果,她真的不爱宁湛了,为什么这么急于离开玉京?她是害怕自己会回心转意,有负于他的情意。不管他如何情深似海,终究敌不过最初的青梅。 年华握住云风白的手,用吻回应了他的疑问。她已经从少年时的梦中醒来,不再爱宁湛了,后半生的时光,她要和眼前这个与她患难相拥的男人一起度过。 云风白微微吃惊。这是重逢以来,年华第一次和他这么亲昵,他心中的阴影和疑惑,被巨大的幸福感驱散。她的柔情,让他意乱情迷。他拥住年华,回应她的吻。可是,他刚伸手,衣袖却带翻了桌上的灯盏,灯油流在了图纸和年华写好的训兵策略上。火焰倏地窜起,吞没了纸张。 “啊!!”年华和云风白同时惊起,手忙脚乱地去拍灭桌上的火。火被拍灭时,图纸倒还好,年华花了大量心血,熬了数个通宵写出来的兵策,全部付之一炬。 “风白,你过来。”年华笑着向云风白招手,也许是烛火明灭不定的关系,她的笑容看起来有点阴森。 “不,年华,我不是故意的……”云风白下意识地觉得危险,往房门外退去,“啊,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歇息了,你也早点休息。” 云风白脚底抹油。 “你害我的心血付之一炬,就想这么跑了么?给我回来!!”年华怒吼,纵身追向云风白。 “年华,那是个意外啊!”云风白觉得他如果回去,肯定会被年华打死,掐死,烧死,脚步越发空灵,快捷。 年华的轻功不如云风白,但她的韧性极强,一直紧追不放,“你还我的心血来!” “年华,你放过我吧……”云风白逃得很快。 “你还我的心血来!”年华紧追不放。 “年华,你放过我吧……”云风白逃得很快。 “你还我的心血来!”年华紧追不放。 “年华,你放过我吧……” “你还我的心血来!” 将军府中,一夜鸡飞狗跳,哀嚎与怒吼不绝。 承光殿,东暖阁。 宁湛躺在御榻上,脸色苍白。年华奉召而来,坐在御榻前。她已经在御榻前坐了一个时辰了,宁湛握着她的手,静静地望着她。 年华觉得非常不自在,心情也非常复杂。当她尚在梦中的时候,他醒了,无情地算计她的爱,利用她的爱,一次次地伤害她。当她从梦中清醒了,他却又回到了梦中,还想拉她回去。错置的爱,错置的缘,渐渐变成一段纠葛的孽缘,剪不断,理还乱。 “圣上如果感觉好些了,末将就告退了。”年华垂头道,并想缩回手。 宁湛没有放开她,“年华,再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我想多看看你,咳咳咳……” 年华觉得煎熬,可是看见宁湛苍白的脸色,却又不忍心拒绝。 “好、好吧。” 宁湛吃药的时间到了。许忠端来了药盏。年华扶宁湛坐起来,从许忠手中接过药盏,喂宁湛喝药。许忠退了下去。 “从小,你的身体就不好,常常生病。如今,你更要保重身体。有些事情,不必思虑太深,伤耗心力。”年华望着宁湛虚弱的病容,忍不住道。亏他以这般孱弱的病躯肩负了整个山河社稷。她总是觉得自己身不由己,他又何尝不是? 宁湛虚弱地笑了:“如果有你替我分忧,我自然可以少思虑很多事情。” “战事末将会替圣上分忧。” 年华一口一口地喂宁湛吃完药,又扶他躺下。宁湛仍是痴痴地望着年华,开口,“年华,我们……” “圣上您歇息吧,末将告退了。”年华知道他又想说挽回的话语,不想再听下去。 宁湛拉住年华的手,冷冷道:“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在一起?你就这么想回去和云风白在一起?” 年华抽回了手,没有回答宁湛,垂头道:“末将告退了。” 年华不顾宁湛的挽留,离开了承光殿。宁湛已经让她彻底心死,她不恨他,不怨他,但也不会再陪他坠入梦里了。云风白更值得她珍惜。 宁湛望着年华离去的背影,对云风白的嫉妒,愤怒难以抑制,他喃喃道:“年华是我一个人的,谁都不可以抢走。云风白,你必须死……” 宁湛思忖了一会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坐起来,吩咐:“来人,传红娘子。” 不多时,红娘子来到承光殿,伏地跪拜:“草民参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宁湛道。 红娘子垂首侍立在一边。 宁湛望着红娘子,“上一次,皇甫钦的事情,你做得很好。” “能为圣上效命,草民荣幸之至。”红娘子垂首道。 “这一次,朕命你再次除掉年华身边的一个人。” “谁?” “云风白。” 红娘子一怔,随即笑了:“遵命。” “朕要让他死在年华手中。”宁湛冷冷地道。当年观星楼顶那一剑,云风白没有死在年华的剑下,始终是他的遗憾。想到从那时起,年华和云风白就纠缠不清,他心中的嫉妒之火便熊熊燃烧,恨不能将云风白碎尸万段。年华,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他不会把她让给任何人。此时的宁湛,与其说是一个深爱年华的男人,倒不如说他只是一个恨别人抢走他心爱玩具的孩子。 “一定要让年华亲手杀了他。她杀了皇甫钦后,人回到了我身边,那么她杀了云风白后,心也一定会回到我身边……”宁湛笑了,笑容狰狞而疯狂。 红娘子笑得深沉,“一切,如您所愿。” 年华离开承光殿,匆匆走向宫门。昨天,云风白毁了她的心血,躲了她一夜,今天她还想回去继续掐死他。好吧,如果他肯诚心道歉,并出城去桃源渡的酒肆买竹叶青来向她赔罪,她就原谅他。兵策虽然烧了,但器械图纸倒是已经整理出来了,明日就可以拿去与众将军讨论,讨论后就可以交给兵部冶铸了。 年华一边想事情,一边匆匆走路,不提防路边有人叫她,声音清脆如铃:“华姐姐……” 年华侧头望去,路边的枫树下站着一名身形纤柔的女子。女子身上的华服红黄相间,与丹枫几乎融为一体,所以她刚才没有看见她。女子容颜很美,纯澈的明眸,微翘的鼻子,粉红的嘴唇,笑起来,脸颊上还有两个甜甜的梨涡。 “小鸟儿……”年华认出了女子,她正是宁湛的皇后皇甫鸾。皇甫鸾曾是北冥三公主,也是和宁湛、年华青梅竹马,一起在天极门长大的玩伴。 年华走向皇甫鸾:“你怎么站在这里?” “我在等你。”皇甫鸾笑了笑,牵了年华的手,“华姐姐,你一直都不来看我。进宫了,也只呆在承光殿,都不肯多走两步,去凤仪宫看我。” “我……”年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次回玉京后,她一直愧见皇甫鸾,因为她杀死了皇甫钦,平定了北冥,又俘虏了皇甫鸾的父亲——燕灵王皇甫康。她害怕皇甫鸾会怪她,恨她。 “走,华姐姐,跟我去凤仪宫坐一坐。好久不见你了,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也藏了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想和你一起吃,一起玩。”皇甫鸾笑得像个孩子,仍旧像以往一样粘着年华,似乎年华踏平北冥的事情与她无关,她并不是那个亡了国的公主。 “好。”年华没办法拒绝,只能跟着皇甫鸾走向凤仪宫。 “小鸟儿,北冥……对不起……”年华抱歉地对皇甫鸾道。 皇甫鸾笑了笑,道:“没关系,华姐姐,那不是你的错,而是形势所趋,我明白的……父亲现在在玉京中,他虽然被剥夺了王权,成了阶下之囚,但是湛哥哥并没有薄待他,他仍然活得很好。而且,湛哥哥准我去看望父亲,他现在终于能像一个父亲一样,亲切地和我说话,不会再不理会我了……” 皇甫康的妃嫔很多,子女也很多,很多儿子和女儿,他自己都不认得。皇甫鸾在北冥皇宫时,自从她的母妃过世后,她一年也见不到父亲几面,更不要说父女一起聊天,叙家常。当初,皇甫鸾决意来玉京和亲,她在北冥深宫中感到孤独,也是原因之一,她想来玉京和宁湛、年华在一起。 凤仪宫是皇后的寝宫,本应该是典雅而庄严的地方。但是,偌大的凤仪宫,却被皇甫鸾布置得花团锦簇,她养了许多羽毛美丽,啼音婉转的鸟儿。 清风、明月向年华行礼,“参见大将军。” 年华颔首,“免礼。你们辛苦了。” 清风、明月本是江湖亡命之徒,后来进入将军府做了清客。年华离开玉京时,鉴于淑妃李亦倾惨死在冷宫中的前车,担心萧太后对皇甫鸾不利,派遣清风、明月入宫,保护皇甫鸾。 皇甫鸾能够在萧太后的眼皮下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清风、明月功不可没。 “保护皇后,是我们的责任。”清风、明月垂首道。两名冷血女杀手的声音中多了曾经没有的温柔和关切。年华觉得,她们保护皇甫鸾,并非全然因为任务,而是她们确实喜欢天真烂漫的皇甫鸾,想要保护她。 皇甫鸾拉年华坐下,让宫女端来一壶酒,“昆仑觞是世间难得的美酒,酿酒之水来自昆仑深处的冰泉,酒引为须弥峰顶盛开的雪莲花。若下城每年进贡七坛昆仑觞,上次湛哥哥赐给我一坛,我知道你喜欢喝酒,就给你留下了。” 皇甫鸾给年华倒了一杯。 金樽中色绛如血的液体波光沉隐,散发着醇芳。 年华喝了一口,笑道:“好酒。” “你喜欢喝,就太好了。”皇甫鸾很开心。 皇甫鸾起身,带年华来到一个鸟架前,指着鸟架上一只羽毛雪白,眼纹如火的鸟,道:“这是吐火罗国进贡的雪鸟,它的羽毛很美吧?每到月圆之夜,它就会对月舒羽,唱很美妙动听的歌呢!” “是很漂亮。”年华笑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后宫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吐火罗国只进贡一只雪鸟,我很喜欢,可是萧毓妃也想要,湛哥哥最后还是把它给我了。”皇甫鸾很开心地道。 年华笑了:“你是皇后,后宫之主,你喜欢的东西,其余的妃嫔自然应该让给你。” “可是……”皇甫鸾沉默了。宁湛把雪鸟赐给了她,但是为了安抚萧毓妃,不仅晋封了萧毓妃的妃位,还专宠了她很久。她觉得很无奈,很伤心。 “可是什么?”年华问道。 “不,没什么。”皇甫鸾笑道。好不容易见到年华,她不想说这些无奈的,愁苦的,悲伤的事情,她只想和她开心地聚一聚。 年华和皇甫鸾坐着闲聊,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十分温暖。皇甫鸾养了几只胖胖的兔子,有的伏在年华和皇甫鸾脚边打盹,有的在两人身边跳来跳去。 年华看着笑得很开心的皇甫鸾,心中也觉得温暖。即使身在云波诡谲,尔虞我诈的后宫,皇甫鸾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纯善天真,不曾被污浊的环境染污,不曾改变。可是,这样的她,在这妃嫔结党互相倾轧,萧太后揽权威压众人的后宫中,过得开心吗? “小鸟儿,你过得开心吗?” “做湛哥哥的妻子,我当然开心。”皇甫鸾笑道。 年华笑了笑,“开心就好。” 她真的开心吗?为什么她觉得她的笑容中隐藏着悲伤? “听说,皇后生了一位小皇子,我还没有见过他。”年华笑道。在北冥时,年华曾听说皇甫鸾生了一名皇子,取名为瑀。宁瑀是宁湛的第六位皇子。 “啊!是呢!你还没有见过瑀儿!”皇甫鸾抚掌,吩咐宫女带小皇子来。不一会儿,一名宫女抱来一个约莫两岁的孩子。皇甫鸾拎起正在熟睡的孩子,塞给年华,“看吧,这就是瑀儿,很可爱吧?也很好玩呢。” 年华捧着宁瑀,一头冷汗。她怎么觉得皇甫鸾不是抱儿子给她看,而是塞一件新奇的玩具给她玩。 宁瑀白白嫩嫩,眼睛很大,脖子上挂着长命锁。小家伙刚被她娘从美梦中拉出来,眨着惺忪懵懂的眼睛,和年华大眼瞪小眼。 “呃,长得很像你。不过,他是皇子吧,你为什么给他穿裙子?”年华疑惑。 “好玩啊!你看,他穿裙子很漂亮吧?我还给他做了很多漂亮裙子,等他长大了,我会把他打扮得更漂亮!”小鸟儿笑道。 年华一脸黑线,“小鸟儿,他是皇子,不是帝姬,更不是你的木偶娃娃……” 皇甫鸾笑了,刚要说话,一名宫女匆匆进来,行礼:“皇后娘娘,萧毓妃,萧静妃求见。” 皇甫鸾脸色微变,“她们又来做什么?本宫不想见她们。” 宫女叹了一口气,小声地劝道,“皇后娘娘,还是宣见吧,免得又生事端。即使您不宣,她们也会闯进来。” 皇甫鸾脸色苍白,她勉强对年华笑了笑,“华姐姐,你先从左偏殿出宫,下次再来找我玩。两位萧妃来了,我不能不见。” “好吧。”年华和萧氏是政敌,水火难容,在这里和两位萧妃相见,难免又会生出事端,避开方为上计。再者,很久以前,李元修当权,李氏和萧氏水火不容时,萧德妃和李淑妃争宠,把她卷入了其中,险些毁容,身陷牢狱,让她心生阴影,不愿意再卷入宁湛的后宫是非中。那一件事,也让年华看清了宁湛是怎样一个凉薄自私的男人。他爱的人只有他自己,他的妻妾都可以沦为他利用的工具。 清风、明月领年华进入后殿,后殿中有通往左偏殿的回廊,从左偏殿走,可以岔开两名萧妃出凤仪宫。 年华进入后殿,她无意中回头,却看见皇甫鸾竟在微微发抖,似乎很恐惧。她心中犯疑,停下了脚步。 “大将军怎么不走了?”清风问道。 “等一等。”年华道。 清风、明月不敢催促,陪年华站在后殿中。 皇甫鸾让宫女抱宁瑀下去,自己坐在原地,等萧氏二妃进来。 不一会儿,八名彩衣宫女在前面开路,迎来了两名华衣丽饰,珠光宝气的妃嫔,正是萧毓妃,萧静妃。萧氏二妃是萧太后的侄女,曾经在萧、李争宠中落败,投井而死的萧德妃,是她们的堂姐。因为有萧太后为后盾,又兼年轻美貌,自恃圣上宠眷,这两位萧妃和曾经的萧德妃一样飞扬跋扈,常常打压其他妃嫔,甚至不把皇甫鸾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萧毓妃虽然是姐姐,但是为人尖酸刻薄,鲁莽张扬,身为妹妹的萧静妃反而相对要老成持重一些。萧毓妃看见皇甫鸾,也不跪拜,只是冷哼一声。萧静妃好歹露了一个笑脸,叫了声:“皇后娘娘。” 皇甫鸾勉强笑了笑,“两位萧姐姐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凤仪宫?来人,看茶。” “茶就不必了。”萧毓妃冷笑道,她抬头望了一圈皇甫鸾豢养的鸟儿,目光落在了雪鸟身上。“今日,本宫前来,是为了向娘娘求一件东西。” 萧毓妃口中说“求”,口气却极倨傲。按规矩,在皇后面前,即使是有“宫”“殿”的妃子,也不得自称为“本宫”,她却仿佛不知道这个规矩。 皇甫鸾也不敢生气,道:“什么东西?” “本宫近日犯了心疼病,太医开了一副方子,其它的药材倒也好找,偏生引子却是要雪鸟的心脏。本宫一想,可巧你这里有一只雪鸟,就来向你要了。皇后就把雪鸟赐给本宫吧。”萧毓妃冷冷地笑。当初,宁湛把雪鸟赐给皇甫鸾,而没有给她时,她就很不开心,并发誓将来一定要夺回去。如今,北冥已亡,皇甫鸾再无后盾,只怕连皇后之位也坐不了多久,此时不来夺回雪鸟,一雪前耻,更待何时? 皇甫鸾气得浑身发抖,过了好半晌,她才开口,“去年,圣上赐本宫一只长毛玉兔,你来向本宫要,本宫没有给你,后来兔子就淹死在了太液湖里。今天,萧姐姐来要雪鸟,本宫就给你好了,但求你不要伤害它……” 萧毓妃笑了:“那可不行呢,本宫是要雪鸟的心脏做药引,怎么能不伤害它?” “你……那本宫不把雪鸟给你!”皇甫鸾气哭了。 “这可由不得皇后你!”萧毓妃冷笑,吩咐一名宫女:“欢儿,去把雪鸟拿下来!” 皇甫鸾气得直哭,但是却不敢做声。她知道,事情如果闹出去,萧太后偏袒的肯定是萧毓妃,宁湛即使疼爱她,也不会为了一只鸟儿得罪萧太后,最多不过事后补偿她,安慰她,再赐给她几只别的鸟儿。 萧静妃在旁边假意劝慰皇甫鸾,“皇后娘娘,区区一只长毛畜生,怎敌咱们姐妹情深?姐姐她心病犯了,需要药引,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皇甫鸾听了,更加生气,但是又无法,只是哭。正当皇甫鸾伤心时,一个声音从她身后响起,清朗而温和,从容而坚定,“萧毓妃的心病,不需要雪鸟,本将军恰好会治。” 萧氏二妃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只见一名女将从后殿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萧氏二妃认得,正是萧氏如今最大的政敌——风华大将军年华。 按规矩,年华应当参拜萧氏二妃,但她似乎忘记了,只是站着看着二人,没有丝毫参拜的意思。皇甫鸾看见年华,泪眼婆娑,“华姐姐,你怎么还没走?” 年华望着皇甫鸾,叹了一口气,“你是皇后,一宫之主,一国之母,怎么容得这两人如此放肆,如此欺辱你?!” “我……”皇甫鸾又流泪。她生性纯善软弱,虽然有着身为公主的娇纵和骄傲,但是独自在这异国他乡的深宫中,还是被萧太后和萧氏二妃揉捏摆布,不得尊严和自由。宁湛虽然疼爱她,但是他是帝王,在这后宫三千中,不会只宠爱和保护她一人。 萧毓妃美目扫向年华,仔细打量了她几眼。近距离地看年华,她还是第一次,不由得在心中暗叹,果真是一个风华绝世的美人,让人惊艳。 年华迎视萧毓妃,不卑不亢。 萧毓妃忽的有些自惭形秽,继而又生出强烈的嫉妒。宫人都说,圣上最爱的女人,其实是她。在她远嫁北冥之后,圣上还对她恋恋不忘,每天思念她,在承光殿旁为她修建荼蘼宫,在卷轴上画下她的容颜。而且,据说,圣上打算废黜皇甫鸾,立她为后…… 萧毓妃心中酸意上涌,冷冷一笑,对年华道:“这两人?大将军未免太没有规矩了吧?看见本宫和萧静妃,不但不行礼,还称‘这两人’?” 年华笑了,道:“难得娘娘说得出‘规矩’二字,在皇后面前,你的规矩在哪里?!” 萧毓妃脸色一变,怒气涌上心头,口不择言,“你、你竟然敢教训本宫?不要以为你立下战功,就自以为了不起,充其量,你也不过就是第二个李元修而已!李元修最后还不是没有斗败我萧氏?不要以为圣上宠爱你,你就有恃无恐,你不过是一个杀死丈夫的恶毒女人,不过是一个跟一群乱七八糟的男人暧昧不清的淫、荡、女人,什么鹰王子,江湖妖人,朔方王,郁安侯,禁灵世子,恐怕都是你的入幕之宾吧?你这么淫、乱的女人,圣上怎么会真的爱你?” 年华脸色大变,但她尚未说话,萧静妃已经先吓了一大跳,脸色煞白地阻止萧毓妃,“姐姐你疯了,怎么胡说八道了起来?” 这番话如果传到圣上的耳中,只冲着“李元修最后还不是没有斗败我萧氏?”这一句,就足够让萧氏承受不住了。李元修是谋逆未遂而被诛杀,他没有斗过的人是圣上,而不是萧氏。姐姐真是糊涂,这句话无异于自揽罪名,自陷口祸!姐姐说年华的那几句,在背后说说也就罢了,竟当着这个能够佩剑入宫的女将军面前说,她如果一怒之下,拔出剑来杀了她……以年华如今在朝中的权势,和圣上对她的宠爱,即使有萧太后撑腰,只恐怕姐姐也会白死……姐姐真是糊涂啊! 萧静妃心念电转,朝年华和皇甫鸾笑了笑,试图打圆场:“皇后娘娘和大将军勿往心里去,姐姐刚才恐是心病又犯了,胡言乱语起来了……” “毓妃娘娘的心病,本将军会治。”年华冷冷道,手按上了剑柄。萧毓妃的话,激怒了她。她辱骂她,她能够忍,但是死去的郁安侯,皇甫钦,都是她不愿意触碰的禁忌,萧毓妃不该提起这两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南疆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萧静妃吓得额浸冷汗。 皇甫鸾也吓到了,她拉住年华的衣袖:“华姐姐,不要……” 年华想了想,终于还是松开了佩剑。 萧毓妃看见年华的佩剑,眼中明显有惧色,但是她仍然嘴硬:“怎么?你还敢拔剑杀了本宫不成?在皇宫里岂由你撒野?来人……”她本想唤人擒住年华,但身边就跟着几名宫女太监,根本擒不住年华,遂改口:“本宫这就去告诉圣上和太后,让他们为本宫做主。” 萧毓妃说完,摆驾欲走。 年华拦住了她,“在皇后面前,你要离开凤仪宫,不会忘了告退的规矩吧?” “你……”萧毓妃怒视年华,刚要开口。萧静妃拉了她一下,向她摇了摇头,转身垂首向皇甫鸾行了一礼,“皇后娘娘,臣妾告退。” 萧毓妃望了年华一眼,终于还是勉强向皇甫鸾行了一礼,“臣妾告退。” 萧氏二妃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凤仪宫中,受惊的雪鸟站在鸟架上,发出短促的咕咕声。 年华和皇甫鸾静静地站着,半晌没有说话。终于,皇甫鸾开口了:“她们去找湛哥哥和萧太后了,她们一定会说很多你的坏话。对不起,华姐姐,都是我害了你……” “傻瓜,”年华摸了摸皇甫鸾的头,笑道,“没事的。” 萧太后是一个聪明冷静的人,现在萧良不在玉京,她即使心中有不满,也不会贸然对手握兵权的年华怎么样。宁湛比萧太后更加聪明冷静,无论从私爱上还是从大局上考虑,萧氏二妃都不足以让他降罪年华。但是,萧氏和年华的权斗,将会因此更加不可缓和。 年华望了皇甫鸾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小鸟儿,你是皇后,不应该这么软弱,你要拿出一宫之主的威仪,让所有的妃嫔敬你。对于敬你的人,要善待,但是对于萧毓妃这样的人,就当摧之。” 皇甫鸾咬着嘴唇,“我、我做不到。华姐姐,不如你做湛哥哥的皇后好不好?你做皇后,会比我更适合,也会让萧氏二妃收敛张狂。你知道吗,湛哥哥一直还爱着你,他每次睡梦里,都会叫你的名字。他从来没有忘了你。” 年华摇头,想说什么,却又无言。 “难道,你不爱湛哥哥了么?”皇甫鸾问道。她希望宁湛、年华永远都陪在她身边,三个人像小时候一样快乐而无忧。 年华苦笑:“我已经醒了,不会再爱他了。小鸟儿,我们已经不在合虚山天极门了。我们已经长大了。” 皇甫鸾沉默了半晌,抬头望向年华:“我永远都会爱湛哥哥,即使他不会只爱我一个人。” “你永远爱他,那是他的福气。”年华道。宁湛本性并不坏,只是身为帝王,必须要有一颗冷静无情的心。就像她自己,本身不爱杀人,可是身为武将,必定会有一双屠戮生灵的手。 年华对宁湛再无爱,但是仍余牵念,如同姐姐牵念弟弟,又或是妹妹牵念兄长,她希望他能够幸福,快乐。如果,皇甫鸾的爱能够温暖宁湛冷漠的心,那她也会少了几分牵念。她始终相信,宁湛做错的事情,源于他身为帝王的立场,而非他的本性。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原谅他的作为。毕竟,她也一直身不由己,将心比心,能够体会他的苦衷。 年华告辞皇甫鸾,离开了凤仪宫。她暗自发誓,只要她手握兵权一日,就不会让萧氏对皇甫鸾不利。 年华回到将军府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云风白不在府中,年华到处都找不到他。 “云公子去哪里了?”年华问管家秦五。 “回大将军,云公子下午骑马出府了,走之前,没有交代去向。”秦五垂首答道。 呃,难道云风白怕她拿他血祭兵策,落跑了?年华疑惑,继而心中生气。不说一声,就这么走了么?他总是这样,出现得突然,离开得也突然。从来,不考虑她的心情。如果,他不回来了…… 想到云风白如果不回来,年华心中就难以平静。她对秦五道:“让人出去找,如果出城了,打听清楚从哪里出的城门。” 秦五尚未应声,云风白已经走了进来,步履如风,“年华,你要找谁?” “不用找了,你下去吧。”年华对秦五道。 “是。”秦五领命而退。 年华笑着望向云风白,“当然是找你。我以为你毁了军机以后,畏罪潜逃,正要下令通缉你。” “真是冤枉。昨晚,不小心烧了大将军的兵策,我也很内疚,今日已经在帮你重写了。下午实在写得闷了,就骑马出城透透气,顺便出城去桃源渡,买了你最爱喝的竹叶青。”云风白将手中的酒坛,放在年华面前。 “帮我重写?”年华不解。 云风白笑道:“大将军难道不知道本教主有过目不忘之能么?那些烧掉的兵策,我之前都看过,再写出来不是难事。” 年华握住云风白的手,流泪,“云教主,你的这项才能实在是令本将军感动。” “你感动什么?”云风白不解。 “今晚,我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了,一切就辛苦你了。” “喂喂,我不要熬夜啊!” “难道,你不想早日和我离开玉京?” “想。” “那么,一切就辛苦你了。” “可是,我不想熬夜啊!” “风白……”年华哀求地望着云风白。 “好吧。”云风白败阵投降。 年华和云风白一起吃晚饭,竹叶青很快告罄了。望着云风白开心的笑容,年华也觉得很开心。饭后,年华和云风白切磋剑术。年华败阵。云风白大笑。天黑后,云风白被年华关入书房,默写兵策。年华自去美美地睡觉。 这一天上午,年华召集众将在将军府议事。近日来,宁湛缠绵病榻,很少上朝。文臣有事,皆在议政阁与丞相百里策商议。武将有事,就来大将军府和年华商议。只有特别重大,百里策和年华无法做主的事情,才会去承光殿禀报宁湛,让你在裁度。最近,最让年华头痛的事情,莫过于萧良在南疆和轩辕楚作战。从南疆传来的皆是失利的战报。年华觉得萧良太过贪功冒进,于是派了两名老成的将领带兵前去增援。 说到越国大举进攻玉京,据说皆是因为一个女人的缘故。 越国永定王高殊好美色,贪安逸,是六国中最昏庸无能的诸侯。越国能够强大到成为一方霸主,皆因为魔血大将军轩辕楚南征北战,辅佐社稷。 五年前,高殊巡游花都时,在民间遇见一名绝色女子。女子被他纳入后宫,封为鸢夫人。鸢夫人的美貌倾国倾城,极受高殊宠爱。高殊为了讨她欢心,对她言听计从。 鸢夫人心肠恶毒,常常做一些残忍荒唐的事情取乐,如砍断人的手脚,却不让人死,把人装进罐子里;把活人丢进蛇群,蝎子群中,看着他们垂死挣扎……高殊宠爱鸢夫人,也和她一起如此取乐。民间怨声载道,骂他是昏君。 鸢夫人做的最荒唐的事情,就是蛊惑高殊伐玉京,“王主,邺城(越国王都)四季如春,从无雪景,真是无趣。听说,玉京冬天的雪景很美,不如把玉京作为越国的陪都,妾身就可以每年冬天陪王主您去玉京赏雪了。” 更荒唐的是,高殊居然答应了:“爱妃的提议很妙。轩辕大将军,寡人命你攻下玉京。” 于是,近年来,南疆战乱频起。如果不是若国、南蛮摩羯族无形中形成牵制,又有临羡关的天险阻挡,轩辕楚早已领天狼骑北上,杀入玉京。今年,轩辕楚又带了更多的天狼骑北上,大有直捣玉京之势。 年华和轩辕楚是宿敌,从前的恩恩怨怨,注定他们会在战场上决一生死。可是,引燃这场战争的导火索,竟然是一个女人的一句戏语。这让年华觉得荒唐。 议事毕,年华解散了众将。她正在思考南疆的战事,先后有两拨宫中的使者来到了将军府:一拨是萧太后的使者,一拨是宁湛的使者,均是送来赏赐的物品。 “太后说,前日凤仪宫中,萧毓妃有失规矩,请大将军念她年轻不懂事,不要见怪。大将军日夜操劳,乃国之栋梁,特赐犀角雕螭纹执壶一个,青花麒麟芭蕉纹彩屏一双,鎏金三龙戏珠铜熏炉一双……以慰辛劳。” “圣上有旨,前日凤仪宫中,萧毓妃忤逆皇后,为大不敬,已降为‘嫔’。大将军护国有功,为社稷操劳,朕感念于心,特赐黄金战甲一件,双圈铭文镜一对,古玉刀一双……以嘉其功。” 使者走后,年华望着萧太后和宁湛赏赐的一堆东西,心中并不开心。那天凤仪宫中,无论萧毓妃如何咄咄逼人,单只是她欲向萧毓妃拔剑,按律例已是死罪。可是,因为她手握八方兵权,战功赫赫,宁湛乃至萧太后就对她敬畏三分,不仅不加罪,还以赏赐来安抚。如果有一日,她失去了兵权,或者是战场失利,那他们对她又会是另一种态度吧?宁湛口口声声爱她,也比不过爱他自己。他爱的,不是年华,而是能为他平定天下的风华大将军。 “年华,你站着发什么愣?今天没有事情了吧?不如我们出城走走?”云风白走进大厅,见年华站在一堆宝物中发呆,从后面抱住了她。 年华回过身,紧紧抱住云风白,将头埋在他的颈边。只有云风白,真正地爱她,不管她是年华,还是风华大将军。 云风白有些吃惊,“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想抱着你。”年华道。 “那你就一直抱着吧。”云风白很开心。 “你刚才说出去走走,兵策已经写完了么?” “没有。这个,欲速则不达,总是坐在书桌前,会闷死的,还是先出去透透气。再说,今天天气很不错,呆在屋子里,岂不辜负了好时光……”云风白四处找借口,因为年华的脸已经渐渐变黑了。 云风白以为年华又会发怒,没想到她居然笑了:“算了,走吧,出城散心去。今天天气不错,正好可以去清波河边游玩。” “可是,兵策……”云风白道。 “去他的兵策,先玩一天再说。” “大将军这一次的决定很英明……”云风白赞道。 “难道,本将军以前很昏庸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云风白、年华吵吵闹闹地骑马出了将军府,去清波河游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蛊纵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夜晚,将军府。 也许是因为游玩了一天的缘故,年华十分疲累。沐浴时,她觉得有些头疼,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头疼,怎么又犯了?不是已经大半年没犯了吗?怎么会这样……等年华恢复意识时,她的心中已腾起了一阵无法抑制的杀意。这种诡异的感觉,她并不陌生,在禁灵晟城琭王府,她就饱受这种感觉的摧残和折磨。 年华站在浴池中,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身上,垂在水中,荡漾起一圈圈涟漪。涟漪散开,她倒映在水中的容颜渐渐模糊,心中的杀意却越来越清晰,似蝴蝶破茧而出。 她的耳边,仿佛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回荡着,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晰,“杀了云风白,杀了他,杀了他……” 年华蓦地睁开眼睛,眼神空洞而冰冷。她走出浴池,披上长衣,拿起寸步不离身边的圣鼍剑,走向云风白住的厢房。 “杀、杀了他……”年华目光无神,声音冰冷如铁。 云风白正宽衣准备歇息,忽然有人敲门:“笃笃——” “谁?”云风白问道。 门外没有人回答。 云风白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年华安静地站在门口,她只穿着一袭极薄的长衣,长发湿漉漉地披散着,长衣也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的曲线。她赤着脚,雪白修长的腿在长衣中若隐若现。 “年华,你……”云风白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年华的酥胸,有些心慌意乱。这么晚了,她来他的房间做什么?难道…… 眼前闪过一道黑光,打断了云风白的绮念。他下意识地侧身避去,圣鼍剑堪堪划过他的脖子,落在门框上。 “砰——”门框被劈开了一道沟壑。 年华一剑未击中云风白,反手又是一剑。剑势极凌厉,狠绝,置云风白于死地。云风白避开得慢了一步,长剑划伤了他的右臂。鲜血喷出,溅在了年华的脸上。 “年华,你在做什么?!!”云风白呵斥。 年华仿佛没有听见,举剑再次袭向云风白。云风白忍住手臂的剧痛,伸手去取放在桌上的佩剑。但是,他的手尚未触到佩剑,木桌已经被圣鼍剑一劈为二。宝剑掉在地上,被年华踩在脚下,她的红唇中吐出冰冷的声音:“杀死——杀死——” 云风白觉得不对劲,年华的眼神空洞如死,完全没有神采,仿佛是一具被人操控的木偶。年华现在的眼神,对云风白来说并不陌生。从前,师父重华教他巫蛊之术时,那些被蛊虫操纵的人也是这般模样。 年华被人下了蛊!谁,谁给她下了蛊,让她来杀他?!! 云风白又想起年华曾经对他说过,她在沧海阁中身不由己,仿佛身体被人控制,陷入了疯狂的杀戮。莫非,在沧海阁中时,年华也被人操纵,杀了皇甫钦和十八名金狮骑将领?!! 云风白心念电转,不提防年华一剑刺来。云风白来不及躲开,他蓦地伸出手,赤手握住了袭来的剑锋,阻止了这一剑。鲜血从云风白握剑的指缝间涌出,滴在地上,似火焰。 年华微微怔了一下。 电光石火间,云风白出手,点了她的穴道。 年华保持着出剑的姿势,怔怔地站着。她的眼神空洞如死,但是却有眼泪滑落眼角。 云风白的手掌受伤极深。十指连心,痛得焚心蚀髓。但看见年华落泪,他的心更痛。强烈的愤怒涌上了他的心头,谁对年华下蛊,如棋子一般操纵她?谁伤害了年华,他绝不放过他! 云风白粗粗包裹了手上的伤口,以止住流血。他将年华放在床、上,让她躺下,解开了她的穴道。年华早已昏了过去。 云风白在年华身边坐了许久,陷入了沉思。约莫三更天时,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俯身吻了一下年华的额头,“年华,等我回来。” 云风白离开了将军府。 第二天,年华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云风白的床、上。云风白不见踪迹,房间中有激烈打斗过的痕迹,地上有一些血迹。 年华发现自己并未受伤,脸色倏地煞白。难道,这是云风白的血迹? 圣鼍剑放在年华手边,剑锋上血迹蜿蜒。昨晚的一幕幕,在年华的脑海中缓缓滑过。她对云风白挥剑,云风白赤手握住了剑锋。鲜血,那么红。眼泪,那么冷。 “不!不!不——”年华疯狂地大叫起来,将圣鼍剑狠狠地扔开,拼命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不!不!她不相信,她会对云风白挥剑!不!不!一切都是假的!那是在做梦!那是一场可怕的噩梦!!太可怕了!! “风白,你在哪里?!风白,你在哪里?!!”年华倏地起身,出门四处寻找云风白。她衣衫不整,浑身血迹地四处奔跑,寻找,找遍了云风白平时会去的地方,都没有他的踪迹。 “有没有见到风白?”“有没有见到风白?”年华遇见路过的下人,便发了疯般地追问。下人们见年华这副模样,吓得不敢作声。 秦五小心翼翼地上来,道:“大将军,据门人说,云公子天未亮,就骑着马离开了。问去哪里,他一言不发。门人说,他似乎受伤了,浑身是血,而且神色很愤怒。” 年华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我向他挥剑,他一定是生气了。他不会原谅我,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云风白离开将军府后,一连数日,再无消息。年华派人四处打探他的踪迹,只得出他往北而去。他回北宇幽都了,他不会再原谅她了。年华绝望地想到。 年华几次骑马冲出玉京北门,想去北宇幽都找云风白,可是却一次次折返。即使,能将他找回来又如何?她还会一次一次地使他陷入危险中。一直以来,他陪在她身边,就从未有过安宁,总是陷入危险中。也许,他已经厌倦了这种危险的生活,所以选择离开她。如果,他已经选择了离开,那么她应该放他自由。可是,为什么心中会有强烈的不舍,依恋,希望他回来? 云风白走后,年华意志消沉,借酒消愁。她延请了宫中的太医,玉京的名医,想弄清楚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原因,但和在晟城一样,所有的大夫都无法查出她的病因。这让她更是消沉。 将军府,飞翼亭。 年华独自坐在亭子里喝酒,仆婢全都被她远远地遣走。后花园中阳光明媚,生机盎然,年华心里却遍布阴霾,死气沉沉。她大口大口地喝着烈酒,以酒消愁。恍惚中,有人拾阶而上,走向她。那人一袭白衣,她笑了:“风白,你回来了……” 那人走近了,却是宁湛。 宁湛叹了一口气,“年华,你还要消沉到什么时候?” 数日来,年华一直十分消沉。宁湛知道后,强撑着病体,只带了许忠,出宫来看她。 年华流下了眼泪,“我差一点杀了他。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宁湛伸手,擦去年华的眼泪,“这不是你的错。他走了,你也不需要伤心,他本来就不该呆在你身边……” 年华哭得更伤心。 宁湛抱着年华,低喃:“年华,你不要伤心,我会陪着你,永远,永远。任何人说爱你,都是假的,他们都会离开你。只有我,真正地爱你,永远不会离开你……” 年华怔怔地望着宁湛,头脑中很混乱。 宁湛温柔地笑着,轻轻吻去年华脸上的泪水。虽然,她没有杀死云风白,不过云风白走了,也是一个让他满意的结局。 年华的唇,冰冷。宁湛试图温暖她。从此,年华只是他一个人的,她的心和她的人,都是他一个人的,任何人也不许再夺走她。 年华的头脑中一片混乱,她怔怔地坐着,任宁湛热烈地吻她。难道,真的只有宁湛会永远陪着她,爱着她…… 年华蓦然间抬头,目光越过宁湛的肩膀。 风吹木叶,飞翼亭外的木樨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银发男子。银发男子一身风尘,神色哀伤地望着她和宁湛。 云、云风白?! 年华以为是幻觉,闭了眼睛再睁开,云风白仍然站在那里。 “风白?!”年华不可置信地望着银发男子,推开宁湛,站起身来。 云风白望着年华,眼神哀伤。她还是爱着宁湛么?他为了她中的蛊,跋涉千里,赶赴北宇幽都,数日不曾合眼。可是,他日夜兼程地赶回来,第一眼看见的却是她和宁湛在一起……罢了,罢了,他爱她至深,却也敌不过她记忆中的青梅。 云风白心中滴血,万念俱灰。他转身离开,背影落寞而萧瑟。 “风白!”年华提步去追。 宁湛拉住了她,“年华,不要去!” “放开!”年华推开宁湛,追向云风白。真的是他,还是幻觉?他真的回来了?他,回来了! 年华急着去追云风白,力气大了一些,推得宁湛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宁湛扶着石桌,望着年华头也不回地离开,心中悲伤、失落、怨恨、嫉妒。年华,居然会推开他?她居然冷冷地让他放开她?她的心已经彻底地被云风白的妖术迷惑了!她已经不再爱他了。为什么,她不再爱他了? “不,不,不会的。年华,你是爱我的,你是爱我的,你是爱我的,你是爱我的,你是爱我的……”宁湛催眠般,不断地对自己道。 “风白,你等等!!”年华追向云风白,焦急地道。 云风白不理会年华,步履如风。年华的轻功不如云风白,始终和他隔了一段距离。云风白出了将军府,他的马尚停在门口,他翻身上马,纵马离开。 年华见云风白骑马走远,心中焦急,见门口停了一匹健马,也不管是谁的,骑上了,就去追云风白。看马的下人,待年华纵马跑远了,才敢小声地道:“那是……圣上的马啊……” 云风白纵马出城,年华也追出了城。 郊野中,两人一前一后,疾驰如风。 云风白的马长途跋涉,已经疲倦,渐渐的,速度缓了下来。年华的马是宁湛的宝驹,脚力十足,四蹄踏风,很快就追上了云风白。 “风白,你停下——”年华对云风白道。 云风白似乎没有听见,挥鞭纵马。 年华见了,咬了咬牙,手在马鞍上一撑,纵身而起。转瞬间,一个起落,年华稳稳地落在云风白身后。她从后面紧紧地抱着云风白,“现在,随你要去哪里了。” 云风白勒住马缰,马渐渐停下来。年华的双臂紧紧地环着他,让他哀如死灰的心中渐渐回暖。他伸出包着白纱,尚有血迹的手,握住了年华的手。唉,即使他去天涯海角,她也会一直在他心中,他又能去哪里? 一匹马上,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一起,久久没有言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祓虫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风白,对不起,那一夜向你挥剑的人不是我,她是魔鬼,是我无法控制的魔鬼……我宁愿杀了我自己,也绝不想伤你分毫。你不要生气,不要不声不响地消失,不要离开我……”年华流着泪道。看见房间里留下的血迹,她既恐惧,又悔恨,恨不得杀了自己。她已经错杀了皇甫钦,她无法承受自己还会伤害云风白。 “我没有生气,更没有想离开你。我离开将军府,是去北宇幽都取一件东西,它可以替你消除控制你的魔鬼。”为了她,他日夜兼程地赶去北宇幽都,然后又不眠不休地赶回来。结果,刚一踏进将军府,却看见她和宁湛在飞翼亭缠绵,他的心中如何能不心灰,不绝望,“果然,无论我怎样爱你,你还是忘不了宁湛。” “刚才,是一个误会……”年华抱紧云风白,“相信我,对我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人。” 云风白握紧年华的手。他知道,她曾对宁湛用情至深,不可能在心中彻底抹去宁湛。双星同命,她和宁湛谁都逃离不了对方。可是,他爱她,他愿意相信她,愿意等她慢慢从宿命中脱身,最后和他白首同心。他愿意相信,愿意等待。 “年华,我们去一个地方。”云风白调转马头。 “去哪里?”年华问道。 “碧泉山庄。”云风白道。 碧泉山庄坐落在玉京郊外的星邙山中,毗邻圣浮教的秘密分坛圣星宫。圣星宫被宁湛毁去,碧泉山庄留了下来,不过几乎已经成了荒宅。 云风白带年华来到碧泉山庄,出乎年华意料,山庄中竟然有人。那四人两男两女,他们看见云风白走进来,垂首参拜:“参见教主。” 云风白颔首,算是回应。 四人抬起头来。 年华一怔,竟是绯姬、苏氏兄妹,断畅。当年,年华初入玉京,火烧风雨楼,打伤了断畅,和苏氏兄妹结下仇怨。后来,观星楼之变,因为年华的缘故,异邪道起事失败,遭受了宁湛的屠戮。再后来,年华知道宁湛算计了她,心中愤恨,闯入天牢中救出了云风白、绯姬、苏氏兄妹等异邪道死囚,放他们离开玉京。时隔多年,当年的那些恩恩怨怨,如今再想起来,倒有如一场泛黄的梦境。 绯姬对年华笑道:“年姑娘,好久不见了。” 苏氏兄妹也笑道:“年姑娘,当年因为荧煌剑的误会,我们让你身陷囹圄,但你也不用烧了风雨楼,做得这么绝吧?!哈哈!” 断畅也笑道:“年姑娘手重,还打得本公子卧床躺了几个月呢!” 年华也笑了:“绯姬姑娘,好久不见了。两位苏楼主,断公子,那全是一场误会。年华当年失礼了。” 相逢一笑泯恩仇。过去的恩怨纠葛,就如尘沙,随风消散。 云风白问绯姬:“绯,已经准备好了吗?” 绯姬垂首道:“已经准备好了。” 年华心中奇怪,什么已经准备好了?云风白带她来碧泉山庄,究竟要做什么?云风白回北宇幽都,又带绯姬等人前来,又是为了什么? 云风白看出了年华的疑惑,在带年华走向山庄后院的路上,向她解释:“我不辞而别,赶回北宇幽都,是为了去无色、界取一件东西——引蛊玉。” 云风白并没有真正回到无色、界,他刚踏入北冥境内,就遇上了出来寻找他的绯姬。绯姬身上恰好带着引蛊玉。两人就匆匆赶回玉京。潜伏在玉京地界的苏氏兄妹和断畅,迎接了云风白和绯姬。 “引蛊玉是什么东西?”年华问道。 “年华,你知道你为什么无法控制自己吗?” 年华摇头。 “你,中了蛊。” “怎、怎么会?!”年华脸色煞白。她对蛊术虽然不太了解,但也听过“蛊”的可怕。中“蛊”者,或会凄惨死去,或会沦为傀儡,或会心智癫狂,均是不得善终。 云风白严肃的神情绝不像在说笑,年华心中咯噔一下,恐惧四散弥漫。如果,真中“蛊”了,她该怎么办?难道,会就此任人摆布吗?谁,谁给她下了蛊?! “风白,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会死去?” 云风白道:“虽然不知道你中的是什么蛊,不过有引蛊玉,我可以试着替你解蛊。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你死。” 云风白、年华、绯姬来到一间背阴的房间中,房间的窗户全都紧闭着,里面的光线很昏暗。外面青天白日,房间中却点着数支蜡烛,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这香味,年华似曾相识,仿佛在什么地方闻过。 “风白,这是什么香?哈欠……”年华刚呼吸了两口,就觉得头脑昏昏沉沉,一股强烈的困意涌了上来。 “这是迷香,会让人沉睡如死。年华,你先睡一会儿,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好的……”年华昏睡过去的瞬间,云风白的声音在她耳边远去。 云风白、绯姬事先有准备,口中含了解药,并没有被迷香干扰。 云风白将年华抱上床。 云风白解开手上缠绕的纱布。——累赘的纱布缠在手上,不方便他接下来要做的事。由于纱布和血痂凝在了一起,他拉开纱布时,撕裂了伤口,手上鲜血淋漓。 “主上,您的手……”绯姬看了,心中一痛。 云风白似乎丝毫不觉得痛,只是痴痴地望着年华沉睡的容颜,“我没事。” 绯姬道:“主上,还是属下来吧。” “不,我来。不知道她中的是什么蛊,需要随机应变,如果中途稍有差错,会让她丧命的。”云风白道。 绯姬也就不再言语,退到香炉边,重新洒了一捧香料。 香烟缭绕,烛火昏蒙。绯姬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漆盘,走向云风白。漆盘中放了一方红帕,一个小黑盒,几瓶装着药物的小瓷瓶。红帕上放着长短不同的银针,小黑盒紧闭着,里面不知道放着什么。 绯姬端着漆盘,站在云风白身边。 云风白取出银针,依次插、入年华的额头,耳边,下巴。年华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云风白拿起一个药瓶,倒出一粒朱色药丸,放入年华嘴中。 云风白打开小黑盒,盒子中装着一块鸽卵大小的玉。玉色沉碧厚腻,浸着几抹血纹。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血玉上散发着肉眼可见的袅袅寒烟。 云风白将引蛊玉放在年华耳边,他手上的血滴在玉上,寒烟化作淡淡的红色。他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引蛊玉和年华,紧张地等待着。 绯姬望着云风白忐忑不安的神情,心中叹了一口气。他还是这般爱年华。为了年华,他连圣浮教、异邪道都置之脑后。比起年华来,他更像是那个被下了蛊,失了心的人啊!情之一字,就如蛊毒,中了就再无解脱。她的主上,她一直仰慕着的主上,始终就不曾爱过她。也罢也罢,爱无法强求,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再执着也是枉然。年华是如此真性情的女子,风华绝世,世间无双,也难怪他会那么执着不悔地爱她。他们是一对白玉璧人,一双神仙眷侣,她愿意远远地看着他们,默默地守护他们,只要他能够幸福,她也就很幸福了。 绯姬神游天外时,忽见云风白的神色变得更加紧张了。她收敛心神,望向床、上的年华,心中不由得一惊。一只极细的透明虫子,缓缓地从年华的耳中蠕出,它被引蛊玉的寒烟吸引,爬向了玉石。虫子在空气中渐渐变大,身体也渐渐泛红。 虫子的模样狰狞而诡异,但云风白见了,却舒了一口气。还好,只是噬心蛊,不是太厉害,太致命的毒物。 云风白飞快地拿起一个药瓶,将碧色的药粉洒在蛊虫周围。蛊虫似乎感觉到了危机,想爬回年华耳中,但却被周围的绿色药粉阻隔。它一触碰到药粉,身体就会融化。 云风白拿起一根银针,插、入了蛊虫的身体,将它钉在了原地。 玉京,皇宫。 侍卫住的某间房中,红娘子正在侍弄各种她心爱的蛊虫。突然,她心口一疼,一口血喷了出来。谁?谁解了她的蛊?!谁杀死了她的蛊虫?! 红娘子心念电转,脑海中浮现出一名白衣银发的男子。云风白,圣浮教主云风白,一定是他!之前,在天音城救年华时,红娘子和云风白并不是第一次相见,他们在江湖中就是旧识。红娘子也是异邪道中人,她是重华的小师妹,但是因为一些恩怨,她和重华反目成仇,叛出圣浮教,自立逍遥谷。论起辈分来,云风白还是得叫她一声师叔。那日在金鹏背上,两人便是在叙旧。 红娘子冷笑。她就知道,这区区噬心蛊,难不住云风白这样的异门高手。她本来也没有指望年华会杀死云风白,她希望的是年华和宁湛反目。这,才是端木寻派遣她来玉京的目的。 红娘子擦掉唇边的血迹,红唇微挑,笑了:“现在,只需要等待……” 星邙山,碧泉山庄。 绯姬望着被钉死的蛊虫,问道:“主上,这……会是谁落的蛊?” 云风白道:“除了红娘子,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年华在北冥时,她一直在她身边。” “那么,是她操纵年姑娘伤害主上?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正是我想弄清楚的事。”云风白冷冷地道。 绯姬垂首:“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召集人手,擒拿红娘子。” “红娘子非易于之辈,她身边还有澹台坤、无色僧、蓬莱真人等高手,你要小心行事。” 绯姬垂首:“主上放心,属下明白。胆敢伤害主上和年姑娘者,属下必会诛之。” 绯姬离开了房间。 云风白坐在年华身边,拔去她头部的银针。年华仍在沉睡着,睡颜安静而恬美,云风白笑了笑,在她额上印下轻轻的一吻,“没事了,等你醒来,一切噩梦都会消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章 束缚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秋风肆虐,大雨倾盆,云间间或有一道道闪电划过。正午刚过,天空却阴沉得仿佛夜晚。皇宫城门处,守卫的禁卫军都躲在了城门下避雨。 “咦,那是谁?”一名守卫望着雨中,奇怪地道。 众人向雨中望去,一名穿着戎装的武将冒雨而来,没有打伞,也没有乘车。待得武将走近了,众人一惊,急忙垂首行礼:“参见大将军。” 年华没有理会众人,径自走入了皇宫。她的脸色十分阴沉,唇色却苍白如纸。她的头发,戎装全部都被雨水淋湿了,但她仿佛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仍然在大雨中疾步行走。等年华走进皇宫,去得远了,众守卫才想起她没有出示进宫的诏令。 有一个守卫欲冒雨追去讨要,另一人道:“算了,不必去了,大将军一定有急事,又兼雨大,忘了出示诏令,不必追去惹她不快。” 第三个人也道:“就是。圣上有令,大将军可以随时佩剑出入皇宫,何须诏令?” 第一人感觉有些不妥:“可是,今日大将军的神色有些奇怪,而且也没带随从,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你昏了头!能发生什么事?难道大将军还会行刺圣上不成?” 众人纷纷笑话第一人。 承光殿中,宁湛坐在御榻上,他正在喝一盏温热的燕窝粥。许忠在旁边伺候着。突然,殿外一阵喧哗,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闯进了承光殿。几名宫人想要阻拦那人,却没有阻拦住。 宁湛一怔,仔细一看,原来是年华。 年华的脸色十分阴沉,她冷冷地望着宁湛。宁湛心中一跳,感觉有些不妙,他对许忠和宫人道:“你们先下去。” “是。”众人领命退下。 四周十分安静,殿外的雨声非常模糊。内殿中,只剩下宁湛和年华两人。宁湛站起身来,走向年华,笑道:“怎么冒雨前来?看,全身都湿了,万一着了风寒,可不是玩的。” 宁湛伸手,欲用衣袖替年华擦去脸上的雨水。 年华冷冷地打开宁湛的手,望着他,“噬心蛊是怎么回事?” 宁湛脸色一变。他移开了目光,不敢看年华的眼睛,“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宁湛,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噬心蛊和红娘子是怎么一回事?”年华冷冷地道。 突然,殿外响起了一个惊雷,雨声变得急促了起来。 宁湛沉默。 年华冷笑,“好,你不愿意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那我就来告诉你。为了和北冥结盟,共伐禁灵,你把我嫁给了皇甫钦。我临去北冥前,你怕我从此生有贰心,叛玉京而投北冥,就派了红娘子名为保护我,实则给我下蛊控制我。这样,我就变作了傀儡,任你操纵。禁灵覆亡后,你想要更大的利益,不想依照盟约,分六成战果给北冥。于是,你让红娘子操纵我,在沧海阁杀了皇甫钦和十八名金狮骑将领。北冥和玉京决裂。沧海阁之变后,北冥武将空虚,人心不安,你趁机派遣萧良出兵讨、伐北冥,我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和他合兵,攻打北冥。利益永远是你的,仁义也永远是你的,罪孽和痛苦却都让我来承受。这一次,你竟又操纵我去杀云风白!可惜,你算漏了一点,云风白不是皇甫钦,我根本杀不了他,他反而识破我中了蛊,被人操纵。他为我解了蛊,绯姬姑娘擒住了红娘子,红娘子已经将你吩咐她做的一切和盘托出。宁湛,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今日,绯姬将红娘子带到云风白、年华面前,出人意料的,并没有怎么逼问,红娘子就将一切和盘托出。年华如遭雷击,不顾云风白、绯姬的劝阻,冒雨来到了皇宫。 雷雨声中,宁湛仍是沉默。 沉默,有时候代表默认。 年华愤怒进宫,质问宁湛,内心深处还存有一丝隐蔽的期冀。她希望宁湛能够告诉她,红娘子说的都是谎言。噬心蛊之事,和他无关。然而,宁湛的沉默,击碎了年华的期冀,也彻底伤透了她的心。 年华抽出圣鼍剑,指向宁湛,流泪,“宁湛,我们一起长大,曾经还那么相爱。可是,现在,你竟然对我下蛊?你把我对你的爱算计殆尽了,竟又开始算计我对你的信任了么?我一直信任你,相信你是一个优秀的帝王,相信你本性良善,相信你也会相信我……你为什么要毁了这份信任?你操纵我去杀人,你把我当做傀儡摆布,你把我当做棋子利用,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爱’我?哈哈,太可笑了!接下来,你还想把我当做什么?!” 电闪雷鸣,大雨如注,年华的笑声回荡在承光殿中。 宁湛望着指向自己胸口的长剑,正要开口。一队禁卫军闯了进来,见年华用剑指着宁湛,大惊失色,纷纷拔剑指向年华。 年华并无惧色,只是冷冷地望着宁湛。 宁湛喝斥禁卫军,“都给朕下去!不得诏令,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进来!” 禁卫军得令,虽然忐忑不安,但也只好退了下去。 宁湛望着年华,良久才开口,“年华,我错了,请你原谅我……” 年华怒极反笑,眼泪滑落:“我原谅你,那谁又来原谅我?皇甫钦,他会原谅我吗?死去的十八名金狮骑将领,他们会原谅我吗?!!” 宁湛道:“如果,杀了我,你能解恨,那你就杀了我吧。” 年华举剑,划过宁湛的脖子。 一抹浅浅的血痕绽开在宁湛的颈间,鲜血滴落。 宁湛不躲,也无惧色,只是痴痴地望着年华。终究,纸包不住火,还是让她知道了。他清楚地看到,他和她之间裂开了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痕。他预感他会失去她。如果,失去了她,他活着也无意义了。 年华终是下不了杀手。她的头脑中一片混乱,心中因疼痛而变得一片空茫。 “宁湛,我一直不明白,我们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一直是爱他的,他也一直爱她,可是偏偏,两人走到了如今的局面。相看,相望,不相亲,反而心生怨尤,仇恨。情断,爱绝,心死,甚至连最后一份信任,也荡然无存。 “年华,原谅我这一次。”宁湛走向年华,伸手拥抱她,“我发誓,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我对你下蛊,只是因为我爱你,我害怕你会爱上皇甫钦,从此离开我……” “不要再把‘爱’拿来做借口了,我听腻了。如果你爱我,当初你为什么要让我去北冥?你爱的,从来只有你自己!”年华推开宁湛,“如今,我们没有‘爱’了,也没有信任了,什么都没有了。” 宁湛悲伤地笑了,不肯相信年华的话,“我们怎么会没有爱?你忘了我们在天极门里的誓言了么?执手偕老,不离不弃。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合虚山中,你差一点葬身在马蹄下;我第一次吻你,是紫石门主带着我们在竹楼中歇息时,你做了一个悲伤的梦,我安慰你;我们第一次肌肤相亲,是十六岁时在葬梦崖的荼蘼花下……” “够了!别说了!!”年华打断宁湛,因为情绪激动,她的胸口起伏不定。他总是用这些回忆来束缚她,让她逃不掉,挣不脱,走不了。 承光殿外,雷鸣如金戈,雨声如马蹄。 年华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她把手中的圣鼍剑,连同剑鞘一起,丢在了宁湛面前,“这是你当年送给我的东西,如今我还给你。从今以后,你我陌路,我不再做你的剑,你也再算计不了我了……” 年华转身离开承光殿。 宁湛看见丢在面前的圣鼍剑,如遭电殛,急忙去拦年华,“不,年华,你一定是在开玩笑,你不会离开我的……” 年华挣开宁湛,想走。 宁湛突然一把将年华推倒在御榻上,激烈地吻她。 “啪!”年华推开宁湛,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了他。 鲜血顺着宁湛的嘴角滑落,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急促地喘息着,似乎十分痛苦。 年华看见宁湛痛苦的模样,想起曾经只要他一咳嗽,她就如剜了心般地担忧,难受,想起曾经为了他的一味药材海螵蛸,她不惜性命,去寒潭中斩杀乌妖。而如今,看见他痛苦的模样,她心中剩下的只有疲惫,失望,死寂。 年华起身,失魂落魄,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承光殿。 宁湛看着年华走出承光殿,眼泪流下。算尽人心,难算天意,他终是失去了她。这一次,他在她心上划下的一刀太深了,她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他的年华,他失去了他的年华…… 年华冒雨走出皇宫,回到了将军府。云风白坐在正厅中等她,见她一身湿漉漉地回来,冷得瑟瑟发抖,一把拥住了她。 云风白觉得自己拥在怀里的,是一个发抖的冰人。他握住年华冰冷的手,试图温暖她,“出了什么事?” “风白,等雨停了,我们就离开玉京。离开玉京,去哪里都好。” “真的?”云风白惊喜,继而他又摇头,苦笑:“不会的,你不会跟我走的,你根本放不下你的责任,丢不开你的师门,弃不了你的梦想,也忘不了你的宁湛……” “那不是我的宁湛,我不认识那个人……我想离开玉京,永远不想再看见他了……””年华笑得凄然。 云风白叹了一口气,“别的等会儿再说,先去换一身干衣裳,不然会生病的。” “好。”年华木然地走向房间,“等这场雨一停,我们就走。” 大雨停时,已经是申时光景。云风白、年华正默然对坐在大厅中,秦五慌慌张张地进来禀报,“大将军,不知怎么回事,府外来了很多禁卫军,他们把将军府包围了!” “什么?!”年华一惊。 云风白对年华道:“先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年华点头。 年华、云风白、秦五刚走出大厅,就看见一名年轻武将带领一队禁卫军走了进来。年轻武将年华认识,正是她一手提携的,如今的京畿营主将上官武。 上官武向年华行了一礼,道:“圣上有旨,大将军近日内不得离开将军府。” 年华一怔,心中怒气上涌,冷笑,“阿武,我如果想出将军府,你以为你能留得住我?” “末将自知留不住大将军。但圣上有令,如果大将军走出将军府,末将就将满门抄斩。”上官武拔出佩剑,横在颈上,“末将上有老父,中有妻子,妹妹,下有一双儿女。与其看着他们和末将一起被斩,不如末将先死在这将军府。” 一直侍立在大厅中的上官心儿,看见上官武要自戕,流着泪扑向他,“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快把剑放下!” 上官武看见妹妹,悲从心来,兄妹两人抱头痛哭。 年华见了,心中又气,又悲,又无奈,拂袖退回了内室。宁湛洞悉她的弱点,并以此束缚她,她终是无法挣脱,无法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葛地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弦月如钩,将军府外兵甲重重,上官武亲自带兵守在外面。将军府内人心惶惶,众清客,仆婢都在暗暗揣测发生了什么事情,天子竟然下令围禁了将军府。 年华对云风白说想一个人静一静,然后就回到了房间里,对着桌上的蜡烛枯坐。长夜漫漫,年华安静地坐在烛火前,无法成眠。同样的一夜,承光殿中,宁湛也独自枯坐在烛火前,夜不能寐。云风白也睡不着,披衣坐在烛火边,不知在想什么。一轮弦月下,三个地方,三个人对灯枯坐,或哀绝,或悔痛,或惆怅,各自品尝着不同的苦。 年华一夜未眠,第二天梳洗时,她发现自己的脸色很憔悴。在后花园遇见云风白,她发现他的脸色比她更憔悴。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憔悴?难道昨晚没睡好?”年华笑了笑,拥抱云风白。 云风白抱紧年华,“外面围兵重重,我怎么能睡得安心?” 年华冷笑:“你不必担心,他只是在赌气而已,不会真想杀我。他如果想杀我,昨天就不会放我出承光殿了。” “年华,你始终还是挣脱不出他给你戴的枷锁。”云风白悲伤地道。 年华苦笑:“不,那不是他给我戴的枷锁,那是我自己给自己戴的枷锁……” “大将军,百里丞相在外面求见。”秦五匆匆来禀报,见年华和云风白相拥在一起,赶紧垂下了头。 “快请。”年华道。虽然,百里策是宁湛的心腹,但是他对年华也极诚恳,爱护,常常以语言为她解困,解惑,年华视他如长辈般敬爱。不知,他这一次来,会不会为她在现在的僵局中指出一条明路。 年华、百里策相互寒暄完毕,分宾主坐下。 百里策道:“圣上的意思,只要大将军继续留在玉京中,承光殿的事情就当做从没有发生过,他仍然会像从前一般倚重你。” 年华望了百里策一眼。原来,他是来为宁湛做说客的?! 年华仍然在恨宁湛,心中对百里策也没了好感,刚要开口回绝,百里策却又开口了:”我的意思,大将军不如暂时去封地,恰好也是年末了,一者休养身体,二者放松心情。暂时,除了南疆,边境并没有大的战事,军务也并不繁冗,交由几位将军完全可以应付得来。” “去封地?”如今的情势下,宁湛肯定不会放她离开玉京,她又无法和宁湛朝夕相对,那么去往封地不失为折中的办法。更何况,她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怕,圣上不会放我去封地……” “大将军不必担心,包在我身上。我会说服圣上,同意让你暂去封地。” 年华望着百里策,“谢谢你,百里丞相。” “不必言谢。无论出于哪一种考虑,我都不想看见你和圣上决裂。”百里策道。他一直试图让宁湛断情弃爱,因为“情”、“爱”是一个君王不需要的东西。可是,宁湛始终不能做到断情弃爱,一直断不了对她的情,弃不了对她的爱,否则也就不会出现今日这般局面。 年华默然不语。 宁湛同意了年华去封地。将军府外的围兵,也都撤离了。接下来的几天,年华在做去封地的准备。虽然,她对宁湛失望到心死,永远不想再看见他,永远不会原谅他。但是,不得不承认,她无法放下她在玉京中所拥有的一切,她的朋友,她的将士,她的功勋,她的梦想,她的责任…… 将军务交付给几位将军后,年华坐在大厅中发呆。她在想是不是在离开玉京前,去凤仪宫和皇甫鸾道别,可是却又不想再踏进皇宫。 “师父,我也和你一起走。”一个稚气的童音打断了年华的思绪。她刚抬头,眼前便是一花,一个温软的身体扑到她怀里,八爪章鱼般缠住了她。 年华低头一看,笑了:“琅儿,你怎么来了?快下来,师父快被你勒死了!” “我要和师父一起走!”宁琅抱着年华不松手,“我最喜欢师父,师父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宁琅是宁湛的第一位皇子,李淑妃所生。宁琅出生时,李淑妃因为受父亲李元修谋逆的牵连,被贬谪入冷宫。但是,萧太后仍然不放过李淑妃,于冬夜纵火,将她烧死在冷宫中。那一夜,宁琅生病呆在太医寮,丫鬟李宝儿照顾他,两人侥幸逃过一劫。 李淑妃死后,宁琅就由李宝儿照顾,但仍旧被萧太后迫、害。后来,年华回到玉京,也是和宁琅有缘,她怜悯宁琅年幼失母,念及和李亦倾旧日的交情,保护了宁琅。宁琅一直住在将军府,跟在年华身边,和年华师徒相称,直到五岁时,他才回皇宫。 宁琅性格阴郁,对人冷漠,甚至对生父宁湛也很冷漠,却唯独对年华异常亲近。年华也很喜欢宁琅,心疼他命运多舛,对他十分疼爱。 “胡说!”年华听了宁琅孩子气的话语,哭笑不得,“你是皇长子,将来的皇太子,怎么能跟师父走?” “我最喜欢师父!我要跟师父走!”宁琅抱着年华不撒手。 宝儿在旁边道:“听说大将军要去封地,琅皇子哭了一夜,舍不得您。奴婢想,琅皇子也八岁了,可以开始习武了。大将军平日日理万机,又常出征在外,没有时间教琅皇子武艺。如今去封地休养,闲暇之时,正好可以教琅皇子。于是,奴婢向圣上请求,让琅皇子随您去封地,圣上也答应了。” 李亦倾死后,李宝儿生命中的唯一支柱就是宁琅。李宝儿对李亦倾的怀念,对萧太后的恨意,全寄托在了宁琅身上。宁湛念李宝儿辛苦照顾宁琅,一片护主忠心,让人钦佩,已经封她为女官,专司抚育皇长子。 李宝儿希望宁琅早日成为文武双全,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汉,并能顺利当上皇太子,将来向萧氏讨回血债。这,是她的执念,也是她苟延残活的唯一意义。在李亦倾被火烧死的那一夜,她的心已经随李亦倾被焚作灰烬。从此,她只为复仇而活着。 年华望了一眼李宝儿,发现她又苍老了不少。她把她的青春,心力都倾注在了培养宁琅身上,宁琅长大一点,她就苍老许多。年华想起许多年前的某个雪夜,玉京郊外的荒寺中,那个在淫、贼前拼命保护小姐的娇俏丫鬟,顿时觉得恍若隔世。 年华道:“宝儿,无论如何,亦倾已经不在了,你不要一直活在仇恨里。当年的那些恩恩怨怨,说不清谁对谁错,不如放下仇恨,也放了自己。” “不!”宝儿的神色突然变得狰狞,“我不放下!小姐死得那么惨,我每夜总能梦到她,她在大火里挣扎,求救,哭泣,最后却被烧死了。她对我说,‘宝儿,你要替我报仇!你一定要替我报仇!!’她死得太惨了!甚至连尸骨都没有找到!我绝不放过害死她的人!我一定要替她报仇!!” 年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看着怀中的宁琅。宁琅眉目俊美,长得既像宁湛,也像他的母亲——那个容颜倾国,艳冠玉京的绝世美人。看着他,年华又想起了过去的岁月。 宁琅望着年华,笑道:“师父,我已经八岁了,可以跟你学武了。将来,我一定会成为和你一样强大的‘战神’!” 年华回过神来,失笑:“师父不是什么‘战神’,师父只是一个武将而已。” “不管是什么,反正琅儿要变得和师父一样强大。” “琅儿,你为什么想变得强大?” 宁琅望了宝儿一眼,道:“复仇。” 年华心情复杂,“琅儿,仇恨不能使一个人真正的强大,只有一颗想守护什么的心,才能让人变得强大。” “那么,我想守护师父。我要变得比师父更强大,然后守护师父。” 年华失笑,“好。那师父就期待琅儿变得更强大,来守护师父。” “啊!这么说,师父你答应让我跟你走了?”宁琅惊喜。 年华点头:“跟我去封地看看吧,你身为皇长子,不应该困坐深宫,养尊处优,应该去各地走一走,看一看各地风物,民生疾苦。这对你的将来没有坏处。” “师父,我最喜欢你了!”宁琅抱紧年华。 “嗯嗯,师父也最喜欢琅儿。不过,你可不可以先松手,师父快被你勒死了……” 年华临行的前一天,皇甫鸾来到了将军府。 皇甫鸾很悲伤,“华姐姐,你还会再回来,对吗?” 年华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 皇甫鸾道:“我不知道湛哥哥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但是,请你原谅他,好不好?他很可怜,一直把自己关在荼蘼宫中,对着你的画像发呆,不吃也不喝……” “我不原谅。”年华咬紧嘴唇,“你去告诉他,我永远不原谅他!” 皇甫鸾脸色煞白,无法再开口。 崇华十一年初冬,风华大将军因病辞帝,归封地葛。帝准奏。——《梦华录?崇华纪事》 年华的封地在玉京东边,名曰“葛”。葛地宁静富饶,居民多种桑养蚕,盛产丝织品。每年全国上贡的丝织品,有一半皆是出自葛地。 年华一行人去往葛地,车马走得很慢,沿途散心。马车兼随从队伍逶迤走在山路间,缓缓前行,仿佛一条蠕动的长蛇。 马车中,年华和云风白并坐着。年华怔怔地望着窗外萧瑟的山景,云风白望着她,他很想拥她入怀。但是,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两人中间还坐着一个宁琅。 云风白垂头,宁琅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宁琅和宝儿的马车在后面,但是他死活要腻着年华,乘上了年华和云风白的马车。小家伙很讨厌云风白,不是叫他“喂”,就是叫他“白头发的”,但凡云风白一接近年华,他就恶狠狠地瞪他。他坚持要坐在云风白和年华中间,尽管那样他会被挤得很难受。云风白又好笑,又好气,年华宽慰他,“他只是个孩子,你跟他生什么气?” 云风白望着宁琅,冷笑:“已经两个时辰了,你的耐力还真不错,我倒是想看看,你还能坚持多久……” 山路颠簸,马车也不大,可怜宁琅小小的身体挤在两个大人之间,几乎已经夹成了一张纸。宁琅的发冠已经被颠簸歪了,但他还是死撑着,和云风白僵耗着,想把他逼出去骑马,自己和年华共坐马车。宁琅咬牙,瞪着云风白,“你休想让本皇子出去……” 年华从窗外收回目光,望着正在对峙的一大一小,哭笑不得。宁琅孩子气也就罢了,云风白竟比他更孩子气,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子赌闲气。这两个时辰,三个人都快被挤成了三张饼,骨头都挤散架了。 年华投降:“你们两人继续坚持,我受不了了,我出去骑马去。” 年华让车夫停下,掀帘而出。 “师父,我也要骑马。”宁琅孩子气地跟下去。 “等等,我也想骑马了。”云风白更孩子气地跟了下去。 于是,一匹马,三个人,宁琅在前,年华在中,云风白在后,继续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桃缘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一行人抵达葛城时,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六出冰花纷纷扬扬,落在古老而宁静的葛城中,非常漂亮。因为之前预报了行程,很多人在城中迎接年华和宁琅,有葛城的官员,更多的是百姓。道路两边的百姓看见骑在马上的年华,纷纷匍匐在雪地中,山呼:“战神!战神!” 年华笑了,笑得极苦涩。 与葛城官员寒暄完毕,年华带宁琅来到了她的宅邸。这是一所极大的宅院,占地比玉京将军府还大一些,布局和建筑却是葛地的风格。将军府邸的管家是一名中年妇人,大家都叫她韩三娘。韩三娘是本地人氏,行事严肃认真,为人不苟言笑,品性正直,让人钦佩。 年华挺喜欢韩三娘,很快就和她熟络了。韩三娘是一位极优秀的管家,做事非常妥帖而有效率,在她的照料下,年华、宁琅、云风白、宝儿、上官心儿等人很快就适应了葛地的生活。 年华在葛地的生活十分悠闲。不涉权势之争,不入阴谋算计,不闻边疆战火,每天只是教宁琅骑射之术,和云风白喝酒下棋。上官心儿开始教年华女红,结果年华把手扎得全是血。云风白嘲笑年华。年华生气地道:“拿针要比拿剑困难得多,不信,你试试。” 有时候,年华会望着玉京的方向出神。宁湛不断地有赏赐送来葛地。年华始终还是那一句,“我永远不原谅。” 夜深人静时,一盏孤灯下,年华还是会写那一本未完成的兵策,她还是牵念着边疆和将士。 葛城有冬狩的习惯,据说在过年之前猎到野牲,献祭给神明的话,来年会获得神明的保佑。这一天,大雪初停,阳光明媚,年华、云风白带着一群护院,牵鹰走狗,去城外的树林里狩猎。众人奔波了一天,猎到了一头熊,两只麋,五只野兔,三只獐子,算是收获不错了。 年华正要回城,突然听得深山中有雄浑的钟声响起,山林中的积雪纷落,远处有飞鸟惊起。 年华好奇地问:“这山野中哪里来的钟声?” 一名护院回答道:“回大将军,这葛山深处,喏,就是那座山,有一座千年以前的古刹。当然,现在已经荒废很多年了,也没有僧侣挂单。但是,每逢晴天的清晨和傍晚,都会听到寺里响起钟声……” “不会是……闹鬼吧?”云风白流汗。他身为玄门宗主,却最怕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 “哪里是闹鬼!那是老白猿在撞钟!”护院笑了,道:“山中的樵夫,猎户都曾亲眼看见一只老白猿在撞荒寺中的一口大钟,大家都说这只老白猿有佛性呢。” “真有趣!”年华来了兴致,对云风白道:“风白,我还从来没见过老白猿撞钟呢,我们去看看?” “老白猿的话,那就好吧。”云风白答应了。 年华吩咐护院先回城,自己和云风白去荒寺猎奇。 年华和云风白骑马走向葛山。 “风白,你说老白猿真的有佛性吗?它会成佛吗?” “按佛经里所说,一切生灵,小至蝼蚁,大至鲲鹏,都有佛性,都能成佛。” “杀了生的人也能成佛吗?” “放下屠刀,也能成佛。” “如果,是不愿意放下屠刀的人呢?” “……” “果然,不愿放下屠刀的人,只能去地狱……”年华苦笑。 “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云风白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攀上了葛山顶,来到了废弃的千年古刹中。冬日的白天很短,天色已经黑了。不过,借着夕阳的余晖,还是能够看清楚寺院的模样。千年之前,这座寺院也许非常宏伟,香火也很旺盛,但如今只剩断壁残垣,荒烟蔓草,全寺唯一完整保留下来的东西,大概就是大雄宝殿外面的一口巨大的铜钟了。之前,年华等人听见的钟声,应该就是这口钟发出来的。传说中撞钟的老白猿,此刻已经不见踪迹。 云风白道:“看样子,错过了老白猿撞钟。” “无妨。干脆住一夜,明天早上等它来,反正我们带的有吃的,还有狐皮大氅御寒。” “好吧。”知道年华是下了决心,就要达到目的的性子,云风白也就同意了。再说,在这深山古刹中,终于可以两个人独处了,没有宁琅那个小鬼日夜缠着年华,不许他接近年华。 两人借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在古刹中寻找能够落脚歇息的地方。走到寺院后面时,两人惊奇地发现一株绯桃树花开正艳,落英缤纷,树下有一方极大的天然泉水。靠近泉水,有热气迎面而来,用手一试,竟是温泉。冬日反常盛开的绯桃花,想必就是因为生长在温泉边的缘故。 年华惊奇:“想不到,葛山中竟有温泉。” “北宇幽都无色、界中也有很多温泉。”云风白想起了他自小生活的地方。 “我真想跳下去,躺在里面。”年华开心地道。 “先去找一个能住的地方,吃点东西果腹了,再跳下去也不迟。不然,你现在跳下去,准会昏死在里面。”云风白比较理智。 两人又绕回去找住处,发现只有大雄宝殿有屋顶,有墙壁,勉强能够住人。年华把马上的东西卸下,放在大雄宝殿中。云风白出去拾了一些干柴,烧起了一堆篝火。两人烤了干粮中的冷鹿肉,喝着羊皮袋中的美酒,吃得很惬意。 “风白,我们在这大殿里喝酒吃肉,佛祖不会怪罪吧?” 云风白环视空旷的大殿,“如今,已经没有佛祖了,应该不会……” “那就好。”年华放心地吃肉。 “嗯。”云风白开心地喝酒。 圆月如镜,月色如银。山林中的积雪反射着月光,美如梦幻。 云风白独自站在寺院中,已经半个时辰了,他看着雪月交辉的美景,脑海中却飘落着温泉边的那一树绯桃。他不由自主地走向温泉,耳边依稀响起了水声。 绯桃树下,凌乱地散放着年华的狐氅、长衣、亵衣。温泉中央,年华赤身站在水中,正在洗发。青丝垂入水中,荡起一圈圈涟漪,她的侧影美得让云风白心醉神迷。 月光下,水雾中,年华的皮肤白如冰雪,但却遍布着一条条伤痕,或深或浅,散发着诡艳的魅惑。让云风白心动,也心疼。 云风白的脚步声,惊动了年华。她吃惊回头,正好和云风白对视。云风白没有停下脚步,仍然走向温泉。他在温泉边停下,向年华伸出手。 年华笑了笑,从温泉中央走向云风白。她这一笑,艳如绯桃,让云风白神迷。云风白在温泉畔的石头上坐下。年华伸出手,抚摸云风白的脸,用温热湿润的唇轻轻地吻他。 云风白贪婪地索取年华的吻。年华解开他的狐氅,为他褪去中衣,云风白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年华笑道:“不下来吗?” “当然……”云风白话未说完,已经被年华拉下了水中。 天上明月皎洁,水中人影成双。 星空为幕,狐裘为席,云风白和年华在绯桃树下激烈缠绵,青丝银发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花瓣落了两人一身。 “风白,这是在寺院里,佛祖不会怪罪吧?” “不会,佛祖说,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是吧?佛祖会那样说?” “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现在,我们不是已经在极乐天……” “……” 东方泛白,鸟语轻灵。 “当——当——当——”几声震耳发溃的雄浑钟鸣,惊醒了相拥沉睡在绯桃树下的云风白和年华。天光已经乍亮,两人昨夜不知何时睡去,幸而温泉附近的地也是暖的,没有觉得寒冷。 “好吵,什么声音?”云风白坐起身。 “钟声?”年华揉眼,突然想到了什么,“会不会是老白猿在撞钟?” 年华、云风白迅速披上狐裘,飞快地来到大雄宝殿前的空地上。古老而巨大的铜钟前,果然有一只浑身雪白,形状如人类,但手臂却明显比人类长的白猿在撞钟。 “当——当——当——”钟声浑厚而苍凉,沉淀了浮华,回荡在山林中。 云风白、年华牵手静立在一边,看老白猿虔诚地撞钟。二十一声钟鸣过后,老白猿飞快地离开了,消失在了树林中。 年华、云风白回到绯桃树下,心中均是感慨万千。 “白猿撞钟,冬日盛开的桃花,都让人不得不感慨造物之神奇。”年华叹道。 “对我来说,你才是造物最神奇的一笔。”云风白亲吻着年华。 破天荒的,铁血女将军的脸颊上绽起了一抹娇羞的红晕。 云风白见了,心神荡漾,他爱怜地亲吻着年华,嘴唇滑过她的唇,她的颈,她的肩膀,她胸口上的伤痕,色授魂与,继而陷入疯狂。 翻云覆雨,合欢交结中,年华的目光透过云风白的银发,望向头顶那一树红瓣上沾着晨露的桃花。她感觉自己也像是其中的一朵,正在暖风中缓缓绽放。 青丝白发,纠结缠绵。 相濡以沫,相惜一生。 云风白、年华离开荒寺,相携回到将军府邸,已经是下午光景。 宁琅一直翘首盼着年华,一见到她,就扑了上来,“师父,你怎么一晚上不回来,我担心死了!” “琅儿乖,师父去了……”年华笑眯眯地准备说去了荒寺中,看见白猿撞钟的奇事。 云风白已经冷冷地接过话,“你师父有我陪着,不会有事。” 宁琅瞪着云风白,“就是因为有你陪着,本皇子才不放心。” 云风白生气:“你这是什么话?” “本皇子的意思是,白头发的,你不要总是缠着我师父。” “喂,小鬼……”云风白想说宁琅几句。宁琅却不理他,拖着年华往后院走,“师父,你来看我射箭,我练习了一上午,已经能射中靶子了!” 年华被宁琅拉着,她回过头,对云风白道:“他……” “他还只是个孩子,对吧?”云风白接过话,苦笑,“行了,我一向大度,不跟他计较,也不跟他生气,你去教他射箭吧。” 年华笑了笑,飞快地在云风白颊上印下一吻,转身带着宁琅远去。 云风白怔在原地,伸手摸了摸脸上年华吻过的地方,脸上诡异地红了,但心里却甜甜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采桑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葛城的岁月静好而温馨。 新年时节,葛城中有各种庙会,灯会,非常热闹,年华和云风白常常去逛。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两人牵手走着,只想就这样,一直牵手走到地老天荒。 开春之后,春暖花开。有人向年华献了一张宅院图,单从图纸上,就可以看出设计者的非凡建筑才华。年华召来此人,原来是禁灵琭王宫无心。 禁灵灭亡那一年,宫氏一族皆遭皇甫钦屠杀,唯独琭王宫无心因为非凡的建筑才华而得保命。皇甫钦打算让宫无心去天音城,宫无心夫妇担心去天音城会受辱,抱头痛哭。年华无意中撞见,又得知他们是宫少微的父母,于是用十万金向皇甫钦换了他们,说是自己要在封地中建一座宅院,需要宫无心设计。皇甫钦答应了。之后,宫无心夫妇一直生活在年华的封地中。这一次,年华来到葛地,宫无心战战兢兢地设计了一座宅院,趁着开春宜动土木,献给年华看。 “宫无心参见大将军。”宫无心伏地拜道。 “琭王不必多礼。”年华走下去,扶起宫无心。 “亡国之人,阶下之囚,不敢妄称‘王’。”宫无心连连摆手。 年华笑了笑,也改了口:“宫先生和夫人住在葛地,可还习惯?” “承大将军恩泽,宫某与拙荆在葛地生活得很习惯。”宫无心道。年华曾特意关照过,不许视宫氏夫妇为俘虏,要以宾客之礼待之。宫氏夫妇住在葛地,虽然不比在晟城为琭王时生活豪奢,但也是衣食无忧,出入也有仆婢侍候。宫无心很感激年华,因为她不仅保全了他的性命,也保全了他的尊严。 “宫先生的才华,让年华倾佩。这样的宅院,只在图纸上看着,就让人觉得如入天上琅嬛福地。”年华由衷地赞道。 “大将军谬赞了。那么,大将军准备何时选地,备材,开始动工?” 年华笑了笑,“葛地虽然是富庶安宁之地,但别处仍是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年华不缺钱财,但却不想把钱财挥霍在过分奢华的享受上。在年华看来,现在这座将军宅院就已经很好了,不漏雨,不透风,能够栖身安睡。如今春暖冰化了,百姓开始种桑养蚕,耕稻栽禾,葛地是水乡,夏日常遭水患,与其修建宅院,年华倒想修建几处水坝,让大家不会因为洪水而毁了一年的心血收成,在年底饥寒交加。宫先生觉得呢?” 宫无心由衷地道:“大将军爱民之心,宫某感佩。宫某如今住在葛地,也算是葛地之民,水利工程宫某也略通一二,愿为大将军效命。请大将军给宫某一些时间去各地河道勘察,宫某届时一定为您画出可行的水坝图。” 年华大喜:“如此,那就太好了!” 华居葛地,薄税赋,减徭役,兴修水利,亲涉农桑,民皆称颂。——《将军书?风华列传》 转眼又是春末夏初,云风白接到绯姬的传书,要回北宇幽都。 “出了什么事?”年华问。 “一些江湖中的琐事。”云风白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似乎和龙首门有关。” “龙断雪?”年华一惊。当年,在三桑城,云风白为了救她,将龙断雪逼落悬崖,后来听说龙断雪还活着,以龙首门在江湖中的势力,他肯定不会放过云风白。 “我陪你一起去北宇幽都。”年华道。 云风白预感这次回去,一定会有危险等在前面。因为没有解决不了的大事,绯姬是不会传书来打扰他的。如果连绯姬都解决不了,那就证明事情相当棘手了。不过,正因为棘手,他才想自己去承担,不想让年华跟他去涉险。 云风白轻松一笑,“不会有什么大事,左不过一些门派纷争。放心,我能够处理,你在葛地等我回来。” “真的不是大事?”年华不放心。 “放心,不是什么大事。”云风白笑了。 “事情会不会和端木寻有关?”年华担心地问道。龙断雪效忠的人,是皓国女王端木寻。事情一旦和端木寻沾上关系,年华就觉得不安。端木寻是君门弟子,宁湛的师姐,她是一个智计深沉,冷酷无情的女人。端木寻和年华因为屠龙的诅咒而命运相系,她以一种扭曲的心态“爱”着年华,折磨年华。年华恨她,厌恶她。三桑城之战中,端木寻害年华中了离朱之毒,生不如死,年华挽弓,射瞎了端木寻一只眼睛。自此,两人的仇恨纠葛更深,只待再一相逢,就要互杀至死。 “端木寻……”云风白脸色微变,“年华,答应我,如果可以,千万不要和她相遇。屠龙的诅咒,是弑神的惩罚,无法解除,你们都会死。” 年华脸色煞白。云风白善于观星卜命,他说的绝非虚言。难道,她真的会和端木寻一起死? 云风白见年华在微微发抖,心中懊悔自己说得严重了,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今天风和日丽,我们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做什么?不过是圣浮教和龙首门的江湖恩怨,哪里就扯上皓国女王了?年华,不要再担心了。走,我们去花园里赏花去。” 年华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也笑了笑,“好,去赏花。你这一走,不知几时才得回来。对了,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 “这么急?” “没办法,事情不等人。” “也好,早去早回。” “嗯。” 第二天,云风白走之前,年华拿出了一件新衣,“你穿上试一试。” 这件新衣,年华缝了一个春天,昨天听见云风白说今天走,又赶了一个晚上才做好。 云风白很高兴地脱下旧袍,费了一番功夫,才换上年华做的新袍。 年华打量了云风白一会儿,颇受打击:“算了,你还是脱了吧。这样穿出去,会被人笑话。” 长袍质地倒是上乘,只是诡异的做工、粗大的针脚让人不敢恭维。不过,好歹能看出是一件袍子。 云风白笑了,很开心:“脱它做什么?挺好的袍子,穿着很舒服。我就一直穿着了。” 年华很惭愧,“下一件冬衣,我会试着缝得好一点……” 云风白握住年华满是针伤的手,道:“等我回来,我们成亲,你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年华一怔,继而笑了,齿如冰雪,“好。” 云风白低头吻向年华的唇。 在双唇相触的瞬间,一个小小的人影冲进了房间,却是宁琅。 “白头发的,听说你要走了?!” 云风白、年华赶紧分开。 云风白冷冷地道:“是啊,这下子你开心了吧?” 出乎意料,宁琅竟然拉住了云风白,“喂,你还会回来吧?你不要一走就不回来了……” 云风白心中蓦地一暖,想起平日虽然和宁琅斗气,但有时也会教他剑术,也会和他一起玩耍,终还是有温情在。 “当然,还会回来。” “那就好。”宁琅仿佛松了一口气,继而又倨傲了起来,他将一个包袱放在桌子上,“喂,白头发的,这是本皇子赐给你路上吃的点心,都是宝姨亲手做的,非常好吃。你还不赶快叩头谢恩?” 云风白气得想打宁琅,宁琅飞快地跑了。 年华笑了:“这孩子专程来给你送点心,他其实还是很喜欢你的。” 云风白也笑了:“我也不讨厌他。” 年华道,“琅儿身世可怜,从小没了母亲,萧太后总想害他,宁湛根本不关心他,宝儿又一直沉溺在复仇里。他的性格难免阴郁了点,但是本性并不坏。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落在他身上,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无论如何,我希望他能一世安然,静乐。” 云风白摇头,叹道:“这孩子有帝王之命,不会一世安然,静乐。前些时日,我闲来无事,为他卜了一卦。他将会有一场大灾劫。安然度过了,则成天子之命格;不能安然度过,那么就星殒神灭,死于兵戈之中。” 年华大惊,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你不是开玩笑吧?你不要吓我,琅儿会有什么灾劫?” “天机,不可泄露。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云风白道。 送走云风白后,年华就陷入了心神不宁中,一方面担心宁琅会出什么事,一方面又牵挂思念云风白。但是,无论年华怎么忧焚,时光仍然马不停蹄地踏过岁月,命运的齿轮也有条不紊地碾过星轨。 天高云淡,夏日风醺。 这一天,年华和宁琅去田间采桑。年华为了让宁琅体会到耕种之艰苦,蚕桑之辛劳,就和宁琅亲自养蚕,也亲自去田间采桑叶。 年华一袭素衣,身姿婀娜,青丝半绾半垂,几缕碎发绕在雪颈间,看上去如同一个田间采桑的清婉女子,完全看不出是那个传说中风华一剑天下寒的战神。宁琅也脱下了金衣玉饰,一身普通孩子的打扮。两人在桑林中一边采桑叶,一边笑闹着。 正午时分,田陌间来了一辆华丽的四乘马车,马车后跟着披坚执锐的铁骑。马车在田埂间停下,一名小宫监跪在地上,一名老宫监打起车帘,一名容颜俊逸的华服青年踏着小宫监的背,从马车中走下地来。 阳光下,青年俊逸的面容显得十分苍白,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青年问了一句什么,韩三娘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指向了一片桑林。那里,正是年华和宁琅采桑的地方。 桑林间,年华和宁琅正在笑闹。 宁琅去扑一只金色的蝴蝶,“师父,我捉这只蝴蝶送给你。” 年华在旁边看着笑:“你肯定捉不到,看吧,飞了。” “年华……”一个清润而温柔的声音叫年华的名字,悲伤而深情。 年华蓦然回头,就看见了那个她今生无法逃离,也无法原谅的人。 宁湛一袭华衫,独自站在碧绿的桑林间,玉树临风,风姿俊雅。他温柔地望着年华,再一次叫她的名字,“年华……” 这半年来,他无数次对着荼蘼宫中的画像叫着年华的名字,风吹过卷轴,沙沙作响,他就当做是年华答应了他,很开心。因为,现实中,年华已经远去葛地,永远不会再原谅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南泛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宁湛?!他怎么会来葛地?难道玉京中出了什么事?还是边疆出了什么事?年华心念电转。但是,却没有回应他。 她永远不原谅他。 宁琅看见宁湛,眼中闪过一丝冷漠的厌恶,但很快垂首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免礼。”宁湛对宁琅道,他抬头望向年华,“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原谅我。所以,无论我多么想见你,也不敢来葛地,怕惹你生气。这一次,我来葛地找你,是万不得已。有一件关乎国运的大事,需要你,还有琅儿。” 年华一惊,抬头:“为什么要琅儿?他还只是一个孩子,难道你连他也想算计?” “先跟我去马车上,我慢慢告诉你。” 年华走到桑树下,拾起竹篮,里面装着采好的桑叶。宁湛走过去,拾起宁琅的竹篮,对年华笑了笑,“我有时候会做梦,梦见我们住在一间茅舍中,生活很快乐,我在田里耕作,你在陌上采桑。但,那只是做梦吧?” 年华心中一痛,眼泪落了下来。 马车中宽敞而舒适,铺着厚而柔软的毛皮,香炉中焚着不知名的甜香。年华和宁湛相对而坐,两人之间的桌案上放着两盏茶。 “说吧,你为什么而来?”年华冷冷地道。 宁湛望了年华一眼,道:“萧良在南疆屡吃败仗,今年春天为止,他已经连失了九座城池。” “这和琅儿有什么关系?”年华淡淡地问道。 宁湛叹了一口气,道:“这是一件奇怪的事。越王高殊递来书简,说越国可以归还九座城池,但是须得要母后、琅儿去边境和谈。” 年华一怔,“这是高殊的意思,还是轩辕楚的意思?” “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是高殊的意思,那他要求去边境和谈的人,应该是宁湛这个九五之尊才合理。如果是轩辕楚的意思,他只会要求年华去,两人在沙场上对决,以了积怨。无论是高殊,还是轩辕楚,都不会要萧太后和宁琅这么一个老妇人,一个小孩子去边境和谈。 “那,你的意思呢?”年华望着宁湛。 宁湛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道:“我打算让母后和琅儿去边境和谈,换回九座城池。” 年华心中冷笑。不管高殊和轩辕楚是什么意思,这一老一小去边境都凶多吉少,宁湛倒还真忍心将自己的母亲和儿子推出去。虽然,萧太后不是宁湛的生母,但是毕竟有母子的名分。 “萧太后怎么肯冒险去边境?”年华道。 “她没有选择,城池是萧良失掉的。萧氏一族,再没有第二个萧良了。她不能失去萧良。”宁湛冷冷道。 年华沉默。失去了九座城池的武将,回到玉京必是死罪。确实,萧太后没有选择。 “年华,我希望你领兵护送母后、琅儿去边境,见机行事。我总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宁湛望着年华,道。 年华想起云风白说过,宁琅会有一场大灾劫,最坏的情况,他会死于刀兵之中。难道,就是应了这件事?她不原谅宁湛,但是却想保护宁琅,“好。我去。” 宁湛从身后的兽皮下摸出一个剑匣,横放在桌案上。他打开剑匣,里面躺着年华的圣鼍剑。 之前,年华盛怒之下,负气将圣鼍剑丢在了宁湛面前。其实,没有这柄剑在身边,年华非常心慌无依。多年来,她习惯于握着它,斩神杀佛,一旦丢弃了,双手是那般的空虚。 年华伸手,握剑。玄剑倏然出鞘,寒光映雪衣,寒锋如水,龙吟不绝。 “年华,你终究还是离不开它。”宁湛道。 年华沉默。默认。 因为事情紧急,宁湛在葛城停留了一夜,第二天就带着年华、宁琅回玉京了。年华担心云风白回来之后找不到她,给他留下了一封很长的信。床、上放着给云风白新缝的衣裳,针脚比上一件要细密得多,只可惜还没有完工。下一次相见,她就要做他的妻子,想到这里,年华既幸福,又悲伤。——这一次去南疆,是和轩辕楚相对,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命回来。 年华仍旧不和宁湛多说一句话,甚至也绝不靠近他。宁湛只能坐在马车里,从窗口看她骑马的背影。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不会把她嫁给皇甫钦,他一定不要再失去她。不,时光应该倒流到更早的时候,他一定不离开天极门,他和她永远在合虚山中,一个做君门弟子,一个做将门弟子,恩恩爱爱,快快乐乐,直到老去…… 但是,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 他还是失去了她。 崇华十二年夏,帝遣风华大将军护送萧太后、皇长子赴南疆边境。——《梦华录?崇华纪事》 年华领兵护送萧太后、宁琅去南疆边城——南泛城。烈日炎炎,虫鸣聒噪,在南方湿热的丛林间行军,白虎、骑中不少人都水土不服,生了病。 年华很苦恼。在南疆作战,先不说轩辕楚和天狼骑,单只是气候,就是大敌。 年华正领兵前进,田济上前来禀报:“大将军,太后又昏过去了。您去看看?” “什么?”年华一惊,打马往回走,来到萧太后的马车边。因为天气闷热,马车上的竹帘卷起来了,以便通风,车中焚着驱赶蚊虫的香料。萧太后奄奄无力地躺在竹簟上,两名小宫女正在给她打扇,她的心腹宦官忠顺正在马车角落的红泥小炉上煎药。 萧太后的神色十分憔悴,她素来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等长途跋涉之苦?加上南疆的丛林多瘴疠之气,她一踏入丛林,就开始生病。萧太后黑发间的雪丝更多了,眼角也有了皱纹。无论她在玉京是何等厉害的狠角色,如今也只是一个生病的垂老妇人。 年华心生怜悯,“太后,不如暂停休息一会儿?” 萧太后睁开眼睛,奄奄无力地道:“不,不要耽误行程。哀家还撑得住,大将军请自行军,不必因为哀家而误了行程。” 萧太后为人虽然心狠手辣,城府深重,但是她能够多年来独霸后宫,垂帘摄政,绝对不失为一个识大体,有魄力的女人。 “是。”年华垂首道。 年华离开萧太后的马车,又退到后面,去另一辆马车中看宁琅。天气炎热,宁琅只穿了一件明黄色的肚兜,正在午睡。宝儿跪坐在旁边,用蒲扇给他扇风。 年华见桌案上放的饭食几乎没动,轻声问道:“他没有吃东西吗?” 宝儿小声道:“没有。太闷热了,他吃不下。喝了一些酸梅汤,好不容易刚睡着。” “吃不下,也要吃。”年华道,“路还长,必须得保持体力。宝儿,你也要注意保重身体。” 宝儿叹了一口气,愁眉苦脸地道:“自从出了玉京,我就一直心惊肉跳,一闭眼就做噩梦。那个越王和魔血大将军为什么要琅皇子去边境?难道就因为他是皇长子吗?琅皇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小姐……” 宝儿想到伤心处,流下了眼泪。这一去边境,危险重重,实在是凶吉难卜。 年华安慰宝儿:“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保护琅儿,决不让他有危险。” 宝儿还是哭,“近日来,我常常梦见小姐……” 年华又安慰了宝儿几句“人死不能复生”之类的话,才离开了。 又行军了半个月,年华一行人才抵达南泛城。南泛城以南是南泛泽,南泛城以东是谷扶林,轩辕楚屯军在谷扶林以东。南泛泽以南,是南蛮之地。南蛮之地居住着许多蛮荒的部落,其中最大的部落是摩羯族。近年来,摩羯王拓拔玥征伐各部,逐渐统一了南蛮各部落,成为了南蛮之主。拓拔玥一直野心勃勃,想北上逐鹿中原,吞并玉京。但是,一直被轩辕楚压制着。 白虎、骑驻扎在南泛城中,由于不习惯当地的饮食,许多士兵都得了痢疾,上吐下泻,苦不堪言。年华粗衣粝食惯了,倒还不觉得饮食不习惯,只是当地丛林中有一种很大的蚊子,叮得她手臂上,腿上全是红包,又痒又疼,非常难受。 夜深人静,星河横天。 年华睡不着,抽出圣鼍剑,用绢布擦拭着。房间外虫鸣起伏,夜风吹过木叶,沙沙作响,绢布下的圣鼍剑泛出暗哑的光泽。 年华心不在焉地拭着剑,她的人在南越之地,心却在北宇幽都,不知道云风白现在在做什么?他是不是已经回葛地去了?还是仍然在北宇幽都处理江湖恩怨? “啊!”年华一声低呼,因为走神,她拭剑时不小心划伤了手。鲜血滴在剑锋上,红得诡艳。 望着手上的伤口,年华心中咯噔一下。尚未出战,已先伤己,似乎是不祥之兆。明天,她就要护送萧太后、宁琅同轩辕楚在谷扶林相见,但愿不要出什么差错。 年华包扎了伤口,结了跏趺坐冥想,以宁定心神,养精蓄锐。在两更天后,她终于安睡了。 第二天,年华领兵护送萧太后、宁琅出南泛城,去往谷扶林。宝儿很紧张,宁琅很害怕,他听说天狼骑都是虎狼之师,轩辕楚更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一想到也许会落入轩辕楚手中,他就觉得恐惧。 萧太后倒是十分镇定,她穿着庄穆得体的华服,发髻梳得一丝不乱,路上还和年华隔着车窗闲聊。 “今日的天气倒是真不错。犹记得哀家初进皇宫,遇见先帝那一日,也是这般晴空碧日,万里无云的天气。现在想想,这一眨眼,都四十多年了啊!” 年华只好答道:“今日的天色,是还不错。” “大将军,你一直很厌恶哀家吧?觉得哀家是一个心肠恶毒如蛇蝎的妇人。” “不、不敢。”年华冷汗。 萧太后垂头,望向自己戴着金镶玉比甲的手,她的手保养得白嫩而细腻,手型也非常美,“有时候,人身不由己,尤其是皇宫里的女人。如果我善良了,那么今日称‘哀家’的,就会是另一个女人了。就如同你,如果你在战场上对敌人仁慈了,活下来的就会是你的敌人,被杀的就会是你。大将军,其实我们很像啊!” “末将不敢和太后相提并论。”年华道。 “因为有了你。现在,他的羽翼已经丰满了,哀家这条束缚他的铁镣,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挣断了。哀家这次来南越,他就没有打算让哀家回去。”萧太后淡淡地道。 萧太后口中的“他”,指的是宁湛。 “太后您想多了。圣上让末将来保护您和皇长子,就是为了让您和皇长子能够安然返回玉京。”年华道。 萧太后笑了:“即使哀家回去了,玉京中也已经是另一番天地了。” 玉京中,宁湛正借着萧良战场失利的因由,大肆肃清萧氏党羽。 年华沉默不语。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太后耳目广阔,无所不晓,可知道越王为什么要让您和皇长子来边境?” 萧太后露出疑惑的神色,过了一会儿,才道:“哀家听说,和鸢夫人有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 谷扶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天狼骑驻扎在谷扶林。 年华带领三千白虎、骑抵达谷扶林前,放眼望去,纹着狼首标志的营帐密密麻麻,一直蔓延到天边。 轩辕楚一骑当先,领着天狼骑站在旷地上,等候年华和萧太后。 轩辕楚身形修长,清瘦如竹。他的容貌微偏阴柔,倒不像是粗豪的武将,但是五官线条锋芒毕露,自有一股凛利慑人的气魄。而且,仔细看去,他细长如柳叶的目中竟嵌着一双暗红色的瞳。据说,嗜血好杀者,随着杀人数量的增多,瞳孔都会渐渐变得暗红,就如饮血无数的宝剑,血槽都会渐渐变成暗红色一样。。 轩辕楚看见年华,冷冷一笑:“你的命倒还真硬,居然能在战场上活到今天。” 年华也冷笑:“你不先死,我自然不会死。” 萧太后扶着忠顺,从马车上走下来,宁琅和宝儿跟着她。 轩辕楚看见萧太后,微微垂首,但并未行礼。 萧太后也不以为忤,道:“轩辕大将军,今日的和谈如何开始?” 轩辕楚道:“与太后和谈的人,不是本将军。请太后移步去往大帐中。王主和鸢夫人在等候您。” 年华、萧太后同时一怔,她们没有听说高殊来到了南泛泽。 萧太后笑了:“也好。年大将军,随哀家去大帐中吧。” “末将遵命。”年华道。 轩辕楚伸手拦住了年华,“恐惊吓了王主、鸢夫人,佩剑武将不得入帐。” “你……”年华欲发怒。 萧太后望了一眼黑压压的,蔓延到天际的天狼骑营帐,道:“年大将军,你就在外面等候哀家和皇长子吧。” “是。”年华垂首道。 萧太后伸手牵过宁琅,道:“皇长子,我们进去见一见越王、鸢夫人。听说,鸢夫人可是世间绝色的美女,哀家倒还真想见上一见。” 宁琅一向害怕萧太后,不习惯她牵着自己的手,他转头望向年华,嘴唇动了动。 到了这个地步,年华也只好向他颔首,示意他不要害怕,随萧太后进去帐中。高殊和鸢夫人应该不会害宁琅,他们无冤无仇,从无纠葛,宁琅又只是一个孩子。如果,仅仅只因为宁琅的身份是皇长子,那么他更应该性命无虞,一个活的皇长子会给越国带来利益,而一个死的皇长子只会给越国带来战争。至于萧太后,也是同理。 萧太后、宁琅、忠顺、宝儿跟随一名使者走进一座极气派的大帐。临进帐篷前,宁琅最后回头望了年华一眼,目光中满是恐惧。 年华悬着一颗心,领兵站在空地上等候。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萧太后的心腹宦官忠顺掀帐走了出来,脸色十分苍白。他走向年华,垂首:“太……太后让大将军先回南泛城……” “为什么?”年华一怔,问道。 忠顺支支吾吾,回答不出。 年华心中咯噔一下,难道大帐中出了什么变故? “因为,萧太后和皇长子要随我去邺城。”一个女人娇媚的声音从大帐的方向传来。 年华侧头望去,看见了一名玉冠华服的男子和一名妖娆美丽的女人。华服男子已近不惑之年,面如冠玉,唇如点朱,下巴略有髭须,眼中带着风流之态,脸色却有些苍白,一看就知长年耽溺于酒色之中。正是越国永定王高殊。高殊身边的女人极美,延颈秀项,修眉丹唇,风情万种,妖娆天成。刚才,说话的就是她。 年华看见女人,脸色大变,如同白日里见到了鬼,“亦、亦倾?!!” 女子笑了笑,和高殊一起走向年华,烟行媚视:“什么亦倾?妾身是鸢夫人。” 高殊打量了年华几眼,笑了:“啧啧,真美……” 鸢夫人不高兴了,嘟起红唇,嗔道:“王主,难道,她比妾身还美吗?” 美人薄嗔,高殊的心都化了,哄道:“当然没有你美,你是举世无双的美人儿,是寡人的心肝……” 年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同时,心中无限疑惑,这鸢夫人怎么和死在冷宫中的李亦倾长得一模一样? “参见王主。”轩辕楚望着高殊、鸢夫人,神色复杂。 “大将军免礼。”高殊避开了轩辕楚的目光。高殊瞥向轩辕楚时,眼中有厌恶、鄙薄之色,不像是望着自己倚重的大将,而像是望着老鼠、苍蝇之类的肮脏东西。 年华回过神来,向高殊微微颔首,“烦王主请太后出来说话。” 高殊道:“萧太后暂时不会出来了。寡人决定,请萧太后去邺城。” 年华一惊。高殊以和谈为诱饵,竟是想胁持萧太后,皇长子回邺城? “这恐怕不合规矩,烦王主请太后出来说话,否则……”年华伸手,按上了腰侧的圣鼍剑。 高殊笑道:“美人一剑,寡人可无福消受。轩辕大将军。” 轩辕楚走到高殊、鸢夫人身前,和年华四目相对。年华握紧了剑柄,心中有些忐忑。看这情形,今天如果想带萧太后、宁琅回南泛城,只有先打败轩辕楚。可是,她能打败轩辕楚吗?手上的伤口浸了汗水,十分疼痛,似乎有些握不住剑。 轩辕楚望着年华,诡魅一笑,“你那颗美丽的头颅离开颈项的样子,一定非常好看。” 轩辕楚话语未落,手中宝剑快如疾风,直取年华的颈项。年华一惊,圣鼍剑反手出鞘,电光石火间,和轩辕楚的长剑凌空交击,带起一串火花。 轩辕楚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护腕上冒出三根钢刺,直击年华面门。年华急忙抬臂阻挡,“嗤啦”一声,钢刺穿透铁甲,将她的手臂划破了三道血痕。 年华抬腿直取轩辕楚小腹,轩辕楚退步避开。与此同时,年华手中飞出两支袖箭,直取轩辕楚双目。轩辕楚挥剑阻挡,一支袖箭从他的侧脸飞过,划破了他的脸。 轩辕楚伸手,擦去脸上的血,笑了:“有趣。从来没有人能伤到我的脸。不愧是封父那个老家伙教出来的人。” 年华手臂上的伤口汩汩流血,滴落在沙地上。她换了一只手握剑,冷冷地望着轩辕楚,“你不配提到师父!” 轩辕楚笑了,“再怎么样,我也是你的大师兄。你想赢我,只怕是做梦。” 轩辕楚的笑容尚在脸上,却不见了年华身影。他只听得一阵风声掠过耳际,多年来征伐沙场养成的直觉使他嗅到了危险。他提剑迎向耳畔的风声,几声兵铁交接之声响过,他感到虎口发麻。 年华也急速后退,她的虎口震裂,鲜血滴落。 年华大口大口地喘气。 轩辕楚冷笑,趁着年华前劲用尽,后劲不接时,一剑直袭年华胸口。 年华只能后退避开。 轩辕楚这一剑来势极猛,年华没有能够完全避开,这一剑击碎了她的护心镜,锁子甲。她的胸口如遭钝击,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吐出。 年华勉力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她不能倒下,宁琅和萧太后还在大帐中。 轩辕楚做了一个手势,天狼营中号角声起,从东、西两方突然蹿出两支铁骑,将年华和白虎、骑包围。轩辕楚大笑道:“小师妹,今日,你休想回去了!” 年华心中一紧,和谈果然是一个阴谋!这可如何是好?悔不该轻信盟诺,孤军入敌营。唯今之计,只有先“吓”住轩辕楚再说。 年华道:“南泛城中,尚有十万白虎、骑,今日我若不回南泛城,明日大军便会攻入谷扶林。” 轩辕楚冷笑:“你说的是南泛城中那群上吐下泻,气息奄奄的病人么?他们连马都骑不上了,还怎么攻入谷扶林?” 轩辕楚一声令下,天狼骑冲向白虎、骑,双方士兵激战在一起。 田济见势不妙,拔出佩剑,带领众将冲到年华身边,保护她的安全。 年华心中一急,又是一口血吐出,她觉得自己的肋骨似乎断裂了,十分疼痛。田济、巴布、乌雅等将领保护着年华,且战且退。 “萧太后、皇长子……”年华望着大帐,担忧地道。 田济道:“大将军,现在的情势,保命要紧。先回南泛城,再考虑来救萧太后、皇长子吧。” 年华想了想,也只得如此。众将士杀出一条血路,退出谷扶林。 轩辕楚并不穷追不舍,坐在战马上狂笑:“今日不是在战场上,我且饶你一条性命。哈哈哈!小师妹,你一个女人家,还是趁早回家织布,绣花,生孩子去吧,免得在战场上丢人现眼!” “哼!”年华心中愤怒。但是却不敢说话,她觉得她一张嘴就会吐出更多的血,勉强支撑的一口气也会溃散,人也会倒下。 年华、萧良等残兵败勇终是杀出一条血路,回去了南泛城。 轩辕楚坐在马上,看着年华等人遁远。突然,他身形一晃,从马上跌了下去。众将士大惊,急忙下马扶他。轩辕楚脸色苍白地站起来,他卸去战甲,战甲下,从胸膛到腹部的锁子甲,全部都破碎了。 轩辕楚神色阴沉,“老家伙,你想以年华来杀死我……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与年华的对战中,轩辕楚也受了重创,只是他勉强支撑着,没有让人看出他受了伤。轩辕楚放过年华,不是因为仁慈,更不是因为这不是在战场上,仅只是因为他没有把握能杀死她。 轩辕楚负伤回到营地,高殊见了他狼狈的模样,冷笑:“真难得,你居然受伤了?看来,风华大将军果然名不虚传。你,会死在她手中吧?” 轩辕楚走近高殊身边,冷酷无情的血色细瞳中竟流溢出了一丝悲伤,“阿殊,你就这么盼望我死么?” 高殊恶狠狠地道:“没错。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得到解脱。” 轩辕楚冷冷地道:“阿殊,我不会让你解脱,我永远都会侍奉你。” 高殊冷哼一声,拂袖走向大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 返生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大帐中,萧太后坐在虎皮榻上,宁琅和宝儿坐在另一边,一群天狼骑侍卫持刀围着他们。 萧太后面如死灰,瑟瑟发抖。她的恐惧并非源于侍卫手中的刀,而是源于站在她面前,正俯视着她的鸢夫人。鸢夫人,长着李亦倾的脸。 “你、你是人还是鬼?”萧太后颤声问道。 鸢夫人笑了,“我也不知道我是人,还是鬼。大概,算是一个活着的死人吧。萧太后,我们还有很多笔旧账,需要慢慢清算。” 李宝儿抱着宁琅,怔怔地望着鸢夫人,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小姐,你真的是小姐吗?” 鸢夫人回过头,走向李宝儿,神色有些悲伤,“宝儿,是我。人算不如天算,那一年的大火,没有烧死我,我从冷宫中的密道逃出了皇宫。” 萧太后一惊,“冷宫中果然有密道?” 孝明帝驾崩时,准备为他陪葬的蓝妃,于入陵前夜消失在了冷宫中。当时,萧太后怀疑冷宫中有密道,派遣羽林军去搜。但是,羽林军搜遍了冷宫,也没有找到密道。于是,宫人们都传说蓝妃是蓝狐,先帝离世后,就遁入山林了。 李亦倾笑了,“不错。我在大火中,无意中闯入密道。密道中有很多岔路,有一条路上躺着一具穿着蓝衣衫的女尸,我猜那应该是当年没有逃出皇宫的蓝妃。大概是神佑,我居然从迷宫般的密道中走出了皇宫,活到了今日。” 萧太后颓然。 李宝儿流泪,“小姐,真的是你,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鸢夫人心疼地看着宝儿,“宝儿,七年不见,你怎么看上去如此苍老?这些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这个妖妇还在加害你?” “小姐,我很好,琅皇子也很好。”李宝儿流泪,高兴、悲伤、庆幸、感激的情绪同时在心中沉浮。上苍保佑,小姐还没有死,真是太好了。 鸢夫人低头,望向宝儿怀中的宁琅,她伸出手,“这是……琅儿吗?” 宁琅吓得怔怔的,他跟随萧太后一进帐篷,就有一群执刀的侍卫冲出来,包围了他们。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被这剑拔弩张的场面一惊吓,现在脑海中还一片空白。 鸢夫人温柔地望着宁琅,伸出纤手抚摸他的脸,“琅儿,我是娘亲啊……” 宁琅还是呆呆的,没有反应。鸢夫人流下了眼泪。宝儿也流泪,“小姐,你不在了时,琅皇子还在襁褓中,他自然不认得你。” “这些年来,琅儿一定吃了不少的苦。你们随我去邺城,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们受苦了。这也是我让王主致书崇华帝,在南泛泽和谈的目的。”鸢夫人道。 宝儿吃惊,“难道,越王上书圣上,要求萧太后和琅皇子来南泛泽和谈,是因为小姐您的缘故?” 鸢夫人笑了,“在玉京得不到的东西,我在越国全都得到了。越王他很宠爱我,对我千依百顺,言听计从……” “小姐……”不知道为什么,宝儿突然觉得有些悲伤。小姐明明是喜欢圣上的,可是帝王凉薄,他对小姐却只是一点露水恩爱,甚至连小姐“死”了,他也没有表露出一点悲伤,更不曾为冤死的小姐讨回公道。如今,小姐成了越王的宠妃,她真的开心吗?她真的不再爱圣上了吗? 就在这时,高殊掀帘走进帐篷中。鸢夫人笑着迎上去,“王主,您回来了。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高殊道:“风华大将军受伤败走了。美人儿,现在你满意了么?” 萧太后一听年华受伤败走,面如死灰,心中颓然。 鸢夫人命令四名侍卫押送萧太后、宁琅、宝儿下去。萧太后、宁琅、宝儿等人走出帐篷后,鸢夫人拉高殊坐在虎皮榻上,为他倒了一杯酒,“王主,为免夜长梦多,我们今晚就带萧太后、皇长子回邺城……” 高殊道,“那此地怎么办?风华大将军失去了萧太后,皇长子,怎么会善罢甘休?她肯定会引兵前来夺回。” 鸢夫人红唇微扬,在高殊耳边道:“有轩辕大将军嘛。留他在这里抵御年华和白虎、骑,不是很好吗?” “留轩辕楚在这里?呵呵,此计甚好。”高殊笑了。如果轩辕楚能死在这里,他就解脱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人能够打败轩辕楚,杀死轩辕楚,也许,那个被称为“战神”的风华大将军可以?如果轩辕楚死了,他就解脱了,从那张罪恶的,屈辱的,黑暗的,恐怖的罗网中,得到解脱了…… “那么,今晚就动身?”鸢夫人大喜。 “都听美人儿你的。不过,走之前,美人儿你得给寡人一点力气,长途跋涉可是很累人的……”高殊将手伸入鸢夫人的长裙中,伸出舌头,舔舐她的雪颈。 鸢夫人娇笑,欲迎还拒,“王主,您真坏。” 高殊和鸢夫人不避侍卫,在虎皮榻上交颈合欢。 鸢夫人星眸含春,娇喘着问道:“王主,您不担心掳走萧太后、皇长子,崇华帝会盛怒出兵,讨、伐越国吗?” 高殊意乱情迷,“有轩辕大将军在,寡人害怕什么?他一向披靡无敌……” “王主您不问妾身为什么要萧太后、皇长子去邺城吗?” “无所谓,只要美人儿你开心就好。”只要能让轩辕楚身陷危险,什么他都无所谓。只要能摆脱轩辕楚,他宁愿不要越国,不做越王。他本来就不想做越王,他只想做平凡而快乐的,湮没于皇宫深处的二十七皇子,每天刻着自己喜欢的木雕。可是,轩辕楚逼死了他的父皇,杀死了他的兄弟们,把他推上了越王的宝座,让他自此陷入噩梦中,不能解脱……他想要他去死,他死了,他就可以解脱了…… “王主,您真好……”鸢夫人桃腮绯红,蛮腰柔如灵蛇,婉转承欢。 巨大的快、感,让高殊沉迷,他的动作更加粗暴,如同一只疯狂的野兽。只有沉溺于肉体的欢愉中,他才能从那张束缚他到窒息的网中探出头,得到如烟花绽放般短暂的解脱。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沉溺于酒色中,不想清醒。 年华、田济等人逃回南泛城时,天色已经擦黑了。清点了一下人数,去了三千精勇,回来只剩一千余人。 年华一回来,就卧床不起。她的肋骨断了一根,手臂上的伤也极深,只好闭城休养。年华担心萧太后、宁琅,想调兵遣将去谷扶林救人,但是第二天却传来消息,高殊、鸢夫人已经带着萧太后、宁琅向东去了邺城,追也来不及了。 年华躺在病床、上,心急如焚。南泛城中,将士们除了痢疾,不知怎的,又开始生一种奇怪的病,发高烧,神志不清,最后在昏迷中死去。军中的大夫们也都束手无策。 轩辕楚时常派天狼骑来南泛城外挑衅,年华下令闭城不出。这就这么过了月余,年华的伤倒是养好了,但白虎、骑病病歪歪,越发疲惫。更听说,高殊、鸢夫人一行人已经回到了邺城。崇华帝传来诏书,要年华救回萧太后和皇长子。 年华召来谋士和将领们商议,怎样才能救回萧太后和皇长子。众人皆是无计可施。他们表示,当务之急,是这样才能治好将士们的疫病。 这一天,年华正对着地图发愁,一名士兵来报,“大将军,有南蛮使者前来送信。” 南蛮使者?年华疑惑,“带进来。” 年华接见了南蛮使者。南蛮使者呈上信函,信函用火漆封口,图纹是鹰。年华展信看完,眉头舒展开来。写信的人是摩羯王拓拔玥,他在信中说,南蛮各部落久受轩辕楚凌虐,有意愿和年华结盟,共敌轩辕楚。年华想起曾经在临羡关外,和拓拔玥喝摔盏酒的交情,思及如今的情势下,如果能和拓拔玥结盟,倒不失为一种对抗轩辕楚,救回萧太后、宁琅的可行之法。 拓拔玥邀请年华去南泛泽——摩羯的驻军地,参加“侘祭”,以叙旧谊。 年华招来众将士商议。 田济道:“只怕又有诈。大将军还是不要去。” 一名谋士道:“未必有诈。轩辕楚欺凌南蛮各部族,确实是事实。拓拔玥恨轩辕楚已久,只是因为轩辕楚和天狼骑太强大,他不敢贸然与之为敌。前年,拓拔玥意欲和皓国结盟,共同对抗轩辕楚,但是皓国女王端木寻不打算和轩辕楚为敌,拒绝了他。拓拔玥一直在找合适的盟友,共敌轩辕楚,商议应该不会有诈。” 众人七嘴八舌,莫衷一是。 年华思索了半晌,决定相信拓拔玥,去南泛泽赴约。她写了回函,让南蛮使者带回去给拓拔玥。 到了侘祭那一天,年华留下田济、巴布等人守城,只带了一百骑兵去往南泛泽。疑则不去,去则不疑,既然决定前往南泛泽,那也不必再疑神疑鬼,索性相信拓拔玥是诚心,不必带大军前往。更何况,退一万步来说,拓拔玥如果真有诈,她带再多的将士前去赴约,也无非是让谷扶林的惨况再一次上演。 “侘祭”是摩羯族一年一度的古老节日,祭奠的是斗神爝。对于野蛮尚武的摩羯族来说,斗神爝是最伟大的神明。祭奠从开始到结束,会持续三日。 年华抵达摩羯族大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许多兽皮帐篷,看似杂乱无序,实则按一定规律排列着,布满了整个南泛泽。近处是茂密的丛林和草地,远处是无边无际的死亡沼泽,地平线上,一轮红日将落未落。 摩羯驻军地外,上次送信的使者正在等候年华。 “大将军,王在里面等您。请随我来。”使者道。 “好。有劳带路。”年华道。 “营帐已经安排好,赶路辛苦,请将士们先去歇息吧!”使者吩咐一名士卒,引跟随年华而来的白虎、骑去歇息。 众将士望着年华,年华点头后,他们才随士卒离开。 使者带着年华,走向帐篷密集处。 第一日的侘祭正在进行。一路上,许多摩羯人踏着皮鼓、骨铃的节奏在旷地上跳舞。他们无论男女,皆以彩漆纹面、纹身,头上戴着鲜艳的鸟羽,牙齿染成了可怕的红色。他们的表情看不出是在笑,还是在哭,嘴里发出可怕的声音。 从玉京到西荒,从禁灵到北冥,年华还从未看见过这么狰狞的舞蹈。这样的舞蹈,配合着周围苍茫的荒泽和丛林,倒有着一种原始而生猛的美。使者带着年华来到帐篷密集处,这里的人更多,乐舞也更大声。 一名高大魁梧的男子,在众人的簇拥中走向年华。他高鼻深目,肤色苍白,穿着一袭华丽的服饰,戴着王冠,长及腰间的卷发,泛着黄金般耀目的色泽。他的眼神如鹰,锐利,冷峻,还带着一抹阴鸷。他看见了年华戴着的伽蓝护腕,冷峻的鹰眸中泛起一抹温柔,“女人,又见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 侘祭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笑了笑:“拓拔王主,又见面了。” “女人,你的声音变了,但伽蓝护腕没有变,我还能从人群中认出你。”拓拔玥望着年华,道。他有脸盲之症,无法记住人的脸。当年,年华在斗场上打败了他,为了能从人海中认出年华,他将摩羯族独一无二的伽蓝护腕戴在了年华手上。伽蓝护腕一旦戴上,除非死去,除非断腕,无法取下。这样,他就能够从人海中认出年华。 “一晃十一年过去了,声音会变低哑,容颜会变苍老,青丝会变白发,时间不能改变的,大概也只有伽蓝护腕了。”年华笑道。 “你一点也没变苍老,倒比当年更美丽了。”拓拔玥笑道。 年华也笑了,“拓拔王主,您倒是变得比当年更会说话了。” “本王说的是真心话。”拓拔玥的蓝眸中闪过一抹温柔。 年华移开了目光,没有看见。 太阳尚未落下,大营中已经次第燃起了篝火。鼓乐声中,摩羯人围着篝火跳舞。拓拔玥领年华来到兽皮榻上,分宾主坐下,下首坐着摩羯将领。 年华扫了一眼众将领,问道:“怎么不见兀思丞相?” 拓拔玥道:“兀思留在王都,没有随本王来南泛泽。” 年华松了一口气。兀思不在,她也能稍微放心了。当年,在玉京,兀思两次出手救拓拔玥,其武功、智谋都让她觉得比拓拔玥更难招架。 “女人,你来得正好,黄昏时,祭典的仪式才正式开始。”拓拔玥道。 年华坐在拓拔玥身边,和他一起看侘祭。今天的场合,明显不是谈盟约的气氛,还是先看祭典好了。 落日西斜,弦月东升,云中隐约可见几颗星子。皮鼓声,兽角声,骨铃声在夕风中飘荡。最大的一堆篝火旁,一个巫师模样的老人正在跳着奇怪的舞蹈,他的嘴里发出似哭似笑的呜咽声。篝火旁边有一方祭台,祭台上绑着一个健壮的男奴。巫师围着祭坛念念有词,在太阳彻底落下地平线的一刹那,巫师用利刃剖开了男奴的胸膛,取出了他的心脏。男奴凄惨地死去。——他是献给斗神爝的祭品。 巫师捧着血淋淋的心脏,朝天上拜了三拜,然后将心脏放进了一瓮酒中。紧接着,他将血酒倒入了十几个酒盏中,巫师的门徒们依次将酒盏奉给拓拔玥、年华、在座的摩羯将领。 年华盯着手中红色的酒液,一滴冷汗滑落背脊。不会是,要喝吧? 果然,不出年华所料,在巫师朝天大呼了三声之后,拓拔玥、众摩羯将领将血酒一饮而尽。入乡随俗,年华只能硬着头皮,也将血酒一饮而尽。 拓拔玥放声大笑,“哈哈哈,女人,饮了这斗神祭酒,会让人力量倍增,所向无敌。” 年华觉得,饮这血酒,增加的不是力气,而是恶心。不过,她还是笑了笑,算是同意了拓拔玥的说法。 祭典的气氛很热闹,摩羯人载歌载舞,饮酒吃肉,欢乐而疯狂。拓拔玥和年华谈了越国、南蛮、玉京三方的情势,对于是否愿意结盟共对越国,拓拔玥并未明确表示态度,年华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弦月升上中天时,年华困乏了。拓拔玥派人送年华去为白虎、骑准备的营地休息。 年华跟随侍从离开,拓拔玥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她坐过的地方,尚有幽兰般的芬芳。拓拔玥翕动鼻翼,在夜风中贪婪地嗅着她的气息。因为在她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他已经忘记了她的容颜。只有气息,才能让他记住。 第二天,侘祭仍在继续。年华和白虎、骑也参加了祭典。几名摩羯将领久闻风华大将军神勇,前来挑战。年华欣然应战。摩羯将领败得很狼狈,拓拔玥没有生气,反而爽朗大笑:“哈哈哈,女人,你的身手倒是越来越好了。” 年华也笑了:“如果身手越来越差,我也活不到今天了。” 晚宴上,年华又向拓拔玥提起结盟之事,拓拔玥顾左右而言他,“女人,听说你杀死了你的丈夫?” 年华一怔,神色黯然,承认,“皇甫钦……是我杀死的……” “因为他是你平定北冥的障碍,所以你杀了他?” 年华摇头,悲伤地道:“不是,我不想杀他。他的死,是一个错误……” 拓拔玥道:“本王听不懂你的话,但能看出你眼中的悲伤是真实的。你很爱他吗?” 年华摇头,“不,我不爱他,但是他因为我而死,我觉得很悲伤和愧疚。” “你不爱他吗?那真好……”拓拔玥笑了,温柔地望着年华,喃喃道。 第三天,是祭典的最后一天。大家似乎都已经有些疲惫,连皮鼓、骨铃的声音都有气无力。年华再一次提起结盟的事情,拓拔玥答道:“先等祭典结束,再谈不迟。” 第三天傍晚,夕阳沉下地平线时,斗神祭终于结束了。不过,一些尚有余兴的摩羯人仍在篝火边跳舞、饮酒。 夜晚,年华坐在帐篷外的草地上,望着星空出神。今晚的星空特别明澈,像是一条河流在流淌。年华觉得,看拓拔玥的态度,是不会愿意和她结盟共敌轩辕楚了。那么,他请她来南泛泽,究竟是为了什么?仅仅只是为了参加斗神祭? 年华正在沉思,一名侍卫向她走来,垂首:“大将军,王请您去大帐中议事。” 难道,拓拔玥改变了主意,还是想要和她联手共对越国? 年华站起身,“好,请带路。” 侍从没有带年华去往议事的大帐,而是来到了拓拔玥的寝帐。年华心中觉得不妥,夜色已经深了,即使是商议事情,也应该在大帐中,为什么要带她来他的寝帐?这未免太无礼了。 “请进。”侍从掀起帐篷,让年华进去。 年华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拓拔玥倚坐在兽皮榻上,正在饮酒。年华走进帐篷时,他抬起了头,看见年华手腕上的伽蓝护腕,蓝眸中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女人,你来了。过来,陪本王喝酒。” 年华没有动,道:“王主深夜召见,难道只是为了喝酒?” “当然,还可以谈一谈结盟之事。” “结盟之事,还是去大帐中商谈更合适。”年华道。 拓拔玥站起来,走到年华身边,轻嗅她的发香,“在这里谈也是一样。” 年华退后一步,望着拓拔玥,“你想怎么谈?” 拓拔玥凑近年华耳边,笑得暧昧,“我们可以在榻上慢慢谈。” 年华脸色一寒,心中厌恶,但是她却笑了,“也好,我们可以在榻上慢慢谈。” 拓拔玥欲亲吻年华的脸颊,年华恰好走开了,他落了一个空,心中有些失落。他笑了笑,转身跟着年华走向兽皮榻。今晚,他想要她。这十一年来,他始终记不得她的模样,所能回忆的,只是她曾经的声音。今晚,他想要将她的气味、体温刻印在脑海中。那么,以后,就不会再忘了她。 年华刚站在榻边,拓拔玥伸手,从她身后抱住了她。 年华冷冷地道:“王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女人,本王想要你。”拓拔玥贪婪地嗅着年华的气息,“本王喜欢你,想将你铭记在脑海里,这样就能从人群中认出你……” “你想认出我,有伽蓝护腕就行了。你不需要记住我。我喜欢的人,不是你。”年华冷冷地道。 拓拔玥在年华耳边道:“也许,过了今晚,你就会喜欢上本王了。” 年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斥道:“放开!” 拓拔玥没有放开年华,以吻代替了回答。 拓拔玥尚未吻上年华,只觉得右腕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右臂传来,身体于瞬间凌空而起。 “砰!”拓拔玥被年华摔倒在地上。 年华摆脱了拓拔玥,也不想再生事端,举步想离开。 突然,拓拔玥伸腿,扫向年华的膝盖。 年华猝不及防,正被拓拔玥扫中,她只觉得膝盖一痛一麻,人也跪倒在地上。 拓拔玥扑了上来,将年华压倒,“女人,你休想走!” 年华气恼,一拳击向拓拔玥的面门。这一拳,凛凛生风,年华使上了三层内力。 拓拔玥侧身避开,拳风堪堪擦过他的脸,皮肤如刀割过。他暗自心惊,如果被这一拳击中,他的鼻梁恐怕立刻会碎裂。 年华趁拓拔玥侧身的一刹那,一跃而起。拓拔玥如一头猛虎,伸手扣住年华的右臂,再一次将她压倒。拓拔玥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山,年华又被他扣住右臂,一时间无法动弹。 “女人,无论你的拳法多厉害,力气始终不及男人吧?”拓拔玥吻着年华的脸颊,在她耳边道。 年华没有反抗,拓拔玥以为她屈服了,松开了她的手臂。 年华神色冰冷,没有表情。 “我想记住你,我只想记住你……”拓拔玥一边吻着年华,一边喃喃道。在拓拔玥吻上年华的唇时,年华突然开口了:“外面有多少侍卫?” “今夜,外面没有侍卫。”拓拔玥轻声道。 “真的?” “当然。”难道,她害羞了?担心外面的侍卫会听到帐内的旖旎?原来,她也会有温柔羞涩的一面,拓拔玥心驰神荡。 “那就再好不过了。”年华诡异地笑了。 拓拔玥眼前闪过一道拳影,极快。 拓拔玥尚未反应过来,左眼已被年华击中。他失声惊呼,突然觉得腰间一紧,一痛,整个人飞了起来,落在了兽皮榻边,撞歪了床榻。 拓拔玥尚未站起来,年华已经扑了上来,将他压倒在身下,一拳击向他的脸颊。拓拔玥的脸颊火辣辣地痛。 年华又一拳,击向他的小腹。 拓拔玥脸色煞白,觉得肠子都快断了。 “你想记住我?这样,足够你记住我了吗?”年华冷笑。 拓拔玥怒吼一声,一拳击向年华。 年华伸掌,硬接了他这一拳,看上去云淡风轻,“咯吱”一声,有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拓拔玥的手指,在年华掌中骨折。 “啊——”拓拔玥惨叫,痛得满头是汗。 “你还想记得更深一些吗?”年华加重了手中力道,凑近拓拔玥,问道。 “不、不想了,你快……放开我!”拓拔玥求饶。果然,不该和她来硬的。他忘记了,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是战场上的修罗——风华大将军。 年华放开了拓拔玥,站起身来。 拓拔玥忍着腰痛、手痛、脸痛爬起来,歪在榻上喘着粗气,“女人,你的气力怎么变得这么大了?” 年华摊手,笑了,“大概,是在祭典上喝了血酒的缘故吧!那酒喝了不是会力气倍增吗?所以,我的力气也变大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 柔刀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和拓拔玥一番恶斗,年华也口渴了。看见桌上的酒壶,自己倒了一盏酒,也给拓拔玥倒了一盏。 拓拔玥用未受伤的手接过酒盏,一边喝,一边怨恨,“女人,你就不能下手轻一点吗?” 年华饮了一口盏中美酒,笑了:“太轻了,王主你未必能记住。” 拓拔玥脸一红,想要掩饰什么,“今晚,本王不过和你开一个玩笑,你不必当真。今晚的事情,你……” “今晚的事情,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年华接过拓拔玥的话,道。摩羯是尚武的民族,拓拔玥身为摩羯之王,心怀不轨,却被一个女人打得爬不起来,实在是一件耻辱的事情,他不会想要第三个人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拓拔玥望着年华,认真地道。“女人,你的丈夫已经死了,你嫁给本王,怎么样?”他的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潮红,“虽然,一直记不得你长的什么样子,但是从那年春夕幻夜,在玉京相遇,我就一直很喜欢你……” “咳咳。”年华一口酒呛住。 年华从没想过拓拔玥会说出这番话。今晚他的无礼,她也只当是他一时兴起,意乱情迷。教训他一顿,让他收敛邪念,再喝一杯酒,两人也就前事不提了。没想到,他突然说出了这番话,给她抛了一个难题。他是认真的吗?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一点也没有。她爱云风白,她要嫁给他,做他的妻子。她必须拒绝拓拔玥。可是,拓拔玥向来骄傲自负,应该从来没有女人对他说“不”,他的自尊也不允许女人对他说“不”。她刚暴打了他一顿,如果再对他说“不”的话,他肯定会觉得尊严被践踏了,结盟是肯定不可能的了,而他会不会放她活着回南泛城,也成了一个未知数。 年华脸色煞白,冷汗滴落了额角,她本想说“这太突然了,请让我考虑一下”之类的话来敷衍拓拔玥,趁机逃离南泛泽,但脑海中浮现出云风白的容颜,和他温暖了她冰冷生命的笑容时,她开口了,“不,我不能嫁给你。我已经有所爱的人了,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子。” 拓拔玥神色一凛,眼中闪过阴鸷的光,“他是谁?” “你不必知道。”拓拔玥的眼神,让年华心中不安。 拓拔玥笑了,“女人,你可以再考虑一下。或许,本王比他更好。” “也许,您比他更勇敢,更优秀,但对我来说,他才是世上唯一不可取代的人。”年华笑了笑,放下酒盏,转身离开了帐篷。 拓拔玥望着年华离开的背影,面色阴沉。 年华回到自己的帐篷,开始发愁。拓拔玥刚愎自负,被她当头一棒,打碎了骄傲,他岂能放过她?可是,即使明知自己会陷入危险,她也不想和他虚与委蛇,她爱的人是云风白,只有云风白。 年华在灯下枯坐,愁容满面。突然,帐篷外传来几声低沉的咳嗽,似乎有人站在外面,欲进来,却又未进来。 年华疑惑,拿起榻上的圣鼍剑,来到门口,低声问,“谁?谁在外面?” “我。”声音颇不耐烦。 “你是谁?”年华更疑惑。 “臭女人,连本世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那声音怒道。 年华大惊,“宫世子?” “是。”那声音不耐烦地道。 禁灵覆亡那一年,年华在鸟云峡放走宫少微,宫少微就不知所踪。原来,他竟来到了南蛮之地。年华掀帘,让宫少微进来。 宫少微走了进来,年华有些不认识他了,他一身南蛮服饰,皮肤比曾经黝黑了许多,曾经束起的发,也依照南蛮习俗披散了下来。他的右脸上纹了一只蜥蜴,让他原本英俊文秀的脸,显出几分狂野和生猛。 “臭女人,你盯着本世子看什么?”年华吃惊地望着宫少微,看得宫少微有些不自在。 年华移开了目光,“唔,你、你的纹面很别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在中土,很少有人会纹面散发,纹面的人不是囚徒,就是奴隶。 宫少微瞪着年华,“这又不是本世子自愿纹的!逃出鸟云峡后,我流落南蛮之地,无路可走时,被摩羯王拓拔玥收留,如今在他麾下效命。他有脸盲之疾,为了能认出本世子,就在本世子的脸上刺了一只蜥蜴。唉!没有办法,寄人篱下,只能忍耐了。” 年华望着手腕上的伽蓝护腕,一滴冷汗滑落了额角。幸好,当年拓拔玥逃亡仓促,时间不够,才没有给她纹面。不然,她还真受不了脸上纹着一只蛇、蜥蜴、蜘蛛之类的东西。 收敛了心神,年华问宫少微:“你在拓拔玥麾下效命,这三天我怎么没见到你?” 宫少微道:“在这几万人的营地中,想要躲一个人不见,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本世子这副样子,实在不想见你。” “那此刻,你为什么又来见我?” “臭女人,本世子是来救你性命的。” “什么意思?” “拓拔玥要杀你。” 年华笑了:“他怎么杀我?” “刚才,他让人去谷扶林送信给轩辕楚,让轩辕楚领兵前来,趁你不备,擒杀你。” 年华面色凝重起来,“此言当真?” “本世子骗你做什么?你还是趁轩辕楚还没有来之前,立刻逃回南泛城去吧!” “拓拔玥为什么要这么做?” “之前,请你来南泛泽,他本来是打算和你结盟,共同对抗轩辕楚的。可是,刚才,不知怎么了,他突然派人给轩辕楚送信。” 年华望着宫少微,“既然,你已经投效拓拔玥,为什么要来告诉我这件事?难道,你不怕被拓拔玥知道?” 宫少微道,“听说,本世子的父母在葛地,是你从皇甫钦手中救了他们。本世子有恩必报,当年你放我一条生路,又救了我的父母,我当然不会看着你死。好了,废话不多说了,本世子这就去替你找马,你赶快趁夜离开。” 年华想了想,决定相信宫少微。可是,她就这么逃走,那一百名白虎、骑恐怕会遭拓拔玥的毒手。如果带白虎、骑逃走,又肯定会暴露行踪,不仅无法逃走,还会连累了宫少微。 思索了一会儿,年华有了主意,“宫世子,我得去办一件事。你找到马后,牵去营地北边的芭蕉林等我。” 宫少微有些疑惑,还是答道:“好。” 宫少微离开后,年华掀帘而出,向拓拔玥的帐篷走去。 夜色深沉,在篝火边跳舞饮酒的人也都散去睡了。拓拔玥的帐篷里,还燃着灯火,外面有侍卫站岗。年华走过去,对侍卫道:“我想见王主,烦请通报。” 侍卫走进帐篷去通报。 年华粗粗估算,外面的侍卫有二十人。不远处,还有一队值夜的将士。 不一会儿,侍卫出来道:“王有请。” 年华深吸一口气,掀帘走进去。 拓拔玥还没有睡,正歪在榻上喝酒,他看见伽蓝护腕,笑了:“女人,你怎么又回来了?难道,你改变主意了,想和本王共度良宵?” 年华握住圣鼍剑的手松开了,她也笑了,走到榻边坐下,靠近拓拔玥,“对,我突然改变了主意……”她伸出手,抚摩拓拔玥赤、裸的胸膛,“今晚,和你在一起,似乎也不错……” 拓拔玥神色微变,用未受伤的手,反握住年华的手,“女人,你不是有什么阴谋吧?” 年华望着拓拔玥的眼睛,笑容妩媚而温柔,“你觉得,我会有什么阴谋?” 拓拔玥望着年华,笑道,“总觉得,你这突然的温柔下面,藏着一把刀。” 年华抽出被拓拔玥握住的手,起身欲走:“那我还是把刀拿走吧。” 拓拔玥抓住年华的手腕,将她拉回身边,拥入怀中,“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即使花下真有刀,本王也愿意一亲芳泽。” 年华头靠在拓拔玥肩上,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她和他亲密相拥,却是各怀心思,尔虞我诈。在半个时辰前,这个抱着她蜜语求欢的男人,已经派人去轩辕楚处报信,置她于死地。而她此刻,也在算计着他。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云风白才会真心待她,真心爱她。她也只会真心待云风白,真心爱云风白。 拓拔玥将年华推倒在榻上,亲吻她求欢。 年华伸手,轻轻压住拓拔玥的唇,笑了:“外面有侍卫在听着……” “本王让他们离开。”拓拔玥起身。 年华拉住拓拔玥的衣袖,红唇擦过他的脸颊,在他耳边低声道:“不如,我们出去。今夜风清月朗,在外面的草地上,不是更有意思?” “这……”拓拔玥有些犹豫。 年华推开他,冷笑:“怎么,你害怕了?” “笑话,本王怕什么?”拓拔玥道。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妥,要小心警惕,但在年华的笑容和温柔中,他如同着了魔一般,一步一步地踏入陷阱,并甘之如饴。很多年以后,当他回想起这一晚时,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变得这么傻。可是,如果时间再回到这一晚,他还是会选择踏入她的陷阱,只为了那一点虚假的温柔。 拓拔玥和年华走出帐篷,年华带拓拔玥来到营地北边的芭蕉林。 夜晚的芭蕉林,十分幽静,只有细微的虫鸣,和风吹过蕉叶的沙沙声。 拓拔玥抱住年华,“这里已经很僻静了,离营地也很远了。不如,就在这里……” “也好。那,就在这里吧。”年华冷冷地道。说话的同时,她的手如同铁钳一般,抓住了拓拔玥的手腕。“咯吱”一声,骨折的声音响起。拓拔玥尚未来得及发出惨叫,年华已经狠狠一拳挥出,击昏了他。 拓拔玥失去知觉的一刹那,似乎听见年华说道:“温柔过后,这刀的滋味,如何?” 拓拔玥昏倒在地上,年华踢了他几脚,见他没有动静,才放心了。 年华在芭蕉林里等了一会儿,宫少微才轻手轻脚地牵着一匹马,踏着夜色摸过来。 “宫世子,你来了。”年华走向宫少微,轻声道。 “来了。这是马,要避人耳目地把马牵过来,可真是费工夫。趁着无人察觉,你赶快逃走吧!”宫少微道。 “好。你过来,帮我一把,将这个人弄上马。”年华拖着昏死的拓拔玥来到马边。 “这是谁?”宫少微凑过来,看清了昏迷的人是拓拔玥。他吓了一跳,一把抓住年华,使劲地摇晃,吼道:“臭女人,你、你怎么把王给打晕了?!你劫走了王,叫本世子以后在南蛮跟着谁混?!!” 年华被宫少微晃得头晕,“宫世子,你冷静一点,招来了人,今晚我们都别想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九章 结盟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闻言,宫少微冷静了下来,“你想把他带到南泛城去?” “没办法。今夜我无法带走白虎、骑,有他在我手中,摩羯人才不会伤害白虎、骑。他勾结轩辕楚害我,不仁在先,也休怪我不义了。” 宫少微望着拓拔玥,想起在他走投无路时,他收容了他。他陷入蜴族中,险遭杀身之祸时,他救了他。拓拔玥不仅是他的恩人,也是他正在效命的人,他不想年华伤害他,“臭女人,你不会伤害他的性命吧?” “如果他听话,肯合作的话,我不会伤害他。”年华见宫少微一脸忧郁,以为他是害怕无法在南蛮呆下去,道:“不如,你离开南蛮,跟我回中土?以你的才能,在玉京中一定会得到赏识和重用。” “哼!”宫少微冷冷道:“本世子不会去玉京。禁灵倾国之时,宫氏一族皆遭屠戮。虽然,屠杀我宫氏一族的元凶皇甫钦已经死了,北冥也不复存在了,但本世子曾经发誓,再回中土之日,就是禁灵复国之时。如今,本世子尚无能力复国,宁愿留在南疆蛮荒之地磨砺,以待能力成熟。” “人各有志,我也不勉强你。”年华道。宫少微有复国的志愿,并愿意为之努力,倒也比意志消沉,一蹶不振好多了。虽然,他的这个志愿,实在是太渺茫了。“不过,你不想去葛地看望琭王和王妃吗?他们一直很挂念你。” 宫少微眼眶一红,但是却忍住了泪水,“不了,知道父亲和母亲平安无事,身体健康地在葛地生活着,我也就放心了。我这副纹面的模样,他们看见了,也只会生气,觉得我是一个不孝顺的儿子吧。在未成大事之前,我实在无颜去见他们。” 年华也就不说什么了。 年华再三保证不杀拓拔玥后,宫少微才帮她将拓拔玥横放在马上。年华骑上马,向宫少微告辞:“那,我先走了。” 宫少微点头,“本世子会暗中周旋,保护留下来的白虎、骑,你不许杀了拓拔玥。” “只要他听话,我绝不伤他。”年华保证。 纵马离开前,年华对宫少微道,“宫世子,有时间,你还是去葛地看望一下琭王和王妃吧。他们不在乎你纹面不纹面,他们只在乎你平安不平安。复国与否,他们也不在乎,他们只在乎能和你团聚。” 年华纵马离去。 宫少微站在原地,悲从心来,泪流满面。 南泛城。 拓拔玥醒来,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牢房中。这间牢房和普通牢房不太一样,干净而整洁,他正躺在柔软的床榻上,不远处的桌案上放着美酒佳肴。 阳光有些刺眼,拓拔玥用手挡了挡,才看清阳光中站着一个穿戎装的人。那人站在牢房外,远远地望着他。从身形来看,是一个女人。可是,拓拔玥认不出她的脸。不过,她手上的伽蓝护腕在阳光中发出金色光泽,让拓拔玥脑海中的记忆喷薄而出。 拓拔玥一跃而起,扑向年华,怒吼,“女人,你昨晚为什么要打晕本王?这里是什么地方?!!” 年华没有动,因为拓拔玥被铁栏挡住,靠近不了她。 年华笑了笑,“王主不要激动,这里是南泛城。” 拓拔玥怒道:“女人,你将本王掳来南泛城,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如果我不带你来南泛城,此刻我恐怕已经落入轩辕楚手中,任人宰割了。”年华冷冷道。 “你、你知道了?”拓拔玥吃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主,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你把本王带来南泛泽,想干什么?” “我要你和我共敌轩辕楚。” “做梦。”拓拔玥生气地道。如果,现在他手中有一把刀,他想杀死她;如果,现在他手中有一根绳子,他想勒死她。 年华也不生气,反而笑了,“没关系。很快,你就会求我和你共敌轩辕楚了。” 年华离开了牢房。 拓拔玥对着年华的背影吼道:“女人,你快放本王回去,否则……” “别急。时间到了,我会放你回南泛泽。”年华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拓拔玥气得掀桌,怒骂年华。但是,地牢中空空荡荡,没有人理他。 年华扣留了拓拔玥,摩羯人扣押了白虎、骑。摩羯人投鼠忌器,没有伤害白虎、骑。 轩辕楚领兵来到南泛泽,不仅没见到年华,也没见到拓拔玥。他大发雷霆,认为拓拔玥捉弄他。摩羯人解释后,一向多疑的轩辕楚将信将疑,恰在这时,天狼骑捉住了一个信使,搜出了一封年华给拓拔玥的信,信中说拓拔玥已经和年华秘密结盟,计划暗算轩辕楚。 轩辕楚大怒,担心中埋伏,他带着五千天狼骑杀出了南泛泽,连夜回谷扶林去了。半路上,轩辕楚在沼泽地里中了埋伏,袭击他的人是白虎、骑和摩羯人。 轩辕楚逃回谷扶林后,对拓拔玥恨之入骨,下令出兵讨、伐南泛泽的摩羯人。 第十日,年华下令放拓拔玥回南泛泽。拓拔玥回南泛泽的第二天,宫少微作为使者,来到了南泛城,他带来了年华留在南泛泽的一百白虎、骑。 “臭女人,你如愿了。王派本世子来和你结盟,共敌轩辕楚。”宫少微开门见山地道。 拓拔玥回去时,轩辕楚已经和摩羯人刀兵相见,互有死伤。拓拔玥死了三名爱将,轩辕楚也折损了两名得力将领,敌对的情势已经不可挽回。轩辕楚领兵与拓拔玥对峙,拓拔玥不得不派人来和年华结盟。 “结盟是大事,让他亲自前来,才能显出诚心。”年华打了一个呵欠,道。昨晚她在研究地图,一夜未眠。 “臭女人,你不要得寸进尺!王是一个有身份,有尊严的人,怎么会纡尊降贵地来求你结盟?!”宫少微抓着年华,摇晃。 年华被宫少微晃得头晕,“你让他自己来。我,有办法对付轩辕楚。” 后一句话,让宫少微停止了摇晃,“此话当真?” 年华点头:“绝无虚言。” 宫少微告辞回南泛泽。临走前,他问年华:“那封轩辕楚从使者身上搜出的信,是你假造的吧?还有伏击轩辕楚的摩羯人,也是白虎、骑假扮的吧?” 年华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拓拔玥已经知道了?” “哼!以王的智慧,你这一点离间的小伎俩,怎么会瞒得了他?” 年华笑了:“知道了也无妨,除了和我结盟,他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是啊,没有别的选择了。不过,轩辕楚一直欺凌南蛮诸部落,即使没有你的离间,摩羯和越国迟早也会开战。”宫少微叹了一口气,道。 “拓拔玥知道那晚通风报信,放我出营的人是你吗?”年华问道。 宫少微道:“他不知道。我绝不会让他知道。” “如果,我告诉了他,那你只有投效我,跟我去玉京这一条路了吧?”年华笑眯眯地道。 宫少微抓住年华,摇晃:“臭女人,你要是敢这么做,本世子就杀了你!” 年华被晃得头晕,“我开……玩笑而已,你不要当真……” 宫少微放开年华,神色有些悲伤。他不想再回中土,那里有太多悲伤沉重的回忆,“南蛮让我觉得自由、快乐,拓拔玥也是一个不错的人,他和我亦主从,亦朋友,他答应只要我辅佐他,将来他一定助我复国。我不想回中土,只想留在南蛮。” 年华望着宫少微,能够理解他的心情,“我明白了。你喜欢留在南蛮,那就留在南蛮吧。人能够挣脱回忆的束缚,得到自由和快乐,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两天后,拓拔玥亲自来到了南泛城。 年华和拓拔玥达成协议,结盟共敌轩辕楚。在双方将士的面前,拓拔玥用龙雀匕划破左掌,年华也用匕首割破右掌,两人双掌相击,融血为誓。从此,玉京和南蛮共进退,同生死,对抗越国。违背此誓言者,必受斗神惩罚。 “女人,你说有办法对付轩辕楚,究竟是什么办法?”拓拔玥问年华。 年华笑了,“行云阵,可以破轩辕楚。” “什么是行云阵?” “行云阵,就是如飞鸟行云一样,聚散无常,变化无穷的阵法。借着南泛泽的地势,可以将行云阵发挥到极致,只是作战的将士必须十分熟悉南泛泽的水泽分布,也必须能够适应沼泽和丛林里的环境。” 拓拔玥道:“没有人会比南蛮各部落更加熟悉南泛泽。” 年华开始调遣南蛮军队和白虎、骑在南泛泽与轩辕楚作战。 年华借着南泛泽的地势,在东泽虚张声势,在西泽诱敌深入,再配合行云阵的变化无穷,轩辕楚节节败退。 年华不得不承认,在南泛泽中,南蛮将士的战斗力比白虎、骑强了太多,他们熟悉地势,且能防御毒蚁,螣蛇,白蝎之类危险动物的致命袭击。南泛城中,摩羯族的巫医用了一些匪夷所思的方子,治好了白虎、骑将士的疫病。白虎、骑渐渐恢复了生机。 萧太后、皇长子被越王掳入越都——邺城,萧良集乌衣军南下,已经到达紫塞,欲入邺城救萧太后、皇长子。 年华接到萧良的信函,思及白虎、骑终究不适应西南的气候,决定向东南而行,和萧良合兵。南泛泽中,拓拔玥和轩辕楚已经成为敌对之势,兀思集南蛮各部族将士北上,前来增援。 年华和拓拔玥约定,年华去和萧良会合,从东南入越境,沿着当年为救景城,而攻入邺城逼轩辕楚退兵的路线,直取邺城。拓拔玥在西南和轩辕楚周旋,东入越境,与年华在邺城会合。 星河如水,夜风习习。 拓拔玥走向年华住的帐篷,宫少微跟着他,“王,今日接到信函,兀思丞相后天就能抵达南泛泽了。” 拓拔玥点头,“明天,那女人就走了,但有兀思在此,本王也不畏惧轩辕楚。唉,她明天就走了,还是去道个别吧。” 拓拔玥的神色中,有掩饰不住的失落。 宫少微冷汗:“王,您不会真的爱上那女人了吧?” 拓拔玥一怔,想了想,摇头,“本王也不知道。或许,只是觉得她很特别,想记住她罢了。” 拓拔玥、宫少微来到年华的帐篷,女侍告诉他们,年华正在河边沐浴,请两人稍坐。女侍沏茶端上来时,却不见了拓拔玥和宫少微的踪影。女侍满头雾水。 拓拔玥、宫少微蹑手蹑脚地来到河边。 “偷看她洗澡,不会被她打死吧?”宫少微恐惧,想回去。 “怕什么,月黑风高,草木又深,她不一定会发现。”拓拔玥不让宫少微走,有个人壮胆总是比一个人好。万一被发现了,那女人发怒,还有一个人可以垫背。 拓拔玥、宫少微两人伏在草丛中,靠近河边。河中水声潺潺,年华果然在洗澡,只是她背对着河岸,又隔得远,他们除了一头乌黑的长发,什么也看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章 紫鸢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什么都看不见,不如靠近一点?”宫少微提议道。 “再往前走,就掉到河里去了。再等一等,她总会上岸的,不就看见了吗?”拓拔玥道。 两人伏在草丛中耐心等待。 约莫一炷香时间后,年华终于上岸了。 月光下,一身琉璃色的白衣,水淋淋地裹在年华身上。 原来,她穿着衣裳洗澡?拓拔玥、宫少微失望,发出了一声叹息。 年华刚走上岸,耳廓微微一动,似一头嗅到了生人气息的兽,锐利的目光在草丛中搜寻。 拓拔玥、宫少微屏息凝气,祈祷不要被年华发现。可是,年华一步一步,走向了拓拔玥和宫少微的藏身处。 拓拔玥、宫少微抬头,正好对上年华正在滴水的脸,月光般透白的肤色,星子般明亮的眼眸,花瓣般娇嫩的唇,弯起一抹迷人的微笑,“拓拔王主,宫世子,你们趴在草丛里在看什么?” 越是美丽的东西,往往越危险致命。此时,拓拔玥、宫少微就觉得年华那抹迷人的微笑里,透着浸人骨髓的杀气。 拓拔玥咽了一口唾沫,“本王和宫世子在看……” “在看星星,今晚的星空特别美,王带我来河边观星……啊哈哈哈……”宫少微急中生智,指着头顶的星空笑道。 年华抬起头,望着天宇中清浅如水的星河,“星空,真的很美啊!” 一阵风吹过河边,草丛起伏,仿如绿浪。 一颗老树上,并排倒吊着两个男人,一个是拓拔玥,一个是宫少微。 “这样,看星星会清楚很多吧?你们慢慢看,我去歇息了。”年华笑了笑,在湿衣上披上干净的长衣,愉快地离开了。 “喂,宫少微,你还好吧?”拓拔玥的双手、两腿都被绑得紧紧的,倒吊在树上。他试着挣扎了一下,挣扎不开。刚才被年华一拳打中的下颚,还在隐隐作痛。 宫少微也是一样,他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我被她打得眼前都是星星了……” “她为什么穿着衣裳洗澡?”拓拔玥纠结。 “大概因为这是军营,男女毕竟有别吧,这样能少很多麻烦和尴尬。王,现在该纠结的不是她穿着衣裳洗澡,而是我们会被这样吊多久吧?”宫少微更加纠结。 “已经成这样了,纠结也无益。宫少微,冷静一点,看星星吧。”拓拔玥冷静地道。 “即使不想看,我的眼前也都是星星啊……”宫少微欲哭无泪。 崇华十二年夏,华驻南泛城,与南蛮王主拓拔玥结盟,共敌越国。夏末,华东走紫塞,与萧良合兵,攻入越境。——《将军书?风华列传》 碧云天,雁南飞,已经是深秋时节。 越国,邺城。 紫鸢宫中,高殊倚坐在软榻上饮酒,鸢夫人伏在他的腿边。 台阶下,一名言官正跪着奏报:“这两个月以来,年华和萧良从紫塞领兵南下,连破师城、偟城、郦城、溱城,已经抵达陪都——花城。年华派使者送来信函,要求王主将萧太后、皇长子送归,否则就要挥师入邺城。轩辕大将军在南泛泽和南蛮作战,拓拔玥和兀思兵分两路,拓拔玥已经领兵东来。轩辕大将军闻邺城受困,挥师回京,正在路上。王主,为了替轩辕大将军争取时间,您看是不是先将萧太后和皇长子送归玉京?” 高殊睁开惺忪的醉眸,“送萧太后和皇长子归玉京?美人儿,你说呢?” 鸢夫人抬起头,笑了,“把如今的萧太后送归,只怕年华会更快挥师入邺城吧?还是不要送归了。邺城和花城中间隔了郇水河,年华的大军要渡过郇水河,未必容易。退一万步来说,即使她渡河而来,邺城还有坚固的城墙呢!再派一员大将去把守城门,不就行了?” “美人儿所言极是。”高殊道。 那名言官闻言,怒道:“妖姬乱政,红颜祸国!王主休听妖妇之言,误了国家社稷!” “王主,你看,他竟然对妾身无礼……”鸢夫人举袖,嘤嘤哭道。 美人梨花带雨,高殊方寸大乱,对言官发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讽刺寡人昏庸误国?!来人,将他拖下去,重打二十棍,以儆效尤!” 侍卫闻令,去拖言官,言官流泪道:“王主,老夫辅佐您二十年,忠心耿耿,可鉴日月。古语云,刑不上大夫。如今,您却因为妖妇的一句话,就要加刑于老夫。老夫受刑事小,您休要被妖妇迷惑,断送了越国江山啊!” 高殊听得不耐烦。 鸢夫人道,“真是一个啰嗦的老家伙,不如割掉他的舌头?” 高殊笑了:“美人儿此计甚妙。来人,割了他的舌头。” 言官被侍卫拖走,哀声骂道:“妖姬祸国,昏君无道!妖姬祸国,昏君无道!妖姬祸国,昏君无道——” “他的声音可真难听!”鸢夫人嘲讽道。 高殊挑起鸢夫人的下巴,“还是美人儿你的声音好听……” “王主,您真讨厌!”鸢夫人轻轻推开高殊的手,笑容妩媚,“对了,轩辕大将军能在年华攻城前抵达邺城吗?” 高殊抬头,望着金碧辉煌的大殿顶端,喃喃道:“不必担心,他会抵达,只要寡人有危险,他就会日夜兼程地赶来……” 他永远不会放过他…… 他永远挣脱不了网的束缚…… 谁,谁可以来替他斩断那张可怕的网? 还是,他必须以死亡为代价,才能摆脱他…… 不一会儿,侍卫用漆盘呈上了言官血淋淋的舌头。 鸢夫人花容失色,以袖掩面。 高殊摆了摆手,“拿下去丢掉。” 这一天下午,高殊不在紫鸢宫,鸢夫人来到了春风殿。春风殿在紫鸢宫西边,宁琅和宝儿住在这里。 “琅皇子,这是您最爱吃的桂花糕,您吃一点?”内殿中,宝儿端着糕点,哄闷闷不乐的宁琅。自从来到邺城,宁琅就闷闷不乐,少言寡语。 “宝姨,师父什么时候会来接我们回玉京?”宁琅问宝儿。 宝儿一怔,笑了笑,“琅皇子,也许,我们不会再回玉京了?” “我是皇长子,为什么不回玉京?我要回玉京,我想师父了。我还想回葛地去,我还要扑一只蝴蝶送给她……” “琅皇子,不要再说回玉京的话了,您母亲会伤心……”宝儿悲伤地道。 “不,那个女人不是我的母亲,我讨厌她!”宁琅咬着嘴唇,道。 “琅皇子,您不要再这样说,您母亲会伤心……”宝儿叹了一口气。无论鸢夫人对他多好,宁琅一直不承认鸢夫人是他的母亲,十分排斥她。 宝儿的眼角飘过一抹紫影,香风袭面。她侧过头,就看见了鸢夫人。 鸢夫人来到宁琅身边,伸手抚摸他的头,温柔地道:“琅儿,留在娘亲身边,不好么?你想要什么,娘亲都会给你。” 宁琅打开鸢夫人的手,厌恶地道:“不要碰我!你不是我娘亲!我才不要呆在这里,我要和师父回玉京!” 鸢夫人的脸黑了下来,目光渐渐变得冰冷,“年华未进邺城前,轩辕大将军就会回来了。我不会让你回玉京,你是我的儿子,必须留在我身边。” 鸢夫人冰冷的目光和语气,吓得宁琅不敢动弹。鸢夫人伸臂揽过宁琅,温柔地道:“琅儿乖,陪在娘亲身边。这七年来,娘亲一直在思念你,做梦都想这么紧紧地抱着你……圣上的心,从来不属于我,可你是属于我的,你必须一直陪着我……” 宁琅一把推开鸢夫人,“你放开我!我的娘亲早就死了,我不认识你!我要师父,她才不怕什么轩辕大将军,她一定会来带我回玉京!” “啪!”鸢夫人生气,打了宁琅一记耳光。她戴着的尖锐的银比甲,在宁琅幼嫩的脸颊上划出三道血痕。 宁琅的眼泪夺眶而出。 宝儿吃惊,急忙将宁琅护在怀里,“小姐,琅皇子他还小,不懂事……” 鸢夫人也自觉下手重了,心中一痛:“琅儿……” “我讨厌你!我恨你!”宁琅对鸢夫人道,他推开了宝儿,跑出了春风殿。 鸢夫人怔了怔,回过神来时,怒斥侍立在一边的宫女,“还不快去跟着,他出了什么事,唯你们是问!” “是,夫人。”两名宫女行了礼,匆匆追了出去。 鸢夫人无力地坐下,喃喃道:“宝儿,为什么?当年,圣上的心里只有她,如今,连琅儿也只想着她?为什么,她要夺走我的一切?!!” 过了一会儿,宝儿才反应过来鸢夫人口中的“她”指的是年华。她叹了一口气,道:“小姐,如果不是年将军,琅皇子也活不到今日了。他们是师徒,感情一向亲厚。年将军是一个很好的人,当年我一念之差,差一点害她毁容,她也并不计较,还一直保全我的性命。她心地善良,宽容大度……” “住口!”鸢夫人打断了宝儿,悲伤地望着她,“原来,连你也被她夺走了么?” “我……”宝儿望着鸢夫人,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半晌,鸢夫人开口了,道:“我恨她,恨她……我要杀了她……” 她恨年华,年华杀了她的父亲,夺走了她心爱的男人,抢走了她的儿子,甚至连她最忠诚的婢女,也被她迷惑了心智。为什么,她要夺走她的一切?!为什么,她要一点一点地毁掉她所有的幸福?!! “我恨她,我要杀了她……”鸢夫人表情狰狞地道。 “小姐……”宝儿望着鸢夫人狰狞的脸,感到陌生而恐惧。 在谷扶林和李亦倾重逢,知道她还活着,宝儿很高兴,也很感激上苍。但是,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她总觉得李亦倾变得很陌生,似乎不再是她从小服侍,情同姐妹的小姐。 宝儿告诉自己,或许,因为小姐如今已是越王的宠妃鸢夫人,所以难免给她以陌生感?可是,鸢夫人的性情和行事作风,实在不像是曾经温柔善良的小姐。一想到鸢夫人对萧太后所做的事,宝儿就不寒而栗。她的小姐,已经变得如此陌生了。 寒露时节,年华和萧良驻军在花城,与邺城隔郇水河相望。拓拔玥率领南蛮大军,抵达了花城,和年华、萧良会合。 邺城,王宫。 一名风尘仆仆的武将跪地奏道:“禀报王主,轩辕大将军已至溱城,十天后就会抵达邺城。大将军让末将转告王主,请王主不必担心,他一定会杀退敌军,保全邺城。” “知道了,退下吧!”高殊倚坐在软榻上,挥了挥手,示意武将退下。 “是。”武将领命而退。 鸢夫人斟了一杯酒,递给高殊,盈盈笑道:“王主,轩辕大将军回来,我们就不用担心了。” 高殊面无表情。 “王主,您怎么了?”鸢夫人伸手抚摸高殊的胸膛,问道。 高殊伸手,挑起鸢夫人的下巴,笑了,“美人儿,今晚我们怎么取乐?” 鸢夫人道:“花城的舞姬刚排练了霓裳羽衣舞,不如让她们来献舞?” “好主意。传舞姬献舞。”高殊笑道。 百里之外,轩辕楚带领天狼骑马不停蹄地赶往邺城。 邺城以东,花城隔郇水河相望。花城中中驻扎着白虎、骑、乌衣军、南蛮军队,金戈铁马,刀光耀夜。 邺城之中,百姓提心吊胆,时时担心着河对岸的大军杀入城中。皇宫之内,却是丝竹喧哗,歌舞升平,高殊和鸢夫人恣情地饮酒取乐,仿佛沉溺于感官的欢愉中,就可以忘记兵临城下的险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一章 蚕殿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春风殿。 宝儿侍候宁琅睡下,自己却睡不着。 宝儿将烛火拨暗,坐在桌边发呆。远远的,越王的寝宫中传来丝竹笑语声,她知道是越王和鸢夫人在开夜宴取乐,心中更加纠结烦闷。在得知小姐没有死时,她高兴、激动、感恩,但跟着鸢夫人的这几个月里,她心中却渐渐地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小姐已经陌生得她不认识了。也许,小姐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这个女人,只是越王的宠姬鸢夫人。 宝儿遥遥望着躺在内殿的床、上熟睡的宁琅,微微叹了一口气。无论鸢夫人怎么示好,琅皇子始终不承认她是他的母亲,总是说要回玉京。鸢夫人的耐心也在渐渐地消磨殆尽。 鸢夫人的心思,宝儿已经无法再理解了,她真害怕她耐心磨光的那一天,琅皇子会遭受凄惨的命运,就如同萧太后一样。一想到萧太后,宝儿就不寒而栗。 夜风穿殿而过,烛火微微跃动了一下。 冷不丁,一只手搭上了宝儿的肩膀,宝儿转头望去,看见两个穿着夜行衣的人。宝儿吓了一跳,惊慌中带落了茶盏,“啪嗒。” 宝儿刚要惊叫,一名夜行人拉下蒙面黑布,道:“嘘,宝儿,别出声,是我。” 蒙面黑布下,赫然是年华的脸。 “年将军?”宝儿一惊,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宝儿碰落了茶盏,惊动了两名守夜的宫女。她们揉着眼睛,打着呵欠进来探问:“宝儿姐姐,出了什么事?” 年华和另一名夜行人闪入了鲛绡帘后,她们隐身在一人高的花瓶的阴影后面。 宝儿急忙道:“没、没什么事,只是我不小心打碎了茶盏。你们先下去吧,琅皇子好不容易刚睡着,不要吵醒了他。” “是。”两名宫女闻言,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宫女退下后,年华和另一名黑衣人从鲛绡帘后走了出来。另一名黑衣人也露出了脸,眼睛很大,娇俏可人。宝儿认得她,正是白虎、骑中名叫乌雅的女将领。 “年将军,乌从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宝儿吃惊地道。 大军驻扎在花城,因为萧太后、宁琅尚在越王手中,年华、萧良等人不敢贸然进攻邺城。眼看,轩辕楚就要回到邺城,年华思考再三,决定冒险潜入越宫,救出萧太后和宁琅。年华带着巴布、乌雅等得力干将进入邺城,她和轻功极佳的乌雅潜入越宫中,巴布等人在邺城中接应。年华、乌雅进入越宫中,路上逼问了一个宫监,才知道宁琅和宝儿在春风殿。 “我来救萧太后和琅皇子,他们在哪里?”年华问道。 “琅皇子在内殿睡着……”宝儿道。 年华随宝儿来到内殿,宁琅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年华望着熟睡的宁琅,终于放下了一颗心。这些天来,她一直牵挂着他,生怕他遇到危险,受到伤害。云风白的预言,始终是她心中的一片阴影。 年华伸出手,轻触宁琅的脸,“琅儿……” 宁琅从梦中醒来,看见年华,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师父?” 年华笑了,又唤了一声,“琅儿……” 宁琅张开双臂,扑了上去,八爪章鱼般缠住年华,“师父,真的是你?!我好想你!” “嘘!小声一点,别惊动了人。”年华道。 宁琅道:“师父,我想回玉京,带我离开这里。我讨厌那个女人,她说她是我的娘亲,可是我的娘亲早就已经死了,她还打了我……” 年华一头雾水,她想起在南泛泽时,与鸢夫人惊鸿一瞥,鸢夫人和李亦倾长得一模一样。难道,鸢夫人就是李亦倾? 宝儿似乎看穿了年华的疑惑,道:“没错,鸢夫人就是小姐。当年,小姐没有死在那一场大火中,她从密道逃出了皇宫,一番颠沛流离后,来到了越国,成为了越王的宠妃鸢夫人。” 吃惊过后,年华的心情有些复杂。李亦倾没有死,让她觉得庆幸。李亦倾这样的柔弱女子,死里逃生,孤身一人,在烽火乱世中颠沛流离,一定吃了很多的苦,受了很多的罪,让人不得不同情她,怜悯她。可是,她蛊惑高殊伐玉京,又掳走萧太后、宁琅,使得越国和玉京交战。不说之前几年内两国的摩擦、战乱,只说这几个月来,大小数十场战役,双方死伤无数,流血飘橹。这不得不让人憎恨她,谴责她。 年华问道,“鸢夫人做了这一切,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小姐她只是想见琅皇子,只是想向萧氏讨回血债。”宝儿道。 “萧太后在哪里?今夜我必须带萧太后和琅皇子离开越宫。”年华问宝儿。 宝儿一听见“萧太后”三个字,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萧太后她……她……您可能无法带她走了……” 年华一惊,“难道,她已经……” 难道,萧太后已经死了?! “不,她还活着。你如果要见她,就随我来吧!”宝儿对年华道。 “好。”年华道。 宁琅不肯放开年华,“我要跟着师父走。” 宝儿道:“琅皇子,您不能去,您在这里等着。” 年华道:“琅儿乖,留在这里,师父一会儿就回来带你走。” 宁琅不情愿地放开年华,“好吧,师父,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年华点点头,示意他安心。 宝儿没有带年华、乌雅从外殿出去,而是带着年华、乌雅走向内殿中通往右偏殿的一条回廊。两个值夜的宫女正在打盹,连宝儿、年华、乌雅从身边走过去,也不曾察觉。右偏殿外站着两名侍卫,年华和乌雅轻风一般掠过去,击昏了两人。 宝儿带年华、乌雅进入殿内,殿内阴气森森,即使燃着长明灯,也难以照彻整个大殿。长明灯散发着蓝荧荧的光芒,反而给大殿中平添了一抹幽寐。 “这里是什么地方?”乌雅打了一个寒战,忍不住问道。 “蚕殿。”宝儿道。 大殿中十分安静,可以清晰地听见“嘶,嘶嘶——”的声音,似乎是许多毒蛇在吐信子。也可以听见如蚕吃桑叶般的“沙沙,沙——”声,似乎是许多爬虫类的东西在蠕动。 年华举目四望,昏昧一片,看不清楚,但是可以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咸的臭味,十分恶心。 燃着长明灯的地方,放着一个半人高的坛子。 年华在离坛子三十步远时,停下了脚步,倒吸了一口凉气。 “啊!”乌雅忍不住失声惊呼。 坛子中装着一个人。 一个没有了头发,没有了耳朵,没有了鼻子,没有了眼睛的人。 “这就是萧太后。”宝儿道,望向萧太后时,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她的手、脚都被砍断了,丢在了坛子里,恐怕已经生了蛆虫。坛子里有很多蚂蚁,在撕咬她的身体……鸢夫人不让她死,但是她恐怕也活不了几天了……” 年华、乌雅如遭电殛,望着在坛子里半死不活的萧太后,脖子后面直冒凉气。。 这七年来,宝儿恨萧太后入骨,一直心心念念地想要复仇。可是,现在萧太后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或许,是因为李亦倾并没有死,所以她的仇恨也就不复存在?不,仇恨不可能消失,她不会忘记这些年来,萧太后是如何在明里、暗里迫、害宁琅和她。可是,真的,现在她看着萧太后,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疲倦、空落。 “这是……亦倾做的?”年华愤怒地道。即使萧太后有错,亏欠李亦倾和宁琅太多,但她也不应该被这样对待。李亦倾恨她,大可以一刀杀了她,将她折磨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未免太过残忍和恶毒了。 “是。”宝儿无力地答道。鸢夫人折磨萧太后时的疯狂和残忍,她只觉得陌生而恐惧,失望而心寒。她的小姐,那个善良娇柔的小姐去哪里了?为什么她会变得这么残忍?这么恶毒?这么可怕?如同那些被豢养在池子里的蛇、蝎,让人觉得恐惧,害怕。 年华和乌雅走向萧太后,宝儿没有动。 年华和乌雅走近时,萧太后似乎听见了声音,微微抬头。萧太后苍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眶,显得格外可怕。她颈部的坛口中还有虫子缓缓爬出,如果不是她的嘴还在微微翕张,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实在看不出她还是一个活人。 年华和乌雅心中惊悚,在离萧太后十步远时,不提防,突然脚下踏空,两人掉落了一个陷阱中。 年华、乌雅掉入陷阱,陷阱于瞬间闭合,大殿中就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宝儿望着空荡荡的陷阱上空,喃喃道:“对不起,年将军,我不得不这样做。如果我和琅皇子离开小姐,她会伤心的……” 紫鸢宫。蚕殿。 越宫中的人都知道蚕殿是一个可怕的地方,进入蚕殿的人,从来没有一个人完好地出来过。 对于鸢夫人来说,蚕殿是一个让人放松的地方,她喜欢在惨叫声和血腥味中寻找快乐。其实,她的快乐早已葬在了玉京冷宫中,葬在了那一夜的大火中,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回来了。 年华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浑浊的水。她想呼吸,刚张开口,冰冷的水就迅速灌入了她的嘴中、鼻中、耳中,呛得她无法呼吸。大量的水涌入肺部,她难受得几乎窒息,想要挣扎,手脚却被绳索束缚着,无法动弹。她在水中痛苦而绝望,眼前仿佛看见了地狱的狰狞景象。就在她命悬一线的刹那,身体被人拉出了水中,空气又回到了她的肺部,生命也回到了她的躯体内。不过,她已经气若游丝。 鸢夫人坐在软榻上,望着倒吊在绞索上的年华。年华刚被两名大汉从水中拉起,已经奄奄一息。鸢夫人愉快地笑了。看着年华不断地被沉入水中,痛苦得快要死去时,又被拉起来,她觉得非常快乐。她恨年华,折磨年华,让她觉得非常快乐。 “咳咳——”年华大口呼吸,却被口中的水呛住,不停地咳嗽。她的身体被倒吊着,血液充入脑部,让她非常不舒服,看什么都是倒影。她神智昏沉,胸口也仿佛坠了一块巨石,十分难受。可是,她的心中却还牵念着战事。 昨晚,她和乌雅踏落陷阱,被人擒住,受尽了鸢夫人的折磨。乌雅已经昏厥过去了,正躺在旁边的地板上。 年华非常后悔自己的大意,她早该知道宝儿不会离开李亦倾,不会背弃李亦倾。大意之下,她竟然被宝儿诱入了陷阱。 现在,她和乌雅身陷越宫,巴布等人还在邺城相侯,拓拔玥、萧良、田济还在花城等待。阵前失去主将,乃是兵家大忌,轩辕楚又正在赶往邺城,这样的局势实在让人焚忧。而萧太后,年华艰难地睁开眼,望了一眼远处坛子中不人不鬼,半死不活的萧太后,心情复杂。 之前,大军驻扎在花城,不敢贸然进攻邺城,是因为忌惮萧太后、宁琅在越宫中,害怕他们受到伤害。如今看来,正如宝儿所说,萧太后成了这副样子,已经活不了几日了。而李亦倾是鸢夫人,宁琅是她的儿子,她再恶毒,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儿子。那么,当务之急,在轩辕楚尚未率兵回邺城救援时,必须立刻发兵,攻下邺城。 可是,现在,谁能出宫去报信,让拓拔玥、萧良、田济发兵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二章 蛇池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鸢夫人走到年华身边,啧啧叹道,“不愧是大将军,都成这样了,还能挺着不倒下……” 年华抬眼,望着鸢夫人,想要开口说话,但喉咙到肺部都是水,一张口就非常难受,“咳咳咳……” 鸢夫人伸出尖锐的比甲,划过年华的喉咙。随着比甲划过,一道纤细的血线横贯于凸起的筋脉,鲜血沿着年华雪白的脖颈流下。由于被倒吊着,血线逆着年华的脸颊,倒流上额头,滴在地上。 “来人,将她带到蛇池边。”鸢夫人冷冷地道。 两名大汉将年华从绞索上放下。 “砰!”年华摔倒在地上,浑身散了架一般,非常疼痛,手镣脚镣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响。 年华被两名大汉拖到了蛇池边。 蛇池位于蚕殿东边,长约十米,宽约七米,深约四米。蛇池中攒聚着成千上万条毒蛇,密密麻麻,缓缓蠕动着,嘶嘶地吐着信子。池底隐约可见数具白骨,让人心寒。 “大将军,大家都说你入千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但不知你掉入这蛇池中,又会是什么光景?我真是很期待啊!”鸢夫人阴沉地笑道。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年华被千万条毒蛇缠身,撕咬,在凄惨中死去的模样。年华的痛苦是她的快乐。 年华被大汉拖着,推向蛇池,她拼命地挣扎,还是濒临蛇池边,眼看就要掉入池中。池子中的蛇群起伏如浪,一阵腥膻的臭味扑鼻而来,让她恶心、恐惧、战栗。 蚕殿外,突然起了一阵喧哗。 “琅皇子,您不能进去!快拦住他!”宝儿惊慌地道,声音焦急而悲伤。 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逼近,宁琅居然跑到了蚕殿里,“师父,师父你在哪里?” 鸢夫人、年华蓦地抬起头。 宁琅跑进蚕殿,后面跟着惊慌失措的宝儿、宫女、侍卫。宁琅看见年华,飞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师父……” 脚下就是毒蛇攒聚的蛇池,年华想叫宁琅不要过来,但开口却只能咳嗽:“咳咳,咳咳咳……” 鸢夫人拦住宁琅,“琅儿,不要过去,你想掉入蛇池中吗?” 宁琅这才看清,年华的身后是一方巨大的蛇池,千万条毒蛇正在蠕动。他的脸色吓得惨白。 “宝儿该死,一时疏忽,让琅皇子进了蚕殿。”宝儿向鸢夫人垂首道。她能感到年华向她投来冷厉如刀的视线,她心虚且愧疚,不敢回头看年华。 失职的宫女,侍卫战战兢兢,跪伏在地上,“奴才该死,请夫人恕罪!” 鸢夫人没有责怪宝儿,美目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宫女、侍卫,命令左右,“将他们拉下去,砍断手脚后,丢入蛇池、蝎池中。紫鸢宫里不需要失职的奴才!” “是。”左右侍卫领命。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失职的宫女、侍卫被拉了下去,一路哭泣哀求。 宝儿咽了一口唾沫,心中寒悚。 鸢夫人垂下头,伸手抚摸因为恐惧而僵立着的宁琅,温柔地道:“琅儿,既然你来了,就陪娘亲一起取乐吧!你想看她掉入蛇群中会是什么凄惨的样子吗?” 因为恐惧,宁琅全身瑟瑟发抖。他抬头间,对上了年华悲伤而关切的眼神,忍不住哭泣,“呜呜,师父……” 见宁琅和年华师徒情深,鸢夫人心中生气,她用力抓住宁琅的肩膀,神色狰狞,“她不是你师父,她是娘亲的敌人,也是你的敌人。她杀死了你的外公,害娘亲沦为罪人,身陷冷宫。如果没有她,你的外公也不会死,娘亲和你也会尊荣显贵地生活在玉京,圣上会很眷爱我们,说不定,娘亲已经成为皇后,你也成为了太子,我们会很幸福……琅儿,是她毁了我们的一切,她是我们的敌人……” 鸢夫人情绪激动,用力太大,宁琅觉得肩膀都快被捏碎了,痛得流泪,“放开我,好疼……” 鸢夫人的脸扭曲得可怕,“琅儿,她是我们的敌人!如果没有她,娘亲和你一定会很幸福……” 宁琅心中一阵恐惧,拼命挣扎,“你放开我,我才不是你的儿子!我要师父,呜呜……” “我才不是你的儿子!”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地击痛了鸢夫人的心。她恼怒,狠狠一把将宁琅推开。鸢夫人离蛇池不过四、五米远,她这一推,用力太大,宁琅被摔向了蛇池。 “啊!琅儿!!”鸢夫人推开宁琅,才惊觉失了手,惊慌呼道。 年华眼看宁琅从身边掠过,掉入毒蛇攒动的池子中,她大惊,不假思索地探身去拦。年华本已处于蛇池边缘,这一探身之下,倒是抱住了宁琅,但是却与宁琅双双跌入蛇池。 宝儿见年华、宁琅跌入蛇池,忍不住抱头尖叫:“啊啊——” 鸢夫人推宁琅,本是怒火攻心之下失手,眼见宁琅消失在了蛇池上方,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啊!夫人,夫人您醒醒!!”侍立左右的宫女乱成了一团,急忙去扶鸢夫人。 “快去禀报王主,夫人昏过去了。”侍卫也手忙脚乱,有人跑出去向高殊禀报去了。 “喋喋喋——”长明灯旁,身陷坛子中的萧太后发出了夜枭一般凄厉的笑声,似乎在嘲弄蚕殿中发生的一切。 “冤孽,冤孽,这都是冤孽啊!!”宝儿瘫软在地上,掩面哭泣。 有侍卫跑到蛇池边,去观望掉下去的年华和宁琅。宝儿没有勇气过去。掉下了蛇池,根本就没有生还的可能,唯一的下场就是凄惨地死去,化作一堆白骨。她没有勇气去蛇池边,看年华和宁琅被万蛇撕咬的惨状。 “啊!怎么会这样?” “太、太奇怪了,蛇怎么都避开了?”在蛇池边观望的侍卫,似乎被什么场景震慑,发出惊叹。 宝儿从中听到了自己最想听到的话语。——“他们还活着,太不可思议了!!” 宝儿一惊,弹簧般跃起,飞奔到蛇池边,向下望去。看到了蛇池中的景象,她吃惊地张大了嘴。 蛇池中,年华抱着宁琅,靠着池壁坐着,蛇群在他们身边退避成一个半圆,没有一条蛇去攻击他们。 这是,怎么一回事? 年华和宁琅安然无恙,宝儿热泪盈眶,感激神明保佑的同时,心中也不禁浮上疑问。 侍卫们也都是满脸惊疑,有人道,“传说中,蛇是战神爝的麾下战将之一,风华大将军一定是战神转世,所以蛇群才会避开,不敢伤害她!” “一定是这样!!”其余的人纷纷附和。 “要放绳子下去,拉他们上来吗?”一名侍卫问道。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有宫监尖声唱道:“大王驾到——” 高殊闻报,赶来了蚕殿。 侍卫们一惊,急忙跑去迎接王驾。 宝儿趴在蛇池边,望着池中的年华、宁琅,心急如焚。越王,他会不会杀了他们? 年华抱着宁琅,坐在蛇群中。她浑身湿透了,寒风一吹,冷得刺骨。然而,望着周围无数条吐着红信子,发出嘶嘶声的毒蛇,尽管寒风刺骨,也有汗水不断地滑落她的额头。 年华紧紧抱着宁琅,因为恐惧,她不断地咽着口水。喉咙上被鸢夫人划出的伤口,正在不断地滴落鲜血。蛇群嗅到了血腥味,激起了杀性,更加躁动不安。但是,它们似乎在害怕着什么,不敢靠近年华和宁琅。 这是,怎么一回事?年华心中疑惑,蛇在害怕什么?此刻的她和宁琅不啻于砧上鱼肉,有什么能让蛇群退避? 手无意中触到了悬挂在腰间的玉佩,年华心中蓦地一动,难道是……玉佩的缘故?!这玉佩是云风白在为她祓去噬心蛊,摆脱了红娘子的控制之后,送给她的。她记得,云风白曾对她说,“这是辟毒之玉,只要佩戴在身上,五毒(1)不敢近身。你把它戴在身边,以防万一。” “我不喜欢戴累赘的东西,华而不实,碍手碍脚。”年华嫌费事,将玉佩扔回给云风白。 “累赘的东西?辟毒玉是圣浮教的至宝,我一直贴身佩戴,江湖中,多少人为了得到它而争得头破血流。”云风白吐血,但还是坚持要年华随身戴着,“你总是四处征战,出入险境,戴着它,至少能让我安心一点。” 云风白的担忧,让年华心暖,“好吧,那我就一直戴着它,无论是生,还是死,就像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一样。” 原来,这辟毒玉果然可以辟毒物,云风白又救了她一命。年华流下了眼泪,心中涌起一阵温暖。即使云风白现在在北宇幽都,她也似乎能够感觉到他正拥抱着她和宁琅,保护着她和宁琅。寒风不再刺骨,心中不再恐惧,肩膀不再战栗,双腿不再颤抖,她有了面对灾厄,面对困境的勇气,因为云风白一直在她身边。 “师父,我害怕,好多蛇,它们会不会来咬我们?”宁琅恐惧地缩在年华怀里,嘴唇煞白。 “琅儿,闭上眼睛,不要看那些蛇。它们靠近不了,不足为惧,看着它们,只会乱了心神,失去理智,自陷于恐惧的绝地中。”年华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宁琅听在耳中,却觉得温暖而安心。年华的声音有一种安定人心,给人勇气的力量。 宁琅闭上双眼,心中果然平静了许多,不再心慌意乱。没有什么困厄,比身陷千万条毒蛇中更加直观和危险。所以,很多年后,在宁琅的为帝生涯中,每次濒临困厄绝境时,他总是会想起年华的这番话,让自己在困厄中保持冷静,理智面对,最终扭转乾坤,尘埃落定。不过,那时,九州已经没有了风华大将军,他最喜欢的师父也只活在他一生的怀念之中。 年华抱着宁琅,思索该如何才能上去。如今的情况下,她手上脚上皆戴着镣铐,没有人放下绳子,她和宁琅根本无法上去。 年华抬头,宝儿坐在池边掩面哭泣。年华皱了皱眉头,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蛇池边。宝儿见了,急忙伏地跪拜,“奴婢参见王主。” 高殊没有理会宝儿,他站在蛇池边,惊愕地望着年华。他无数次看见掉入蛇池中的人在毒蛇的撕咬下挣扎,哀嚎,最终凄惨地死去,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掉入蛇池中的人完好地活着。这场景太过匪夷所思,仿佛蛇群臣服在了战神的麾下。难道,她真的是战神? “你,真的是战神吗?”高殊问年华。 年华望着高殊,“我要怎样回答,你才会拉我上去,那我就怎样回答吧。” 注释:(1)五毒:指的是蛇、蝎、蜘蛛、壁虎、蟾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三章 疑惑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高殊道:“来人,放下绳子,拉她上来。” 绳子放下,年华伸手挽住绳子。她一动,蛇群骚动起来,“嘶嘶——” 宁琅抓住年华,手微微发抖,“师父,我害怕……” “别怕,抱紧师父,不要放手。”年华道。 宁琅紧紧抓住年华,头靠在她肩膀上,不敢再看骚动的蛇群。 年华抱着宁琅,攀住绳子,脚在池壁上借力。两个起落间,她稳稳地来到地面。年华的脚刚一着地,两名侍卫就将明晃晃的朴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让她无法动弹。 年华侧目望向高殊。 高殊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风华大将军,你害怕轩辕楚吗?” “我为什么要害怕他?”年华嗤笑。 高殊道:“如果轩辕楚站在你面前,你能打败他吗?” 年华望着高殊,心中疑惑。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难道,身为轩辕楚的主人,他竟希望她打败轩辕楚? 年华道:“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寡人希望,你能打败他。” “欸?!”年华吃惊。她不明白高殊是什么意思,但是从高殊的神色、语气中猜测,她觉得只有顺着他说话,才有一线生机,“我,可以打败轩辕楚。” 高殊道,“寡人姑且相信你。” 在侍女的照拂下,鸢夫人悠悠转醒,她看见年华身边的宁琅安然无恙,心绪起伏,喜而落泪。她想过去拥抱安抚宁琅,但看见高殊也在,花容失色,“王主,您、您怎么……来了?” 擒住年华的事情,鸢夫人没有告诉高殊,她担心高殊从年华口中知道她的过去。她没有告诉高殊她的过去,高殊也一直对她的过去丝毫不感兴趣,只是从她的美貌和肉、体上获得快乐,并满足她的愿望,让她也快乐。 鸢夫人也不了解真正的高殊,——那个被轩辕楚束缚的越王,那个绝望而悲哀的男人,她也只是借助他的权力,实现自己的欲、望。 高殊和鸢夫人从来没有坦诚相待,彼此相爱,他们只是从对方身上获取短暂的快乐、满足,以逃避痛苦、空虚。这也未尝不是一种互相寄生,互相抚慰的惺惺相怜。 高殊望着鸢夫人,道,“美人儿,擒住了风华大将军这样的大事,为什么不告诉寡人?” 鸢夫人流汗,“妾身,妾身正想去通知王主您……” 高殊不悦地道,“通知寡人来看风华大将军的尸体么?萧太后的事情,你也是先斩后奏,寡人得到消息时,她已经成了人彘(1),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导致今日三军兵临城下,邺城危在旦夕的困局。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寡人也不想责怪你,但是年华是王师的主帅,擒住她也许可以扭转乾坤,解邺城之危。这样的大事,你也想瞒着寡人,自行决断?” 鸢夫人冷汗浸额,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眼珠一转,忽然嘤嘤哭了起来,“王主恕罪。妾身只是觉得,年华既然是三军之主,那么杀了她,敌军一定会退兵。王主昨夜劳累,正在休息,妾身只是不想打扰王主您休息,绝无隐瞒您的意思。妾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主您……” 看见鸢夫人花容带泪,高殊心软了,“好了好了,寡人没说要怪罪你。别的人你想杀多少取乐,就杀多少,想怎么杀,就怎么杀,但是年华不能杀。从今天起,年华由寡人派人看守。” 鸢夫人还要开口再说什么,但看见高殊神色严肃,凝重,不同于往昔万事皆不上心的消沉,疏懒,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高殊走到年华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从现在起,你唯一的生路,就是打败轩辕楚。” 年华迎视高殊的目光,心中充满了疑惑。据她所知,高殊能够成为越王,乃是轩辕楚一手扶持。高殊是二十七皇子,他的母亲是一名身份低下的浣衣宫女,一生不曾受到宠爱,甚至不曾晋封为“嫔”。原本,越王的权杖怎样也轮不到高殊手中,可是轩辕楚为了高殊能够继承王位,逼死了生命垂危的越王,杀死了太子和其他觊觎王位的皇子们,辅佐高殊登上了越王之位。轩辕楚虽然残暴好杀,狡诈多疑,但是却对高殊忠心不贰,誓死效忠。这么多年来,高殊安坐王位也是依赖轩辕楚南征北战,誓死效忠。为什么,为什么高殊要让她去打败轩辕楚?轩辕楚不在了,对于高殊来说,难道不是末路么? “来人,将她押下去,严加看守。”高殊吩咐侍卫。 侍卫想拉开年华身边的宁琅,宁琅抱着年华不松手,“别拉我,我要和师父在一起!” “让皇长子和我在一起。”年华对高殊道。 经过蛇池的变故,年华觉得还是让宁琅呆在她眼睛能够看见的地方比较好。高殊要她打败轩辕楚,也就意味着暂时不会杀她。那么,宁琅跟在她身边,应该也不会有危险。即使有危险,她也会用生命保护他,绝对不会让他如云风白预言中所说,死于刀兵之中。 “可以。”高殊同意了。 鸢夫人一惊,急忙道:“王主,妾身以为皇长子还是留在春风殿,作为人质比较妥当……” “不,我不要呆在春风殿,我要和师父在一起!”宁琅紧紧抱着年华,道。鸢夫人将他推下蛇池,他害怕她,不要呆在她身边。 “琅……皇长子……”鸢夫人心中悲伤。宁琅,她的亲生儿子,宁愿呆在年华身边,也不愿意呆在她身边,这是为什么?她明明这么疼爱他啊!可是,怕被高殊察觉,她的悲伤不敢表露在脸上。 “作人质,呆在那里都是一样。寡人尊重皇长子的意愿。”高殊道。 “王主……”鸢夫人还想再说什么,高殊已经吩咐侍卫带走了年华和宁琅。 鸢夫人咬着嘴唇,眼泪滑落。 月色凄迷,天牢中火光通明。甬道里,每隔十米,就有两名侍卫站岗,彻夜守卫。甬道尽头的监牢中,囚禁着年华和宁琅。 尽管外面守卫森严,为了防止变故,年华的手脚还是被从墙壁中探出的玄铁锁链束缚,只能在两米范围内活动。玄铁锁链非常坚固,刀剑也劈不断,钥匙在高殊手中。 年华坐在墙角,宁琅偎依着她。 夜已经很深了,年华和宁琅却都无法成眠。 天窗外的梧桐树上,寒蛩凄鸣,让年华心中惆怅。乌雅被关押在哪里?是不是安然无恙?轩辕楚现在抵达哪里了?是不是已经接近邺城了?高殊为什么不杀她,反而要她对付轩辕楚?巴布等人现在还在邺城中吗?还是已经出城了? 萧太后已经成了人彘,眼看是不能活了,如果能够传信去花城,让萧良、拓拔玥、田济等人在轩辕楚抵达之前进攻邺城,那么此战就会有七成胜算。否则,轩辕楚一旦抵达邺城,要破城就会非常艰难。 年华又思及她和宁琅身陷越宫,步步危机,她就又觉得心中忧焚,痛恨自己的无力。现在的她如此无力,怎么能够保护宁琅? “琅儿,对不起,师父没能好好保护你,让你陷入了危险中……”年华自责地道。没有保护好萧太后、宁琅,让他们遭受危险,是她身为武将的失职。 “师父一直在保护我啊。有师父在,再危险,我也一点也不怕。”宁琅笑了笑,道。 “琅儿,师父一定会带你平安地回到玉京。”年华苦涩一笑,道。前途未卜,祸福难料,她尽量安慰宁琅,也安慰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定要有坚强的信念,否则意志一定会先于理智崩溃。意志一旦崩溃,则再无生机,万劫不复。 “我相信师父。等回到了玉京,我还要和师父去葛地,我们养的蚕还没有开始吐丝呢。” “葛地……是啊,我们还要回去葛地。”年华道。离开葛地,流光讯景,又是秋天了。不知道,云风白回到葛地了没有?他看见她留给他的信了没有?他会不会在葛地等她?她真想见他,他的笑容总能让她觉得安心,快乐。再一次相见,她就会成为他的妻子,和他共度一生的光阴。 “师父,蚕吐丝是什么样子?”宁琅的问话打断了年华的思绪。 年华笑了笑,道:“蚕吐丝,一根一根,很细很滑,它们用丝把自己包裹,化为茧。” “蚕呆在茧里一定很暖和,不像这里这么冷……阿嚏!”寒风吹来,宁琅打了一个喷嚏。天牢里没有可以御寒的东西,年华只能紧紧抱着宁琅,两人偎依着取暖。 “师父,我睡不着,你给我讲故事吧!”宁琅道。 “啊,可是,师父不会讲故事……”年华汗颜。很小的时候,姐姐曾经每夜讲故事,哄她和弟弟睡觉。可是,现在,她连姐姐的容貌都想不起来了,更别提那些缥缈如梦幻的故事。拜入将门后,每天被封父近乎折磨般地训练,辛苦地练武,布阵,习兵法,每夜几乎头一沾枕,就能沉入梦乡,根本不需要故事。她实在不会讲小孩子爱听的故事。 “白头发的,他倒是有很多好听的故事,我喜欢听他讲故事。”宁琅突然想起了云风白,闲来无事,两人不斗气时,云风白会给他讲故事。 “他给你讲了什么故事?”年华好奇。 “江湖中的故事,比如行云山庄的灭门惨案;比如魔教尊者为了修炼秘术,剜出一百名孩童的心脏;比如采花淫、贼的真面目,其实是佛道高僧……”宁琅津津有味地一一道来。 “他怎么给你讲这些乱七八糟的故事!”年华冷汗,捶墙。 “这些故事很有趣啊。师父,反正睡不着,我讲给你听吧。”宁琅兴奋地道,他似乎忘记了寒冷,忘记了恐惧。 “好、好吧。”年华应道。 宁琅绘声绘色地讲故事,年华听着听着,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下来,双眼渐渐合上,沉入了梦乡。 “啊,睡着了啊!第一个故事还没讲完呢!”宁琅望着熟睡的年华,轻声抱怨道。 “哈欠——”宁琅打了一个呵欠,将头埋在年华怀中,也睡了过去。 注释:(1)人彘:彘zhì,豕也,即猪。人彘是指把人变成猪的一种酷刑。就是把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铜注入耳朵,使其失聪,用暗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破坏声带,使其不能言语。然后扔到厕所里。这是吕后——吕雉[zhì]独家发明用来对付戚夫人的一种酷刑。“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烷耳,饮喑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史记?吕太后本纪》) 咳咳,个人觉得,无论汉朝的双口御姐,还是唐朝的明空御姐,都是非常复杂,非常彪悍的女性。。。有空了,想写写这两位御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 洗木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紫鸢宫。 鸢夫人牵挂宁琅,睡不着觉,在寝殿中来回踱步。宝儿在一边流泪,“琅皇子他……他会不会有危险?越王会不会杀了他?” 这些年来,宝儿和宁琅相依为命,她在宁琅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关爱。对她来说,宁琅等同于她记忆中的李亦倾,他的生命比她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不知道。王主他不听我的话,这还是第一次。”鸢夫人心烦意乱,蛾眉紧蹙。她摸不透高殊的心思。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高殊。无论如何,她想要回宁琅。 “王主现在在哪里?”鸢夫人问道。 一名宫女垂首道:“回夫人,王主在洗木宫。” 鸢夫人离开紫鸢宫,走向洗木宫。 洗木宫。 洗木宫是高殊雕刻各种东西的地方。通常,不得高殊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高殊非常喜欢雕刻,他有一手精湛的雕刻技艺,能够雕琢出栩栩如生的木雕。即使是成为越王之后,他也保持着这份兴趣,除了耽溺酒色之外,他也常常忘情于洗木宫中。 高殊拿着刻刀,凝视着一个刚雕刻完工的人偶。人偶雕刻得非常精细,雕工十分完美,那是一名眼细如柳叶的清瘦战将,威风凛凛,满身杀气。那模样,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是轩辕楚。 木偶身上有一抹凄艳的血痕。那是高殊的血,他刚才雕刻时,斫伤了手。 高殊望着轩辕楚的人偶,人偶也望着他。人偶冰冷的,没有生命的眼神,和轩辕楚冰冷的,残忍的眼神重叠。 木偶冷冷地望着高殊。 高殊怒,一把握住人偶,将手中的刻刀一下一下地刺入人偶的身体,“轩辕楚,你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为什么?!!” 人偶的身上涌出大量的血。——疯狂之中,刻刀刺穿了高殊自己的手。可是,他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仍在一下一下地刺着人偶。 眼泪滑落高殊的脸,“你为什么一直不死呢?为什么,为什么无论多少次出征,无论与谁为敌,你都一直不死呢?你死了,我就能解脱了啊!还是,必须要我死,才能解脱?不,我不要死,该死的人是你,是你!!” 高殊决定,等轩辕楚回到邺城,退去围兵之后,他就让年华对付他。然后,他再杀了年华,以宁琅为人质,逼王师退出越国。这是他的打算,也是他囚禁年华的目的。 年华是他摆脱轩辕楚的最后希望。他逃避了这么多年,隐忍了这么多年。这一次,他决定孤注一掷,挣脱轩辕楚对他的束缚。 高殊挥刀,斩断了木偶的头。木偶的头落地,骨碌碌地滚开,停在了一堆堆积如山的人偶旁。仔细看去,那一堆人偶都是轩辕楚的样子,只是人偶们全都支离破碎,没有一具是完整的。人偶的断裂处,明显是刻刀的斫痕。 高殊喘着粗气,扔掉刻刀,低头看着流血的手,喃喃道:“该死的人,是你……” 鸢夫人来到洗木宫外,想见高殊。恰好几名老臣等侯在洗木宫外,也是要求见高殊。老臣向来对鸢夫人颇有微词,鸢夫人也怨恨老臣们一直和自己作对,双方一言不合,起了争执。吵嚷间,宫人进去禀报,不一会儿,高殊负手走出洗木宫,他习惯性地偏袒鸢夫人,斥责了几名老臣,并下令杖责其中辱骂鸢夫人的一人。鸢夫人冷笑。老臣们忿忿离去。 “今夜,寡人就不去紫鸢宫了。你回去吧。”高殊对鸢夫人道,转身走回洗木宫。 “那么,妾身在洗木宫中侍奉王主……”鸢夫人赶紧跟上,柔声道。她来洗木宫的目的,是想求高殊让宁琅回春风殿。这个目的尚未达到,她不愿意离开。 高殊转过身,神色阴沉,“寡人,不喜欢别人进入洗木宫。” “啊!”鸢夫人被高殊的神色吓住了,但还是试图为宁琅向高殊求情,“王主,关于皇长子,妾身有话要说……” 鸢夫人还没有开口,高殊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冷冷道:“寡人知道你要说什么,皇长子他不认你这个母亲,你又何必要留他在身边?” 鸢夫人一惊,额上浸出冷汗,“王主,您、您知道了?” 高殊知道她的秘密了?!高殊知道宁琅是她的儿子了?!! 高殊道:“寡人虽然不聪明,但是眼睛未瞎,耳朵未聋,有些事情看入眼里,听入耳中,总是能猜出一些衷情。自从你入宫后,一直挑唆寡人对抗帝君,一直不断地挑起越国和玉京的战争。寡人心中就隐隐有疑了,但是却不想反对你,让你不开心。萧太后、皇长子被掳入邺城,一个被你折磨成人彘,一个被你呵护备至,再加上宫人们的闲言碎语,寡人怎么会猜不到你曾经是帝君的妃嫔,和萧太后有仇怨,皇长子是你的儿子?” “那、那您为什么还对妾身……”鸢夫人颤声问道。高殊知道了她的秘密,为什么还对她宠爱有加,言听计从?她所做的一切都对越国不利,会使他陷入亡国的危机中啊…… “人在仇恨之中,如果没有丝毫希望,是活不下去的。”高殊悲伤地道。他和她一样,一直活在仇恨中,活在痛苦中,他明白她的心情,也怜惜她。所以,他纵宠她,满足她的一切愿望。 泪水滑过鸢夫人的脸庞,“王主……” “你回去吧,没有寡人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洗木宫。”高殊冷冷道,转身走进了洗木宫。 “是。”鸢夫人垂首道。 鸢夫人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才失魂落魄地走向紫鸢宫。高殊什么都知道,他明知她只是利用他复仇,却还是纵容她,宠爱她。她早已冰冷麻木的心中,突然有点疼痛,有点温暖。人在仇恨之中,如果没有丝毫希望,是活不下去的。她和他,都是一样。 路过庭院的时候,那名触犯鸢夫人的大臣正在被用刑。铁棍一下一下地击打在大臣身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大臣凄厉地哀嚎,“啊啊——妖姬祸国,越国将亡,越国将亡啊——” 鸢夫人快步走过,不敢看大臣。在鸢夫人经过大臣跟前时,大臣突然睁开了满布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凄厉地笑,“哈哈哈,王主昏聩,妖姬祸国,越国就要亡了——亡了——亡了——” 大臣说着,以头迎向了落下的一棍,脑浆迸裂中,他死去了。 大臣的血溅在了鸢夫人的裙子上,鸢夫人心惊胆战,险些站立不稳。侍女赶紧扶着鸢夫人,匆匆离开了。 大臣的遗言仿佛某种诅咒,三天后,这个诅咒以朝臣叛乱的方式应验了。 高殊、鸢夫人作恶多端,轩辕楚残暴成性,朝臣们一直不堪其辱,百姓也早就怨声载道。长久以来积累的矛盾,在轩辕楚身处外地,王师兵临城下的局面中,以言官被割舌,大臣被杖责至死为导火索,彻底地爆发了。 邺城乱,朝臣反,让高殊措手不及,焦头烂额。他下令天狼骑在邺城中镇压,屠杀了几名造反的逆臣,局势却更加动荡了。邺城中,朝臣人人自危,人心惶惶。 “轩辕大将军现在到哪里了?”高殊抚着额头,焦虑地问信使。 信使垂首道:“回王主,摩羯丞相兀思设伏,大将军被困在溱水,暂时不能回邺城……” 高殊怒,掀翻了桌案,冷笑,“去告诉轩辕大将军,他如果七日内不赶回邺城,那就死在溱水好了,寡人不需要无用的武将!” “这……是!”信使面色大变,只能应道。 高殊又杀了几名逆臣,不仅没有平息叛乱,反而有更多的朝臣带领家将谋反。高殊只能下令镇压。花城中,王师也在蠢蠢欲动,但因为年华、萧太后、宁琅身陷越宫,不敢贸然渡河。 三天后,高殊又问信使,“轩辕大将军现在到哪里了?” “回王主,轩辕大将军还在溱水突围。大将军说,如果邺城难保,就请王主弃城北上,暂保性命,再图他计。” 高殊大怒,摔掉了手中的酒杯。正在给高殊斟酒的鸢夫人,瞬间面色苍白,她焦虑地道:“弃城北上?这些朝臣要的是王主和我的性命,现在哪里有办法能够离开邺城?” 高殊眉宇紧蹙。他恨轩辕楚,但却又离不开他。一旦陷入危险中,他唯一能够倚靠的人,只有他。没有他,他甚至无法自保。他永远也无法摆脱他。——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残酷而悲哀的现实。 “也许,这一次,我们真的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了。”高殊望着鸢夫人,无力地道。 “王主……”鸢夫人以袖掩面,嘤嘤哭泣。 天牢中,年华和宁琅望着天窗外的梧桐树发呆。年华心中疑惑且不安。掐指算来,轩辕楚应该已经抵达邺城了,但从每天前来戍卫的侍卫脸上,她并没有看到援兵回城的欣舞,反而有一种混乱的骚动弥漫开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现在的情势瞬息万变,她却困陷囹圄,无能为力。她恨自己的无能。 “师父,那个女人,她真的是我的娘亲吗?”宁琅突然问年华。 年华回过神来,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宁琅口中的“那个女人”指的是鸢夫人。 年华点头,“是的,她是你的娘亲。琅儿,无论她做过什么,她心中应该是爱你的。” 如果鸢夫人不爱宁琅,她就不会千方百计地掳萧太后、宁琅来邺城。如果鸢夫人不爱宁琅,她就不会恨萧太后,恨她。 鸢夫人的恶毒,鸢夫人的疯狂,都源自于她没有得到的爱。鸢夫人爱宁湛,曾经宁湛是她全部的幸福,可惜宁湛太过薄情,辜负了她,没有给她幸福,她因爱而绝望,因爱而疯狂,但无论怎样,她都是爱宁琅的。 年华能够明白鸢夫人的心情,因为她也没有得到宁湛的爱,他一次次地伤害她,让她绝望,直至心死,直至梦醒。她和鸢夫人一样可怜,可悲。不过,她很幸运,遇见了云风白,他一直守护着她,他们相爱,相亲,在患难中相互扶持。可是,鸢夫人的身边会有谁来陪伴?高殊宠她,但未必爱她。她侍奉高殊,也未必爱他。所以,她真正希望的是宁琅永远陪着她吧? 突然,甬道中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年华抬头,看见了高殊。年华心中一惊,高殊来干什么?难道轩辕楚回到邺城了?! 高殊下令,“将皇长子带出来。” 一名侍卫打开牢门,走进来,去拉宁琅。宁琅害怕,往年华身后躲。年华抬腿踢向侍卫的小腹,在侍卫吃痛弯腰的瞬间,以手中铁索为绳子,勒住了侍卫的脖子。 “啊呃——”侍卫被勒紧脖子,痛苦得无法呼吸,面色渐渐涨红。其余的侍卫见状,拔出佩刀,冲进了牢中,围住了年华。 “你要带皇长子去哪里?”年华望着高殊,问道。 “都退下。”高殊挥手,让侍卫都退下。 侍卫得令,还刀入鞘,躬身退下了。 年华也松开了手,那名被制住的侍卫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高殊走进天牢,站在离年华三米远的地方,道:“你不必惊惶,寡人没有伤害皇长子的意思。寡人想带皇长子去紫鸢宫,交给鸢夫人。” 这些天来,邺城内忧外患,朝臣们叫嚣着“诛昏君,杀妖妃”,情势越演越烈。 鸢夫人受了一场惊吓后,卧病在床,昏迷中,她也叫着“琅儿——”。 高殊知道,鸢夫人十分想见宁琅。在晚上睡下,就不知道明日是否能睁开眼睛的现在,他决定满足鸢夫人的愿望。他已经纵宠了她这么多年,到了这岌岌可危的末亡之日,不在乎再多宠这一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兽奴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更何况,高殊的心中,一直有一份隐秘的歉疚。这些年来,鸢夫人恃宠而骄,蛊惑他对外挑起争端,对内凌虐朝臣,这说起来是鸢夫人蛊惑,其实却是他自己愿意这么做。软弱的他没有勇气反抗轩辕楚,于是借鸢夫人的手,挑衅轩辕楚,陷轩辕楚于绝境。可惜,无论怎么做,他一直摆脱不了轩辕楚。到头来,他成了昏君,鸢夫人成了妖妃,陷入了穷途末路。 “她生病了,昏迷中,她一直叫着皇长子的名字。母子连心,她想见皇长子,大将军你也没有理由阻挠吧?”高殊叹了一口气,道。 年华和宁琅对望一眼,宁琅的眼中依稀有泪光。高殊的神色不像是有诈,年华心中同情鸢夫人,道:“琅儿,你去吧。无论怎样,她是你的母亲……” 即使鸢夫人恨年华,要置她于死地,年华还是无法恨鸢夫人。大概,也是当年在观星楼上杀了李元修,心中隐隐有所愧疚。 “嗯。”宁琅点头,从年华身后走了出来。虽然,鸢夫人让他感到害怕,但她毕竟是他的母亲。住在春风殿的几个月,鸢夫人大多数时候也温柔可亲,对他很好。 “来人,送皇长子去紫鸢宫,交给鸢夫人。”高殊吩咐。 “是。”一名侍卫领命,带走了宁琅。 天牢中寂静下来,年华和高殊面面相觑。 “来人,拿酒来。寡人想和年大将军痛饮几杯。”高殊道。 “是。”一名侍卫领命而去。 年华不明白高殊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杀她?! 年华的背脊有冷汗滑落,“王主,这难道是送行酒?” 高殊笑了,道:“寡人要杀你,早就杀了,不会等到现在。现在杀你,对寡人丝毫无益。寡人只是想和年大将军喝几杯而已。” 朝臣造反,王师逼城,高殊焦头烂额,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心中满腹焦虑,满腹愁思,无人可以言说。看见年华,让他想起了轩辕楚,突然有些话想说。 侍卫送上美酒。 “年大将军请。” “王主请。” 高殊和年华席地而坐,对饮了三大杯。 “寡人从来没有和轩辕楚对坐畅饮过。论理来说,寡人为君,他为将,寡人和他应该和睦融洽。可是,他恨寡人,寡人也恨他。”高殊怅然道。 “?”年华疑惑。高殊为什么突然和她说这些?而且,听高殊的话,他和轩辕楚之间竟然有这么大的嫌隙? “王主为什么恨轩辕楚?” “年大将军,寡人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皇子和一个奴隶的故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高殊没有回答年华,苦笑了一下,道。 “王主请讲。”年华道。高殊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她觉得他的语气那么不祥,仿佛大限将至一般?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高殊饮了一口杯中美酒,目光透过虚空,望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从前,有一个皇子,他的性格十分软弱,他在皇宫中默默无闻地生活着,湮没于一大群皇子、公主中。皇子的母亲身份低下,不受宠爱,他还常常被其它的皇子们欺侮。 在皇子十岁时,南蛮送来一批兽奴。兽奴是体内流着野兽血液的蛮族人,他们体力过人,嗜血好斗,并且都有一双红色的瞳。当时,宫廷中流行驯养兽奴,让他们互相残杀,供王族观赏取乐。几乎每一个王族都会豢养几“只”兽奴,这是身份的象征。没错,几“只”,因为没有人觉得兽奴是人。兽奴只是供人取乐的野兽罢了。 那一批兽奴中,有一个羸弱的少年,因为他太弱了,而且正生着病,没有人要他。他被关在铁笼子里,大家鞭打他,折磨他,还说要把他吊起来晒死。 皇子觉得这个兽奴很可怜,不希望他被晒死。皇子生平第一次鼓起勇气,向国主请求获得这个兽奴。那一日,恰好国主心情好,同意了皇子的请求。 皇子得到了兽奴。 皇子对兽奴很好,兽奴一开始惧怕他,后来发现他不会伤害他,也就放下了戒心,和皇子亲近了起来。别的王族豢养兽奴,会用一些残酷的方法激发兽奴的兽性,让他们更善于格斗、厮杀,而皇子却教兽奴说话,识字,还教他雕刻的技艺。皇子非常喜欢雕刻。皇子把兽奴当成自己的玩伴,而不是奴隶。虽然,皇子一直被人嘲笑,欺侮,但是因为有兽奴陪着他,他还是过得很快乐。 三年后,皇子的母亲卷入了一场妃嫔间的争斗中,那个身份低下的女人是无辜的,但却被一名有权势的妃子推出来做了替罪羊,含冤而死。皇子也受到了牵连,以带罪之身搬到了更加僻静的偏殿,不仅受到国主的冷落,连宫人也都肆意地嘲弄和欺凌他。皇子心中悲痛,意志消沉。所幸,兽奴一直陪伴着他,他才能够微笑着活下去。 有一天,皇子被另一名皇子欺负,他感到悲哀而屈辱,对兽奴说了一句很多年后,让他万分后悔的话,‘如果,我也能有一个大将军就好了。那样,就没有人会欺辱我们了。’ 今天欺负他的那名皇子,以当时权倾朝野的大将军为背后靠山。据说,他将来会是东宫太子的不二人选。 皇子只是随口一说,兽奴却认真地问皇子,‘怎样才能成为大将军?’ 皇子想了想,道,‘听说,在遥远东极的合虚山中,有一个叫天极门的地方,天极门分为三十六宗派,其中将门授人以行军布阵,统帅兵马之术。自古以来,梦华九州中名垂青史的战将,大多都是天极将门的弟子。’ ‘合虚山,天极门?只要去了天极门,就可以成为大将军了吗?’兽奴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大概可以吧。’皇子道。 第二天,兽奴不见了。皇子伤心欲绝,他以为是欺负他的那个皇子派人偷偷杀死了兽奴。他并没有想到兽奴连夜跑出皇宫,去了天极门。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身边的奴隶不见了,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皇子哭泣着,为兽奴立下了衣冠冢。从此以后,皇子更加消沉,懦弱,整天只是沉溺于雕刻中,逃避悲伤、痛苦。 不知不觉,十年过去了。这一年的春天,一位天极将门的弟子来投效皇子的父王。正值乱世,各大诸侯国厉兵秣马,都在大量招揽将才。国主接纳了这位天极将门弟子,并且很器重他。这位天极将门弟子有万夫不当之勇,而且极其擅长兵法,是一名百年难遇的将才。三年之内,他带兵扫荡了周边小国,震慑了五大诸侯国。他的威名传播四野,令各国畏惧。国主十分倚重这名将门弟子,擢升他为大将军。 皇子一直呆在偏僻的宫殿中,沉溺于木雕,不问世事。但是,从宫人们的闲言碎语中,他也听说了这位大将军的威名。不过,皇子并不在乎谁做大将军,反正他这一生和政治无缘,和权势无关。他只想平凡地度过一生,湮没在一堆皇子中间,即使于社稷无用,有时还必须忍气吞声,但只要能够雕刻,他就很满足了。那时候,他卑微却快乐。很多年后,他高高在上,却痛苦不堪。 这一年,到了兽奴死的那一日,皇子按照每年的惯例,在花树下埋兽奴旧衣裳的地方祭祀。毕竟,这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焚香祭祀时,皇子看见早已死去的兽奴出现在他的眼前。兽奴一身戎装,英姿威武。兽奴叫皇子的名字,对他说,‘我来做你的大将军。从此,没有人可以欺侮我们。’ 兽奴长高了不少,但身形仍旧清瘦,细长的眼眸仍然是血红色,依稀可见少年时的模样。 皇子这才知道,当年兽奴没有死,而是去了天极将门拜师学艺。在天极将门中,本来没有姓氏的兽奴,还获得了一个姓氏。——那是兽奴的师父给他起的姓氏,因为南蛮兽族的先祖就是这个姓氏。不过,他的名字,还保留着皇子给他起的名字。 兽奴没有死,并且成为了大将军。皇子很开心,但又隐隐觉得不安。也许,他直觉地感到,从那一刻起,他将堕入一场噩梦中,永远无法解脱。 兽奴,不,大将军掌握了兵权,在朝廷中营私结党,渐渐地架空了王权。他逼迫垂暮的国主废黜太子,改立皇子为太子。国主无奈,只好下诏。太子闻讯,立刻联合外戚势力兴兵对付大将军。但是,太子不是大将军的对手。那一年的秋天,太子连同一干大臣皆被大将军诛杀,首级悬挂在午门上。 第二年春天,大将军扶持皇子成为太子。 因为皇子性格懦弱,母亲的身份也低下,更没有治国安邦的才能,引起了其他皇子的不满。皇子们和各自派系的大臣纷纷起兵反抗大将军,结果都被杀了。大将军在战场上,就‘每战必屠城,每伐必诛尽’,更何况是在朝廷中。他的体内流着野兽的血,暴虐成性,凡是逆他者,皆亡。皇子成为太子的那两年,邺城的天空都是血的颜色。 皇子生性怯弱,没有政治才能,并不适合做太子。其实,皇子自己也并不是很想当太子,他也讨厌大将军做的一切。但是,他太懦弱了,他害怕大将军,不敢对他说‘不’。 不过,在内心深处,突然从一个被人冷落的皇子一跃而成为显贵的东宫太子,被人仰视着,阿谀着,连曾经看轻他的人也都匍匐在地,对他卑躬屈膝,这种从未有过的‘炙手可热势绝伦’的虚荣感,也让皇子内心满足,愉悦。 现在想想,这其实才是皇子没有对大将军说‘不’,而是看着他屠戮自己的手足的主要原因吧。人心总是容易迷失,总是在无可挽回之后,才会幡然醒悟。 最后,大将军逼死了国主,辅佐皇子登上了王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 罪孽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皇子成为王之后,他仍旧怯弱且无能,根本无法担当起社稷重担,他把一切朝事都推给了大将军。 大将军南征北战,处理国事,没有丝毫怨言。但是,大将军生性残暴,常常以酷刑凌虐朝臣和百姓,大家皆是敢怒而不敢言。 皇子坐在王位上,觉得十分痛苦。父亲、兄弟们的死让他觉得愧疚,经常在深夜里做噩梦。他自己没有丝毫政治才能,不会用人,不会决断,这让他觉得羞愧。渐渐的,皇子开始恨大将军,因为是大将军将他推上了王座,却没有问过他的意愿。 皇子对大将军道,‘我不想再做国主了。’ 大将军非常生气,不同意,‘如果你不做国主,那我在天极将门十年辛苦,努力地成为大将军,也就全无意义了。’ ‘如果你不做王主,我就杀了你。’ ‘我不会让你解脱,我永远都会侍奉你。’ 皇子绝望了,他知道自己无法反抗大将军。于是,他自暴自弃,沉溺于酒色中,甘做昏君。他不在乎社稷兴衰,也不在乎疆土危亡,因为大将军总会替他收拾烂局。看着大将军东奔西走,南征北战,皇子觉得有一种报复的逞意。 一晃,许多年过去了。皇子一直恨大将军,想必大将军也恨皇子。终于,皇子因为宠爱一个女人,使得三军压境,国家危在旦夕。正在这时,国内的矛盾也爆发了。大臣们纷纷作乱,要杀死皇子和宠姬。大将军中了埋伏,被困在三百里外,无法赶回邺城。 皇子心中很痛苦,因为他发现如果没有大将军,他甚至无法自保。他恨大将军,却无法摆脱他,这让他绝望。而且,皇子静思过往,赫然发现,其实一切的灾难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他父王、兄弟们的死,他其实可以阻止。可是,他没有阻止。这么多年来,因为他的昏聩,残忍,死去了那么多的臣民,一切的罪孽,一切的错误,皆因为他的怯弱和无能。 他,比大将军更可恨。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赎回自己的罪孽,皇子做了一个决定。说起来,这还是这个懦弱的皇子生平第二次做决定。第一次是他想救兽奴,向父王要求获得兽奴时。 故事讲完了。年将军,我们再喝一杯。” 年华回过神来,与高殊对饮一杯。再清楚不过,故事里的皇子是高殊,兽奴是轩辕楚。高殊和轩辕楚之间,竟然还有这么一段过往?不过,有一点,年华尚存好奇,“最后,那个皇子,他做了一个什么决定?” 高殊笑了,道:“他决定请求另一个大将军杀死自己的大将军。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另一个大将军才能杀死他的大将军。大将军杀孽太重,不该活在世上。大将军死了,皇子也就能够放心地走了。” 他这怯弱无能的一生,只勇敢过两次,做过两次决定。一次是让轩辕楚生,一次却是让轩辕楚死。 “皇子也就能够放心地走了?皇子要去哪里?”年华吃惊。 高殊自悔失言,喝了一口杯中的酒,道:“年大将军,寡人请你杀了轩辕楚。” 年华淡淡道,“我和轩辕楚是势不两立的敌人。” “寡人明白这一点。所以,才做这个请求。” 高殊站起来,准备离开,“如果没有意外,七天后的冬祭之后,寡人会派人来放你离开。杀了轩辕楚之后,越国就是你的了。” “王主?你这是什么意思?!”年华吃惊。 高殊没有回答年华的疑问,“将来,见到轩辕楚时,你告诉他,比起大将军,寡人更想要兽奴阿楚陪伴寡人。” 高殊说完,转身离开了天牢。 左右侍卫关闭了牢门,年华望着高殊的背影消失在甬道中,心中疑惑且不安。他,究竟想做什么? 七天后是冬祭,冬祭是祭天的日子。按照惯例,高殊将在侓台祭祀高氏先祖,并为国家社稷祈福。以往,祭典的准备工作会从冬祭前的三个月就开始进行,但是今年兵荒马乱,王师逼境,司天监的官员们准备仪式和祭品略显仓促。而且,高殊向来靡费,祭品的种类复杂,数目庞大,今年年境不顺,只怕是凑不齐了。司天监的官员们心惊胆战,生怕坏了冬祭,会受酷刑。谁知,高殊却派人来传召,今年什么祭品也不需要准备,只要做好仪式的准备工作就可以了。司天监的官员们如蒙大赦的同时,心中疑惑,王主难道疯了吗?没有祭品的祭礼不仅不成体统,更会触怒天神啊。 宁琅来到紫鸢宫后,鸢夫人的病好了一些,但她的脾气愈发暴躁,也更加神经质。窗外的竹影,让她觉得有刺客来杀她;殿廊的黑暗处,让她觉得有鬼魂来向她索命。她有时候大哭,有时候大笑,有时候诅咒萧太后、年华。宝儿见了,只觉得她很可怜,不由得流泪。 鸢夫人诅咒年华时,宁琅会不高兴地反驳,“你不要骂我师父……” 鸢夫人抓住宁琅的肩膀,神色狰狞,“琅儿,她不是你师父,她是我们的仇人!” 宁琅被鸢夫人吓到,就会哭泣。 鸢夫人惊慌,又温柔地搂着宁琅,轻声哄他:“琅儿不要哭,娘亲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眼泪滑落鸢夫人的脸庞,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她只是觉得心中惶恐、混乱,恐惧。一直以来,仇恨支撑着她活下来,她必须保持仇恨,才能继续活下去。在这人人都要她死的局面中,挣扎着活下去。否则,她会被心底的声音蛊惑,“不如死了吧,死去了就不会再痛苦了……” “你杀死的人,都化作冤魂向你索命,要你把性命还给他们……” “王主不会再偏护你了,是你害他落得这般境地,是你亡了他的国……” 鸢夫人六神无主,瑟瑟发抖。她的神经已经临近崩溃边缘。过了许久,鸢夫人终于累了,安静地合上了眼睛。宝儿带着宁琅离开了紫鸢宫。 不知过了多久,鸢夫人睁眼醒来,发现高殊坐在床边,正低头看着她。 天色已近黄昏,光线昏蒙,鸢夫人看不清高殊的表情,只觉得他的眼神十分悲伤。 鸢夫人起身,欲行参拜之礼,被高殊制止,“你还是躺着养病罢。” 鸢夫人依言躺下,望着高殊。这几天,高殊白天准备冬祭事宜,晚上呆在洗木宫,鸢夫人很一直没见到他。鸢夫人伸出手,握住了高殊的手。他不在身边,她有些想他。 “王主,轩辕大将军还被困在溱水吗?”鸢夫人轻声问道。 “轩辕大将军已经在回邺城的路上了。”高殊反握住鸢夫人的手,微笑道。其实,轩辕楚是否能够突围溱水,赶回邺城,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明天,就是冬祭祭天的日子。” “啊,已经到了冬祭了吗?那么,妾身明日陪王主去侓台。”鸢夫人道。高殊一生没有册封王后,宠妃虽然很多,但也没有子女。鸢夫人是他最宠爱的后妃,每年的祭天仪式他都会携鸢夫人参加。 “明日,众大臣都会集于侓台,你就不用去了,好好在紫鸢宫里养病吧。”高殊道。 “妾身的病没有关系。每一年,妾身都陪王主参加祭礼,今年也不必例外。” “今年,你还是不要去了。你也知道,大臣们对你颇有微词……”高殊伸出手,抚摸鸢夫人的脸。她的皮肤光滑如缎,她的容颜还是那么美丽,和五年前他在花城中初见她时没有丝毫改变,如同一株沾露盛放的牡丹,绝艳无双。然而,这朵牡丹上也沾着仇恨的毒液。五年来,她利用他达成自己的心愿。他迷恋她的美貌,甘愿被她利用,因为他也需要释放仇恨,逃避痛苦。不过,虽说是互相利用,互相逃避,但终究两人互相偎依,互相依存了这么久。临到末路,他还是有些放不下她。 “好吧,妾身听王主的。”鸢夫人悲伤一笑,道。 高殊点头,也笑了。他从袖中拿出一件东西,递给鸢夫人,“这个,送给你。” 鸢夫人低头望去,高殊手中的东西是一个雕刻精细的木偶。木偶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云鬓堆鸦,长裙翻荷,笑颜如同三春盛开的花。 这个雕刻的女人好熟悉…… 鸢夫人怔了一会儿,才发现木偶是她自己的模样。 “好漂亮的木偶。”鸢夫人伸手接过,开心地笑了,“王主雕刻得真好……” “你喜欢就好。除了雕刻,寡人也没有别的才能了。寡人怯弱无能,不会治理国家,不会善用大臣,不能保护疆土,不能保护你……”眼泪滑落高殊的脸。 鸢夫人伸出纤指,轻触高殊的唇,阻止他说下去,“王主,无论怎样,在妾身心里,您是天下最温柔,最好的人。” 高殊伸臂,拥抱鸢夫人。 夕阳中,两人紧紧相拥,久久无语。 祭天这一日,天空阴沉沉的,四季如春、从未下雪的邺城,反常地有了天阴欲雪的征兆。 鸢夫人辰时起床,在宫女的服侍下梳洗。从宫女口中得知高殊已经出发去了侓台,不知怎的,她心中有些不安。仿佛,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作乱的大臣皆已被镇压,祭典上有天狼骑护卫,高殊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想到这里,鸢夫人稍微安心了一些。 望着放在床头的木偶,鸢夫人心中泛起了一丝温暖和柔情。王主他始终那么温柔,对她那么好,即使是因为她的缘故,越国陷入了穷途末路,他也没有责怪她,更不曾在大臣们的责难中,推她出去死,换取自己生。——只要高殊狠下心来杀了她,并将一切过错、罪愆推在她身上,那些作乱的大臣就会停止做乱。说到底,那些人都是越国的臣子,他们恨的人不是越王,而是她。他们可以原谅“昏君”,却不能原谅“祸水”。其实,即使高殊赐她一死,她也不会怪他。因为,她确实为了自己的私欲,做了太多错事,造下了太多罪孽。 梳洗完毕,用过早膳,鸢夫人来到了蚕殿,去看长明灯下,装在坛子里半死不活的萧太后。——每天早上必来看一眼萧太后,是鸢夫人的习惯。 鸢夫人必须保证萧太后没有死,她要让她活得长长久久,求死不得,求死不能。看着萧太后凄惨的模样,鸢夫人觉得快乐,满足,一直以来,复仇是她活下来的唯一意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七章 侓台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萧太后还活着,她睁着黑洞洞的“眼睛”,“望”着鸢夫人。她颈部到耳后的皮肤已经腐烂了,有虫子在腐肉上蠕动。 鸢夫人俯视着萧太后,冷冷地道:“你看看你现在凄惨可怜的下场,李氏与萧氏这么多年的恩怨斗争,最后赢的人,是我李氏。” “喋喋喋——”萧太后发出凄厉的笑声,她费了很大的劲,才从喉咙中吐出嘶哑含糊的语句。——鸢夫人为了听她在酷刑的折磨下发出的哀嚎声,求饶声,没有割掉她的舌头。“最后赢的人,不是李氏。” “那是谁?难道是萧氏么?”鸢夫人鄙夷地笑。 萧太后嘴角勾起一抹诡笑:“最后赢的人,正坐在玉京的九龙御座上。喋喋喋——” 鸢夫人闻言,僵立在了原地。说到底,李氏和萧氏都是输家。鸢夫人、萧太后,乃至年华、宁琅、高殊、轩辕楚都只是棋子,坐在高处纵观全局、执子下棋的人是宁湛。那个聪明的、绝情的、隐忍的九五之尊,梦华之主。 “无论萧氏、还是李氏,都输了。哀家可怜,你比哀家更可怜!喋喋喋——”萧太后大笑三声,头垂了下来,没有了声息。 侍女走近一看,禀报道:“夫人,她已经死了。” “我为什么比你更可怜?为什么?为什么?!”鸢夫人奔到萧太后身边,大声质问她。可惜,萧太后永远也无法再回答她了。 如果,鸢夫人没有执着于仇恨,从冷宫业火中逃出来的她,和高殊相逢的她,可以获得新生,得到幸福。可是,她被仇恨束缚,作茧自困,亲手埋葬了新生的自己,也将越国推向了灭亡,将高殊推向了末路。 鸢夫人怔怔地站在萧太后的尸体前,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才移步回到了紫鸢宫。萧太后死了,她的心中莫名的空虚,恐惧,以后又会有更多的噩梦来纠缠她吧? 春风殿。 宁琅坐在梨花木桌边练字,宝儿坐在一边心不在焉地绣花。鸢夫人来到宝儿身边,宝儿站起身来,“小姐,您怎么了?” 鸢夫人的脸色非常苍白,她冷冰冰地道,“她死了。” “啊?!”过了一会儿,宝儿才反应过来,萧太后死了,“她死了,我们的大仇也得报了。” 宝儿的语气非常疲倦,不仅没有一丝开心,反而像是舒了一口气。 “宝儿,我很可怜吗?”鸢夫人突然问宝儿。 宝儿一怔,急忙摇头,“小姐怎么会可怜?您是越王最宠爱的鸢夫人……” “可是,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可怜……”鸢夫人抱着宝儿,眼泪滑落脸庞。 “小姐,”宝儿抱着鸢夫人,轻声安慰她,“一切都会好的,宝儿和琅皇子会永远陪着您……” “嗯,一切都会好的。轩辕大将军已经赶来邺城,这两日大概就能抵达。有他在的话,内乱可定,王师可退,王主就不会忧心如焚了。越国又会回到以往一样,王主和我也能继续无忧无虑地纵情欢乐……”鸢夫人露出一丝笑容,道。 “夫人,侍卫统领在宫外求见,说是王主有诏令。”一名宫女匆匆来报,打断了鸢夫人美好的幻想。 “宣他进来。”鸢夫人道。 侍卫统领参拜完毕,鸢夫人问道。“出了什么事?” “王主命属下今日巳时保护鸢夫人悄悄出宫。”侍卫统领垂首道。 “出宫?出宫去哪里?为什么要出宫?”鸢夫人问道。 “这是王主的信,让属下呈给鸢夫人。”侍卫统领将一封信呈上。 鸢夫人好奇且不安地展开信,是高殊的字迹。 “吾妻鸢儿:言之甚愧,鸾凤五载,至今尚不知汝名……” 五年前,高殊和鸢夫人在花城相遇,鸢夫人自名为“鸢”,高殊一直不知道她的真正姓名。 “忆昔当年,弑父屠兄,乃得称孤。为帝十六载,民怒臣怨,苍天厌弃。今者,三军逼城,内乱迭生。吾思量再三,欲以吾命偿天债,平人怨,定民心。冬祭之日,正可以死以谢天下,以赎前罪。此番吾死,并无牵念,唯剩一念在汝。越国难保,江山已倾,吾殁之后,朝臣必会加害于汝。汝可趁祭典之际,遁出宫城,远赴他地,以保平安。自此相忘,勿复再念。珍重。高殊绝笔。” 鸢夫人看毕信,如遭雷击,半晌回不过神来。王主他,他竟然决定在冬祭中以死谢天下,平民愤?他竟然丢下她,自己去赴死?! 侍卫统领催促道:“夫人,时间紧迫,请您赶紧收拾细软,属下保护您出宫去!” 鸢夫人没有动,只是怔怔地站着。 宝儿见侍卫统领催促得急,小声提醒鸢夫人,“小姐,小姐……” 鸢夫人回过神来,摇头,“不,不,我不走……” 侍卫统领道:“夫人,这是王主的命令。” “我不离开越宫。来人,备车,我要去侓台!”鸢夫人吩咐道。 侍卫统领不敢违抗鸢夫人,不敢多言。 鸢夫人走到宁琅身边,看着他,伸出双臂,紧紧拥抱他,“琅儿,重逢以来,你还从来没有叫过我娘亲……你现在能叫我一声么?” 宁琅咬着嘴唇,仍旧固执,不肯叫鸢夫人“娘亲”。 鸢夫人苦笑,放弃了。她对宝儿道:“越宫危险,不能容身,你和琅儿跟随侍卫统领出宫去。出宫之后,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等到乱局平定下来之后,去花城投奔王师,回玉京去吧。” 宝儿大惊,道:“小姐,即使要回玉京,您也要和琅皇子一起回去啊!” 鸢夫人笑了,“我不回玉京,我要去侓台。” “小姐,您去侓台做什么?”宝儿焦急地问道。 “王主他,他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得去告诉他我的名字……”鸢夫人喃喃地道。 “那,小姐去哪里,宝儿就去哪里。”宝儿道。 鸢夫人伸手,抚摸宝儿的脸,神色悲伤:“你跟我走的话,琅儿怎么办?” 宝儿刚要回答,却被鸢夫人打断,“我知道你对我忠心不贰,愿意陪我赴汤蹈火,同生共死。可是,我希望你带琅儿离开,平平安安地活着。让你和琅儿来到邺城,陷入危险,是我的过错。你、你就当你的小姐已经死在七年前的大火中,不要再挂念她了……我也不是她了,我只是一个活着的死人,一个为了复仇而活着的可怜的人……” “夫人,车辇准备好了。”一名侍女进来道。 鸢夫人点头,平静地道:“起驾,去侓台。” 宝儿、宁琅看着鸢夫人搀着侍女,离开了春风殿。宝儿流下了眼泪,宁琅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呆呆地站着。 侍卫统领对宝儿道:“请随我出宫。” 宝儿点头。她给宁琅穿上厚衣,鞋子,两人和侍卫统领一起离开了春风殿。越宫中宫阙重楼,一眼望不到尽头,侓台在东北方向,侍卫统领带着宝儿、宁琅从西南方的朔平门出宫。 与鸢夫人背道而驰,宝儿心中怅然,且不安。 “统领大人,王主为什么要您保护鸢夫人出宫?”宝儿忍不住问侍卫统领。 忠厚而尽职的侍卫统领如实道:“不知道。我等只是奉命行事。不过,朝中诸位大人对鸢夫人积怨已久,想必王主是为了保护鸢夫人的安全,才让她悄悄出宫。夫人今日去侓台,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轩辕大将军不在宫中,没有人能够控制局面啊!” 在越宫中呆了几个月,宝儿也明白鸢夫人和大臣们势不两立。内乱尚未平息,侓台祭天,鸢夫人本应避忌,免得引起更大的矛盾。可是,她却去了侓台,万一,万一触怒了朝臣们,他们一起将矛头指向她,越王恐怕也无法保护她了。 宝儿停住了脚步,“您是说,鸢夫人去侓台,也许会死?” 侍卫统领没有正面回答宝儿的问题,只是道:“去侓台,是鸢夫人自己做的决定。” 宝儿脑中一片空白,她牵着宁琅,行尸走肉般地跟随侍卫统领走向朔平门。小姐明知非常危险,却还是去了侓台。七年前,小姐吩咐她在太医寮陪伴琅皇子,结果那一夜的大火将冷宫烧成了灰烬。她的心也在业火中破碎,悲伤欲绝,从此再无快乐。七年后的今天,好不容易相聚,但却又要分离。她这一出宫,也许此生此世,再也无法见到小姐了…… 朔平门近在视线可及的地方,宝儿突然松开了宁琅的手,转身跑向来时的路。不,她不要悲伤重演,她不要再和小姐分开了! 宁琅一时不知所措,反应过来后,跑着追向宝儿,“宝姨,你要去哪里?等等我……” 侍卫统领怔怔地看着两人跑远,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得跺脚:“这该如何是好?!” 他正想去追,一名大内侍卫恰好在朔平门前滚鞍下马,风尘仆仆,看见他,急忙跑过来,“大人,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侍卫统领问道。 侍卫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轩辕、轩辕大将军已在南方二十里外……” “啊!轩辕大将军今日就能抵达邺城了?”侍卫统领大喜,接着斥道:“这明明是好事,你为什么说‘不好了’?!” “您、您听我把话说完。”侍卫喘着粗气,道,“今日早上,花城的王师趁大雾渡河,很快就会抵达邺城北门外!” 侍卫统领神色大变,“这……这……守城的徐将军、王将军可知道这个消息?” “属下就是从徐将军处来,要将这个消息禀报王主!” 侍卫统领想了想,道:“王主在侓台祭天,这时不宜去打扰,恐生变乱。传我令下,增调三千羽林军,去往各处宫门守卫,以防万一。我这就去侓台,找机会向王主禀报。” “是。”侍卫领命,匆匆而去。 侍卫统领抬头,天上阴云变幻,地上朔风生寒。千重宫阙之中,弥漫着沉重肃杀的气氛。他心中默默祈祷,但愿轩辕大将军早一点抵达邺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业火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巳时过半。 天牢中。 年华正在闭目小憩。一名侍卫拿着王诏出现,下令释放年华。牢门打开,铁镣解除,年华获得了自由。侍卫将圣鼍剑也还给了年华,并交给她一面令牌,“年大将军,王主让我将剑还给你,你拿着令牌,就可以出宫去了。” 高殊真的按照约定,放她出去了?! “王主为什么要放我?”年华问道。 “吾等奉命行事,不知衷情。”侍卫道。 “王主现在在哪里?”年华问道。 “今日冬祭,王主在侓台祭天。”侍卫道。 年华走出天牢,呼吸到了久违的新鲜空气。可惜,天色阴沉欲雪,让她的心情也染上了阴霾,空气中隐隐浮动着刀兵之气。 是去侓台向高殊问个明白?还是出宫去花城集兵攻邺城?年华想了想,决定去侓台。高殊既然肯放了她,那他们也许可以以和平的方式解决接下来的矛盾,兵不血刃,免累苍生。 越宫极大,宫室绵延,年华避人耳目地潜行,路上逼问了一名宫人,才得知侓台的位置。 侓台。 侓台中央建有祭天的神坛,规模宏伟。文武百官齐集于侓台的广场上,天狼骑执锐披坚,守卫着侓台四方。 高殊已经有了以死谢罪,平息民愤之心,他命人在天坛上堆满淋了松油的干柴。他已经不再畏惧死亡,对他来说,罪孽地活着,依靠轩辕楚而活着,更加痛苦。他死了之后,众臣会平息愤怒,内乱也能平定。他对因他而死的父王和兄弟们,也有了一个交代。 天阴欲雪,朔方寒烈。祭礼将近尾声,按例将献上祭品时,高殊站在天坛上,他俯瞰着安静地立在广场上的大臣们,从容地道:“这一次祭天的祭品,就是寡人了。” 众臣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高殊道:“寡人登上王位以来,历时十六载,没有治国的才能,无所建树,反而为社稷带来了祸患,为百姓带来了痛苦。寡人知道,诸位卿家都对寡人心怀怨忿。今日,寡人以命祭天,愿以此平息天、怒,为苍生带来福泽。” 高殊走下十级台阶,拿过祭礼官手中的火把,又走上十级台阶,将火把丢入松枝中,天坛上顿时燃起了熊熊大火。 高殊回头,望了一眼西南的方向。——那是轩辕楚所在的方向。他冷冷一笑,转身走入了火海中。终于,他挣脱了轩辕楚的束缚,他获得了自由。业火将洗去他的罪孽,他将在火焰中得到安宁。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众大臣尚未反应过来,高殊的身影已经没入了火海中。 “不,王主——”鸢夫人风风火火地赶到侓台,却晚了一步。高殊已经在火海中痛苦挣扎,群臣六神无主地站着,天狼骑惊慌失措,有侍卫要入火海救高殊,但是火焰太大,根本不能入火海。 “王主,妾身还没有告诉您妾身的名字……”鸢夫人越过众人,跑向天坛,奔入火海。天狼骑侍卫急忙阻拦,但却没有拦住。 倾国倾城的美丽佳人,如同一只轻灵而斑斓的蝴蝶,没入了火焰中。熊熊燃烧的火焰里,两个身影痛苦地挣扎,女人走向了男人,两人在火海中紧紧相拥。 “名字……你的名字……” “亦倾……” “亦……倾……” “王主……” 一瓣,两瓣,三瓣……六出冰花缓缓从空中飞落,欲雪未雪的阴沉天空中,终于飘起了大雪。两个罪孽的灵魂在红莲业火中泯灭于人世,两个相互依存的人在漫天雪花中永远地依偎着。 “啊!下雪了……”宝儿带着宁琅,匆匆赶往侓台。半路上,天空下起了雪。宝儿脱下外衣,披在宁琅头上,为他挡雪。宝儿发现,宁琅不知为何流下了眼泪。 “琅皇子,你怎么哭了?”宝儿伸手为宁琅拭泪。 “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间心中好悲伤……”宁琅茫然地望着天空中飘落的雪花。 宝儿没有在意,带着宁琅继续走向侓台。 年华走在路上时,天空飘起了鹅毛细雪。她抬起头,细雪纷纷扬扬,落在她的脸庞上,睫毛上。 “对不起……”耳边响起一个幽缈的声音,似远似近,若有还无。 年华警惕,四下观望,没有半个人影。这,这是怎么回事?刚才谁在说对不起?那声音似乎是鸢夫人…… 唔,应该是错觉,鸢夫人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向她道歉? 年华深呼吸一口气,冒着飞雪走向侓台。 侓台。 天坛上,火光蔽天,文武官员乱成一片。 “王主驾崩了——” “越国要亡了——” 侍卫统领匆匆赶到侓台,见到高殊自、焚,震惊之后,忙向一名位列三公的老臣低语了几句。老臣站出来,大声对众人道:“大家勿要惊慌,轩辕大将军已经在十里之外,一切等大将军回来再做定夺。” 群臣中有人道:“大将军虽然已在十里之外,但王师已经渡河,现在正麇集于城门外,邺城已经保不住了。王主已死,越国将亡,大家还是赶紧回家,保护妻小逃命去吧!” 高殊一死,群臣本就心慌难安,听到有人这么说,一呼百应。无论老臣和侍卫统领再怎么安抚劝说,应当齐心协力地等待轩辕大将军,文武官员还是一哄而散,各自回去逃难了。无论是昏庸怯弱的高殊,还是杀人如麻的轩辕楚,都难以得到民心。 宝儿和宁琅抵达侓台时,天坛上火光冲天,群臣已经纷纷逃离,眼前一片混乱。宝儿听到有人在喊“王主驾崩了——”“越国要亡了——”,心中蓦地腾起不祥的预感。越王死了,那小姐呢?小姐在哪里?她在人群中搜寻鸢夫人的身影,却怎么也找不到。 惊惶之中,宝儿看见了一个随人流逃走的侍女。——正是紫鸢宫的侍女。宝儿跑到她面前,抓住她,“鸢夫人呢?鸢夫人在哪里?!” 侍女认清是宝儿,指着天坛上的大火,颤颤巍巍地道:“夫人她……她和王主一起葬身火海了……” 宝儿松开侍女,眼泪滑落,“不,你骗我……” “我没骗你,不信你去看,火中还有王主和夫人的尸体呢!邺城已经不保了,宝儿姐姐你赶快逃命去吧!”侍女惊慌地逃走了。 宝儿失魂落魄地走向天坛。如果在从前,宝儿这样的宫奴是绝不被允许踏上国主祭天的祭台,但是现在场面混乱,人人自危,没有人理会她。 宝儿牵着宁琅踏上台阶,走向业火。火焰中,隐约可以看见两具相拥的尸体。眼泪夺眶而出,宝儿加快了步伐,她的眼中没有了火焰,只有鸢夫人的尸体。 就在宝儿即将踏入火海的瞬间,宁琅拉住了她,“宝姨,不要过去……” 宝儿回过神来,再往前走半步,火焰就会灼伤她。宝儿全身无力,瘫坐在台阶上。火焰的热浪一波一波袭来,她不仅没有感到温暖,反而感到彻骨的寒冷。 宁琅也坐在宝儿身边,他望着火焰中的尸体,流下了眼泪:“娘亲……” 宁琅终于肯开口叫娘亲的时候,鸢夫人却已经听不到了。 侓台从喧嚣变为静寂,朝臣尽皆散去,连天狼骑也都散了。在这大军逼城的危险情况下,没有想到为高殊和鸢夫人收尸,大家只想逃命。 过了许久,火势渐渐小了下来,宝儿和宁琅身上已经被融化的雪打湿了。 宝儿和宁琅坐在台阶上,身后传来鹿皮靴子踩在积雪上的声音,宁琅回头,揉了揉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师父——” “琅儿?!”年华也很吃惊。她到达侓台时,只剩一片狼藉和燃烧的天坛。她依稀看见两个人影坐在台阶上,飞雪茫茫中,看不真切。等她走近了,宁琅回头叫她,她才发现是宁琅。她实在没有料到,会在侓台见到宁琅。 宁琅扑进年华怀中,“师父,我好想你……” 宝儿木然地回过头,怔怔地望着年华。年华身陷越宫,皆是因为宝儿暗算,看见宝儿,她有些生气,但看见宝儿神色如死,心又软了下来。她怎么会在侓台?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侓台?越王呢?鸢夫人呢?”年华问宝儿。 宝儿一边哭,一边笑,“死了,死了,都死了……” “谁死了?’年华问宝儿。 宝儿指着火焰中,道:“小姐,越王,都死了……” “?!”年华大惊。高殊死了?鸢夫人也死了? “越王放火,烧死了自己,小姐也跳进了火中。大臣们都逃走了,因为王师已经渡河,正在邺城外……”宝儿木然地道。 “王师已经渡河,正在邺城外?”年华大喜。虽然,不知道高殊为什么要自戕,但是当务之急,她必须保护宁琅离开越宫,和王师会合。“既然是这样,我们立刻出宫去!” “我不走。”宝儿摇头,望着火焰,“我要等火灭,我要再看一眼小姐。也许,和七年前一样,小姐根本就不在火中呢……” 宁琅道,“宝姨不走,我也不走。” “你们……”年华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望着火中央隐约可见的两具尸体,心中隐隐有些难过。之前,天空下雪时,她耳边响起的幻觉般的声音,莫非真是鸢夫人的在天之灵? “你们退开!”年华对宝儿和宁琅道。她知道,不看见鸢夫人的尸体,宝儿是不会走的,而她自己也不忍心看鸢夫人、高殊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宝儿、宁琅退开,年华拔出圣鼍剑。几个剑势起落,天坛上成堆的松木在黑色的剑光中坍塌,火势随着散落在雪地里的松木式微。飞雪没入散开的火焰中,火焰渐渐细小,直至熄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九章 刀兵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焦黑的灰烬中,高殊和鸢夫人的尸体安静地躺着,两具尸体皆已焦黑成炭,只能从身形分辨谁是谁。高大的人是高殊,娇小的人是鸢夫人。 宝儿走到鸢夫人的尸体边,跪在地上,放声恸哭。 年华不许宁琅过去,并遮住了他的眼睛。即使是自己的母亲,这样狰狞可怖的焦尸,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也太过残忍。 年华远远地望着鸢夫人、高殊的尸体,心中非常难过。记得她第一次见到鸢夫人,也是这样飞雪的冬天。那时的鸢夫人美丽,善良,温柔。如今,她最后一次见她,也是飞雪时节,可是她已经化成了一具焦尸。生命,如此脆弱;人生,如此无常;爱恨,如此难解;恩怨,如此虚幻。 寒风吹过,隐隐夹杂着刀兵之声,提醒了年华现在不是伤怀的时候,“宝儿,我们该走了。” 之前,宝儿虽然设计害年华陷入危险,但年华还是没办法丢下宝儿不管。 宝儿呆呆地望着鸢夫人,又望了一眼宁琅,终于还是站起身来。她拿出两块手绢,一块遮在鸢夫人脸上,一块遮在高殊的脸上,权作掩埋。 宝儿的动作十分机械,脸上没有表情。 年华觉得,宝儿的心已经死了。 ☆★☆★☆★☆★☆★ 时间倒回一个时辰。 邺城北门之外,南蛮大军和白虎、骑兵临城下,已经开始攻城。轩辕楚率领天狼骑从南方赶来,飞雪中卷起一道道烟尘。南门守城的王将军大喜,急忙放下吊桥,开城迎接轩辕楚。 轩辕楚没在南门做片刻停留,也没有听王将军的报急,更没有理会王师已经开始攻打北门,他带领天狼骑打马直奔皇宫。昨晚,他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高殊死了。他唯一侍奉的帝王,他一生唯一的一个朋友,恩人,世界上唯一一个对他温柔的人,死了…… 不,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不要高殊死!无论谁想杀高殊,哪怕是神,或者是魔,他都一定会斩杀他们,保护高殊。 轩辕楚抵达越宫时,皇宫中乱成一片。东南方的侓台火光冲天,宫中人仰马翻,宫人们纷纷逃命,羽林军也阻拦不住。 轩辕楚抓住一个逃窜的宫人,问道:“侓台怎么会起火?王主在哪里?” 宫人吓得结结巴巴,“王主在……在侓台祭天,火……火……不知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轩辕楚一剑杀死了宫人,“没用的东西!活着也无益。” 侍卫统领带领羽林军还在尽职地守卫宫门。侍卫统领闻报,急忙来见轩辕楚,“末将参见大将军。” “宫中如此混乱,成何体统?!如果惊了王驾,尔等怎可担待?!”轩辕楚生气地道,转身吩咐身边的天狼骑副将,“传令下去,让薛,陈,张,韩四位从将各带三千人去往四座宫门守卫,如果再有宫人逃窜,杀无赦!其余人在午门等候,待本将军进宫问候王主之后,就去南城门迎敌。有我轩辕楚在此,就算年华已经攻入了邺城,我也能让她败出邺城。” “是。”副将领命而去。 侍卫统领欲言又止,他想告诉轩辕楚王主已经不在了,所以宫人们才四散逃难,但又不敢开口。恰在这时,那名位列三公的老臣走了过来,老泪纵横地对轩辕楚道:“轩辕大将军,王主已经不在了……” “你说什么?!”轩辕楚一把抓住老臣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 老臣被悬吊在半空中,树皮般的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侍卫统领见状,只能硬着头皮道:“大将军,王主在侓台自、焚而亡,鸢夫人也死了。这件事,就发生在半个时辰前。您瞧,侓台的火还尚未熄灭。” 轩辕楚松开了手,老臣跌倒在地上。 轩辕楚僵直地站着,眼神蓦地黯淡了许多。高殊死了,高殊死了,高殊死了,高殊死了,高殊死了…… 高殊,死了…… 噩梦,成真了。 终究,他还是迟了一步。 “王主的……尸体在哪里?”轩辕楚问道。 “还在侓台。因为敌军进宫邺城,尚未来得及为王主殓葬。”侍卫统领道。 恰在这时,有一骑飞驰而至,是邺城北门的将士,前来向轩辕楚求援,“轩辕大将军,徐将军请您去北门,敌军攻势极猛,只怕守不住了。” 轩辕楚没有理会将士的哀求,他骑上战马,带领天狼骑向侓台而去。 ☆★☆★☆★☆★☆★ 侓台。 寒风之中,刀兵之气更重,隐约还可以听见马蹄声。 年华、宝儿、宁琅正准备离开侓台,一队玄胄铁骑踏雪而来,雪尘滚滚,气势汹汹。 年华看清一骑当先的男子,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道不妙。轩辕楚怎么会恰在这时回到邺城?又偏偏和她在越宫中狭路相逢?她现在势单力薄,还带着宁琅、宝儿,和他对敌几乎全无胜算。 轩辕楚带领天狼骑刚抵达侓台,远远地看见了三个人影。风雪中,看不真切,但其中的一人身上,隐隐带着一股凌烈的杀伐之气。 待得近了,他看清了三个人,尤其是当先的一人时,不由得眼神一凛。年华,她怎么会在侓台?她不是应该在城外带领大军攻城吗?难道,阿殊是她逼死的?没错,一定是她逼死的,如果不是她带兵逼城,阿殊怎么会死? 轩辕楚冷冷下令道:“杀了那三人。” “是!”天狼骑得令,纵马上前,挥刀攻向年华、宝儿、宁琅。 年华将宁琅、宝儿护在身后。 马蹄如雷,刀光森寒,眼看天狼骑迎面逼来,年华拾起地上的一条长绳,——祭礼上用来捆绑旗帜的粗绳,真气灌注于绳子上,挥卷而出,直扫马上诸人。三名当先的天狼骑被长绳卷下了战马,跌落在地上,响起了骨碎的声音。 年华翻身上了正在奔驰的战马,勒转马首,重剑挥出,势如雷霆,接连斩杀了两名天狼骑将领。 “宝儿,上马,带琅皇子先走。”年华一边和天狼骑厮杀,一边对宝儿道。 “是。年将军。”宝儿抱着宁琅,双腿发抖地攀上一匹战马。她是大将军李元修的家奴,小时候耳濡目染,也略通骑术。她挥鞭打马,向天狼骑相反的方向逃去。 年华与天狼骑陷入鏖战,她始终牵制着天狼骑,以给宁琅、宝儿争取生机。 轩辕楚驻马在十米外,他冷冷地望着年华。他恨不得上去撕碎年华,但却忍住了。年华是一个棘手的敌人,他经过长途跋涉,体力消耗极大,贸然与年华交战,并无胜算。他必须先消耗年华的体力。轩辕楚做了一个手势,又一队天狼骑攻向年华。 年华眼看更多的天狼骑围来,心中一凛。她纵是三头六臂,也敌不住这么多人。宝儿不会武功,宁琅还是一个孩子,万一被天狼骑追上,必会死于刀兵之下。这,这该如何是好?! 一名天狼骑被年华杀死,圣鼍剑的锋刃伤及了战马。战马吃痛狂奔,撞翻了一方一人高的铜鼎,铜鼎中有黑色的液体倾出,——那是祭神的膏油。 轩辕楚等人站立的地方地势较低,膏油顺势倾下,四散蔓延。地上雪融成水,湿漉漉的,膏油扩散得极快,极广,甚至已经蔓延到了轩辕楚的马蹄下。 年华眼前一亮。左边还有一座铜鼎,想必也是装了膏油。双是吉数,祭礼上的东西都是双数。 战马发狂,铜鼎倒下,冲散了年华和天狼骑。年华左手拿起马上的长鞭,将三米外的一簇燃着细火的松枝扫向膏油。膏油触火即燃,熊熊火焰跃地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地势低处蔓延。 “啊——火,起火了!”天狼骑大惊,马蹄大乱。 火帘分开了年华和天狼骑。年华挥鞭而出,卷住另一方铜鼎的耳,她手腕加力,铜鼎倒塌,膏油迅速流向天狼骑。膏油向下蔓延的途中,遇火成焰,封住了天狼骑的逃路。 火焰中,战马受惊,自相践踏,天狼骑惊慌哀嚎。轩辕楚的战马也受了惊,仰天嘶鸣,欲将他跌下火中。 轩辕楚果断地弃马,脚在马鞍上一点,腾身而起,他踏着火海中挣扎着的人的身体,离开了火焰的范围。 “哈哈哈——”年华仰天大笑,打马而去。这火只能替她暂阻追兵,还是去和宁琅、宝儿会合,赶紧出宫要紧。 轩辕楚虽然逃离火海,但是脸上被火灼伤,火辣辣地疼。死伤过半的天狼骑逃离火海,已经是一炷香时间之后。 “笃笃笃——”马蹄声踏雪而至,又是一队天狼骑疾驰而来。为首的天狼骑将领翻身下马,跪在轩辕楚面前,“禀报大将军,北门来报,王师已经冲进邺城了!” 轩辕楚脸色微变。他转头望向天坛,断壁残垣,满地焦土。他走向天坛,看见了高殊和鸢夫人烧焦的尸体。其实,尸体已经看不出是高殊和鸢夫人了,但轩辕楚认得高殊左手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啊啊——”轩辕楚抱着高殊的尸体,仰天长啸,仿佛世界在顷刻间倾塌。对轩辕楚来说,高殊就是整个世界。 “传令下去,封锁四边宫门,在宫中搜拿年华,我一定要让她死!!”轩辕楚咬牙切齿地对天狼骑下令道。 “可是,大将军,王师已经攻入邺城……”天狼骑将领道。局势紧迫,当务之急,是带领天狼骑去迎战敌人。 轩辕楚瞪着血红的眼睛,“少罗嗦!你敢违抗本将军的命令?!” 天狼骑将领冷汗如雨,“不敢,属下这就去传令!” 年华追上宝儿、宁琅时,宝儿、宁琅正跌坐在地上。——因为下雪的缘故,战马脚下打滑,将两人跌下马来。为了保护宁琅不受伤,宝儿的背脊狠狠地撞在地上,她的肩膀在尖锐的石头上划下了一道血痕。但是,宁琅也还是受伤了,额上不断地流着血。 年华翻身下马,关切地道:“你们没事吧?” 宝儿摇头道:“我没事,但琅皇子他额上受伤了……” 不远处,有一座宫殿,不知道是谁住的。年华扶着宝儿、宁琅走向宫殿,无论怎样,先进去避一避。宫殿里空寂无人,满地狼藉,住在这里的妃嫔和宫人想必都逃难去了。 宝儿忍着剧痛四处翻找,总算找到了一个药箱。 “啊!好疼……”宝儿给宁琅上药,宁琅疼得眼泪汪汪。宝儿伤得比宁琅更严重,但她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只是神色凄哀地护理宁琅的伤。 “年将军,他们会追来吗?我们该怎么办?”宝儿问道。 “轩辕楚不会放过我们,一定会穷追不舍。”年华道。看了一眼宝儿的伤势,年华心中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不被人发现,我们就藏在这里,等待王师攻入邺城……” 突然,殿外响起了一片铁甲摩擦之声,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在嚷嚷:“大将军有令,全力搜拿风华将军和皇长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年华、宝儿、宁琅神色大变。宁琅抓紧了年华的手,虽然他没有说害怕,但年华能从他颤抖的手上感受到他心中的恐惧。 “师父,怎么办?”宁琅问年华,声音颤抖。 年华听着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望了一眼殿外一重一重蔓延向天边的宫室,天边风云变幻,兵戈震天。——那是攻入邺城的白虎、骑和南蛮大军。 “看来,如今要想活着,只有杀出宫去了!”年华沉声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章 决战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看来,如今要想活着,只有杀出宫去了!”年华沉声道。可是,越宫之中,步步杀机,重重围困,要想杀出去,谈何容易?! 年华正在沉吟,已经有几名天狼骑闯入了宫殿中。 “啊!风华大将军和皇长子在这里!!”走在前面的天狼骑士兵大叫,同时挥刃袭向年华。 年华侧身避过,手中圣鼍剑出鞘,黑光没入天狼骑士兵的腹部。黑剑从士兵腹中抽出,带出一道笔直的血箭。 宝儿、宁琅脸色煞白。——一队披坚执锐的天狼骑已经冲进了宫殿。 “轩辕大将军有令,取风华大将军和皇长子首级者,赏千金,封万户侯!大家不要放过这个机会!”天狼骑如同一群饿狼,扑向年华和宁琅。 年华持剑挡在宁琅和宝儿前面,她冷冷地扫了天狼骑一眼,黑色的瞳凝固着杀气,“年华首级在此,谁不怕死,尽管上来拿!” 天狼骑蜂拥而上,女将军挥出手中的重剑,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剑气激荡。她的身形矫捷如豹,剑招快,狠,准。兵铁交击中,天狼骑纷纷倒在圣鼍剑下。艳烈的鲜血沿着剑的血槽蜿蜒而下,滴在地上。年华的黑瞳中也泛起了一抹血红。 一名天狼骑趁着年华正在交战欲杀宁琅,他持刀逼向宝儿和宁琅,宝儿吓得脸色发白,将药瓶、药盒狠狠地砸向他。可是,这不仅没有用,反而激怒了那名天狼骑,他挥刃砍向宝儿。 “啊!”锋利的刀刺穿了宝儿的胸口,鲜血染红了衣服。 “宝姨……”宁琅哭道。 那士兵拔出朴刀,再次挥刃,直取宁琅首级。 宝儿不顾伤痛,扑向宁琅,将他护在怀里。 眼看,寒光凛凛的刀即将将宝儿劈作两半,然而,不知为什么,刀在离宝儿还有半寸的地方蓦地停住。 宁琅从宝儿的肩膀望去,那名拿刀的天狼骑的头颅远远地飞开,只剩一个身体站着。刺眼的鲜血,源源不绝地从他的颈腔中喷出。 士兵倒下,宁琅看见了持剑的年华。——刚才,千钧一发之际,年华杀死了天狼骑。她的脸上,身上全是血,鲜血为她美丽的容颜增添了几分狂烈的杀伐之气,但是宁琅还是觉得她的容颜亲切而温柔。因为,她是他最爱的师父。 宫殿中尸横狼藉,鲜血肆虐,活着的人只有年华、宁琅、宝儿。 年华踏过鲜血和尸体,来到宝儿身前,看了一眼她的伤势,神色微微变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年华柔声对宝儿道:“我去把药箱拿来,替你包扎。” 宝儿的胸口在不断地涌出鲜血,她身上的藕荷色宫装已经有一半变成了红色。她的脸色十分苍白,瞳孔也有些涣散,明显是活不了了。 宝儿摇了摇头,抓住年华的手,吃力地道:“年将军,不用了,我走不了了。你带着琅皇子走吧!” 年华打断宝儿,“别胡说!我们都要安全地离开越宫!琅儿,去把药箱拿来!” “嗯。”宁琅流着眼泪,跌跌撞撞地去捡药箱。 宝儿望着年华,虚弱地开口,“对……对不起,年将军,原谅我……那一晚,我其实不想害你的……可是,如果我和琅皇子走了,小姐一个人……太可怜了……” 年华道:“我不怪你。” 宁琅抱着药箱跑来,“宝姨,我给你包扎伤口……” “琅……皇子,不要……讨厌……你的母亲,她是……爱……爱你的……”宝儿伸出带血的手,抚摸着宁琅的脸,神色凄哀。她每说一个字,口中就不断地涌出血沫。 “我不讨厌娘亲,不讨厌她……”宁琅哭道。 宝儿笑了笑,阖上了眼睛。 “不——宝姨——!宝姨,你醒醒——!!”宁琅扑上去,痛哭失声。 年华侧过头去,眼泪滑落脸庞。她心中悲伤,也想大哭一场,可是耳边传来军靴踏在地上的声音,让她不得不收敛悲伤,考虑她和宁琅的生路。 “琅儿,上肩,为师背你杀出皇宫!”年华握紧圣鼍剑,沉声对宁琅道。 宁琅擦干眼泪,压下悲伤,“是,师父。” 年华背着宁琅,两人最后回头望了宝儿一眼,压下心头悲痛,毅然离开了。 宫殿外。 飞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越宫中死气沉沉,仿如坟墓。 年华背着宁琅,拿着圣鼍剑,一步一步走下石阶。 石阶下,十四名天狼骑缓缓向年华包围而来,他们手中的青铜剑,背上的玄铁弓光色暗哑,荡漾出一片低沉的杀气。 “受死吧!”当先的天狼骑将领壮如铁塔,他出声的同时,手中的方天长戟挥向年华。 他的话音刚落,但见眼前一道黑光闪过,一股巨大的压迫当胸袭来,方天戟从中断裂,他被震出了三丈远,重重地撞在石壁上。他口中发出一声闷哼,立刻就晕了过去。 其余天狼骑见状,心中微骇,睁大眼睛望着年华。出剑之时,女将军的动作云淡风轻,仿若拂尘,将领巨山般的身体就如同一只破麻袋,被狠狠地摔了开去。要知道,这名身形如铁塔的将领是天狼骑中赫赫有名的大力士,力能扛鼎,不动如山,他的方天戟曾经饮过九十九名骁勇战将的鲜血。 年华以圣鼍剑指向一众天狼骑,冷冷道:“你们是一个一个地来受死?还是一起来受死?” 天狼骑闻言,纷纷色变。眼前这名骁勇的女将军,曾经勇战十二摩羯国勇士;曾经临危受命,保临羡,护景城;曾经于观星楼诛杀李元修,为崇华帝铺垫了山河蓝图;曾经率领铁骑踏入朔方,安定西州;曾经收禁灵,平北冥;战国四公子中智谋无双的崔天允和皇甫钦,一个甘心为她而死,一个死在了她的剑下。山海楼中,她一怒之下,十八名北冥数一数二的将领尽皆殒命。她是战神,是修罗,九州梦华,没有人能够战胜她。 天狼骑面面相觑,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向年华蜂拥而去。 年华微微侧手,圣鼍剑在阳光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朔风如刀,寒声凛凛。 萧瑟的宫殿外,空洞的风声中,躺着十四具天狼骑的尸体。 年华持剑站在寒风中。她的身上也受了几处剑伤,血迹浸染了盔甲。她咬牙强忍着痛楚,才没有倒下。她不能倒下。 “琅儿,你没事吧?”年华问肩上的宁琅。 宁琅摇头:“我没事。师父你呢?” “师父也没事。我们走吧!” “嗯。”宁琅道。 年华踏着天狼骑的尸体,向宫外走去。 年华带着宁琅一路杀出越宫,来到离宫门不远处的一方空地上时,她与严阵以待的轩辕楚狭路相逢。轩辕楚和年华是宿命的敌人。 宫门前的广场上,乌压压地站了一大片兵天狼骑,黑甲玄胄,正严阵以待地持剑肃立,仿如一潭静止不动的黑水,一股沉重而压抑的气息迎面迫来。 轩辕楚站在天狼骑的最前面,他身着一袭血色盔甲,手持一柄玄铁长剑,长剑吞口处镶嵌着两粒血红琥珀,幽光灼灼。 轩辕楚身上散发出一股凛利慑人的气魄,暗红色的瞳中杀气弥漫。高殊死了,他甚至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一切都是年华的过错,她害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了她。 年华望着轩辕楚,眼神冷厉。看来,想要活着离开越宫,只能打败轩辕楚。 年华感觉到背上的宁琅在发抖,她淡淡一笑,“琅儿,你害怕么?” “不、不怕!”宁琅咬着嘴唇,答道。有师父在,他什么也不害怕。因为,师父会保护他。 “好!师父一定带你离开越宫!”年华坚定地道。 轩辕楚缓缓走近浑身浴血的女将军,“你为什么要逼死阿殊?为什么?!” 年华尚未回答。轩辕楚的长剑倏地出鞘,疾刺向她的喉咙。 年华反手出剑格挡,“叮”地一声,双剑相击,一股无形的压迫迎面逼来。年华的额发被剑风割断了几缕,缓缓随风飞远。 “你们都该死!”轩辕楚冷冷道,镔铁长剑突然转向,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攻向年华身后的宁琅。 年华侧剑迎击,电光石火之间,两人交手了十余招。为了躲避轩辕楚袭向宁琅的一剑,年华身形一展,掠身飞向三人高的战鼓上。 轩辕楚哪里肯放过她?纵身追击而上。 轩辕楚掠起,长剑横扫而出,将巨大的战鼓劈作两半。 年华脚尖轻点,在木架上借力,安然落在地上。 轩辕楚也稳稳落地。 “呼哧,呼哧。”年华不敢妄动,她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湿了衣襟。轩辕楚不是一般的敌手,她与他交手时,还必须保护身后的宁琅,实在是太吃力了。再这么下去,她恐怕会倒下。 轩辕楚笑容幽冷,让人心寒,“今日,我要让你给阿殊陪葬。” 年华低声道:“琅儿,师父必须放开你,你怕不怕?” “只要能看见师父,我就不怕。”宁琅道。 年华退后数步,将宁琅放下。 天狼骑见状,蠢蠢欲动。 年华手持圣鼍剑,剑锋上的血槽中蜿蜒出一道鲜红,将黢黑的重剑映衬得诡艳不可方物。圣鼍剑凌空划过一个弧度,气贯长虹,裂土开石。玄武岩的地面上,一道深约半米,长约七米的沟壑,横亘在宁琅与天狼骑之间。 “敢过界者,死!”年华红唇中蹦出五个字,眼神冰冷如刀。 天狼骑被年华气贯长虹,裂土开石的一剑慑住,面面相觑,不敢妄动。 年华持剑走向轩辕楚:“七天前,越王曾经请求我做一件事和传给你一句话。” 轩辕楚皱眉,“什么事?什么话?” 年华笑而不语,只是用一种悲悯的眼神望着轩辕楚。 轩辕楚被年华的眼神刺痛,大怒,“任你耍什么诡计,今日也休想活着离开。” “哈哈哈——”年华仰天大笑。 “你笑什么?”轩辕楚焦躁且愤怒。阿殊请求她做什么事?阿殊要她告诉他什么话? 年华没有回答轩辕楚,嗤笑:“轩辕楚,我笑你必输无疑。” “年华,休要口出狂言。今日,我必斩杀你于剑下!”轩辕楚更加愤怒,他身形微动,长剑在胸前排开七道剑影,迎面袭向年华,迅若闪电。 年华眼见轩辕楚骤然出手,急忙错步后退。七道剑影势如破竹,她退得及时,真正的长剑并没有袭中她,但长剑幻化的影却击中了她的胸口。虽然只是剑影,也如重锤贯胸,五脏六腑都似错了位。她跌倒在地的同时,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轩辕楚立定身形,呈扇形的七道剑影合而为一,他望着年华,“你现在跪地求饶,告诉我阿殊说了什么话,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年华擦了擦唇边的血迹,缓缓站起身来,冷冷望着轩辕楚:“等你死的时候,我就告诉你。” 轩辕楚心中腾起一股怒火,蔑笑:“如此不堪一击,还想取我的性命,做梦!” “不堪一击的人,是你!”年华握剑直袭轩辕楚,迅如闪电。 圣鼍剑撕裂了轩辕楚的肌肉,轩辕楚发出一声咆哮,将内力灌注于长剑上,与圣鼍剑凌空相击。 年华虎口一麻,险些握不住圣鼍剑。 轩辕楚挥剑扫向年华,凛凛生风。 年华冷笑,圣鼍剑划出一道弧光,散作千亿剑影,护住周身各大要穴。 三军大动,擂鼓齐鸣。角楼上七声兽角次第响起,雄浑而悲怆。 “叮!叮!叮……”一连串兵铁交击声次第响起,众天狼骑只见一白一红两道人影在旷地上交错闪没。 白影如魅影莲华,红影似蝎蹈空花,招势之快仿如幻觉,却有层层霸烈的罡气从战圈中荡开,海浪般一波一波袭向众人。皮肤上的刺痛,心头的压迫感提醒着众人,这并非幻觉,而是一场真实的,精彩的交战。 熊熊燃烧的战火,戎马倥偬的幻影,黄尘漫漫,血染山河,各种各样的幻象在两人身边拂过,风中带来兽角的雄浑声音。 一道黑色剑光乍起乍没,挟着万钧之势划过广场上的巨大圭表。黑光过处,圭表在霸烈的剑气下从中断为两截,上半截循着剑的力道砸向轩辕楚。 轩辕楚急忙避开。 “砰!”雷霆一声,飞出的半截圭表砸向地面,地面被生生地砸凹一个窟窿。烟尘四起中,天狼骑纷纷退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 战绝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尚未喘过气来,眼前又袭来一道剑影,轩辕楚的脸近在咫尺,眼中带着嗜血的疯狂。 年华挥剑攻向轩辕楚的眉心,欲逼他撤招自救。然而,轩辕楚并未撤招,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任由长剑刺入眉心。 薄锐玄黑的剑尖,直直刺入轩辕楚的眉心,轩辕楚的表情诡异而狰狞,却没有鲜血溢出。 剑入,如刺虚无。 年华心中一凉,暗道不妙。 轩辕楚的脸孔渐渐扭曲,淡薄,如烟消散。 剑入虚无的瞬间,年华的胸口被一股沉实的力道击中,她低头一看,却是轩辕楚的长剑。原来,她攻击的只是一个幻影,轩辕楚的真身隐藏在后面,给了她致命的一击。 护心镜碎作残片的刹那,年华如同断了线的纸鸢般飞开,狠狠地撞在了一面战鼓上。三人高的战鼓被撞翻,年华跌落在地上,五脏六腑再次错位,脊柱也似被折断,痛入骨髓。 轩辕楚缓缓向年华走去,蔑笑:“这移身分影之术,可不是封父那老头子教的。小师妹,你觉得滋味如何?” 年华痛苦地弓起了身体,嘴中源源不断地流出血来,擦也擦不尽。她抬目盯着走近的轩辕楚,靠着圣鼍剑的支撑,勉力站起来,笑了:“很有趣。但,不过尔尔。” 年华刚站起来,轩辕楚的长剑再次向她袭来,带着一股泰山压顶般的磅礴杀气。 年华急忙提剑迎击。圣鼍剑发出悠长而锐利的尖啸,化一为亿,向轩辕楚紧紧密密地包裹而去。轩辕楚狂哮一声,全身内力游走翻腾,如滔滔江水,似电闪雷鸣。 二人错身而过的刹那,轩辕楚穿着的血色盔甲骤然破碎,如落叶蝴蝶,在空中乱飞,长发也被圣鼍剑削下,纷落如黑雪。 圣鼍剑洞穿了轩辕楚的左肩。 轩辕楚抬头,望向年华,“这,才是你的实力么?” 圣鼍剑抽出,鲜血四溅。 年华冷笑,“我的实力?不,我的实力,可远远不止如此……” 年华话音未落,圣鼍剑陡然转向,仿如一阵黑风,卷向轩辕楚。 轩辕楚提剑迎击,“叮,叮——”数声,刀兵相击。年华和轩辕楚激战在一起,将星决战,风云色变。 “轩辕楚,你想知道越王请求我做什么事吗?”年华道。 “阿殊究竟要你做什么事?”轩辕楚心中大乱。从交战开始起,这个疑问就一直萦绕在他心中,让他方寸大乱,心神不定。还有年华的笑声,她怜悯的眼神,都扰乱着他的思绪。阿殊究竟请求她做什么事?阿殊究竟要她告诉他什么话? 轩辕楚走神的刹那,圣鼍剑激起一阵狂烈的罡风,年华凌空而起,挥出重剑。她和轩辕楚再一次交错而过的瞬间,黑色的重剑没入了轩辕楚的腹部。 年华在轩辕楚耳边道:“越王他要我杀了你……” 年华脚尖轻点,退后三丈远。 轩辕楚捂住腹部,跪倒在地,鲜血横流。他抬起头,双目通红,“你胡说,我不信……阿殊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他恨你。”年华淡淡道。 轩辕楚的嘴角溢出了鲜血。他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他的眼神因疑惑而茫然,“他为什么要恨我……” 年华手持圣鼍剑,走向轩辕楚,“你可以去黄泉下问越王……” 圣鼍剑上闪过一道暗哑的光芒。轩辕楚在其中看到了死亡。他下令让天狼骑围攻年华,但天狼骑静立如雕塑,没有人上前来助他。他想站起来,但腹部痛得厉害,鲜血不断地涌出,手上温热而湿润。 “为什么你能打败我?”轩辕楚绝望地道。 “因为,有一个人在等我回去。我不能死在越国。”年华道。如果她死了,云风白一定会很悲伤,她不希望他悲伤。所以,她必须活下去。而且,她还必须保护宁琅,让他平安地回到玉京。 年华之所以为将,是为了守护。 轩辕楚之所以为将,是为了杀戮。 轩辕楚闭上了眼睛。一阵寒风吹过,他听见年华说道,“越王要我告诉你,‘比起大将军,他更想要兽奴阿楚陪伴他。’。” 轩辕楚睁开了眼睛,但只见一道黑光闪过,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年华斩下了轩辕楚的头颅,妖红的鲜血溅了一地。 轩辕楚倒在了地上,他的胸前滚出了一个小木人。木是普通的柳木,雕工十分粗拙,线条也很简单,不过能够看出雕的是一名眼细如柳叶的清瘦少年。木雕上十分光润,显然此物为主人所珍爱,经常被拿在手中以指腹摩挲。——这是很久以前,高殊送给轩辕楚的东西。那时,高殊雕刻的手艺还不精湛。他雕刻的木人是轩辕楚。 年华弯腰拾起木人,放在了轩辕楚的胸膛上。 轩辕楚倒下后,天狼骑仍是一片静穆。突然,角楼上传来了惶急的声音,“不好了!王师已经在宫门下了!!” 年华擦掉唇边的鲜血,走向宁琅:“琅儿,过来。” 宁琅扑向年华:“师父,你没事吧?” 年华摇头,“师父没事。我们走……” 年华一手牵着宁琅,一手握紧了圣鼍剑,她望着两边雕塑般静立的天狼骑,皱起了眉头。不知道还要斩杀多少人,才能平安地离开越宫? 突然,前排的天狼骑齐刷刷地单膝跪地,放下了兵器,“战神临世,吾等愿降!” 后面的天狼骑见状,一排一排次第跪下,放下了兵器,“战神临世,吾等愿降——” “战神临世,吾等愿降——”“战神临世,吾等愿降——”潮水般的声音在广场上空此起彼伏,声彻云霄。 一身戎装的女将军处于众将士的中央,她修眉挺鼻,灵眸绝朗,目光坚定而温润,气质清疏如竹,幽丽如兰,却又带着一股狂烈的勇肃之气。她,是战神的后裔,是受战神庇佑的人。 年华俯视众将士,大声道:“归降我者,去开宫门,迎王师入宫!” “风华大将军有令,打开宫门,迎王师入宫——”天狼骑纷纷道。 “轰隆隆——”沉重的宫门被天狼骑打开,南蛮大军和白虎、骑潮水般涌入皇宫中。 年华拉过一匹战马,将宁琅抱上去,自己也翻身骑上。她带领投降的天狼骑出宫门与白虎、骑,南蛮大军会合。 催马离开前,年华回头望了一眼轩辕楚身首异处的尸体,又望了一眼东方。云天的尽头,茫茫东海之滨,莽莽合虚山中,正是天极门的所在。她没有辜负封父的期望,终于杀死了大逆不道的轩辕楚。师父是否能够释怀,是否能够安心了?他是否能够原谅她当年懵懂无知,年少气盛,为了去见宁湛而逃出师门?她的任性,一定让师父很生气,很伤心…… 广场西北的一座角楼上,站着一名身形癯瘦的老人和一名英姿挺拔的少年。他们静静地观望着宫门前的激战,黑色的斗篷猎猎翻飞。看到年华斩飞轩辕楚的头颅,天狼骑跪地请降时,少年感叹道:“师姐真厉害,简直就像是战神……” 封父不苟言笑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骄傲的笑容,“她是老夫一生中最大的骄傲……” 少年不高兴了,“也许,我底垏将来会成为比师姐更厉害的战将呢!” 封父狠狠地瞪了一眼底垏,“你先把阵法练熟了,枪法练精了再说。唉,你是老夫一生中最不成器的弟子了,天资不如轩辕楚,勤奋不如青阳,悟性不如年华,偏偏还懒散……” “呜呜,师父你不要这么毒舌嘛,真伤人的自尊心……至少,我还有聪明这个优点嘛,连紫石门主都夸我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啊!”底垏委屈地道。 “哼!聪明反被聪明误!”封父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师父,等等我——”底垏急忙追上去。 “师父,我们这是去哪里?”底垏问道。 “回合虚山去。”封父道。 “您千里迢迢而来,不去见见师姐么?” “已经见到了。这一战足以证明她没有让老夫失望,这些年来,她没有愧对武将的荣誉和责任。老夫可以满意地回去了。” 二十年前他救下的女孩,如今已成为了九州第一战将——风华大将军。他的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满足,高兴,她是他的骄傲,是他一生最出色,最满意的作品。可是,他身为将门宗主,自然也明白为将之苦。为将之人,以武力开疆辟土,以杀戮换取清平,功勋之下,白骨成山,是罪孽之人。因果报应,也在其中。为将之人在鞍马上杀人,最后也会在鞍马上被杀,一身杀孽,不得白头,谁也不能幸免。 封父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他能做的事情,只有祝福。祝福自己最钟爱的弟子,能够于残酷的命运中得到幸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二章 越亡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白虎、骑,玄武骑,南蛮大军进入宫门,拓拔玥原以为会在越宫中遇见轩辕楚,并有一场艰难的大战,谁知他看见的不是轩辕楚,而是一名女将带领天狼骑出来相迎。天狼骑全部都放下了兵器。女将英姿飒爽,浑身浴血,他能看清她的脸,却不能认出她。 拓拔玥目光下移,看见女将右腕上的伽蓝护腕,他英俊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女人,本王还以为你正坐在天牢里哭泣,等着本王去救你。没想到,你倒是先拿下了越宫……” “坐在天牢里哭泣?那可不是本将军的作风。”年华笑了,下一瞬间,她突然从马上栽倒下去。从侓台到宫门,一路激战,又和轩辕楚决战,她身上多处受伤,如果不是保护宁琅的念头支撑着,她早已倒下了。此刻,看见白虎、骑,玄武骑,南蛮大军入宫,她心头一松,体力衰竭,终于还是倒下了。 “师父——”宁琅吓坏了,大声叫着年华。 “女人——”拓拔玥也焦急地大叫。 可是,年华已经听不见了。 年华醒来时,鲛绡纱帐扑入眼帘。她侧头一看,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华美的宫室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正在泥炉边煎药的侍女听见动静,转过头来,惊喜地道:“大将军您终于醒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睡了多久?”年华揉着额头,坐起身来。她记得她在宫门的广场上斩杀了轩辕楚,然后带领天狼骑出迎,看见拓拔玥后,就昏了过去…… 沉睡中,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悲伤的梦,梦里有人生,有人死,有人爱,有人恨,有人快乐,有人痛苦,有人痴情,有人无情,有人守诺,有人背叛,有人相逢,有人错过…… 好长,好悲伤的梦…… “这里是越宫,您已经昏迷三天了。”女侍走过来扶起年华,轻声回答道。 另一名女侍出去禀报年华已经醒来。 不一会儿,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田济、巴布、乌雅走了进来,神色激动,“太好了,大将军您终于醒了……” 年华身边多处受重创,大量出血,几乎致命。她能够支撑到最后才倒下,实在是惊人的意志力。大夫说,她也许永远不会再醒来了。可是,她昏迷了三天后,还是醒过来了。她的生命力,也顽强得如同传说中的战神。 “嗯,放心,这点小伤,本将军还不至于会死。”年华笑了笑,道。从越宫突围,和轩辕楚一战,她赌上了生死,拼尽了全力。此刻,她浑身痛得如同散架了一般。不过,无论如何,她活下来了。她不能死在越国,她还要回葛地去见云风白,并和他永远在一起。 “大将军身经百战,多少危险都平安度过了,这一次也一定会平安无事。”乌雅笑道。在年华昏迷不醒,田济、巴布焦头烂额,束手无策的时候,她一直这么坚信着。 “乌雅……”看见乌雅平安无事,年华松了一口气,她笑了笑,“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在蚕殿中,年华被高殊带走,就和乌雅失去了联系,她一直在担心她。乌雅一直被关押着,直到冬祭王师攻城,越宫沦陷,才被救了出来。 “你们怎么会在冬祭之日攻城?”年华问道。 田济道:“大将军一去不回,没有消息,我等实在担忧。溱水传来消息,轩辕楚已经突围而出,赶赴邺城。大家商议再三,认为不能等轩辕楚回邺城,决定于冬祭之日冒险攻城。” “你们做得很好。”年华赞许地道。虽然这一步棋行得很险,但是幸好白虎、骑,南蛮大军在冬祭之日攻城,她和宁琅才没有困陷在越宫中,无以求生。 “田副将,现在越国的情势如何?”年华问道。 高殊早已决定以死来赎罪,不,不是赎罪,是逃避。他习惯了逃避,他不愿意面对,也没有魄力面对。如果,他能够勇敢地面对,也许就不会落到今日这般凄凉的结局了。高殊的罪过并非一死就能赎清,他的死亡只带来了越国的覆亡。他让他的国家走向了灭亡,让他的臣民陷入了更困厄的境地。他唯一报复了的人,只有因他而死的轩辕楚。高殊和轩辕楚的恩恩怨怨,是一段无以解开的连环。 田济道:“轩辕楚一死,天狼骑溃不成军,尽皆投降。越王死后,留在邺城的臣民也都降了。捷报已经传往玉京。越国境内,三军正在善后各种事情。大将军不必操心,请安心养伤。” 年华点点头,又问道:“萧太后她……” “进入越宫后,在蚕殿发现了萧太后的遗体……”田济顿了一下,想起萧太后凄惨的死状,任他身经百战,也不由得心寒,“萧将军受了很大的打击,一直萎靡不振……” 年华陷入了沉默。没有保护好萧太后,是她的失职。 “将萧太后的遗体送往玉京。将越王、鸢夫人、轩辕楚殓葬了,以安定越国的民心。对了,还有女官宝儿,她的遗体就不必送回玉京了,将她安葬在鸢夫人身边吧。另外,三军在邺城中不许扰民,不许杀掠。无论官员,平民,降则不杀,善待俘虏……” “是!”田济领命。 年华虚弱地点点头,无力地躺下。 崇华十二年的冬天,越国覆亡。这一年的冬祭之日,四季如春、从未下雪的邺城,反常地下了一场雪。大雪纷落,满城缟素,不过雪很快就停了,化了,邺城又恢复了艳阳明媚,仿佛从来没有下过雪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一场雪后,越国已经亡了。 崇华帝传召,让宁琅先回玉京。萧良带着玄武骑,乌衣军护送宁琅回玉京。临别时,宁琅依依不舍地拉着年华,“师父,我想留在邺城陪你。” “琅儿,你先回玉京,师父很快也会回去。”年华摸着宁琅的头,柔声道。 宁琅走后,年华在越宫中静养。她也很想立刻回玉京去,立刻回葛地去,但是和轩辕楚这一战元气大伤,让她不得不静养一段时间。 拓拔玥、宫少微常常来看年华,看见年华奄奄地躺在床、上时,他俩总是你一言,我一语,嘲讽年华是女流之辈,弱不禁风。年华懒得辩驳,直接用拳头堵住两张不积德的嘴。 当年华能够将拓拔玥、宫少微打飞出宫殿时,冬天已经近尾声了。年华觉得自己的体力已经恢复如常了,决定起程回玉京。她牵念着云风白,想早一点回到葛地。 拓拔玥也决定回南蛮。轩辕楚已死,越国已亡,南蛮各部族今后不会再受轩辕楚的欺凌,也不用再给越国交纳贡赋。以南泛泽为界,南蛮各部族尽皆脱离越国,得到自由。十年前,临羡关一战中,越国索取的摩羯边境五城,也从此归属南蛮。南蛮与梦华结为友邦,互不侵犯。 年华和拓拔玥告别的那一日,风和日丽,陌上花开。邺城外,长亭中,柳絮纷飞,驿道南边站着南蛮大军,北边站着白虎、骑。 “女人,临别时,你我再饮一次摔盏酒吧。”拓拔玥道。摩羯习俗,喝酒为友,摔盏为敌。只有对自己尊敬的敌人,摩羯人才会与之饮摔盏酒。上一次,拓拔玥和年华饮摔盏酒,是十年前在临羡关前。 “好。”年华爽朗地笑道。这一次结盟共敌轩辕楚,双方合作非常成功。在战场上,拓拔玥是一个值得结交,值得信任的伙伴。作为敌人,他也光明磊落,令人尊敬。 拓拔玥望着年华,心中莫名地不舍。这一别之后,各自天涯,他又会忘记她的样子。他想开口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和十年前一样。有些人注定有缘无分,他们只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惊鸿一瞥,擦肩而过。 士兵捧来酒坛,酒盏,拓拔玥与年华对饮三杯,拓拔玥摔碎了酒盏,年华笑了笑,也摔碎了酒盏。 “女人,也许十年后我们还会再见吧?”拓拔玥问道。 “也许吧。不过,我希望我们永远不再相见。”年华道。拓拔玥野心勃勃,不会安心蛰伏于南蛮之地,他们再相见必定是在战场上,各为家国,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与其这样,不如永远不再相见。 “女人,有你在的一日,本王会安守南蛮之地,绝不会领兵北上。本王不是畏惧你,只是尊敬你,你是一个真正的勇士。” 年华笑了笑,“王主也是一位真勇士。希望王主守诺,为苍生谋福。” 两人互相作别,走出长亭,各自骑上战马,就此分道而行。拓拔玥往南,回南蛮;年华往北,回玉京。 年华取道紫塞,途经若国。半路上,她接到青阳的传书,他邀她去景城小聚。屈指一算,也有十年没见到青阳了,年华决定在景城稍作停留,和青阳聚一聚。 因为景城和原定路线有偏差,年华令田济带大军按原定路线前进,自己只身一人去往景城。田济不放心,派遣巴布、乌雅和三千白虎、骑与年华同行。 年华笑道,“田副将多虑了。青阳师兄如同我的亲兄长,绝不会对我不利。再说,清平郡主和朱雀骑也在景城,不需要带白虎、骑前去。” 田济道:“万事小心为上。大将军带上巴布、乌雅,也让我等能够放心。” “好吧。”年华不忍心让田济担心,点头同意了。 年华领兵去往景城。路上,经过丹水时,年华神色黯然。当年,为了保住景城,她带领白虎、骑突围,从丹水去往宵明原。他们在半路上被轩辕楚追击,为了保护她平安离开,赫锋等将士葬身在了冰河之下。 年华带领众将士在河边焚香祭奠赫锋等人,檀香燃尽后才离开,心情非常沉痛。 在钩吾渊,年华看见了一道银色飞瀑,从高愈千尺的悬崖上飞流直下,水烟袅绕,声如龙啸。艳阳漫天白,水珠跳跃,在阳光下折射出极美的景致。 这道瀑布名叫龙罨瀑布,是梦华九州最大的瀑布。相传斗神爝在黄泉得到幽冥剑后,在此试剑,幽冥剑劈裂了天穹,使得天水倒卷而下,形成了这一壮美的景观。 壮美恢宏的瀑布景观慑人心魄,年华和众人唏嘘不已。离开了龙罨瀑布,沿着山路绝壁行走,绝壁深渊百丈,浮云环绕,暗河奔流不息。深渊对面也是山壁,两边相隔百余米。 马蹄踏着碎石,白虎、骑缓缓前进。白虎、骑在山间行走,按计划今夜就能抵达景城。天高云白,山风阵阵,瀑布的轰鸣声已经遥远而模糊。 朔方平,北冥覆,禁灵倾,若国俯首,越国灭亡,六大诸侯国如今仅存皓国。皓国地处西南,偏安一隅,兵力也并不雄厚,不足以威胁天子。九州散局归一,乱世已经初定,百姓能够不再受颠沛流离之苦,崇华帝也挣脱了李氏、萧氏的束缚,真正成为了梦华之主,可以施展他的政治抱负,实现他光复盛世的理想。 这么多年的辛苦,这么多年的征战,双手染满鲜血,身上背负杀孽,终归还是换来了乱世的结束。年华觉得欣慰,觉得值得,但也觉得怅惘。终结乱世,开拓清平,她实现了曾经对宁湛的承诺,但却失去了那个和她相约白头的少年。她和宁湛得到了桃源,却失去了彼此。爱如幻梦,蓦然回首,已经不见了当年的青梅竹马,只留冰冷的背叛,永远的陌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 巧遇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心中隐隐作痛。她抬头望向天空,心情顿时明朗了许多,云白风轻的天空,让她想起了云风白。他现在是在北宇幽都?还是在葛地?他此刻所在的地方,是不是也云白风轻,艳阳高照? 年华不经意地侧首,看见对面的山崖上站着两个人。——一名白衣银发的男子,一名绯衣似火的女子。白衣男子似乎被白虎、骑的旗帜吸引,站在悬崖边望向这里。绯衣女子站在他身边,在对他说些什么。 “巴布,乌雅,你们看见对面悬崖上的人了吗?”年华一怔,问道。 “看见了,那白衣男子似乎是云公子?”乌雅手搭凉棚,望向对面,道。 看来不是幻觉,连乌雅都认出了云风白。年华催马上前,立于悬崖边,想看清楚对面的人,也想让对面的人看清自己。可惜,隔得太远,她无法看清对方的容颜,但能够感觉到对面的人是云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是想去越国找她? 另一边的悬崖上,绯姬垂首道,“从旗帜上看,对面应该是白虎、骑,年姑娘也一定在其中……” 云风白看见一名银甲战将催马立于悬崖边,他心念一动,也走到悬崖边。是年华吗?他想看清她。分别以后,日日夜夜的思念让他煎熬,恨不得立刻去往她身边。可是,龙断雪和龙首门纠缠不休,他身为圣浮教主,不得不带领教众与之周旋。等局面暂定,他能够离开无色、界时,越国之战已经如火如荼。他带着绯姬跋涉千里,去往越国,一路上不断地被龙断雪伏击和追杀,耽误了许多时间,今天才到达钩吾渊。不想,倒正好和年华不期而遇。只可惜,他们一个在悬崖这边,一个在悬崖那边,中间隔了一道天堑。 年华和云风白隔崖相望,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是如此地思念他,如此地担心他的安危,如此期盼和他再相逢。她看不清他的脸,但能够感觉到他在温柔地望着她,他也在思念她。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附近,有能够通向对面的吊桥吗?”年华问道。 “从地图上看,要去这附近最近的吊桥,也要往下游走一天半的行程。”巴布回答道,看见年华似乎有想往吊桥去的意思,又赶紧道,“已经和青阳大将军约定好,今夜就到达景城,如果无故失约,未免太失礼了。不如这样,大将军告诉云公子我们将去景城,让云公子去景城相会。” 年华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但是又有些犯难,“我怎么传信?隔得太远,山风又大,他恐怕听不见……” 乌雅眼珠一转,笑道:“用箭传过去嘛!” 巴布瞪眼,“相隔这么远,且不说箭能不能射过去,就是能射过去,山风这么大,万一失了准头,射伤了人怎么办?” 乌雅反瞪眼,“你就不会把箭头折了,用布包起来再射么?以大将军的膂力,这点距离不是问题。” 年华叫人拿来笔墨,在素绢上写下“景城”二字。她折断一支铁翎箭,将素绢扎在箭上。这样,即使箭射中人,也不会伤到人。 年华挽弓,射出断箭。 云风白仍旧站在对面山崖上,望着这边。箭穿风而过,落在云风白脚边。他拾起箭,解开素绢,看到景城二字,明白了年华会在景城等他。 云风白向年华微笑颔首。年华知道他会去景城,也露出了笑容。虽然,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天堑,看不见彼此的笑容,但似乎彼此就在身边,温暖而甜蜜。 天色已经不早,巴布催促年华动身,“大将军,该起程了。否则,今晚到不了景城。” “好。”年华收敛了流连,勒转马头,领兵向景城进发。走了很远,她回头望时,云风白还静静地站在原地,衣袂翩跹。 年华决定,这一次和云风白相见之后,她一定永远不再和他分离了。这么多年来,云风白一直陪伴她,守护她,倾心相待,不离不弃。她却一直未曾为他做过什么,反而常常害他身陷险境。那么,从今而后的时光,她将用她所有的爱回报他,无论天涯海角,黄泉碧落,和他永远相伴相依。云风白喜欢清静,那么他们就远离繁华,自由自在。只要他开心,富贵荣华,权势名利她都可以抛弃,所有的羁绊她都可以割舍。前尘如梦,梦醒无痕,如今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云风白。只有,云风白。 年华抵达景城时,已经是月升千山冷。 青阳等待许久,见白虎、骑逶迤而来,急忙下令开城迎接。 清冷的月光下,明火如昼,一身玄甲的青阳微笑着走向年华。青阳昂藏七尺,体格魁梧,麦色的皮肤,棕色的瞳孔,五官深如刀刻,气质粗犷豪放。明明是一个征战沙场的铁血男儿,但是笑起来却偏偏带着一股阳光的孩子气。 年华翻身下马,走向青阳。十年未见,青阳并未改变多少,但是笑颜中多了几分沧桑。岁月如刀,总是会在人的身上刻下时光流逝的痕迹。 “华师妹,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两人靠近的瞬间,青阳倏然抬手,拍向年华的肩膀。 “青阳师兄也一样……”年华笑道,并未见她有所动作,但青阳的手却拍空了。 “华师妹,你为什么要躲开?几年不见,就这么疏远,真是让为兄心痛……” “青阳师兄,如果我不躲开,就会肩痛了……”年华笑道。如果被青阳这一掌拍实了,她的肩胛骨一定会碎掉。从小到大,青阳的碎肩掌就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啊,清平郡主,你也来了!”青阳冲着年华的身后笑道。 年华回过头去。在她看清身后并没有人时,右肩传来一阵大力,青阳的手结结实实地拍在她的肩膀上。 年华觉得右肩已碎,热泪盈眶,“青阳师兄,你、你又使诈……” “那是因为你太笨了,啊哈哈哈……”青阳大笑,拉着年华入城。青阳虽然在大笑,但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他明白,年华并不笨,只是对待信任的人从来不设防。衣袖中的那一纸诏令,如同千斤重担,让他的心中沉重如铁。武昭王项瑄不是一个甘于雌伏的人,他想要的不是和平,而是天下。青阳袖中的诏令,内容只有四个字,杀死年华。 年华和青阳进入景城,在飞鹫营中,青阳准备了酒宴,为年华洗尘接风。酒宴上,有最烈的美酒,年华和青阳对饮,谈笑风生,很开心,很尽兴。 武将在沙场上搏命,今日生,明日死,谁也不知道一别之后,会不会就是永诀。十年了,青阳还安好地活着,年华也安好地活着,这是一件值得庆幸和高兴的事情。 “华师妹,你我兄妹二人难得相聚,无论如何,你要在景城多留几日。”青阳爽朗地笑道。 “嗯。”年华点头,笑道,“我会多留几日,我要在景城等一个人。” “等谁?”青阳好奇地问道。 “等会和我共度余生的人。”年华的声音非常温柔。 “宁湛要来景城?”青阳微微吃惊。 年华神色黯然,“不,不是宁湛。我等的人,叫云风白。” 青阳激动地道:“华师妹,你终于清醒了,不被宁湛那小子蒙骗了!为兄一直就觉得宁湛那家伙心思难测,非常靠不住……” 从小到大,青阳一直不喜欢宁湛,觉得他心性阴柔而深沉,不够坦荡。 年华悲伤地道:“宁湛已经不在了。在这茫茫红尘中,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青阳轻轻拍了拍年华的肩膀,“光阴流逝,没有人会一直一成不变。” 年华扑哧笑了,“青阳师兄你不就一直没变吗?” “我……”青阳神色微变,袖中的诏令仿佛刀刃,割着他的手臂。光阴流逝,没有人会一直一成不变。他也一样。乱世中,武将的立场随君王而改变,他和年华曾经亲如兄妹,同为盟友,如今却是敌人。他必须听从武昭王的命令,杀死年华。谋略为上,兵不厌诈,他将选择最稳妥的方式行事。——在年华醉酒后,攻其不备,将其斩杀。这不能怪他利用她的信任,要怪只能怪两人各为其主,立场不同。将门弟子注定互相残杀,这是铁律。 “青阳师兄,你怎么了?”年华见青阳突然发愣,伸手在他眼前晃。 “没、没事。”青阳回过神来,端起酒杯,笑道:“来,华师妹,陪为兄喝酒。今日,我们一醉方休!” “好,一醉方休!”年华与青阳碰盏,笑道。 青阳、年华纵饮笑谈,不知不觉月上中天。也可能是赶路累了,也可能是酒太烈了,年华醉倒在了桌上。 青阳望着醉倒的年华,手缓缓伸向佩刀。 冷月悬挂中天,千山重叠,万里莽原。夜风吹过,檐铃轻响,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一下。青阳的内心在激烈地交战着。刀若拔出,就再无回头路。杀了年华的同时,若国和玉京势必会燃起战火。年华对他信任如初,丝毫不加防备,他觉得歉疚,觉得悲伤。 正犹豫不决间,青阳抬头,看见了墙壁上悬挂的朱雀火羽,他的手蓦地一松,刀落在了地上。他也颓然坐在了地上。 风吹檐铃,玎铃作响。 年华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大概是宿醉的缘故,她的头有些痛。她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房间的了,大概是青阳派人送她回来的吧。果然,论酒量,她始终拼不过青阳。 年华伸了一个懒腰,在侍女的服侍下,梳洗完毕。用过早饭后,她神清气爽地去找青阳。 年华刚走到塔楼下,就看见青阳凭栏而立,望着远山,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手中握着一支朱雀火羽,眼神有些悲伤。 “青阳师兄!”年华在塔楼下叫青阳。 青阳低头,看见年华,急忙收了手中的朱雀火羽,笑着走下塔楼,“华师妹,今天我们去校场,我们许久不曾切磋武艺了。记得在天极门时,我们常常都是十八般武艺轮番比过来。” 封父严苛,为了训练青阳和年华的战斗力,常常让他们对战。输的人,不仅会被封父骂得狗血淋头,还得在一段时间内承担将门的一切重活。虽然封父嘴毒,但他的责骂对青阳和年华的杀伤力,远远不如承担将门的一切重活大。为了不干活,青阳会毫不留情地把年华打趴下,年华也会拼尽全力地把青阳踢飞。那是一段痛苦又快乐的日子,当时觉得是辛苦,现在体味却是温暖。 年华笑道:“好。不过,输了的人还要干重活吗?” “不,输了的人会死。”青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年华没有把青阳的话当真,只是笑了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四章 藏情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青阳、年华走向校场。 “清平郡主不在景城吗?”在飞鹫营中没有看见宁无双,年华忍不住问道。 景城之战后,若国重执诸侯之礼,岁岁纳贡。景城中冶铸出的兵甲,也有一半归属天子。崇华帝派遣武将常年驻守紫塞边境,监控景城。清平郡主宁无双主动请缨,领朱雀骑驻守紫塞。她这一守,就是十年。 “郡主只会在双月的月底来景城查视冶炼兵器的情况。这个月是单月,她不会来景城。”青阳道。说到宁无双,青阳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说不出的温柔。 年华望了一眼青阳,笑道:“青阳师兄,如今还是塞上清风伴你共醉明月?” 青阳曾经说过,他要寻觅一个能与他并肩纵马,驰骋沙场的女子,此生如果不得伊人,就让塞上清风伴他共醉明月。年华还打趣他会打一辈子光棍。 “在景城中,我并不孤独。”青阳道。 这十年来,除了去东方讨、伐作乱的蛮族,去南边对抗越国的侵略,青阳一直驻守在景城。虽然景城是若国除了王都之外最重要的城市,但其实并不需要身为圣佑大将军的青阳亲自坐镇,但青阳始终不曾离去。他不离去的原因,是为了能够看见隔着莽莽紫塞,驻守在另一座边城里的女将——宁无双。 景城之战中,青阳和宁无双并肩作战,驰骋沙场,击退了郁安侯和轩辕楚,将灵羽骑和天狼骑驱逐出紫塞。那一战中,他们结下了深厚的情意。 景城之战结束后,宁无双离开景城,回到了紫塞边城,青阳心中淡淡的失落。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宁无双一直没有回玉京,于是青阳也没有回王都。他们都留在了紫塞驻守各自的边城。 青阳最盼望的日子是双月的月底,宁无双会来景城中视察冶炼兵器的情况。看见宁无双,会让青阳很开心。宁无双很矜持,青阳很沉默,他们的对话屈指可数,也很寡淡,但是气氛却并不尴尬。情到深处,反是无言。他对她魂牵梦绕,但真正见到她时,却无法说出思念。不过,这份感情,他只能深埋心底。 “有无双郡主这样的红颜佳人相伴,换做是我,也不会觉得孤独。”年华眨眨眼,打趣青阳。青阳说到宁无双时,神色如此温柔,他莫非是爱上宁无双了? “不要胡说!我只是一个诸侯国的武将,怎么配得上无双公主?”青阳的黑脸微微地红了。 崇华帝名义上是清王世子,清王长女宁无双是他的姐姐。对有“红颜铁骑,战国无双”之称的宁无双,崇华帝非常敬重,曾经破例晋封她为“毓德公主”,但是世人仍然习惯称宁无双为“清平郡主”。宁无双是梦华九州最高贵的公主,能与之婚配的只有诸侯王孙,士族俊彦,而他只是一个诸侯国的将军。两人身份悬殊,他不敢妄想。更重要的是,武昭王不甘雌伏的野心,迟早会让青阳和宁无双成为沙场上的敌人。青阳不可能背弃若国,宁无双也绝不会舍弃玉京。所以,这十年来,青阳只是看着宁无双,期待她来到景城,然后怅然她离开。他将感情深藏心中,不曾对她表露半分心迹。 “青阳师兄,无双郡主不是一个介意身份的人。”年华笑道。 青阳沉默。衣袖中的诏令,仿如毒蛇般一点一点吞噬着他的爱情,他无力反抗,也无法反抗。忠于武昭王,不仅是他身为武将的责任,更是他家族世世代代的责任。他的父亲,他的祖父,他的曾祖父,都对若王忠心不贰,誓死效忠。他不会,也不能背弃家族的使命和荣誉。昨夜,他无法对年华下杀手,因为他的自尊和良知不允许他这么做。但是,今日在校场上,他不会手下留情,他将光明磊落地和年华一赌生死。如果他死在校场上,则可以无愧于武昭王。如果年华死在校场上,那他可以无愧于自己。虽然,他真的不想杀死年华。 校场之上,黄沙漫漫,飞鹫骑在不远处操练。 年华顺手从兵器架上拿起一支银枪,“今天,我用枪。” “那,为兄用戟。”青阳见状,选择了长戟。 其实,年华最擅长的兵器是重剑,青阳最拿手的兵器是长枪,年华觉得只是切磋,不是决一生死,她没有选择圣鼍剑,青阳也没有拿出他的双龙盘蛟枪。 年华挽枪,使了三招枪法,干净利落。 年华笑道:“青阳师兄,今天肯定是你输!” 青阳大笑,挥戟而出,“华师妹,不要太张狂,输的人一定是你!” 戟如飓风,枪如银龙,青阳和年华激战在一起,难解难分。时而风卷银龙,时而龙啸飓风,校场上激荡起层层罡气,飞沙走石。 青阳的招式一招快似一招,一招狠似一招,逼得年华节节败退。 年华手底留了三分力量,没有和青阳全力相搏。她惊讶于青阳搏命的打法,不过斗性却被激起,既然青阳这么较真,那她就陪他认真地玩一玩吧! 正午的阳光下,银枪幻化出万道清辉,在年华手中如同真正的蛟龙,腾云翻海。银枪直卷青阳而去,青阳疾步后退。刀枪无眼,年华担心伤到青阳,生生遏止了银枪的攻势。 青阳大喝一声,挥戟而出,锋利而钝重的长戟削断了银枪,以疾风般的速度,泰山压顶般的力道,斩向年华的脖颈。 青阳的眼神,悲伤而沉重。 年华惊愕地张大了嘴,身体无法动弹,脑中一片空白。为什么,为什么青阳师兄这么认真?她就要死了么? 劲风刮过脖颈,如刀锋擦过,非常疼痛。然而,年华并没有身首异处,一条龙骨铁鞭卷住了青阳的长戟,让他没有挥出这致命的一击。戟锋离年华的脖子,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 年华吓出一身冷汗,全身无力。她顺着铁鞭望去,一匹战马之上,一名美丽的赤甲女将正手持骨鞭,静静望着她。女将修眉凤眼,琼鼻樱唇,青丝微卷,半绾半垂,散在雪白的脖颈上。她身着兽纹束腰中裙,手腕束着箭袖,脚踏鹿皮靴子,明艳中不乏英气,勇武中不乏优雅。 “无双郡主!”年华笑道。 青阳回过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宁无双怎么会出现在校场上?继而,他的眼中又流露出一抹异样的温柔。 宁无双松开骨鞭,赧然一笑,“无双听说年大将军来到景城,于是也来见一见。刚才到达校场时,看见你们正在切磋兵器,青阳大将军的长戟似乎失控,情急之下,只能挥鞭,希望没有伤到青阳大将军。” 宁无双这一鞭救了年华,但青阳的手背上却多了一道骨鞭上的倒钩刮出的伤,鲜血淋漓。 青阳并不在意,“只是小伤而已,不碍事。幸而郡主及时挥鞭,否则青阳险些伤了华师妹。华师妹,真抱歉,让你受惊了。” 年华豁达地道:“刀枪无眼,打斗中一时失控也是难免。青阳师兄不必介怀。” 宁无双翻身下马,走向青阳和年华。看见青阳手背上的伤,她心中一痛,“青阳大将军,你把手伸出来。” 青阳愣了一下,乖乖地把手伸出来。 宁无双从随身的荷包中取出一瓶药,她将银色的药粉倾洒在青阳手上的伤口处,又拿出一条手绢,为青阳包扎。 宁无双的动作温柔而细心,望着宁无双的容颜,青阳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连伤口处也甜丝丝的。 “好了。”包扎完毕,宁无双对青阳笑道,脸上微微泛红。 “多谢郡主。”青阳急忙垂头,掩饰心中的慌乱无措。 年华望着青阳和宁无双,顿时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宁无双主动请缨,驻守紫塞边城。她这一守,就是十年。许多人都不明白,以宁无双的才能和威望,明明比年华和萧良更有能力和资格做大将军,她为什么不留在繁华的玉京,而甘愿沉寂于荒凉的边塞?曾经,崇华帝有意挑选朝中最杰出的俊彦做毓德公主的驸马,但是却被宁无双婉拒了。宁无双始终孤身一人,带领朱雀骑往返于玉京和紫塞之间。谁也不知道,她在紫塞边城中守候和等待着什么。 年华现在隐隐明白了,宁无双一直在等候的是青阳。 宁无双的突然到来,打乱了青阳的计划,他不得不中止执行诏令。莫名的,青阳心中松了一口气。 宁无双和年华在景城相见,非常高兴。她们曾经不打不相识,互相欣赏,惺惺相惜。景城之战中,年华传书求救,宁无双冒着生命危险出兵来援。年华和宁无双相交不多,但却神往已久,这次在景城相见,两人分外投缘。年华非常欣赏宁无双,她聪慧,理智,温和,将锐气和峥嵘内敛于胸,处处透露出一种宽和的睿智,温柔而亲切。宁无双则喜欢年华的狂烈,正直,善良,锐气尽现,峥嵘尽露,但也不失温润,颖慧。 宁无双来到景城,青阳多了几分微妙的变化。年华看在眼里,心中觉得很有趣。木讷的青阳师兄和睿智的无双郡主,倒真是十分相配的一对。从他们的相处来看,青阳师兄钟情于无双郡主,无双郡主也钟情于青阳师兄,可是他们为什么彼此从不点破? ☆★☆★☆★☆★☆★☆★ 少年游?寻华?一梦葬(J赠) 入梦千年身皆葬,情缠咒一场。琉璃火中,与君屠龙,缘孽尽相偿。 屡忆三月天正好,云里鸢尾长。往事成尘,痴执成魇,忘忧可得忘? 少年游?湛华?谢荼蘼(J赠) 当时少年不知愁,执手诺白头。红颜明烈,帝子多情,未解世事忧。 谁共花下一壶酒,笑说清平后。奈何东君,无意相留,春去荼蘼瘦。 少年游?风华?叹相惜(J赠) 昔年雪原幻春海,潋滟瞳中埋。剑底知交,随君陌上,不悔倾心待。 几番缘错几离散,几番燕归来。江南塞北,青丝银发,看尽流光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五章 发鸠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在景城中等待云风白,从他们分别的地方到云风白抵达景城,大约要三、四天。但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第七天了,云风白还没有到达景城。 第七天,年华一整天都站在城楼上等候,直到夕阳已经落下地平线,还是不见云风白的身影,她心中泛起淡淡的失落。也许,他正在路上,要明天才会到吧! 年华骑马回到了飞鹫营,青阳、巴布等将士刚结束了一场蹴鞠,汗落如雨。乌雅在笑眯眯地数银子。——蹴鞠开始前,她就开了一局,蛊惑围观的将士们下注,赌白虎、骑和飞鹫骑谁会赢。宁无双和朱雀骑在旁边看热闹,因为青阳和飞鹫骑赢了,宁无双笑得很开心。 年华神色失落,宁无双见了,安慰她,“也许,他们路上走岔了,所以耽误了时日?从钩吾渊到景城有好几条岔路,不是熟悉此地的人,没有行军地图,很容易走错路。” 年华怔怔点头。云风白和绯姬都是绝世高手,应该不会遇上危险,那么也许真是走岔路了吧! 青阳一边擦汗,一边道:“为兄这就派飞鹫骑去几条容易迷路的岔路上,让他们找一个白衣银发的男人和一个红衣女人。” 年华道:“现在已经天黑了,要派人寻找,也得明天了。” 青阳轻轻拍了拍年华的肩膀,“不要担心,即使云风白迷路到紫塞的另一边去了,为兄也一定把他找回景城来!” 年华笑了笑,点点头。 “华师妹,等云风白到了景城,为兄就做主婚人,让你们成亲。老实说,从小为兄就担心你凶巴巴的,会嫁不出去……趁这个云风白还糊涂着,没有发现你凶神恶煞的一面,还是赶紧成了亲为妙。到时候,他要反悔也来不及了……”青阳认真地道。 “噗——”宁无双喷出了正在喝的一口茶。 年华嘴角抽搐,“青阳师兄,我什么时候嫁不出去了?什么叫他要反悔也来不及了……” 青阳嗓门大,引得乌雅、巴布等人纷纷回头,“青阳大将军,谁要成亲了?谁嫁不出去?” 青阳刚要回答,年华一拳打飞了他。 年华闷闷地回到房间。侍女端来丰盛的晚餐,她完全没有食欲。她推开门,走到栏杆边,望着新月一钩,远山绵延,心中惆怅。她拿出朱笛,放在唇边,吹出了一曲《铭殇》。她希望这笛音能够穿过千山,让云风白听到,让他知道她在思念他。这一次相见,她再也不和他分离了。 夜凉如水,天星如棋。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年华转身欲回房间,却看见宁无双向她走来。 “无双郡主,这么晚了,你还没有歇息?” 宁无双淡淡一笑,道:“我睡不着。我知道你也一定还没睡,就来看看你。” 年华笑道,“外面很冷,进房间来吧!我让人温一壶清酒。” “把酒夜谈么?好主意。”宁无双笑了笑,随年华走进房间。 烛火明亮,美酒温醇,年华和宁无双坐在胡床、上对饮闲谈。两人谈着谈着,话题转到了青阳身上。 宁无双问道:“青阳大将军小时候是一个怎样的人?” 年华回忆道:“青阳师兄小时候很热血,很正直,很刻苦,也很聪明,但有时候会犯傻。” 宁无双笑了,“他会犯傻?说来听听!” 年华笑了笑,道:“有一年岐黄配制了上好的跌打药酒,师父给我们两只碗,让我们去医门盛药酒。两只碗都装满药酒后,药瓶里还剩一点,青阳师兄觉得可惜,就把碗里的药泼了,去装剩下的那一点;还有一次,师父见阳光很好,让我们把一些珍贵的兵书翻出来晒一晒,免得发霉了。我们把兵书摊在空地上晒,突然下起了暴雨,师父和我手忙脚乱地收书,青阳师兄却跑去收兵器,说是书淋了雨怕什么,又不会生锈……” “扑哧!”宁无双不禁笑了。 “无双郡主,你喜欢青阳师兄吧?”年华问道。 宁无双垂下了头,没有否认。 “青阳师兄也很喜欢你。他是一个很重情的人,只是有时候太木讷,不知道如何表达。”年华笑道。 “我知道。”也许是酒的关系,宁无双脸颊微红,神情温柔。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道:“只可惜,我和他站在敌对的位置。” 战场之上,相逢相惜,易成良友知音,却难解剑化仇。武昭王野心勃勃,不甘于永久臣服,崇华帝胸怀宏图大志,终有一日会容不下若国的存在。迟早有一日,青阳和宁无双会成为敌人。 “一定有办法可以不为敌的。”年华道。 这么多年来,因为天下,因为权势,她曾经爱的人,爱她的人,一个一个都成陌路,都已永诀。她已经看倦了无常的冰冷,她希望青阳和宁无双可以得到幸福。 “我和他唯一的净土,就是离开。我不做清平郡主,他不做圣佑大将军,我可以放下一切,可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放下。我想,他一定放不下,因为他是一个固执而认真的男人。”宁无双苦笑。她会一直在紫塞等下去,等青阳鼓足勇气对她说,‘我们离开吧,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长相厮守。’;或是等待她和青阳成为敌人,决战沙场的那一天。 “青阳师兄确实是一个固执的人。”年华也苦笑。青阳虽然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但是他更重责任。他放不下他的君王,他的责任。 宁无双和年华秉烛夜话,直到二更天,宁无双才离开。这一夜,年华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她一剑斩飞了青阳的头颅,鲜血染了她一身,一脸。她惊醒了之后,冷得浑身发抖,彻夜无法合眼。 第二天,青阳出动了飞鹫骑,去往几条岔道上寻找云风白和绯姬。又过了三天,云风白仍然没有出现在景城,飞鹫骑也没有任何线索。 年华心中有些慌乱,云风白绝不会无故爽约,即使他不能来景城,也会派人来知会她。他没有来景城,也没有派人来传讯,难道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飞鹫骑扩大了搜寻范围,年华在景城中心急如焚地等待。年华停留在景城的时日已经超过了预计的很多天,在临羡关等待她的田济屡次传书,请她起程回玉京。年华不肯离开,回函让田济先回玉京。 这一天,天上下起了大雨,年华撑着油纸伞站在城楼上。风夹着雨点吹湿了她的衣裳,她也丝毫不觉得冷。她一直望着驿道尽头,盼望古道上会突然出现一个白衣人影。可惜,白衣人影始终没有出现。 古道尽头,马蹄声起,三名飞鹫骑将士冒雨飞驰而至,进入了景城中。不一会儿,青阳来到城楼上,对年华道,“华师妹,飞鹫骑来报,在离钩吾渊五十里的发鸠峡中,发现了一名身受重伤的红衣女子。女子在一个山洞中养伤,因为受伤太重,不能带回景城。” 年华一惊,“女子是不是绯姬?” 青阳道:“不知道。女子似乎误会了,她打伤了几名将士,自己也昏倒了。” 年华扔下了伞,匆匆走下城楼,“来人,备马,我要去发鸠峡。” 年华等不及雨停,冒雨出城。青阳、宁无双不放心,也跟了去。 年华赶到发鸠峡时,已经是下午光景。大雨已经停了,山中碧叶如洗,飞鹫骑带领年华来到一个山洞中,一名绯衣女子正在昏睡着,飞鹫骑守在洞口。 年华一见绯衣女子,心中快跳了三拍。正是绯姬。 年华走到绯姬身边,查看她的伤势。绯姬昏迷着,唇色苍白如纸,呼吸微不可闻。绯姬的身上没有致命的外伤,年华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内息紊乱且虚弱,只怕是被内功高手伤了筋脉。 绯姬在江湖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有谁能将她打伤成这样?云风白呢?云风白在哪里?他是不是也遇到了危险? 年华心神紊乱,无法镇定下来。 宁无双和青阳走了过来。 青阳道,“将士们说,山洞里就只有这位绯姬姑娘一个人,没有云风白。大家在这附近仔细搜查过,也没有发现云风白。” 宁无双来到绯姬身边,探了探她的脉搏,心知是受了内伤。她从随身的荷包中拿出了一个小瓶,倒出一粒朱色药丸,掰开绯姬的嘴,喂入她的口中。 绯姬的喉咙动了一下,吞下了药丸。 不一会儿,绯姬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有些涣散,但是在看清年华时,情绪激动,一把抓住了年华,眼泪夺眶而出,“年姑娘,主上他……他被龙断雪杀了……我们赶往景城,龙断雪追来了,他杀死了主上……太可怕了,龙断雪已经不是人了,他是魔鬼,可怕的魔鬼……我眼看着主上被他杀死,鲜血染满了白衣……主上前一刻还非常开心,说立刻就能到景城了,可是下一刻,他就全身是血,跌下了悬崖……” 绯姬激动之中,语无伦次。但是,年华却听懂了,青阳和宁无双也听懂了。云风白……死了…… 年华眼前一黑,心仿佛破了一个大洞。她缓缓后退,直到脊背猛地撞上了冰冷的石壁。她沿着石壁无力地滑下,跌坐在地上。脸上湿漉漉的,她伸手一擦,是眼泪。 青阳和宁无双面面相觑,神色凝重。 青阳走到年华身边,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宁无双照料着情绪激动的绯姬。 这一日,天色已晚,无法赶回景城,青阳、宁无双、年华和随行的一队飞鹫骑皆在发鸠峡过夜。 夜色深沉,篝火燃烧,在宁无双的照料下,绯姬恢复了一些力气,开始向年华述说事情的经过。 在三桑城被云风白逼落悬崖后,龙断雪大难不死,逃回了皓国。端木寻嘲讽他为“没用的废物”。龙断雪羞愧,发誓要报仇。为了变得比云风白更强大,龙断雪修炼了玄门的禁忌之术——九转九相神功。 九转九相神功是一种极其霸烈的邪门功夫,它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最大程度地提升修习者的功力。但是,相应的,修习者付出的代价也非常惨重。它会减损修习者的寿命。九转九相神功修习到第九层时,修习者所剩的寿命不过三年,中途还会伴随肉体上的无尽痛苦。 按理说,这样杀鸡取卵的可怕邪功,只有傻子才会去修习,可是世界上从来不缺傻人。龙断雪也是傻人中的一个。龙断雪疯狂地爱慕着端木寻,他不能忍受自己在她的眼中是“没用的废物”。只要她能够多看他一眼,他愿意折损寿命,他愿意为她而死。龙断雪修习了九转九相神功,重获了端木寻的信任和重用。 龙断雪奉端木寻的命令,带领龙首门人去北宇幽都无色、界铲除圣浮教,诛杀云风白。情势十万火急,绯姬和十二星使敌不过龙断雪,只能传书去葛地,请云风白回无色、界。云风白回到无色、界,和龙断雪决战于黄泉谷,击退了龙首门的势力。这一战之后,龙断雪和云风白的仇怨越结越深。 等北宇幽都的情势稳定下来,云风白又开始神龙见首不见尾,他离开了无色、界,回去了葛地。他临走前留下了一封信,他把圣浮教主的印信传给了绯姬。他觉得绯姬比他更适合统领异邪道。他所求的,只是和年华一起平静地生活。 绯姬看到信,急忙去追云风白。在她心里,云风白才是真正的异邪道之王,江湖中无人能出其右的“公子白”。只有云风白才有力挽狂澜的能力,保住圣浮教在江湖中的地位。就如同这一次,龙首门来犯,只有云风白才能平息混乱,威慑群雄。他是她永远的梦想,永远的主人,她早已发誓追随他一生,侍奉他一生。 云风白回到葛地,越国之战已经如火如荼,他看见了年华的信,心中牵挂年华,决定去越国。绯姬在葛地追上了云风白,她一路追随他去越国,一路恳请他收回圣浮教主的印信。谁知,龙断雪查到了云风白的形迹,他带领龙首门中最出色的刺客,前来追杀云风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六章 功勋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发鸠峡上,龙断雪追上了云风白。在龙断雪和十名龙首门顶尖杀手的围攻下,云风白和绯姬身受重伤。 满地杀手的尸体,鲜血触目惊心,绯姬被龙断雪一掌震飞,狠狠地撞在石壁上,她的口中不断地涌出鲜血,她眼睁睁地看着云风白被龙断雪杀死。龙断雪护腕上的钢刺,穿透了云风白的胸膛,鲜血染红了白衣。 绯姬愤怒,她忍着剧痛,攻击龙断雪,却再一次被龙断雪的掌力震飞。她撞在一棵树上,剧烈的痛楚让她双眼一黑,昏厥过去。她最后看到的场景,是云风白被龙断雪击落山崖。 绯姬醒来时,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山风吹过。龙断雪已经不在了,龙首门杀手的尸体被野兽吃得七零八落,只剩骷髅。她身上带有驱兽的蛊香,没有野兽敢靠近她。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绯姬想起云风白已经被龙断雪所杀,心中悲痛。她伤得很重,无法联络圣浮教众,只能强撑着找一处山洞,以玄门心法疗伤。 “龙断雪已经不是人了,他是魔鬼……在黄泉谷时,他还不曾这么可怖,现在他的九转九相神功恐怕已经练至第九重天了……”绯姬颤声道,眼中充满恐惧,浑身瑟瑟发抖。 宁无双担心绯姬情绪太激动,会加重伤势,从荷包中拿出宁神的精油,擦在她的人中上,让她暂时安睡。 绯姬睡下后,年华起身走到篝火边,望着熊熊燃烧的篝火,面色苍白。云风白死了,被龙断雪杀死了,龙断雪和云风白的仇怨皆因为她而起。云风白因为她而死了。果然,她一身杀孽,命犯修罗,被苍天所厌弃,根本不配得到幸福。苍天总是会在她离幸福一步之遥时,将她推下黑暗的、冰冷的、绝望的深渊。一切的一切都是报应,都是苍天对她的惩罚。只是,连累了云风白。也许,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接受云风白的情意,将他远远地推开,他就不会遇到危险了。她太自私了,为了自己温暖,将他拉下了深渊。 “华师妹,不要太难过了……”青阳见年华脸色煞白,想安慰她,但是拙于言辞。 “青阳师兄,如果那一天和他在悬崖相遇时,我坚持去往吊桥,也许就能在路上遇见他了。那么,我即使敌不过龙断雪,无法保护他,至少也可以和他死在一起……”年华流泪道。 青阳不知道怎么安慰年华,伸出双臂,将她搂入怀中。年华靠着青阳的胸膛,放声痛哭。 宁无双见年华伤心欲绝,心中也很难过。她走过来,安慰年华:“虽然,这位绯姬姑娘说的话绝不会有假,但毕竟当时她身负重伤,神志不清,也许云风白并没有死?毕竟,我们没有看见云风白的尸体。而且,我们习武之人也都知道即使被利器穿过胸膛,如果没有伤到要害,也不一定会致命。云风白武功极高,内力深厚,不是一般常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龙断雪杀死?也许,他还活着……” 宁无双的话,她自己都只能信三分,但是年华却信了,仿佛垂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云风白真的还活着吗?” 宁无双不敢直接回答,“明日,我们去他坠崖的地方找一找,也许会有所发现。” 年华在火边坐了一夜,无法合眼。青阳,宁无双也难以成眠,绯姬和山洞外露营的飞鹫骑倒是睡得很熟。 第二天,在绯姬的指引下,年华等人来到云风白坠落的山崖。山崖边有四、五具白骨,都已经不完整了。山崖高约百米,其下是滚滚东逝的丹水,暗流密布,礁石丛生。即使是没有受伤的人,落下山崖也很难存活。 年华的心倏然凉了。 青阳派遣大量飞鹫骑沿着发鸠峡,去往下游找寻云风白的尸体。但是在这样湍急的流水中,显然不可能找到。 年华如行尸走肉,心哀如死。比起恨龙断雪,她更恨自己,即使她能够一剑平定天下,却也守护不了自己最爱的人。 永失所爱,泪竭肠断。 年华问绯姬,“怎样才能变得比龙断雪更加强大?” 绯姬一惊,抬头,“年姑娘,不要做傻事。即使我也恨龙断雪,但我不会去找他报仇。因为,他已经活不过三年了。这三年里,九转九相神功会反噬八十一次,一次比一次痛苦。他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我们没有必要去为他解脱。” 绯姬在景城养好伤之后,回去了北宇幽都。 丹水的一草一木都让年华伤心,在绯姬走后,她也带领白虎、骑回去了玉京。 临走的前一夜,年华对青阳道,“师父曾经说过,武将的道路从来孤独。我之前不懂,但是现在懂了。我们为将之人,浴血沙场,以天下为己任,为君王而征战,到头来白骨成山,满手鲜血,连最爱的人也保护不了,连最后一点温暖也留不住。生命无常,我们永远也料不到下一刻会怎么样。幸福,也是一件渺茫的事情。但是,还有机会选择幸福,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青阳师兄,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等到命运将你推上了孤绝,没有选择幸福的余地时,才后悔悲伤。无双郡主她一直在等你,只要你往前迈出一步,就可以得到幸福。你的幸福,那么近……” “我明白。”青阳眉宇紧皱,咬紧了嘴唇。这些天,看着年华悲哀欲绝,他感同身受,他试着想象宁无双不在世上时,他会有什么感觉,结果他的心痛得无法呼吸。原来,他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坚强如钢铁,冷情如顽石。他也是想要爱和渴望爱的。他胸中的某个坚守多年的信念,正在无声地瓦解。 年华带领白虎、骑回玉京时,已经是仲春时节,山间花红柳绿,生机盎然,可是在她看来,却是晦涩黯淡。 行到临羡关时,青阳派飞鹫骑传来了一个木匣,木匣中放着一纸诏令。 年华打开诏令,武昭王的手笔,内容是让青阳杀了她。 年华苦涩一笑,纤手微扬,诏令化作碎片,散落风中。青阳终于做出抉择了,这个抉择让年华欣慰。 这一年的秋天,紫塞发生了一件轰动的事情,镇守景城的若国大将军青阳和镇守紫塞边城的清平郡主宁无双在一次狩猎中,双双坠落山崖,身亡殒命,连尸首也未找到。飞鹫骑和朱雀骑大乱,紫塞一时间动荡不安。 崇华帝派遣萧良带领玄武骑镇守边塞,武昭王派遣青阳的弟弟青简镇守景城,乱况才逐渐平定。三年后,崇华帝出兵南征,若国灭亡。那时候,天下早已没有了圣佑大将军青阳和清平郡主宁无双,只有终南山下一对男耕女织的夫妇,过着幸福而平凡的生活。 年华回到玉京时,已经是暮春时节。年华骑马经过玉京的街道,百姓夹道迎接,人声如海潮,“风华大将军回玉京了!” “大将军斩杀了轩辕楚,平定了越国!” “据说,她带着皇长子一人一剑,杀退千军万马,冲出了重重包围的越宫……” “她一定是战神!” 百姓的眼中充满敬畏,惊叹,许多人甚至跪地膜拜,山呼:“战神庇佑疆土,永保河山——” 在年华的眼中,一切场景都是灰暗的。她看不见人们的神情,听不见人们的声音、在她的眼前,在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白衣人影,挥之不去。 金銮殿。 年华晋见崇华帝。 九龙御座上,年轻的帝王嘴角扬起微笑。在战场上,她从来不曾让他失望过,她是天下最优秀的战将,风华一剑,能定天下。 白玉冕旒下,宁湛的眼神温柔而复杂,即使她始终不曾原谅他,他也绝不会放开她。有生之年,她永远也不能逃离他。在这冰冷的王座上,在这偌大的皇宫中,他觉得孤独,非常孤独。自从她和他决裂以来,他只能在回忆里才能找到一点温暖。每天在荼蘼宫中,他看着她的画像,假装她还在他身边。他发现自己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那么,即使找不回来,他也要将她永远束缚在身边。也许有一日,她会回心转意。他的至宝,将会失而复得。 年华浑浑噩噩地站着,她一直低垂着头,没有看御座上的帝王,也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帝王的封赏对她来说,好像失去了荣耀和意义。她第一次深深地觉得,为大义,为天下,为荣誉搏命换取的功勋,远远不及一个执手共白头的人重要。只可惜,她明白这一点时,和她执手共白头的人已经永远不在了。 崇华十三年春,风华大将军归玉京。帝大悦。年华平定越国,诛杀轩辕楚,帝授以金勋,晋封爵位,为风华侯。——《梦华录?崇华纪事》 凌烟台的庆功宴上,年华喝了许多酒,一杯接一杯,不曾停盏。功勋和封赏不能让她快乐,她只想醉死在酒中,那样就可以忘记悲伤,忘记痛苦,忘记孤独,忘记幸福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倏然破碎了。 文武百官都以为大将军因为高兴才开怀狂饮,纷纷敬酒祝贺。 年华来者不拒,大笑畅饮。 宁湛透过白玉冕旒,望着年华,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能够体味到她笑容之下隐藏的心碎,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懂她。 凌烟台的宴会散后,已经是掌灯时分。年华醉得一塌糊涂,她觉得头重脚轻,如踩棉絮。神志不清中,有宫女扶着她上了一架步辇,她似乎靠在谁的胸膛上,很温暖,很熟悉。 新月如眉,宫灯飘摇,八名宫人抬着步辇,从凌烟台走向深宫,步辇上坐着年轻的帝王和醉得不省人事的女将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七章 花宴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承光殿中,兰烛高烧。宁湛扶着年华进入内殿,宫人欲上来搀扶,被宁湛遣开了,“去准备醒酒汤来。” “是。”宫人退下。 年华醉得不轻,醉相也非常不雅。她时而一拳打飞宁湛,时而又抱着他吐了他一身,宁湛只有摇头苦笑。 折腾了半天,年华终于累了,宁湛哄她喝下醒酒汤,她双眼一翻,睡了过去。 宁湛脱下年华脏了的外衣,扶她睡在榻上,给她盖上被子。宫人们默默地收拾了乱七八糟的地面,焚上了宁神的水沉香。宁湛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安静地坐在床边,望着熟睡的年华。 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她的醉相还是这么不雅,宁湛心中苦笑。 小时候,年华和青阳偷封父藏的烈酒喝,彼时师兄妹年纪尚小,都还不是千杯不醉的酒徒,常常喝得酩酊大醉。年华酒醉后,会跑到万生塔找宁湛,吐了他一身之后,呼呼大睡。宁湛默默地忍受着。终于,有一日,宁湛忍受不了了,埋怨年华,“每次你喝醉后,都跑来万生塔吐我一身,实在是有些过分……” 年华道歉,“对不起,每次醉酒后,都像是快要死了一样难受,我总是担心要是真的死了,会不会看不见你了。不知不觉,就来到万生塔了。” 原来是这样?宁湛一怔,心中泛起一阵温暖的涟漪,气也消了,“没关系,下次你醉了,还是来万生塔吧。你不来,我会更担心你。” “嗯。”年华开心地笑了。 “可是,既然喝酒很难受,你为什么还要和青阳去偷酒喝?” “因为青阳师兄说,不会喝酒的武将打不了胜仗。”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道理?!”宁湛一脸黑线。 “咦?难道不是吗?”年华一头雾水。 想起往事,宁湛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眼神也温柔了许多。十三年的隐忍,十三年的浮沉,十三年的布局,十三年的斗争,他终于得到了天下,也挣脱了束缚。如今,他是真正的梦华之主,九五之尊,没有人能够再左右他,违逆他。他不需要再勉强自己断情弃爱,也不需要为了平衡拉拢各种势力,娶许多他连容颜也记不住的妃嫔,更不需要将他心爱的女人再嫁给别的男人。 宁湛伸出手,握住年华的手。和她十指相扣,他顿时觉得自己并不孤独。千里疆土,万里河山,有她相伴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他们可以实现曾经的诺言,白头到老,不离不弃,她永远是他的年华,他永远是她的宁湛。将来,他们还会有很多儿女,儿子一定要像她这么勇敢,聪明,能征善战,运筹帷幄,等他们死去之后,才能继承他们的江山。女儿,女儿还是像她吧,美丽,聪慧,坚强,不过要温柔一些,不能再习武了…… 年华眉宇紧皱,眼角滑落了一滴清泪。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悲伤的事情,生离,抑或死别? 宁湛也流下了眼泪。他知道,他刚才所想的一切都只是妄想。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无法寻回,比如时间,比如爱情。皇甫钦的死,让年华恨他,永远也不会原谅他。等她一睁开眼,他们又会成为陌路人。——白天,从金銮殿到凌烟台,年华对他恭敬有礼,却始终没有看他一眼。她,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如果有什么办法让他可以挽回她,他一定不惜一切代价。 年华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处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她目光移动,看见伏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的宁湛,才猛然忆起这里是承光殿。 宁湛伏在床边小憩,睡得正熟。 年华隐约回忆起昨夜的情形,她在凌烟台大醉,来到了承光殿,大闹一通,然后睡去。难道,他坐在床边守了她一整夜? 年华心情复杂。她试着抽回手,惊醒了宁湛。两人对望无言,气氛尴尬。 “和轩辕楚一战,你身上受的伤还痛吗?”宁湛不堪沉默,打破了寂静。 “多谢圣上关心。已经没有大碍了。”年华答道。 冷冰冰的对答过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我听说,云风白在丹水坠崖身亡了?”过了一会儿,宁湛又打破了沉默。 “不,他还没有死,他一定还活在什么地方。”年华道。她始终这么告诉自己,骗自己相信云风白还活着。 宁湛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阳光照射入轩窗,时候已经不早了。年华站起身,向宁湛垂首道:“末将告退了。” 年华走过宁湛身边的那一刹那,宁湛拉住她的衣袖,“玉京初逢那一年,我们约好每年春天都一起看荼蘼花开,可是十三年了,这个约定从来没有实现过。今年春天,荼蘼花开得特别美,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年华回头,望向宁湛的眼睛。他的眼神让她想起了记忆中的少年,那个无邪的,真情的少年。不过,那些记忆太虚幻模糊了,她已经记不清了。 年华挣脱了宁湛的手,“有那种约定吗?我不记得了……” 年华离开了承光殿。 宁湛站在原地,阳光下,他的影子很孤单。 年华走出了承光殿,冰冷的风吹过,她穿得很单薄,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从承光殿走向宫门,太液湖依旧碧绿如玉,绵延的宫殿依旧华美巍峨,一如很多年前她初次见到时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皇宫里的花卉多了许多荼蘼花。她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见荼蘼花。荼蘼炽烈地盛放着,如火焰,如白雪,清风一吹,花瓣纷飞。 荼蘼花灼伤了年华的眼睛,她加快了脚步。错过的,不可挽留;逝去的,不堪追忆;她心中空茫茫一片,不知该何去何从。 年华不敢回葛地,那里有太多的回忆。她留在了玉京,将精力投入到繁冗的军务中。 年华上书崇华帝,请求废除地方军阀,废止王亲、士族蓄私兵。崇华帝采纳了她的建议。年华将九州各部骑兵重新编制,划分为三十六路,直接隶属玉京管辖。大将军统领八方兵权,不受帝王辖制的特权也被废止,增设四位大将军。四位大将军各执虎符,互相牵制,监督,皆受制于帝王。这样,就可以从根本上杜绝诸侯并立,军阀割据的情况发生,也不会再有大将军可以以兵权威胁帝王的权威,挟天子令诸侯。 年华将虎符还给宁湛,她虽然还是大将军,但是已经不再统领八方兵马了。 宁湛没有接虎符,“如果,我接了虎符,你会离我而去吗?” 年华没有直接回答宁湛,“无论我身在哪里,都可以看见圣上的清平盛世。” 年华还将多年来的领兵经验、战术策略总结成书,只可惜她只完成了上半卷。多年后,她的师弟底垏替她完成了下半卷,后世称为《军舆书》。 年华还改进了各种战争用的兵器机械,她在军事上的聪明才智让人惊叹。 宁湛常常去将军府,虽然年华对他非常冷漠,他也心知即使云风白不在了,他和年华也已经回不到过去。可是,他还是常常去看她。 年华下令封了风华小楼,烧了将军府中所有的荼蘼花,包括他们一起搭建的花架。宁湛看着闲置的小楼和满目疮痍的花园,心中悲伤,人也憔悴了许多。 宁湛总是担心年华会无声无息地离开,他会再也找不到她。他常常无法安枕,每个深夜里惊醒,尽管他安排在将军府的密探告诉他年华仍然在将军府中,他还是会离开皇宫,来到将军府亲自确认,看见了年华,才会安心。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这种病态的,扭曲的执着与痴狂究竟是爱,还是一种宿命轮回中偿还的情债? 三月时节,恰逢花神的生日。花神生日这一天,又称女儿节。无论皇宫还是民间,女性都会穿上最漂亮的衣裳,拜花神求平安。皇甫鸾派宫人传话,让年华去皇宫中一起拜花神。年华脱下戎装,换了一身素淡的女装,去了皇宫。 凤仪宫中,花团锦簇。皇甫鸾身穿百鸟朝凤的金色华裳,头戴鸳鸯点翠步摇,容颜娇美,气质华贵。 “参见皇后。”年华跪拜。 “华姐姐,你不必多礼。”皇甫鸾笑眯眯地走下台阶,扶起年华,“今日宫中开花宴,会很热闹,我特意叫你来散心解闷。” 年华回玉京后,眉梢眼角中总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悲伤和消沉。皇甫鸾见了,非常担心她,想让她开心。 “一路进来,就看见皇宫中到处都是热闹非凡,花枝上挂了许多彩笺,风铃,很有趣的样子。”年华笑了笑,道。 “那是妃嫔和宫女们在向花神祈愿呢。”皇甫鸾也笑了。 皇甫鸾牵着年华的手,来到了凤仪宫的花园中。一棵樱花树花开正艳,重重叠叠的花朵像是粉红色的积雪。牡丹、芍药、春海棠,蔷薇,荼蘼等各种花卉争相怒放,花枝上被宫女们绑上了彩色丝带,小铃铛。风一吹过,玎玲作响。 今天是节日,许多妃嫔陆续来向皇后请安。年华在其中看见了萧毓妃和萧静妃,萧毓妃已经被降为嫔,萧太后这个靠山已经不复存在了,她收敛了张扬跋扈的性子,对皇甫鸾低眉顺目,恭敬有礼。萧静妃也更加圆润谦和,脸上始终带着亲和的微笑。妃嫔们簇拥着皇甫鸾,如同百鸟朝凤,皇甫鸾笑得很开心,大家言笑晏晏,气氛和睦而融洽。 年华离开人群,去花丛边透气。她站在花丛边,望着盛开的百花出神。突然,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裙裾,她低头一看,笑了:“琅儿,你又淘气了?” 宁琅一头扎进年华怀中,“师父,我真想你。我不想呆在凤仪宫,我想去将军府,和你在一起。” 从越国回玉京后,因为女官宝儿不在了,宁湛考虑到宁琅年纪还小,需要一个能够细心照顾他的人,就让他住在凤仪宫,由皇甫鸾照顾。 年华抚摸宁琅的头,“怎么,凤仪宫不好么?” “凤仪宫很好,皇后也对我很亲切,可是我还是喜欢将军府。”宁琅道。 “琅儿,你是皇长子,将来的皇太子,怎么能够一直呆在将军府?师父能够教你的只有武艺,你还要在皇宫里学习很多东西。皇后温柔善良,也很喜欢你,她会好好地照顾你。” “可是,白头发的不在了,师父看上去很孤单,很伤心,我想陪着师父……” 年华悲伤地笑了笑,“他会回来的。琅儿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师父很好。” “琅哥哥,你怎么在这里?我们去玩儿吧。”一个粉雕玉琢,华衣玉饰的小孩子走过来,拉宁琅走。 “瑀儿,不要拉我,你自己去玩儿,我还要和师父说话呢。”宁琅推开宁瑀。 宁瑀被宁琅推开,有些生气了,鼻头一红,眼泪滚落。 宁瑀一哭,宁琅急了,转身哄他:“哎哎,你别哭啊!怕了你了,我们去哪里玩?” “我们去捉蝴蝶。”宁瑀破涕为笑。他望了年华一眼,怯生生地笑了笑,拉宁琅走开。 年华也笑了笑,真是一个腼腆的、爱撒娇的小皇子。 “师父,你要常常来看我。”宁琅被宁瑀拉走时,对年华道。 “好。”年华笑着点头。因为身世坎坷,命途多舛,宁琅从小性子阴沉乖僻,除了她,宝儿之外,从不亲近人,关心人。本来,年华担心宁琅的性格会让他走上邪路。但是现在,看他关心宁瑀的样子,年华也放心了。一个人只要还懂得关爱别人,那么就不会走上邪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八章 冥途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刚回到皇甫鸾身边,远处宫监尖细的嗓音响起,“圣上驾到——” “啊!圣上来了!” “圣上怎么来了?” “往常,圣上都不出席花宴的啊!” 众妃嫔纷纷低语。她们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欣喜。平时,难以见到圣颜,今日恰逢花宴,她们都希望自己盛装下的美丽能够留住天子的片刻眼神,能够虏获天子的心,从此得到恩眷,宠冠后宫。在这玉京的宫墙之内,崇华帝就是她们的整个天空和所有的幸福。 皇甫鸾笑道:“华姐姐,湛哥哥一定是听说你来了,才来凤仪宫。” “对我来说,他来或不来,没有任何区别。”年华面无表情地道。 “你还是不肯原谅他吗?无论怎样,九皇叔也回不来了,他也真心后悔曾经对你做过的事情。” “我永远不会原谅他。”年华道。 “唉!”皇甫鸾叹息。她希望年华能够原谅宁湛,因为她不想看见宁湛这么伤心,这么痛苦。 崇华帝驾临凤仪宫,众人跪地参拜,“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甫鸾微微欠身,“臣妾参见圣上。” 宁湛微笑,温文儒雅,“皇后免礼。” 宁湛的目光停留在年华身上,“大将军也免礼。众妃都平身吧。” “谢圣上。”年华起身。 “谢圣上。”众妃嫔宫女纷纷起身,环佩叮咚。 宁湛望着年华,年华却垂着头,不肯看他一眼。宁湛心中苦涩,对年华道:“朕有好酒,听说大将军来赴皇后的花宴,特意来送给大将军。希望大将军能尽兴畅饮。” “多谢圣上。”年华冷冷地道。 皇甫鸾笑道:“花宴已经备下了,圣上请上坐。” “好。大将军坐在朕身边。”宁湛道。 花宴设在花园中,各色菜肴全是素菜,各色精致的糕点都添加了各种花瓣,连酒也是花瓣、鲜果酿成。宁湛、皇甫鸾坐在上首,年华坐在宁湛旁边,其余妃嫔按照阶位排下。 阳光明媚,繁花盛开,宁湛坐在上首,身边美眷如花,莺声燕语。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他应该感到快乐和满足,但他并不快乐,他看着身边的年华,觉得她离他好远好远。 开宴之前,祝酒祭奠花神之后,彩衣宫女拿来红菱笺和笔墨,众女子在红菱笺上写下祈愿,让宫女挂在樱花树上。据说,写在红菱笺上的愿望会成真。 皇甫鸾写下了,“愿湛哥哥,华姐姐,父亲,瑀儿,琅儿,清风,明月,皇宫里的所有人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宁湛笑皇甫鸾写得孩子气,年华也忍不住笑了。 北岭有燕,羽若雪兮。朔风哀哀,比翼南飞。一折羽兮,奈之若何。朔风凛凛,终不离兮。(1) 年华突然想起了这首古谣,提笔写下,“愿见到云风白,无论人间,还是幽冥。” 宁湛看见年华写下的愿望,心中不快。他一直认为云风白用妖术迷惑了年华的心智,她才会对他这么依恋。年华心中最爱的人,一定还是自己。 皇甫鸾看见年华的愿望,想起了什么,“如果想知道一个人的生死,可以去观星楼问易天官,他的阴阳占卜之术非常准。上次,父亲为了找一个在战乱中失散的,生死未卜的故人,托我去问易天官,结果真的找到了那位故人。” “真的?”年华倏然抬起头,眼神明亮。 皇甫鸾点头,“是真的。” 宁湛冷冷地道,“云风白已经死了。你去问,也只是确定这个事实罢了。” 年华怒视宁湛,她讨厌听见任何人说云风白死了,“云风白没有死。我不相信他死了。” 宁湛也怒了,“你究竟还要被一个死人迷惑多久?他已经死了,你永远也等不来他了!” 年华一把抓住宁湛的衣领,愤怒地道:“我再说一遍,云风白,他、没、有、死!” “他死了!永远也不在了!”宁湛毫无惧色,大声向年华强调这个事实。 宁湛、年华突然愤怒对峙,众妃嫔吓了一跳,莺声燕语的欢宴变得鸦雀无声。 见年华抓住宁湛的衣领,宫监急忙喝斥道:“大胆!竟敢对圣上无礼!大将军还不快放手!” 年华一惊,回过神来,松开了手。一提到云风白,她的脑海中就空白一片,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宁湛摆手,让宫监退下。他望着年华,“大将军,你真是一个固执的人。坐下吧,别让花宴冷场了。” “末将身体有些不舒服,先告退了。”年华觉得有些疲惫,萧瑟,准备先告辞了。 不等宁湛表态,年华向宁湛、皇甫鸾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宫监虽然觉得她无礼,也不敢阻拦她。 宁湛看着年华的身影消失在花丛中,心中一痛,继而愤怒。他伸手将桌上的红菱笺和笔墨打落在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生谁的气,是气云风白,还是气年华,或者只是气他自己。刚才,他大声地说云风白死了,其实是在害怕,他害怕云风白还活着。如果云风白还活着,年华一定会离开他。那么,他将会陷入永无止境的孤独之中。 “咳咳——咳咳咳——”宁湛胸口一阵绞痛,突然俯身咳嗽起来。他的痼疾又犯了。小时候,岐黄诊断他活不到成年,但依靠各种珍贵药材,他活到了三十岁。不过,这两年来,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生命已如风中之烛。 “湛哥哥,你没事吧?”皇甫鸾急忙去扶宁湛。她后悔自己不该提到观星楼和易天官,让年华和宁湛对峙起来,使得年华心伤,宁湛生气。 宁湛面色苍白,额浸冷汗,他松开手时,手上是一滩血迹。他觉得脚下发虚,双眼一黑,倒在了皇甫鸾身上。 皇甫鸾吓得花容失色:“来人,速传太医!!” 年华离开了凤仪宫。清风吹面,她的头脑清醒了许多。遥遥望见坐落在太液湖另一边,高耸云端的观星楼,她心念一动,转身向观星楼走去。 观星楼肃穆巍峨,高耸入云,是玉京乃至梦华九州最高的建筑,司天寮的大司命易天官带着门徒隐居其中,为宁氏王朝卜筮兴衰,为天下苍生指引祸福。通常,任何人都不得踏入观星楼,甚至连帝王也只能在节日、典庆,或是有大事情发生时,才会进入观星楼拜问天意。 年华走在观星楼下的树林中,她正担心自己不能见到易天官,就看见一名身穿白色长袍的清癯老人静静地站在一棵树上。老人手中拿着一根钓竿,在空气中垂钓。 年华左右望了望,确定空气中没有游来鱼,才抬步走向老人。走得近了,她才看清老人就是司天寮的大司命易天官。易天官手中的钓竿十分奇特,上面刻有金、木、水、火、土的纹印,本来是钓钩的地方垂着一个像是罗盘的东西。 “大将军。”易天官看见年华,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大司命。”年华也微微颔首,她奇怪地问道,“您这是在做什么?” “捕风。”易天官笑了,“风从九州八荒吹来,生生不息。从风的动向所带来的讯息,可以预知天下的祸福、安危、逆顺。” “听起来真是玄妙高深的奥义,我们粗浅的武人实在难以理解。”年华咂舌笑道。 “大将军今日来观星楼所为何事?”易天官问道。 年华道:“我想请大司命占卜一个人是生是死,身处何地。” 易天官看了年华一眼,道:“可以。” 易天官带年华来到观星楼第九层,进入一间布满璇玑星图的房间。房间里的光线十分幽暗,白天也燃着烛火,兽炉中香雾氤氲,如梦似幻。在一扇绘着黄道星图的屏风后,易天官和年华相对跪坐。他们的面前放着一面水镜,水镜的边缘有螺钿花纹,纹刻着八卦方位图。 “大将军,你想问谁的生死?”易天官问道。 “一个叫云风白的人。”年华答道。 “你有他曾经带在身边的物件吗?” 年华想了想,道:“有。” 年华解下腰间悬挂的玉佩,递给易天官。——那是云风白曾经随身携带的辟毒玉。 易天官接过玉佩,放入水镜中,水镜荡漾起一波一波的涟漪。 易天官枯瘦的手拂过水镜,“大将军,你望着水镜中,在脑海里想象那个人的模样。” 年华望着涟漪一圈圈荡开的镜面,在脑海中勾勒云风白的模样。白衣银发,重瞳潋滟,五官如墨线精心勾画,气质清泠如冰雪。他平日不常笑,看似冷若冰霜,但是一笑起来却非常亲切,温柔。在年华的记忆里,他总是带着笑容。 水镜上雾气氤氲,年华一个恍惚,沉入了一个虚渺的梦境…… 梦境中,年华行走在一条宽阔的河畔,河中泛着黑黄色的浊浪,深不见底。河边有很多人在踽踽步行,脸色煞白,目光空洞。他们大多数穿着戎装,从盔甲上来看,有白虎、骑,青龙骑,天狼骑,灵羽骑,飞鹫骑,金狮骑……他们朝着河流下游走去,年华逆流而上,与他们擦肩而过。 在逆行而过的人群中,年华认出了李元修,崔天允,崔天罡,赫锋,高殊,轩辕楚,萧太后,李亦倾,宝儿……她伸出手去拦他们,但手却只穿过了一片空气,他们如同幻影,穿过了她的手。 这条路好长,年华走了很久,遇见了无数人,有些人她认识,更多的人她不认识。终于,这条路走到了尽头,年华的脚下出现了一座桥。桥的对岸,盛开着无边无际的血色花海,妖娆而诡异。 年华想踏上桥,去往彼岸,却被一个人拦住,“小华,你不能再往前走了。再走一步,你就无法回去了。” 年华抬头,看清了阻止她踏上桥的人,“九……九王爷?!” 皇甫钦静静地站在桥上,手中提着一盏青色的灯笼。他微笑着望着年华,目光悲伤。 年华望着皇甫钦,眼泪倏然滑落。 年华伸出手去触碰皇甫钦,手却穿透了他的身体。 “对不起,原谅我……”年华悲伤地道。皇甫钦的死,是她心头无法抹去的伤痛,她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一如她永远无法原谅宁湛。 皇甫钦伸手,想擦去年华脸上的泪珠,但是泪珠却穿透了他的手指。 皇甫钦悲伤地道:“小华,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嗯。”年华点点头。她转过身,身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已经不见了来时的路。“来路不见了,我该怎么回去?” “别急。”皇甫钦将手中的青灯打开,从灯中飞出了许多碧色的萤火虫,它们排成一串,飞向了无垠的黑暗,闪烁如同星辰。“跟着萤火虫走,它们会带你离开。” “谢谢你,九王爷。”年华回过头,身后只有空荡荡的桥,已经不见了皇甫钦的身影。 年华跟着萤火虫,踏入了无垠的黑暗中。 “嗯?!”年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她还是跪坐在水镜边,对面坐着易天官。刚才经历的一切,有如南柯一梦。 注释:(1):这首词引自《秦时明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九章 包子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嗯?!”年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她还是跪坐在水镜边,对面坐着易天官。刚才经历的一切,有如南柯一梦。 易天官问道:“大将军刚才可遇见了想找的人?” 年华摇头,“没有。” 在梦中的那条河畔,无数的人和她擦肩逆行,唯独没有云风白。 易天官笑了:“那么,大将军想找的人还活在世上。” 云风白还活着?!年华惊喜,眼泪滑落脸庞。见易天官看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侧头擦去脸上的泪,“大司命,刚才我看见的地方是哪里?那里看上去好奇怪。” “黄泉幽冥。”易天官淡淡地道。 年华一惊,“那么,那些和我擦肩逆行的人……” “那些人,都是因为你而死的人。”易天官的眼神深邃而悠远。 “因为我而死的人?!可是,有很多人我根本没见过……”年华的声音微微颤抖,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因她而死?! “一将功成万骨枯。在战场上,大将军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决策,每一个念想,都决定了千万人的生死。因为你而死的人,你不一定每一个都见过,都认识。” 年华闭上了眼睛,心情复杂。良久,她睁开眼睛,眼中又恢复了清明与坚定。将来,她会偿还自己犯下的杀孽。但是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大司命,你告诉我,云风白在哪里?” 易天官笑了笑,指着水镜中的玉佩,“它已经告诉你了。” 年华这才注意到,原本放在水镜正中央的玉佩已经偏移了方向。从水镜周围纹刻的八卦方位来看,玉佩偏移到了“坤”位上,即西南方。 “西南方?”年华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皓国,正好在西南方。难道,云风白在皓国?! 谢过了易天官,年华离开了观星楼。她心事重重地走在出宫的路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凤仪宫中一片混乱。出了乾元门,她的马车和侍卫们正在宫门外等候。年华乘上马车,吩咐回府。 马车辚辚而行,经过繁华的街道,年华透过竹帘的缝隙望着街市上的热闹场面。街道两边开着客栈,酒肆,衣铺,肉铺,米铺等各种店面,人来客往,生意兴隆。提着花篮卖鲜花的少女,挑着担子卖鲜果的货郎,走街串巷卖针线的老妪,坐在街边捏泥人的老头,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泛着红光。天下不再烽烟四起,百姓也就不再流离失所,可以安乐地生活。 看着人们脸上的笑容,年华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还是值得的。从小,她自己也梦想着能够生活在一个没有战乱的世界里,不用每夜提心吊胆地担心失去家园,不会和亲人在战火中生离死别,不用为了躲避战乱而疲惫地四处迁徙,不用在冰雪皑皑的冬天受冻挨饿。 年华正在回忆往事,前面突然发生了骚乱,堵住了道路。 马车停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年华隔着车帘问侍卫。 一名侍卫走向前去查探。不一会儿,他回来禀报,“一个小丫头偷了包子,正被三个店伙计追打,堵住了道路。属下这就让人把他们赶走?” “慢着。把他们都带上来。”年华沉吟了一下,道。她记得小时候独自逃亡时,饿得太厉害,又没有银子,也曾偷过客栈里的馒头吃,还被伙计追打。伙计的巴掌拍在头上,疼得要命。 “是。”侍卫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女孩首先被带了上来,她穿着蓝色碎花裙,梳着双螺髻。接着,三个腰圆膀粗的大块头伙计也被带了上来。最后,一个三角眼,模样精明的中年男人也被带了上来。他是包子铺的老板,就是他让伙计追打小女孩。 包子店的老板和三个伙计战战兢兢地跪下行礼,“参见大将军。” 小女孩只是静静地站着,低低地垂着头。 年华隔着车帘,望着外面的五个人。小女孩偷包子固然有错,但她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这个包子店老板派三个这般悍武的伙计去追打她,也未免太过了。况且,她能偷几个包子? “她拿了你几个包子?”年华问道。 “回大将军,少说也有六千四百八十个包子。”包子老板苦着脸答道。 “什么?!”年华吃惊。 “大将军您有所不知。三年来,这个小丫头天天来小人店里偷包子,早上一个,中午两个,下午三个,风雨无阻,从不间断。小人一家在光德坊经营包子铺,从曾曾曾祖父到小人,一共传了五代了。这些年来,从未遇见这种事情。一开始,小人念她只是一个小女娃,也就算了,不曾为难她。可是,她得寸进尺,三年来天天来小人店里偷包子,伙计们总也抓不住她。小人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哟,这辈子要被人偷去这么多包子!”包子老板说道伤心处,泪流满面。 年华冷汗。这小女孩怎么会偷这么多包子? 小女孩静静地站在一边,低垂着头,身形单薄,柔弱可怜。 年华心中又生了怜悯,无论如何,她也只是一个小孩子。 “你不要再为难这孩子了,这六千……六千来个包子折合多少银两,你派伙计来将军府领取。以后,她再去你的店里吃包子,你也不许为难她,来将军府领钱就是。” “谢大将军。大将军宅心仁厚,小人以后一定不为难她了。”挽回了损失,包子老板大喜,又开始夸自己的手艺,招揽生意,“小人做的包子在玉京可是一绝,美味无比。不如小人呆会儿送上一笼屉去将军府,请大将军品尝。” “多谢。”年华道。 包子老板带着伙计欢天喜地地退下。 年华让人把小女孩领入车中。 小女孩掀帘进入车中,抬头望向年华,嘻嘻笑了,“你这孩子,心肠倒还不错。” 年华一愣。孩子?这个小女孩反称她为孩子?! 年华打量小女孩,心中微微奇怪。隔近了看,她才发现小女孩的头发是一种暗哑的孔雀蓝。在她细碎的额发下,隐藏着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寒澈如秋水。她的容颜童稚未脱,清秀可人,但是神态和语气却透着一股老气横秋的味道。面对年华,她一点儿也不害怕,也没有半分谦卑姿态。 “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家里人呢?”虽然觉得女孩浑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年华还是问道。 小女孩以袖掩唇,嘻嘻地笑,“我不告诉你。” 年华有些生气,又问道:“你为什么要偷窃?” 小女孩的雪颈上挂着八宝璎珞,发髻上、手腕上都戴着金玉饰品,她的衣裳也是上等的丝织品,她绝非买不起包子的贫寒人家的小孩。 “因为好玩儿,也因为他家的包子确实很好吃……嘻嘻嘻……”小女孩笑眯眯地道。 “你难道不怕被伙计抓住,狠狠地教训一顿吗?”年华现在就很想教训这个小女孩一顿。 “不怕,他们抓不住我。”小女孩笑道。 “你为什么觉得他们抓不住你?” “因为,江湖上能抓住我的人寥寥无几……嘻嘻……”一阵清风骤起,年华眼前一花,小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 湘妃竹帘一动未动,马车内坐着年华,车外站着十余名侍卫,小女孩却如一阵缥缈的风,卷出车外,不见了踪迹。 “嘻嘻,大将军果然如传闻一样,是风华绝世的人物,心肠也不错,谢谢你请我吃了那么多好吃的包子……嘻嘻嘻……”马车外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早已经看不见小女孩了,但她的声音却还回荡在风中。 “啊!有刺客!快保护大将军!!”众侍卫大惊,纷纷拔出刀刃,围护在马车周围。百姓见了明晃晃的刀器,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动弹。 年华怔怔地坐在原地,一滴冷汗滑落额头。只从刚才惊鸿一现的遁形术来看,小女孩的内力修为,轻功造诣已经远远在她之上。这个小女孩究竟是什么人?幸好,她没有恶意。否则,她已经没有命在了。 “没事。不是刺客,收起刀兵,别惊吓了百姓。”年华沉声道。 “是。”众侍卫收起了刀兵。马车继续前进,回将军府。 年华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她心中牵挂的是云风白的所在。按照易天官的占卜,云风白应该在西南方。皓国,恰巧在西南方。如果那一日云风白没有坠崖,那么他极有可能是被龙断雪带去了皓国。为了知道云风白是否在皓国,年华调动了在皓国王都——翡城潜伏的密探收集消息。传回来的消息,并无结果,没有人能够突破龙断雪布下的重重防卫,进入皓王的皇宫打探消息。年华的这一举措,反而惊动了端木寻,她致书天子,说将要进入玉京朝见圣颜。 崇华十三年暮春,皓王端木寻至玉京,朝见天子。玄龙大将军龙断雪随行。——《梦华录?崇华纪事》 “年华,端木师姐要来玉京了……咳咳咳……”承光殿中,宁湛坐在锦榻上,面色苍白,不住地咳嗽。自从花宴那天在凤仪宫和年华怄气,气急攻心,吐血昏倒,他就没有恢复过来,一直卧在病榻上,连早朝也很少去上。幸而,朝中文有百里策,武有年华,为他处理各种政事。 “我听说了。”年华见宁湛病得严重,心中觉得愧疚,也担心他的安危。在来承光殿禀报事情之余,她也留下来照顾他吃药。 宁湛喝了一口年华喂上来的汤药,因为药汁太苦,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你在翡城弄出的动静太大了,她恐怕是冲着你来的。” “我知道。”年华道。她在翡城折损了不少人手,还是没有查出云风白是否在端木寻和龙断雪手中。这让她感觉很挫败。 “你先离开玉京一段时间吧。”宁湛考虑再三,对年华道。他精于御人之术,擅长控制人心,他能够操控自如地将所有人如棋子一般调遣摆布于自己的棋盘之上。但是,唯独同样出身君门,通晓帝王术的端木寻,他无法驾驭,控制,无法猜透她的心思。这个比他更加心思缜密,更加冷酷无情的师姐,一直以来就是他最大的的威胁。 “为什么要我离开玉京?”年华问道。 “因为,我不知道端木寻为什么来玉京。她是一个可怕的人。”宁湛道。 “等她来了,不就知道了。我不会离开玉京,因为我很盼望见到她和龙断雪。”年华低头笑了。她虽然在笑,眼神却冷肃如刀,没有丝毫笑意。 宁湛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轩窗之外,风云变幻,他觉得端木寻的到来将会在山河间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兵戈动荡。更甚至,会让他彻底失去他最宝贵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章 宣和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崇华十三年暮春,皓王端木寻赴玉京,面圣颜,呈龙胎之醴,琼液之膏,紫华之精,云碧之腴,霜雪之丹。崇华帝盛礼待之,赐宴宣和殿。——《梦华录?崇华纪事》 天风骀荡,云卷云舒。 端木寻走在去宣和殿的路上,她身穿华丽而厚重的金紫色的诸侯礼服,礼服一层一层拖曳在铺着缀金火毯的地面上,庄严而大气。礼服上以隐线绣着龙纹,龙身盘踞于她的腰间,龙首恰好在左肩上。她的长发以白玉冠束起,有如男子。她的容颜极为美丽,墨眉斜飞入鬓,鼻梁悬挺如剑,樱唇殷红如血。她的右眼上带着金线绣羽的眼罩,左眼凤目狭长,瞳仁深邃,冷如冰霜。 端木寻经过时,道路两边的禁卫军都会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因为眼前这个女诸侯浑身散发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王者威仪,让人无法逼视。 龙断雪跟随在端木寻身后,他一身玄色盔甲,火色披风。他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黑发中夹杂了丝丝缕缕的蓝发,非常诡异。他的眼珠和紧抿的薄唇也是幽深的蓝色,有如鬼火,让人心寒。 龙断雪望着端木寻的背影时,眼中有不可自拔的迷恋,冷峭的五官也变得柔和了许多。他始终迷恋他的女王,为女王效命是他最大的幸福和荣耀,即使对端木寻来说他不过是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其余的皓国侍从远远地追随在十步之外。 端木寻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狭长的凤目望向白玉栏杆之外。从她所在的位置望去,绵延的宫殿,繁华的玉京城,远处浩瀚的山河尽收眼底。 “在皓宫中,看不见这么壮美辽阔的景色,上绝浮云,下瞰苍生。这个地方的风光真是好,本王喜欢。一旦站在这里,就让人不想下去了。雪,你说呢?” 龙断雪垂头道,“这个地方,只有女王陛下才有资格站立。” 端木寻自信地笑了,“没错,只有本王才有资格站在这里。要不了多久,本王就会站在这里,君临天下。” 龙断雪痴迷地望着端木寻,他的女王才是九州最优秀的帝王,他将不惜一切代价,助她君临天下。突然,龙断雪发现端木寻的眼神有点异样,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神情渐渐变得冰冷。 一名佩剑的戎装女将缓缓走来,她的身后跟着一列禁卫军。她的目光冷肃如刀,脸上没有表情,浑身散发着不加掩藏的强烈杀气。 龙断雪挺身挡在端木寻身前,“女王陛下,请小心。” 端木寻笑了,推开龙断雪,走向女将,仿佛没有看见她眼中浓烈的杀意,“年华,山不转水转,我们又见面了。” 年华停下脚步,目光扫过龙断雪,停在了端木寻身上,冷冷地道:“皓王陛下,圣上已在宣和殿等候多时,请随本将军前往。” 端木寻倨傲地望着年华,“崇华帝派大将军来迎客,大将军至少也要带一点笑容吧,玉京中的人都这么不识礼数么?” 年华怒视端木寻,“和居心叵测的人,没有什么礼数可言。” 端木寻不仅不怒,反而笑了,她抬步走向宣和殿,“年华,你的性子还是一直没变啊。” 年华皱了皱眉。 龙断雪跟上端木寻,他从年华身边经过,对上了年华冷厉的目光。 年华右手微动,圣鼍剑闪电般出鞘,直取龙断雪的面门。 龙断雪毫无惧色,圣鼍剑尖接近他鼻梁的瞬间,他身形微动,年华眼前一花,圣鼍剑刺中了空气。与此同时,年华的腹部遭受重击,传来一阵剧痛。 龙断雪冰冷的发梢拂过年华的脸。年华的嘴角蜿蜒而下一道血迹。龙断雪出手实在太快了,他这一拳袭来,年华没有丝毫回避的余地。虽然穿着盔甲,抵御掉了一部分力道,年华还是受了不轻的内伤。她的额上浸出了冷汗,小腹痛得如同千万条毒蛇在撕咬,口中充溢着腥甜的液体。 “太可怕了,龙断雪已经不是人了,他是魔鬼,可怕的魔鬼……”年华想起了绯姬的话。 “大将军——”禁卫军见年华受伤,纷纷拔出兵器,围住龙断雪。但见龙断雪手掌微动,一阵无形的罡风卷过地面,禁卫军虎口一麻,手中的兵器不受控制地脱手飞出,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弧,齐刷刷地插入地面。刀刃没入坚硬的青石地面,仿佛切入一块豆腐,每一柄刀刃离每一位禁卫军的脚都只有半寸远。众禁卫军冷汗湿襟,如果刀刃落下的地方再往后退一步,后果则不堪设想。 端木寻回过头,见此阵势,红唇勾起一抹弯月般的弧度,“年华,你做事还是这么冲动,真是让人担心啊!你不要惹雪生气,他生起气来,可是很可怕的哟!” 年华瞪了龙断雪一眼,还剑入鞘,擦去唇边的血迹,走向端木寻,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请皓王去宣和殿。” “请大将军带路。”端木寻笑道。 “请随我来。”年华冷冷道。 年华带领端木寻向宣和殿走去。 “年华,在三桑城时,你欠了我一样东西呢。”端木寻道。 “什么东西?”年华道。 “一只眼睛。”端木寻望着年华的背影,眼神冷冽。 年华回头,冷笑,“你千里迢迢来到玉京,就是为了取我的眼睛?” “当然不是。”端木寻笑了,“你的眼睛这么清澈,这么美丽,我最喜欢了,怎么舍得让它瞎了?” “哼!”年华冷冷道,“那你来玉京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来看望我最亲爱的宁师弟啊!”端木寻笑得像一只狐狸,接着她又意味深长地道,“还有,送你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 “一件你会很喜欢的礼物。呵呵呵——” 端木寻的笑声,让年华如芒在背,她刚想要细问,但宣和殿已经到了。 在殿门外等候的宫监看见端木寻,大声唱到:“皓王到——” 宣和殿中,金碧辉煌。崇华帝为皓王而设的宴会已经开始,珍馐佳肴,美酒飘香。珍珠帘后,宫廷乐师在演奏舒缓动听的乐曲,美丽的舞姬在舞池中翩翩起舞,广袖舒卷,身段轻盈。 宁湛坐在东方的主位上,他穿着九龙祥云的金色华服,头戴白玉冕旒,仅仅只是坐在那里,也透着一股无形的帝王威仪。 端木寻坐在宁湛右下方的客位上,端木寻之下是龙断雪。宁湛左边的客位上,百里策、年华依次而坐。这一次宴会,其余文武百官并未参加。 宁湛的身体尚未恢复,不住地垂头咳嗽,脸色十分苍白。 端木寻见状,嗤笑,“宁师弟能够活到今日,倒也真是一个奇迹了。” 端木寻倨傲无礼,宁湛心中愤怒,但是端木寻的心思他实在难以捉摸,为了避免多生事端,他强忍住怒火,笑了,“朕听说,端木氏一族受龙的诅咒,几乎没有活过三十岁的皓王。端木师姐能够活到今日,也是一个奇迹啊!” 端木寻的脸色变了变,她想起小时候万生塔中的那一场梦,脸上又露出了温柔的神色。漫天劫灰,琉璃业火中,谁人为她赤手屠龙? 端木寻转头望向年华,眼神复杂。为她打破诅咒的人,是她一生寻找的人,是她唯一愿意视为朋友的人。只可惜,这个她愿意视为朋友的人,最终成了她的敌人。 “今日怎么不见‘皇后’呢?”端木寻又开口道,她故意拖长了皇后两个字,“我记得在天极门时,宁师弟和年将军青梅竹马,郎情妾意,真是让人羡煞的一对鸳鸯。我还以为你一定会娶年华,没想到你却娶了皇甫鸾。宁师弟,你还真是一个花心薄性的男人啊!不知道,有人是不是后悔选择了你……” 宁湛、年华的心同时被狠狠刺了一下。 宁湛忍住怒气,冷冷道:“皇后身体不适,在凤仪宫休养,故而今日不能列席。” 皇甫鸾从小就害怕端木寻,今日听说端木寻来,吓得称病不来。 端木寻冷笑不语。 众人坐着饮酒,看歌舞。 端木寻的冷笑让宁湛觉得如芒在背,他坐立难安,想要离开,“朕身体不舒服,想先回去休息了。端木师姐勿怪。百里丞相,你替朕陪皓王饮宴。大将军,随朕回承光殿。” “遵旨。”百里策、年华同时道。 端木寻抬头,望了一眼年华,又望了一眼宁湛,“帝君自便即可,为什么要带大将军走?本王还想和大将军叙一叙旧情。” 宁湛眼中闪过一道寒光。端木寻存心挑衅,年华又性子直率,她留下来,双方只会起冲突。或许,端木寻的目的就是想挑起冲突?!他不放心把年华留下来。 宁湛笑了笑,“端木师姐,不是朕不答应,而是朕的身边一分一秒也离不开大将军。你还是让龙大将军陪你饮宴吧。” 宁湛带着年华离开了宣和殿。 “哼!”端木寻冷哼一声,郁闷地饮酒。 宁湛、年华离开了宣和殿,走在铺着缀金火毯的道路上。一阵天风吹过,年华脚下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宁湛吃了一惊,急忙去扶她,她的手十分冰冷,“你怎……怎么了?” 年华的嘴角流出鲜血,她抬手擦去,摇头,“没事。可能刚才和龙断雪动手时,受了一点伤。” 如果换了寻常人,受了龙断雪一袭,只怕已经没有了性命。年华虽然还活着,却也觉得仿佛丢失了半条命。龙断雪的武功,已经强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来人,传太医!”宁湛急忙吩咐侍从。 年华急忙制止,“不必了。我回去以内力调息一下,就没有大碍了。” 年华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看着年华离开的背影,宁湛的心中无端地失落,他突然开口问道,“年华,身为一个将门弟子,你后悔选择我做君王吗?” 年华没有回头,只是摇头道,“不后悔。” 宁湛欣慰地笑了。他想起了什么,又开口问道,“那,你后悔曾爱过我吗?” 年华没有回答。 或许,是她走远了,没有听到。宁湛这样告诉自己。也许是风太大了,宁湛的眼里吹入了沙子,他流下了眼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一章 比翼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端木寻在玉京逗留的日子里,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波汹涌。 将军府。 田济向年华禀报,“大将军,皓国境内传来密报,大量玄龙骑正在向赤城集结。” 年华微微吃惊,思咐了一会儿,道:“赤城是皓国最靠近玉京的边境要塞,玄龙骑集结在赤城,必有图谋。密切监视,不可疏忽。” “是。”田济领命。 承光殿。 宁湛眉宇紧皱,心念电转。澹台坤、无色僧,红娘子,蓬莱道人齐齐跪在下面。良久,宁湛似乎下定了决心,对跪在下面的四个人道:“住在万国馆中苍龙阁的人,朕不希望她活着离开玉京。” “遵旨。”澹台坤、无色僧,红娘子,蓬莱道人四人垂头领命。 万国馆。苍龙阁。 龙断雪守护在端木寻的房间外,他静静地站着,面无表情。 房间的窗户半掩着,不时飘出几缕男女交、媾时的欢愉声,含糊不清,时断时续。从水墨牡丹的屏风上,隐约可以看见一女两男正在旖旎缠绵。 龙断雪的眼神冰冷,端木寻和男宠的鱼水欢愉之声刺痛了他的耳膜。他痛恨端木寻的男宠,痛恨他们拥抱端木寻,但是端木寻喜欢,他只能沉默。哼,对端木寻来说,这些徒有其表的男宠只不过是兴致来时的玩具罢了,他才是这些年来长伴在端木寻身边的人,他才是女王最倚重的人,他才是女王最宠爱的人。有生之年,他要永远效忠他最高贵的女王,永远深爱他最美丽的女王。 一只火色的小鸟扑棱着翅膀飞来,龙断雪伸出了手,小鸟停在他的食指上,鸟足上绑着一个铜环。龙断雪解开铜环,取出一纸密函,展开读后,脸色微变。 龙断雪走到房门外,轻轻地扣了两下门,垂头道:“女王陛下,有密报传来。” 过了好一会儿,门内才传来男宠的声音,“女王请大将军进来。” 龙断雪脸上露出一抹厌憎之色,他推门走进房中,夜合香的甜糜气味扑鼻而来,让人心驰神荡,骨酥魂迷。 龙断雪绕过牡丹屏风,看见端木寻倚坐在锦榻上,她仅披着一袭薄若蝉翼的披帛,洁白如雪、玲珑有致的胴、体在披帛下若隐若现,修长笔直的腿和精巧美丽的足散发着勾魂摄魄的诱惑。 龙断雪觉得口干舌燥,眼神也迷离了起来。 端木寻饮了一口金樽中的美酒,挥手示意两名男宠,“你们退下。” “是。女王陛下。”两名英俊的男宠垂首道。他们走下床榻,向龙断雪行了一礼,匆匆离开了。 端木寻转头望向龙断雪,“什么密报?” “果然不出女王所料,红娘子传来消息,崇华帝派澹台坤、无色僧,蓬莱道人和她前来刺杀您。”龙断雪垂头道。 “哼!他当然不会放我回皓国,他太害怕我会威胁他的江山了。”端木寻冷笑,玉腕微动,摇晃着金樽中的美酒,“我那体弱多病,却又不肯宁神安养,总喜欢殚精竭虑地玩弄阴谋诡计的宁师弟啊,真是让我又爱又恨。我爱他这么愚蠢,却又恨他这么难缠。” “女王陛下,要按计划行事吗?”龙断雪问道。 “当然。”端木寻笑了,“对了,‘礼物’送到玉京了吗?” “已经送到了。” “雪,我们今晚就去将军府,我迫不及待地想看见年华收到礼物时的‘惊喜’模样了。呵呵呵——”端木寻开心地笑了,声如银铃。 “年华实力难测,将军府高手众多,为了女王陛下的安全,今晚是不是多带几个人随行?”龙断雪问道。 端木寻伸手,挑起龙断雪的下巴,“你害怕年华?难道,以你现在的武功,不足以打败年华?” 龙断雪道:“末将当然不把区区一个年华放在眼里。只是为了女王陛下的安全,万事还需谨慎。” “雪,你对我真是忠心耿耿啊。”端木寻垂头,吻向龙断雪的唇。 端木寻的吻霸道而缠绵,炙热而诱惑。龙断雪难以自持,火热的欲望一触即发,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置身在锦榻上,他的女王正躺在他的怀中,妖娆而妩媚。龙断雪心神迷醉,他亲吻端木寻,小心翼翼地取悦着她。 “雪,你爱我吗?”端木寻在龙断雪耳边道。 龙断雪的心中涌起极大地幸福和满足,“女王陛下,我爱您,我会永远地爱您。” “你愿意永远效忠我,哪怕为我而死吗?” “我愿意。那是我无上的光荣。” 端木寻笑了,眼眸中却露出一丝遗憾和悲伤,“如果,年华也像你一样就好了。” 年华选择了宁湛做君王,没有选择自己,这是端木寻此生最大的挫败和遗憾。 端木寻眼中流露的悲伤,让龙断雪憎恨年华。他恨年华,恨她让端木寻这么悲伤。 牡丹屏风上,人影交叠成双,吻颈交欢,旖旎而淫艳。 将军府。 年华站在木樨树下,看着夕阳渐渐下沉,她拿出朱笛,吹了一曲《铭殇》。她想起很久以前,将军府还是主将府的时候,云风白常常坐在木樨树下弹琴给她听,一曲终了,木樨花总会落了他一肩,非常美好的画面。 不知不觉,夕阳落尽,天色擦黑了。年华回到房间,心情郁结。她用尽办法在皓都打探云风白的下落,均没有结果。如今,端木寻和龙断雪来到了玉京,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一定要想办法弄清楚云风白是否在他们手中。 年华正在思索办法,秦五来禀报,“大将军,皓王和龙大将军递帖拜会。” “他们来干什么?”年华问道。 “皓王说,她要送大将军一件礼物。” “礼物?”年华心中疑惑。 将军府。正厅。 灯火通明,茶香氤氲。端木寻和年华相对而坐,龙断雪侍立在端木寻身后。 “你要送我什么礼物?”年华冷冷地,开门见山地问道。 端木寻喝了一口侍女送上的香茶,动作优雅,神态悠闲,“你猜猜。” “我没有闲工夫和你猜谜。”年华冷冷地道。 端木寻笑了,“你还真是冷冰冰的,好像我欠了你一条命似的。” 年华想起生死未卜的云风白,又悲伤,又愤怒。龙断雪的所为,必定是端木寻的授命。这个女人杀了她最爱的人,毁了她触手可及的幸福,她还敢在她面前把一切都当做云淡风轻的笑谈? “你欠我的,远远不止一条命。”年华恨然道。 端木寻展开骨扇,笑得很有深意:“所以,为了补偿你,我才特意来玉京送你一件礼物。这件礼物,可是为了你而量身定做的呢。” 年华心中突突地跳了两下,抬眸望向端木寻:“你究竟在玩儿什么花样?” 端木寻击掌,“来人,带礼物上来。” 一名浑身裹在黑色斗篷下的男人走了上来,他的手中提着一只黄金鸟笼,两只羽毛美丽的小鸟敛翅停在笼中的白玉栏杆上。 年华的目光被鸟笼吸引,“这是什么?” “比翼鸟。是不是很适合你这样的痴情人啊?”端木寻以扇掩唇,笑得别有深意。 黑衣男人将鸟笼呈给年华,他修长的手让年华怔了一下,如此……熟悉…… 年华蓦地抬起头,对了黑色风帽下那一双潋滟的重瞳。年华的心头如受重击,她站起身,伸手掀开男人的风帽,一头白如冰雪的银发倾泻而下,披散在男子宽阔的肩膀上。 “云风白……”年华大吃一惊,继而声音哽咽。她伸手抚摸云风白的脸,云风白完全没有反应,仿佛没有看见她。 “风白,是我……我是年华啊……”眼泪滑落年华的脸庞,她对云风白道。 云风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深棕色的重瞳也呆滞无生气。他将黄金鸟笼放在桌上,动作机械,如行尸走肉。 “他听不见你的话,也看不见你的眼泪。”端木寻笑道。然而,下一瞬间,端木寻却笑不出来了,因为年华快如闪电般制住了她。年华出手的同一时刻,龙断雪也出手了。 年华的袖刀抵在了端木寻的颈上,“云风白到底怎么了?” 龙断雪的匕首顶在年华的腰间,“放开女王陛下。” 端木寻有恃无恐,笑着望向年华,“这个男人还没死。不过,如果你不放开我,他就会死得很难看了。” 年华知道端木寻不是吓人,她只能收回袖刀,松开了端木寻。龙断雪也撤回了匕首。 年华走向云风白,伸手握住他的手,一片冰凉。云风白的瞳孔毫无生气,他的眉心泛着一点幽蓝,仿佛有什么东西钉入了他的额头。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年华颤声问道。 “也没做什么,不过是让他安静一点,顺从一点罢了。雪把他带回皓国时,他可真是太危险了,让人不敢放心地接近。于是,雪给他下了‘咒印’,让他变得非常安静,非常听话,叫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不会违抗命令。好了,礼物送到了。雪,我们走。” “是。”龙断雪道。 端木寻、龙断雪起身离开。仿佛得到了命令,云风白也离开了年华,跟随在龙断雪身后。 “等一等。”年华对端木寻道。 端木寻停住脚步,“大将军还有什么赐教?” “你们可以走,但把云风白留下。” 端木寻以骨扇掩面,笑了,“本王送的礼物是比翼鸟,可不是这个人。”见年华脸色微变,她又道:“当然,只要大将军喜欢,这个人我也可以送给你。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年华冷冷道。 “你跪下,亲吻我的脚,我就把他留下。”端木寻冷冷地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二章 骨蝶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你跪下,亲吻我的脚,我就把他留下。”端木寻冷冷地道。 “你……”年华感到愤怒,屈辱。但是,看了一眼云风白,她还是妥协了。以她的武功,不足以留下云风白,如果强行为之,只怕还会伤了云风白。 年华走向端木寻,在端木寻的脚边跪下,低头亲吻她的脚。 在年华的唇触上端木寻的鞋子的那一刻,端木寻仰头大笑,“哈哈哈,年华,你还真是听话呢!” 年华狠狠地瞪着端木寻,“留下云风白。” 端木寻笑道:“当然,我说话从来算话。能让风华大将军跪下来亲吻我的脚,还真是一种愉快的享受。” 端木寻对龙断雪使了一个眼色,龙断雪走向云风白的身后,手拂过他的后颈。一根三寸长的银针随着龙断雪的手被拔出,银针被拔出的瞬间,云风白倒在了地上。 年华急忙去扶云风白,“风白!” 端木寻望了年华一眼,冷冷一笑,带着龙断雪离开了。 云风白双目紧闭,浑身冰冷,对年华的叫唤毫无反应。他的胸口还有一丝温热,鼻端也还有呼吸,让年华稍微放心。他怎么会成这样?龙断雪对他做了什么? 年华抬头寻找端木寻和龙断雪,但他们早已离去。 端木寻带着龙断雪离开将军府,他们乘上了来时的马车,马车在月色中辚辚前进,回万国馆。在马车经过第二个路口时,两名黑衣人从马车上飘下来,悄无声息,他们隐身在一棵槐树的阴影下,看着马车和侍卫们远去。 “城外的快马准备好了吗?”浑身裹在黑色斗篷下的端木寻问道。 “准备好了。等天一亮,就可以出城回皓国了。”另一名黑衣人——龙断雪答道。 端木寻满意地笑了,“接下来,只要张开罗网,在赤城等待自投罗网的人就行了。” “可是,年华会去赤城吗?”龙断雪问道。 “为了云风白,年华一定会去赤城。否则,我怎么会特意来玉京送这份‘礼物’给她。”端木寻肯定地道,她美丽的红唇微微扬起,“‘双星自相残杀,将星陨落赤城。’临行前,巫祝是这样预言的呢。不能为我所用的人,我就要将她彻底毁灭。呵呵呵——” “可是,崇华帝绝顶聪明,他会中红娘子的计吗?”龙断雪有些怀疑。 端木寻道:“爱情,尤其是绝望的爱情,会让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变成傻子。” 年华让人将云风白抬回房间,也顾不得已经是深夜了,他让仆从备下马车去请来了玉京中最好的大夫。大夫替云风白诊治之后,告诉年华,“这人的脉象怪异,怕是中了江湖邪术,非吾等寻常郎中可以医治,只能先开一些养气续命的九转丹,暂且保住他的性命。” 大夫走后,年华坐在云风白身边,眼泪又流了下来。她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贴在脸颊上,想让他冰冷的手变得温暖一些。 云风白近在眼前,让年华欣慰,但他命悬一线,又让她焦焚悲伤。思来想去,年华决定明日去万国馆找端木寻,即使是又要屈辱地跪下求她,她也要让云风白醒过来。 第二日。承光殿。御书房。 宁湛坐在御座上,一身月白色龙绡长衫,一支松烟色玉簪束发,泠泠素色清光中,他的容颜越发显得丰神俊朗,但是面色却有些病态的苍白。 宁湛面前的栗木雕花的桌案上,花翎笔,神髓墨,三摞明黄色的奏章井然有序地排列在案。他手边的如意云纹青瓷杯中,茶烟袅袅。南窗吹入一阵微凉的落花风,拂动了搁置在鸳鹭纹檀木笔架上的花翎笔。一滴刺目的朱砂沿着笔尖无声地滴落,滴在了平摊在案的奏章上,在奏章绢黄的纸面上缓缓晕开。 宁湛陷入了沉思,丝毫没有注意到。 一名小宫监踩着碎步进来,躬身道,“圣上,澹台大人在外求见。” 宁湛轩眉一挑,他们能够回来,那就意味着任务完成了么? 宁湛道,“宣。” 澹台坤手捧一只黑色木匣,缓缓走入承光殿。他的肩头衣衫绽裂,皮肉翻卷,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澹台坤屈膝跪下,“参见圣上。” “事情办得如何了?其余三人呢?” 澹台坤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木匣呈上,低声道:“端木寻、龙断雪的人头在此,蓬莱道人、无色僧死在了万国馆中,红娘子伤得颇重,无法前来面圣。” 澹台坤的手拂过黑匣,按下了匣扣,黑色匣盖倏地弹开,一股血腥味四散弥漫。匣中猩红的衬垫上,托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虽死犹冷艳的精致五官,勾起一抹诡笑的红唇,左边的那颗人头不是端木寻又是谁? 澹台坤道:“属下们乔装得很好,万国馆里的皓国使者会以为是江湖中人所为。” 宁湛望了人头一眼,露出一丝笑容,赞许地道,“做的很好。” 澹台坤垂首:“谢圣上夸奖。” 宁湛道,“你先下去养伤吧。” “是。”澹台坤退下。 宁湛站在黑匣边,冷冷一笑,“端木师姐,如今你不能伤害年华了,也不会阻碍我了。你不要怪我心狠,要怪只能怪你对年华太过执着。年华是我的,我要保护她。” 透过花窗的斑驳阳光下,端木寻嘴角的笑容显得诡异,仿佛带着一丝嘲弄。 第二天,年华尚未去万国馆,端木寻、龙断雪遇刺身亡的消息已经在玉京中传播开来。年华大吃一惊,急忙进宫见宁湛。宁湛的表现恰如其分,他下令全力通缉刺杀皓王的江湖人,并且派遣官员去安慰万国馆中的皓国使节。 时间一天天过去,皓王遇刺的事情并未引起多大的波澜。年华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或许,是因为皓国对这个消息的反应太过平静了;又或者,是大量玄龙骑仍在源源不断地麇集赤城,让人不得不心生警惕。 这十余天里,年华细心地照料云风白,他还是昏迷不醒。年华心中悲伤,除了处理军务,她总是陪伴在云风白身边,寸步不离,仿佛想补偿他这么多年来对她的守护,陪伴。 这一天,年华上朝回来,又守护在云风白身边。秦五进来禀报,“大将军,绯姬姑娘在府外求见。” “快请她进来。”年华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云风白回来的第二天,年华就派人去风雨楼传信,——曾经被她烧掉的风雨楼,又在玉京的另一处地方建起来了。——让苏氏兄妹联络绯姬。云风白中的咒印,寻常大夫无法医治,只能寄希望于异邪道的人。 绯姬风尘仆仆,面色疲惫。她在北宇幽都接到苏氏兄妹传来的消息,长途跋涉,赶来玉京,一连数日不曾合眼。绯姬看见云风白时,心中太过激动,眼泪滑落,泣不成声。 从绯姬的眼中,年华看出了她对云风白深深的恋慕。年华知道,绯姬一直深爱着云风白。在她不认识云风白的时候,绯姬就一直陪伴着云风白。年华心中微微酸涩,但是继而又释然了。她能够体会绯姬的心情,绯姬的爱意,因为她比绯姬更爱云风白,云风白也是一个值得付出爱的男人。云风白选择了她,绯姬给他们以祝福,绯姬是她和云风白的朋友。 待得绯姬的心情平静下来,年华道,“他中了龙断雪的咒印,这十余日以来,一直昏迷不醒,大夫们都束手无策……” 绯姬安慰年华,“年姑娘不必担心,咒印之术是玄门秘术,绯姬虽然不敢和精通此术的主上相比,但也略知一二。” 绯姬走近云风白身边,看见他眉心上的幽蓝色印记,——原本,印记只是一点蓝砂,但是不知为何,这十余日来,印记不断地扩大,已经化作了一个如同蝴蝶翅膀般的图案。——绯姬心中咯噔一跳,唇色也变得苍白,“主上后颈的风府穴上,是不是有一支银针?” “是。但是,银针被龙断雪拔出了。”年华点头道,继而心头一紧,“这支银针难道不能拔去?风白他是不是……” 绯姬神色凝重,“银针倒是没什么,关键是咒印,如果不能解除咒印,主上将永远陷入没有意识的昏迷中。这个咒印名叫‘噬骨蝶’,是龙首门中最复杂、最可怕的咒印之术。” “这个咒印你有办法解吗?”年华问绯姬。 绯姬苦笑,摇头,“龙首门中有两大令江湖中人闻风色变的东西,一是离朱之毒;二是骨蝶之咒。噬骨蝶是玄门咒术中最强大、最复杂的一种,主上或许有办法化解,我能力有限,不能化解。” “江湖中,谁能解骨蝶之咒?‘鬼医’澹台婴?”年华想起在西荒时,云风白为了救她中了离朱之毒,她闯入黄泉谷以十指为代价,让澹台婴治好了云风白。澹台婴既然能解离朱之毒,也许也能解骨蝶之咒。 “鬼医虽然能解百毒,但对于咒术只怕也束手无策。江湖中能够化解骨蝶之咒的人,只有下咒的龙断雪了。” 年华心中绝望,“龙断雪已经死了……” 绯姬突然想起了什么,“不,除了龙断雪,还有一人也能解骨蝶之咒。” “谁?” “嫘祖。” “嫘祖是谁?” “嫘祖是龙断雪的师父,也是前一任龙首门门主,她已经一百多岁了。嫘祖是一个性格怪癖且孤傲的人,她非常不喜欢龙断雪一意投效皓王,将龙首门逐渐引向魔道的作为,曾经扬言和龙断雪划清界限,不认这个徒儿。不过,龙断雪还是很敬重,畏惧嫘祖。”绯姬道。 “这位嫘祖现在在何处?”年华焦急地问道。 “玉京。”绯姬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大隐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玉京?”年华有些意外。 “没错。嫘祖喜欢热闹繁华的地方。据我所知,三年前,她离开了翡城,来到了玉京。”绯姬道。 “她在玉京的什么地方?”年华问道。 “大隐于市,没有人知道嫘祖的踪迹。不过,请给我两天时间,我有办法查出她的所在。但是,最困难的事情,不是找出嫘祖,而是如何能让她出手救主上。龙首门和圣浮教的仇怨,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绯姬面露忧色。 年华望着昏迷的云风白,心中也是忧愁。 “等我查出嫘祖的所在,再来将军府拜会。”绯姬告辞离去。 薰风入窗,日影斑驳。 绯姬已经离开了三天,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年华坐在云风白身边,静静地守着他。只要他在身边,她就觉得心中很平静,很温暖,可以暂时忘却杀戮,忘记苦难。 端木寻送来的黄金鸟笼和和比翼鸟,被侍女挂在了房间中央。窗外云淡风轻,海阔天空,比翼鸟在笼子里婉转啼鸣,似乎想要飞出笼子。它们本该在蓝天下快乐地比翼飞翔,不该被困束在笼子里。 年华走到鸟笼边,打开鸟笼,让鸟儿自由。 比翼鸟双双飞出笼子,飞向窗外。然而,还未靠近窗户,一只鸟儿突然掉落在地,挣扎了两下,死了。另一只鸟儿围着僵死的爱侣飞翔,啾啾哀鸣,不肯离去。 年华吃了一惊,她来到窗户边查看,僵死的鸟儿原本柔黄色的足变成了诡异的乌紫色,明显是中毒死去。——一定是端木寻在送来比翼鸟之前,就给其中一只喂食了让其不能远飞的毒药。比翼鸟素来成双成对,一旦其中一只死去,剩下的一只孤单伶仃,也不能久活。 年华看了一眼昏迷不醒,命悬一线的云风白,觉得端木寻在嘲弄她,报复她。她心中蓦地腾起怒火,她恨端木寻,她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一个人。 房门边有脚步声传来,年华回头望去,宁湛站在门外。 年华皱眉,他怎么来了?! 宁湛看见年华,似乎松了一口气,“刚才午眠,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离开了。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你……” 年华已经习惯了宁湛的神经质,没有理会他。她回过头,仍旧怔怔地望着比翼鸟。一只死去,一只徘徊悲鸣。 宁湛走进房中,来到年华身边,和她一起看着两只鸟儿。 “比翼鸟?死了一只吗?”宁湛问道。 年华点头,面无表情,“死了一只。” 宁湛把死去的比翼鸟拾起,放入金笼中。另一只鸟儿扑棱着翅膀,也飞入了金笼中。望着金笼中形单影只,孤独悲鸣的鸟儿,宁湛道:“明日,我让人再找一只比翼鸟来,那么这一只就不会孤独了,或许也会忘记悲伤……” “伴侣死了,它还是活不长久……”年华冷冷地道。 年华转身走向云风白,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她望着云风白的眼神,温柔而充满爱意,仿佛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和云风白,再无别人。 宁湛觉得嫉妒,悲伤。在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幸福时光中,他和年华是彼此的唯一。曾经,年华这样温柔注视的人,只有他一人。可是,如今,年华已经不再爱他,不肯原谅他了。 “他不会醒过来的。”宁湛望着云风白,冷冷地道。 “他会醒过来的。”年华平静地道。 宁湛心中难受。为什么云风白没有死在发鸠峡?!为什么云风白还活着!!“我知道,他中了龙断雪的咒印,你在找一个叫‘嫘祖’的人为他解咒。可是,据我所知,嫘祖和圣浮教的人水火不容,而且性格怪癖,从不轻易为人解咒。据澹台坤说,嫘祖比他的父亲‘鬼医’澹台婴更加古怪,更加为江湖人所畏惧。你觉得她会为云风白解咒吗?” “澹台婴再古怪可怖,当年他也出手救了云风白。只要找到嫘祖,我一定会让她为云风白解咒。”年华道。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她也一定要让嫘祖为云风白解咒。云风白不能死,他们说好要永远在一起。 “等你找到嫘祖时,他已经死了。不吃不喝,仅靠九转丹续命,哪怕是内力深厚的江湖高手,也支撑不了多久吧?”宁湛冷冷地道。 宁湛的话仿佛荆棘扎入年华心中。一直以来,他总是喜欢这么伤害她,一次又一次,让她悲伤,让她绝望。 “宁湛,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只是希望云风白醒过来,永远和他在一起,这是我生命中仅剩的一点幸福了。你一定要让我痛苦,你才满意吗?”年华望着宁湛,眼泪滑落脸庞。 年华的眼泪让宁湛心痛,他只是希望年华永远陪在他身边,他们还能够像曾经一样相爱,相亲。可是,年华却爱上了云风白。他不能忍受,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胸口疼痛,难以呼吸,“如果和他在一起,才是你想得到的幸福。那么,我宁愿你死,也不要你幸福。” 年华心寒且愤怒,冷笑:“那你就赐我一死吧。反正,对你来说,这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连端木寻和龙断雪都走不出玉京,更何况是我?我死了,你就满意了。” “年华,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要……咳咳咳……”宁湛也愤怒了。他一动怒气,就觉得身体不适,又激烈地咳嗽起来。此刻,服侍他的宦官被他留在了前厅,不在他身边,没有人照料他。他勉力支撑着,靠在桌边,大口大口地喘气着,咳嗽着,额上浸出了虚汗。 年华看见宁湛虚弱的模样,知道他的身体还未好,心中有些担心。但她终是狠了心,没有过去照料他,任他自生自灭。 过了好一会儿,宁湛才缓过气来,脸色也好了一些。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安静地坐在桌边,望着金笼中的鸟儿。 年华安静地坐在床边,望着昏迷的云风白,只当宁湛不存在。反正,她即使叫他离开,也不会收到任何效果。一旦开口,两人又会对峙起来,互相仇视,一个伤心,一个伤身,不如索性沉默。 房间里沉默得可怕。 秦五飞快地走来,在大开的房门外垂首敲门,“大将军,绯姬姑娘求见,说是查到了嫘祖的踪迹。” 年华大喜,“请她来这里。” “是。”秦五垂首退下。 “你不走吗?”年华对宁湛道。 “我不走。朕乃一国之君,为什么要避让异邪道的余孽?”宁湛道。 “随你。”年华懒得多言。 绯姬匆匆来到,衣袂带风。她的面容非常憔悴,为了查找嫘祖的下落,她不仅调动了所有圣浮教徒,还调动了她能调动的所有江湖人。这三天里,她没有一刻合眼,也无法合眼,早一刻找到嫘祖,云风白得救的希望就大一分。 看见宁湛,绯姬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意。她还记得,当年在观星楼顶,这个年轻的帝王赢了她的主上,下令屠杀异邪教徒。当年明明胜券在握,万里江山将属于她的主上,可是偏偏差了一步,满盘皆输。她恨这个诡计多端的帝王,他让圣浮教多年的宏图霸业成空,甚至几乎覆亡。现在,她的主上昏迷不醒,命悬一线,从某种角度上来看,也是因为他。 绯姬的袖中闪过一道赤光。年华眼疾手快,在绯姬出手之前,不动声色地制止了她,“绯姬姑娘,手下留情。当务之急是找到嫘祖,请她为云风白解咒,不可多生事端,让云风白陷入危险。” 绯姬思索了一下,瞪了宁湛一眼,道:“年姑娘说的是。别的事情,等主上醒过来再说。” 宁湛望了绯姬一眼,心中愤怒且厌恶。这个妖娆的女人和云风白一样,浑身带着一种让他生厌的气息。总有一日,他要铲除所有的异邪道妖人,世界上就不会有人再迷惑年华,让年华离开他了。 “嫘祖在哪里?”年华问绯姬。 绯姬苦笑,“嫘祖就住在东市,离您的将军府只隔了三条街。” 年华非常意外,“嫘祖倒真是大隐隐于市。绯姬姑娘,我们现在就带云风白去求医吗?” 绯姬摇头,“不。还是先去拜访,求得嫘祖同意了,再带主上去。要求嫘祖为主上解咒,只怕是难于登天,也许要登门无数次,或许还得忍受各种刁难,屈辱。本来,这样向人卑躬屈膝的事情,不该让年姑娘去做,应该我等下属去做。但是,龙首门和圣浮教是宿敌,我等出面,只怕嫘祖绝不会为主上解咒。您不是江湖中人,去恳求嫘祖,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年华点头,“我明白。我们这就去吗?” 只要能让风白醒来,不要说一点委屈,刁难,就是让她以命来换,她也愿意。 绯姬道,“嗯。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见嫘祖。不过,在去之前,我能借用一间空房,一套男装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要这些做什么?”年华好奇。 “为免被嫘祖认出,我要改换一下模样。”绯姬笑道。 年华吩咐秦五带绯姬去空房,并准备好她所需要的一切东西。绯姬离开后,宁湛对年华道,“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年华问道。 “去看你怎么被拒绝。”宁湛冷笑。 “随你。不过,出了将军府,你是死是活与我无关。”年华冷冷地道。 宁湛笑了,“即使你这么说了,但我如果有危险,你还是不会坐视不管。” “哼!”年华冷哼,掩饰被宁湛看透的无奈。 不一会儿,绯姬,不,一名容貌平凡,略有髭须的男人走进了房间。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仆从服饰,从举止到神态,怎么看都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家奴。 “年姑娘,我们走吧。”绯姬道,连声音也是低哑的男音。 “易容术真是奇妙。”年华不由得赞叹。 “哼!不过是一些不男不女的江湖妖人的邪门妖术罢了。”宁湛冷冷地道。 东市。 商贾繁华,人声鼎沸。 绯姬、年华、宁湛走在街道上。绯姬带着年华、宁湛走进安宁坊的一条小巷,来到一座朱门紧闭的宅邸前。这座宅邸朱门巍巍,石兽低伏,半新不旧的横匾上以隶书写着“张府”二字。这座宅邸从外面看上去,只是一般富贵人家的住宅罢了。 绯姬道:“就是这里了。” 年华有些怀疑,“嫘祖真的住在这里?” 绯姬点头:“是。只不过在街坊眼中,住在张府中的人是南方迁来的商人,在东市中经营一家丝绸店。” 绯姬抬手扣了扣青铜门环。不一会儿,朱门被人打开了,一个家奴打扮的男子探出了头,“你们找谁?” 绯姬道:“我家主人来拜访嫘祖。” 听到绯姬说出“嫘祖”两个字,家奴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能够知道嫘祖行踪的人,绝非一般的人。他扫了绯姬、年华、宁湛一眼,道:“你家主人是谁?为什么要见嫘祖大人?” 绯姬道:“我家主人是风华大将军。大将军来拜访嫘祖,请嫘祖为一个人解除咒印。” 家奴听到“风华大将军”五个字,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你们且稍等,我进去禀报。不过,即使是风华大将军,嫘祖大人也不一定愿意见。” 家奴缩回了头,关上了大门。绯姬、年华、宁湛站在门外等候。宁湛有些生气,道:“江湖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气傲,竟不把朝廷中人放在眼里!” 绯姬皱了皱眉头,瞪了宁湛一眼。她心中有些担忧,对年华道,“如果,嫘祖闭门不见……” 年华道:“那就继续求见,直到她肯见我为止。” 嫘祖是云风白的唯一希望,她绝不会放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四章 血咒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家奴打开了朱门,脸上带着笑意,“嫘祖大人请大将军进府相见。” 绯姬、年华、宁湛都颇感意外。 年华首先回过神来,道:“有劳了,请带路。” “请随我来。”家奴道。 年华、宁湛、绯姬跟随家奴进入府中,一路上亭台楼阁,竹林花圃,清雅静美得如同到了仙境。年华看着眼前的迷花倚石,亭台假山,总觉得与寻常人家的庭院有些不同,但是具体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绯姬小声道:“这些亭台假山,碧竹朱树都是按照五行八卦排布,是非常复杂的迷宫。外人随便闯入,任你有千军万马,也会困死在迷阵中。” 年华、宁湛惊愕。 年华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异样的感觉,玄门中的奇门遁甲之术与军法中的排兵布阵有相似之处,但又更加奇诡复杂。一路行去,偶尔会遇见一些形貌各异的男女,他们骨骼清奇,身轻如燕,太阳穴高高耸起,一看就是内力精深的江湖高手。一座闹市中看似普通的宅邸,里面竟然别有洞天,藏龙卧虎。 家奴带年华、宁湛、绯姬来到一片竹林前,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接替了家奴,继续为三人带路。四人走入竹林深处,来到一座雅致的精舍边。 管家道:“嫘祖大人就在精舍中。” 从精舍大开的轩窗中,年华看见一名老妇人和一名小女孩正在对弈。老妇人被垂下的湘妃竹帘遮住了,隐隐绰绰,看不清楚。小女孩穿着一身蓝色碎花裙,梳着双螺髻,身形单薄,眉目清秀。 年华觉得很眼熟,想了想,记起了她就是不久前在闹市中偷包子的小女孩。原来,她是和嫘祖有关的人,怪不得小小年纪轻功就那么好。但不知,她是嫘祖的什么人?孙女?还是徒儿? 管家在精舍外道:“嫘祖大人,风华大将军带到了。” 精舍中无人回应,但是精舍的门忽地无人而开。 年华抬头,从大开的门中望去,看见了正在对弈的一老一少。他们离门约有六、七米远,嫘祖的内力实在是惊人。 管家向年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年华深呼吸一口气,走了进去。宁湛,绯姬紧跟着年华而入。 小女孩看见年华,嘻嘻地笑了:“风华大将军,我现在不再去偷那家店的包子了,我改去另一家烤鸭店偷烤鸭了……嘻嘻嘻……” 年华觉得无言,“偷东西是不对的,捉弄人更不对。” “我只是觉得有趣而已……嘻嘻嘻……”小女孩笑嘻嘻地道。 年华不再理会调皮的小女孩,她转头望向老妇人。她是嫘祖么?这一看这下,年华吓了一跳,老妇人只有半张脸是完好的,她的另外半张脸人皮剥落,筋脉暴凸,让人头皮发麻。 宁湛也被吓到了,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年华的手。年华皱眉,不动声色地挣开了他的手。即使嫘祖容颜可怖,年华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行礼,毕竟云风白的生死掌握在她的手中。 年华刚要上前参拜嫘祖,小女孩突然开口了,对老妇人道:“木鬼,你先下去。” “是。嫘祖大人。”丑陋的老妇人起身行礼,退出了精舍。 年华张大了嘴,吃惊地望着小女孩,“你……你是嫘祖?!这、这怎么可能?!!” 小女孩笑了,声音依旧稚嫩,但语气中却有一种老气横秋,阅尽世事的沧桑感,“如果我不是嫘祖,你也就不可能轻易地来到这座竹林精舍了。我已经很久不见外人了,你是一个例外,因为你这孩子心肠不错,我喜欢。” 年华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可是,据说,嫘祖已经一百多岁了……” “皮肉白骨,不过是幻象而已。”嫘祖笑了,她望了一眼垂首立在年华身后,从走进竹林之后就不曾说过一句话的绯姬,“绯,你还在藏在幻象中做什么?你的易容术之拙劣,一如你的轻功之精湛。” 绯姬抬起头,虽然还是男仆粗犷的脸,但声音却恢复了细柔的女声,“一切都瞒不过嫘祖大人的法眼。” 嫘祖道,“如果不是你,仅凭这个孩子,在玉京中是找不到我的。” 绯姬道,“绯冒昧前来,是为求嫘祖大人一件事。我家主上中了‘噬骨蝶’之咒,还请嫘祖大人不计前嫌,为我家主上解咒。只要您肯出手相救,绯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噬骨蝶?难道是龙儿下的咒印?”嫘祖挑眉。 “是。”绯姬道。 “嘻嘻,我不救……”嫘祖幸灾乐祸地笑道,神情如同一个顽皮的孩子。 年华皱眉。 绯姬还想再屈膝恳请,年华制止了她,“算了,求她也没用。你没看出来吗?她根本解不了噬骨蝶的咒印。” 绯姬吃惊地望向年华,“年姑娘,这……” 嫘祖生气地望向年华,“你说什么?我解不了噬骨蝶的咒印?!真是笑话!这世间还没有我嫘祖无法解的咒印!”既而,嫘祖明白了什么,抚额失笑,“不愧是足智多谋,应变如流的风华大将军,我差一点中了你的激将法!不过,激将法对我没有用,我不会救圣浮教主。” 绯姬大惊失色。 年华笑道,“什么激将法?我可没用什么激将法。我只是觉得一个喜欢偷包子,以捉弄人为乐趣的小孩子,根本不可能是传说中武功绝世,美丽聪明,心地善良,救死扶伤的武林宿儒——嫘祖。” “武功绝世,美丽聪明,心地善良,救死扶伤的武林宿儒……这真是大家传说中的我么?”嫘祖笑眯眯地问年华。她虽然有百岁之龄,但是心理却和外表一样,还是个调皮、任性、好胜,爱被夸奖的顽童。 绯姬冷汗。在江湖人心中,嫘祖绝对没有一点符合年华口中的这些溢美之词。 “之前我以为是,但现在看来……”年华不再说下去,只是摇头叹息。 “难道在你眼中,我不是武功绝世,美丽聪明,心地善良,救死扶伤的武林宿儒么?”嫘祖有些孩子气地道。 “今日一见,您武功绝世,美丽聪明倒是不假,但是心地善良,救死扶伤还真是没看出来……”年华摊手道。 “好了,大将军,把圣浮教主带来吧,我答应为他解咒,你就会看出我心地善良,救死扶伤了吧?”嫘祖赌气似地道。 年华心中大喜,笑了,“多谢嫘祖。” 绯姬也大喜过望,“多谢嫘祖。” 嫘祖望着年华,也笑了,“你这孩子心肠真坏,用话套牢我,让我不得不答应。不过,我喜欢。你请我吃了三年的包子,我为圣浮教主解咒,权且当我还你包子的人情吧。” 宁湛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不敢相信年华这么容易就说服了嫘祖,让嫘祖为云风白解咒。 年华、宁湛留在精舍中等候,与嫘祖闲话。绯姬去将军府带云风白前来,因为龙首门和圣浮教是宿敌,为防万一,绯姬召来了苏氏兄妹、断畅保护云风白,十二星使也麇集在玉京中,暗中守护。 年华、宁湛在精舍中陪嫘祖饮茶。年华心喜难掩,宁湛却闷闷不乐。嫘祖望了宁湛一眼,“这位公子面呈贵相,倒是一位无比尊贵的人。” 宁湛勉强笑了笑,“晚生只是将军府中的一名清客罢了。” “公子的气色不好,似乎有痼疾缠身啊!” “晚生自幼体弱,确实有些多年难治的顽疾。”宁湛淡淡地道。 “可否让我一探脉象?”嫘祖道。 宁湛有些犹豫。他并不相信这些诡异的邪门中人,万一她对自己做点什么手脚…… “不必担心,嫘祖没有恶意。”年华对宁湛道。 宁湛从小就为痼疾所苦,常年缠绵病榻,不离药盅。嫘祖是世间奇人,今日有缘遇见,如果她能够治好宁湛的痼疾,倒也是一件好事。年华虽然不原谅宁湛,也不再爱他,但还是希望他能健康、平安,毕竟他还未实现他的抱负,开创梦华的清平盛世。 年华这么说了,宁湛也就放下了疑虑。嫘祖为宁湛把脉,嘴角露出一丝诡笑,“嘻嘻嘻,公子,你恐怕活不过今年冬天啊……” 年华一惊。 宁湛不以为意,“曾经,‘医圣’岐黄说我活不过成年。” 嫘祖摇头叹笑,“总有些人以为自己每一次都能逃过天命劫数。” 年华问嫘祖,“您可有办法医治他的痼疾?” 嫘祖摇头,“没有办法。” “年华,你不要信她的。什么天命劫数?对我来说都是虚妄!我绝对不会死!”宁湛倔强地道。 年华心情复杂且难受。 嫘祖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年华还想说些什么,绯姬带来了云风白。 ☆★☆★☆★☆★☆★☆ 张府的客房中,嫘祖站在床榻边,她的手指拂过云风白额上越变越大,几乎已经覆盖了整个额头的蓝色咒印,眼神变得凝重起来,“木鬼,拿银针来。” 不一会儿,只有半张脸的老妇人捧来了一个红木匣。嫘祖打开木匣,展开一张红布,上面插着大小不同的银针。嫘祖拿了两支三寸长的银针,分别插、入云风白的左右阳白穴。 云风白似乎有了反应,他额上的青筋凸起,血脉张弛,遍布额头的蓝色咒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退。不过,仅仅只退去了三分之一,他眉心的一点蓝砂印记越发的幽蓝诡异了。 年华的心悬到了嗓子眼里。 嫘祖淡淡地道:“骨蝶之咒千变万化,纷繁复杂,咒印的强弱和施咒者的能力相系。龙儿这孩子的咒印之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还是我教他的一套变化。” 年华闻言,心中一松,“那么,您一定能够解此咒印了!” “当然可以。如果,你能取到龙儿的血的话。”嫘祖道。 “什么?”年华不解。 “噬骨蝶是一种血咒,要解骨蝶之咒,除了知道咒印的变化路数之外,还需要施咒者的鲜血。难道,绯没有告诉你吗?”嫘祖道。 年华望向绯姬。 绯姬眼神闪烁,道:“我没有料到能这么顺利地求得嫘祖大人解咒。本想,以后慢慢再告诉您。” “可是,龙断雪已经死了,我上哪儿去找他的鲜血……”年华绝望地道。如果没有龙断雪的鲜血,云风白就永远无法醒来了。 绯姬道,“年姑娘,龙断雪没有死。” 嫘祖笑了,道:“如果龙儿死了的话,云风白也不会还活着了。这是血咒维系的施咒者和被施咒者的关系。玄门中人,谁都知道这个道理。” 年华大吃一惊,“龙断雪还活着?!” 宁湛更加惊愕。如果,龙断雪还没有死,那就意味着端木寻也还活着。澹台坤、无色僧、蓬莱道人、红娘子在万国馆杀死的人,黑木匣中那两颗血淋淋的头颅不是端木寻、龙断雪! 他中了端木寻的金蝉脱壳之计! 端木寻知道他不会放她离开玉京,即使刺杀不成功,也会用别的手段扣留她。所以,她找了替身在万国馆,假装被杀死,让他以为她死了,放松了警惕。现在,离端木寻遇刺身亡那一日,已经过了半个多月,端木寻恐怕已经平安地回到了皓国,正在嘲笑他的愚蠢。 宁湛心中挫败且愤怒,他早该知道,端木寻绝不会这么容易被除掉,她是他一生中最可怕的对手,最难缠的敌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五章 永诀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问道,“龙断雪现在在哪里?皓都翡城吗?” 绯姬叹了一口气,道:“赤城。虽然,皓王、龙断雪在万国馆遇刺身亡的消息已经众所周知,但在看见主上的咒印后,我就知道龙断雪还活着,也知道一定需要他,主上才能醒过来。所以,在玉京寻找嫘祖的同时,我也请了江湖中的朋友去查龙断雪的下落。我查出来,七天前,他和皓王抵达了赤城。” 年华望着绯姬,“为什么你之前不告诉我这些?” 绯姬道:“年姑娘,主上最大的愿望就是保护您、守护您,即使他现在昏迷着,我想他的这份心情也没有变。比起去找下咒的龙断雪解咒,我觉得由您出面,找嫘祖解咒,成功的机会会更大一些。事实也证明正是如此。至于龙断雪的血,年姑娘您就不必操心了,绯会去赤城取来。” 原来,绯姬向她隐瞒龙断雪还活着的消息,是早已打定主意自己去赤城冒险。年华想起绯姬在景城时受的伤,她根本不是龙断雪的对手,去赤城只会枉送性命,“不,你不能去赤城。” “虽然九转丹能续命,但主上已经无法支撑太久了。主上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愿肝脑涂地,来报答他的恩情。”绯姬道。 嫘祖笑嘻嘻地道:“无论你们谁去,反正蔷薇花凋残之时,没有龙儿的血,圣浮教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望着昏迷不醒的云风白,年华心中一寒。 “我会去赤城。”最后,年华道。 绯姬、苏氏兄妹等人留在“张府”,照顾昏迷不醒的云风白,年华和宁湛离开了。年华离开前,嫘祖笑着对她道:“风华大将军,请给我一根你的头发。” “你要我的头发做什么?”年华奇怪。 “做一件有趣的事情。”嫘祖笑嘻嘻地道。 年华拔了一根头发,递给嫘祖。嫘祖笑眯眯地收下了。年华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宁湛望着嫘祖,怀疑地道,“你不会想行什么邪门咒术吧?” 嫘祖笑着凑近宁湛,“你也给我一根头发吧。” 宁湛警惕,“你想干什么?” 嫘祖望着远去的年华,道:“把你的命和她的命连在一起。你和她的命轨本就相同,同生,同死,同荣,同衰,如果以咒术将你们的命数相连……”嫘祖幽蓝的瞳孔中倒映出年华的背影,年华的身上缠绕着一条妖龙的幻影,妖龙正张口吞噬她的头颅,“那么,她身上的屠龙之咒也许不会要了她的命……” 嫘祖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宁湛没有听见,他所想的却和嫘祖不同,“如果,我和她的命系在一起,那她是不是会永远在我身边?” 嫘祖摇头,“只是同生、同死,彼此共用一样的命数,她不一定会在你身边。” 宁湛望着嫘祖,“你为什么要让我和她的命数相连?” 嫘祖笑了,“因为,只有你的命才能和她的命连在一起,而且这样做很有趣。给我一根头发吧。” 宁湛拂袖而去,“休想!谁知道你想行什么妖邪之术?!” 嫘祖没有生气,依旧笑眯眯的。她的手上已经多了一根宁湛的头发,宁湛却丝毫没有察觉。 “这对你也有好处,你已经活不过今年冬天了,如果与她的命数相系,她能够借你的帝王之命避过弑神的诅咒,你也能借她的武将之命延长寿数。”嫘祖望着宁湛的背影,笑眯眯地道。 皇宫。承光殿。 “年华,你真的决定去赤城?”宁湛问年华。 “是。”年华点头。她不能让绯姬独自去涉险。为了云风白,她必须去赤城。“之前,玄龙骑秘密集结赤城的消息就不断地传来。端木寻和龙断雪在赤城集兵,又在玉京诈死,必有不轨图谋。我愿领青龙骑、白虎、骑去往炎塚原,取端木寻和龙断雪的首级。” “你去炎塚原,还是为了救云风白吧?”宁湛望着年华。 年华不否认,“是。” 宁湛道:“如果,我不答应你去呢?” 端木寻诡诈多端,龙断雪武功绝世,年华此去前景堪忧,胜算渺茫。端木寻将云风白送还年华,也许正是以此为诱饵,诱引年华去炎塚原。自从那年梦里屠龙之后,端木寻就不肯放过年华。如果年华不去皓国,不为她所用,她就会毁灭她。 “你不答应,我也会去。我没有选择的余地。端木寻不给我选择的余地。”年华淡淡道。 “你决定要做的事情,我从来都无法阻止。”宁湛摇头苦笑。 “十三年来,我出征七次,身经百战。无论多么艰险,每一次最终都能平安地回到玉京,那些战斗是为了黎民,为了苍生,为了开拓你的清平盛世。而这一次出征,我是为了自己,为了我爱的人。”年华道。 宁湛心中悲伤,道:“年华,出征之前,可以陪我去看荼蘼花吗?你还欠我这一个诺言。” 沉默良久,年华答应了宁湛,“好。” 这一次出征,无论生死,她都会离开宁湛了。如果,她能打败端木寻、龙断雪,让云风白醒来,她就会和云风白离开玉京,浪迹天涯。如果,她不幸战死沙场,那么也是和宁湛永诀了。临行前,她决定把欠他的这个诺言还给他。 “只是,已经春末夏初了,哪里还有荼蘼花?” “有一个地方,荼蘼花还未谢尽。你跟我来。”宁湛很高兴,拉着年华走出了承光殿。 荼蘼宫。 荼蘼宫是宁湛为年华修筑的宫室,花园中种满了荼蘼花,宫室中挂满了年华的画像。年华远嫁北冥后,这是宁湛的忏悔,也是他的思念。他原本计划年华从北冥回来后,就娶她做他的妻子,可惜世事不以人想,他失去了她。 年华站在花园中,身边是一片正在凋零的荼蘼花海,残红瘦白,花颓枝败。凋零的美丽,有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虚无和缥缈。 “这里的荼蘼花虽然也已经凋残了,但终归还未凋尽。”宁湛道。 “嗯。”年华突然有些伤感,她觉得生命中曾经无比美好的一些东西,也都随着这些荼蘼花一起凋零,死去。那些曾经以为会地老天荒,永不改变的诺言,以及那些再也寻不到的青涩却坚定、真诚却虚幻的爱恋。 合虚山中,葬梦崖下,荼蘼花无边无际地盛开,如火如雪。少年和少女在花丛中相拥而眠,彼此凝望,眼中是温柔的缱绻,浓烈的爱意。他们发誓永远相爱,不离不弃。那时,他们以为爱情如合虚山中永不凋谢的荼蘼花,永远那么美丽,不会消逝。 当时少年不知愁,执手诺白头。红颜明烈,帝子多情,未解世事忧。 谁共花下一壶酒,笑说清平后。奈何东君,无意相留,春去荼蘼瘦。 年华望向宁湛,宁湛也正望着她,两人隔着凋零的荼蘼花相互对望。花瓣飘零如雨,卷过两人身边,零落成尘。 宁湛走向年华,低头亲吻她。他不能没有她,他想挽回她。身为崇华帝,他最爱江山;身为宁湛,他最爱年华。 宁湛的唇触碰上年华的唇的瞬间,年华侧头避开了他。 宁湛觉得悲伤,他还是无法挽回她。她始终不原谅他曾经做下的错事,她已经不再爱他了。她会离开他,留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独享无边的寂寞。 年华垂下了头,“花也看过了,这个诺言我已经还给你了。” 年华想走,宁湛拉住她的手,“究竟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年华喃喃道:“除非,我能忘掉你做的一切,忘掉皇甫钦在我眼前死去的样子,忘掉我亲手杀了他……忘掉那些悲伤的、罪孽的、痛苦的记忆……” 宁湛松开了年华。时间无法倒流,他做过的事情,即使再后悔,也覆水难收。他们之间隔着一条河,谁也渡不过彼岸。 年华抬步离开。 走了几步,年华回过头来,“宁湛,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宁湛问道。 “如果,如果我战死在炎塚原,云风白也无法醒来,请把我们葬在一起。我爱他,也欠他太多太多了。” “你不会死,你会活着回来的。”宁湛道。 年华无声叹息,转身离开了荼蘼宫。 年华的背影在落花纷飞中远去,宁湛心中腾起莫名的悲伤,仿佛她将永远地离开。——事实上,这也确实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见到她。 第二天,年华领青龙骑、白虎、骑去往炎塚原。临行前,她去嫘祖处和云风白告别。云风白静静地沉睡着,额头上的咒印又褪去了一些,但眉心的一点蓝砂仍然刺目而诡异。 年华抚摸云风白冰冷的脸,心中悲伤,眼泪又落了下来。她垂头吻了吻云风白的唇,虽然他听不见,但也在他耳边承诺,“蔷薇花谢之前,我一定会取来龙断雪的血。等你醒后,我们就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再分开。” 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再分开。 脑海中盘旋着这一句话,年华心中有了莫大的勇气,去面对不可战胜的龙断雪。为了尽早赶到炎塚原,年华领军日夜兼程,枕戈待旦地赶路。她必须在蔷薇花谢之前得到龙断雪的血,否则她又将失去最爱的人。 炎塚原在梦华西南方,平原一望无际,河泽分布如星斗,远处是绵延起伏的女床山。年华驻军在戚城,和赤城隔着一片古战场。听说风华大将军带领青龙骑、白虎、骑来到炎塚原,赤城中掀起轩然大、波。年华尚在路上时,已经在玉京中“死去”的皓王、玄龙大将军赫然现身于赤城。寒日生戈剑,赤云摇旆旌,炎塚原上剑拔弩张,一场燎原的战火即将燃起,无可遏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六章 炎塚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赤城聚云暗,龙沙飞雪轻。年华抵达戚城后,休整了两天,让士兵恢复体力。第三天,她亲自带领白虎、骑穿过古战场,在赤城下讨、伐龙断雪。 田济有些不安,“大将军,这次出兵会不会太仓促了一些?虽说皓王集结玄龙骑于赤城,意图谋逆,但她还未有所动。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为好,贸然出兵,只怕会打草惊蛇,反陷困境。” 年华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个道理本将军明白,但是这一战,本将军有不得不速战的苦衷。” 年华明白,身为一个武将,把自己的感情带入征战中,是一件危险且自私的事情。感情会让人失去冷静,在战场上失去冷静,无异于自寻末路。一个将领走向了末路,为之陪葬的将会是全部的将士。 年华的心情复杂且紊乱,这是她第一次带着自己的感情出征。以往,她只是纯粹的为了胜利,为了摧毁敌人而战,这一次云风白的生死被放在了天平的另一端,左右着她的决策。她明白田济说得不错,但她还是领兵来到了赤城下。 风动旌旆,白草连天。 端木寻、龙断雪静静地站立在赤城的城楼上。端木寻一身纹龙的金色盔甲,簪缨上雪羽飞扬,英姿飒爽中不乏王者的傲然之气。她望率领千军万马逼城而至的银甲女将军,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自投罗网、垂死挣扎的鸟儿,看起来真是绝望又美丽啊!” 龙断雪冷冷地望了年华一眼,心中涌起恨意与杀意,“末将前去迎战,取她首级?” “他是因为你而来,你当然要去迎战。不过,不许杀她,也不许让她受伤。”端木寻道。 “为什么不杀她?”龙断雪不明白。三桑城中,年华一箭让端木寻失去了右眼,甚至险些丧命,她为什么不让杀她? “我还想给她最后一个机会。”端木寻喃喃地道。琉璃火中,与君屠龙,缘孽尽相偿。无论年华多么恨她,她还是想带她去皓国,让她做她的将。这是她的执念,缘起不知所以,缘灭不知所踪。 龙断雪皱眉,心中涌起了更加强烈的恨意与杀意。但是,他忍下了这份杀意,因为他不能违逆端木寻。 旌旗蔽日,战鼓惊云。 赤城的吊桥放下,龙断雪带领玄龙骑飞驰而出,马蹄卷起了一阵阵烟尘。 年华一骑当先,立于猎猎朔风中。她的身后兵甲如林,青龙骑、白虎、骑严阵以待。巴布看了一眼龙断雪,请命道:“大将军,请由末将去会一会龙断雪!” 年华勒马上前,“龙断雪不是一般的对手,还是由本将军去应战。田济、巴布、方鸣,你们在此掠阵!” “是!”田济、巴布、方鸣垂首领命。 年华催马驰向龙断雪,龙断雪也向年华驰来。马蹄飒踏,锋镝追命,两人交身而过的瞬间,一个长戟划破天宇,一个重剑劈裂山岳,电光石火间,两人已经交手了三招,不分胜负。 龙戟摩白日,鼍剑断流星。龙断雪和年华激烈地交战,年华渐渐有些不敌,在螭龙戟的攻势下,圣鼍剑似要脱手而飞。龙断雪身上散发的杀气,让年华心寒,她的虎口已被震裂,鲜血淋漓。 龙断雪的嘴角泛起嘲讽的冷笑,“太弱了!什么风华大将军,九州第一战将?在我看来,你不过只是一个死人罢了!我要取你的性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螭龙戟哑光如水,几次堪堪擦过年华的脖颈。擦肩而过的冰冷死亡,如钝刀般挫磨着年华紧绷的神经。龙断雪玩弄着年华的恐惧,如同猎人玩弄着濒死的猎物,年华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无力,如此悲哀,一如二十年前在破庙中的那一夜,她看着姐姐和弟弟被流寇残杀,却无能为力一样。 年华失神之际,圣鼍剑脱手飞出,她也被横扫而来的螭龙戟震下了马,跌落在漫漫黄沙中。 田济见势不妙,“不好!巴布、方鸣,快去救大将军!” “是!”巴布、方鸣一起策马去救年华。 “呼哧!呼哧!”年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瞪着龙断雪,心中无力且恐惧。相差悬殊的力量,强与弱,刚与柔,生与死,胜与败,如此明显,不容逆转。她还是不够强大,她痛恨自己的软弱,却无法抑制死亡袭来的恐惧、绝望。 龙断雪望着年华,心中的杀意无可遏制。他恨年华,明明他比她更优秀,更强大,更忠诚,可是端木寻最想要的“将”却是她。 一瞬间,怒火冲断了理智的弦,龙断雪忘却了端木寻的命令,只想杀死年华。螭龙戟破风而至的刹那,年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是,螭龙戟却被一柄流星锤架住,没有迫近她。 年华抬头一看,巴布挡在了她的面前,与龙断雪抗衡。 方鸣伸出手,“大将军,快上马!” 年华回过神来,握住方鸣的手,顺势攀上战马,坐在他的身后。巴布和龙断雪以流星锤和螭龙戟对峙,流星锤上渐渐生出裂纹。巴布额头青筋暴凸,冷汗滑落。天生神力的巴布,也抵挡不住龙断雪。 年华低头,看见方鸣腰上带着铁梭镖。 “借用。”年华取了一枚梭镖,甩手飞出的同时,大喝道:“巴布,退后!” 巴布闻令而退。几乎就在他撤力的同时,梭镖飞驰而至,直取龙断雪的战马。梭镖没入战马的额头,战马人立而起,哀声嘶鸣。 龙断雪失去了平衡,几乎被颠簸下马。他眼看着年华、方鸣、巴布逃走,却无法追赶,他的战马已经倒在地上了。 年华、方鸣、巴布三人回到了战阵中。出师不利,一战而败,年华下令鸣金收兵。青龙骑、白虎、骑撤回戚城,龙断雪并未穷追,拾起年华掉落的圣鼍剑,也下令收兵了。 出师不利,一战而败,年华心中烦闷且焦急,一想到云风白还命悬一线,她心中就痛恨自己的无能。 “年姑娘,不如由我潜入赤城,去取龙断雪的血。”见年华愁容满面,绯姬道。她带着六名圣浮教高手,也随年华来到了炎塚原。 “你有多少胜算?”年华问道。 “只要去了,总是还有一些胜算。如果不去,主上就永远不会醒了。”绯姬苦笑。虽然六名星使的武功在圣浮教、乃至江湖中都是数一数二,但终究难敌龙断雪。他们几乎没有胜算,但即使没有胜算,他们也必须去赤城,必须去和龙断雪战斗。云风白是他们的教主,他们最敬重的人,为了他能够醒过来,再微渺的希望,他们也会抓住。 年华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正在这时,田济匆匆来到门外,“大将军,皓王派使者送来信函。” 年华接过信函,打开看完,眉头皱得更深了,“端木寻让我去赤城,说是要将圣鼍剑还给我。” 田济急忙阻止,“大将军万万不可前去,肯定有诈!” “端木寻说,如果我去赤城,她也许会实现我的一个愿望。”年华望着绯姬,似乎在征询她的意见。 绯姬没有直接表态,只是淡淡道:“已经五月底了,蔷薇花也快凋谢了。” 不顾田济等人的阻止,年华决定去赤城赴约。除了一队侍卫,她还带了易容成侍女的绯姬,六名星使也混在护卫中。此去赤城,最好的结果是取得龙断雪的血,平安回来。最坏的结果,是死在赤城。虽然前途险恶,胜算渺茫,但试了也许还有希望,不试则一点希望也没有。为了云风白,年华没有别的选择。 去赤城的路上,绯姬对年华道:“皓王和龙断雪并不知道,也不会想到嫘祖会为主上解咒。” “怎么会?我们在玉京找嫘祖,怎么瞒得过端木寻和龙断雪的耳目?”年华有些吃惊地道。 “龙断雪也许知道我们在找嫘祖,但他不会知道嫘祖在玉京。嫘祖想要躲一个人,那这个人就永远不会知道她的真身所在。圣浮教和龙首门是两百多年的宿敌了,龙断雪绝不会料到嫘祖会为主上解咒。其实,我也没有料到您能让嫘祖救主上。” 年华眼前一亮,道:“所以,端木寻和龙断雪会以为我来炎塚原的目的是让龙断雪为风白解咒,而不是取龙断雪的血?” 绯姬点头,“他们错误的判断,是我们唯一的胜算了。” 赤城。 年华和护卫被迎入城中,去往皓王的离宫。 赤城比戚城规模更大,人烟更繁盛。也许因为皓国多水泽的关系,皓国的城池、风物中总带着一种灵秀的“柔”和隽永的“逸”。不过,路过玄龙营时,玄龙骑严整的规模,磅礴的气势,却是不折不挠的“刚”和让人心畏的“强”。 赤城。离宫。 崇轮巍奂,峻宇雕墙。 一片盛开的莲花池边,端木寻正坐在胡床、上赏花。她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蝉翼纱,轻薄如烟。她的身边簇拥着三名英俊的男宠,一名为她打扇,一名为她斟酒,一名陪她说笑。龙断雪默默地站在一边,仿如雕塑,他的手中拿着年华的圣鼍剑。 年华来到端木寻面前,端木寻笑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年华道:“我来取回我的圣鼍剑。” 端木寻做了一个手势,龙断雪走向年华,把圣鼍剑递给她。 年华瞪了一眼龙断雪,拿过了圣鼍剑。龙断雪望向年华,眼中杀意弥漫。但是,他还是忍耐着退下了。 端木寻起身,走向年华,将装满酒的金樽递给她,“这是皓国才有的玄碧酒,大将军喝一杯?世上绝对没有别的酒,会比玄碧的滋味更美妙。” “我从不喝敌人的酒。”年华冷冷地道。 端木寻并不生气,笑道:“你始终讨厌我,把我当做敌人。可是,我还是想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最后一个成为我的‘将’的机会。” 年华皱眉,“什么意思?” “我曾说过,只要你答应效忠我,我会赐于你无上的荣耀与权势。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凡我所有,皆与你共享。这个承诺,至今未变。我知道你来赤城是为了救云风白,只要你投效我,做我的‘将’,我就让雪为云风白解咒。” “你为什么要我做你的‘将’?”年华问端木寻,她不明白为什么端木寻一直不肯放过她。 “因为,因为……”端木寻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年华是打破端木氏诅咒的人,是她一生寻找的人。又或许是因为在天极门中时,年华的笑容总是像阳光那么明媚,让一直活在阴霾中的她移不开视线。 “因为,我需要一个得力的‘将’,助我得到天下。”最后,端木寻如此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七章 焚燮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你,让我考虑一下……”年华道。 端木寻道,“可以。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路上有些累了,我想先下去休息。”年华告退。 “来人,送风华大将军去华月殿。”端木寻吩咐道。 一名侍卫走上来,领年华去华月殿。 年华刚走了几步,端木寻突然叫住了她,“年华。” 年华回头:“?” “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端木寻道。 “朋友?”年华觉得好笑。当年在三桑城,端木寻用离朱之毒害得她生不如死,几乎丧命,初衷也是想和她成为朋友。现在,端木寻用骨蝶之咒让她爱的人命悬一线,危在旦夕,并以他的生死胁迫她,又说出要和她成为朋友。 年华怜悯且厌恶地望着端木寻,“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不明白什么是朋友!” 年华转身离去。 端木寻心中茫然,为什么年华总是这么讨厌她?她到底哪里做错了?她已经肯不计较年华让她失去一只眼睛的仇恨,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她明明已经如此仁慈、如此宽容了,她为什么还是讨厌她? 端木寻的心情突然变得恶劣。男宠过来斟酒,被端木寻一掌推开,滚落下地。男宠手中的酒壶打翻,酒汁污染了端木寻的裙摆。 男宠惊恐,连连磕头:“女王陛下恕罪,女王陛下恕罪……” “滚!都给我滚!”端木寻怒斥道。 三名男宠吓得噤若寒蝉,连滚带爬地退下了。龙断雪仍旧站在端木寻的身边,静若雕塑。 端木寻双手抱膝,沉默地坐在胡床、上,看上去寂寞而孤独。夏风吹过,她的纱裙飞舞,与水池中的青莲融为一色。 “雪,什么是朋友?”端木寻突然问龙断雪。 龙断雪道:“女王陛下,您不需要朋友。世界上,没有人配做您的朋友。” “可是,没有朋友,我会觉得很寂寞。” “您不会寂寞,我会一直陪着您。即使,我的生命已经不多了。”龙断雪温柔地道。 端木寻轻蔑地笑了,“你无法填补我的寂寞。对我来说,你只是一条狗而已。” 龙断雪并不生气,反而温柔地笑了,“您能这样想太好了。那么,我死的时候,您也就不会太难过了。” 其实,他还是很希望他死的时候,她能为他流泪。哪怕,只是一滴泪。 “我怎么会为你难过?”端木寻觉得好笑,他不过是一条卑微的狗,死了就死了,无关痛痒。反正,皓国不缺文武双全的人才,到时候再提拔一个,训练成忠犬就行了。“不过,如果是年华的话,我一定会很难过。” 龙断雪皱了皱眉头,心中再一次涌起对年华的恨意。 离宫。华月殿。 年华住的宫室,从窗口望去,可以看见一片广场。广场的中央,有一座青铜冶铸的女性神像面朝西方站立。 年华坐在窗边,望着广场的神像发愣。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年华回头,看见了易容成侍女的绯姬。 “为了主上,您不能答应效忠皓王吗?”绯姬道。 年华心乱如麻,“身为武将,我不能背叛自己的君王。我,我也不想背叛……” 端木寻野心勃勃,她在赤城集结玄龙骑,想在九州掀起滔天战火。如果她的阴谋得逞,好不容易才平定下来的局势又将陷入纷乱的征伐中。白骨曝于野,千里无鸡鸣。如果她的阴谋得逞,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黎民又将遭受战火涂炭之苦。年华又将拿起屠刀,去做一个刽子手。这一次,她屠戮的、摧毁的,将是曾经她拼命守护的东西。为了云风白,她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但要她去屠戮、摧毁曾经她拼命守护的东西,还是有点太超过她生命所能承受的负荷。 “可是,我也不能不去救风白。我和他说好,再次相见,就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年华悲伤地道。 绯姬苦笑:“世间安得双全法?” “绯姬姑娘,我……” 绯姬叹了一口气,“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曜日殿。 华美的宫殿中正在举行一场宴会,绿桂膏燃起,照彻黑夜;洞光珠入水,以消烦暑。乐师在竹帘后奏乐,仙乐缥缈;舞姬在莲台上起舞,妖娆翩跹。 端木寻坐在王座上,龙断雪站在她身边。年华坐在玉案前,玉案上放着素莲黑枣,碧藕白橘,金樽中盛着琬琰琼酿。 “你为什么不吃?难道菜肴不合口味吗?”端木寻问年华。 “不,菜肴很好。”年华拿起银箸,夹了一片雪藕放入嘴里,味如嚼蜡。她根本没有心情吃东西,但却推不掉端木寻的邀请,只能来赴宴。 “年华,我有一件礼物送给你。”端木寻笑道。 “什么礼物?”年华心生警惕。端木寻又想要耍什么阴谋诡计? “来人,拿上来。”端木寻道。 三名侍卫捧着三柄宝剑走上来,呈在年华面前,一柄古朴,一柄冷峭,一柄纤细。宝剑尚未出鞘,已隐隐散发出无形的锋芒与压迫。 端木寻对年华道,“独孤鸿冶铸的荧煌剑、圣鼍剑是当世好剑,这上古十大名剑中的泰阿剑,龙泉剑,鱼肠剑却是绝世神兵。我花了十年的时间,费了很大的精力才找到这三柄剑。宝剑赠名将,我把它们送给你。” 当年,宁湛在器门剑冢误打误撞,得到了圣鼍剑送给年华,让年华成为他的“将”。端木寻一直很后悔,很痛恨,如果她没有把宁湛丢在剑冢就好了,如果她进入剑冢,得到圣鼍剑送给年华就好了。她发誓她要找到比圣鼍剑更好的剑。她费了很多人力、物力才得到了三柄上古名剑。她希望年华会喜欢。 年华望着端木寻,“你又有什么阴谋?” 端木寻有些悲伤,“为什么我做什么事,你一定会想成阴谋?我只是想送你一柄宝剑而已。” 年华望了泰阿剑、龙泉剑、鱼肠剑一眼,目光扫向了龙断雪的佩剑,“如果,皓王陛下真想送我一柄宝剑,我想要龙大将军的佩剑。” “雪的佩剑?他的佩剑籍籍无名,只不过是一般的宝剑罢了。”端木寻不解地道。 龙断雪瞪向年华,眼中充满了恨意,“我的佩剑‘焚燮’是父亲留下的,是我所珍视的东西,不会给你。” 年华对端木寻道,“我想要龙大将军的佩剑。” 端木寻问年华,“你真的想要?” “当然。”年华道。 端木寻对龙断雪道:“雪,把你的佩剑给年大将军。” 龙断雪脸色一变,“女王陛下,焚燮是末将所珍视的东西。” “雪,给她。”端木寻淡淡地道,语气中有一种不容置否的威严。 龙断雪心中愤怒,却无法违抗端木寻,只能解下焚燮,没好气地丢在年华面前。 “啪嗒!”焚燮剑被丢在了年华的脚边。 年华挑眉,望着龙断雪,“捡起来,呈给我。” “你……”龙断雪愤怒,恨不得杀死年华。 “雪,把剑捡起来,呈给年大将军。”端木寻淡淡地道。 “是。”龙断雪强忍着心中怒火,弯腰拾起焚燮剑,呈给年华。 “多谢龙大将军。”年华冷笑。 “哼!”龙断雪冷冷地道,退回端木寻的身边。 年华倏地拔出焚燮剑,寒锋淬红,仿如火焰。 “真美丽的剑,保养得也很细心。”年华赞道。 端木寻道:“你喜欢就好。” 年华站起身,笑了,“我想试试剑。” 端木寻道:“当然可以。” 年华来到捧着泰阿剑的侍卫面前,将焚燮剑递给他,“拿稳。” “是。”侍卫接过了焚燮剑。 年华从侍卫手中拿走泰阿剑,倏地拔剑出鞘,剑身寒光如水,光芒似星。年华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端木寻、龙断雪尚未来得及想清楚她要做什么,一道剑影乍起乍没。年华手中的泰阿剑直劈侍卫手中的焚燮剑,辟山裂石,罡气激荡。 “锵!”一道锵鸣响过,焚燮剑断为了两截。 握住焚燮剑的侍卫倒退了三步,才立稳身形。他一看手中的焚燮剑断了,心知这是龙断雪的心爱之物,吓得松手丢掉了断剑,跪下向龙断雪连连叩头,“大将军饶命……大将军饶命……这……这不关小人的事……” 年华还剑入鞘,将泰阿剑丢给侍卫,走向端木寻,眼睛却望着龙断雪,“可惜,这么美的剑却是一件废物……” 龙断雪的脸色从煞白到涨红,再到青紫,他愤怒得浑身发抖,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冲上去撕碎年华,但端木寻用眼神制止了他。 年华回到席位上,对端木寻道,“本想换龙大将军的焚燮剑,可惜此剑中看不中用,我还是继续用我用了这么多年的圣鼍剑吧。多谢皓王陛下费心。” 端木寻笑了,心中却有些失落,“我早知道你不会换圣鼍剑。不过,你也不用毁了雪的剑。” 年华笑了,冷冷地望向龙断雪,“我只是想让龙大将军知道,珍爱的东西被人毁去,却无能为力,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龙断雪脸色变了变,心中更加恨年华。 端木寻对年华道:“如果你效忠我,你失去的,你将重新得到。” 年华悲伤地笑了,“可是,我又会失去更多。” 端木寻的眼神冷了下来,“这么说,你的回答是‘不’了?” 年华望着端木寻,“我没有这么说。请让我考虑一下,再给你答复。” 端木寻的眼神又变得温柔,“可以。” 银河清浅,繁星如棋。 年华回到月华殿,已经是亥时过半。在宫女的侍候下沐浴完毕,年华回到了房间准备休息。她吹熄了烛火,房间中星光如水,光芒温柔。 年华立在窗户边,任由夜风吹干湿发上的水汽。 天悬星河的美景,让年华想起了云风白,他说过北宇幽都有世界上最美丽的星空。去黄泉谷求医时,她曾看见过北宇幽都的星空,可惜那时牵挂云风白的生死,没有看进心里去。一想起云风白,年华心中就悲伤,继而心乱如麻。 身后响起很轻的脚步声,年华以为是绯姬。从傍晚起,她就一直没有看见绯姬了。 “绯姬姑娘……”年华回过头,然后蓦地住口。星光中站着一名挺拔的男子,穿着一身华丽的长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八章 龙血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你是什么人?”年华问道。 男子垂首道:“小人名叫笛,是离宫中的伶人。女王陛下派小人来伺候您。” 年华一怔,皱眉,“我不需要人伺候,请回。” 笛站着不动,“小人的琴技略可见人。不如,小人为您抚一曲琴助眠?” “多谢。不过,我想要安静。请回吧。”年华断然回绝。 笛倒也识趣,垂首告退了,“那么,请您安歇。” 笛离开之后,年华躺在床、上,心中对端木寻的厌恶又加深了一层。从小到大,她总是独、裁地、自私地把自己的喜好强加于他人,从不理会他人的想法,还以为是恩惠、仁慈。 万籁俱寂,星光如水。 年华静静地思索着该如何抉择,她越想越是心乱如麻,辗转反侧,直到东方露白时,她才浅浅地睡了过去。 年华醒来时,蜂蜜色的阳光从窗户透入,天色已经大亮了。一个人站在窗边,年华定睛一看,是易容成侍女的绯姬。绯姬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什么不叫醒她?她昨晚上哪里去了? 年华起身走向绯姬,“绯姬姑娘,你在看什么?” 绯姬的肩膀微微颤抖,年华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不由得脸色大变。广场上的青铜女神像下,以木架悬挂着六具尸体,一队玄龙骑站在尸体边,龙断雪站在最显眼的位置。 绯姬脸色煞白,喃喃道:“失败了……我们没有机会了……” 年华心中一惊,“怎么回事?” 绯姬道:“昨夜,我和六名星使伏击龙断雪,但是合我七人之力,都不敌他。六名星使为了保护我逃走,都……都……死在了龙断雪手中……” 眼泪滑落绯姬的脸庞,她的肩膀微微发抖,失去了同伴,让她悲伤,无法敌过龙断雪,让她绝望。 年华伸出手,拥抱绯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都怪她无法干脆地做出决定,才让绯姬和六名星使铤而走险,才使六名星使失去了性命。 龙断雪站在广场上,他的身形笔直,仿佛一柄出鞘的剑。夏风卷起地上的落花,他突然转头向东方望去,一名戎装女将带领侍卫向他走来。女将一身银甲,青丝如缎,她的眼神清冽如水,但寒锋深藏。 龙断雪笑了,他就是在等她。 龙断雪道,“年大将军也来看这些被曝尸的刺客?他们可真是不自量力,死有余辜。” 年华愤怒,瞪着龙断雪。 龙断雪冷笑,“不知道年大将军带来的侍卫是不是正好少了六人?” 年华道:“把这六个人的尸体还给我!” 龙断雪道:“昨晚,还逃走一名刺客。你把逃走的那名刺客交出来,我就给你这六人的尸体。” 年华冷冷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哼!逃走的那个人不会就是你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年大将军,你根本就没有效忠女王陛下之心。”龙断雪冷冷地道。即使年华迫于情势,答应投效皓国,她迟早也会背叛。与其让她这么危险的人留在端木寻身边,威胁端木寻的安全,不如他现在杀了她,以绝后患。可是,端木寻绝对不会允许他伤害年华,如果他杀了年华,端木寻一定会恨他。被最爱的人憎恨,对一个本就不久于世的人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他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年华死,自己却不会被端木寻憎恨。“我可以把这六名刺客的尸体给你,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年华问道。 “我要你在女王陛下面前,答应和我一决生死,生死无咎。” 年华望着龙断雪,“和你一决生死?那我可一点儿胜算也没有。” 龙断雪道,“我会给你一个比较公平的方法。” “什么方法?”年华挑眉。 龙断雪抬头,望向青铜塑像,“你知道这是座什么神像吗?” 年华望了一眼女神像,摇头,“不知道。” “这是鳄神的塑像。鳄神,是炎塚原的守护神。”龙断雪笑了,白齿森然,“换一句话说,炎塚原的河泽间,有数不清的食人鳄。” ☆★☆★☆★☆★ 囚星殿。 和曜日殿、华月殿不同,囚星殿中不住人,只供奉着鳄神。偌大的囚星殿中,东方是神台,神台上立着一尊鳄神塑像。与广场上仪态万方的青铜女神像不同,这一尊女神像的法相略显狰狞,可怖。女神的左肩上,右足下,各有一条露出獠牙的鳄鱼。 囚星殿中有两方十米见方的水池,水池中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枯树桩一样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鳄鱼。鳄鱼麇集在水池附近,蠢蠢欲动,最长的有三米,最短的也有一米左右。每一只鳄鱼都有一双贪婪、凶恶、嗜血的眼睛,有的鳄鱼张开了嘴,露出尖利的森森獠牙。 端木寻、年华、龙断雪站在殿外的石阶之上。年华的额头浸出了冷汗,龙断雪的神色也并不轻松。 端木寻问年华:“你真的要和雪玩这个危险的搏命游戏?” 年华的手微微发抖,咬住了嘴唇,“是。” 她没有别的选择。她不能任由六名星使的尸体被龙断雪摧残。他们是为了云风白而死,是云风白忠诚的下属和朋友,她必须好好安葬他们。 “那好。”端木寻淡淡道,“来人,将两位大将军的佩剑丢入鳄池。” 两名侍卫分别拿过年华的圣鼍剑、龙断雪的泰阿剑。——为了补偿龙断雪被年华弄断的焚燮剑,端木寻将泰阿剑赐给了他。 侍卫进入囚星殿,走上通往神台的浮桥,在鳄池中央的地方站住,分别将圣鼍剑、泰阿剑投入左边和右边的鳄池。 “哗啦——”宝剑入水,很快没顶,几条鳄鱼被惊走。 “你们谁能把自己的佩剑取回来,谁就赢了。”端木寻道,她想起每逢月初、十五时,往鳄池中丢下奴隶,供奉神明时的血腥、残忍情景,就不寒而栗。她望向年华,“现在,你还可以反悔,一旦下了鳄池,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不后悔。”年华道。无论如何,她要夺回六名星使的尸体。 端木寻对龙断雪道,“你呢?一旦下去了,也许就只剩一架骷髅了……” 龙断雪一惊,她是在担心他吗?原来,她也会担心他。他以为她永远也不会关心他的生死。仅仅只是一句顺口而出的询问,龙断雪也觉得幸福、甜蜜,他更加坚定了要除掉年华的决心,“末将和年大将军是武将间的较量,生死无咎,绝不后悔。” “那么,开始吧。”端木寻淡淡地道。 年华、龙断雪同时走下鳄池,年华走向左边,龙断雪走向右边。两人必须赤手空拳,从食人鳄麇集的水池中取回自己的剑。这就是龙断雪说的比较公平的较量。可是,年华却觉得这上百条食人鳄比龙断雪更恐怖,更难缠。 冰冷的池水让年华打了一个寒战,一双双残忍、冷酷、嗜血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她。在年华踏入水池的一刹那,食人鳄缓缓向她逼近,一条食人鳄张开森森獠牙,咬向她的小腿,鳄池中血色蔓延。水中蔓延的血腥味,让所有的鳄鱼骚动起来…… 端木寻望了一眼被鳄鱼包围的年华,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转身离开了囚星殿。年华的决定她无法阻止,也不想阻止,但她不想看见年华被鳄鱼撕咬、吞噬的样子,也不想听见她凄惨、痛苦的哀号…… 囚星殿外,云淡风轻,天空湛蓝如一颗半透明的宝石。端木寻站在殿廊下,抬头望着旷远而宁静的天空。年华,她会不会活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身后的囚星殿中正在上演一幕幕血腥的生死搏杀,端木寻的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小时候在天极门时的画面。青丝飞扬的戎装少女,她的眼神永远那么明亮,笑容永远那么明媚,她的身影出现在她记忆中的每一个角落,因为她总是在注视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的侍卫起了骚动。端木寻回头,看见一个人走出囚星殿,向她走来。 年华么?!端木寻定睛望去,继而失望,是龙断雪。龙断雪提着泰阿剑走来,蓝发湿漉漉的,衣衫也湿漉漉的。他的身上有血迹,但不是他的血。 龙断雪向端木寻行了一礼,“末将取回了泰阿剑。” 端木寻声音颤抖,“年华她……她……” 龙断雪咧齿一笑,“年大将军还在鳄池中,她的血已经染红了鳄池……” 端木寻身形踉跄,几乎站立不稳。 年华出不来了么?一滴眼泪滑落端木寻的脸庞,她觉得悲伤。果然,她应该阻止这场荒唐而危险的游戏。 “来人,去救年大将军!本王不许她死!无论如何,把她救出来!!”端木寻大声道。 “是。”侍卫领命。可是,却没有谁敢动。毕竟,食人鳄实在是太过可怕,一旦踏入鳄池中,就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龙断雪道:“女王陛下,末将和年大将军是武将间的较量,生死无咎,绝不后悔。” “你给本王住口!”端木寻恼怒,瞪向龙断雪,“她如果死了,我会让你为她陪葬!” 龙断雪神色哀伤。他是为了她才想除掉年华,但她却不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将来,他死了,谁能保护她? 端木寻回头,看见众侍卫踟蹰不动,大怒,“都站着干什么?还不进去救人?!!” “救人?救谁?救我么?”一个声音从囚星殿中传来,虚弱而疲惫。众人转头望去,囚星殿中走出一个浑身浴血的人,她的脚步虚浮且迟缓。 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耀得人眼花。端木寻睨目望去,才看清来人,不禁惊喜:“年华……” 年华提着圣鼍剑,吃力地走出了囚星殿。她浑身湿漉漉的,左臂、腹部、腿部都在不断地冒出鲜血。她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滩血迹。 龙断雪颇为意外,“你、你居然还能活着出来?!” 他离开囚星殿时,明明看见她已经被一群鳄鱼拖入水池,血花四溅。 年华笑了,她的脸上也鲜血淋漓,看上去有些狰狞,“不将你送下地狱,我怎么会死?” 鲜血滴落在年华的脚边,如红莲绽放。 年华对龙断雪道,“我活着出来了。这场决战我没有输。按照约定,你把广场上的六具尸体给我。” 龙断雪皱了皱眉,虽然不情愿,但还是道:“可以。” “年华,你流了好多血……”端木寻心惊,用衣袖为年华拭去脸上的血迹。血迹刚擦去,年华额上的伤口又涌出血来,染污了她的脸。 年华淡淡道:“女王陛下,我想向龙大将军要一件东西,来祭奠被他杀死的六名将士。” “他们六人是刺客!”龙断雪道。话音未落,他的眼前忽的一花,一道凛利的杀气破空而来,追魂夺命。圣鼍剑来势极快,龙断雪来不及拔剑抵挡,他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袭来的剑。 年华拔剑突袭,龙断雪赤手握住圣鼍剑,他的血沿着剑锋滴落。 “皓王陛下,我想要龙大将军的血,来祭奠被他杀死的人。”年华道。 端木寻不以为意,“只要你喜欢,当然可以。” “多谢。”年华对端木寻道,但眼睛却望着龙断雪,带着一丝轻蔑和嘲弄。“龙大将军,不松开我的剑吗?” 龙断雪松开了圣鼍剑,手上鲜血淋漓。他心中愤怒、不甘,“女王陛下,我乃堂堂一名大将军,怎么可以用自己的血去祭几名刺客?” 端木寻道:“你杀了年大将军的部下,又提出决战,让她伤成这样。她只是要你的血祭奠部下,平息愤怒,也不算过分。” “可是……”龙断雪还想说什么。 “给她她想要的,这是本王的命令。”端木寻不容置否地道。年华和龙断雪旧仇未了,又添新恨,年华会派人刺杀龙断雪,端木寻一点儿也不意外。龙断雪杀了刺客,又曝尸于广场,年华会愤怒也是自然。对她来说,年华比龙断雪重要。年华要龙断雪的血来祭奠将士,她满足她的愿望。因为,她现在正想拉拢她投效皓国,必须施加恩惠,让她接纳她,感激她。 龙断雪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垂首领命,“末将遵命。” “来人,拿酒樽来,以龙将军的血为酒,祭奠死去的将士。”年华吩咐道。 一名白虎、骑将士拿来金樽,垂首立于龙断雪身前。龙断雪虽然愤怒,但还是抬手,任鲜血落入金樽中。 龙断雪的血滴落金樽的刹那,年华的唇角微微扬起。她额上的伤口流血未止,视线也被一片猩红遮住。在她看来,这个世界就是一片血色。 烽火乱世,只有强大,才能活下去,才能守护自己珍惜的人或物。在这残酷的世界中,弱者总是要失去更多,才能换得强者的失去。不过,失去又何妨,她终究得到了龙断雪的血,将云风白从黄泉拉回了人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九章 棋子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华月殿。 年华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她身上大伤、小伤一共二十八处,流了很多血。普通人受了这样重的伤,恐怕早已经性命不保。大夫一边替年华包扎,一边暗自惊心,这女人莫不是怪物?!大夫离去后,年华全身被白色纱布一层一层包扎起来,像是一个雪白的粽子。 “真热!”年华抱怨。 绯姬坐在床边,替年华扇风,“您太乱来了。那些可是食人的鳄鱼啊!” 年华万一在囚星殿出不来了,她如何向云风白交代? “不必担心,我没事。不管怎样,总算得到龙断雪的血了。”年华道。 绯姬点头,眼泪落下,“主上有救了。” “事不宜迟。你立刻带龙断雪的血回玉京。” 绯姬沉吟了一下,点头,“好。您在赤城也要小心,龙断雪恐怕还会找机会害您。” 年华笑了,“他忌惮端木寻,不敢对我怎么样。” 年华明白,经过囚星殿之战,她和龙断雪的仇怨又加深了一层。龙断雪恨不能杀死她,只是碍于端木寻,不敢动手。端木寻对年华的庇护,也仅限于年华投效她的前提下,一旦年华拒绝效忠,端木寻会比龙断雪更迫切地想杀她。年华呆在赤城,如受伤的野兽陷于猎人的弩箭下,进退维谷,寸步难行。 绯姬道:“等主上醒来之后,我会回赤城来保护您,主上也一定会……” “不,”年华虚弱地笑了,“绯姬姑娘,你答应我,风白醒了之后,你和他回北宇幽都去,不要让他来赤城。你也不要来。” 年华不想再让云风白陷入危险了,她不能承受再一次失去他。从景城云风白坠崖失踪,到玉京重逢之后,云风白昏迷不醒的这些日子,她每一天都像是在地狱业火中煎熬,痛苦、悲伤、无奈、内疚、绝望。她不想再一次品尝这种痛苦了。 “我爱他,希望他平安地活着。”年华道。只要知道云风白在某处平安地活着,赤城之战再艰难、危险,她也一定会努力地活下去。“或许有一日,我会去北宇幽都找你们。” 又或许,她会葬身赤城,永远也去不了北宇幽都了。 “嗯。”绯姬点头。她想,只要主上醒来,没有人可以阻止他来赤城。天南海北,年华在哪里,主上就会去哪里,即使跋涉千山万水,越过烽火狼烟,他总是会抵达她的身边。因为,他们的生命被一条名为“爱”的红线紧紧地牵系在一起,无论前世、今生,来世,还是人间、碧落、黄泉,他们都会永远在一起。 年华吩咐几名侍卫回戚城,告诉戚城的将士她受了伤,会延长在赤城停留的时日。绯姬混入侍卫中回赤城,并没有引起端木寻、龙断雪的怀疑。绯姬回到戚城后,立刻乘快马赶往玉京。 年华呆在赤城养伤。因为伤势太重,饶是她体力强健,恢复力惊人,也躺了好几天,才能下床走动。端木寻期盼年华的答复,年华只能一再拖延,如果端木寻知道她的答复,她就无法活着离开赤城了。而且,如果龙断雪查知云风白已经醒来,她也无法活着离开赤城了。 年华心中焦急,她必须尽快地、悄悄地离开赤城,但她的身体却不允许她这么做。 年华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天空出神。不知道,绯姬抵达了玉京没有?云风白现在怎么样了?他醒过来了吗? 阳光温暖,花香浮动,年华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在梦里,年华行走在一片黑色的焦土上,漫天劫灰,满地疮痍。她觉得这个世界莫名地熟悉,仿佛曾经的什么时候,和谁一起来过。 焦黑色的大地裂开了一道深渊,年华走到深渊边缘,往下望去。一架巨大的龙骨蜿蜒于深渊之下,让人毛骨悚然。 年华大吃一惊。就在这时,她脚下的山石突然塌陷,她坠下了深渊。 救命!年华从心底感到恐惧。突然,就在她坠下深渊的瞬间,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漫天劫灰中,她看不清拉住她的手的人。就在这一刹那,她醒了过来,一身冷汗。 年华睁开眼睛,端木寻的脸映入眼帘。端木寻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坐在年华的床边,握着她的手。年华怔怔地望着端木寻,在梦中,抓住她的手的人是端木寻么? 端木寻替年华擦去额上的汗,“你做噩梦了么?” 年华道,“我又梦见那条龙了。” 端木寻笑了,“它已经死了,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年华闭上了眼睛。 端木寻望着年华,“你还没有想好答复吗?再晚几日,那个叫云风白的男人也许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年华蓦地睁开眼,“如果我投效皓国,你能承诺我什么?” 端木寻道:“我承诺你,让你永远不会再有噩梦。” “如果,我不答应投效皓国呢?” “我会杀了你。” “如果,我投效皓国只是权宜之计,之后又反悔了呢?” 端木寻笑了,“你没有反悔的可能,因为我会断绝你回玉京的一切道路,一旦你选择了皓国,那么除了我身边,天下再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年华的额上浸出了冷汗。她知道端木寻说得到,就做得到,绝不是在恫吓她。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从她踏进赤城,她就没有打算让她回去。 年华沉默,端木寻望着她笑而不语。 “笛,年大将军看起来很苦恼,你来拂一曲琴音,为她解忧。”端木寻吩咐道。 端木寻带来的随从中走出一名华衣男子,他身形挺拔,容颜俊美。他垂首道:“遵命。” 侍女准备好琴案,笛从背上取下古琴,放置在琴案上。笛端坐在琴案前,调弦、抚琴。琴声铮铮,曲调古雅,给人以鸟鸣山幽、空谷馨兰之感。 年华听着琴曲,心情平静了许多。年华发现,这个叫笛的琴师就是不久前奉命去侍候她的男子。当时,年华以为他是以色事人的男宠,对他没有好感,现在听了他的琴曲,不禁有些惊叹和赞赏,如此清越、澄澈、美妙的琴音,真是悦耳而怡心。 “笛是离宫中琴艺最好的伶人,我喜欢听他的琴。你觉得他的琴音如何?”端木寻问年华。 “很好听。听着听着,似乎能忘了身上的伤痛。”年华赞道。 “你喜欢的话,我把笛送给你。”端木寻笑道。她意图以施加恩惠,来让年华感激她,接纳她。 “好。”年华没有拒绝。伤痛难耐,心中焦焚时,有这样的琴音解忧也不错。 笛垂下了双目,端木寻和年华都未注意到,他的眼中闪过了一抹深不可测的寒光。 端木寻离开之后,年华继续卧床休养。笛留在了年华身边。 第二天午后,山雨欲来,轻烟满湖。 年华站在窗边,怔怔地看着外面。自从她受伤的那一日起,她就以光线不好和风太大为由,要求端木寻给她换了一间宫室。这一间宫室位于华月殿最高的地方,窗户朝南开,可以远远俯瞰玄龙营。 年华休养的日子里,她常常会望着窗外。玄龙营中不断有骑兵出城,不知去向。离开赤城的玄龙骑被派去了哪里?年华身在赤城,如被软禁,无法和田济取得联系,不由得忧心忡忡。隔三差五,也有玄龙骑入营,年华猜测是从皓国王城来的援兵。端木寻不断地集结玄龙骑,谋逆的意图昭然若揭,不言而喻。年华心中更加阴霾重重。 不一会儿,天空下起了大雨。 年华仍然站在窗边沉思,斜风吹雨,淋湿了衣裳,也未曾察觉。 “年大将军,请不要站在窗边,伤口被冷雨淋湿,会更难愈合。”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年华回过神来,侧头望去,“笛,你怎么来了?” “小人听女侍说,您今日愁眉不展,似乎有很重的心事。所以,前来为您弹一曲解忧。”笛垂首道。 年华离开窗边,皱眉,“你退下吧。今日,我没有心情听琴。” 年华心中烦闷,此时此刻,她只希望能够安静地想出一个办法,能让她平安地离开赤城。 笛没有退下,他垂首道:“您听了小人的琴曲后,也许就不会这么烦忧了。” 年华奇怪,“哦?什么琴曲?” “《夜遁》。”笛笑道。 年华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她四处观望,侍女都出去了,宽敞的内殿中并没有人。 “这首琴曲……” 笛接过话道,“这首琴曲须得在空寂处弹奏,才能听出余韵。” 年华道:“雨中听琴,也是雅事。那就去镜湖中的凉亭中弹一曲吧!” “如此,再好不过。”笛垂首道。 年华撑着竹骨伞走出华月殿,没有要侍女跟从。笛背负着古琴,撑着伞走在她后面。两人沿着架设在镜湖上的浮廊,来到湖心的八角凉亭中。周围四面环水,空寂无人。密雨打在湖中的荷叶上,如碎珠玉。 “此地无六耳,你究竟是什么人?”刚在凉亭中站定,年华便开口问道。 笛从容不迫地收伞,将古琴放在石桌上,“助大将军离开赤城的人。” “什么意思?” “保护大将军,是帝君交给我的使命。现在的情势,大将军不离开赤城,就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我将助大将军离开赤城。” 年华一惊:“你是……?” 笛坐在古琴前,拨弦调音,“十年前。玉京。天机阁。暗部。大将军您不会忘记那十二名被派往各国的少年吧?” 年华心中一动,想起了往事。 十年前,观星楼之变后,将军党势力瓦解,崇华帝初步掌握权力。六国蠢蠢欲动,边荒各国虎视眈眈。就在这一年,崇华帝派遣十二名少年潜入六国和边荒大国,接近各王。十二名少年在天机阁中经过了三年训练,或通文,或精武,或善艺,更重要的是,他们对崇华帝忠心耿耿,绝无贰心。他们的存在不被世人知晓,他们唯一的使命是潜伏于诸侯王身边,听候帝君的差遣。也许,他们会平静地渡过一生,永远不会有机会履行使命。但也许,如笛这般,在十年后的某一天,突然接到了帝王的命令。 十年前,崇华帝在天机阁授予十二名少年荣耀和使命时,百里策和年华是在场的人。年华还记得授命时的情景,天机阁中光线昏暗,老旧的木制门窗发出如战场上鲜血干涸后的腥糜味道。十二名少年跪在崇华帝脚下,接受九州之主赐予的荣耀与使命。仪式中,百里策赠予少年们箴言,年华赐予少年们宝剑。少年们中间年纪最大的,也才十五岁。从他们踏出天机阁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将成为永远不见光的棋子,分布于六国、边国之中。十二名少年离开玉京后,崇华帝杀死了所有知道他们存在的人,除了百里策和年华。 年华望着笛,“你是十二名少年中的一人?” 笛垂首道:“正是。您赐予我的宝剑,我还留在身边。这十年里,我没有一刻忘记自己的使命,没有一刻忘记帝君赐予的荣耀。我永远是帝君的棋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章 夜遁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已经记不起当年的那些少年们了。宁湛并没有让她深入了解天机阁的秘密、少年们的底细和去向。但是,笛能够说出“天机阁”“赠剑”这些隐秘,应该可以信任。 “你有办法让我离开赤城?”年华问道。 “囚星殿的鳄神像下,有一条直通赤城外的密道,是建造离宫时,为了应付突发的状况,供皓王逃生留下的。”笛淡淡道。 年华眼前一亮,但是还是有些怀疑:“这应该是只有皓王才知道的秘密。” 笛笑了笑,“作为王的近侍,即使无心,也还是会知道一些王才知道的秘密。不过,这条密道,龙大将军也知道。” 沉吟了一会儿,年华问道:“你知道密道的出入口吗?” “知道。皓王、龙大将军不在离宫时,我曾尝试从密道出入过。”笛道。 “事不宜迟。今夜,你就带我离开赤城。” “可是,您的伤还未痊愈,不如忍耐几日,等您养好伤之后……”笛担忧。年华刚能下床走动,哪里经得起从赤城到戚城的颠簸? “没有时间了。这点小伤不碍事,今晚我们就走。”年华道。 笛沉默了一会儿,只能道:“是。” 大雨傍晚才停,夜晚十分凉爽。端木寻又来探望年华的伤势,直到星河横天,还没有离去的意思。年华心中焦急,只希望她早点儿离开。可是,焦急的情绪又不能显露在脸上。 笛坐在水墨屏风后抚琴,琴声波澜不惊。 龙断雪安静地侍立在一边,眼神冷厉如刀。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静静地和年华一起坐着,端木寻就觉得很开心,很快乐。更重要的是,今晚年华的脸上难得有了笑意,对待她的态度也消去了很多敌意。 端木寻温柔地望着年华,对她来说,她是如此特别的一个人。她对她的感情和依恋不是出于情爱,她从来不懂爱,作为一个君王,她也不能有爱。也许,这种感情只是一场宿命纠缠的执念,痴执成魇,永世难脱。 端木寻望着年华,笑道:“我总是觉得我是为了寻找你,才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年华也笑了,“在天极门的时候,你也说过这句话。” “那时候,你的眼里只有宁师弟。如果,你一开始就选择了我,我们现在一定不是这种敌对的立场。不过,一切还可以弥补,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做我的朋友,而非敌人。爱我,而非恨我。”端木寻道。 年华垂下了头,“‘忠’为武将之魂。武将不可以背叛自己最初选择的君王。” 端木寻道:“选择更优秀,更英明的君王,这和武将的忠魂并不违背。” 年华苦笑。 端木寻道:“你可以慢慢考虑,我不会逼迫你。” 年华苦笑更甚。她已经将她逼上了绝路,却还说不会逼迫她。 子时过半,端木寻终于决定离开了。年华暗暗松了一口气,她送端木寻出华月殿。在经过宫灯飘摇的走廊时,端木寻牵住了年华的手,“这里很黑,牵着你的手能让我安心一些。” “嗯。”年华任端木寻牵着她的手。 夏夜风轻,隐隐有花香浮动。萤火虫不时飞过走廊,美如梦幻。 “年华,今天的你对我来说,就像仲夏夜的一场梦,如此地不真实。”分别时,端木寻说道。今晚的年华第一次没有忤逆她,温和得犹如幻觉。仿佛,她们是朋友,而非敌人。 年华望着端木寻,不敢多言。今夜,她只是在考虑夜逃的事,不想节外生枝,才收敛了敌意,对端木寻唯唯诺诺。 “总之,我今晚很开心,比我登上皓王之位的那一天还要开心。”端木寻笑了。 年华也笑了笑,见庭院中开满了红色的菩提花,走过去摘了一枝,递给端木寻,“菩提花别名帝王花,象征帝王的威仪和福泽。愿皓王陛下天德永享,福泽绵长。” 端木寻接过菩提花,非常开心,“这一场梦,永远不醒就好了。” 年华笑了笑,目送端木寻离开。 没有不醒的梦。美梦醒后,等待着的将会是更残酷,更冰冷的现实。 年华匆匆往回走。 明天之后,她和端木寻将彻底成为敌人,不是她死,就是她亡。 夜深人静,夏虫微鸣。 年华、笛悄悄地从窗户离开宫室,潜出华月殿。他们避开巡夜的侍卫,来到了囚星殿。囚星殿外站着两名侍卫,年华刚按住圣鼍剑,笛袖中飞出两支袖箭,正中两人眉心。两人连声音也未来得及发出,就倒在了地上。 “我以为,你只是一位琴师。”笛的身手让年华颇感意外。 笛笑道:“我也是一个战士。” 囚星殿位置偏僻,再加上里面饲养着食人的鳄鱼,白天很少有人会来,晚上几乎没有人来。囚星殿的防卫很松,夜晚侍卫不会交班。 年华和笛没有理会侍卫的尸体,走进了囚星殿。由于年华和龙断雪的那一场较量,囚星殿里的鳄鱼少了许多。 年华、笛走上浮桥,来到鳄神像前。借着长明灯的光芒,笛摸到了神台下的机关。巨大的鳄神像缓缓移开,露出了一方黑幽幽的洞口。笛拿出准备好的蜡烛,用火折子点燃。笛持着烛火走进密道,年华跟随在后。 神像缓缓回到了原位。 密道中又湿又滑,烛火光线幽微,年华几次险些滑倒。她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恐怕又裂开了。年华忍耐着不去管它,继续向前走。 “脚程快一些,一个时辰就能走出密道。从赤城到戚城,要穿过炎塚原的古战场和沼泽地,运气好,路上能够找到马匹的话,明天正午就可以抵达戚城了。”笛道。 “如果找不到马匹,又遇上追兵就糟了。”年华道。 笛笑道:“不出意外,皓王发现您不在赤城,应该是明天早上的事情。那时候,您已经在炎塚原了。” “希望不出意外。”年华沉色道。她匆匆而行,肩上、背上、腿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沾了密道中的露水,还是伤口裂开浸出的鲜血。她没有心思去理会,只要还能走下去,她就不能停下脚步。 月斜西天,繁星点点。 耀日殿。 端木寻蓦地睁开了双眼。她很少突然从梦中惊醒,今夜却不知怎的,无缘无故地醒了过来。 内殿中静寂无人,鲛绡纱帐随风飞舞。端木寻有些口渴,起身去倒水喝。倒水的时候,她的衣袖带翻了桌上的白玉花瓶。 “哗啦!”玉瓶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玉瓶中,插着年华送给端木寻的菩提花。 听见响动,龙断雪从外殿匆匆进来,“女王陛下?” “没事。只是花瓶碎了。”端木寻弯腰拾起菩提花,道。 龙断雪松了一口气。 “去华月殿,我想见年华。”端木寻道。无端地,她想见年华,她总觉得之前的年华太过不真实,仿佛会从她的身边消失不见。只有看见了她,她才会安心下来。 端木寻来到华月殿,侍女匆匆出来迎驾。年华住的宫室门扇紧闭,从里面上了锁。一名侍女轻轻地敲门,“年大将军,皓王陛下来探望您了。” 里面没有人回应。 端木寻不悦,“年大将军伤势未愈,怎么竟没人侍候?” 侍女垂首道:“笛大人在里面侍候。” 侍女敲了半天的门,里面仍旧没有人回应。 端木寻皱眉,沉吟了一会儿,脸色渐渐变了,“来人,砸开门。” “砰砰——”侍卫得令,开始砸门。 不一会儿,门被砸开,端木寻走进去,内殿中空荡荡的,两扇窗户大开,没有半个人影。年华挂在墙上的圣鼍剑,也不见了踪影。 端木寻无力地坐下,心中渐渐地腾起愤怒的火焰,“年华,这就是你的答复……这就是你给我的梦……” 原来,今晚的一切都是阴谋,她被年华玩弄于鼓掌中却还不自知。她真心待她,她却欺骗了她,“我恨你,年华……” “笛肯定是奸细。离宫中的各个出口都有重兵守卫,至今为止,没有异常报讯。年华和笛恐怕是从囚星殿的密道出去的。”龙断雪冷静地分析道。 端木寻道:“你带玄龙骑出城拦截他们,抗命则杀,一定不许年华回戚城。” “是。”龙断雪领命而去。 密道的出口在赤城外的一片树林中。年华和笛出了密道,借着星辰,辨明方位,向戚城而行。 月色迷蒙,夜露湿衣,笛走在年华身后,发现她肩部、背部的衣衫浸出了红色,步履也略显沉重。笛心中一紧,担心年华撑不到戚城。 “别担心,我不会倒下。”年华没有回头,却仿佛明白笛的想法。 “嗯。”笛只能道,“希望天明的时候,能够遇见有马匹的路人。” 星月下,年华和笛匆匆步行。为了转移对疼痛的注意力,年华和笛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笛,你今年多大了?”年华问道。 “二十四了。”笛答道。 “十年前,在天机阁授命时,你才十四岁。”年华有些感叹。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做一枚永远不能见光的棋子,一生生活在黑暗中,真是一件艰难而残酷的事情。 “恕我冒昧,您当时的年龄也不大。大家都很吃惊,竟然有这么年轻美丽的女将军。”笛笑道。 年华也笑了,观星楼之变那一年,她也才二十岁。现在想想,真是时光荏苒,往事如流。当时,年华完全没有想到十年后她会再次见到少年们中的一人,并得到他的帮助。虽然,她不赞成宁湛的行事,但还是不得不佩服他的高瞻远瞩,滴水不漏,似乎前尘后事都尽在他的预料和掌握中。 “笛,你的琴技真精湛,将来回玉京之后,你会继续做一个琴师吗?” “其实,我的梦想是当一名武将,驰骋沙场,报效国家。就像您一样。”笛道。可惜,他却踏上了另一个永远不能见光的战场,更残酷,也更艰辛。不过,也是在为国尽忠,报效天子。 “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武将。”年华道。 两人说话间,风中隐隐传来马蹄声,还有铁甲摩擦声。年华和笛对望一眼,顿时觉得不妙。他们急忙藏身于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观望动静。 不一会儿,一队玄龙骑来到了树下,约有二十余人,举着火把。 “脚印在这里消失了,他们一定藏在附近,给我仔细搜!龙大将军有令,找到年华和笛,格杀勿论!”为首的玄龙骑将领道。 年华和笛大吃一惊,他们没有想到追兵这么快就到了。他们更是疏忽了在雨后的泥地上行走,会留下脚印! 现在该怎么办?年华冷静地思索,是躲起来静观其变?还是孤注一掷地冲出去?对方有二十余人,她身上有伤,又不知笛的武功深浅,胜算很小。但继续藏着,对方找到他们也就是时间的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一章 英雄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望向笛,以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笛做了一个冲出去的手势。 年华点头。 “他们一定就在附近!大家把火把燃亮一点,仔细地搜!”玄龙骑将领大声道。他的话音刚落,两道人影从天而降。 黑光闪没,一柄玄剑斩飞了玄龙骑将领的头颅。 寒星明灭,离将领最近的八名骑士,陆续被八支袖箭封喉,栽下马去。 年华乘上将领的马,笛也跨上一匹战马。剩下的玄龙骑见状,策马来袭。年华强忍伤痛,与玄龙骑交战。笛也抽出宝剑,与玄龙骑交锋。血花四溅,哀声不绝中,年华和笛杀开一条血路,冲了出去。 “真没想到,老天竟以这种方式赐给我们健马。”笛笑了,大声道。 “老天不仅赐给我们健马,还赠给我们一群追兵!”年华苦笑。 健马风驰电掣地奔跑,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年华和笛的身后又响起了马蹄声。龙断雪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清晰如雷,“年华,皓王陛下命我来取你的人头!你乖乖束手就擒,我会留你一具全尸!” 年华心中一凉。龙断雪竟会追来,今日真是生机渺茫了! 年华和笛全速前进,龙断雪带领玄龙骑在后面追赶。半个时辰后,双方的距离越来越小了。年华心中焦急,以这个速度,不用一盏茶的时间,龙断雪就会追上来。这可怎么办? 年华正心急,借着月光,她远远望见前方道路两旁各有一片竹林。她灵机一动,拔剑出鞘,“笛,砍断竹子,阻他们一程。” “是。”笛也拔出了宝剑。 年华和笛经过竹林,竹枝纷纷倾倒,阻住了后路。玄龙骑来不及减速,人仰马翻。玄龙骑前面的人马撞翻了后面的人马,伤亡惨重,没有一匹马还能继续奔跑。 龙断雪虽然大怒,却也只能等待第二批玄龙骑的到来。过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第二批玄龙骑才赶到竹林。 龙断雪翻身上了一匹战马,带领玄龙骑继续追,“玄龙骑听令,拿出弓弩,看见年华和笛,不必等追上,乱箭射死!” “是!”玄龙骑领命。 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时,年华和笛已经到了炎塚原的古战场上。这意味着,他们已经走了赤城到戚城的一半路程。 突然,一支铁翎箭破空而至,正中年华的战马。战马在急速奔跑中跪地倒下,年华被一股冲击力远远地摔开。 笛急忙勒马,回救年华,“大将军?!” 年华回头,看见玄龙骑逼近,烟尘滚滚,弓弩森森。 “您没事吧?快上马!”笛向年华伸手。 “我没事。”年华咬牙道。她拉住笛的手,借力攀上战马。年华想坐在笛的身后,笛却自己退后,将她拉上了前面的位置,“您的骑术比我精湛。” 玄龙骑已经逼近,年华来不及多想,翻身跃上战马。马蹄飒踏,载着年华和笛飞驰。玄龙骑纷纷扣下弓弩,射杀二人。 箭矢如雨,从身边擦过。年华这才想起了什么,笛让她坐在前面,相当于以自己的身体为她做了盾牌。 “笛,你、你不要紧吧?” “没关系,常年不离身的古琴替我挡了不少箭。”笛笑道。 箭矢如蝗,笛右肩中了一箭,但致命的箭矢都被他背上背负的古琴挡住了。 年华松了一口气,也笑了,“琴乃雅物,护佑君子。” “箭为戾器,折伤英雄。”笛开玩笑似的接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年华挫败,同时也佩服笛临危不惧的胆魄。 龙断雪见和年华、笛的距离再次拉开,他从战马上取下弓弩,于飞驰中瞄准了笛的背心。 “噌!”利箭离弦,破空而去。 闪烁着寒光的箭头势如破竹,穿透了古琴,没入了笛的背心。 笛正在和年华说笑,笑容僵在了他的脸上。他的脸色渐渐苍白,背心的衣裳渐渐变红,他用双手紧紧抱住年华的腰,紧到了似乎想化为一面永远不会掉落的盾牌。 “失、失礼了,大将军。”笛说道,他一开口,一缕鲜血便滑落嘴角。 “笛,你怎么了?”年华觉得不对劲。 “没事。我怕摔下去。一个武将如果摔下战马,会很丢人。”笛轻轻地道,鲜血不断地涌出嘴角。 “放心,我不会让你摔下去。”年华笑道。因为必须看着前方的路,她没有回头。 年华快马加鞭,飞速前进。她记得,古战场的前面有一片泽地,泽地中道路会变窄,追兵应该会慢下来。如今之计,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冲入泽地,才有生机。 箭雨渐渐地稀疏了,笛也安静了下来,但是却紧紧地抱着她。 尚未抵达泽地,在一片乱石岗中,年华远远地看见了一队骑士。她心中一惊,难道玄龙骑竟事先埋伏在这里?! 渐渐地接近了,在东方的霞光中,白虎图腾的旗帜猎猎飞扬。年华看清了为首的铁塔般的光头将领,不是巴布是谁? 白虎、骑怎么会在这里?真是绝境逢生!年华心中大喜,“巴布——” 巴布看清年华,吃了一惊,“大将军?!!” “后面有追兵!”年华道。 巴布做了一个手势,三声悠长的兽角响起,白虎、骑列开了迎战的阵势。 龙断雪带领玄龙骑围追年华,眼看她进了白虎、骑的骑阵中,心中恨然。兽角声响彻原野,白虎、骑严阵以待,远远地看去至少有两千人。龙断雪一行只有不到四十人,他不得不下令勒马停下。白虎、骑怎么会在这里出现?难道是年华事先安排好的接应? 龙断雪略一思索,觉得不宜继续追击。 “回赤城!”龙断雪调转马头。今天,算她走运。来日方长,改日战场相见,他一定会取她的性命。 “是。”玄龙骑得令,掉转马头,飞驰渐远。 “大将军,玄龙骑退了。”巴布对年华道。他望着年华和笛,脸色变了变,目光定在了年华身后的笛上。 “笛,到了安全的地方了,你可以下来了。”年华道。 身后没有人回答。 年华觉得有些不对劲,身后实在太安静了,甚至感受不到笛的呼吸。年华环顾四周,巴布等人的目光让她心中一惊,她想到了什么,颤声道,“笛,你没事吧?” 身后仍旧没有人回答。 笛的双手紧紧地抱着年华的腰,似乎永远不会松开。 年华碰了一下笛的手,已经冰冷僵硬了。 年华顿时明白了,眼泪滑落脸庞。是什么时候,笛在她身后沉默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 “没事。我怕摔下去。一个武将如果摔下战马,会很丢人。”这应该是他的最后一句话了吧?从一开始,他就打算以身为盾,在箭雨中保护她。天机阁中训练出来的死士,帝王手中永远不能见光的棋子,勇敢、无畏、忠诚的信念,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中,他终是为了自己的信念而死。 “箭为戾器,折伤英雄。”年华喃喃地重复笛说过的话。 笛的古琴早已碎裂,不复存在。他的背上中了数十箭,鲜血染红了衣衫。他的面容十分平静,甚至还带着一缕笑容。 年华看着笛的尸体,泪流满面。 “大将军,他是什么人?”巴布问年华。 “他叫笛,是一名琴……不,是一名将士。”年华答道。 心情平复了一些之后,年华问巴布:“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巴布道:“末将这几日一直驻守在这里,营地就在乱石岗后的泽地间。这数日来,玄龙骑在炎塚原以南各处散布兵力,田将军为防万一,派末将和几名将领领兵占据了北边的险要之地。” “做得好。”年华赞道。进入赤城后,她一直被端木寻牵绊和软禁着,虽然从玄龙营的兵力动向上猜出端木寻在各处布兵,但她却没办法得知具体的消息,也没有办法作出相应的举措。幸好,戚城中有田济坐镇,消弥了她任性妄为所带来的隐患。如今,云风白有嫘祖相救,她已经不再受制于端木寻。如果端木寻、龙断雪执意开战,她绝不畏惧迎战。 流星夕照镜,烽火夜烧原。以端木寻杀死年华留在赤城中的三十名白虎、骑侍卫为导火索,蓄谋已久的战火在炎塚原上点燃。两个月内,王师和玄龙骑进行了大小七次战役,规模最大的一次在古战场上,双方各倾五万兵力。年华以阵困敌,龙断雪蛮勇破阵,双方死伤无数,未分胜负。其余的六次交战在山林河泽之间,王师胜了四战,白虎、骑已经占据了炎塚原以南的两个地利之处。失去了这两个地方,对赤城来说,面临着巨大的威胁。 戚城。王师营。议事厅。 年华和一众将领正在议事。 一名谋士献计道:“大将军,我军已经占据了岘水上游的据点,宜用水攻。近日来降水充沛,只要以木石筑坝,蓄积水势,然后放水,赤城必会陷于汪洋之中,不战而破。” 年华摇头:“不妥。赤城中有数十万百姓,这一举会死伤多少无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皓国之民,也是帝君的子民。我们的敌人只是意图谋反的皓王,和拿着武器的玄龙骑,不能牵连平民百姓。” 有几名将领赞同谋士的提议,因为对己方来说,这是牺牲最小的取胜方法。他们劝说年华,但是年华仍旧不同意水攻。 平日理智、冷静到看似无情的田济,这一次倒是破天荒地赞同年华的观点,“大将军说得没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皓国之民,也是帝君的子民。如果截流灌城,这些百姓都将葬身于洪水之中。虽然,继续与玄龙骑作战会有牺牲,但是以王师现在的士气、兵力、战斗力,迟早会攻破赤城。” 双方又争论了一番。最终,水攻之策没有被采用。不过,年华让人在赤城中散布王师将用“水攻”的流言,让玄龙骑自乱阵脚。 赤城。离宫。耀日殿。 端木寻坐在锦榻上,手上把玩着一枝枯萎的菩提花。 龙断雪站在下面,垂首禀报道:“城中出现了王师将以水攻摧毁赤城的流言,众将士有些惊慌失措。不过,末将杀了两名失态的将领后,军心已经稳定下来了。” “嗯。”端木寻淡淡地道。 “水攻的流言不知真假,为了安全起见,您是不是离开赤城,回去翡城?末将会在赤城继续作战,直到斩下年华的头颅,摧毁王师。”龙断雪道。 端木寻摇头,“本王没有离开赤城的必要。因为,年华不会用水攻。她太善良了,不会为了破城,而弃十余万百姓于不顾。” 龙断雪沉默了一会儿,道:“王师占据了岘水上游,对赤城来说终究是扰乱军心的威胁。敌扰我军心,我亦乱敌阵脚。末将愿潜入赤城,杀死年华。王师无首,必定大乱,我军亦可乘机反攻。” “你不必冒险去戚城。我们还有一枚可以动用的棋子。用这一步棋来杀年华,她会防不胜防。” 龙断雪不太明白,“这一步棋是指……” 端木寻拿起桌案上的一个信卷,递给龙断雪,“飞鸽传书,将这封信送给玉京的红娘子。” 龙断雪一怔,接过信卷,“是。” “年华,我要让你痛不欲生,我要让你后悔这一生的抉择……”端木寻对着枯萎的菩提花,冷冷地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二章 结发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戚城。王师营。 夏末时节,蔷薇花都已经凋残了。 这一天下午,年华午睡醒来,打算去南城门查看加固瓮城的进度。年华带着侍卫刚走出王师营不远,在夏日斑斓的阳光下,她看见了一个人。 年华蓦地站住了。 侍卫也跟着站住。 不远处,一名白衣银发的男子牵着一匹马,向年华走来。他一身风尘,脸色因为长途跋涉而显露出疲惫,但眼神仍旧明亮、温润。他的目光和年华的目光交汇的刹那,欣喜、激动、悲伤、心痛的感情依次在眼底浮现,最后沉淀下来的是深深的爱恋。 “云风白……”年华心情激动,既悲伤,又欣喜。他醒过来了。他平安无事了。魂牵梦绕、辗转思念的人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竟颤抖得无法迈开步伐走向他。 云风白笑了,“这位女将军,请问王师营怎么走?” 年华也笑了,“前面就是。你去王师营干什么?” “我的妻子在王师营,我去找她。等这场战争结束,我就带她回家。” 年华走上前,狠狠地抱住云风白,将头埋入他的胸膛。 “你真是一个傻瓜!”年华声音哽咽。明明叫他不要来,他却偏偏来到了这么危险的地方。 云风白也抱紧年华,“从遇见你开始,我好像就没聪明过。” 年华改派方鸣去查看瓮城的情况,她留在王师营,和云风白叙别情。 榴荫斑驳,薰风如沐。年华和云风白坐在锦榻上,说起了在葛地分别后发生的事情。一年的分离,一年的相思,说不完的别情,道不完的缱绻。 “等回到玉京,我一定要去感谢嫘祖。”年华望着云风白,笑道。云风白平安无事,她是如此的开心。嫘祖的恩情,她永远记在心里。 “嫘祖已经不在玉京了,她去了北宇幽都。”云风白道。 “?”嫘祖去北宇幽都做什么?难道在玉京玩腻了吗? “她说想换一个住处。我就在北宇幽都为她找了一处热闹却隐秘的地方。”为云风白解咒之后,嫘祖的行踪在江湖上已经不是秘密了,嫘祖在江湖中的敌人,比朋友要多很多,她不得不离开玉京。因为她暴露了行踪,会有很多麻烦。“‘你想感谢我,就替我包一年的包子吧。’这是嫘祖带给你的话。” 年华认真了,握拳道,“等回玉京之后,我就去学做包子!” “我觉得比起包子,你还是应该先学女红。”云风白挠头,小声地道。他回葛地时,试了一下年华为她做的尚未完工的冬衣,虽然针脚比第一件衣服好,可是袖子似乎缝反了,怎么也穿不上去。 年华沉默了一会儿,红唇中蹦出两个字,“都学!” “加油!”云风白拍了拍年华的肩膀,以示鼓励。 年华向云风白说起赤城的战况,可能是连日赶路,几天没合眼的缘故,云风白听着听着,竟枕着年华的腿睡着了。 “怎么睡着了?”年华觉得郁闷。不过,看着云风白宁静的睡颜,她的嘴角却弯了起来,心中涌起暖暖的幸福。她低头,在睡梦中的男人唇角印下了轻轻的一吻。 云风白醒来时,已经是星月初上的时候。他还躺在锦榻上,年华却不知去了哪里。 云风白刚站起来,一名穿着戎装的女侍正好走进来掌灯,见云风白醒了,垂首道,“您醒了。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大将军吩咐,您醒了之后就伺候您用餐。” 云风白问道,“大将军去哪里了?” 女侍回答道:“大将军在议事厅和诸位将军议事。” “嗯。”云风白应道。 云风白用过晚餐后,又沐浴洗去了一身风尘,疲惫尽散,精神抖擞。年华仍未回来,云风白见星河灿烂,不由得登上塔楼,观望天星。 从塔楼顶向下望去,可以看见议事厅灯火通明,想到年华正在里面,云风白心中一暖。他的师父重华曾对他说过,要想于玄术上修得最高境界,必须断绝心中的恨和爱。仇恨是缠绕在人身上的毒荆棘,将它斩断并拔去时,会有短暂的疼痛。可是,如果不斩断和拔去仇恨,毒荆棘会缠得越来越紧,最终毒刺会刺入心脏。爱欲是冰天雪地中的一堆火,旅人一旦去了火边,得到了温暖,在火焰燃尽时,就会觉得更加寒冷,更加寸步难行。云风白能够斩断仇恨,原谅宁氏对云氏一族犯下的杀孽,能够原谅宁湛对异邪道的赶尽杀绝,却无法斩断爱欲。他爱年华,他贪恋寒冷中的温暖,他不想修得玄术上的最高境界,只想和年华在一起,相伴看完人生尽头的风景。 他爱年华,可是年华爱不爱他? 云风白想起了他在玉京中和宁湛的对话。他没有告诉年华,他在嫘祖处休养时,宁湛来找过他。 “你离开年华,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宁湛开门见山地对云风白道。 宁湛的心中很不安,很恐惧,云风白居然醒了,他一定又会迷惑年华,让她离开他。他不要年华离开,他不能没有年华。虽然,他处在众人的环绕之中,但他还是觉得孤独。只有年华陪在他身边,他才不会觉得孤独,他要留住年华,无论使用任何方式。 “我只要年华。她是我的妻子。”云风白道。 “妻子?”宁湛冷笑,心中嫉妒,“她根本就不爱你,她答应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她恨朕。她爱的人是朕,恨的人也是朕。她对你只有感激、歉疚,没有爱。” “我爱她,这就够了。我不会离开她,永远不会。”云风白虽然如此说道,但是心中却突然迷茫了,纠结了,疼痛了。 年华对他的感情究竟是爱,还是因为他一直守护她而让她产生的感激、歉疚,和依赖?宁湛的话,至少有一半是事实。年华爱宁湛,她曾经深深地爱着宁湛,爱到奋不顾身,倾尽一切。这份炽烈的感情让他羡慕宁湛,嫉妒宁湛。他选择留在深爱宁湛的年华身边,只是因为他想看着她,守护她,直到她得到幸福。他并没有奢望年华会回应他的爱。一旦年华嫁给宁湛,他就会默默地离开。然而,宁湛辜负了年华,让年华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他更加坚定地守护在孤独、受伤的年华身边,两人也因为患难与共走在了一起,桃下结缘,许誓三生。可是,年华真的爱他吗?也许,她并不爱他,她和他在一起,只是想要报答他的付出罢了? 宁湛冷笑更甚:“你不离开她,她也会离开你。朕会让她回到朕的身边。” 宁湛的话,让云风白更加莫名地不安。他迫切地想见到年华,不等身体完全康复,他就来到了赤城。他想问年华是不是爱他,可是见面时,却没能问出口。 她到底爱不爱他? 星河灿烂,凉风如沐。云风白抬头望向星空,天星运行有序,帝星、将星光耀寰宇,西南方略有红云,主兵凶之兆。红光已经是式微之势,想来不久兵祸也将停止。 突然,一片乌云从东方飘来,速度极快,如一条黑色的龙。黑龙所过之处,遮住了天星,等到黑龙消失于夜空中时,天星依旧明亮如水,辉光闪烁。 云风白蓦地发现,将星已经不如刚才明亮,黯淡了许多,仿佛即将陨落于星空。这是……什么兆头?!云风白心惊,难道赤城一战,年华会出什么事吗?! 衣袂纷飞,银发飞扬的男子站在塔楼上,陷入了沉思。 直到中夜,云风白才从塔楼上下来,回到年华的住处。他刚踏进房中,就发现年华已经回来了。年华换下了戎装,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罗衣,正站在桌边往一只琉璃花瓶中插一束带着夜露的海棠花。她的侧影极美,青丝如缎,罗衣胜雪。 云风白看得怔住。她如此美丽,如此迷人,像是一朵永不凋谢的花。宁湛让他离开年华,也是因为他还爱着年华,舍不得放开她吧?云风白的心中更加茫然,纠结,她会不会回到宁湛身边去?她到底爱不爱他? 年华听见脚步声,侧头望去,见云风白站在门边,不由得笑了,“乌雅说,我的房间太沉闷肃杀了,不像是女人的房间,你也许会不喜欢。她不知从哪里采了一些海棠花,让我放在房间里。我想,这个主意也不坏。” 年华的房间里,除了床榻和一面铜镜外,就是武器、地图,盔甲。确实,不像是女人住的地方。 云风白走过去,拥住年华,“你爱我吗?” 年华感到奇怪,“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她当然爱他,毫无疑问。不过,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在玉京时,宁湛要我离开你。他说,你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想回报我,而不是爱我。”云风白喃喃道。宁湛的话,在他的心头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说什么,你都可以不必理会。”年华生气,宁湛未免也太自私了,难道非要她失去最后的一点幸福和快乐,他才会开心? “你爱我吗?”云风白抱着年华,再一次颤声问道。 年华将头靠在云风白的颈边,温柔地道,“我爱你。如果我不爱你,怎么会承诺与你共度一生?怎么会在和你分离的日子里,因为思念你而辗转煎熬……” 她爱他,真心地爱他。虽然,她戎马疆场,命悬刀锋,今日不知明日事,但她还是渴望和他相携、相伴,看遍人生所经过之处的风景。 年华肯定的答复,让云风白心头的阴影渐渐消散。他暗笑自己的傻,为什么要怀疑她的爱?她是一个真性情的女人,爱恨分明,情深意重,这正是他迷恋她,被她吸引的地方。以她的性情,如果不是出于爱,怎么会答应做他的妻子,和他共度一生?他可怜宁湛,因为宁湛失去了一件无比珍贵的东西。而他,得到了一份无比珍贵的爱。 “我真是一个傻瓜……”云风白道。 “确实,你是一个傻瓜。”年华同意云风白的话,笑了笑,“不过,我好像也是一个傻瓜?” 两个傻瓜相视而笑。贪恋雪地里的那堆火的旅人,都是傻瓜。不过,至少一双傻瓜在火边取暖,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等这一战终了后,我们就离开玉京,去你喜欢的地方。然后,我们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年华对云风白道。 云风白脑海中划过刚才星空的异兆,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他不敢将不安说出来,因为他也不确定异兆意味着什么。而且,如果说出来,会让年华也陷入不安,一个武将在战场上惶恐不安,那将会是一件致命的事情。 云风白隐藏了担忧,笑了笑,点头:“好。” 无论异兆意味着什么,他都会一直守护在年华身边。 年华开心地笑了。她憧憬着卸下战甲后,和云风白快乐生活的日子。所以,现在,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攻破赤城,得到胜利。 年华松开云风白,继续插花,“风白,这海棠花漂不漂亮?” 云风白摘下开得最繁盛的一朵,插在年华的鬓边,端详了一会儿,笑道:“插在花瓶中不漂亮,插在你鬓边才漂亮。” 年华一怔,片刻过后,脸颊上浮起一抹羞涩的红晕,堪比鬓边的海棠。她想开口说句什么,但是嘴唇却被云风白的吻封住。深深的、缠绵的吻,燃起了爱欲的火焰,云风白将年华打横抱起,走向锦榻。 白露夜葳蕤,红烛花容媚。 鸦翎水鬓裁,结发合欢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三章 忘忧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同一个夜晚,同一片星空下,有人恩爱缠绵,有人孤枕难寝。 玉京。皇宫。荼蘼宫。 宁湛辗转反侧,不能成眠。自从云风白离开玉京,去了赤城,他就没有办法睡得安心。因为睡不着,他起身去看年华的画像。 荼蘼宫中的画像,又增加了许多。长明灯下,夜风吹动,卷轴沙沙作响,繁艳而寂寥。 “年华,你不能离开我……”宁湛对着画像,喃喃地道。 从小到大,年华一直守护着他。她那么强大,能够化一切不可能为可能,能够打败所有的强敌,仿佛世界上没有任何困难能够难住她。他习惯了她陪伴在身边,习惯了她温暖而坚定的翼护,他不能承受失去她之后的孤独,他绝对不允许云风白带走她。 ☆★☆★☆★☆★☆★ 云风白离开玉京的那一天,宁湛招来了红娘子。当年,他通过红娘子控制年华,让年华杀死了皇甫钦,回到了他身边。虽然,后来,事情在他故技重施,想要除掉云风白时败露了,使得年华和他彻底决裂,但终归红娘子的蛊术还是非常有效果。他没有计较红娘子的过失,继续留用她为他效命。事实证明,他的宽大没有错。这两年来,红娘子和澹台坤等人为他控制了各大江湖势力,稳固了江山社稷。 “朕曾听说,世间有一种‘情蛊’,可以让哪怕是宿世仇敌的两个人倾心相爱,永世不离。”宁湛道。 红娘子笑了,“回圣上,‘情蛊’倒是有,不过您听说的传言恐怕夸大了它的效力。一般的‘情蛊’只是媚药,促成露水情缘。霸烈一些的‘情蛊’倒是能够控制中蛊的两个人在一起,不过是以‘一旦分开,就会死亡’的恐惧来控制,未必能让双方倾心相爱。还有一种迷心的咒术,倒是能让一方的心智产生迷惑,爱上另一方,不过时效很短,被迷惑的人终会清醒。” 宁湛失望。第一种不是他想要的。第二种以年华的性情,知道他再一次给她下蛊,控制她,只怕会更恨他,宁愿和他同归于尽,也不愿意留在他身边。第三种也不是他想要的。难道,他真的没办法挽回她了吗? “究竟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除非,我能忘掉你做的一切,忘掉皇甫钦在我眼前死去的样子,忘掉我亲手杀了他,忘掉那些悲伤的、罪孽的、痛苦的记忆……” 宁湛想起临去赤城时,年华在荼蘼宫中说的话,不由得脱口问道,“这世间可有让人忘掉一切不愉快记忆的蛊?当然,不能让她失去全部的记忆。” 如果,年华能够忘掉北冥的那一段记忆,忘掉他对她做过的错事,只记得他们在天极门的快乐时光,那么她就会继续爱他了吧? 红娘子摇头,“让人失忆的蛊倒是有,但是让人忘掉一切不愉快记忆的蛊,可就没有了。不过,倒是有一种叫做‘忘忧’的丹药,可以让人只记住快乐,忘掉一切烦忧。” “忘忧?”宁湛睁大了眼睛,“这是一种怎样的药?” “忘忧可以让人忘记一切前尘旧事,不过并不是彻底地忘记,一旦经人提醒,还是会想起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快乐的事情。” “那痛苦的事情呢?” “永远不会再记起。” “世间真有这么神奇的药?”宁湛怀疑。 红娘子点头,“有。关于‘忘忧’,还有一个浪漫的传说。上古时,药神窨术娶了一位亡国的公主做妻子。因为从小故国沦丧,公主少年时曾经有过苦难和罪恶的经历,这些悲惨的回忆折磨着她,让她郁郁寡欢。窨术很爱妻子,看着她被痛苦的回忆折磨,他很悲伤。他花了很大的精力炼制了一枚丹药,让妻子吃下。公主吃下丹药,忘记了少年时期的痛苦,只记得和窨术在一起时的快乐。公主再也不郁郁寡欢了,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窨术看着妻子美丽的笑容,将丹药命名为‘忘忧’。从此,窨术和妻子幸福恩爱地生活在一起,直到白头。” 从此,窨术和妻子幸福恩爱地生活在一起,直到白头。这句话,如同一双灵巧的手在挠拨宁湛心灵深处的愿望。在强烈的愿望面前,理智、谨慎皆化作云烟:“你能炼制‘忘忧’吗?” “可以。”红娘子垂首道。 “需要多久时间?” “十八天。” “十八天后,将‘忘忧’呈给朕。”宁湛命令道。有了忘忧,年华就能忘记一切,原谅他了。 “遵命。”红娘子垂头道。 红娘子的唇角勾起一抹诡笑,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忘忧,传说也是她编出来的。如果世间真有‘忘忧’,那么江湖上就不会有‘蛊后’红娘子了。她多么想忘掉一些悲伤的回忆,但就如时光不能倒流一样,人怎么能抹消掉痛苦的过往? ‘忘忧’不过是端木寻对付宁湛和年华的最后一步棋。无论年华投效皓国与否,忘忧都会由宁湛之手送给年华。忘忧这枚毒药,将断绝年华与宁湛的最后一丝羁绊,斩断年华回玉京的一切后路。不同的是,年华如果投效皓国,忘忧的毒性将不会致命。年华如果不投效皓国,忘忧的毒性将会送她下黄泉。 “忘忧不会是毒药吧?”宁湛盯着红娘子,问道。 红娘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但在下一瞬间,她笑得更深了,“窨术怎么会给心爱的妻子吃下毒药?更何况,他们后来还度过了幸福美满的一生。” 后一句话,又蛊惑了宁湛的理智,他也笑了,“说的也是。” 爱情,尤其是绝望的爱情,会让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变成傻子。 ☆★☆★☆★☆★☆★ 宁湛望着年华的画像,伸手抚摸她的脸庞。宁湛怔怔地站在灯光中,突然有人将一件衣裳披在了他的肩上。 宁湛回过头,泪眼迷蒙中,依稀看见一名女子,他一把抓住女子的手,“年华!” “湛哥哥,是我。我是小鸟儿。”皇甫鸾叹了一口气,道。 宁湛擦干眼泪,才看清来人是皇甫鸾,“小鸟儿,你怎么来荼蘼宫了?外面的人怎么没有通报?” 皇甫鸾笑了笑,道:“我没有让他们通报。怕万一你睡着了,会吵醒你。我只是来看看你。今天是初一。” 听伺候宁湛的宫人们说,宁湛一连数日都没有安枕过,他也很久不曾去各宫妃嫔处夜宿,每夜都呆在荼蘼宫,不是画画,就是枯坐。皇甫鸾很担心,宁湛的身体本来就病弱,这样下去怎么行?今夜是初一,按照宫中规矩,每月的初一、十五,帝王会去皇后的宫中安寝。可是,今夜宁湛没有去凤仪宫。皇甫鸾等了很久,心中失落的同时,又担心宁湛的身体,就来荼蘼宫看他。 “抱歉,朕忘了今天是初一。等一会儿,朕就去凤仪宫。”宁湛道。入夜前,宫人提醒过他,但他一进荼蘼宫,就忘了出去。 皇甫鸾笑道:“我都来了,你还去凤仪宫做什么。我熬了一些补汤,做了几样你喜欢吃的菜,都带来了。” 不等宁湛开口,皇甫鸾已经吩咐宫女从食盒中取出尚温热的补汤和几样精致可口的菜肴,摆放在桌案上。 “听宫人说,你最近很少吃东西,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如果华姐姐回来,看见你瘦了,她也会很担心啊!”皇甫鸾轻轻掀开汤盅,“这是刚熬的参汤,湛哥哥,你尝尝。” 宁湛无法,只得喝了几口。年华看见他瘦了,也不会担心吧?因为,她的心已经被云风白彻底地迷惑了。 皇甫鸾望着宁湛,眼中盛满爱意。一直以来,她对他的爱就没有变过,能够做他的妻子,是她此生最大的幸福。她知道,宁湛从来没有爱过她,但也没有什么关系。宁湛对她很好,很疼爱她,这就够了。宁湛和年华决裂后,陷入了痛苦中,不断地自我折磨。她看了,真的很心疼。如果,她能够抚慰他的心痛,让他快乐起来就好了。 “湛哥哥,即使华姐姐离开了你,还有小鸟儿在,小鸟儿会永远陪着你。”皇甫鸾鼓足勇气,对宁湛道。即使她无法取代年华在宁湛心中的位置,但她至少可以陪伴宁湛,让他不孤单。 宁湛抬头,望着皇甫鸾,阴沉地笑了:“年华不会离开我。我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宁湛的笑容,让皇甫鸾有些心寒。就在这时,一名宫监进来禀报:“圣上,红娘子求见,说是呈上‘忘忧’。” “啊!”宁湛大喜,蓦地起身,“让她去左偏殿等候。” “是。”宫监退下。 宁湛唤来宫人,伺候他更衣,然后匆匆走向左偏殿。他脑中全是‘忘忧’,似乎忘了皇甫鸾的存在。明明真心爱他,愿意陪伴他,给他温暖的人就在身边,他只要一回头,就可以获得另一段幸福。可是,他偏偏执着于徒劳地挽回失去的回忆,以至于错失了眼前触手可及的真实。 有些人总是无法得到幸福,不是因为上苍薄待他们,只是因为他们不懂珍惜已经在手中的一切。 空荡荡的内殿中,皇甫鸾默默地收拾宁湛没有动过的菜肴,眼泪滑落娇艳的脸庞。 夜风吹过,卷轴飞舞。皇甫鸾站在一个卷轴前,对着画中的年华露出了笑容,“华姐姐,你不要再生湛哥哥的气了,回到他的身边,好不好?他真的很爱你,他真的很可怜……” 左偏殿。 红娘子行礼完毕,呈上了一个打开的玉盒,盒中放着一枚桑葚大小的朱色丸药。红娘子垂首道,“这枚‘忘忧’今日戌时才自丹炉中取出。草民不敢有片刻延迟,立刻就呈来给圣上了。” 宁湛接过玉盒,“朕会重赏你。” “多谢圣上。” “等年华从赤城回来,朕就让她服下。”宁湛高兴地道。他心中已经在盘算,为免夜长梦多,怎样才能先杀死云风白,以免他再纠缠年华。 红娘子道:“这恐怕不妥。‘忘忧’中含有‘月见草’和‘星隐花’两味珍贵的药材,因为这二者药性相生相克的缘故,‘忘忧’的药效只会持续一个月。也就是说,一个月之后,这枚‘忘忧’就没有效用了。” 以炎塚原现在的局势,年华不可能在一个月内回玉京。宁湛沉吟了一会儿,道:“那这一枚‘忘忧’就当扔了,等年华回玉京时,你再另外炼制一枚。” 红娘子垂首,“草民愿意为圣上效劳。可是,‘月见草’和‘星隐花’是世间奇珍,草民已经没有这两味药材了。” 宁湛道:“什么奇珍药草朕的太医寮中没有?你尽管去取用。” 红娘子笑了,“恕草民冒昧,天家的太医寮恐怕也找不齐这两样奇药。” 宁湛不相信,宣来太医查问。老太医回道:“回圣上,太医寮没有这两味药材。先帝在位时,北冥国倒是进贡过一株月见草,不过孝明七年的夏天,萧太后患眼疾时,月见草被用作了药引。” 宁湛禀退了太医。 红娘子道:“月见草长在北国雪山之巅,星隐花开在南海龙渊之底,十年才得一见,仅是去往这两处地方,就得花上三年五载,采到药材更需依靠天缘。” “这样看来,这枚‘忘忧’倒是绝不能扔掉了。”宁湛陷入了沉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四章 奤城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这样看来,这枚‘忘忧’倒是绝不能扔掉了。”宁湛陷入了沉思。他等不了三年五载,那么就只有现在将“忘忧”给年华了。一想到云风白呆在年华身边,他的心就被嫉妒蚕食,难以忍耐。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三天后,朕去炎塚原。” 第二天,在早朝上,宁湛宣布了去炎塚原的决定。众朝臣纷纷反对,但宁湛以“督战”和“振奋士气”为理由,执意前往。三天后,崇华帝在刘延昭带领的青龙骑的护卫下,南下炎塚原。 戚城。王师营。 年华接到宁湛南下的消息,震惊且生气,“真是荒唐!炎塚原这么危险,他来这里做什么?督战?振奋士气?他来了还得保护他的安全,只会让人更加忙乱和操心。” 云风白知道宁湛冒险来到炎塚原是为了年华,他难道以为来到炎塚原,就能让年华回心转意?抛开私人的想法,云风白也觉得作为一个素来冷静谨慎的帝王,宁湛这一次的作为真是十分不明智。 “你打算怎么应付?”云风白问年华。 年华道:“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踏入炎塚原。我害怕端木寻、龙断雪会对他不利。” 年华让方鸣带领五千青龙骑北上,在宁湛必会经过的奤城等候,然后将宁湛安顿在奤城中。奤城是军事重地,固若金汤,守卫森严,宁湛呆在奤城绝对不会出什么问题。奤城离戚城不过两天路程,宁湛在奤城中坐镇,也算是督战和振奋士气了。 星月晦暗,风声寂寥。 云风白和年华相拥而眠,睡得正香。突然,年华从梦中惊醒,她蓦地坐起,一身冷汗。她梦见了一场惨烈的征伐,血流成河,满城浮尸。她经历过那些场景,但又记不清是在哪一场战役中经历过,那些可怕的回忆让她战栗,恐惧。 云风白被年华惊醒,也坐起身:“你怎么了?” 年华一头扎进云风白的怀中,声音颤抖,“噩梦,我做了一场噩梦……” “我在这里,你不要害怕。”云风白安慰年华。 “嗯。”年华抱着云风白的手还在战栗。 云风白叹了一口气。年华和诸位将领议事,二更天才睡,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又被噩梦惊醒了。这一连数日,因为端木寻、龙断雪反攻,战事吃紧,她每日悬心战事,也没怎么休息。眼看她渐渐憔悴,他觉得心疼。可是,却又无法为她做些什么。 “风白,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不安……”年华道。自从得知宁湛要来炎塚原,她就莫名地觉得不安。 云风白也觉得不安。他想起刚来戚城那一夜,在塔楼顶看见的天象。那天象,绝非吉兆,年华身上也隐隐环绕着一层不祥的气息。 “年华……”云风白欲言又止。 “嗯?”年华抬头,望着云风白。 “不如,我们……”不如,我们现在就离开赤城。这一句话,云风白很想说出来,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因为,现在的局势下,年华不可能抽身离开。 “不如什么?”年华问道。 云风白刚想开口,女侍在门外敲门:“大将军,田将军有事求见。” 年华有些忐忑,如果不是大事,田济绝不会在深夜惊动她。她起身披衣,对云风白道:“你先休息。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云风白也起身披衣,“我陪你去。” 年华、云风白来到议事厅,田济和一名受伤的将领正在等候。见礼毕,田济道:“大将军,今夜子时,龙断雪领兵偷袭岘水上游的据点,我军驻守的五千将士折损了四千,只逃回来三百人。” 年华大惊。在赤城放出截流灌城的传言后,她已经派兵严守据点,没想到,还是被龙断雪偷袭了。受伤的将领战战兢兢地道:“龙断雪说,下一次他要取的将是大将军的人头……” 年华心中愤怒,她思索了一会儿,对田济道:“加派三千兵士,去往泽地驻守。玄龙骑若有动向,立刻前来禀报。” “是。”田济和将领领命而去。 年华站在烛火中,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恐惧,她的手在微微发抖。云风白握住年华的手,将她拥入怀中。年华将头埋入云风白的胸膛,他的温暖让她安心了许多。 “为将者一生戎马,在鞍马上杀人,也会在鞍马上被杀。”年华喃喃道。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了师父说的这句话。曾经,她从不畏惧死亡,可是现在,她隐隐害怕。“风白,战局眼看越来越紧张,胜负也难料定,端木寻和龙断雪恨我入骨,他们不会让我活着。如果,这一战,我死了,你不要伤心,也不要难过,就当我是一场梦……” 她和龙断雪对决沙场,是迟早的事情。面对龙断雪,她毫无胜算。比起害怕自己会死,她更害怕云风白会伤心,她是多么希望他永远快乐,永远不要伤心。 云风白抱紧年华,“从现在起,我将化为你的盾,随你上战场,与你同生死。无论是端木寻,还是龙断雪,我都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年华笑了,“我保护戚城,你保护我,你这张盾牌得多大,多坚固,才能保护那么多东西?” “我这张盾牌不大,但足够保护你。”云风白笑道。 两人在灯火下紧紧相拥,情到深处,反而无言。 夜风吹过炎塚原,百草低垂,风声鹤唳。夜空中,星象大异,弦月发出不祥的红光。 这一夜,宁湛抵达了奤城。他为即将见到年华,挽回年华而感到高兴,完全没有料到他将因为痴执而蒙昧了理智,亲手酿成一出无可挽回的悲剧。 龙断雪夜袭岘水上游的据点,大败王师之后,玄龙骑士气大振。十日之内,龙断雪一鼓作气,将王师逼回炎塚原以北。因为宁湛在奤城中,年华不敢冒险开战,只能坐守戚城,观望情势,再图反击。 奤城。 宁湛想去戚城见年华,年华却一再令人来告诫,让他不可以离开奤城。宁湛觉得这是年华不想见到他的借口,他不顾众臣反对,不听百里策的劝谏,千里迢迢地来到炎塚原,只是想见她,想挽回她。可是,她却不愿意见他,他不禁感到悲伤。 红娘子趁机煽惑宁湛,“据说,大将军和云风白在戚城中成双成对,形影不离,大将军只顾和云风白恩爱,怠误了战事,才使得龙断雪夜袭岘水,王师大败……” 宁湛生气,嫉妒之火再一次冲昏了头脑。一想到年华和云风白朝夕相处,他就觉得心中嫉妒,痛苦,不能容忍。可是,他还是考虑到大局,没有下定将“忘忧”给年华的决心。虽然红娘子一再保证,忘忧不会对人产生任何伤害,但毕竟在现在的局势下,年华作为一军统帅,她发生任何一点事情,都会动摇军心。 红娘子再一次蛊惑宁湛,“圣上想不想见一见大将军?” 宁湛当然想,“她不许朕去戚城,朕怎样见她?” “草民有千里传影之术,可以让圣上见到大将军。”红娘子垂首道。 月圆如镜,水波盈盈。 一座三面环水的华舍中,宁湛、红娘子站在一面对着满月的铜镜前。镜面通透如水,满月映照在铜镜中,荡漾出梦幻的光晕。 兽炉中溢出袅袅烟雾,红娘子口中喃喃地念着什么,铜镜中渐渐浮现出绰约的人影。宁湛一怔,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他从铜镜中看见了年华。 轩窗边,锦榻上,年华偎依在云风白的怀中,神情那么温柔,那么幸福。 宁湛的肩膀微微颤抖,这十三年来,他从未在年华脸上看到那般纯粹的、幸福的笑容。在玉京重逢之后,年华的笑容就带着挥之不去的忧伤和无奈,从来没有真正开怀过。他嫉妒云风白,痛恨云风白,为什么他可以让年华笑得那么幸福?他一定是用了什么妖术迷惑了她! 年华抬头,云风白垂头,两人的唇触碰在一起,火热而缠绵。唇舌交缠中,云风白为年华褪去了衣衫。 月光之下,年华赤身坐在云风白面前,她雪白的胴、体上隐隐可见交错的伤痕。那些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痕是武将的功勋,也是战神的烙印。 云风白搂住年华的纤腰,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开始细细地亲吻她的伤痕。从年华的颈到胸,从胸到腹,云风白的吻温柔而炽烈,年华拥抱着云风白的头,手指穿过他的银发,红唇扬起温柔的笑意,眸中渐渐燃起情、欲的火焰…… “哗啦——”宁湛用烛台砸碎了铜镜,镜面碎作无数残片。他心痛如刀割,心也和铜镜一样,碎作了无数残片。 宁湛静静地站着,他的眼中幽暗不见光明,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半晌之后,宁湛召唤了侍立在华舍外的宫人:“来人,去将朕为大将军准备的昆仑觞拿来。” 宫人去了片刻,拿来了宁湛为年华准备的昆仑觞。昆仑觞是世间珍酿,宁湛知道年华喜欢酒,特意从玉京带来给她。 宁湛拍开泥封,酒液澄澈,金红如血。宁湛从衣袖中拿出一个木匣,木匣中装着忘忧。他将‘忘忧’丢入了酒中。‘忘忧’融入酒液,无色无味,无形无影。 “传方鸣来。”宁湛吩咐道。 “遵旨。”一名侍卫领命而去。 在方鸣尚未到来时,宁湛让宫人依旧封好酒坛。不一会儿,方鸣来了。方鸣跪地参拜,“末将方鸣,参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方将军平身。”宁湛道。 “谢圣上。”方鸣起身。 “大将军在戚城中为了抗敌日夜辛劳,朕想送一坛酒给她,慰劳她的辛苦。朕不能去戚城,你替朕将这坛昆仑觞送去给她。” 方鸣一愣,随即垂首道:“末将遵旨。” “这是朕的一番心意,朕希望你能亲眼看见她喝下酒。”宁湛道。 方鸣垂首道:“末将遵旨。” 方鸣带着昆仑觞离开。他将连夜赶往戚城,送御酒给年华。 宁湛对红娘子道:“明日,朕将起驾去戚城。在她喝下‘忘忧’之后,朕不会再让云风白留在她身边了。朕要杀死云风白。” “圣上英明。”红娘子笑了。果然,再聪明、冷静、英明的帝王,也会因为心困于爱欲,妒怒,而变得昏聩,愚蠢。 红娘子很开心。因为龙断雪传信说,做完了这一件事,她就可以离开玉京,获得自由了。潜伏在崇华帝身边,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日子,终于熬到头了。虽然,这五年里她也玩得很尽兴,——看别人不幸,用蛊毒折磨人是她的乐趣。——但终归不如在逍遥谷自在逍遥。 宁湛也很开心,因为他以为年华将会再次回到他身边。这一次,他将会牢牢地抓住她,永远不再失去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五章 落花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赤城。 端木寻站在城楼上,遥遥望着天边。天的另一边是戚城。戚城中,有曾经为她赤手屠龙,她这一生唯一一个当做朋友的人。到头来,她却要亲手将她葬送。她得不到她,她就要毁了她。 端木寻从怀中拿出一粒血红色的珠子,那是曾经从梦里遗落的东西。——年华从螭龙颔下取出的龙珠。 龙珠冰冷光滑,血色潋滟。端木寻想起了一些前尘,一些过往,心中有些难过。为什么她对年华这么好,年华还是不肯效忠她?为什么她这么喜欢年华,年华却不喜欢她? 龙断雪走上城楼,垂首道:“红娘子从奤城传来消息,崇华帝已经将‘忘忧’混入昆仑觞中,赐给年华了。御酒正在送往戚城的途中,按脚程算,两日后就会抵达。崇华帝这么轻易中计,真是出人意料。” “一旦陷入爱情中,再聪明冷静的人,也会变成疯狂的傻子。”端木寻冷笑。她嫉妒宁湛,痛恨宁湛。将来,杀死年华,打败王师,登上九州之主的帝座上时,她一定要好好地嘲笑他一番。还有那个叫云风白的男人,她也会让他再一次变作傀儡,生不如死。凡是年华爱的人,她都恨。 “忘忧中的毒药会让年华失去战斗力,一动真气,则筋脉寸断而亡。华佗在世,也难起死回生。”龙断雪道,嘴角扬起了一抹愉快的笑容。 端木寻木然点头,她想起了什么,问道:“忘忧真能让人忘记一切烦忧么?” 龙断雪道:“‘忘忧’是红娘子根据古籍中的配方炼制出来的丹药,药效不明。忘忧的方子从来没有人炼制成功过,世界上没有‘忘忧’。” 端木寻笑了,“即使能够忘忧,对一个死人来说,也毫无意义了。死亡,本来就是‘忘忧’。” “末将这就去下战书。三日后,邀年华决战于古战场。”龙断雪道。 “在现在的情势下,她不战也得战了。”端木寻道,她握掌成拳,再松手时,龙珠已经碎作了齑粉。粉末从她的指尖漏下,随风飘散,“从她不效忠我,不爱我的那一刻起,她就一定要死。” 第二日。正午时分。戚城。 年华站在城楼上,眺望远方。云风白站在她身边,陪她一起看远山绵延。 “军中的占星师说,这几日天象会有异常,劝诫我近日内不可出战。”年华道。刚才议事时,有人送来战书。战书中说,后天正午,端木寻、龙断雪将会领兵至古战场,和她决战。年华决定应战,众将领没有异议,但军中的占星师却说,天尸东遮,荧惑守心,不是吉祥之兆,不宜应战。 “我也认为不宜应战。”云风白道。他也从星象中看出异常,隐隐感到不安。年华决定应战,他实在有些担心。“你打算应战么?” 年华沉吟了一会儿,道:“我不能不应战。” 现在这种情况下,不接受皓国正大光明的挑战,势必会折损王师的士气。士气颓,将士怠,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更何况,宁湛还在奤城,王师一旦败退,宁湛恐怕会遇到危险。身为武将,她不能让君王遭遇危险。 “你出战,我也去。你我同生死,共进退。”云风白道。 年华握住云风白的手,望着他,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个浅浅的笑意。有他相伴,她还怕什么呢?有他相伴,她已无所惧,无所求。 云风白望着年华,也笑了。烽火乱世,相逢相惜;高山流水,曾为知音;天涯海角,一往情深;碧落黄泉,心心相印。 决战那一日,年华带领青龙骑,白虎、骑赶赴古战场。骑兵们厉兵秣马,士气高昂;步兵们精神抖擞,战阵威严。 艳阳漫天白,兵甲如山林,年华觉得胸中豪气澎湃。生死不过一场战,武将站立于天地间,驰骋在沙场上,就应当不畏惧,不胆怯,不退缩,不低头。这一战,她一定要胜利,决不能输。 云风白一身白衣,陪伴在年华身边,跟随她出战。年华让他换上盔甲,以免在交战中被流矢之类误伤。可是,他嫌弃盔甲累赘,不愿意换。 年华正要出发,方鸣恰好带领一队骑兵回到戚城。他将宁湛赐的昆仑觞呈给年华,“圣上赐御酒于大将军,慰劳大将军征战艰辛。” 年华翻身下马,垂首接过御酒,“谢圣上隆恩。” 昆仑觞酒香四溢,引诱着年华的酒虫。出征之前,她正想喝一坛酒。宁湛此刻送来昆仑觞这等绝世佳酿,正合她的心意。 年华拍开泥封,金红色的酒液澄澈清亮,酒香诱人。年华仰头饮酒,酒液顺着她的唇角滑落颈间。美酒入喉,情毒蚀骨。都言忘忧,谁能忘忧? 喝到一半时,年华停了下来。她擦去唇边酒渍,将酒坛递给云风白,“昆仑觞是举世难寻的佳酿,留给你一半。” 云风白不接,年华喜欢宁湛赐的酒,他心中不高兴,“这是宁湛费尽心思,用来讨好你的东西。我喝去一半,他会气哭吧?” “噗。”年华忍不住笑了。有时候,云风白真是出奇的孩子气。 “你不喝,我就扔了。”年华更加孩子气,扬手扔掉了半坛昆仑觞。 酒坛碎裂,琼酿入土,空气中弥散出浓郁的酒香。 “你扔它干什么?”云风白觉得可惜。昔时,北冥燕灵王以一座城池,向禁灵换取了一坛昆仑觞,。这等绝世佳酿,可遇而不可求,他不喝,她自己喝不就行了,扔了未免暴殄天物。 年华笑了:“从这坛昆仑觞开始,我得到的所有东西都只取一半,另一边留给你。你不要,我就扔掉。” 年华的话,让云风白刚才的不高兴烟消云散,他心中涌起一阵温暖和甜蜜。为了掩饰嘴角的笑意,他转过头,霸道地道:“别的可以只给我一半,但你的爱,我要全部。” 年华一怔,随后笑了,大方地承诺,“没问题。” 以后,她只愿和他在一起,全心全意地爱他,白首不离。 年华带领将士,从戚城向古战场出发。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阳光惨白如雪。在路途中,年华突然觉得心悸,眼前也有些恍惚。她强忍下身体的不适,继续赶路。 炎塚原。古战场。 兵甲如林,旌旗飞扬。端木寻、龙断雪早已带领玄龙骑等候在古战场上,乌压压的一片战阵,蔓延到天边。 年华站在阵前眺望。惨白的阳光下,玄龙骑的盔甲金昱辉煌,如水流动。玄龙骑有十万之众,王师也有十万之众,二十万人在古战场上对峙,旗作浮云影,阵如明月弦。 端木寻一身金色盔甲,端坐于战马上。她遥遥看见年华的身影,心中涌起恨意,但是更多的情绪还是悲伤。刚才探子来报,年华出征前,饮下了崇华帝赐的昆仑觞。昆仑觞中融有忘忧,忘忧之中含有鸩毒。忘忧中的毒药没有解药。年华一动真气,就会筋脉寸断而亡。今日,炎塚原上的落花,将埋葬世间最耀眼的风华。 “雪,我觉得很悲伤。”端木寻对龙断雪道。 “女王陛下,除掉年华之后,崇华帝就将如同没有爪牙的老虎,不足为惧,您很快就会成为天下之主。作为九州之主,您不必为了一点小事而悲伤。”龙断雪道。 端木寻望着年华,道,“那么,至少,我想亲手杀了她。” 王师战阵中,云风白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中的白日,心中有些忐忑。正午时分,艳阳却并不耀眼,反而呈现出一种冷兮兮的惨白色。 “这天象,似乎有些不对劲。”云风白对年华道。 年华抬头。天心的白日惨淡晦暗,天边的阴云聚散变幻,草木摧折,让人无端地觉得压抑,恐慌。年华道:“无论天象怎样,这一战势在必行。我们已经到了古战场,总不能打退堂鼓。” 年华做了一个手势,三声兽角响起,数百辆银色战车作为前锋,冲向玄龙骑。玄龙骑的方阵中,传来数声战鼓,密集如雨点,数百辆金色战车倾巢而出,迎战王师。 车移龙势动,阵开虎翼张,玄龙骑的战车和白虎、骑的战车交战在一起,剑戟摩日,黄沙飞扬。 端木寻、龙断雪在玄龙骑骑阵中观战,年华、云风白也在王师骑阵中观战。王师中,年华统领骑兵作为主力,田济统领步兵压阵,巴布统领左翼白虎、骑,甘铁统领右翼青龙骑,规模齐整,声势浩大。 第一轮交战中,古战场上战车倾颓,哀声不绝。半个时辰后,第一场交战接近尾声,端木寻指挥玄龙骑的骑阵渐渐逼近。 年华远远望见端木寻亲自领兵,不由得一愣,随即做了一个手势。悠长的兽角响彻天宇,骑阵跟随年华缓缓迎向玄龙骑。云风白跟随在年华身边,他抬头间,蓦然发现太阳越来越暗淡,惨白。 风云变幻,马蹄如雷,千军万马冲杀在古战场上。城头烽火,疆场狼烟,千里扬尘沙,万里阴云暗。年华于阵前冲杀,扬剑立马间,斩下了一名敌方将领的头颅。王师士气大振。 不知道为什么,年华觉得有些晕眩,身上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一触而断。她强忍下不适,继续鏖战于疆场上。 龙断雪在骑阵中飞驰向年华,手中的长戟映日生寒。他打算打败年华,挫杀王师的锐气。年华见龙断雪袭来,握紧了圣鼍剑。她正欲勒马迎向龙断雪,云风白却已经先于她迎向龙断雪。 “风白……”年华想阻止云风白,他不仅没有穿盔甲,也没有拿兵器,如何去应战?更重要的是,对方是龙断雪,他的实力实在可怕,云风白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龙断雪见云风白迎来,冷冷一笑,长戟划破天宇,如一条银龙,直取云风白的颈项。云风白的广袖无风自动,双掌合于胸前,掌中赤芒暴吐。长戟顿时被卷入了掌势中,龙断雪想要收回长戟,但却无法收回,长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弯折。 一阵巨大的力道通过长戟,直袭龙断雪。龙断雪被这股巨大的冲力震下战马,他手中的长戟已断作数截。 云风白跃下战马,翩然立于龙断雪身前,“龙断雪,你与本座未了的恩怨,不如就在这古战场上了结了。” 在北宇幽都,龙断雪带领龙首门人伤了无数圣浮教众;在发鸠峡,龙断雪打伤绯姬,掳走云风白,让他成为傀儡;赤城之中,龙断雪杀死六名星使,曝尸于广场上。云风白即使再豁达,也难原谅龙断雪的作为。江湖规矩,以直报怨,以武化仇。今日,他要和龙断雪清算所有的恩怨。 龙断雪皱眉,“云风白,你我的恩怨,来日江湖上再算也不迟。你不可能赢过我,不想死的话,就让开。” “年华在我身后,我怎么能让开?我怎么能让你去伤害我的女人?”云风白一笑,掌心幻化出赤光,银发凌空飞舞。他倏然攻向龙断雪,掌势大开大阖,如东海波倾,如西岳山颓。 龙断雪蓝发飞扬,出掌格挡云风白的攻势,他的掌心蓝光暴吐,开山裂石。电光石火间,但见蓝光如电,赤芒如血,两人已经交手了十余招。 云风白的掌势下,龙断雪的金色盔甲片片碎裂,血珠飞溅。龙断雪一掌击中云风白的胸口,云风白只觉得五脏六腑几乎破碎,唇边蜿蜒而下一道血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六章 蚀日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年华看得心惊,想要过去帮助。可是,一名身穿金甲,头戴龙盔的骑士拦住了她。年华定睛望去,竟是端木寻。 端木寻手握长剑,直取年华面门,剑光如水,凛凛生寒。年华急忙勒马,挥剑而出,挡住了端木寻的袭击。 端木寻冷冷地道,“年华,你为什么要逃离赤城,为什么要逃离我?” “因为你总是逼我,让我除了逃离,没有其它选择的余地。”年华道。擒贼先擒王,如果能够擒住端木寻,就可以扭转这一战的乾坤,也可以让龙断雪投鼠忌器,不敢伤害云风白。念及至此,年华手腕微转,挥出圣鼍剑,罡气层层激荡开去。 端木寻眼前一花,急忙出剑格挡。 “锵!”端木寻接住了年华开山裂石的一剑,虎口微微发麻。剑气如锋刃,在端木寻脸上割下了一道伤痕,血珠滑落她光洁的脸庞。 年华一袭之后,心悸越来越厉害,太阳穴也突突地跳动。在这混乱的战场上,端木寻亲自前来犯险,实在是非常不明智。她看了一眼和龙断雪交战的云风白,为了解云风白的危困,她必须在三招之内让端木寻没有还击之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渐渐发抖,难以握住圣鼍剑。 端木寻望着年华,眼神悲伤。 天心的白日越发黯淡,天色也渐渐地阴沉下来。 年华一人一骑,立在猎猎风中,圣鼍剑发出暗哑的光泽。她觉得胸口沉闷,难以呼吸,一股紊乱的气息逆行于经脉中,似乎就要挣破经脉而出。 这是怎么了?年华心中不安,在这种情势下,她只能强忍不适,将精力集中在战斗上。她调动内息,将真气缓缓倾注于剑上,她必须以一击之势,让端木寻溃败。 圣鼍剑破空而至,端木寻挥剑抵挡,两人交身而过的瞬间,战马人立而嘶。 云风白伸手拭去唇边血迹,他侧头望向刀光剑影,杀伐四起的战场,远远地看见了年华和端木寻正在交战。 龙断雪也看见了,他担心端木寻的安危,想去她身边保护她。于是,他暗自运功,将九转九相神功催生到极致,想一举击杀云风白。可是,九转九相神功是邪门之术,在练至第九重天时,会渐渐反噬修习者,直到修习者死去。龙断雪疾速催生功力,引起了反噬,他只觉得体内的真气翻江倒海,逆行乱窜,痛苦得仿佛血管就要炸开。 龙断雪突然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状若癫狂。 云风白见状,知道龙断雪受了邪功的反噬。此时此刻,云风白要杀龙断雪易如反掌,但他却没有动手。 云风白垂头望着龙断雪,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你真可怜,端木寻不过把你当做一枚棋子,一件工具,你却为了她为非作歹,葬送了自己的一切。” 龙断雪被云风白的眼神、话语刺伤,他用更加怜悯的眼神望着云风白,“你更可怜,你也竹篮打水一场空。因为你要保护的人,今天必会死。” 云风白笑了,“端木寻不足以伤害她。在这个战场上,除了你,没有人能够伤她。” 龙断雪痛苦得直抽搐,却也笑了,“不需要我出手,她也必死无疑。再打下去,她就会经脉寸断而亡。” “什么意思?”云风白皱眉,心中不安。 “出征前,她喝了崇华帝赐的御酒,崇华帝在御酒中下了毒药。”龙断雪唇色苍白地道,眼中却露出一抹逞意的光。 “不可能。”云风白道。宁湛再自私,再无情,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想毒杀年华。虽然,他不喜欢宁湛,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运筹帷幄,大局为重的英明帝王。他的英明甚至已经到了冷酷无情的地步,对爱他的人无情,也对他爱的人无情,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他不相信宁湛会赐毒酒给年华,年华自己也一定不会相信。 “如果崇华帝知道‘忘忧’里有毒,他当然不会丢进御酒中了。很遗憾,他并不知道。一个人在爱欲中,总是会变得很傻,很蠢,英明的崇华帝也不例外。”龙断雪咧齿而笑,目光森然。 云风白的脸色明显变了。 龙断雪在九转九相神功的反噬之下,痛苦地撕扯自己的头发,咬破自己的嘴唇,仿佛在地狱中煎熬,但看见云风白重瞳中的迷茫,他却逞意地笑了。 云风白在杀伐不断,血光冲天的战场上搜寻年华的踪迹,天却突然黑了下来,天心的白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消失。 端木寻和年华交身而过的瞬间,战马人立而嘶。 圣鼍剑落向端木寻的刹那,年华只觉得身体中的某一根弦已经崩到了极致,轰然断裂。她吐出一口血的同时,圣鼍剑偏离了方位,失了准头,只擦过了端木寻的右肩。而端木寻的宝剑却粉碎了护心镜,洞穿了年华的胸膛。 胸口一凉一痛,年华睁大了眼睛,脑海在一瞬间变得空白。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会控制不了圣鼍剑?为什么胸口那么疼痛,那么空洞?为什么身体那么沉重? 年华望向端木寻,端木寻正望着她,眼神悲哀。 “为……为什么?”年华微微张开了口,声音沙哑而绝望,鲜血不断地涌出来,她的生命力也随着鲜血流逝。 端木寻悲伤地道:“因为,宁湛赐给你的御酒中有毒……” “不、不会……”年华绝望,眼泪滑落,她的胸口疼痛如绞,全身更是疼得麻木无力。可是,最令她痛苦的,还是听到宁湛赐给她的御酒中有毒这句话。 端木寻望着年华,“昆仑觞中确实有毒,宁湛下的毒。现在,你仍然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吗?” 年华望着端木寻,不知道为什么,随着生命力逐渐流逝,她的头脑却格外清明、透彻,她突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 “你笑什么?”端木寻疑惑地道。 “你靠近一些,我就告诉你我后悔了没有。”年华艰难地道。 端木寻靠近了年华,她实在太想听见年华说她后悔选择了宁湛。——这是她一生的执念。 就在端木寻靠近的瞬间,年华拼尽了残存的力量,握紧了圣鼍剑。黑光倏然闪过,猝不及防的刹那,重剑刺透了端木寻的小腹。 “呃……你……”端木寻始料未及,只觉得小腹一阵剧痛袭来。 年华瞪着端木寻,红唇中迸出了两个字,“不悔。” 端木寻睁大了眼睛,独目中流露出一丝不甘和疯狂,“你为什么不悔?为什么?” 年华虚弱地笑了,“因为,一切都是你的阴谋……宁湛他不会杀我……至少,在这炎塚原上,他不会杀我……” 端木寻心中愤怒,痛苦,绝望,她倏然抽出了宝剑,年华的胸口溅起了一道血箭,轰然栽下了战马。随着年华倒下,圣鼍剑也抽离了端木寻的腹部。 端木寻的脸色苍白而痛苦,她的腹部汩汩流出鲜血,内脏,她也倒下了。 天空突然黑了下来,白日渐渐消失了。现在正是正午时刻,太阳却不见了,随着四野渐渐变得昏暗,震耳发溃的刀兵声也小了下去,无论是王师还是玄龙骑,都被这奇异的天象震惊,停下了刀兵。大家怔怔地站在黑暗中,心中恐惧,不知所措。 炎塚原上漆黑如夜,年华倒在地上,她在战场上搜寻云风白的身影,但是什么也看不见。天怎么黑了?她一定是已经到了黄泉地底了吧?她一定已经死了吧?她好想见云风白,好想见他……她觉得好痛、好累、好冷、好孤独……云风白……云风白…… 年华渐渐失去了意识。 端木寻在黑暗中向年华倒下的位置爬去,她不会放过她,即使是死,她也别想逃离她……即使是死……她也别想逃离她…… 云风白站在黑暗中,他四下望去,昏蒙一片,根本看不见人。年华,年华在哪里?她在哪里?龙断雪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言?难道年华今日真的会死在炎塚原?不,不,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年华,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天上发生日蚀时,宁湛正在赶来戚城的路上,因为天地突然陷入了黑暗中,侍卫和随从们大惊,停在了驿路边,跪地念神。 宁湛坐在马车中,他突然觉得胸口狠狠一痛,仿佛被一柄利剑刺穿。那一瞬间,他是如此的不安,如此的心慌,仿佛年华已经不在炎塚原了,仿佛他彻底失去了他生命中最珍贵、最重要的人…… “年华……年华……”不知道为什么,宁湛念着年华的名字时,已经泪流满面了。 炎塚原。古战场。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太阳渐渐地重现天空,炎塚原上又明亮了起来。对战的王师和玄龙骑拿着兵器面面相觑,一时反应不过来。他们用目光去搜寻各自的主帅,想听命行事,却惊愕地发现年华、端木寻、龙断雪都已经倒在了战场上。 云风白穿过站立的将士,走向年华。年华躺在地上,双目紧闭,鲜血染红了她的盔甲、披风,她的手中还紧紧地握着圣鼍剑。端木寻躺在离年华七步远的地方,她的眼睛还没有闭上,从她腹部流出的鲜血积聚成洼,其中夹杂着破碎的内脏。 云风白来到年华身边,他用颤抖的手抚摸年华苍白的脸,她的脸已经冰冷了。 云风白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坍塌,崩毁,他将年华冰冷的躯体抱入怀中,仰天发出了一声悲哀而绝望的嘶吼,“啊啊啊——” 他的年华不在了……他的妻子不在了……他的世界倾塌了……他没有愤怒,没有仇恨,有的只是悲哀和绝望…… 田济、巴布、乌雅等人赶来,他们看了一眼年华惨白的面孔,她胸口被透穿的重伤,震惊而悲伤,“大将军……殁了……” 云风白流下了眼泪,他将脸贴在年华的脸上,亲吻她冰冷的唇。年华的头无力地垂着,已经没有了呼吸。他掰开年华的右手,取下了她紧握的圣鼍剑,远远地扔开。他取下了年华的头盔,解开了她染血的战甲。看见她胸口可怕的伤口,他又撕下了倒在脚边的一面旗帜上的布,替她裹紧了伤口。 “大将军……殁了……”田济喃喃道,巴布流下了眼泪,乌雅掩面而泣。古战场上一片肃静,只闻风声吹过炎塚原,呜咽如泣。 “年华,我们回家,回家……”云风白面无表情地抱起年华,一步一步地离开了古战场,向远方走去。 田济等人不敢阻拦云风白,也不忍心阻拦他,因为他的神情那么悲伤,那么寂寥。 另一边,龙断雪忍着邪功反噬的痛苦,一步一步艰难地爬到端木寻的尸体边。他看见了端木寻凄惨的死状,哀痛欲绝。他紧紧地抱着端木寻,紧紧地抱着,仿佛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 “哈哈啊啊啊——哈哈——”突然,龙断雪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声音,仿佛是在哭,又仿佛是在笑。——因为心碎,他已经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七章 蓬莱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田济见此情形,下令:“诛杀玄龙骑,破赤城,为大将军报仇——” 王师闻令,如梦方醒,立刻向玄龙骑发动进攻,古战场上又开始了新一轮杀伐。端木寻和龙断雪一个死,一个疯,玄龙骑已经人心溃散,王师却义愤填膺,士气如虹,几名玄龙骑将领勉强指挥众人与王师交战。 在炎塚原上杀伐震天时,云风白已经抱着年华离开了古战场,落花如雪,天地如白。 崇华十三年,七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赤城破,皓国亡,风华大将军殁于炎塚原。——《梦华录?崇华纪事》 宁湛来到戚城时,赤城已破,王师大胜,但他的脸上却没有笑容,他的余生也再无欢笑。 宁湛望着染血的盔甲和圣鼍剑,泣不成声。年华永远地离开了他,他失去了他的年华,失去了他此生最深的爱恋,也失去了他帝王生命中残存的一点幸福,一点温暖。 都言忘忧,谁能忘忧? 宁湛知道了年华的死亡真相时,红娘子已经远遁了,端木寻已经死了,龙断雪已经疯了,他连想为年华复仇也无法办到,只能陷入深深的自责和绝望中,只能孤独地坐在冰冷的帝座上,守着回忆度过余生。 据宫史上记载,这个一生抑郁寡欢,病弱阴沉的中兴之主,在他驾崩的那一刻,突然露出了温柔无邪的笑容,他对着虚空伸出了枯槁的手,“年华,你来接我了?走,我们回合虚山天极门去……” 一生一恋,云烟消散。 双星如梦,缘爱成幻。 一年之后,梦华之东,万宝港。 万宝港是一座繁华的港口城市,它是梦华的水路枢纽,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的水路皆在这里交汇。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万宝港的街市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两名身披灰色斗篷的男子牵着马走在人群中,一个金发碧眼,高大魁梧;一个脸纹蜥蜴,英俊倜傥。正是拓拔玥和宫少微。风华大将军在炎塚原战死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九州,身在南蛮的拓拔玥和宫少微也都知道了。 在得知年华死讯的那一日,拓拔玥彻夜难眠,他告诉自己,武将战死沙场是极寻常的事情,不必为她感到难过,可不知为什么,他还是流泪了。他想回忆年华,却已经记不得她的模样。 宫少微也哭了,“臭女人,你怎么就这么死了……” 虽然年华总是捉弄他,欺负他,让他生气,但他还是很喜欢她。 年华不在了,宫少微打算去葛地看望父母,并接他们来南蛮。因为年华曾经说过,“宫世子,有时间,你还是去葛地看望一下琭王和王妃吧。他们不在乎你纹面不纹面,他们只在乎你平安不平安。复国与否,他们也不在乎,他们只在乎能和你团聚。” 宫少微向拓拔玥告辞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拓拔玥决定和宫少微一起去梦华。于是,两人乔装北上,潜入了梦华。他们打算在万宝港取水路北上,去往葛地。 宫少微问拓拔玥,“您为什么不顾兀思丞相的反对,冒险北上?” 拓拔玥道:“葛地是她的封地,我想去看看。还有玉京和临羡关,我也想再去看看。我总是记不起她的模样,那么去看看这些地方,也是好的。” 想起年华已经不在了,宫少微心中十分悲伤,“那个臭女人,明明命那么硬,受多大的伤都死不了,怎么突然就去了……” 拓拔玥、宫少微找了一家客栈落脚,宫少微出门去船坞打听北上的船,拓拔玥因为脸盲的关系,去了也是麻烦,就留在了客栈休息。宫少微走了半个时辰后,拓拔玥呆得烦闷,也出了客栈散心。 宫少微在船坞打听到明天就有客船沿着运河北上,途中会经过葛地,非常高兴。他定下了两个客位,满意地离开了船坞。 船坞不远处搭了一个露天戏台,戏台上有人在唱戏,戏台下很多人在看戏,人声鼎沸,非常热闹。宫少微被戏台上一句“保景城,毁去霹雳车——”吸引了注意力,他仔细一望一听,原来是在唱风华大将军的戏文。他心中蓦地腾起几许伤感,几许失落,想起了关于无皋岭的过往。 路边的一棵柳树下,一名身穿白色斗篷的女子正在听戏,从她的风帽间露出几缕如缎青丝,随风飞扬。她隐在风帽下的侧脸极美,鼻梁如剑,红唇如莲。她一边悠闲地听戏,一边从手上提的小竹篮中拿山楂吃,戏台下的人笑,她也笑,戏台下的人叫好,她也叫好。 宫少微的注意力被戏台吸引,冷不丁和女子相撞,碰翻了她的竹篮,红色的山楂滚了一地。 “呃,抱歉。”宫少微随口道了歉,拔腿就走。他的视线始终盯在戏台上,戏台上快要上演郬坡放人的那一段了,他急着走近戏台去看。 “捡起来。”女子沉声道,语气明显不悦。 宫少微急着去戏台看戏,懒得理会,“爷没空。” 见宫少微要走,女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肘,“不把山楂给我一颗一颗地捡起来,别想走!” 宫少微吃痛回头时,一个挟着疾风的拳头正好击在他的右脸颊上,打得他眼冒金星。 “少捡一颗,我揍你一拳。”女子气呼呼地道。 宫少微生气,握紧了拳头就要反击,但在看清女子的脸时,他的眼睛蓦地睁大了,“臭女人……不,年华……你、你还活着……” 宫少微激动之中顾不得脸疼,伸臂想拥抱年华,看她是不是真的。 宫少微的手还没碰到女子,女子已经一脚踹飞了他,“我不叫年华,也不认识你!” 宫少微趴在地上,泪流满面。这身手,这力道,一定是年华,绝对不会错。她、她还活着…… 在女子的威逼下,宫少微不得不开始捡山楂。宫少微刚捡了三颗,一名白衣银发的男子从船坞的方向走来,他吃惊地望着宫少微,对女子道:“呃,伽蓝,你在做什么?” 女子笑了笑,道:“这家伙撞翻了我的山楂,还想跑,必须得揍他一顿,让他长一些记性。” 望着宫少微肿起来的右脸颊,银发男子冷汗,道歉,“抱歉,我妻子有时候太暴力了……她以前是一名武将……” 宫少微吃惊,瞪着银发男子,心绪起伏:“你妻子?!她……她……年华……她……” 听到“年华”两个字,银发男子如遭电殛,他用棕色的重瞳扫了一眼宫少微,转身对女子笑道:“伽蓝,这些山楂拾起来也脏了,不能吃了,不如再去对面买一篮?” 女子笑眯眯地道:“好。” 宫少微看着女子走向对面卖山楂、甜杏的小摊,目光久久收不回来。 “她是年华……不会有错……”宫少微喃喃道。 “不,她已经不是年华了。她忘记了以前的一切,她现在叫伽蓝,是我的妻子。”云风白道。 “她……忘了一切……”宫少微张大了嘴。 “是,忘了一切。她不再背负沉重的、悲伤的武将宿命,她不再是风华大将军。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能看出你是她的朋友,而不是敌人。如果,你真的希望她快乐,就当做没有见过她,就当做她已经不在世上了。”云风白悲伤地道。 年华能够复活,是一个奇迹。但是,这个奇迹维持不了多久,她的生命已经不多了,他们必须去寻找下一个奇迹。 一年前,炎塚原上,云风白带走了年华冰冷的尸体。他将她带回了北宇幽都无、色、界,想将她葬在最美丽的星空下,然后用余生来陪伴她。 从炎塚原到北宇幽都,云风白走了一个多月,非常奇怪的是,年华的尸体并未腐烂,她的面容虽然有些苍白,但却仿佛还活着一般。云风白认为年华还活着,她一定还活着,只是睡着了。 云风白回到北宇幽都时,嫘祖正在无、色、界等他。嫘祖道:“也许,她不会死。在玉京时,我已经用咒术将她和帝王的命数联系在了一起,只要帝王还活着,她就不会去往黄泉。” 云风白哀如死灰的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可是,嫘祖看过年华的尸体之后,叹了一口气,“她的身体受创太重,已经无法复原,与帝王命数相系的咒术,只是让她的尸体没有腐烂。咒术只能使命数相系,不能让她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云风白眼前突然一亮,他握住年华的右手,“伽蓝护腕,伽蓝护腕……伽蓝护腕可以让她起死回生……” 嫘祖看见年华右腕上的伽蓝护腕,眼前一亮,“伽蓝护腕是可以起死回生的神物,有了伽蓝护腕,她就能够醒来了。” 嫘祖准备了法阵,云风白将年华抱入了法阵中。随着嫘祖启动了咒术,伽蓝护腕上浮刻的莲瓣缓缓绽开,三颗朱砂色暖玉和三颗水青色冰玉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六道薄如蝉翼的烟缓缓溢出,源源不绝。轻烟如同蚕茧,慢慢地包围了沉睡的年华。年华胸口的创伤奇迹般的复原,伽蓝护腕也脱落了。护腕上的玉石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残缺的黄金框架。 年华醒过来时,也许是‘忘忧’的关系,她失去了一切的记忆。一梦醒来,不记前尘过往,不记戎马当年。 “我是谁?”年华迷茫地道。 “你是我的妻子,我最爱的妻子……”云风白道。 年华望着云风白,“我记得你,因为我总是在梦里见到你,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云风白流泪,将年华紧紧拥入怀中。从今以后,他再也不要失去她。 “我叫什么名字?”年华问云风白。 “年……伽蓝,你叫伽蓝。”云风白望了一眼残缺的伽蓝护腕,道。他不想让年华想起过去的一切,他不想让年华想起宁湛,更不想她再次回到将星的宿命,背负沉重的责任。风华大将军已经在炎塚原战死,现在活着的人是他的妻子,他将用一生来爱护,保护的妻子。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云风白。” “很多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我就会很安心,很愉悦,觉得想不起那些事情也无所谓……”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只要我们永远在一起就行了……”云风白爱怜地道。 可惜,云风白的愿望不能成真,因为年华虽然借着伽蓝护腕的奇异魔力复活,但她中的‘忘忧’之毒并没有消失。忘忧折磨着年华,侵蚀着她的生命力,她只有依靠嫘祖配制的丸药才能残喘生命。 嫘祖说:“鸩毒已入骨髓,她最多活不过三年了。除非,你们去东海蓬莱山,找到传说中的圣木曼兑,也许她还能继续活下去。” 圣木曼兑是一种传说中的花,《十药神书》中记载,圣木曼兑可以解百毒,延寿命。圣木曼兑生长在东海蓬莱山上,蓬莱山也在传说之中,遥远得有如幻觉。 “风白,我是不是快死了?”忘忧毒发之后,全身真气逆行,经脉仿佛在一寸一寸地爆裂,年华痛苦得直抽搐,她奄奄一息地问云风白。 “不,不会,我不会让你死。我们去寻找蓬莱山,去寻找圣木曼兑。”云风白紧紧地抱着年华,眼泪滑落。 “可是,东海有蓬莱山吗?世上真有圣木曼兑吗?” “有,还是没有,都必须找了才知道。我们这就去找。” 年华流下了眼泪,“好,我们去找……” 她想活着,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他。她不想离开他,她想永远陪着他。 年华和云风白决定出海去寻找蓬莱山,他们来到了万宝港买船,准备出航。哪知,就和宫少微不期而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八章 尾声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宫少微望着云风白,“你能让她幸福和快乐吗?” 云风白笑了,“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让她幸福,快乐。” 年华提着一篮山楂回来了,她站在云风白身边。她望着云风白时,笑得很开心。 云风白温柔地望着年华,为她擦去了额上的汗,“天太热,别走得太急。” “嗯。对了,风白,船准备得怎么样了?”年华问云风白。 “绯说,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马上就可以出航了。” “太好了!”年华欢呼。 宫少微怔怔地望着云风白和年华,心中泛起一阵百味陈杂的感觉。他抬头时,突然发现拓拔玥正大步向他走来。 拓拔玥在街上闲逛得无趣,干脆来船坞找宫少微。远远地,他看见三个人站在柳树下,从衣饰打扮上,他认出了其中一人是宫少微,走近看见了蜥蜴纹面,确定了是宫少微。 “宫少微,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可曾打听到有没有客船北上?” 宫少微、云风白看见拓拔玥,有些心慌。 年华望了一眼拓拔玥,奇道:“异族人?” 拓拔玥的目光扫过年华的脸,在她提着竹篮的,空荡荡的右腕上停留了一下,径自移开了。没有了伽蓝护腕,对面相逢,他也无法认出她。 宫少微、云风白松了一口气。 宫少微道:“明日有客船北上。刚才,我不小心撞翻了这位姑娘的山楂,正在向他们夫妻道歉。” “唔。”拓拔玥应了一声,目光扫过云风白,也没有多做停留。 “那么,我告辞了,两位保重。”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宫少微向云风白和年华拱了拱手,准备告辞离去。 “保重。”云风白也拱手道。 宫少微和拓拔玥离开了。 年华奇道:“欸,这家伙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礼貌了?之前,他可是蛮横不讲理的啊!” 云风白仰天叹息:“武力只能屈人,不能化人,你的拳头没有用,我的言语才能感化他。” 年华嘴角抽搐,“风白,你……” “咳,伽蓝,吃山楂吧。”云风白拿了一颗山楂,放在年华嘴边,年华一口咬住。 年华望了一眼戏台,戏台上还在上演风华大将军的戏,“一世风华,千秋万代……风白,我看了半天,还是没弄明白那上面在演谁?” 云风白望了一眼戏台,“那是在演梦华的功臣,风华大将军。” “哦……” “已经可以出航了,我们这就走?”云风白询问年华。 “嗯,走吧。”年华笑了。 拓拔玥、宫少微沉默地走在回客栈的路上。路过一家卖花灯的店铺时,拓拔玥想起了某年玉京春夕幻夜,阴鸷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神情。 宫少微回头望向海港,他后悔忘了问年华要去哪里。不过,想了想,他又释然了。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无论她去哪里,都是天涯,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对她来说,那个银发男子才是她最幸福的归宿,他和拓拔玥都不过是她人生中的过客,云烟过眼,风萍聚散。 夜晚。海港。东海潮来月怒明。 一名绯衣女子静静地站在港口,望着明月东升的海面。海面一望无际,辽阔无垠,海浪一波一波地涌来,由于涨潮的关系,湿了她的裙角。 从下午送走了云风白和年华起,绯姬就一直站在港口,没有离去。她本想追随云风白、年华,和他们一起去寻找蓬莱山,但是云风白不让她去,“绯,比起追随我,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从现在起,无数圣浮教徒,所有异邪道众,他们都将追随你,效忠你。你要带领他们在江湖中走下去,因为你是他们的王。” 绯姬留了下来。如果这是云风白的意愿,那她愿意遵行。有生之年,她将带领圣浮教众在江湖中走下去,等候云风白和年华归来。他们一定会获得奇迹,平安归来。他们一定会归来…… 一名白衣星使来到绯姬身边,垂首道:“主上,时候不早了,该离开了。” “嗯。”绯姬应道。她最后望了一眼空寂的海面,转身离去。 茫茫东海中的一艘航船上,云风白、年华相依而坐,共望天上的圆月。仙山缥缈,蓬莱难寻,但因为彼此相伴相依,两人的心中都幸福而平静。也许,传说中的蓬莱,此刻就在两人心中。 生命不是永恒,唯爱可以继续。 (全文完) 附录:《梦华歌》的相关诗词。 少年游 红颜铁衣战九州,一笑烽火灭诸侯。 浮生若梦华歌歇,天极何忆少年游? 梦华?千秋 合虚天极初见缘,玉京观星定江山。 九州万里战鼓催,风华一剑天下寒。 融雪为泪悲英雄,落花成冢葬红颜。 碧血凝作丹青史,千秋一笔书云烟。 梦华 九州烽烟起,玉京华梦空。 圣鼍破六国,遥忆天极中。 牧野生死战,赤城弃山盟。 不得执手老,莫如不相逢。 宁湛 玉京春寒立重楼,火凤泣血溅龙图。 无情本是帝王色,既择金冠莫回首。 九宫阖闾心渺渺,千载梦华魂悠悠。 相思缘断此生恨,若得轮回再执手。 阮郎归?烽火 江畔芦花轻如雾,绝塞一城孤。十年征血烽火路,功成万冢枯。 月下霜,草上露,蓬蒿掩白骨。梨花染鬓葬尘土,归去云深处。 少年游?湛华?谢荼蘼(J赠) 当时少年不知愁,执手诺白头。红颜明烈,帝子多情,未解世事忧。 谁共花下一壶酒,笑说清平后。奈何东君,无意相留,春去荼蘼瘦。 少年游?风华?叹相惜(J赠) 昔年雪原幻春海,潋滟瞳中埋。剑底知交,随君陌上,不悔倾心待。 几番缘错几离散,几番燕归来。江南塞北,青丝银发,看尽流光快。 少年游?寻华?一梦葬(J赠) 入梦千年身皆葬,情缠咒一场。琉璃火中,与君屠龙,缘孽尽相偿。 屡忆三月天正好,云里鸢尾长。往事成尘,痴执成魇,忘忧可得忘? 篆音?记风华(J赠) 曲子:《龙鼓—篆音》 拂铁衣,照红颜。 星文动,风华现。 当时青梅煮酒,不曾料合虚山中光阴浅。 流光从来抛无端,叹兮泪兮皆枉然。 忆昔少年,明眸动心弦。 双星命谶,结一世执念。 从此江山如花,我甘为棋定天下。 烽火漫卷,长剑银甲未换。 三月杜鹃,家国万里无还。 曾记荒原雪满原,繁花湮灭如幻。 (念白)年华:一世风华,千秋万代……那戏台上唱的是什么? 云风白:梦华功臣,风华大将军。 年华:哦…… 长弓当挽,挽断梦里欢颜。 剑光映碧,碧血染红莲。 哪年花朝灯夜,哪年昆仑觞寒,一梦一生一念,断。 一丛花令?夜雨闻霖(J赠) 流光不觉仲春至,一夜听雨急。疏疏洒洒龙神舞,换作这、清冷凉意。暗香染袖,水色沾衣,拂裙风也细。 韶光三分尘与土,皆是人间戏。淡看浮云苍狗事,都算得、多少绮丽。好景当挽,华歌未逝,懒卧待云霁。 千秋岁?冬夜赠友(J赠) 冷月疏桐,漫赋词数行。华歌初试一梦殇。携刀江湖老,弹剑自轻狂。春几度,烟水重重消尽想。 垂髫记子衿,别后换星霜。休悔错,调宫商。经年如迅景,暗暗作流光。不曾断,且仗青鸾且听唱。 梦华(J赠) 年少青梅初执手,未识来路风雪骤。 莫以玉京花朝夜,却换天极逍遥游。 执棋难测庙堂高,赠剑痴叹霜华透。 ……只是漫漫三生后。 (第七句被我不小心删掉了。ORZ。很喜欢,特别是前两句。) 连环(J赠) 提剑夜行出燕然,千妖百鬼宴平安。 缥缈燃灯照幽冥,明镜洗心解连环。 一世皇羽尽殊色,十载芜城阅风烟。 天凤地凰共锦瑟,梦华如歌忆流年。 (此为J君嘲笑我的诗,好吧,我也归入梦华歌的附录中以自勉。。天凤地凰有时尽,梦华绵绵无绝期……ORZ……) 再注:以上拟古诗、词并非全都依照了平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九章 后记 后记+年表+图签 ,最快更新烽火洗剑录最新章节! 记忆不是永恒,唯爱可以继续。 ——《梦华歌》 用了两年时间,《梦华歌》终于写完了。 文毕合卷,尘埃落定,千思万绪,反倒无以成言。 最初想写的《梦华歌》,只是一篇小桥流水、温婉伤怀的言情:风娇水媚的年华(年将军吐血:风娇水媚……),温雅深情的宁湛,两人虽然有些摩擦,但是始终坚定地相爱着。不过,最后因为一场误会,年华没了,宁湛后悔一生。(宁湛:来人,将某绾拖出去斩首不解释!) 可是,事实证明,某绾完全不具有言情细胞,这个版本写了半年后,被我完全推翻了。咳咳,史称:第一次修文。(众:殴……) 于是,删了十万字,重整了大纲之后,年将军从烈火中站了出来,血气方刚,铁骨铮铮,一派英雄气概。orz。宁湛在帝座上WS了下去,阴险狡诈,满腹算计,一半无情如冰,一半深情似海。云风白悄无声息地从炮灰转化为男二,并且有逼宫夺(男主之)位的趋势。最后,天时地利,外加人和,云筒子凭着深情不悔成功上位,成为了花魁,不,男主。 第一次修文,《梦华歌》从很软的言情转向了稍硬的传奇,因为画布(构架设定)太大,纯粹的言情填不饱和整块画布,会使画面显得苍白、空洞,没有灵魂,没有力度。当时,我写了一半,但感到无力为继,没有兴趣了,觉得不值得再花时间来写这个没有灵魂的故事。不过,又实在很喜欢这个女将军的题材,于是我修文了。 修文之后,我最大的感觉是年将军活了,宁湛也活了,云风白也活了,他们不受我控制地在演自己的故事,我所做的只是把故事记录下来,并将自己的感情融入。年将军威武地扫荡九州,宁湛冷酷地谋划布局,云风白不悔地痴心守候,继而他们带活了所有的配角,端木寻,龙断雪,宫少微,拓拔玥,皇甫鸾,皇甫钦,绯姬,李亦倾,萧太后,崔天允,崔天罡,田济,巴布,乌雅……他们都在名为“梦华歌”的舞台上上演自己的故事,并和年华的宿命交错。我写得虽然缓慢,但很畅快,也从中得到了很多思考和感受。 第二次修文发生在河蟹时期,虽然《梦华歌》基本无肉,但也不得不改口口。“白虎、骑”是窦娥不解释。朔方威烈王也很冤枉,他的名字“阿穆隆?铁穆尔”不空格的话,就会变成“阿穆隆?铁穆尔”。orz。 第三次修文就是结文前的修改了,改的是一些因为粗心所遗留的细节毛病,一些字句上的瑕疵,与故事走向无关。大过年的,修文时生生地报废了几包纸巾。T-T。。 于是,三改之后,《梦华歌》终于完结了。 一梦一生万事休。对于《梦华歌》的内容,我就不说了。一篇小说最不需要的评论者,就是作者自己。我想说的话语,想表达的情感,想承载的思想都已经在《梦华歌》的字里行间了。 春夏秋冬,四季轮回,《梦华歌》伴我度过了两个寒暑,不知不觉这个故事也变成了我的一部分生命了。浮生一梦,雪泥鸿爪,也许写《梦华歌》本身就是在梦中说梦吧。捧茶。 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白姬绾 20110206 ☆★☆★☆★☆★☆★☆★☆★☆★ 《年表》: 碧血凝作丹青史,千秋一笔书云烟。 孝明12年:年华出生。地点不详。 孝明22年:年华拜封父为师,入天极将门。与宁湛在合虚山相遇。 孝明26年:年华梦里屠龙,解了端木氏的诅咒。器门剑冢获得圣鼍剑。 崇华元年(孝明29年):年华出逃,在合虚山的荒原中和云风白邂逅。在玉京,火烧风雨楼。 崇华2年:年华迎战摩羯使者,保住临羡关,成为京畿营主将。 崇华3年:景城会盟。年华夜袭孤鹤谷。年华在无皋岭摧毁霹雳车。年华渡丹水入越国,兵逼邺城。 崇华4年:观星楼之变。年华诛杀李元修,成为风华将军。 崇华5年:西州。年华建立西州都护骑。 崇华6年:西州。砂城之战。蜃梦城会盟。年华成为西州都督。 崇华7年:西州。三桑城之战。年华助威烈王复国,平定西荒。 崇华8年:年华保护皇甫鸾入玉京。雁门山擒住宫少微。 崇华9年:年华嫁给皇甫钦,成为北冥晋王妃。 崇华10年:年华出征禁灵,解子桐山之围。年华在晟城沧海阁杀死皇甫钦。 崇华11年:平定北冥、禁灵,年华拜大将军。年华与宁湛决裂,避走葛地。 崇华12年:年华护送萧太后,皇长子去南泛城和谈。萧太后,皇长子被掳去邺城,年华与南蛮王主拓拔玥结盟,攻入越国。越国亡。 崇华13年:玄龙骑集结赤城,皓王反。年华与皓王决战于炎塚原,皓王死,年华亡。日蚀,星陨。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