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风霸锦城》 《烈风霸锦城》正文 序篇 去年九月,我应一位笔友之邀,去cd参加一个笔友会,参会的大都是网上写手,是我那位笔友从他的不同的群里拖来的,我是刚入群不久就受了他的邀,也不明就里,想着既是笔友会,与会的必也是才俊风雅之士,多认识几个倒也无妨,就应着去了。 待到了cd,与那班笔友见了面,却大失所望,才俊一时看不出,风雅根本就不沾边,更有几个年青人自大到狂妄无止境,不断絮叨着自己写出了何种了得的作品,己到了几百万字等等之类,其中有一自称少侠的九零后年青人,大谈他的旷世新作,叫什么《碾压八零后》,并道这部书堪与《红楼梦》相媲美,引得一帮八零后大喷唾液,有一颇坏的女生便当场出题考那少侠,取一副纸笔让他写出“按部就班”这四个字,那少侠就把个“部”字写成了步伐的步,引得哄堂大笑,他也涨红了脸,大喊不屑这种八股文,坏女生回道,这不是八股,只不过是基础语文,语文都没学好,还写作?少侠羞恼不过,甩门而去。我见这帮人闹闹噪噪的,也不知算是意气风发,还是浮躁满溢,总之和他们很不对味,就一直坐在角落沉默。 大概是反差过大,我的沉默引来了一个人的注意,就过来和我打招呼,我见那人的年纪绝不是八零后,也不太像七零后的人,一问,才知是六七年生人,却是一位老大哥。他说他姓徐,也不说名,只告诉我他的笔名,叫老树,还问我听没听说过,我入这圈子时间不长,被奉为大神的倒是听说过几个,其他的就所知不多了,却因顾着老树的面子,于是就尴尬地一笑。他便也会意地笑,说他曾写过三部长篇,有几百万字,都是盗墓题材的。我很艳羡地说,盗墓是个久热不衰的题材,追读者众多。他摇头说,写的人也太多,而自己又懒得搞推广,写的那些文字全给淹没了,几百万字,只赚到几百块钱。然后脸上浮上一层苦笑,垂头叹息。既而又问我是写什么题材的?我说是历史,他眼睛一亮,再问我的作品,我却也回以苦笑,说,正在写。他微一愣,便兴致勃勃地对我说,写历史不能太古板,不必每写一事都要有史料佐证,那样写出来的东西不洒脱,没人看,最好是加入一些穿越、言情、玄幻类的东西进去,往修仙上写最好。我耸耸肩,点点头,表示是听进了他的话。随后,他就开始对我讲起他的工作,原来,他在市博物馆工作,专门负责破损文物的修复,也经常随同考古队去开挖古墓。 “怪不得你写盗墓,原来你本人就是盗墓者。”我调侃他道。 “考古挖掘和盗墓是有类似的地方,都是掘墓开棺,但除此之外,就没有相同之处了,性质就完全不同。”老树一本正经地说,继而又一笑,“至于,考古挖掘和盗墓小说,又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小说写的那些东西,看着惊险刺激,险象环生的,而我们考古呢,却枯躁得很,而且又累,又脏,还要有耐性,”他停了停,忽而脸色有些惨淡地说,“其实,我这个掘墓开棺的人真的不应该写盗墓小说,因为我太了解古墓挖掘是怎么一回事了,所以就不如一个外行人写盗墓写得那么充满激情和富有想象,就像我的老师,他一直想写一部历史小说,可是都快二十年了,还是没写出来。” 老树的这番话,我真的不敢苟同,也不好当面驳他,就转话问道,“老师是研究历史的吗?” “是,”老树说,“方老,哦,我一直称我老师为方老,方老曾设想过,基于他的研究成果,写一部关于成汉国历史的小说,可是呢,二十多年了,他的这个设想至今未能实现。” 当听到老树说起成汉国时,我的心一动,因现下正在写的是一部关于三国后人的架空小说,虽然小说内容都是虚构,但历史背景我还是力求要靠谱些,因此就查阅了相关的历史资料,于是,就看到成汉国的记载,成汉立国距蜀汉灭亡仅四十余年,我总猜想,这两国间一定是有些关联的,就深入地查阅下去,便越发对这个并不为后人投入更多关注却于那个纷乱年代强立于西南一隅的帝国产生了兴趣。 “那么,方老对古成汉国一定很有研究了?”我问。 “他是研究古成汉国的专家,我认为,是我个人认为啊,称他是这方面的最高权威也不为过。”老树瞧着我,眼睛里突然有了些异样,说,“你也对成汉国的历史感兴趣?” 我微微点头。 老树的脸上浮起一层喜色,“要不这样,我把你引荐给方老,你们志趣相投,谈得来,可以一起做些探讨。” 我虽对成汉国历史感兴趣,却也没浓厚到深入求知的地步,本不想应老树,但见老树一脸热切的喜色,又不好推,就应允了。 和老树约好了时间,再转回头去看那一屋子如喧哗于市井般的笔友,瞧他们飞唾满空的自擂或互捧,便甚觉其恶俗难耐,早没了对他们的兴趣,就想离开,老树是个好热闹的人,不肯走,恰又来了一拨人主动搭话,老树就同他们火热地聊起来,我则无趣地闲呆了片刻,草草应付了那位组织者的几番盛顾垂问后,趁别人还在闹时,就悄然去了。 第二天,老树开车来接我,见了面就向我道歉,说昨天和别人聊得太投入,没顾得上我,我笑着向他解释我并不介意,并就走时没向他打声招呼致歉,他也哈哈一笑,不再提昨天的事,转了话题,向我介绍起方老的情况。他说,方老的老伴前些年去世了,如今独居,儿子是一家很有名气的文化机构的老总,忙得很,女儿是某院校的校长,也忙,都难得回家来看他,孙子孙女过去常来,如今长大了,也来的少了。 “方老家境不错,就是有些孤单,倒是我常去陪他聊天,不过,我们聊得并不很投机,他总说我不务正业,一个搞考古的,本应守着严谨和科学的信条,却整天写什么鬼说怪谈,故弄玄虚的东西,我不能驳他,只就嘻嘻哈哈地应付,他也知道我听不进去,可还是说。”老树说这些话时是带着一脸轻松的笑的。 方老家的房门是敲了很长时间才开的,与其说门是敲开的,不如说是等开的,老树轻敲第一遍后,直待到三分钟后才敲的第二遍,好在,门终于是开了,开门的是一位削瘦却精神矍铄的老者,被我第一眼注意的是老者顶在鼻梁上的高度近视镜,两块镜片把镜后的一双眼睛很恐怖地扭曲放大,乍一看到这双眼睛时,心脏会短时猛跳。老者衣着很整齐,上身穿着短袖白衬衣,衣领扣被很严谨地系住了,下身是一条深蓝色长裤,脚上蹬着的居着一双皮鞋,俨然是要登上讲台的装束,我想,等待这么长时间才开门,莫不是为了换这身会客的着装?多半是的。 进了门,老树便像进了自己家,一切不用方老招呼,全都是自己动手,似乎他成了主人,方老只需在一张藤椅上坐下即可。忙完了待客的一套程序后,老树这才坐下,把我的情况详尽地告诉给了方老,听时,方老瞧着我,微笑点头,很是和蔼,我于是也冲着他不断点头微笑。 “您对成汉国的历史感兴趣?”方老听完了老树的介绍,问我。 “是有兴趣,方老。”我回答,“大概是因为我对这段历史知道得太少,所以想更多地了解一下。” “那么,你知道得有多少呢?”方老问。 “嗯……”我努力地搜刮了一番所有所了解到的相关知识,说,“那应该是西晋政权建立不久,三国之一的蜀汉灭亡四十年之后,好像当时陇右地区天灾,造成大量流民入蜀就食,蜀地官吏趁机对流民压榨盘剥,激起民变,书上说是流民大起义,然后,成汉国就建立了,那是一个由巴氐人建立的政权,嗯……好像,那个时候,也正是五胡乱华的时候。” 方老用眼盯了我片刻,道,“你该不是那类狭隘的极端民族主义者吧?” 我忙摇头,“我不是,我只是从网上看到不少关于那个时代的文章和议论。” 方老一笑,说,“求证历史,应该自己去看史书,少看网文,即使看网文,也要查得史料证实后再做判断,不要人云亦云,要说起那个时代,的确是一个战乱不断的时代,民众遭受的灾难和困苦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那又是一个民族大融合的时代,近三百年的时间,北方地区一直都是被所谓异族轮番统治,直到隋的一统,这期间,原来的汉民族同外来的各民族相互长期融合,自隋一统之后,已不分异族,统称为汉人,后来中国又经历了多番民族大融合,这才形成了现在这般庞大的汉族族群,如今,你已很难找到所谓纯正的汉代遗民了,如果要找,或许现在的客家人更为接近一些,网上某些人,一提及千年前的五胡乱华时代,即气忿得咬牙切齿,眼鼻喷血,恨不得穿越到那个时代去杀尽可憎的异族人,其实,这些人又是何等的愚蠢啊,也许,他们的祖先恰就是被他们切齿咒骂的异族,也许在他们体内流淌的正是被他们憎恨的异族人的血。” 方老大概自觉语气拔高,便缓了下来,继续说,“我们这个汉民族,自古就是一个开放、包容的民族,也是坚韧并顽强,好学且创新的民族,所以她才具有魔一般的魅力,吸纳和融合了诸多民族成为汉民族的成员,这也是这个东方古国逾数千年而巍然仡立,并依然生机勃发的原因,再往远一些说,被公认为中华始祖的炎帝部落和黄帝部落也是从西北迁徒来的……” 这时候,老树忙递来茶杯,塞进到方老手里,并说,“您先喝口水,老师,太远的事我们就不说了,我们只说成汉国的事吧。” 方老端茶呷了一口,微笑着对我说,“我是扯得远了些,还是说说成汉国的历史吧,历史啊,是一门永远也研究不透的学问,因为你不是当事人,又相隔那么长的时间,很难把当时的真实百分百的复原,我很反感某些历史学者,把自己扮成福尔摩斯式的侦探,凭着文字分析,再加入自己的臆想,去侦破远隔百年或千年的历史迷案,而后还要掷地有声地宣布——这就是真象,嗳,这不过是诸多推测的一种罢了,历史不应因为你是学术名人而被真象了,这种风气很不好,我们可不要那样做,现在你来找我,是因为你缺乏相关的历史知识和资料,通过学习和资料积累,不久你也将掌握到那些知识,基于所掌握的知识你会有你的推想和判断,那时,你就是我的一位良师。” “哪里,哪里,方老。”,我急道,“您是这方面的专家,是研究成汉国历史的权威,我是来学习,来求教的,我只是一名学生。” 方老摇摇头,“专家,权威,年青人,这些虚名可不要加给我,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已经退休的历史教师,因为对古成汉国的历史感兴趣多一些,就多关注一点罢了。” 我略有些尴尬,忙引话道,“方老高节谦逊,是我太俗了,请方老不要介意。” 方老微微一笑,“我们都是俗人,谦逊不敢居,高节更谈不上,我只是实话实说,你既然对成汉国历史感兴趣,那么,我们就是志趣相投的人,可以成为趣友,我们可以共同学习,共同探讨,一起丰富这段历史,不至于让它随时光流逝而远离我们。” “嗯,嗯,方老说得是。”我忙应和着。 方老起身,“来,年青人,既然我们是志趣相投的人,就直来直去,到我的书房里坐吧。”转而对老树说,“茶杯茶壶都拿过来。” 方老的书房很宽敞,估计是改造过的,不过,里面的陈设却把诺大的屋子塞得颇的些拥挤,所谓陈设,是几乎占满全屋的数排陈列物品的柜架,柜架上满满陈列的都是看上去很古老的物品,或者应该称那些物品为古董。这个房间,就其拥有这诸多古董而言,本来可称得上是个小型博物馆了,可由于柜架粗简且排得紧密,倒像是一个贩卖古董的超市。 一张书桌被挤在角落里,桌上堆满了书,我们三人就围着桌子坐下。 方老指着满屋子陈列,“看,这就是成汉国的历史。” 我惊讶道,“这些……这些全都是成汉国文物?” 方老摇头,他站起身,缓步踱于柜架间,随手拿起一件器皿,“这个经过鉴定是成汉国皇家用品,自然也是价值连城,原件陈列在省博物馆里,我手里的是仿制品,是一比一精确复制的,我相信,它已经把原件里的所有信息也一同复制过来了,所以,它现在摆在这里,实际是在展示它的那段历史,它存在的那个时代。” 方老放归器皿,继续前行数步,用手指了指一个靠墙边的柜架道,“我这里的东西是按年代远近排列的,那里的东西是早期的,是成汉国立国之前的物品。” 我好奇地走近那个柜架,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锈迹斑斑像短剑的物件,却又不十分像,我不敢触动,就指着那东西,“方老,这是柄短剑吗?” 方老摇摇头,走过去拿起那东西,凝视了一会儿,方说,“这是槊头,槊,是汉晋时兴起的一种兵器,盛行于隋唐。” “哦,这我知道,”我急于要表现自己的多识,“隋唐好汉单雄信用的就是槊,好像叫枣阳槊。” 方老对我的话没有表示,但我的余光却扫到,老树在捂着嘴暗笑。 我感到自己的脸有些发胀,很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又道,“嗯……这个人物和兵器,从文学角度来讲,是被演义过了,从历史角度来说,我相信,那个时代的将军们多半也都是喜欢用这种兵器的,包括单雄信。” 方老却微微一笑,说,“《通鉴》上说,雄信骁捷,善用马槊,你说得并没错,小说演义也是要有根据的,正如你的小说,也不是凭空造就能造出来的,往往,小说里的东西未必都假,官方的史书未必都真。”把槊头向我面前一递,“而最真实的,莫过于亲手触摸到它,从里面,你可以读取它那个时代的信息。”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槊头,郑重地细看了一遍,却也没看出什么异样,就又小心地递还给了方老。 方老抚弄着槊头,问我,“没有感觉,是吗?” “哦,不,它的确是件了不起的古物。”我答道。 方老微微摇头,“这是我从梓潼的地摊上收来的,它很不起眼,摊主把它和一堆不同年代的刀剑混放在一起,当然,里面掺着不少假货,而且,摊主未必就能确定这件物品是真货,好在,它被我发现了。” “它一定价格不菲吧?”我问。 “如果拍卖,至少也有两万吧,我是以三百元的价格收来的,不过,我绝不会卖掉,在我眼里,它的文物价值远高于它的商业价值,它在拍卖会上,代表的只是一堆货币,而在这里,它却是一段历史,”方老把槊头举过头,像是举着地件圣物,“你可以通过它,看到那段历史,震撼的,辉煌的,令人屏息的历史,是的,那是它的历史,那是属于它的光芒。” 我努力地瞧槊头,却没看出任何端倪,又无法融入方老的想象中,只好附和道,“嗯,嗯,它是个很好的历史见证。” 方老侧过脸,用奇怪的眼神盯了我一会,倏而一笑,把槊头放回原处,随手又托出一只精美的木匣,侃侃道,“前段时间,青城山里开掘了一个古墓,虽然不算太大,但经过考证,是距今有一千七百多年的成汉国的墓,因为被多次盗过,破坏严重,已经寻不到墓主人的资料了,估计应是成汉国的一位高级官吏,随葬品所剩无几,能留在墓里的,有的是历代盗墓贼认为不值钱的物件,有的是盗墓贼破坏墓穴时,无意间被土掩埋没被发现的,不过,这些东西对于考古的人来说,都是很有研究价值的。我手上的这只木匣,当然,它是仿制品,原木匣是乌木的,看这匣体,雕有云龙纹,雕得很精细,整体保存得也很完好,匣上的锁也很完好,这显然是被盗墓贼忽略的物品。” “木匣里有什么东西?”我忍不住问道。 “你猜呢?”方老竟让我猜,我看出他的嘴角有一丝狡黠的笑意。 “该不会是一枚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吧?”我说。 “不是——”方老摇头。 “玉雕?”我又猜。 “更不是。” “那就是……一张图。” “为什么是图?” “这样精美的随葬品,既然不放珍宝,那就一定是放着秘密。” “嗯——”方老点头,“逻辑是不错,大概里面真的是藏着秘密。” “果然是张图?”我问。 “唔——不,其实,匣子里什么也没有。” “空的?” “是的——是空的。” 这的确是有些怪异,我的兴趣立刻高涨了起来,“也许匣子有夹层。” “其它的可以不用多猜,没有夹层,连衬布都没有,就是一个空匣子。” “也就是说,这个匣子所藏的秘密其实就是一个字——空。” 方老奇怪地看了我一会,忽地眼睛里闪过一缕光,半是自语道,“是啊,也许这个匣子要传递的就是这个字,那么,传递者是谁呢?传给谁呢?因为什么事需要传递这个信息呢?这匣子又为什么会成为随葬品埋入地下呢?” “这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千古之谜了,估计没有人能解得开。”我说。 “未必——”方老把匣子摆放好,抬手点指着柜架,“这些文物千百年来一直安静地躺在地下,现在它们也同样安静地陈列在博物馆里,虽然它们是安静的,可是,在属于它们的那个时代里,它们却被顶在最激荡的峰尖上,拔动着最高亢的弦音,历经着一幕幕最辉煌的瞬间,当然,还有险恶和血腥,卑鄙和凶残,所有那个时代的东西都封印在它们体内,如果你能解破这些封印,你可以从它们那里读到一篇篇的故事,这些是真实的,令人窒息同时还会令人感到有些失望的真实。” 方老说得是如此的豪情勃发,我当然也是赞同的,于是,三人就一同坐下,谈说起关于成汉国历史的种种。方老向我展示了几本他的藏书,都是破旧发黄的线装古藉书,也不知是从哪里搜罗到的,分别是《cd赋文纂集》、《蜀史野考》、《成汉纪》、《锦官城历代考据》、《华阳续志》和《成汉撷闻录》。方老说这些不是正史书,是他从各种渠道得来的,都属于野史,正史的研究往往需要野史做参考补充,而流传至今的关于成汉国的正史野史都非常少,所以,方老的所搜集的这些收书就更弥足珍贵了。 我们三人的谈论极是投机,兴致昂然时,老树便从柜架上取来一两件或实或仿的古物置在桌上,以他考古思维的角度去解读古物上的信息,方老则引史举证,用一段段史料字印证这些信息,而我却用故事的构思方式将这些讨论和印证勾挂相联,融汇组织起来,并随手录成笔记。我在cd共呆了七天,有六天的时间,都在方老的家中,若不是家人催得紧,我大概能呆得更久些,好在现在网络发达,即使回到家里,也常能通过网络视频聚到一齐,只是总不如围坐在一起的分氛好。 偶有一天,我瞅着那厚厚的一撂笔记,忽就产生了一种想法,何不将这些笔记联成了一轴历史长卷,让更多的人和我们共享这段历史呢?于是,我就整理笔记,列纲分要,大作增删修整,缘是我的心急,不待通篇成型,也未做增彩润色,妙笔巧思更是没有,只依着笔记原文匆匆贴到网上,未免有粗糙之感,但撒回心又不舍,也只好如此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楔引(一) 老树从柜架上取下来的物件共有五个,在桌上列成一排,我从右看过去,分别是,一枚铜制鼻钮的印章,一块浮雕石砖,一个扁身的小铜壶,一件像罗盘的东西,还有一件,是一柄锈透了的铁刀。 老树见我的目光先投向的是印章,就拈在手中,说,“这是一九七五年由四川省博物馆从民间收得的,原物现在还保存在省博物馆里,这是复制件,专家把它的年代断在西晋,汉晋时期的官印存世很多,这一枚看起来应是其中很普通一枚官印,不过它却有个挺特别的地方,你看——“ 老树把印底向上翻起,我看到了印底上的刻字,是古篆类的字,我看不懂,老树所说的特别之处,是两个刻字处被磨平了。 老树继续说,“这是一枚太守印章,这几个字就是,太守章,前面应该是郡名,但被磨去了,开始,博物馆认为这印章是在后世流传中被人故意抹去的,定为残品,后来经专家研究发现,这被磨打的痕记很久远,应该和这枚印章的时期相近,也就说……“ “在当时,就有人故意破坏了这枚印章“我说。 老树点头。 “那么,被磨掉的郡名是什么有答案吗“我问。 老村看向方老,方老微点头,道,“据《成汉纪》载,汉中太守失印绶,大窘,流民所请多允;再据《蜀史野考》载,流民挟汉中守,坏其印,政无所达;以此推之,我认为这个郡名应该是汉中,这是当时汉中太守的印章。“ 我恍然点头,却有更多疑问涌上,正在思忖,老树却已点指下一个物件了——浮雕石砖。 “这也是复制品,原物存在广元博物馆,我记得编号是……g7181。“老树说,“不过,这可不是晋时的东西,它是明代的,明代广元有一座眺关阁,在当时也颇有些名头,后来受了一场大火,塌掉了,也没再修,这块砖就是在眺关阁遗址里找到的。“ 我端详着那幅因风化磨损而残缺不全的浮雕砖画,画中有一个人展直双腿坐在一块大石上,抬起一只手指着远处,远处,是连绵的山峰,侧旁有一关阁,阁上有两个字--“剑阁”。 “这应该是一个故事吧“我猜测道。 “是一个故事。“老树说。 “画中的这个人是谁?”我问。 “他是一位英雄。”方老接过话去,“那时,他正过剑,举目环望着苍茫雄峻的群山,眼见这处处是恶峰险碍,不由地叹息道,刘禅拥有如此险峻的地方,竟然自缚双手投降了别人,岂不是低下的庸才吗?这是一个英雄发出的感叹,是有英雄才能抒发出的豪情,他正是穿过了这道剑门,开创了一段属于他的英雄史。” 我恍然点头道,“我知道他是谁了。” “这个壶看起来并不十分特别,”老树提起桌上的壶,“扁身的铜壶,不大,应是便于随身携带的,用来盛水,太小,不如水囊便利,除了盛酒,我实在想不出它还能盛其他什么东西。” “看起来真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仔细地瞧着那只铜壶。 “是的,别说这件复制品,就算是原物件摆在这里,大多数人,哦,应该说绝大多数人都看不出它的特别之处。”老树径直把铜壶塞到我手里。 我略看了一遍壶身,再翻查壶底,说,“是这个吗?这里好像刻着个字,挺模糊的,好像是……” “你不用猜了,那个字是‘费’。”老树说。 这个费字显然不是特别之处,我又摆弄了一阵铜壶,便指定壶身上镶嵌的一块类似玉石的饰物说,“这里,这块玉嵌得有些偏了,不在正中。” 老树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哎哟,虽然没找到根儿,但也是点对了地方,我还不得不启用我的真诚敬佩你几分了。” “这也……不算很难找啊。”我压制着沾沾自喜的躁动,用平和的语气说。 老树微微一笑,“点着壶身上的玉饰,原物的玉是真的蓝田玉,泛青,很值钱,不过,这玉并不特别,特别之处是,镶的这块玉和嵌玉的托,哦,就是这一整块,是后补上去的,并不是制壶时就有的,单从外表看不出有修补的痕迹,这只怪工匠手艺好,不过从壶里看,就能看到这个地方曾有一个不规则的破洞。” “洞?”我下意识地从壶嘴向里瞄。 老树说,“这是复制品,做不出那个洞来,想看,就要去南充博物馆,第三展厅进去左数第二个展柜里就是,不过,单凭你去,恐怕只能看看外表,想拿在手里观摩,很难啊。” “那么,这酒壶是什么来历?是什么人的,这个被修补的破洞又是怎么回事?”我立刻压给老树一串问题。 老树怔了怔,忽又一笑,随手拉来那个似罗盘的物件,“这个,知道是啥子东西吗?” “罗盘,”我不加思索地随口道,“道士用来看风水的。” “不,”老树微一摇头,既而又点头,“也算对一半,这叫六壬栻盘,是罗盘的先辈。” “六……什么栻盘?” “六壬。” “也是用来看风水的?” “是,你看,它这中间圆心处刻的是北斗七星图,后来这里换成磁针,就成了我们熟知的罗盘了。” 我禁不住好奇,伸手去触摸了一下,“青铜的?原物也是青铜的?” 老树点头,“用青铜造的栻盘,会使人感觉很玄秘,说话的可信度也就高。” 我翻开盘底,发现上面有两个小字,是篆文,便问,“这是什么字?” “复汉。”方老接话道。 “复汉?”我揣摸着这两个字,“是恢复汉室的意思吗?” “没错。”方老道。 “这是西晋的东西,竟然刻着这么两个字,拿着这东西的人可是存着谋反作乱的心啊。”我讶异道。 方老点点头,“一名道士,持着这样一件器物游走江湖,那他一定背负一个很沉重的使命,拖着一个很长的故事,所以,也就决定了这件栻盘决不是一件普通的栻盘。” 我是很赞同方老的这个推想的,而我更想知道的是,这名心怀不臣之心,时时要谋反作乱的道士究竟是谁?本待要问,眼睛却鬼使神差般先瞥向搁在一旁的刀,那把裹满厚锈的刀。 “这上面的锈,是做上去的吗?真像,一定下了不少工夫!”我说。 “你说这把刀吗?”老树说,“这上面的锈可不是做的,是自带,哦,这是这几件古器物中,唯一一件真品,不是复制的。” “是真刀啊。”我不禁伸过手去,用手指肚小心地在刀身上轻抚了一下。 方老却笑着说,“这把刀没那么精贵,这是我在陇西地区考察时,从一户农民家里收得的,那里的农民,时常能从田地土埂里撅出些古代兵器,像刀了,戈了,箭头什么的,大都当废铁给卖了,这把刀,估计它的年代,也应该是三国魏晋时代的,不是佩刀,是普通士兵用的作战刀,它长一米有余,刀身窄直,便于砍刺,由于它太过普通,是谁用过的?在哪场战争中被遗弃的?无据可考。” 我放心地伸出双手,捧起铁刀,铁刀很沉,其重量颇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也许是隔了一层厚厚的红锈,我竟然感觉不到铁质的寒凉,只感觉到了它的沉重,这是一把负载历史而逾越千年的刀,自然是沉重的。刀身上的红锈宛若烈火的红焰,在烧,在锻,在唤醒这把沉睡已久的刀。 刀似在我手中跃动,令我有种握拿不住的感觉,我的心也随之跳跃,是兴奋且紧张的跳跃。 难道它正在醒来我感觉到心跳的频率在加大。 那么,当它醒来时,又会给我们讲述一个怎样的历史呢?我在思索—— 也许,我们想知道的一切即将从这把刀开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一章 陇西月冷风如刀(上) 刀,风掠过刀身的时候,几星血点拽着风头飞出了数步远,然后就散落在地上,刀头直插在地里,地上有血,血是从刀身上淌下去的,劲风并没有摇动颀长的刀身,因为有一只手就搭在刀柄上,一只疲惫的手,那是他的手,他曾经有一杆专属他的长槊,一丈八尺长的槊,槊刃很锋利,槊杆很强韧,可是现在,长槊已不知丢在什么地方了,那已是一杆废槊了,曾锋利的槊刃已经卷曲,曾强韧的槊杆已经折断,废槊当然要弃掉。他还有一柄佩剑,很好看的剑,剑柄还镶着一块白玉,可惜好看的剑并不好用,它太轻也太薄,从剑鞘里拔出不久,就被一根势沉力猛的铁棒砸成两截,于是,他就有了这把刀,一把普通兵士用过的刀,刀虽然锻造得粗糙,但刀身却很敦厚,刀刃磨得也算锋利,所以,至少有三个气势汹汹冲到他身前的敌人倒在了这柄刀下,血浆糊满了刀身,此时正一缕缕下滑,然后滋进土里,黄色的土渐渐地变成了红色。 还有一个人的血也沾在这柄刀上,是刚刚沾上去的,不过那不是敌人的血,而是一个有资格喊他为大哥的队率的血。队率是他的同乡,忠心耿耿地跟随着他,在所经历的大小十几次搏战中,队率一直护卫在他的身边,从未退缩过,也从未喊过难,然而这次,队率却对他道,“大哥,我们被围在这个破土堡里快两天了,没吃没喝的,又盼不来救兵,再坚持下去,这三百多弟兄的性命就要全部葬送在这里了。” “你,什么意思?”他沉着脸问。 “大哥,就降了他们吧,先不管丢不丢人,能保全了性命要紧。”队率说。 “噢,”他沉思着,用手拍了拍队率的肩头,说,“你想得……很周到。”又转过头去看他的三百多兵士,这是一群疲惫不堪的兵,甲衣零乱,兵器残缺,每个人都似在血水里浸过,看不出那些的血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们都在瞪着眼看着他,眼睛里都流露着某种企盼。 突然,他手里的刀如电光般一闪,闪过的光便带出了一股殷红的血,血是从队率的脖颈间喷出来的,地上血立刻又新叠了一层,队率的人就躺在了那滩新叠出的血里。 兵士们惊得不由地叫出了声,他们讶异地望着他,他们眼里的那种企盼瞬间就变成了恐惧。 “他,应该死。”他缓缓地说,“动摇军心,死罪一,贪生乞降,死罪二,辜负朝命,死罪三,有此三罪,他只有死。”他的语气忽有变得阴沉而混重,“值此生死存亡关头,有敢沮败军心者,下场即此。” 兵士们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的前方,那是敌人准备再次发起进攻的方向,那个方向正又腾起一片浓厚的黄尘,黄尘里裹着人的呼啸和马的嘶鸣,犹如一团庞大而凶残的恶兽,要吞噬所有阻在它面前的生灵。此时,充斥在兵士们眼睛里的除了绝望便只有绝望了。 “大哥——” 又有人喊他大哥,让令他大感诧异,他的眼睛里泛着森冷的光,冷光射在喊他的人的脸上,是刘挺,这个人已是军中唯一一个有资格喊他大哥的人了。 “刘挺,你想说什么?”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严厉地向他喝问。 刘挺的身子随着厉喝声微颤了一下,略一迟,缓声道,“大哥,我只是……想求你一件事。” “说。” “等你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找到我的尸骨,把我带回老家埋葬。” “你什么意思?” 刘挺垂下头,端详着卧在血泊里的队率,压着声音说,“还有他,也一起带回去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提高嗓音吼道。 刘挺猛地抬起头,盯着前方滚滚而来的黄尘,大声道,“我带着一部分兄弟冲过去,吸引住贼众,大哥,你就带另一部分人找机会突围吧。” “胡扯。”这是一声厉喊,但随着厉喊声,他眼里的冷光却已消尽,他顿了顿,缓声道,“能突早就突了,”又微一顿,说,“战马没有了,一匹都没有,就算能突出去,贼众不消片刻就能赶上我们,旷野之上,没有依托,抵抗不能,逃走不行,所剩只有被屠杀了,行不通,根本行不通。” 他撩起刀尖,指着土堡前累累死尸,对众兵士朗声道,“看看,看看我们杀了他们多少人,从前天,昨天,到今天,我们死人,他们死得更多,死这么多人,他们能放过我们吗?贼人向来只讲恩怨,不讲道义,即使我们降了,他们也不会饶过我们的性命,刚才,你们都看到他们的眼睛了,那都是什么样的眼睛,是红的,是血红的眼,他们现在只有一个心念,就是杀死我们,为他们死去的人报仇,如果我们降了,他们会怎样?他们会把我们一个个活剥了皮,一寸寸割我们的肉,扯出我们的肠子拴在马尾上拖着我们跑,你们——能受得了他们这种虐杀吗?能吗?你们能,我不能,我宁可脖子上挨一刀,堂堂地战死,也不会受着屈辱地被虐杀。” 他最后的几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很是凄厉,也很苍凉,没有人应他的话,士兵们都在沉默,但那种沉默不是消沉,因为,他们把手里的武器攥得更紧了。 “来了。”忽有士兵说了一声,声音不大,似是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 众人把目光齐聚向前方,前方,那团黄色的巨兽正滚滚而来,它愈发变得庞大恐怖,发出的怪啸声足以摧毁任何横臂相抗的意志。然而横在巨兽面前的并不是努力抵抗的意志,那只是一种简单而统一的念头,这个念头就是以死相搏。 巨兽很快就奔到近前,它愈发变得庞大,愈发显得凶恶,更似已饥饿难耐而不顾一切地全力扑向那座破败不堪的小土堡,只在瞬间,便将其吞没,黄尘猛地又高了一层,血腥气霎时从黄尘里溢了出来。 他的刀脱手而飞了,飞到丈许之外,他反应极敏,没有做任何停滞,随手从地上拾起一根已折掉半截的枪杆护在身前,身前不远正悬着一杆沉而锋利的长戟,刃尖上呲出一丝寒芒,像是狞笑的白牙。执戟的人正在狞笑,从马上俯视着他狞笑,这是他几天来第一次看到执戟人的笑,尽管是狞笑。几天来,执戟人就像一个缠身不舍的恶魔,一直围着他转,一次次冲击,一次次把那杆长戟向他戳来,每一次,又都被他奋力挡了回去,然而这一次,饥渴困乏的他已自感没气力去挡那杆戳来的戟了,他脚底下的地仿佛在摇,仿佛在晃,他努力使自己站稳,把拾来的残杆比向那张狞笑的脸。 “降了吧,也许我会饶给你一条命。”执戟人竟然说话了,俨然是在胜利者的语气在说。 “降你?胡贼——”他一声冷笑,嘴角高翘着轻蔑。 执戟人的狞笑仍挂在脸上,但笑得已经僵硬,他也把嘴角翘得很高,喝道,“好吧,成全你,去死吧——” 戟锋忽地弹出一股冷风,先已抵到他的胸膛,他急挥动那根残断的枪杆去拔戟锋,枪杆荡在戟锋上就像草棍扫在铜钟上,弹出一声响,枪杆就打着筋斗飞了出去。两手空空的他只好向后急退,但再快的脚步也比不得迅疾刺来的戟锋快,况且,他的脚下还有横七竖八的死尸,死尸绊住他的脚跟,他站立不住向后仰去,戟锋便顺势扑刺过来,飞溅的血一下子就糊满了他的脸。 他想他终可以解脱了,这几天来的苦战,几天来的紧张,几天来的疲倦,终于在这一刻结束了,他想他将要去另一个世界,那里安静,那里详和,那里没有厮杀,没有血腥,去的路上是否会孤单寂寞?已死的他竟然还能想到这些。然而战马的嘶鸣声,士兵的喊杀声仍然灌入了他的耳内,马蹄踏得地在颤,不断地颤,似是要将他摇起。他猛地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模糊,那是血浆迷住了双眼,他抹去了血,于是看到了天空,被黄尘染得发暗的天空。 没死,他在闪过这个念头后,就开始感觉身上的每个部位,这几天他身上积下了至少五处伤,但都是皮外伤,除此之外,他感觉不动新的伤痛,那么血,血是哪里来的? 他忽地直起身,便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一匹高大的战马正不停地在他身前翻踏前蹄,马上的人端坐立着没有动,那杆令人胆寒的铁戟仍握在那人手里,仍是做出一副要将铁戟刺出的姿态,然而那只是姿态,戟已永远刺不出去了,因为那个人已没有了头颅,那颗刚刚还挂着狞笑的头离开了身体,头就落在他撑地的手旁,还在微微地滚动,还在汩汩地冒血。他杀过人,杀过很多,见过各种死在他面前的人,但如此诡异地死,却也令他心惊胆颤,不由地急回缩撑地的手。战马忽地一声嘶鸣,再抬头看时,马上的那具无头的尸身正斜斜地向下坠,战马没有等尸身触地,就惊蹿出去,扎入了纷乱厮杀的人丛中,尸体的脚仍勾在马上,马是拖着尸体去的,颈腔里喷涌的血铺出了一条伸向黄尘里的血路。这匹马去后,一匹更高大雄壮的马便出现在他面前,这是一匹通体黑得发亮的乌骓马,马上人也穿着一身黑而发亮的铁甲战衣,黑甲人的脸也是黑的,也许他原本不黑,沉冷的盔沿压在眉骨上遮暗了他上半边脸,而下半脸却又被杂密的胡须染得浓黑,所以整张脸就成了黑色,然而在这黑色中却闪烁着两束光,寒光,一种能瞬间刺穿对方心脏,令人畏惧而不敢直视的寒光。他心中一悸,虽知是这黑甲人在他生死关头救了他一命,但他仍是被那两束寒光刺得惶栗不安,他下意识地抱起双手向黑甲人一拱,示以谢意,黑甲人却没有理会他,忽地调转马头,于是,他又看到了黑甲人手里的刀,一口长柄的三尖两刃刀,刀锋泛着寒气,犹如坚冰上削过的厉风。他忽地感到怪异,他相信那颗挂着狞笑的头颅必是由这口刀削掉的,但是,这刀口的刀身和刀锋上却不见一丝血红。 在他正诧异时候,那匹黑马和那口寒刀已如风般向一匹疾奔而来的战马迎去,奔来的战马上是一个愤怒到极至的人,他的怒吼声已几乎撕裂了他的喉管,他把手里的大斧高高地举起,只待和黑马接近时能一斧将这个杀死他们首领的黑煞头劈成两瓣,然而,他似乎慢了一点,只慢了一点,他的大斧落下去的时候,黑马和寒刀已风一般从他身边掠过,且没掠去多远,忽又一个回旋,迎向另一匹同样迅疾奔来的战马,那匹马上是一个粗壮的汉子,暴怒的汉子已不是坐在马上,而似已站在马背上,他急着把手里的铁叉在头顶来回地抡舞,他只求在撞击对方那一刻时,铁叉恰能抽在对方的头颅上,即使砸中对方的战马也是个不错的结果,不过,焦急的大汉终是想错了,铁叉并没有击中任何东西,它似乎只在和风较了一次劲,那是一股快得令他两眼欲迷的黑风,风过后,铁叉仍在空中旋舞。 黑马寒刀又立在了他面前,黑甲人把刀横担在马背上,抱起双手向他一拱,竟是来还他一礼的。他愣了一下,忙不迭地又拱了一下手,再侧目去看那个举斧人,举斧人的斧再也没能举起来,因为,这个时候,他的头正缓缓地离开他的身体,坠向地面。他吃了一惊,再去看舞叉人,铁叉仍在旋飞,却是独自在飞,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跌落在地上,持叉的手仍在空中乱舞,蓦地,一股鲜血从他的腰间喷射出来,喷出有丈余,狂舞的手这才戛然停住,整个人僵如一尊泥塑。 他急收目光再去瞧横在黑马上的那口刀,刀仍泛着寒光,刀身上,刀锋上,没有挂上一丝血迹。 “好快,世上竟有这么快的刀!”他不由得低呼道。 黑甲人抱过拳后,并没做丝毫停留,勒缰策马向厮杀得黄尘最浓处奔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一章 陇西月冷风如刀(下) “大哥——”随着这声喊,刘挺拎着一口卷了刃的长刀跌跌撞撞地扑到他的身边,“你……你没事吧?”刘挺扳着他的肩膀,边摇边查看他的周身。 “我没事。”他颇显镇静。 “来救兵了,大哥,救兵来了——”刘挺的双眼里闪烁着喜极的泪光,他庆幸着两天前,就在他们被围困在这座土堡前一刻,他们将唯一一匹战马交给了一名善骑的士卒,而这名士卒所肩负的使命,就是搬救兵,至于去哪里搬救兵?能不能搬得来救兵?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知道,把士卒派出,只不过是他们在绝望中留自己一个隐约的希望而已,而如今,这个希望终于成了现实。 “我知道。”他却仍很镇静,仿佛他早就知道这个时候救兵必然会来。 “大哥,你真的没事?”刘挺却被他的镇静弄得疑虑起来,不停地用眼扫着他的身体。 “没事。”他回答得很简单。 “可你……”看着他坐在数具死尸之间且又糊了满脸的血,刘挺的确不太敢相信他的话。 “只不过摔了一跤,”他费力地从地上站起,并甩去了要来携他的刘挺的手,说,“血不我的,是他的。”便轻踢了一脚那颗仍挂着狞笑的头颅。 刘挺细端详着那颗头,忽大声道,“是贼首,”俯身拎起头颅,盯着那张狞笑的脸恨恨道,“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追了我们三天,围了我们两天,真把我们给害苦了,有多少好兄弟都死在这家伙手上了,大哥,也只有你才能制得住这家伙,你是怎么把这颗头砍下来的?” 他瞥了一眼人头,没有回答刘挺的话,只轻一摆手,道,“快去,提了这颗头,传喻众贼知晓,释仗伏罪者,可保其性命。” “是,大哥。”刘挺也不再问,提头要去。 “慢着。”他忽又止住刘挺,手搭在额头上向远处望了一会,道,“算了,没必要了。” 的确已没必要了,盘裹在土堡上空的黄尘已如退潮的浪,向堡外泻去,泻走得很快,而且没有单一的方向,是四下哄散而去的,那曾拧成巨兽的黄尘便似被一阵强风扫过,瞬间就涤荡成薄薄的黄雾,在四野间浮游。 土堡本就残破,虽经一大群人在这里进行了两天的你死我活的厮杀,它却依旧保持着它的残破,唯有变化的是,残堡原本的土黄色现在已变成了红色,血红色。兵士们支撑着受伤和疲惫的身躯清理着叠陈在土堡里的死尸,翻找着或能存活的兄弟。 他就坐一段残墙的垛口上,在这里,可以看到堡内自己的士卒在清理战场,也可以扭过头去看堡外,堡外正稀稀拉拉地集结着一支队伍,这些人的着装十分杂乱,多是普通民服,也有公差衙役装束的,还有少部分裹着铠甲的官兵,显然这是一支临时拼凑直来的队伍,而正是这支队伍挽救了他和他的所余的三百多兵士的性命,他应该感激这支队伍,可是,在他的内心里却总也涌不起那股本应是感激的热情,他只冷冷地瞧着这支队伍,瞧着正从不同方向陆陆续续驰旋回来的人马,那些人从很远处就开始呼啸,是胜利的呼啸,已集结成队的人便也响应地呼啸,于是,呼啸声便在茫茫旷野上连起一片并向更远方推去。虽然他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但从这喜悦的呼啸声中,他可以想见那些人脸上激越着的骄傲,思至此,他的心里便油然升起一股隐隐的憎怨。 忽有两骑离开那支队伍,向他驰来,他想那必是队伍的首领,于是,他挪下垛口,静等着两骑的临近,此时,他的脑中忽闪过那个快得像风一样的黑甲人,如黑甲人这般神勇这般身手的人,他仅见过一个,那个人自先朝至本朝都是一个极具传奇式的人物,那个人曾单枪匹马独闯敌方八千彪悍的骑兵阵,纵穿三次,横贯四回,杀百余人全身而去,敌人除了以目相送外没有任何拦挡的手段和能力,那个人便是当世名将文鸯。他有幸见到过文鸯,那是两年前,文鸯奉朝命总督凉、秦、雍三州兵马平剿秃发树机能的反叛大军的时候,在与叛军的决战中,他亲见了文鸯的无敌神勇,传闻不如亲见,亲见之后更信那些不曾亲见的传闻,他想不出当世之中还能谁能和文鸯匹敌。可是现在,黑甲人却出现了,这黑甲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甘心混迹于一支杂军之中呢?他这样思虑着,凝目端瞧着驰来的二骑,来人中显然没有黑甲人,一直走在先头的是一匹枣红色战马,马上坐着的是一名宽额短须的大汉,样貌堂堂,一股豪霸之气腾自于眉宇间,着一身紫环锁甲,手中没有兵器,只在腰间胯了口佩剑。随后的是一匹大青马,马上人的相貌与前一人颇有几分相像,只不过这个人更多了几分文气,如没有固在身上的甲胄,完全可以把他看作一名读书的士子。 在相距数十步处,那两人下马,牵缰行至近前,为先的宽额短须的大汉叉手一揖,道,“是辛将军吗?” 他忙还揖一礼,道,“不敢当,在下姓辛名冉,在雍州府兵任行军司马一职,敢请教壮士尊姓高名?” 大汉笑道,“在下李特,也是吃官家饭的,在县里任了个游缴的职,”回手一指身后面似书生的那人,道,“这是我四弟,叫李流,在县里也做了个佐吏。” “哦——”辛冉的左嘴角微微一翘,即而含笑一揖,道,“原来是李氏兄弟,敢问二位壮士在哪个县公干?” 李特道,“这方圆百里,只有一个大县,就是我们略阳县,将军派出的送信人不熟路,在这一带白转了两天,才撞进我们县,县里虽有两百多号兵卒,但能打仗的也只有百十人,这点兵带出去无异于飞蛾投火,救不了别人,白搭上自己,况且县尉大人又得了急症,连带兵的人也都没了,县令刘大人是彻底没了法子,只能派快马人去郡治搬救兵,但去郡治的路至少有百十多里,而且多是坎坷的山路,单只去也要一天多的时间,待搬得救兵赶到这里,至少费去三天的时间。” “三天——”辛冉轻叹道,“恐怕连尸骨都被野狗吃净了。” “刘大人自是知晓其中的危厄,只是无奈于兵少,又没有领兵之人,最急的当是那位送信的兄弟,他一直苦求刘大人派兵,甚至只求得百人随行也可,看到这种状况,我等兄弟也是心中焦急,就斗胆向刘大人请缨,愿意带兵赴援,看得出刘大人是心有疑虑,但这终好于无将带兵,也就同意了,为多凑兵卒,刘大人把县里所有体壮的公差吏役都集中起来编入军伍,又向城内乡里征募精壮勇士,因为家父是前朝的东羌猎将,在本地很有些名望,听说是我等兄弟带兵,都踊跃应募,还有本族的勇壮听得消息,也都自带兵器跟随出征,最终是凑齐了这六七百余人,大家人不歇,马不停,急赶了近百里的路,所幸还赶得及时,得以助将军退敌,终未负刘大人所托。” 辛冉的脸色在变,由客气地含笑变得凝神肃然,忽曲腰大躬一礼,道,“二位真豪杰义士,险厄中能挺身而出,救辛某及属下数百人于危难之中,此是救命大恩,非言语可谢,容日后相报,在此请受辛某一拜。” 李特忙上前扶起,道,“使不得,辛将军——,你我同为国家效力,在下和兄弟们也是尽份内之责,将军不必介意。” 辛冉道,“刚才李兄提及令尊是东羌猎将,敢问是不是那位名震陇右的李慕李将军?” “正是家父。” 辛冉脸色一振,又向李特一揖,道,“失敬,失敬,辛某久慕李将军威名,今能识遇将军后人,实是辛某之幸。” 李特、李流忙还揖一礼,忽一声马嘶传来,即又有众人欢呼和响哨声,循声看去,便见那支正在集结的队伍正向自远驰近的一匹黑色的战马呼啸,黑马上是一位黑衣黑甲的将军。 “那位壮士是谁?”辛冉脱口询道。 “是我三弟,李庠”李特道,“我们兄弟中,他是武艺最好,也是最勇猛的。” “嗯,的确是一员猛将。”辛冉点头,忽地脑中闪过一丝念头,欲说又止。 不过他要说的话终于还是说了,只是,说予的对象是刘挺,他是在领着这支残军随李特众人去略阳县的路上对刘挺说的,他说,“这些人都怀有惊世的才能,若是能够尽忠于朝庭,朝庭又能尽用其能,则是国家之幸,敞若朝庭不能纳用其才,又不懂得安抚其心,他们终将有他们施能展才之处,恐怕那时,国家的灾祸就降临了。” 辛冉的话,刘挺似是听懂又似未懂,皱着眉头道,“我看他们都像是忠义之士,冒死来救我们,也是在为国家朝庭效命,怎会成了灾祸呢?” 辛冉摇头,道,“如今这场贼乱,是鲜卑人闹的,乱到如今快有八年了,陇右民众,不管是何种族类都饱受贼乱之苦,都希望朝庭能尽快平灭贼乱以获安居,所以,他们也都积极协助官军剿贼,这便是民之所愿,然而,陇右之地各族杂居,一旦遭遇不测之变,恐怕贼乱会再次发生,而像李特这些巴氐异族未必能安分守己。” “巴氐?”刘挺大为诧异,道,“他们是巴氐?” 辛冉点头道,“没错,是巴氐。” “可是……”刘挺瞪着一双疑惑眼,顺着行进的队伍向前望去,虽然天近黄昏,但李特兄弟的背影却是一眼便可析辨出来。 “可是,他们的衣着装束和他们的言语都和汉民无异,是吗?”辛冉接口道。 “是啊,看起来和我们并无二致。” “他们的先祖本是蜀地的巴人,后来经过几番迁移才落脚此地,这里本就居住不少氐人,杂居在一起之后,就被统称为巴氐,他们不同于秃发树机能这些顽固的鲜卑人,他们肯接受王化,几代人下来,从外表来看,他们和汉民完全一样,甚至习俗也和汉民相同,可是,他们终究还是异族人。” “所以,大哥对他们不放心?”刘挺问。 辛冉没有回答,他正眺望着抹在天边已变成暗红色的残霞,霞光虽已衰弱,却仍能映亮西半边的天空,天空的另一半似已在沉黑中睡去,睡得悄然无息,目光划过时,便倏然发现,一轮清冷的弯月,不知何时早已静静地等在那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二章 罗十一绘说七杰(上) 辛冉是被累醒的,是做了太多的梦累醒的,还未睁眼之前,他想梳理一番这些乱糟糟的梦,可要回忆之前的梦时,竟大都想不起来了,模糊地还能记得临睁眼前一个场景,那是他率领一队精干骑兵,自一高陡的山坡向下冲锋,山下是黑压压的敌人,他豪情万丈,纵马前驱,蓦地,他发现冲锋的人却只有他一个,他的身后除了自己的战马拖起的一股烟尘却再无一兵一骑,他想勒住狂驰的战马,费尽所有气力却也勒不住,这时候,前方敌人的刀丛枪林向他直逼过来,刀光耀得他睁不开眼,他想伸手遮挡,手一动,便醒来了,即知是一场恶梦,便也懒得睁眼,待缓了一会心跳,方才张开。 他看出他躺的这间屋子并不是普通的房间,屋里陈设颇为考究,桌榻橱柜都是雕花纹饰,若不是富贾的居室,也是官宦的家宅,而且是等级不低的官宦。他已记不得他是怎样进到这个房间的,只隐约地记得他强睁着疲惫的双眼,在席宴间应酬着县府官吏们的劳问和敬酒,只喝几杯,他就感觉自己已飘在雾里了,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再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忽感到十分口渴,便坐起身,背靠榻沿,习惯地喊了声“来人——” 门口立刻现出一个人,十分恭谨向辛冉一揖,道,“将军醒了,将军是要起床更衣吗?” 辛冉打量着凑到榻前的这个人,见他穿的是仆人的衣服,就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道,“小人叫罗十一,是罗公家的家仆。” “罗公?”辛冉皱眉道,“罗公是什么人?” 罗十一道,“罗公是我们略阳县里最有名的士绅,就是郡守老爷来了,也总不忘要拜访一下我们家罗公爷。” 辛冉环在顾了一下房间,“哦,那么,这里就是罗公的家宅喽?” “正是,将军。”罗十一答道。 “可我,怎么会住进罗公的家宅里?” “将军您是有所不知,我们略阳县是个又偏又穷的地方,驿馆都破烂不堪了,官家的宅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将军您征战辛苦,又带着伤,应该有个好个地方调养身子,县老爷就和县里的各位士绅老爷们商量,把将军您的手下都分散安置在县里的富户家里,将军您是金玉般的身子,自然就请到我们罗公家里来了。” 辛冉伸出受伤的左臂,看到伤处被扎好,也不觉痛,就说,“昨天……哦,是县令大人设宴,喝得有些多,也没记着你家罗公老爷,如今却住在贵府宅,实在太冒昧了。” “不是昨天,将军,”罗十一道,“您说的是前天的事,昨天你就一直躺在床上没起来过。” 辛冉吃了一惊,“什么?我……竟然睡了那么长时间?” “可不是么,昨天和今个晌午都是丫鬟阿兰在这里伺候将军,她说来看过将军好几次,将军您是一个姿势躺着,就没动过身,过了晌午,是小人来伺候您,前番看您动了几次身,觉得是快要醒了,便没敢走远,果然没多久就听见您喊小人了。”罗十一道的。 “是吗?”辛冉把一缕垂到脸颊的发丝理到耳后,笑道,“太累了,三天三夜啊,没有睡觉,一直在和叛军撕杀。” “将军您真是神武啊,小人也听说了,您带着几百人和数千叛军打了好几天,最终还赶跑了他们,真是了不起啊。” 罗十一的恭维有些不顾一切,辛冉听着并不顺耳,他的脑子里浮起了那个黑盔黑甲手持利刀,杀敌如疾风扫残叶一般的人,他微微晃了晃头,极力将那个人从脑子里驱走,他掀被坐到榻边,说,“罗公在府上吗?我要先去拜会他。” 罗十一忙躬身上前,将鞋子挪到辛冉脚边,说,“将军先不用着急,待小人伺候将洗漱完,先去用个早……午……哦,就算午膳吧,再歇着等等,我家老爷差不多就回来了。” “哦,罗公不在家?”辛冉问。 “是呀,将军,这两天我家老爷大都呆在县府衙里,和府衙的各位大人们一起商议加强城防的事。” “加强城防?”辛冉道,“难道有叛军来袭扰?” “可不是嘛,就昨天一早,咱这些城外头就来了好几队叛军骑兵,围着城转了好几转,可把城里人吓坏了,紧闭城门,城里不管男女老幼,凡是能活动的人都上城墙了,当时小人也去了,那阵势,小人也是第一次遇着,不瞒您说,吓得腿哆嗦,快到中午的时候,城下的叛军是越聚越多,哎哟,那沙尘满天的,有人说是十万,我觉得没那么多,但三四万是有了,不过,我家老爷说贼兵只有三千。” “哦,”辛冉讶异道,“罗公也上城了?” “是啊,”罗十一道,“这叛军临城,关系到整个略阳城的安危,军民同心一齐守城,没有人敢在这档口缩起来的,会让人笑话的,况且,我家老爷可不是普通的富贵公,他是我们当地罗氏族人的头领,是一方豪杰,有一身的好武艺哩,哦,上城的不只我们罗公,还有李老将军,说起李老将军那名气可就大了,当年曾随邓艾入过蜀,战功赫赫,只可惜年轻的时候受过寒侵,得了腰腿痛的病,早早辞了官,在家休养,不过啊,老将军的那些公子们,可是个个都称得上是英豪俊杰,听说过李氏七杰吗?” “你倒给我说说看。”辛冉也来了兴致。 “这李老将军共有五男一女,老大李辅,字玄政,老成持重,老二李特,字玄休,豁达大度,老三李庠,字玄序,雄健勇猛,老四李流,字玄通,文武全才,老儿子叫李骧,最是机灵,才刚十来岁,别看年纪小,本领却不低,据说李老将军偏心,把压箱底的武艺都传给了老小,哦,还有李蕙儿,是李骧的阿姊,虽然是个女儿家,论武艺一点也不输于她的几位兄长,这不去年才成的亲,招了个入赘的夫婿,名叫李含,其实呀这李含也算不得是入赘,人家他爹和李老将军有着很深交情的,一直是李将军属下,在征战的时候,李含他爹战死,他母亲不久得急症,也死了,落得李含孤苦伶仃的,就被李老将军收养了,算是当干儿子养着,自小就和李家那几个兄弟们一起习武读书,这不长大了,老将军觉得和女儿还挺般配,更是俩人也都愿意,就给撮合一起了,哎,这不是,李家的五男一女,再加上这位女婿,一共七位,个个英杰,人们就称他们为李氏七杰,那可真是远近闻名的啊,其实呐,照我们罗家人来说,应该是八杰才对。” “哦?”辛冉问,“为什么?” “因为我们罗李两家是联姻,李家二公子李特娶的正是我们罗家的大小姐,我家大小姐,有着满身的好武艺,也是位不让须眉的英杰呢。” 辛冉微微一笑,忽觉话头拐得太远,便道,“你刚才说,叛军堵到城下了,后来呢?” “哎,对对,你看我把话扯到哪里了,把正题都给丢了,就是……哦,当时那个紧张劲的哟,大家伙的脸都绷成紫红色,就好像心口上压块大石头,喘口气都得用很大的气力,这个时候呢,李庠就站出来说,贼兵聚集这么长时间却不攻城,一是有所疑惧,二是等待聚集更多的人,如果我们一味闭城不出,是示怯,反而会促贼攻城,而且贼兵聚集越多,则对我越发不利,不如趁贼兵未集齐时,立即开门迎敌,或许可以一战退敌,县尉听了直摇头,说太冒险,城中能战可用的兵只几百人,根本敌不过数千贼兵,县令老爷拿不准主意,就问李老将军,李老将军觉得三儿子说得对,说,略阳城薄墙矮,如果贼兵大批聚集,是难以抵御的,到那时战又战不过,守也守不住,只能坐以待毙,现在贼兵还未聚齐,猝击之下,或可成功,这下,县老爷下了决心,把县里连守卒带衙役的一共不到五百的兵卒全拔给李庠,又将城里的精壮汉子凑了五百,算是有千数号人了,这千数号人都是临时凑的,根本就没法统一号令,李庠就把他们分成五队,让李辅、李特、李流、李含各带一队,他自己领一队,他骑在马上对众人喊话,他说他不喊号令,不敲金鼓,他的号令就是手中的长刀,刀侧横,就是列阵,刀上举就是准备进攻,刀头前指,就是进攻,刀头所指,就是进攻的方向,他这号令真够简单明了的,大家伙齐应了好,就这么样,城门大开出了城,别说,这一出城,声势还挺大,愣把叛军吓得直向后退……” “哦,这大概——叛军是想让出一段可以列阵的距离,便于双方对阵决战。”辛冉不以为然地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二章 罗十一绘说七杰(下) 罗十一想了想,“现在想想,可能也是啊,哎——可是呀,李庠那是真够愣的,叛军向后退,他就紧跟着向前逼,跟在后面的人还有些没出城门,他也不顾,就一个劲向前去,叛军想停下来都不成,只好也一个劲向后退,这一退,叛军就乱套了,这个时候,就看见李庠的那柄长刀向前一指,大家伙就狠发一声喊,冲杀了过去,李家的几兄弟带队冲在最前面,那真像是几只猛虎,一冲就倒下一片,转眼间就把叛军给冲乱套了,这一乱啊,就顶不住了,呼啦啦地就往后败,我们在城上看得真真的,那阵势,哎,让我怎么跟您说呢,这五兄弟是各带一队,就像……哎,就像我这只伸开的手,一巴掌拍在豆腐上,豆腐呢就成渣了。” 辛冉被罗十一的这个形容引笑了,问,“那么,叛军是退了?” “退了,遇到几位这么勇猛的人,谁见了不怕?叛军再凶,也凶不过李家这几只虎去。”罗十一道。 辛冉略一思索,道,“叛军挫败,是败在被李庠打了个出其不意,等他们缓过劲来,还会再来的。” 罗十一即道,“哎哟,将军您真是料事如神啊,叛军果然就来了,这叛军是鬼机灵着呢,您猜是什么时候来的,五更时分,天还未亮,人还未醒的时候,就算你有防备,可盯了一晚上了,这时候也正困乏得要紧,叛军就在这时候来了,不过啊,嘿嘿,这一切也早在李庠的预料之中,白天叛军退走之后,李庠就撒出候骑紧盯着叛军的去向,知道叛军在六十里外的黑石谷驻扎下来,还不断有从别处来的小股叛军在那里聚集,我们这边呢,就忙着守备,加固城墙,准备足了礌石滚木,也是一刻没闲着,半夜里,叛军那边一动,候骑就跑来回报了,那时全城军民尽都上了城,也不举火,就先这么等着,那些叛军看得出是偷偷摸摸摸来,小人当时也在城上,叛军快挨到城下时,小人愣是不知道,就听得李庠将军一声喝喊——举火,大家伙就一起把火把都点燃了,一个城垛口点两枝火把,真把个略阳城头照得通亮,这时候往城下看,嚯——黑压压的一片,远处的都在黑影里了,也不知有多少人,叛军显然是被我们吓着了,前排的呼啦地就往后退,把后面的都冲乱了,我们城上猛打鼓敲锣,所有的人都大声喊叫,那气势,真把叛军给镇住,退出半里地外竟不敢往前进了。” 辛冉点点头,“嗯,又是一个出乎意料,叛军更加疑虑,不知城中虚实了,只能等到天亮再做对策。” 罗十一道,“将军您又说对了,叛军果然就没敢动,一直等,等到天亮,天一亮,哎哟,可看清叛军来多少人了,那……就是一眼望不到头啊,您想来了多少?” 辛冉微微摇头一笑,说,“据我看,这些叛军是分成多股来劫我大军粮道的,兵不是很多,就算聚齐,也不过八千。” 罗十一又是一脸惊讶,“将军您简直神了,我家罗公爷说,贼兵有七千余骑。” 辛冉点点头,“叛军多是乘骑,轻装简从,有算有攻城器具,也多是临时造得的简陋之物,不堪大用,之所以乘夜偷袭,就是有此顾虑,如今城中有备,叛军嘛……攻,不能必胜,退,心又不甘,只好先顿兵城下,再筹攻城之策。” 罗十一挑起大拇指,道,“将军您真是料事如神,叛军就是没敢攻城,在城下歇着了,这一歇可不少时辰,大概,都快到晌午了,我们城上的人也都有些疲了,嘿,将军,你猜接下来怎么的了?” 辛冉瞧着罗十一,略一思,“难不成,叛军退了?” “将军神人啊,怎么说怎么中,”罗十一瞪大双眼,“没错,叛军的确退了,退得那个快啊,就像被一阵风刮走似的,呼啦一下子就远去了,这下,我们大家才都松了口气,可这时候,李庠却说要出城掩杀——” “哦?”辛冉思略道,“敌兵无缘无故而退,恐怕有诈,不追为好。” “是啊,”罗十一道,“县令大人,县尉大人也是这个意思,连李老将军也说不追的好,可您猜李庠说什么,他说敌兵势大,以退兵为诈计不会引人上当,无故而退一定有他们控制不了的事情发生了,趁此机会自后掩杀,必有斩获。” 辛冉愣了愣,忙问,“那么,出兵了吗?” “出了——,”罗十一道,“向县老爷请求出兵的还有李特和李流,他们也说敌人退得仓皇,必有隐情,可以趁机击杀,县令大人曾夸过李特,说他思虑周敏,敢当大事,县令大人对他是十分信任的,既然李特都这么说,县令大人也就没了顾虑,就让李家兄弟们带兵出城掩杀,眼看着我们略阳城的子弟兵们追着叛军的烟尘下去了,也真让人捏了把汗。” “后来呢?”辛冉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罗十一笑道,“后来啊,我是没亲眼瞧见是怎么撕杀的,可见着他们是雄纠纠地返回来了,还捎着不少降兵,回来的人说,叛军显然是没料到城里的人会追杀他们,被我们自后面一撵,就乱套了,各自奔逃啊,那场面,小人是没见着,估计着,一定很畅快,那肯定是,杀得叛军人仰马翻,哭爹喊娘的。” 罗十一眉飞色舞地说,却没留意辛冉的脸已经发生变化,在他的脸上挂着一层冷霜。 “叛军是因为什么事情退兵的?”辛冉问。 罗十一这时才发现辛冉的脸色不对,忙小心翼翼地道,“这个,小人的确不知,不过,那些降兵都被解到县府衙了,想是县大老爷们正在审,肯定能从他们嘴里审出来。” 辛冉伸脚套鞋,站起身道,“我要马上到县府衙去。” “哎哟——”罗十一有些着慌,“将军,那你也得先用了饭再去了啊,别忘了你可是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经罗十一提了个醒,辛冉也感腹中饥饿,就说,“那就快点,简单些,我先洗漱,你去把饭端到这儿来。” 罗十一忙应了声,促着步子从外间端来了热水和巾帕,搁置好了,便匆匆去了。 辛冉本是颇为讲究的人,每次出门或会客,都会不厌其烦地细细洗漱梳理,只是,这一次,他有些心不在焉,梳理过头后,竟记不起是否洗过脸,再次洗过脸后,却觉得头发乱得像草窝,正在烦乱的时候,罗十一端着食盘正进屋来,把食盘搁到桌上后,笑着对辛冉道,“将军,您不用去县衙了。” 辛冉回过头,正要问,罗十一却接着道,“刚才老爷遣人回来,问将军您醒了没有,说若是醒了,就请将军稍候,过一会,县衙里的各位老爷们,还有诸多乡绅士子都要来罗府,县令老爷要借罗府地方摆设退拒叛军的庆功酒宴,看起来,叛军这回是真的跑了,再也来不了了。” 辛冉“哦”了一声,把手里的帕巾丢进水盆里,冷冷地道,“我若是没醒,也是要来的,是吗?” 罗十一愣了一下,即道,“哪里,县里的大人吩咐过,若是将军您没醒,就借李老将军有府宅摆宴,哎哟,将军您是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地偏民贫,县府衙真的就是个清水衙门,就算有那些个想捞钱的官,在这个县里也榨不出什么油水来,逼着他们只能当清官,官衙也是破破烂烂的,摆个酒宴什么的实在是难看得很。” “哦?”辛冉环视着屋内陈设,道,“清水衙门?地偏民贫?你家罗公老爷可富有得很呐。” “哎哟——”罗十一躬身笑道,“将军您又有所不知,咱这略阳地带可不比其它地方,”罗十一忽地压低语声,“这里是五胡杂居的地方,人都复杂得很,看衣着以为都是咱晋人,其实不是,这里鲜卑人有,羌人有,氐人有,当然,势力最大的就是巴氐,李老将军就是巴氐人,他们祖上是自蜀地迁来的,和李家一同迁来的有好几个大姓族群,罗家就是其中一大姓,那时候还是汉朝呢,当时的丞相是曹操,他为了安抚巴氐人,封李老将军的父亲为西征大将军,那些随同来的大姓族的族长也都有封赏,历来地方官员对外迁来的巴氐人是客客气气的,不敢得罪,特别对像罗公爷这样的族长,得罪这些族长,那可了不得,一旦出点事,官员们的前程倒成了小事,身家性命可能就不保了,所以啊,我们这儿的大姓大族的人,县府衙还真的是管不太着。” 辛冉歪头瞧着罗十一,“你不是巴氐人?” 罗十一道,“您猜对了,将军,小人是晋人,本不姓罗,小人家住在金城,因为小时候家里受灾,爹娘都去了,只剩了我一个,跟着一帮乞丐走到略阳地界,有幸被罗家收留,这才在罗府里做了家仆。” 辛冉缓步走桌前,瞧见了桌上的饭菜,忽觉肚子空得要扁塌下去,他禁不住用筷子挑起一块肉送进嘴里,霎时,一种莫明的幸福感瞬间游遍了他的全身,这时候,盘绕在心底那些心思和不快已不知挤到哪里去了,他撸了一下袖子,端正地坐下,又衔起一快肉塞进嘴里,待这块肉大半落进肚子里时,插着空道,“十一呐,当年李老将军的父亲被封将军是不假,但不是征西大将军,征西大将军可不是一般人能担得起的。”便又将下一块肉填进嘴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三章 游后园失魂丢魄(上) 罗家的宅院很大,听罗十一所说的意思,罗家应是略阳城里首屈一指的富户,宅深院广也是自然。辛冉也不知道自己身处府宅内的几重院内,这时候,他已经踱过一条卵石小径,自一个圆拱形的门走入一处花园,时值冬季,花园里尽是干草和光秃秃的枯树,寂冷而生机毫无,纵使如此,却也将辛冉的心境撬开了一丝缝隙,透进了一缕清爽,深吸一口凉气后,又信步前行。 行不数步,便见一池塘,池塘不大,池水已结冰,参差干黄的水苇叶乱糟糟铺了大半个池塘,池塘并没有刻意修造,只用青石顺势围栏起来,池边还建一小亭,亭是圆木搭起来的,顶上覆着很厚重的茅草,看上去很古朴,这大概算是园内的上好的景致了。 辛冉走入亭内,见亭里有石桌石凳,也不敢坐,只立定亭中,团着气微闭了二目,这时,有冷风徐来,摇曳着园内的枯草,一时萧瑟声四起,似有千万人在周边疾行,豁然睁开双眼,满目凄楚萧索,令人莫明而悲,一个没有烦绪的人处在这样一个环境中,踏入这一时刻里,也会烦绪顿生的,况且本就有烦绪的人,辛冉就是个心揣烦绪的人,他的烦绪就堵在喉中,缠在头上,压在心里,他的眼前似乎总有那个黑甲黑马和风一样快的刀在晃,反反复复地晃,令他心烦意乱,李庠,李特,这两个名字并不奇特的名字却一直奇特地在他的耳畔萦绕,他狠命的甩头想抛掉这两个名字,反却绕得更紧,勒得他头痛。 为什么会这样?他问过自己。这两个人救过自己的性命,是救命的恩人,本该是心怀感念的,可为什么却会生出这种愁烦和恨意呢这个连辛冉自己都搞不明白,至少现在他并不清楚。 这时候,辛冉听到了小孩子的嬉闹声,园内的长草虽枯,却仍保持着一股韧性挺立着,那孩子的嬉闹声则隐在枯长的草丛后自远而近。不一时,便有两个小男孩一前一后追逐嬉闹着沿一条小径跑来,跑在先的男孩高头稍高,约有六七岁的样子,追在后面的看上去略小些,已追得两腮透红,呼呼急喘。 两个男孩跑近池塘边时,忽地止住了步,个头稍高的男孩指着池塘说,“阿弟快看,池心也结冰了。”便俯身拾起一块石头向池心投去,石块在冰面上蹭起几星冰花,再弹跳两下,就躺在冰上不动了。 个头稍高的男孩一拍掌,兴奋道,“都冻结实,阿弟,我们下去划冰玩吧。”便要往池塘里迈脚。 身后的阿弟忽地拉住了他,阿弟说,“阿兄你忘了吗?河冰结合,非一日之寒,这些天都不是很冷,昨天上面才结了一层薄冰,今天怎会结成厚冰?石头那么小,那么轻,怎么能试出结不结实?就这么轻意下去,太危险了。” 稍高的男孩略一犹豫,一甩手,道,“看你瞻前顾后畏手畏脚的,哪有一点大丈夫的气慨,亏你常说要做大事,连冰都不敢下去划,还怎么做大事?要想知道这冰结不结实,我下去划两圈不就知道了,你不敢,就在这儿等着。”便抬脚蹬上池边青石,要往池冰上踏。 “你还是听你阿弟的好——”一个声音忽然传来,把池边的两个男孩吓了一跳,寻声望去,他们便看到立亭中的辛冉了,辛冉身着便服,肥袖长衣,显得颇具几分斯文,衣服自然是罗府的,却也是新的,辛冉正笑吟吟地瞧着池边的两个男孩,他继续道,“这池子里的冰,依我看,并没冻实,做大丈夫固然是好,但轻率鲁莾却不是真正的大丈夫,只能算是莾夫粗汉。” 听了辛冉的话,高个男孩颇有些恼,就大声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辛冉仍是微笑,却不搭言。 稍高的男孩待要往亭里走,阿弟急拉了他的衣角一下,稍高的男孩就止住步,阿弟向亭里的辛冉作了一揖,问,“先生是来我家作客的吗?” 辛冉这才道,“是啊,我是来作客的。” 阿弟问,“先生是从哪里来的?” 辛冉道,“我是从长安来的。” 阿弟道,“哦——,我家常有客人从长安来,说是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可长安究竟在哪里,我还不知道呢。” “就在……”辛冉抬头环顾一眼四周,辨别了一下方向,就指着东面道,“那边——” 俩男孩齐往东边一望,稍高的男孩很是不屑地对阿弟道,“那边是东,长安在东边,你用得着问他?我早就知道。” 辛冉却仍微笑道,“对呀,长安就在东边。” 阿弟道,“那边也是太阳升起来的地方。” 辛冉道,“没错呀,太阳也在那边升起。” 阿弟又朝东方瞧上一眼,问,“那么,长安远,还是太阳远呢?” 辛冉愣了愣,道,“你觉得呢” 稍高的男孩一撇嘴,道,“真是小孩子话,当然是太阳远了,还用得着问?” 阿弟想了想,却道,“不,我倒觉得太阳近,长安更远。” 辛冉和稍高男孩都大感诧异,辛冉道,“为什么呢” 阿弟一本正经道,“先生从长安来,从这里能看到长安吗?” 辛冉摇头,“不能,无论我登上多高的山,费多大的劲,都看不长安。” 阿弟用手指天道,“可是,我们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太阳,那么,一定是太阳离我们更近。” 辛冉一怔,既而笑着点头道,“嗯,嗯,有道理,很有道理,” 稍高的男孩冷冷道,“明明是小孩子的痴话,有什么道理?” 辛冉却面向东方长吐一口气,微笑道,“若是用步去丈量,自然是长安近,太阳,那是遥不可及的;若是用心去丈量,却是长安远离,太阳相随啊。” 稍高的男孩却丝毫没有听懂,正待要问,一串急切地说话声传了过来。三个人侧过头看去,石径拐角处,一前一后转出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位年轻的妇人,脚下走得颇急,跟在后面的却是小步快颠的罗十一。 阿弟喊了声“我阿娘来了”就一跳一跳地跑向那年轻的妇人。 辛冉料那年轻的妇人应是府中的女眷,理应回避,却又无处可避,只好立定亭中,自忖若被那妇人所见,也必会相避,不料那年轻妇人虽早瞧见了亭中辛冉,却不止步,仍向亭子走来,且伸出双手,来迎跑向她的阿弟。辛冉暗道,这女子竟不知回避,终究是蛮氐俗风,与我晋人不同。 盈盈轻步,年轻妇人已离着亭子近了,阿弟的手已牵在了年轻妇人的手里,年轻妇人是向稍高的男孩走来的,稍高的男孩只把脚从青石上挪下来,并没有再移动,年轻妇人走到稍高男孩的面前,眉头微挑,轻斥道,“对你说发多少次,不要到这个池子上来,你偏是不听,是不是又忘了你上次掉进池子里的事了?这次,还带着弟弟来。”稍高的男孩一直低着头,嘟起嘴一句话不说。 斥罢男孩,年轻妇人这才抬头看亭子里的人,见是一面目朗秀的男子,却不认得,知是府里的客人,终是限于礼数,不便近前,只远远地微蹲了一个福礼。 辛冉此时正有些痴,痴是瞬间生出来的,是在看清年轻妇人的面容之后,他那本是要避去的双眼如被魔力吸引般突然死死地凝住,凝在了年轻妇人的脸上身上,他不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年少时,也曾倜傥地穿过章台街,折过路边柳,花粉美娇见过无数,稍长为官,特别是娶妻生子,又纳了心怡的美妾,且碍于礼体,才没有如从前那样张扬放纵,但暗下里也少不了沾花惹草的事,只不过,那些曾经的胭脂粉黛,并自己的娇妻美妾,都在这一瞬间,便如被风吹散的青烟,尽都消散无迹,此时他的眼中心中只有这一个女人,唯一的一个,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没有涂脂施粉的她,似雨后清晨般的清彻,乌亮的发髻只随意一挽,却留一绺青丝顺着纤腻的脖颈弹跃着滑过肩头,她的弯眉,如果用峨月来形容是错误的,因为那细尖的眉角更像是弯刀锐利的锋芒,她的一双眼睛,或可用两汪清潭来比似,但却并不完美,因为那清潭里还各嵌着一轮满弦的明月,和月而溢的,并不是绵绵秋水,却是荡抵心魄的春潮。她的衣着并不华丽,且穿的是短衣,外套一件狐裘小袄,尽除虚浮,凸显出纤美的腰身。她是美丽而绝艳的,但这种美丽绝艳是不能用花草来比的,若定要比,可以列举峨眉的秀峰,东海的皎月,昆仑的冰雪,巫山的。她,就是这样的一个看一眼而牵动魂魄女人,面对这样的女人,辛冉的确该痴,也不由得不痴,他的魂魄此时已经荡出了他的身体,悠悠欲向前去,他看到了女人向他拜福礼,闪念便急切地促他,“礼数,注意礼数……”于是,他的双手马上就动了,合拱向那女人一揖,只是这一揖后再也收不回双手,他的身子已直直地僵挺在那里。 年轻妇人看到了辛冉的表情,也看清的他的呆直双眼里的痴光,她并不为怪,也许这种人和这种表情她也见得多了,所以,她很客气地一笑,便携住两个孩子的手,转身走开了。走出数步,牵在右手的阿弟说了句什么话,大概是说亭子里的人是从长安来的,出于好奇,年轻妇人又回过头望了辛冉一眼,却见他仍拱着双手痴立着,不知是由于感到好笑,还是出于歉意,亦或是礼貌,妇人冲着辛冉又是一笑,便牵着两个孩子去了。 她不应该送给辛冉一笑,更不该送来这回眸的再次的笑,辛冉的魂魄被这回眸的一笑,一下子就扯走了,他急跟在女人身后,紧随着,他忽感到自己就像是只渺小且猥琐的苍蝇,无助而可怜地寻求偎依,他嫉恨那两个被女人牵住手的孩子,他多么希望被牵住的是自己,他在跟随着飘,直欲随那女人飘向遥远的无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三章 游后园失魂丢魄(下) 一个声音仿佛从更遥远的地方传来,他听到了那个声音,那个声音是在喊,“将军——” 他不知道那个声音是在喊谁,更不想理会那个声音,他要继续跟着那个女人,他怕跟得慢了,被女人甩去。 “将军——”遥远的声音又近了些,似乎是在撵着他喊,他犹豫了,将军?他并不是什么将军,官职不过别部司马,谁会用将军这个词来称乎自己呢,哦,是的,有一个人这样称呼自己,就是罗府的家仆罗十一,罗十一?想到罗十一,他的魂魄迅速就返回到他的身体里,犹如大梦初醒般,干草,枯树,冰封的池塘,卵石小径还有这座小亭,一切又都重新映入他的眼睛里。 “将军——”罗十一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辛冉忽然发觉自己的双手还仍拱在胸前,就忙垂下,又急背到身后,猛地扭过脸,狠盯了罗十一一眼,罗十一吓了一跳,慌忙退了一步,讪笑道,“刚才……,刚才,那是我们家大小姐,也就是李老将军二公子的夫人。” 辛冉从罗十一一脸的讪笑里看出了,他已从刚才的失态中瞧出了自己的心思,其实,这种失态无论是谁都能看得出来,更别说善于察颜观色的家仆了,况且,这个家仆还别有用心地提醒他,那个女人已是有夫之妇了。 “真是一个可恶家奴。”辛冉心里骂道。 “哦——”辛冉一边快速思忖着,一边恢复着镇静,“十一啊,我呢……我,早年学道,嗯,得拜七星真人为师,学过看相识机之术,能开天眼,可见凡人不可见之事,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小人不知。”罗十一道。 辛冉故弄玄虚地微一沉吟,道,“其实,刚才我看到两位小公子时,就发现他们面相不俗,将来必有大作为。” “哦,对对,”罗十一道,“我家老爷也是这么说,说这兄弟俩相貌不凡,将来必定能封侯拜相,两位小少爷也乖巧得很,老爷不管有多烦心的事,只要一见着他这两个宝贝外孙,就一定会笑逐颜开的。” 听了罗十一话,辛冉的心里便有了底,略一点头,继续说,“其兄气豪骨壮,将来必为良将。” “是是,我家老爷也是这么说的,瞧他长的那个头,瞧他胳膊上的那些肉,就是一做大将军的料。”罗十一迫不及待地应道。 “其弟嘛,眉清目朗,俊雅夺人……” “对对,将来必定做得丞相。”罗十一抢急地打断了辛冉的话。 辛冉微一簇眉,仍以悠悠口吻道,“非也,其弟相貌奇俊,有不可限量之富贵,刚才初见时,我便见其头顶上方盘绕着紫色祥云,一时不得其解,其母出现之后,却更令我大为惊奇,因为夫人头顶上也盘有祥云,却是赤色,既而,紫色祥云靠向赤色祥云,便融成五彩斑斓之色,祥云之中犹有光霞溢射,冉意欲探窥天机,便迫神魂飞离肉身,入祥云中一看究竟,隐约中,我看到有一紫色小龙旋飞,又有一赤凤蹁舞,我正惊讶间,不料云中闪出一黄衫力士将我牵出祥云,斥道,此非汝等所能来,不一时,那五彩祥云渐去,恰在这时,听到你呼声颇急,便只好元神归壳。” 罗十一简直听得呆了,他木了半晌,才道,“紫龙?赤凤?这难道……” 辛冉忽面现惊惧,一拍脑额,道,“哎呀,不好,我因一时气忿那黄衫力士不恭,道出了所见,却也是泄了天机,泄天机可是天所不容的大罪,将遭天谴万劫不复,这可如何是好” 罗十一也跟着担心起来,“那怎么办?将军。” 辛冉垂头沉思一会,叹道,“本来有一个办法,可解天机外泄之过,就是——把你杀掉,断堵外泄之渠。” 罗十一吓得急忙跪地,涕泗横流叩头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小人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 辛冉摇了摇头,伸手搀起罗十一,“罢了,罢了,为了保全自己,却要枉害一条性命,我也做不到啊,不过,十一啊,你要记住,这件事你绝不可再让第二个人知道。” 罗十一不住躬身,道,“小人记住了,将军放心,若是小人泄了天机,就让老天惩罚小人,天打雷劈把我劈成灰。” 辛冉这才满意地微微一笑,背起双手,又打量着罗十一,道,“你这是……来寻我的吧?” 罗十一道,“将军您算得真准,小人正是来寻您的,刚才受了老爷的训,说我伺候将军不周,满怨小人没能随在将军左右,小人向老爷禀了,是将军您要独自出去走走,不要跟随,老爷这才没再追究。” “哦,罗公已经回来了?”辛冉道。 “是啊,将军,罗公是陪同县令大人和官衙里的各位大人还有大户士绅们一起来的,大家都在大厅里喝茶,县老爷吩咐小人来请将军您过去呢。” 辛冉一点头,微微抬手向前轻扬,罗十一立即意会,忙跨出亭子,躬身道,“将军这边请。” 辛冉对刘县令还是挺有印象的,尽管那天傍晚辛冉已疲惫不堪,也记不得是怎样将席桌上的肉饭填满了自己的辘辘饥肠,但刘县令端着酒杯殷勤地劝他喝酒的一幕,他还是清清楚楚地记得的,原因是那一刻他对县令的殷勤生出了极大的困惑,他一时想不透品级高于自己的县令,为什么犹如谄媚上司一般的对他,在被强劝下两杯酒后,他的思路好像被酒力豁然疏通了似的,他自觉他已想明白了,县令殷勤的绝不是他的品级,而是他的来处,他是从长安来的,长安虽不是皇城,但却是王城,居于王城里的是扶风王司马骏,督管着雍、凉、秦三州,他辛冉虽是一位品级不高的武官,但却有地方官所不具备的优势,那就是他离王爷更近,特别是在这种偏荒的县城做官,就更要做得殷勤些。而这些地方官们讨好来自王城的官未必就是想得到照应,更多的是求得这些官吏们回去后不要乱说坏话。想明白这些后,辛冉紧绷住的脑筋就松懈了,两腿随即开始发飘,就犹如坠入云雾中,然后,眼前的所有人就渐渐的模糊了,以至于他来不及看清其他更多的人。 此时的刘县令依然如前日那样殷勤,辛冉已不会再在意,他在意的是那些此次可以看得清楚面孔的其他人,如罗公,这位长须宽额的士绅有一股江湖英豪的霸气跳跃在两眉之间,这竟使辛冉的心里生出几分忌惮;还有县尉,那位每每表现怯懦的地方统兵者,辛冉自是很瞧他不起,冷冷地给个礼就不愿多去理会;其他的人,诸如县丞和当地高门士绅虽然并不十分记在心里,但也都客气见了礼,不过,他更留意的是东羌猎将李慕是否也来赴宴,然而李慕并没有来,他的五个儿子却一个不少地来了,李辅特意走到辛冉面前怀着歉意说,家父腰腿不便,不能赴宴,请辛大人见谅。李慕是陇西名将,辛冉不过是一名别部司马,不敢有过奢的企求,更没有可以谅与不谅的资格,他便在脸上堆满了惶恐,拱手道,“辛某不才,久慕李老将军威名,理应登门拜谒,以尽仰慕之怀,只因伤疲困身,未能成行,何敢担此见谅二字,实折煞辛某了。”又与李特等见了礼,并留意多瞧了李庠和李骧几眼,李庠并不多话,也不见得是冷淡,中规中矩地一礼之后,就自去座中坐着了,李骧是辛冉第一次见着,自罗十一口中知晓他是李慕最小的儿子,时下个头并不高,还仍是一脸的稚气,总是跟在李特身后,像是怕被甩丢了似的。 在辛冉看来,罗府远不及长安城里的富家大户气派,但搁在这偏穷的西北地域,可算是凤毛麟角的富甲豪门了,酒宴就设在罗府的大堂,罗十一在一旁悄悄地对辛冉讲,罗家的这个大厅堂,略阳城里唯此一处,能容得下上百人共席,就连李老将军府也没这么阔绰。讲完,脸上便浮满了得意的神色,一旁的刘挺却冷哼了一声,刘挺和辛冉的几名属下也被邀来赴宴,刘挺自是要紧跟在辛冉的身边,总不离两步范围,辛冉侧回头向刘挺狠瞪一眼,刘挺便低下了头。 辛冉的心里还一直怀着对叛军退兵的疑虑,但见着县令及众人一脸喜气兴致高扬的,也不好意思急于向县令询得释解,只好应酬着来慰贺的众人,统是言道一些场面上的客气话或相互奉捧的辞说,待与乱哄哄的众人都见过了礼,无趣的客套话也已说得嘴唇发干,这才就席坐下。 辛冉坐的是客首的位置,与刘县令最近,端茶间,自然就问起叛军突然败退的事来。刘县令则先是咧开大嘴笑,又觉这种笑在王城来的官员面前很显不雅,就忙收了收,却仍是笑,只不过又故作斯文地轻捋了一下稀疏的短髯,算是维护了官体,悠悠道,“贼兵大退,皆出我等意料,猝不及也,猝不及也,全赖吾皇洪威远播,挫此强顽,殆非天忿神怒,纵凡夫用命,何能耐之?” 辛冉知这县令是酿酸水卖斯文的主,直问他话,他会故作洒脱地绕出百里外再慢慢地回,不应承几十句话是问不出底的,辛冉虽然很烦这种人,却又不好当场驳人家的面子,只好回了几声干笑,也不再递去话,只等着县令继续说。 县令未得到辛冉的应话,面上颇有些尴尬,揣摸辛冉是武官,文彩自然差了许多,想是自己的话说得太文,辛冉听不懂,故而不应,就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当时贼兵退去,我等也是心怀疑虑,惟恐是贼兵的诈计,幸而玄序果决,才不至丧失战机,之后审问贼俘,才知贼兵大退的缘由,原来数日前,马隆将军与树机能叛军在金州以西大战,树机能战败枭首,余众请降,城下贼兵今日方得迅信,即刻瓦解而溃,此即贼退之因。” 辛冉长吁了一口气,道,“树机能叛军为祸西北数载,凶悍难制,为平灭此逆贼,我朝三位刺史先后死难,至使朝堂上下无不闻之色变,其畏怯犹如仓鼠惊闻猫鸣,幸有马将军于困厄中统军西征,破贼平叛,终未负朝野之望,国家得以安宁,有马将军如此,实仍我朝之幸也。” 辛冉的一番话,引得刘县令及左右众宾客并一班僚佐频频点头应和。 座中单有县尉神色并不喜悦,他捻须略思,道,“辛大人,在下有一事不明,望赐教。” 辛冉本就对这县尉十分反感,碍于场面,不好冷下脸,就微一笑,道,“请讲。” 县尉道,“马隆将军率军西征讨逆,上月渡温水,进逼屯居武威之贼,迫贼逆窜至金州以西的荒芜地带,距此地有近千里之遥,本地已无兵患,为何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叛兵紧追辛大人而来,即使大人入城也不肯舍弃?” 县尉的问话显然是告诉辛冉,他对辛冉同样没有好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四章 酣酒夜徒惹情悲(上) 县尉的暗讽,辛冉当然明白,他哼笑一声,道,“马隆将军此次率孤军远征,虽是将勇兵精,但毕竟人少势单,扶风王深知讨叛的艰辛,已遍喻所辖州郡尽其所能援助马隆军,辛某受刺使大人所遗遣,运输粮秣于马隆军,千里输粮,既危险且艰难,树机能久战沙场,知晓兵略,早派出多路游骑袭劫我粮道,各州郡的输粮队都遭遇过贼兵劫击,数日前,辛某护粮运车队过秦州北境,有候骑回报说,前有大批贼骑向我驰来,辛某判定,贼兵并不知我粮队行踪,只是偶遇,为保粮队顺利抵达马隆军,辛某率数百决死勇士,迎敌而上,意欲将贼军引向他处,也是辛某冲击过猛,遇敌前锋时,即斩其为将者三人,兵百人,一时惹怒众贼兵蜂涌而来,辛某带队且战且退,引贼而南去,不想贼兵恼羞,穷追不舍,辛某率众勇士苦战数倍于己的贼兵,数日未歇,直至略阳境内,幸得刘大人遣县里的忠勇之士,相助辛某,辛某在此还要再次感谢刘大人,以及不避凶险,为国除贼的李氏众兄弟,辛某将一一敬酒,以谢壮士恩。” 辛冉的话里自然是含着讥讽县尉畏敌的意思,县尉的脸颊微有些泛红,把头扭向别处,不做声了。 刘县令见两人话语相对,恐僵了场面,就笑道,“辛大人言谢,在下实不敢当,我等同为国家吏员共食朝俸,自是要为国家尽忠竭力,此次不过是略尽薄力,较之辛大人负平贼重任,历经血战,本县所为当不足道也,幸而吾皇洪威,马将军斩杀贼首树能机,平灭陇西近十年的祸患,实是可庆可贺之大事,今日庆宴诸君当一醉方休啊。” 厅内众人纷纷附和,于是,筵宴便在一片相贺声中开始了。 酒尚未饮过一巡,有一差役慌慌张张地跑来禀报说,城外来了两支人马,一支报说是郡府援兵,另一支说是从雍州赶来的援兵,因天色黑暗,也看不清面目,不敢开城门放进来。 众人皆都犯疑,县丞道,“须防有诈。” 县尉大声道,“必定是贼兵不死心,扮作官军来诈城的,贼人不把仇给报了是绝不甘心的。”说罢,眼睛就去瞟辛冉。 辛冉并不去看县尉,也不作声,他其实也在焦灼地思虑着。 李特拱手言道,“各位大人,愚下以为贼众大溃,心胆俱丧,一时无法聚集,以路程推算,所请郡兵即使因路途坎坷阻碍行进,此时也该到了,雍州近邻我略阳,闻迅疾奔,恰也合时,愚以为城下绝非复来的贼兵,而是官军。” 刘县令略一思,道,“在此猜测无益,不如我等俱上城去看个究竟,若是贼兵,并力拒之,若是州郡官军,我等正当礼迎。” 于是,刘县令率一干众人出了罗府,直奔城门,待上了城头,瞧见城下已燃起数堆篝火,官军衣甲面目也看得清晰了,刘县令恰识得率队的领军,便去了疑窦,传令大开城门,率众人将官军迎入城内,免不了又要安置众官军的食宿,县丞则担了此任,余下众人又簇着援军的领军及一班军候、都伯复又回到了罗府,重新安排座次,再次开宴,席间才知,各州郡尚未得到马隆斩杀树机能的捷报,此番得知,来援的官军无不欢喜。 次日晌午,辛冉便带了他的部众随同雍州援兵返回本州,临行前,专程又到了李慕府去拜见了李慕,并与李特众兄弟道别,而后,携住李特的手,情深意切地道,“我与玄休兄实是一见如故,又得兄大恩,此生铭记,当竭力以报,此番回去,我将上禀州府大人,再达致扶风王,以彰表李家众兄弟的功绩。” 李特依然是逊让了一番,与李辅、李流一起送辛冉出府,再送至略阳城外,然后挥手相别。 李特回府时,正见李庠要出门,便道,“三弟,辛大人一早来辞别,寻你不着,你去了哪里?” 李庠一脸淡然,道,“就在后园习武,我不愿见那个人,就没到前面来。” 李特奇道,“辛大人还一心感念着你的救命之恩,因见你不着,叹息了一路,我看他并没有可憎之处,你怎地就不愿见他?” “他……,”李庠皱着眉想了想,摇头道,“说不出,感觉着他的眼睛里总含着些阴气,不可交。” 辛冉也许并非像李庠所说的那样不可交,接下来的三年里,李家的几个兄弟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升迁,李特、李庠更是升调到郡府当差,这不能不说是辛冉出的力,郡守对李氏二兄弟也格外看中,委了李庠督邮一职,李特则做了门下督,差事不紧,却要整日靠在府衙里,李特的妻儿自然也搬到了郡城来住,宅子还是太守特意为李特选的,只因距衙府稍近。 转眼时至太康三年,朝庭突然心血来潮,下颁诏书,将秦州并入了雍州,一时间忙乱了两州官员,降级用的急托关系,往偏僻地方调任的也紧忙着走动,雍州府官也忙着往秦州各郡安插亲信,乱哄哄了半年有用余。 辛冉就是在这个时候调至略阳郡的,官职也没多少提升,不过是任了个都尉司马,从一个相对富庶的雍州到陇右苦寒之地任职,即使官职微升,在众人眼里,这显然就属于明升暗降,是辛冉得罪官长了吗?众人都这么猜测,可是,辛冉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所有的官长,包括直接的或间接的,没一个说辛冉一个“不”字的,再看辛冉,没有人能从辛冉那里看出一丝不快,反而从他的兴奋的言语和急于赴任的行动上看,辛冉是很高兴的,而且带着些急不可耐的热切。 辛冉和李特相见是在辛冉到职后的第三天,还是在府衙里偶遇的,乍见之下,李特很是惊喜,以为辛冉是来衙府公干的,详一问,才知是调任来的,而且是前日来的,李特便埋怨辛冉不早点些来找他,辛冉就说是先忙公务,再寻旧交,李特见下午并无公事,就拉辛冉回家饮酒叙谈,辛冉也不推辞,跟着去了。 李特的家宅不远同在略阳县的李府,以他的官职,在郡城里虽容不得住宽宅大院,却也是一所三进的精致院落,也养着几名家仆丫鬟。 辛冉既是贵宾,又是旧友,李特并无讳避,就喊来妻儿和辛冉相见,未曾想妻儿竟都识得辛冉,细问原由,两个儿子便抢着说出了三年前在罗府后花园的相遇,说时,罗氏便在一旁抿着嘴笑,再看辛冉,却是半低着头,目光直垂在地上,一副恪守礼仪的惶恐态。李特恐辛冉拘谨,就先让妻儿先退了,即吩附下人准备酒菜。 李特瞧见辛冉的面颊还微泛着红,就笑道,“辛兄莫怪,我们不比你们汉家人那般讲究多,以我们的习俗,好友到家里来,是一定要和家里人见面的。” 辛冉微笑道的,“其实,也和中国风俗相近,我此番来时太多匆忙,未及携带家眷,我让他们随后来,估算路程,大概也要五六天的时间,到时候,也是要引给李兄相见的。” 李特便问辛冉居住何处,辛冉回道,“暂住在驿馆,我寻思,正好趁家眷未来这段时间,在城里寻个适合的宅子买下来,李兄住此地日久,还望帮我选择一个上佳之处。” 李特应诺,“这是自然。” 辛冉便起李庠,李特说,“我三弟任的这个督邮的差事,是个整日往外跑的活,隔日,就要下到各县巡一圈,一巡就是个把月,常也不在家,本在城里觅得一处房子,因在家住不几日,就不要了,回来时,就住我家里,弟妇子侄也没让来,还住略阳老家,行经略阳时,就在家里住上几天。” 不一时,酒菜皆已备好,因只两个人,也都不作客套,互敬几杯酒后,便海阔天空地叙聊起来。 酒已不知喝了多少,话更不知说了多少,说的什么内容,或许两个人都将记不得了,因为这个时候,两个人对刚刚说的话都有些模糊了,至少李特是有这种感觉,而这时,又是什么时候?他们开始并没在意,在意时,灯烛已烧过了一半。 辛冉晃悠悠地站起身,不过,与其说他是站,不如说他是用两只手撑起来的。 辛冉说,“天……都黑……黑了,真快,为……什么……,这么快,我……我该……走了,走了。” 李特晃了几下手,终还是抓住了辛冉的手臂,顺势,李特也站起身,一只手压住辛冉的肩头,坚定地说,“走?走哪里去?驿馆?驿馆不是家,这儿,这儿才是家,住下,今晚不走,住下。” 辛冉按住李特的手,道,“兄……弟,我……住这里,不……不合适吧?” 李特晃晃头,“谁说不适合,住下,住下。”提高声对门外喊,“来呀,来人——” 一名伺候的家仆忙走进屋里,李特吩咐道,“快去——,收拾西厢房,去——” 辛冉是被两名家仆携进西厢房的,他清楚地知道携他的是家仆,正如他清楚地知道,携李特进正房的是那个女人,那个发一声笑,就能让他神牵魂荡的女人。 他躺在床上,床很舒适,家仆伺候得很周道,给他褪了外衫,脱了鞋,并在他身上盖了一层薄毯,吹熄了灯后,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房去,随手掩上了房门。 辛冉本是合上的双眼随着家仆的掩门声忽地睁开了,睁开的双眼在暗黑的夜里闪着烁烁的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四章 酣酒夜徒惹情悲(下) 今夜的月应该不是满月,甚至连半轮都不足,柔软的月光无力地贴在窗上,将窗纸映成苍然的灰白色,一片不知从哪里飞来落叶,影子投在窗纸上,悠悠荡荡地飘坠,犹似要把形单影只的凄怨和身不由己的无奈描画在窗纸上。 也许还有第二片落叶,辛冉在等。 可是,没有第二片落叶,虽然时值初秋,可是,落叶并不多,落入院内,飞过窗前的大概只有这一片。 落叶没有等到,他却等到了一个声音,被这个声音触到,他全身的血脉便立刻膨胀起来。 “客人屋里准备好喝的水了吗?” 正是这个女人的声音,辛冉的全身包括每一根汗毛都绷紧了。 “哦,夫人,刚才只顾伺候客人躺下,应该……没有准备。”这是一名男家仆的声音。 “客人喝了那么多酒,半夜一定会口渴的,快去,提壶水来。” 家仆应了声就要走,那声音又喊住他,“客人对咱们家不熟悉,万一起夜找不到茅厕,岂不太难看了,再提一个净桶来吧。” 家仆再应一声,就去了。 接着,窗外传来细微的衣袂窸窣声,还有脚步声,很轻,就仿佛飘落地上的叶子,辛冉在凝神静听这声音,忽而声音向远处去了,辛冉急下了床,快步撵到窗前,窗纸封得很实,寻不到一丝裂隙,他轻推一下窗扇,竟可以动,就小心翼翼地错开一道缝隙,小半部分的庭院就映入了他的眼里,他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背影,星月撒下来的是疏淡的银白色的光,那背影便也泛着银白,轻盈如飘,袅袅而去,亦如浮行的云,也似令人迷茫却神往的雾。 女人并不知道,有一双痴迷的眼正紧紧地贴在她的后背,并随着她走入东厢房,她的两个调皮的儿子竟然还没睡,屋里的灯一闪一闪的,还有嬉笑声,许是又在打闹,她进去后,嬉笑声便停止了,灯也熄了,然后,她走出房来,合上房门。 走出东厢房的女人,脸正对着辛冉,辛冉惊得心慌,唯恐是女人发现了他,急合起窗扇,慌乱一阵后,又暗自责怨不该合窗,黑暗中,谁又会察觉到有人在暗窥?于是,他的手又抵在窗扇上,轻轻推出一道缝。 女人当然不会发现他的窥视,而他却被女人月光下清丽的容颜刺盲了双眼,他急垂下脸,用力眨眼,再用力甩头—— 三年前,这个女人的回眸一笑,牢牢地牵住了他的心神魂魄,令他在煎熬中渡过了三年,三年中,他就曾这样用力甩过头,曾经了无数次,他本是要把那个笑容从头脑中甩去,然而,他的所有的狂暴的近乎自虐的努力都没有成功,那个女人在他的头脑里愈发残忍地折磨着他,使他常常在这静夜中独自凄叹。 这时候,一个从天而降的机会来了,朝庭这次不知所以的两州合并,像是专门为他制造的机会,就在所有官吏为自己能谋得好差好地而繁忙走动时,他也同样积极地走动,只不过,他走动的目的地,竟是所有雍州官员都不愿去的处于偏荒陇右的略阳郡,他是在众人的惊讶眼神下,按捺着兴奋,兼程快奔到略阳郡郡治——临渭的,不过,等他到达临渭时,他却矜持起来了,展示出一副只忙于公务,并不寻找旧友姿态,尽管他早知道李特和李庠就在郡衙里任职。 直到第三天,他才和李特偶遇,他需要这样一个开端,他要在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只顾为国家效力,不存半分私意邪念的完人形象,这个形象,他不需要别人认可,只需李特承认,那么,他的第一步就迈得很成功了,第二步呢?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第二步是什么,也没有计划过,但他知道是有第二步的。 来李家饮酒并不是他的第二步,当时他虽感突然,但那颗几乎要突跳到窒息的心告诉他,一定要去,于是,他就来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来之后,就立刻会面对那个牵住他魂魄的女人的笑,而他的反应则极力把头压低,再压低,他并非要恪守什么礼,他是在躲避,他怕看到那张笑脸时,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神态,而李特就在身旁,所以,他要矜持得彬彬有礼,他要把一种雍容和雅度展现在那个女人面前。不过,在这同时,另一个他,那个躲在内心深处真实的他却在哭,在嚎啕大哭,这哭,是魂牵梦绕后的终于得见,这哭,是在苦思煎熬后的释放,这哭,是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的悲哀。 “老爷睡下了吗?”女人的声音又传过起来。 辛冉忙用手揉了揉眼,又凑到窗缝上。 一个丫鬟端着一个木盆从正房门里走出来,见问,就回道,“夫人,老爷已经睡下了。” “你快去歇着吧,也跟着忙活这大半日的了。” 丫鬟应了声,就往二道院门走,突然,又停住脚,似是想起什么,一发急,跺脚道,“哎呀,坏了夫人。” “什么事?” “今中午洗的衣服,还凉在后院呢,刚才一直在忙这边的事,也忘记收了,这会儿恐怕都让凉气给侵透了。”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这也没打紧的,过一会你去收了,先放耳房里凉着,明天一早再晒出去。” 丫鬟犹豫了一下,把木盆放在阶石旁,说,“我先去收了吧,都是夫人您的衣物,让凉气打潮了不好。”便慌忙去了。 这时候,刚才的那名家仆一摇一晃地走入内庭院。 女人见了家仆,“扑哧”一笑,说,“你怎弄了这么多东西来?” 却见那家仆左手提着一个水壶,臂上担着一只净桶,右手提了一桶水,腋下夹着个木盆,肩头上还搭着个巾帕,从前院挪进内院,自是很吃力。 家仆道,“夫人,小人觉得夫人想得周全,所以,也周全地想了想,觉得客人若是承不起酒力,半夜起来呕吐,弄脏了嘴脸也是难看的,不如就端来水盆,脏了还可以洗洗。” “嗯,亏你想得周到,”女人显然很赞许,“哎哟,你看你,这样子怎么能进得屋去?水壶我来拿吧。” 女人从家仆手里取下水壶,径先走到西厢房门口,又回头悄声道,“轻声些,别扰了客人好睡。”便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 辛冉早已躺回床上,他的心又在剧烈地跳了,他一幕幕设想着,若是她将水壶送进屋里来,他该怎么办呢?突然起床拉她的手?太唐突了,会吓跑她;说声谢谢?可他是喝醉的呀!那该怎么办呢?他的脑子已经搓成一团乱麻了。 其实,他的胡思乱想是多余的,女人根本就没打算进卧房,水壶放在了外间厅室的桌几上,家仆也把其它东西卸在了外间,而后,俩人就退出房,并轻掩上了门。 辛冉颇是懊丧地躺了片刻,待他再次下床,把眼睛贴到窗缝向外看时,家仆早已不见了,正屋石阶下的木盆也不见了,想是丫鬟收完衣物,端木盆出去了。所幸,他还能看到她,她正走到正屋门口,回头又扫视了一遍院内,就进了门,回身把门合紧。然后,他就看到屋里的灯火在摇动,不一会,灯便熄了,一切都宁静了。 辛冉把窗扇再推一下,窗缝开得更大了,然而,外面仍是宁静。 这是宁静而不是死寂,因为在这宁静的空气中有生命,有希望,有怅然,有回忆,有思念,有苦闷,还有声音,是秋虫的鸣声,听到这虫鸣,辛冉很感奇怪,为什么刚才能听到细微的衣袂和脚步声,却听不到秋虫的鸣叫声? 辛冉微微叹口气,把窗扇合起,他没有再回到床上,径直走到外间厅室,借着自窗格透来的微光,他看到了厅中的桌几,桌上摆着一把水壶,壶旁有几盏倒扣的杯子。辛冉扶住桌子坐下,他没有喝醉,他一直清醒着,他知道李特喝下去的酒远比他多,而他的酒,更多的已被他在几次如厕时,翻肠倒胃地吐出去了,他本不想醉,所以,他就没醉,然而,没有吐出的酒仍在混淆着他的大脑,令他的脚很难实实地踩在地上。 现在,他真的感到口渴了,就翻开一只杯子,提起水壶倒水,壶嘴在摇摆,水柱就在杯口乱注,辛冉忙抓紧了壶的提柄,压稳水柱。水尚带着些温度,没有凉透,辛冉又喝下去第二杯,水本没有味道,辛冉却尝出了味道,是苦味。 辛冉长长地叹息一声,放下杯子,忽而,他的目光落在了水壶上,具体地说,是落在壶的提柄上,壶是她提进来的,她的手就握在这个提柄上,是了,那是她的手握过的地方,一定留有她的印迹,他将脸俯在桌面上,极小心地伸出双手,将水壶揽在面前,他探鼻细细地闻壶柄,很仔细地闻,似乎真的已闻到了自她手心里散发出的沁香,的确是美妙的香,这时候,他感到喉咙里泛出一丝甜意,是谁在说喝下的水是苦味的呢? 从窗格透进的月光已从厅室的地面斜印到墙壁上,月光清冷,厅室里的更加寒凉,辛冉便是被寒凉激醒的,他打了一个哆嗦,睁开眼,水壶仍贴在他的脸旁,他忙抬起头,原来竟是抱着水壶趴在桌上睡着了,他瞧那映在壁上的月光,判断时辰应该是后半夜还未到五更,他回到寝室,取了外衣披上,这时候就觉出有些内急,记得有家仆送来净桶,就再到厅室,见净桶放在门旁的暗阴处,还不易得见,正要解带,忽一转念,就整了衣,轻轻推开房门。 庭院里更是清冷,冷得秋虫都不愿鸣叫了,辛冉把外衣紧了紧,沿着檐廊向正屋走去,走到正屋寝卧的窗外时,侧耳向里听,隐约能听到鼾声,他憎恶那个声音,那个声音破坏了他所有妙美的想象,他快步离开窗口,再向前走,却是耳房,忽想起丫鬟收衣服的事,霎时间,一股热流冲遍他的全身,使他躁热难当,没有再想,抬手推开房门,迈腿跨了进去。 这耳房是放临时物件的地方,房中拉着绳,确有几件衣物搭在上面,近前看时,果然尽是女子衣物。 这些无疑就是她的,辛冉这样想着,头忽地一刻炫晕,脑子里像飞进了一群蜜蜂,嗡嗡乱响。 他抬起微颤的双手,抚摸着绳上的衣物,犹似已抚到了她的身体,他用唇吻过每一件衣物,用脸贴过每一片织物,他感觉自己就躺在她的怀里,享受着她的温柔,陶醉于她的艳美,此时的他,竟是真的醉了…… 五更的梆响忽悠悠地传入了辛冉的耳中,像一把刺,在他的脑子里狠扎一下,他猛然惊醒,天马上就要亮了。 赶快回到屋里去。他催促着自己,可他的脚却没动,他的眼仍痴望着绳上的衣物。 一定要走了,再不走会被发现。他又催自己,他抬手要去拉门,可手却离门很远,因为他的脚并没移动。 真的,要走了。他狠狠地甩了甩头,使劲在自己的大腿的掐了一把,痛疼感终于催动了他的双腿,承着他不愿离去的身体,挪到了门口。 他含着哀怨叹了口气,终于抬起脚,向门外迈去,一只脚刚刚跨出,忽地又缩了回来,他急冲到那一绳衣物下,狠狠地再一一看过一遍,最后,瞄定一件红色的两当小衣,取了下来,贴肉揣进怀里,转身快步出房,掩好耳房的门,再摄着脚向西厢房疾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五章 幽潭激水情难抑(上) 辛冉的妻子冯氏携三个子女来到临渭时,已是五天之后的事了。这五天间,李特在城内寻得了三处上好的宅子供辛冉选,辛冉就从中挑了一处,这一处,距李特家不近,也不远。房宅因一直有人守着,保持得还算整洁,家具也有,不必大幅整修,只需略加清理就可以入住了,冯氏来的时候,正是房舍清理完后的第二天,冯氏见着这房宅远好于想象中苦荒的陇右地区的粗简房舍,心下总算有了些欣慰,她对丈夫一意钻营到这种所在一直耿耿于怀,并且还存着些疑惑,她不相信自己的丈夫真的是一心为国尽命,更不相信他有多少义节操守。 辛冉入住新居,自然是要请一干新同僚吃喝一番,这一番宴请没有请李特,李特是在随后的第二天才受邀的,所请的,也只有李特一个人。辛冉亦同到李特家一样,唤来妻儿与李特相见,李特豪爽,并不扭捏拘谨,与冯氏见过礼,一把抱起辛冉的幼子,打算嬉斗几下,却不想李特的胡须太浓太硬,扎疼了孩子,惹得孩子大哭起来,李特大笑,将幼子抱还给冯氏。 这是李特第一次在辛冉家里赴宴,此后,便有第二次和第三次,礼尚往来,辛冉也同样频频到李家赴宴,开始,只是辛冉独自去,后来,就带上了妻儿。 冯氏到李家,出面照应的只能是李特的妻子罗紫瑶,紫瑶是字,那大约是在十五六岁时,罗家的一位辈份颇高的学究给她起的,她的名是一个单字——瑛,当然也是这位学究起的,在这之前,罗家人一直称她为阿瑶,学究不过是在瑶字前加了一个紫字,他说,紫为祥色,主大贵,此后族里人便都喊她为紫瑶了。 冯氏第一次见到罗紫瑶时,心里暗吃一惊,她的一个反应,就是把辛冉左右来回地怀疑了一番,然后,就仔细观察辛冉见到紫瑶的神色,她观察到的,是一个在女人面前谨慎规矩、恪守礼仪并且自始至终目不斜视的辛冉,这时,她那颗高悬的心才放落下来,她终究是了解自己丈夫的,她相信纵使自己的丈夫并非是一个贤德的忠臣,高义的君子,但在女人方面,他绝不是那种见异思迁、花肠满腹的下作小人。于是,她就和紫瑶成为了好朋友,好姐妹,并且抛开了辛冉和李特,圈了一个属于她们自己的小世界。 转眼到了次年的四五月间,正是春未初夏的季节,空气是暖洋洋的,既弥漫着诱人懈怠的沉沉惰气,也充满着骚动难耐的勃勃生机。 郡守大人又要履行他一年一度的到各县乡巡视体察的公务了,这种巡视基本就是官员的对外表演,观众既是所辖县区的官民,也是州府和朝庭的高官,郡守往往要在这个表演阶段把自己的严督下属、体恤民情的贤能形象充分展示并树立起来,这个形象既是稳定自己目前官职的基础,也是继续攀升的资本。虽是下到各县乡巡视,庄严的官体是必须保持的,当然不能搞得过于华奢,威严的仪仗和前呼后应的从属是必须有的,职为门下督的李特更是必要的从属人员,去年他已随行过一次,知道没有一个月的时间是巡不完的,便免不了多嘱咐妻子紫瑶几句,也无非是要妻子督促两个孩子习文练武,多加用功,而后又多加了几句,遇有急难的事,可找辛冉帮忙。 郡守大人带着他的随从们热热闹闹的去了,没有郡守的临渭城并没有什么变化,一如以前一样,兵士每天开城关城,依例巡街,百姓依旧着每日的平凡而平静甚至是有些枯燥的生活,就这样,一天,两天,五天,七天再到十余天。 冯氏也已有十多天没见着罗紫瑶了,知道李特外出,紫瑶不便行走,本想亲自去李家,辛冉却以不要扰了人家教子为由阻拦住了。冯氏便于这每日的无聊中生出无限烦闷来,又无所适从,毕竟在这临渭城,她只识得这一个情好意洽的姊妹。 这一天,辛冉回家带来一个消息,城东凤南山上的青云宫经过两年的整修将于近日重新开启,青云宫已请得三位得道的仙长同来传讲道法义理,届时,城内的善男信女们必然要蜂涌而至,又听闻各大小官员的家眷也准备到青云宫去敬香祈福,那日,青云宫必然热闹非凡。辛冉对冯氏说这件事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他告诉冯氏,都尉把那日负责巡察弹压、护卫青云宫的差事派给了他,而这差事却绝不会是轻快的。 冯氏的心念立时一动,就央道,“这么热闹的场面,我也去嘛。” 辛冉摇头,“那日必定人多,各色人等都有,你一妇人出门,又带着三个孩子,多有不便,我公事当值,分不开身陪同照应你,你就不要去凑这个热闹了。” 冯氏就道,“孩子我不带去,他们既不懂得进的什么香,也不知要许什么愿,还只会添乱,也用不得你陪,我约着紫瑶一同去,相互也就有个照应了。” 辛冉想了想,还是摇头,说,“李夫人在家教子,还是不去打扰的好。” “教子总不似那看狱的吏卒,一刻也离不开,我寻思着紫瑶在家里闲呆着这一阵,一定也烦闷得很,必也想和我一起出去走走。” 辛冉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就没再搭这个话茬。 冯氏见辛冉这般表示,知是可以去得的了,便就急急地去联络罗紫瑶,紫瑶本也闲闷得难受,得知可有这好去处游逛,自是很高兴的应允下来。 当日一早,冯氏备好了进山需用的物品,上了轿车,在几名家仆的簇拥下,来至李特家接罗紫瑶,紫瑶却也早已准备停当,因冯氏这边带的仆从多,便只叫一个家仆,挑了敬献随礼跟着,自入了冯氏的轿车,一同出城,向凤南山而去。 凤南山距城有十余里路,出城而东,一路上是熙熙人流,尽是去往凤南山的善男信女,有钱势的人爱家自备车马,随同一班仆众,幺五喝六地开道前行,家境宽裕的,就雇车租牲口,带齐一家人前去,更多的人,则是步行,因怕路长耽搁了时间,多是趁天还未亮就走,至于赶着这场盛事做买卖的小商小贩,则起得更早,沿途就摆好了摊,一直延至凤南山。 冯氏的轿车抵达凤南山山脚下时,这里已是人山人海了,上山的路只有一条石阶路,直没入林木繁茂的崇山中,要到那座青云宫还需再翻过两道山梁。平民只有靠两条腿一步步登石阶而上,有钱的人家,则雇了一种上山的小轿,或可称是轻简的肩與,实是用两根长杆中间绑夹一只藤竹制的小兜,人坐在兜里,由脚夫一前一后的搭肩抬起,上山下山亦是方便,这东西在当地被叫做杆轿,在蜀中一带被叫做滑竿。 冯氏和紫瑶到达时,已雇不到杆轿了,瞧着石阶上满满的人流,两个人叹起气来,看到也有官宦人家雇不到杆轿的,只能徒步沿石阶而上,便也要跟行。 这时候,正有一小队官兵走过来,领队的人远远地望见了冯氏,忙拔开人丛,过来躬身施礼,并呼冯氏“大嫂”,见罗紫瑶在旁,又施一礼,口称“夫人”。冯氏见那人正是刘挺,不禁一喜,问辛冉在何处,刘挺遥指一处幔帐,说,“大哥正在那里处理公事,我这就带大嫂过去。” 冯氏摇手道,“不必了,别扰了人家忙公事,只是这山路太长,想雇个肩與都不成,你能不能给想个法子?” 刘挺挠着头,左右瞧了一会,说,“大嫂您在这儿稍等一会,我去去就来。”喊了两个兵卒跟着,让其余兵卒护着冯氏众人,就转身没入人丛中了。 不多时,刘挺一个人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对冯氏道,“大嫂,事情办妥了,跟我走吧。” 冯氏就拉着紫瑶跟住了刘挺,后面一班仆从和兵卒也相继跟上。 众人随着刘挺离开了大道,转到一处僻静的所在,便看到两副杆轿和四名不知所措的脚夫,两名兵卒正看着他们。 刘挺道,“大嫂,夫人,这里有一条去青云宫的小路,路虽不如前面的官道好走,却没有闲杂的人相扰,幽静得很,途程也短一些,只因这番来的人太多,恐有奸邪不肖之徒在偏僻狭窄的地方为非作歹,所以,大哥就和几位协办大人制了个规矩,封了诸条小路,只开通官道,这几名脚夫不顾禁令,为多贪几枚钱,私带客人上山,被我抓到,本要严惩的,今就让他们送大嫂和夫人上山,也就免了他们的罪了。” 冯氏略一踌躇,道,“这不好吧,别人行不得,独是我们行得,这让别人怎么看?他们怎么看?”用嘴向脚夫们一努。 刘挺一笑,“这规矩是咱们定的,咱们说的算,让谁上去不让谁上,都凭着咱们的一句话,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至于他们——”刘挺瞧了一眼那几名脚夫,“有什么资格看?讨咱们的好还来不及呢。” 冯氏还是迟疑,刘挺已唤那四名脚夫抬杆轿过来了。 刘挺道,“大嫂、夫人快上轿吧,我护着你们上山。” 紫瑶见冯氏仍是犹豫,就轻推她一把,道,“姐姐上吧,既然有这便利总是对要沾些的,若是从官道上走,免不要挤碰到行人,还占了人家的道,让人说不是,再说了,封闭小路是怕有奸邪恶人做出歹事,我们有这么多官兵护着,歹人见了也要远远地躲着,这也不违背定那规矩的初心。” 紫瑶说得看似有理,冯氏本也只是要在紫瑶面前端一点中正的姿态,见紫瑶此说,自是应了,就各上一轿,四名脚夫抬起,为首的轻喝一起,迈脚向前走去,众仆从左右相随。 刘挺吩嘱下几名兵卒去前面继续巡视,并遣一人去辛冉处报信,自己则带了五名兵卒前后护定杆轿,一起向山上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五章 幽潭激水情难抑(下) 小路于浓绿覆盖的山石间蜿蜒而上,初始时的路并不崎岖,多是缓坡曲折,一层层地向上盘,繁茂的草木本已拥挤无暇,这条小路却似从中硬挤出来的,长草灌木被趟得左右分斜,又不肯屈服地坚挺,如似绿屏排护于两侧,山上的林木或疏或密,紧密时,枝叶恰好搭作遮阳的蓬帐,疏散时,则可观赏山间秀美的景物,又可远眺巍峨群峰,真的是收不尽的无限风光,拾不完的惬怀嘉趣。 众人正行间,忽听后面有马蹄疾行的声音,不一时,就见一人催马自后赶上前来,竟然是辛冉。 辛冉并没有穿官服,穿的是一身素白色的便装,束双袖,飘长襟,看上去颇带些飘逸和洒脱。 辛冉翻身下马,先跑到紫瑶轿前,脸垂地揖了一礼,道了安好,便又走到冯氏轿前,面带愠色,道,“不是说过了吗,不要来这里,你倒好,不只来了,还攒弄李夫人也一同来,不出事方罢了,万一出些差池,你叫我怎地向玄休兄交待?” 冯氏被责,脸上有些过不去,道,“人家的家眷都能来得,我怎地来不得,这里也不是什么凶险之地,有什么来不得的,况且我们自行上山,又没碍着你的公事。” 紫瑶也在后打个圆场道,“别怪我姐姐了,本是我也要来的,正找不到伴,就约了姐姐。” 辛冉见紫瑶为冯氏帮腔,脸上即显出无奈并焦灼的神色,前后望去几眼,叹口气道,“罢了,既已来了,就上山吧,我着实也放心不下,就送你们一同上去。” 辛冉就吩咐刘挺走在最前,几名兵卒左右护好,自己则骑马兜在后面,一众人重又前行。 再向上一段,路面渐现崎岖,灌丛树木也稀疏起来,马匹走在这种小路上,也越发吃力,辛冉就下了马,牵缰步行。 过了这段崎岖路,前面的地势略有平缓,路是穿山腰过,路左依山,路右是一处向下的缓坡,并不陡,坡长十余丈,于一突起处戛然而止,此坡应为山体的一块外凸巨岩,岩下是什么,站在路边是无法看到的,许是深涧乱石,也许是谷树木的尖枝利杈,缓坡上并无灌木,只贴地生出一层油亮的细草,满满地覆盖整个缓坡,小路向前延至一山岩处,即就绕岩而拐,抬冯氏的脚夫许是气力大,腿脚快,早把紫瑶的杆轿甩得远远的,此时,已然转过山岩不见了,两个抬紫瑶的脚夫并不急走,仍悠悠而行。 突然,后面的脚夫喊了声“不好”,杆轿突地一歪,向后侧倒,前面的脚夫吃力不住,也被一同带倒,倒下时,两人一手抓紧轿杆,一手死死抠住路面上石土,然而,轿兜整个侧翻了,是向缓坡一侧翻去的,兜里的人瞬间被甩了出来,并无法阻止地向坡下滑去。 紫瑶在被甩出轿兜时,除了惊慌,就是下意识地阻止自己的下滑,她用两只手去抓草,用脚去蹬地,这种生长在坡地上的细草,草叶是顺坡势长的,人在这种草上滑行,不比在冰雪上慢,她的手里在瞬间已抓满残断的草叶,可纤细的草叶又怎能阻住她下滑的惯力?而她的脚在顺滑的草叶上只是在作无用的挣扎,她施尽所有都是徒劳,她仍在迅速地下滑,而且越滑越快,她看到坡下那块突起的终点正扑向自己,突起的那下面是什么?万丈深谷?丛生的乱石?树枝的尖刺?瞬间她闪过了许多设想,忽地,她有想起刚才,刚才在她翻出轿兜的时,似乎听到有人惊呼一声,那绝不是脚夫的惊呼声,她又似乎感觉到有一个白色的人影自后面扑向她,那个人显然没能够到她,也应该和她一样在草坡上向下滑,她想扭过头去看那个人,可是,已经没时间了,她已经荡过草坡的突起,身子悬在了空中,这时候,她突然很奇怪地冷静了,并生出看一眼她的丧身之地的怪异念头,于是,她就向将要落下去的地方看去,她看到了一大片幽浓的墨绿,那是平静且深邃的绿,是温润如玉的绿,不存有一丝恶意,敞着胸怀在等待着她的投入,那竟是一湾幽谷深潭,她的心猛地一跳,那幽潭却正疾速在她眼前放大,直大到她看不过来时,她于是就闭上了双眼。 潭水很凉,凉得有些刺骨的痛,不过紫瑶心里却正感激着这刺痛她的水,尽管她现在还在水里,她还不敢睁开眼睛,也尽管她并不会水,不过,她知道她或许是有救的,所以,当她入水的那一刻,她足足地吸了一口气,果然,不多时,她就感觉到她的胳膊被人拉住了,然后,就有一股力量带着她在水中移动,再然后,她的脚就踩到了实落的卵石上,直到此时,她才将鼓在嘴里的那口气吐出来。 救她的人是辛冉,他正搀着她的手臂,将她扶到岸上,她知道救她的人是辛冉,尽管在飞出草坡时她没能回头看到那个追来的人,但她已想到,那个人除了辛冉,不会再是别人。 辛冉是一个可以常常在她的脑海里徜徉的人,他没有一丝可令她产生反感念头,而正相反,她却总抱着对他的一种别样的欣赏,他是一个完全不同于自己丈夫的男人,他外貌俊逸,性格内敛,处事沉静干练,待人彬彬有礼,她想象过他的世界或者设想中和他一起的世界,那是一个在她的完美想象中令她痴醉的世界,虽然在各番想象之后,她微红着脸,摇头暗骂自己,可她的想象却仍是抑制不住。之所以产生这一切的源头,自然要追溯至那一日辛冉在李特家的留宿。 粗心的丫鬟在第二天把衣物再次拿出凉晒时,并没有发现少了一件小衣,紫瑶却发现了,她当然不会声张,略一思忖,便也想到,能做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辛冉,乍想到时,紫瑶便恼怒地在心里狠骂了一句,而后,便想到那个男人竟是拿了自己贴身小衣,拿去后,对着小衣想些什么?又做些什么?想到这时,她的心就突突的急跳,脸也跟着涨得绯红,之后再想时,竟没了恼意,毕竟,一个钟意于自己,痴情于自己的男人,在内心里总会受到特别庇护的,况且,那个男人在此后谨守于礼,从不抬眼正视她的目光,心中怀情,抑止于礼,又有什么可恼的呢?也许,可恼的反却是太过古板的抑止。 水潭陷在一个坑谷中,四面环翠,野藤悠荡,潭边乱矗着许多巨石,围拱着这湾潭水。紫瑶把这潭底景致看罢,始觉自己的手臂仍搭在辛冉的双手里,就忙一收,意欲脱开,只微微稍动,辛冉的双手就己经快速松开了,还有些不知所措地互握在一起,这倒让紫瑶不好意思起来,微笑着向辛冉点点头,只说,“谢您了。” 辛冉怔着双眼看着紫瑶的笑,一时呆定,竟没有反应。 紫瑶禁不住笑得更开了,只好抬手遮嘴,忽觉抬手甚是费力,才想到自己已全身尽湿,衣衫上兜满了水,当然抬手不便,便低头望身上看,却又吓了一跳,原来,在这四五月天里,衣服穿得本就薄而少,经水一湿,衣衫贴体,四肢肌肤尽现,贴身的红色小衣也似毫无遮拦般水淋淋地凸显出来,这简直和赤身露体无异了,紫瑶心下发急,忙交双臂遮捂在胸,再去看辛冉时,却见辛冉的脸红涨得如醉酒一般,一双痴目盯在自己身上,激射出令人恐惧光。 “夫……夫人,您,您真是……太美了,太美了——”辛冉这样喃喃地说着,脸上竟显出一种很痛苦的笑。 紫瑶情知这样半裸着身子说话不妥,忙四下寻找可以避身的地方,眼看最近处有一块大青石,正可掩身,便向那边紧走几步,转念又怕冷落了辛冉,就扭头向他看去,这略一拉开距离,辛冉的被水湿透的全身便也看得清楚了,看清楚时,紫瑶的心里顿时慌得不可开交,一股热流直冲到头,她看到的是一个俊健的男人体,很不同于她丈夫的壮硕,从宽实的肩颈看去,看到厚隆的胸膛,甲片似的肌腹,还有——,紫瑶的耳膜几乎要被自己的心跳震破,被疾快的心跳催得喘不动气,她感觉自己的脸应该已涨出了血,她不敢再看,尽管她知道,一股雄劲崛起的力量正快要摧毁她的防线,她无力去相抗,便只有躲避,她吃力地拔起脚,跌跌撞撞地跑到大青石的后面,隐住身子。 有碎石被踩动的声音,声音一点点向大青石逼来。 “你别过来——”紫瑶说,她本想把这几个字大声喊出来,没想到出口时,竟轻柔得像潺潺溪水。 “紫瑶,紫瑶,紫瑶,你别怕,我不想冒犯你,真的,赤心可鉴,没存一丝要冒犯你的心。”这是辛冉第一次喊她的字,也许他在心中不知喊了几千几万遍了,第一次当面喊出来时,他竟然一连喊了三遍,他的脚步没有停,一直走到青石前,他的一只手已扶在青石上。 “别过来呀,”紫瑶听到声音已到青石旁,发起急来,“你说你不冒犯我,可你又过来做什么?”。 “紫瑶,别怕啊,听我说——”辛冉也在压制着已经跳乱的心神,“我只是想离你近一些,近到听到你的呼吸,但我绝不敢冒犯你,你在我心里,是不可侵犯,不可亵渎的神,你圣洁,你高雅,你尊贵,我在你面前,只愿是一名卑奴,只求能日日得见你的笑容,只求能为你扫屋端水,只求能得到你的垂顾,自见你之前,我不知道这世上的情爱为何物,而见你之后,我才真的知道这情爱相思是多么的折磨人啊,曾经读过曹子建的洛神赋,赋中神女之美令人神往,更令人沮丧黯然,我只道那是曹子建空造出的虚幻,在人间是绝没有这等美艳若神的女子,可自从见到你之后,我知道了,当年曹子建必是遇到了一位像你一样绝美的女子,故而才能写出那篇美幻的赋文,紫瑶——” 辛冉抬头向山崖上急望去一眼,又道,“我不求你些什么,更不求从你那里得到什么,我只希望你能明白我对你的一片赤心,要你知道我这颗痴心里只装着你,紫瑶,我求你能容纳我,在你的心里能腾挪出一块位置把我装进去,哪怕是很小的一块,我就心满意足了。” 紫瑶在石后听,她用手压着急剧起伏的心在听,边听,她边摇头,但那个“不”字,她始终说不出来。 碎石一响,辛冉又前移一步,转过来半个身,探头来看紫瑶,紫瑶使劲摇头,很艰难地道,“你,你的心思,我知道,知道就好了,到此为止,停下来,好吗?” 她的话很软,辛冉自然是听得出,辛冉没有犹豫,转过青石,向紫瑶靠近一步,紫瑶贴着石壁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别过来,别——”紫瑶急得几乎要流出泪,她的心真的已经乱了,她不知道怎样去抗拒眼前这个男人,她知道,不抗拒这个男人,她将要辜负了她的丈夫,再接下去的事,她不敢想象,但是,此时此刻,她又无法抗拒这个男人,他的俊逸,他的痴情,他的热浪般扑在她身上的男人的气息,都是她无力抗拒的,她在挣扎,在自己设置的陷潭中挣扎。 辛冉并不想留时间供紫瑶挣扎,他欺身而进,身体向紫瑶压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六章 青云宫缘逢仙道(上) 紫瑶的眼睛是紧闭着的,就在辛冉转过青石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已经不能再去看他,他的身体已经被欲火炙烤得恣意膨胀,她若是还要坚守住自己的脆弱得已经不起轻吹一口气就会崩溃的防线,就只有闭紧住双眼。 她忽地感觉到了一股热浪压向她,她知道那是辛然炽热的身体向她压来,她未来得及睁眼,脚下却做出了反应,她连退出两步,眼睛随之睁开,她看到自己所退的地方恰有一片茂盛的灌木,随手扯过一丛枝叶遮在身前,大声喊道,“好了,够了,你停下,不许再过来了——” 她这次发出的声音竟是真很响亮,喊声响起时,惊飞了几只窝在丛林里飞鸟。 辛冉明显是被这喊声镇住了,也吓着了,他不仅没敢再向前移步,却向后退了两步。他听到紫瑶的声音不断在谷中回荡,他立刻紧张起来,于是,眼睛警惕地向四外的灌丛搜索,一边搜索,一边向大青石外退去。 紫瑶的喊声也喊醒了自己,她看着辛冉转出了石头,在她眼前消失,她还想再喊一声,可喊什么呢?她愣愣地望着辛冉消失的地方,难道她真的已将自己从陷潭中挣扎了出来?她将背抵靠在石壁,舒缓着呼吸,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在一一回想着,回想着,呼吸又急促起来,她忍不住再次扭过头去,瞧刚才辛冉出现和消失的地方,辛冉没有再从那里出现,难道,这就结束了吗?难道,自己想得到的结果不是这样?既然不是这样,又为什么抗拒这呢?可不抗拒的结果自己能承担得了吗?她在想,闭紧了眼想…… “夫人——,夫人——你没事吧?”喊声从浓密的灌木丛中传来,由远而近的不断传来,紫瑶听出,那是她带来的家仆在喊她,她没有出声,她知道,家仆正向潭水这里走来。 果然,不多时,她就听到青石外家仆显得异常兴奋的声音,“辛老爷?辛老爷——,我们家夫人呢?老爷看到我们家夫人了吗?” “在那后面。”辛冉的声音很平静,也很疲惫。 “哦——”家仆应了声,就要往大青石来。 “等等,”辛冉喊住了家仆,“你不要过去,就在那里等着。”转过头,辛冉看到一名与家仆一同下来找寻的兵卒,就说,“你立刻上去,把那两个丫鬟叫下来,再问一下夫人,带没带多余的衣物,一同取来。” 兵卒应声,正要返身,辛冉又叫住他,“另外,你叫刘挺寻一个隐秘的地方,生一堆火,叫其他人脱了罩衣,结成帷挡,圈严了等着。” 兵卒再应一声,返原路上去了。 冯氏是同两名丫鬟一同下来的,她下来后,只瞟了辛冉一眼,辛冉正坐在临潭的一块石头上,很疲倦地坐着,他也只瞧了冯氏一眼,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冯氏在紫瑶家仆的点指下径直就去了青石后面,她来时,因怕山里阴冷,故带了挡风的斗篷,又为紫瑶想着,就带了两件,一并都拿了下来。先将斗篷都披在紫瑶身上,便问长问短起来,一阵查视,见身体并无大碍,就同丫鬟一起,搀定紫瑶上山了。 刘挺办事还算周全,火已生起,帷挡也拉好,选的地方,两面岩壁两面密丛,的确隐秘。 冯氏命两个丫鬟将紫瑶扶进帷挡里,伺候着烤晒湿透的衣物,又安慰了紫瑶几句,就走了出来,她见紫瑶的家仆正在收拾随礼的挑子,就走过去。 紫瑶的家仆的确忠实,在紫瑶滑下草坡时,他便扔了挑子,虽没有像辛冉那样跟着往下滑,但他却最先去寻下崖途径的人,不过,他并没有找到路,下来的路是他硬趟出来的,为此,他的衣服被划成了一块破布,身上也划出了许多血痕,有一名兵卒就跟在他身后,他被家仆的奋不顾身感动着了,便在冯氏面前赞许了几句。 冯氏走到家仆近前时,看清这是一个年约三十的壮汉,人长得挺精神,身上的破衣被徐来的山风吹得片片飘摆,突然心下发软,就很关心地理了理他身上的破衣。 家仆吓得惊慌失措,忙躬下身,道,“夫人,夫人有什么要差遣小人的?” 冯氏收回手,微微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家仆没敢抬头,脸垂向地,回道,“小人叫李信。” “嗯,李信,你在李家多少年了?” “小人自幼就投在李将军府做事,算来,二十年是有了。” 冯氏微一点头,“嗯,难怪那么忠,紫瑶有你这样的仆从,也真令人羡慕的。”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帷挡,又道,“哦,刚才我在上面好像听到下面有喊声,应当是紫瑶喊的吧,我听不太清,你当时离得近,应该听得清她喊的是什么吧?” 李信怔了怔,脸颊微红,把头垂得更低了一些,道,“小人——小人也没听清,多半是我家夫人见到或是踩到什么奇怪的虫子,惊喊了几声,这里深山老谷的,那个地方从来没个人去过,什么蛇了,虫了,兽了的一定很多,我家夫人自小长在深宅大院里,金枝玉叶的身子,见了这些东西一定害怕,免不得要喊几声,除此之外,恐怕也没别的了。” 冯氏左右歪头想看李信的脸,却无法看到,若想看真切,只能蹲下身去,冯氏可不想那样做,她“哼哼”笑了两声,也不知是冷笑还是讪笑,身子移动,却是向几名坐地休息的脚夫走去。 “刚才,是谁丢了轿子?”冯氏用锐利的目光扫着四名脚夫。 其中一名脚夫怯生生站起身,“是我,夫人,不过,我可不是丢了轿子,是脚下打滑,没站住。” “是吗?”冯氏盯着脚夫的眼睛。 脚夫忙低下头,道,“是啊,是啊,小人哪有那么大的胆,敢摔官家的夫人,可真是不想活了,再给小人一百个,一千个胆儿,小人也不敢呐。” “在哪里摔的?” “就那儿——”脚夫指着刚才滑倒的地方。 “走,带我过去瞧瞧。” 冯氏有脚在脚夫滑倒过的地方来回走了两趟,又侧目瞧了瞧那段斜下去的草坡,蹙着眉想了一会,突然冷哼了一声。回过头,看到刘挺站在不远处,就道,“你大哥呢?” 刘挺一直在紧张地注视着冯氏,见问,就忙指着下山的路,“大哥下山去了,他要去换件衣服,他吩咐过我们,要保护好大嫂和李夫人。” 冯氏向腹内压了一口,抬头向山上望去,见翠色苍然,轻云掠峰,却看不到青云宫的檐瓦,就问刘挺,“到青云宫还有多远?” 刘挺用手指引道,“我们差不多走了大半程,过了面的山梁,折个弯,再往上走就到了。” 冯氏冷笑两声,道,“这去处定是个上佳的地,单看这路走得就绝妙得很,不知道紫瑶还有没有兴趣上山了,我倒是兴趣更大了,我一定要上去求个签,再祈个愿,求神灵佑他个好前程,好去处。” 冯氏似是自言自语,也似在对刘挺说,但这番话刘挺并没有听懂,不过刘挺知道,这番话的意思一定不是在赞许这次行程,隐隐的能体会到一些不祥,他已很敏感地察觉出来,敏感缘于他的心虚,而此时还有一个比他更心虚的人正走在下山的路上。 青云宫像是浮在连绵绿云上中的宫殿,设计者和建造者尽都发挥他们的所有才智和技能,将一座道家庙观,建造到令人啧舌的宏伟壮观,想若朝云弥漫旭日初升时,这里便是天上宫阙,若是烟雨连绵水盈山泽时,这里便是碧水仙阁,若是晴好景丽百草千花时,这里便是福地洞天,而今日,这里蠕动如海的人,鼎沸欲炸的声,将这座青云宫烘托成万人膜拜的圣坛神殿。 冯氏和紫瑶尽管有兵卒和家仆前推后挡地护着,也只能随在这如潮的人流中慢慢前行,随着人流,她俩把该拜的几所大殿都拜过了,普通信众也就此转回,向山下去了,后面还有殿院,后殿的院门也是敞开,普通信众并不往里进,因为那是为有特殊敬献的信众敞开的,进到这里,人就倏然稀少了。 送敬献的人也有不少,因只有一个接待的道人在登记收揽,所以就排成了长队。到这里来的多是有钱的和做官的,见排着队,家眷们大都继续往后殿闲逛,道人们也不阻拦,只把后面紧要的院落关了门,其它地方任其闲走。 冯氏和紫瑶也携着手也随着其他人去逛后殿,转完殿,再步入后堂,便见前面聚了不少人,走近再看,原来是一帮信众正围着一个白须的老道,在那里求卜问卦,问命运吉凶。冯氏便来了兴致,拉着紫瑶往人丛里挤。 这时候,老道正给一人卜卦,卦显不吉,老道微摇头,道,“信士近日将有祸临,须慎重。” 那人大惊,急问,“可有避祸的法子?求仙人相救啊。” 老道又微一摇头,那人急从怀里掏出几锭大银放在案几上,“仙人请收下,这点不成敬意,改日当有大贡献。” 老道一笑,挥袖把银锭收了,而后悠悠道,“三个月内,不可远游,不可临水渊,或不至损及性命。” 那人急点头,“是,是,谨尊仙人指点,多谢仙人,多谢仙人。”又拱礼又鞠躬一番,方才退去。 又有一人近前,求老道一卦。 紫瑶悄声对冯氏讲,“这道人这么贪恋钱财,必定没有多少修为,肯定也算不准,只是在这里故弄玄虚,骗钱罢了,我们走吧。” 老道似是听到了紫瑶的说话,抬头向紫瑶这里瞧了一眼,便慢悠悠对求卦的人说,“从你的卦相看,东向主凶,南向吉,去南方吧。” 求卦人苦着脸道,“不成啊,我这笔买卖只能去东,老仙人,能教我法子,既能东去又可以避开灾祸?” 老道又微摇头,求卦人急拎出钱袋,一遭都推在老道面前。 老道一笑,挥袖收了,悠悠道,“一路行不离车,食住都在车上,车辕栓红丝两条,车内蓄净水一盆,每一时辰净手嘴一次,水每日两换,东行一千七百六十里后,方过凶境。” 求卦人千恩万谢后,去了。 紫瑶看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微提了声音,“姐姐,走吧,就是个唯利是图的道人,只会骗钱,哪会算命。” 冯氏也被说动,正要转身走,老道却说话了,“千尺潭水冷,一语闻者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六章 青云宫缘逢仙道(下) 闻听得老道的话,冯氏和紫瑶都是一惊,冯氏慌急地返身来在老道近前,道,“老仙长,你刚才那话,可是说我们?” 老道微敛了双目,道,“我在说事,而事却由人为,人为则源于心念。” “心念?”冯氏略一思,急问,“什么样的心念?谁的心念?” 老道微显一丝笑,“事过则心念熄,何必穷究呢?” 冯氏的两只手绞在一起,狠狠搓攥,思忖了一会,道,“怕的是还会复燃,心念不死,又怎耐何?” 老道缓缓道,“近而悱恻,远而淡薄。” 冯氏似是有悟,点点头,又道,“可否再问个前程?求仙长指引。” 老道微微睁眼,在冯氏脸上略一停,又微合起双目,道,“前程似锦,至锦则殆。” 冯氏道,“至锦则殆是什么意思?” 老道微微一笑,却不回答。 冯氏忙向跟在身后丫鬟一伸手,丫鬟便掏出个精小的钱袋递在冯氏手里,冯氏从袋里掏出几块小银锭放在桌上,推到老道面前。 老道微合的双目并没有睁开。 冯氏又从袋子里掏出几锭,压在前几锭银子的上面。 老道这才微睁二目,挥袍袖在桌上一抹,桌上的银锭便一个都不见了,也不知老道用的是什么手法,更不知那些兜入袖中的银子都去了哪里。 老道悠悠启口道,“心不可妄贪,贪则险,妄则危,居西为安,东向为吉,南去为凶,慎之,慎之,天数早定,人力难返,贫道点到此处已临天机,不可再透。”老道说完就闭上了口,一副再不肯说话的神态。 冯氏本想再细问下去,见老道这副模样,知是再问不出什么来,便回身去拉紫瑶,紫瑶就在冯氏身侧,她的脸颊尚带红晕,而刚才,就在冯氏问老道谁的心念时,她的脸几乎要红成紫色。冯氏似乎没看到紫瑶脸上异样,将紫瑶向老道近前一推,道,“紫瑶,你也求仙长给你算一算吧。” 紫瑶被推到老道面前,一时不知要问什么,刚才还用不屑的口吻说这老道是在骗钱,这一会,又怎好开口求人算卦?可是,这老道刚才道出的两句话,又不得不令她对老道的深不可测感到震惊。 老道此时却睁开了双目,不是微睁,而是睁得炯炯有神。 紫瑶踌躇了一番,却道,“仙长,既然算命,为什么您不用卦签龟卜,也不问生辰八字,单只这么看,就能算得出来吗?” 老道笑道,“贫道不用那些,就只凭看而已。” 冯氏在一旁道,“嗯,嗯,仙长法力高,用不着那些东西了,那些东西只有法力不高的人才用。” “那……那你看,我想问什么?” 老道一怔,随即又笑,道,“我知道得虽多,但不知你最关心的是什么,所以,须得你亲口对我说。” 紫瑶心中难免有些紧张,脱口道,“孩子,当然问孩子的将来,还有……” 老道点点头,“如夫人这般,所问者无外乎丈夫的前程,孩子的将来,是不是?” “是,是,仙长说得是。”紫瑶答道。 “那么,你想先问谁呢?” “我……丈夫吧。” 老道的眼睛中光芒一闪,随手捻了一下长白的须髯,道,“你丈夫是个劳累的命。” 紫瑶想丈夫虽整日在郡衙里当差,但那差事终也不算劳累,就道,“恐怕不是。” 老道微笑,“现在不是,将来是。” “将来?将来如何?” 老道长吁一口气,道,“将来嘛,嗯,我送你丈夫四句赞,将来都在这四句之中,你听好了。” 便道, 摧棘走雄关,逆火遍千峰。 阵云压天都,烈风霸锦城。 紫瑶倒是听得明,却解不透,就问,“是什么意思?” 老道一笑,“你要问你的孩子吗?” 紫瑶忙点头,“嗯,嗯。” “好,我送再送四句赞给你的孩子,你听着。” 便道, 风云齐会时,二虹跨天横。 一虹中断没,一虹化龙腾。 紫瑶皱紧了眉头,“仙长,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老道微一摇头,却不语。 冯氏机灵,忙提出钱袋,从里面掏出几锭银,摆在老道面前。 老道瞥了一眼钱,仍不说话。 冯氏瞧瞧袋里的钱,剩也不多,一发狠,就全倒在桌上。 老道仍是摇头,伸袍袖一推,将钱推回给冯氏。 紫瑶只道是老道嫌她心不诚,就道,“今番出来没带多少银两,稍带了几个,刚才因为失了足,尽都丢水里了,这些算是我借用的。” 老道却呵呵笑起来,缓缓起身,道,“夫人误会了,贫道并非贪爱钱财,收他们的钱,是代天收,对夫人所讲,仍是代天说,自是不能收钱的,贫道范长生,将来与夫人还有相见之时,就此告辞了。”说罢,行了个稽,撤身飘然而去。 众人见老道去了,也都散尽,紫瑶却因听得糊涂,愣立着没动。 冯氏过来挽住紫瑶的胳膊,“紫瑶,你怎么了?” 紫瑶这才缓过神来,道,“那个老道,太奇怪了,究竟说了些什么古里古怪的话,我一句都没听明白。” 冯氏道,“看得出,这个老道是有些道行的,只是,他竟然不收你的钱,这倒是真的很奇怪。” 看看后殿再无可观之处,两个人便往外走,正迎着来寻的家仆,就一同去前殿,寻着刘挺及一干脚夫,由石阶官道下山去了。 辛冉已经很久没有来李特家了,李特常常在紫瑶面前念及此事,说曾邀过几次,辛冉总是推说有其他事给搪塞过去。 直到转年春季,李特试着又邀了一次辛冉,这一次,辛冉却欣然受邀了,不过,他是一个人来的,没人带冯氏。 李特问时,辛冉说冯氏回长安小住一阵。 冯氏一家都是长安人,在长安颇有根基,她的父亲是扶风王的吏员,她的叔父,是州郡长史,其他亲戚也都在州郡衙里为官,辛冉之所以能顺风顺水地在官场里节节地升迁,靠的大都是冯家的力量。其实,辛冉并非庸碌之辈,他一直在为他的梦想奋斗着,从一名仗剑走天涯的意气书生,在失落与反复失落中翻滚跌爬,他剑丢了,他的书生气消失了,他的锐气已几乎消磨殆尽,他的年龄在增长,他的梦想也变得越来越可笑而幼稚,就在这个时候,他娶到冯氏,他的人生突然起始跳跃了,他的荒弃已久的梦想突然也有了希望的光泽,然而,那毕竟只是光泽,在宦海之中,他无法做到一枝独秀鹤立鸡群,他能做到的只是随波逐流,而这随波逐流,也要依靠冯氏家族的力量才能确保不会倾覆,他除了偶然迸发一下他对梦想的追求,更多时间,则是沉沦于对现实的无奈与安于苟且的庸懒。 紫瑶自是要出来见辛冉一面的,这一次,辛冉的目光竟然没有再躲闪回避,他是直盯着紫瑶的,狠狠的盯,如饥饿的狼,仿佛能从那一对眸子里伸出手来抓住紫瑶,紫瑶被这目光盯得心慌,只得躲,心不在焉地应答几句就匆匆避去了。 自那日后,辛冉仍会借各种由头来李家,不过,他没有再见到紫瑶,是紫瑶刻意回避,?还是那日的失态已经引起了李特的警觉?辛冉这样想着,便十分懊丧和恼悔了,怎能这般心急呢?他如此暗骂着自己多次,于是,自此之后,辛冉来李特家的次数变得稀少了,甚至数月不来一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七章 救母女力劈恶犬(上) 时光荏苒,又是暖去寒来,雁字早归,秋风萧瑟的季节。紫瑶忽又想起了去年的事,方觉已近一年没见到冯氏了,于是就问李特。李特说,辛冉已于前些时调去新平郡了,紫瑶未免有些失落,再问新平郡在哪儿李特也说不很清,只听说好像在长安附近。 既在长安附近,应是到了一个好去处,只是去时不来辞别,有些不太合礼数,反显得不合常理,只怕有心人会胡乱猜测,编出些下俗的故事来,想到这里,紫瑶的心里就添了堵,再想到李特近来从不在自己面前提及辛冉,怕是起了疑有了什么察觉,心下不免着慌,从此绝口不再提及和辛冉相关的事。 紫瑶却是想错了,李特不再提及辛冉,并不是起了什么疑,有了何种警惕,而是因为在与辛冉的共事当中,通过目睹耳闻,对辛冉的为人渐渐产生了反感,既而就有意疏远,特别是有一件事情的发生,更增加了这份疏远。 略阳郡属清水县北六七十里有一个镇子,叫红崖镇,镇里有一个大户,姓杨,杨家自祖父辈于当地置得良田三十余顷,果山两座,山田相连,是一个风水宝地,杨家后来的发展皆是由此而来。如今杨家除了田产收获外,生意上也有不少的进项,逐渐积累得家业丰厚,成为当地屈指可数的富户,杨家虽富,却不骄奢,也不横暴,待乡里四邻都客气得很,还常拿出些钱财来救济急难的人家,很得镇里人的口碑,连县里也颇闻其佳誉。 杨家现今的当家人叫杨规,人如其名,他每做一事都要有一番规划,即使是一件小事,也要中规中矩地规划,他是杨家产业的继承者,不是创业者,少了份创业的艰辛,却多了份守业的谨慎,偌大家业守了几十年,越发地繁茂起来,田产扩了不少,生意也广了许多。 如今杨规年已近半百,就有人劝杨规搬到县城里住,买个大宅子,还可就近照看城里的生意,杨规嫌县城拥挤,又远离自家的田产,想想心里就慌,所以没有去。虽没有搬去城里,但现住的家宅却越来越感到拥挤,想想原因,应是两个儿子都已成家,又各都有了孩子,另外还有个小女儿尚在闺中待嫁,人口多了,便觉得宅子挤了,而且人手也觉不够用,于是,就将宅子又扩建了几进,并多雇了几个家仆。 新雇的家仆多是精壮青年,除了干一些出力的活外,再兼顾看护宅院。在这样的大宅里干活,就必须听从管家的安排,管家也姓杨,原是杨规家一个远得只剩下杨姓可以勾挂起来的远亲,家境很不好,从小就入了杨家给杨规做书伴,是伴着杨规一同长大的,后来就接替了老管家,管理着杨宅里大大小小的事物,也算是尽责尽职,只是心胸小了些,就刚刚雇来的这帮新家仆来说,顺眼的、爱奉承的、好在当面表现得勤快的,就分些轻快的活给干,看着不顺眼又木纳的,就给些脏累的活干。 夕斌就是这样一个令杨管家看不顺眼的人,所以,夕斌每天的活除了搬抗进出宅子的货物外,几乎就只固定在柴房里劈柴和马圈里喂马。夕斌并不是一个特别的人,要说特别,那大概就是他干这些活时,没出过一句怨言,私下底也没说过一句,他本就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 这年秋季,杨家田地里的麦谷大丰收,除去税赋和存储,余下的拨出一小部分送到县城里自家粮号里售卖,更多的部分是卖给贩粮的商人,是三个老主顾,也不需要额外的口舌,见货即收,收货即去。 不过今年,一个新面孔出现了,是一个年约三四十的中年男人,自称薜守德,三绺很油亮的墨髯直垂至胸,显得很沉稳持重。 杨规很为难,往年的新粮一下来,就依着旧例,早早地为那几个老主顾分派好份数,丰年多派,荒年少派,老主顾们也都是认同的,今年多出的这位新顾主,却打乱了原来的分派比例,本要婉拒了对方,但见那人一脸的诚肯,又说自己自凉州涉远而来,一路不易,总要收些粮回去,说时还眼睛发湿,杨规便很不忍心,就决定再凑出一部分粮给这位新顾主。 薜守德终是得到了二十车米粮,免不了要向杨规千恩万谢一番,又讨得交易的信票字据,心满意足地去了。 不久,薜守德又来了,原来,薜守德的生意并非只有米粮,还有其它诸如皮货、布匹之类的生意,珠宝玉器竟然也涉足,他的生意布得很广,凉州和雍州的几处大郡县里都设有铺面,俨然是一位大商贾,大概是念着杨规卖粮的情义,便有意要在这些生意上与杨规合作。与薜守德相比,杨规只能算是一个当地的土财主了,除了田地里的收获,生意上,就指着县城里的几家店铺了,镇上虽也有几家,限于条件规模都不大。杨规本只长于守成,却也常常向望着祖父辈们的创业历程,心底下早埋下扩张家业的根苗,只因没有那份机缘和条件,所以,那萌动的根苗总也长成不起,这时候,薜守德给那颗羸弱的根苗灌了一剂强肥,迅速地促发它窜长泛生,激昂得杨规热血冲顶,于是,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与薜守德的生意合作上,只两个月间,两个人就合作了三笔销货生意,合办了一家珠宝店铺,店铺就设在县城里,规模是县城里最大的,合办的形式是,店面的购置装修由杨规投钱,所有货源由薜守德提供,珠宝店开有一个多月,就挣得盆满钵盈,杨规渐由兴奋转入了亢奋,他的脑子里开始了将生意拓展到郡城州府的打算。 由于杨规忙碌于县城里的生意,就在城里买了一套宅院居住,大儿子带着妻儿也跟着去了,一是协助父亲打理生意,再是可以照顾父亲起居。至于乡下的宅子和田产,就完全交给了二儿子打理。二少爷虽已成家,又有了两个孩子,可年龄并不大,才刚二十出头,又自小没有什么历练,习惯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生活,临事也没有主见,好在,还有杨总管,几乎所有内外诸事都由杨总管打理,也理得井井有条,省了心的杨二少爷就依旧当他的衣食无忧的少爷了。 杨二少有一帮少年玩伴,大都是附近各村镇大户人家的出身,有的是一起上过学的同学,有的是吃喝游玩时结交的,也都整日无所事事,以游玩聚宴为乐,时常还驰马弯弓去野外打猎,每去打猎时,都要穿戴得花团锦簇,冠顶必要插上长长的雉羽,马铃也必要挂满十只以上,马匹行进时,浑身铃响,能响出数里地去。各家也都多出家仆,牵狗挑担跟从自家的少爷,游猎的少爷们往往要在附近各村镇先围转一圈,赚足了乡民们的眸子,然后再向荒僻的野外驰去。少爷们的箭法并不高,身体也不强壮,一天中,大的诸如羚羊獐狍是追不到的,遇到豺狼之类的猛兽还要远远地躲,只能打一些年老体衰的野兔,算是最成功的收获了,衣饰如此华锦的少爷们怎能就打几只小野兔回去呢,当然不会,他们会再向前行驰,寻得几家常去顾临的猎户家,将猎户家近几日打得的猎物尽都买走,然后将猎物各家分了,捆挂在扁担上,由家仆抗着,大呼小叫地往回走,一路上把游猎的威风英气抖得十足。 最近一次游猎,杨二少带上了夕斌。本来,跟从少爷游猎是没有夕斌任何事的,少爷出游要带的人必需是机灵的,善献殷勤的,夕斌好像在这两项上没沾到一点边,况且,杨总管就没打算让一个干粗重活且又总令他生厌的下人去跟随少爷,只是杨规此去县城忙生意,带走了不少家仆,近时田地里的事情又多,人手不够用,这才让夕斌跟了去。 杨二少爷有一只猛犬,据说是生自雪域,通体乌黑,四肢粗壮,高可齐人腰,最是凶猛无比,杨二少给它起了个名子,叫黑虎,喜爱得简直要胜过他的两个孩子。每次出游,黑虎必要带在身边,杨二少的箭法出奇的差,之所以每次都能捕得小猎物,全赖黑虎出力。 这次游猎亦同以往,约了四五个旧交,跟了一众家仆,一路高调喝喊,依然是先巡走附近的几处村镇,张家镇是必经的一处,这日却巧,张家镇正逢集市,镇口堵满了人,阻住少爷们的路,有人提出绕镇而行,有人却不肯,穿得如此华丽,行得如此排场,为的就是在人前显耀,绕过去,又给谁看去?杨二少也是好显耀的人,便决定穿镇而过,一行人提缰执鞭,几个凶悍的仆从在前推搡开行人,其他仆从则左右护住少爷们挤进了集市里。 黑虎由一名贴身的家仆牵着,本是跟在杨二少的马旁,人多一挤,就把家仆连同黑虎一齐给挤到了路边。 这时候,一名挎着提篮的小姑娘随着母亲正在集市里逛,小姑娘的篮子上蒙了块麻布,布下是一块刚买到的由油纸包住的香卤肉,那香卤肉的味道实在过于香美,引得黑虎按捺不住,拧过头,向小姑娘的篮子探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七章 救母女力劈恶犬(下) 小姑娘本是被那些穿戴花哨的少爷们吸引过来的,仰着头只顾向上看,不料挎在臂弯的篮子忽地晃动起来,似有人要抢夺,小姑娘忙拉住篮子,低头去看,却看到一只奇大的黑狗头伸在自己胳膊下,正用呲着利牙的大嘴咬夺提篮,小姑娘“哇呀——”一声惊叫,撒手一扬,将篮子甩了出去,甩出的篮子恰又翻扣在黑狗的头上,黑狗也被惊了一跳,即刻就暴怒起来,甩掉提篮,张开血盆大嘴一口咬定小姑娘的胳膊,小姑娘吓得五官俱移,边甩胳膊边呼亲娘,那恶狗凶性更起,死咬住小姑娘猛一甩头,将小姑娘摔拖在地,再向前扑,去咬小姑娘的脖子。 与此同时,牵狗的家仆用足了气力,拼命地回拉牵狗的绳带,一时竟使恶狗下不得嘴,那小姑娘的母亲也已转回身,见状却惊得不知所措,急扑在地张臂抱住女儿,将身体隔在恶狗与女儿之间。 恶狗此时已狂性大发,突然回头,向家仆咬来,家仆吓得一丢狗绳,转身就跑,恶狗也不追,转回头一口咬住那母亲的肩头,狠命一撕,连衣服带肉扯下来血淋淋的一块,并不舍弃,再张嘴一口,又咬住血肉模糊的肩头,狠命甩头要将那母亲扯翻身,那母亲嘶声惨呼,死死抱住女儿不肯翻转。周围的人都被这突现的恐怖场面惊得呆住了,有几个反应快的汉子想冲上来拉狗绳,却被恶狗那血红的凶眸逼得不敢动手,只好隔开一段距离,大呼小叫地喝吓恶狗。 有一个挑柴的汉子,撤下扁担,冲上来抡扁担在狗背上狠砸了一下,恶狗咆哮一声,松口丢了那母亲,反扑向挑柴的汉子,汉子心慌边向后退边抡足扁担狠砸狗头。 “不能打——”杨二少爷大呼起来,抬脚向身边的随从踹出一脚,“快去,别让他伤了我的黑虎。” 众家仆并不敢上前,只冲着那汉子大声喝叫,挑柴汉子也不敢多惹事,拖了担子远远地躲开。 恶狗并不再追,仍扭回头扑向地上的母女,一口咬下,这一口咬却是在那母亲的后脖颈上。 “拉回来,把黑虎拉回来。”杨二少爷又大呼起来。 没有人敢上前,众家仆唯一敢做的事,就是把吆喝声再加大一些。 那母亲被恶狗咬得要支撑不住,抱女儿的手也已松开,汩汩的鲜血从她的脖颈上冒溢出来。 杨二少身边的一名游伴惊道,“不好,再不拉开要出人命了。” 杨二少急道,“怎么办?可也不能伤了我的黑虎啊。” 正在此时,忽有一个人影疾风般冲到了恶狗身后,身子一歪横压在狗背上,双手伸出,一手扳住恶狗的上额,一手扳紧恶狗的下额,将恶狗的头颈死死地挟在腋下,看那个人的架式,竟是想用双手将恶狗的嘴生生扳开。 膘壮的恶狗怎肯就范,一张嘴死咬住那母亲不放,并不断扭动身体想甩开压在背上的人,那母亲脖颈上的血越溢越多,突地喷出一股溅在来救者的脸上,那人被血一激,又见恶狗凶狠不肯松口,不禁大怒,忽发出一声霹雷般的暴喝,随着这声暴喝,那人的双臂突然左右张开,随之,人们就听到一种奇怪而凄厉的叫声从那人身下传出,叫声很快就变得微弱,那人缓缓直起身子,双臂也慢慢垂下。 恶狗已瘫在地上,四肢还在痛苦地抽搐,狗头粘满了血,分不清是那母亲的血还是狗的血,但人们却分明看到,狗的上额与下额却是被硬生生地扯劈开了。 所有的人都看呆了,诺大的集市上,除了小姑娘的哭声和母亲的呻吟声,再别无声响。 许久,一名同游的少爷颤声道,“这人好大的力气。” “黑虎——”杨二少仿佛被唤醒,嘶声呼道,“我的黑虎呀——” 杨二少跌跌撞撞扑到黑虎身旁,瞧着血淋淋的狗头,却也不敢用手摸,只顿足捶胸地哭喊。 同游的几名少爷见没出人命,都松了口气,各拿出些碎银塞给母女俩,又托了几名乡民搀了去找郎中治伤,打发停当,再回头来安慰杨二少。 杨二少正哭得凄惨,一抬头,见那个害死黑虎的人仍站在原地未动,穿的却是一身家仆的衣着,就指着大喝,“你是谁家的奴才?谁家的?” 同游的少爷们面面相觑,瞧了瞧那人,都摇起头来。 杨二少的亲随忙凑过来,俯在杨二少耳旁道,“少爷,这是咱家的奴才。” “什么?”杨二少惊讶地打量那人一眼,“我怎么从未见过?” 亲随道,“是在后面干粗活的,家里最近人手缺,拿他来充数。” 杨二少挺了挺腰,“既然是自家的奴才,去,把他给我捆了,捆结实了。” 几个家仆扑上前,用绳子将那人捆住,那人也不反抗,也不出声。 杨二少爷又吩咐人将死狗搭到自己的马上,亲自牵着缰绳,一脸悲戚地往镇外走。 同游的少爷们早已败了兴致,见约游不能成行了,便安慰杨二少几句,也都各自回去了,其中一人问杨二少,“杨兄,你打算怎样处置这个奴才。” 杨二少恨恨道,“一命偿一命。” 那少爷吃了一惊,道,“可别把事闹大了。” 杨二少道,“我自有处分。” 杨家宅院里已很长时间没热闹过了,今天竟热闹起来,不过这热闹闹得有些歪邪,是为一只叫黑虎的死狗大办丧事,购置棺椁,架起灵棚,还准备祭品丧衣,一时间,宅府内外沸沸扬扬一片忙碌。让仆人最感歪邪的就是灵棚前的大树上吊起一个人,有认得的说,这是后院干粗活的夕斌,不知为什么吊在树上,向随少爷回来的人打听才知,是为了救人弄死了少爷的爱犬,还听说少爷要让他一命抵一命。 二少的妻子是个心慈明理却又怯懦的人,见丈夫如此胡闹,也不敢劝,家里能主事的人,老妇人前些年就已过世,杨管家在外收租钱一时回不来,思来想去,就想到了尚在闺阁的小姑子,这位小姑子虽只有十六岁,却是个性格直爽又极有主见的人,两个哥哥平时也都宠着她,她说一句话,往往要比老爷子说十句话还管用,于是,她就匆匆往小姑子的香院赶去。 杨二少此时的心情已到了悲痛加沮丧带窝囊的地步了,亲随们办的事总令他感到恼火,命他们购置来的棺椁竟然装不进黑虎。 “饭桶——”他骂道,“上面不能再刻几个字吗?” 亲随挠挠头,“少爷您没吩咐啊。” “这难道还要我吩咐吗?” 于是,杨二少就亲自跑到棺材店,选了一口上好适中的棺材,硬要人家在棺椁边刻上“吾儿黑虎”四个字。刻完字,就带着棺材往回赶,赶回来时,却愣了。 灵棚没有了,树上吊的人也没有了,宅里上下也安静得像往常一样,院子的一角,死狗躺在地上,四肢被绳捆着,一只木杠穿在绳间,几名家仆正坐在树底下聊天,像是在等人,看到少爷回来,就一起站起来,他们要等的人显然就是二少。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杨二少指着院里乱笔划一圈。 一名家仆答道,“是小姐吩咐的。” “小姐——?”杨二少愣了愣,“这事她管得着吗?”顿了一会,又道,“你们就听她的?” 家仆一副很为难的模样,“少爷,小人们是做下人的,小姐吩咐的事,小人们也得听啊。” 杨二少揪住自己的头发,在院子里胡乱转了几圈,忽又指着大树,叫道,“那个害死黑虎的畜牲呢?” “小姐让放下他,他应该回后面干活去了。” “啊——啊——”杨二少大呼着跺脚,用两只手轮番捶着前胸,捶了好一阵,身子忽然像晒蔫了菜苗,垂下双臂和头颈,无力地伫在原地,停了一会,摇头道,“把黑虎盛了,弄出去埋了吧。” 转到第七天,杨二少带了两名亲随,悄悄出门,买了些祭奠的用品,跑到黑虎的坟前将祭品烧了。祭品变成了一团团纸灰,忽来一股怪风打着旋把纸灰托到了半空,突然风散了,纸灰便纷纷扬扬地散下来,落了杨二少一身。 “是黑虎怨我吗?”杨二少问亲随。 “黑虎哪是怨您呢,少爷您对它这么好,又这么风光地下葬,它感念您的恩还来不及呢,怎会怨您?” “那么,它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撒我身上呢?” “是它想您了,像往日那样爬在您身上。” “可怜的黑虎——”杨二少禁不住又落下泪来,“它一定是怨我没为它报仇,黑虎放心,这仇,迟早会报的。” 正念道间,听到有人远远地喊,“少爷——” 回头望去,见是家里的一名仆人匆匆跑来,待跑到近前,仆人气喘吁吁地道,“不好了,少爷,家里出事了——” 家里的确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了。 杨二少赶回来时,见杨管家在厅堂里搓着双手来回急转,自己的妻子虽是坐着,两只手却焦虑不安地扯着袖边,只有小妹静静地立在嫂子身旁,目光跟随着杨管家来回的移动。 “出什么事了?”杨二少喊着进了厅堂。 “二少爷,你可回来。”杨管家舒了口气。 “快说,什么事?”杨二少催道。 “是老爷那里出事了。” “我爹?怎么了?做生意亏了?” “亏了还好,不是亏了” “那是怎么了?钱让伙计卷跑了?” “是遇上官司了,老爷和大少爷都给下到狱里了。” “啊——”杨二少慌了神,“杀人了?” “没杀人,但罪名也差不多。”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倒是快说呀。” “二少爷你这总打岔的,我可怎么快说啊?” “行,行,你说,慢点说。” 杨管家便将杨规如何出的事说与了杨二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八章 护孤主恶斗七煞(上) 杨规在县城里的生意一直进行得顺风顺水,薜守德的供货很及时,除了珠宝,也供上等皮货、锦缎之类,这些货都被拨到杨家开在县城里的各个商铺里分销,因为货品质优档次高,销路得很好,几个店铺都盈利颇丰。 然而,正在杨规洋洋自得的时候,县衙的差人突然出现,只道声奉差拿人,不由分说便将杨规和杨大少爷一同锁了,押去县衙。不止如此,杨家在县城里所开有店铺一并被封,特别是那座刚开的珠宝店,内中的珠宝当日就被官差收缴一空。 突出其来的变故令杨宅上下一片惊慌,现下能主事的,只有杨家少夫人,少夫人虽也着慌,但因要独自担起处理突变的责任,就迫使自己镇静下来,于是,她首先想到的是要先弄清楚杨家父子被抓的原因,便自家里集了些银两,托人到县衙里去打听消息,结果,打听回来的消息,令少夫人全身凉透。 原来,有人在杨规的珠宝店里发现了被匪人劫掠去的自家珠宝,便跑到县衙举报,县令许大人对此极为重视,遣人彻查珠宝店,结果发现,店里所有珠宝均是遭匪人劫掠而遗失的,被劫掠者广布于凉雍二州各处,因所报被劫掠的清单早已通报各郡县,故而对照清单,所劫物品均被一一理出,再查检杨家其它店铺,除粮号外,各铺所售货物中均有被劫物品,因此,杨规父子就被定上了个伙同贼匪窝赃销赃的罪名,入监候审。 被托人再询问要花多少钱能平了这个案子?对方摇头道,“难啊,若是平常的贼匪,多花点钱,上下打点,能买个不死,可这贼匪却不同寻常,是横行陇西多年,杀人如麻、嗜血如命的西凉四十二黑煞,哪一个沾了他们的边,只有死,谁都保不住。” “天呐,怎么会是西凉黑煞?”少夫人听到这消息,两条腿就软了。 “我猜测啊——”身旁的家仆说,“和老爷合伙做生意的薜守德,应该就是西凉黑煞里的一个。” 少夫人此时方寸大乱,只自顾自地哭天喊地,那些家仆丫鬟的听说家主摊上了官司,又跟贼匪扯上关系,各都慌乱,怕被牵连,瞅着宅里有值钱的东西,卷了就走,一时间,身边就只剩下从乡下带来的两个跟从还在,其中一个劝少夫人,赶快把这里的事告诉给家里,让二少爷和杨管家想想办法。少夫人得了提醒,就遣那名家仆赶回家送信。 此时,杨二少的脑里是苍白一片,他不知道自已该想点什么,更不知该怎样去做,呆呆地伫了一会,忽拉住杨管家的衣袖,问,“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杨管家沉吟一会,道,“老爷摊的这官司实在太大了,不过,这衙门里的事,还没有是用钱解决不了的,不过……”抬头环顾一下厅堂,叹了口气,“恐怕这诺大的家业也就此毁掉了。” “能……能使那么多银子吗?”杨二少的声音有些发颤。 “只怕不够啊——”杨管家道。 “只要能把我父兄救出来,这家业不要也罢。”这句话是杨小姐说的,说得很清脆。 “是,是,”杨二少附和道,“这个时候了,银子家业都是次要的,保住我父兄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杨管家点点头,道,“我这就马上去县城,家里现呈的银子我都带去,估计也得有三四百两,这点银子只够保老爷和大少爷在牢狱里少受些罪,我走后,少爷你赶快把镇里的所有店铺都盘出去,换成银两,还有闲置的房舍也都卖了,田产也要卖些,总要凑足四五千两银子才行。” 杨二少频频称是,“好好,我卖,我卖。” 杨管家愣了一下,又道,“少爷记住,其它的田产都可以卖,唯有那三十顷良田和两处果山千万不能卖,那是杨家的祖产,售卖祖产,是违逆先人,不可为之啊。” “我知道,我知道。” 杨管家盯着杨二少看了一会,眼神中忽现一丝凄凉,杨二少心中发慌,便道,“我保证,不会卖的。” 杨管家长叹一声,“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卖,万不得已时……”杨管家顿了顿,道,“两年前,邻镇的刘大户就想买那片地,老爷自然没答应,去年又来问了一遍,价格抬高了一倍,老爷给回绝了,现今若是他还肯出那个价钱,倒是可以考虑,究竟如何你和小姐商量着办吧。” 杨管家说完这话,摇了摇头,委顿着身子走出了厅堂。 自杨管家走后,杨二少就开始忙碌于卖房卖田产的事了,急卖的田产房产自是要受制于人,要买的人便一味的压低价格,杨二少又不会谈价,懵懵懂懂地不知所措,还亏了杨管家走时,嘱托几个在杨家干活的老人给帮协着,其中管账的王先生最为出力,和买家商谈多由他操持,上下一齐努力,总算没亏得太大,把计划要变卖的大都卖出了出去。 过了几天,杨管家来信说,县衙里的关节也打通得差不多,需要至少六千两银子,这也只能买得老爷和大少爷改判轻罪,不至极刑。 如今的杨家除了一座搬得空荡荡的宅院和祖田外,再无可卖之物,这时,也已凑齐了五千多两银子,未足的,又向邻近关系较好的大户借了一些,总算凑齐六千两。如此重要数额又大的银两,非杨二少亲自护送不可,临行时,妻子和小妹千叮万嘱,要他路上小心再加小心,而见过世面的管账王先生则告诉杨二少更多外出的实用常识,譬如走大路不要走小路,不要和陌生人谈话之类,还告戒要日上三竿才行路,不到傍晚就住宿,其实,到县城赶紧些也就是一天的行程,还谈不到住宿的事。是时,家仆已遣散了大部分,只留下几个当下可用的,杨二少留下了两个常跟他的亲随,这次去县城便带上了他俩。 杨二少一早就启程赶路了,他走后,二少夫人就缀缀不安起来,一个做惯少爷的,没经过历练,突然背负起营救父兄这么大的责任,他能承得住吗?想到这些,二少夫人又后悔没有阻止丈夫此行。 二少夫人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而是太实际了,就在杨家上下众人在不安与企盼中渡过了午时,杨二少出现在了门口,他是走着回来的,马没了,连两个亲随也没了,显然,杨二少被劫了。 杨二少躺在床上喘息了近一个时辰,一句话没有说,两只惊惧的眸子直盯着顶棚,仿佛那上面有一张恐怖的脸正对着他。人们并不着急问他,只是围着他叹气,从他那里除了一件事已经没有什么可要问的,那件事必要问他,是因为他如今是杨家的一家之主,只有他同意才可以做,当杨二少踉跄地撞进大门那刻起,那件事就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那件事就是卖祖产的事。 到了傍晚,杨二少总算能喝进水去,眼睛也不再盯着顶棚,他可以看周围的人,看坐在床边的妻子,看到妻子,他的眼泪就止不住一个劲地流,流了半晌,才说出一句话,“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妻子的话便是宽慰,“人没事就好,能完完整整的回来就是老天还眷顾着我们。” 杨二少的眼睛里又闪跳着惊恐,仿佛又看到了他所见的恐怖一幕,他喃喃道,“他们太凶残了,太凶残了,一刀,就那么一刀挥过去,人头就掉下来了,太可怕了,太凶恶了。” 众人已猜到跟随杨二少的两名亲随遭到了怎样的厄运,二少夫人忙攥住杨二少的手,“别想了,别想了,那些都过去了,你现在是一家之主,眼下里这有很多事还要指着你拿主意呢。” 杨二少稳了稳情绪,抬眼看到了小妹,脸上立刻浮满了愧色,说,“做哥哥无能,看来,祖产是保不住了,我愧对杨家的先祖,我死了,就不要把我埋在杨家的坟营里了。” 众人听他说得悲戚,都不免恻然,几个伺候小姐夫人的丫鬟已在偷偷抹泪。 正在这时候,守门的家仆匆匆跑来,说是门上来了一位客人。 客人正斜坐在客庭里,手里摆弄着茶具,不时还喝上一口,这个人的穿着很普通,与一般农夫无异,只是面上自带着一股子凶恶气,他见有待客人走来,就站起身,看到来的是一位中年人,再往后瞧,随来的是一名家仆,就一愣,随便冲中年一人拱手,道,“杨二公子呢?他怎么不出来?” 中年人一揖,道,“二少爷身体抱恙,难以见客,托在下照应贵客,不知贵客自哪里来,来此有何贵干?” “你是谁?” “在下姓王,在杨家已经几十年了,做些记事管账的杂务。” “哦,王先生,也是杨家的老人了,好吧,既然杨二公子身子不好,就由你代给传个话吧。” “请贵客坐下说。” “不必了,白日里让杨二公子受了惊吓,我家二哥感觉着过意不去,实也没想吓他,只怪二公子那俩跟班太不听话,惹怒了几个脾气不好的兄弟,下手狠了些,不过吓着了二公子,实属不该,这不是,二哥特意遣我来跟二公子道声歉。” 王先生听到这里,已知面前这人便是打劫二少爷的劫匪,心中虽慌,却也强镇定住,一揖手道,“在下会带到的。” “嗯……还有个事。”客人道,“我二哥不是一个很看中钱的人,他更喜欢交朋友,就像杨二公子这样的,他爱交,也都是因为交友心切啊,反把二公子吓着了,二公子走得也急,把整包的银子落在我们那儿了,你告诉二公子,让他放心,他的那些银子,我们一文没动,就等着他来取呢。” “噢——”王先生只应了这一个字,他知道,劫匪说这些话是在铺路,他要听劫匪的目的。 “我二哥啊,讲的是义气,整日带着兄弟们跑来跑去的,顾不上自己,着实是兄弟们把他给拖累了,直到现在还没娶妻生子,这不是听说杨家小姐长得像仙女似的美,就托我做个媒,来向杨家小姐提亲,我们是做什么的,王先生也知道,来是一阵风,去也是一阵风,不讲求什么聘礼迎娶的,只需要把小姐送过来就行了,这事嘛——你们也没什么可以多考虑的,早早定下吧,明天午时,我们在镇西十里白杨坡接人,人接着了,你们就顺便把银子拿回去,我们知道,这银子对你们来说至关重要,对吗?” 王先生不动声色,微微一拱手,“你的话我会带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八章 护孤主恶斗七煞(中) 来客走了,王先生没有送,他是不会去送一名劫匪的,并非他洁身自好,只因他的双腿仍一直在微抖着,他根本迈不出一步。 那劫匪临走时,观察过王先生的脸,觉得不太放心,就又搁下一段话,“我们是绿林中人,讲的是信义二字,你放心,我们不会做失信于人的事,否则也就没法在世上混了,只要人一到了,银子尽管拿走。” 劫匪的话,王先生并没有认真去听,他只默求这劫匪尽快从这里走出去。 王先生是在吐气吸气了好一阵子,才能挪动脚步的,他缓缓地抬脚,慢慢地向后堂挪去,全然没注意到屏风后面还隐着一个人。 杨二少已能坐在床沿吃东西了,他刚刚喝了一碗粥,妻子正递来毛巾为他擦嘴,见王先生走进来,就问来客是什么人。 王先生先叹了口气,把刚才的事向杨二少说了。 王先生的话还没说完,杨二少就狠拍了一下床沿,怒道,“这帮天杀的恶贼,竟然打起我妹子的主意,我就算砸锅卖铁,也绝不会拿妹子去换银子。” 王先生微一思索道,“小姐一般不太出门,她是怎么被贼人盯上的?” 杨二少愣了愣,忽一拍脑额,道,“我说的呢,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王先生和杨妻都诧异等着杨二少继续往下说。 杨二少道,“白日里碰到那些贼时,只有为首的贼头脸是蒙着的,可那人的声音听着却有些耳熟,当时也想不起是谁,现在想起来,一定是他。” “是谁?”王先生和杨妻同时问道。 “薜守德——,没错,就是那个天杀的恶贼,害了我父兄,现在又想霸占我妹子,恶贼,恶贼——” 杨妻一旁点头,“是了,之前,老爷和这恶贼交好的时候,把家里的人都与他一一引见过,想是那恶心贼自那时起就打起咱家妹子的主意了。” 王先生点头道,“那贼人楚心积虑,用心险恶,就算真的把小姐送去,贼人也未必会归还银子,那时,才真是落得人财两空呐” 杨二少摆了摆手,道,“动我妹子的心思,绝无可能,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你嘱咐一下下人们,不要让他们乱讲乱传。” 次日晌午,空荡荡的杨家大宅显得比前几日还死气沉沉,空旷的院落几乎没有人走动。过了辰时,杨二少才起床,吃了些早点,自觉身子已经恢复,便要遣人去找王先生及几个杨家的老人过来商量如何变卖祖产的事,人还没遣出去,王先生却急匆匆跑来。 “出事了,二少爷。”王先生人还没进屋,声音先到了。 杨二少惊了一跳,待要问,王先生迈步进门先说了,“小姐走了。” 杨二少一愣,“走了?我妹子?她走了?” “是啊,离家走了。” 杨二少缓缓摇头道,“想是昨天劫匪要她去换银子的事被她听到,害了怕,就逃走了。” 王先生用异样地眼神瞧着杨二少,顿了一下,道,“后院的轿车不见了,想是小姐套了轿车走的,可是,赶车的老刘却还在这里没走。” “这倒怪了,我这妹子……别是跟了哪个中意的跑了吧?哎——,走就走了吧,也好,总比被那些劫匪惦记着,整日担惊受怕的好,只是,不知道带够银两没有。” “小姐……小姐她,”王先生摇了摇头,微叹口气,道,“小姐不是出逃,是赴约去了。” “赴什么约?”杨二少讶异地盯住王先生。 “还能是什么约?小姐在舍身救父兄呐。” 杨二少“啊——”了一声,“她是见劫匪去了?” “没错,我刚才来时,门上的对我说,小姐一早就出门了,还带走了两个仆人,我问小姐出门做什么,门上的也不清楚,我就赶紧去后园,找到小姐的贴身丫鬟,那丫鬟起初不肯说,经不得我吓她一吓,才对我讲,小姐昨夜曾对她说,如今只有舍出命去做成一件事,才能救得父兄来,小姐自责自己一向没用,只有这件事可以出得力,眼下定要豁出性命去做,小姐又说做那事极险恶,不许丫鬟同去,还嘱她不许对别人说。” “哎——”杨二少一抖手,“傻妹子啊,她怎么能轻信贼人的话呢?贼人若讲信义,就不是贼人了,她这一去径直是往火坑里跳啊,最可恨的就是老刘,我跟他说过,凡要出车一定要经我同意,可他就是不听话,他……,嗳,你刚才说老刘没有去?那是驾车是谁?” “是夕斌,少爷。” “夕斌是谁?” “一个干粗活的下人,哦,就是前几日,毁了少爷爱犬的那个下人。” “是他?嗨哟——这家里的仆人都辞去大半了,怎么独独留下他了呢?这是个祸根呀,哎哟,这个天杀奴才,真是害人不浅啊,害了我的黑虎不算,这番又害我的妹子,待我抓到他,一定把他千万剐了。” “少爷,眼下你看怎么办呢?” “怎么办?这还要问吗?快派人去追啊。” 王先生回头向门外瞧了一眼,道,“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两个跟在车后的家丁不知什么时候不见的,这两个家丁身强力壮,是杨小姐特意选定的。自从点了他俩跟随出来后,他俩人就一直在车后小声嘀咕,其中一个想是早已得知昨晚劫匪的来意,又见这路途方向正是冲着镇西白杨坡去的,脸色即刻变得煞白,便与同行家丁悄声说了,那人听了也是心惊,嘀咕此去见凶匪多是有去无回,愈想愈怕,便寻个机会,一同拨草溜掉了。 杨小姐终于发觉两名家丁溜走了,她撩着布帘,瞅着赶车人夕斌的背影。 小姐说,“他们俩跑了。” “知道。”夕斌说。 “你早就知道他俩跑了?” “嗯。” “你为什么不跑?” “我要赶车。” “你知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您刚才告诉我了,白杨坡。” “那你知道我要去见什么人吗?” “昨晚就听说了。” “那你还去?” “是小姐要去,我为小姐赶车。” “你不怕吗?” “小姐怕吗?” “怕,当然怕,只是,我别无选择,我要救我父兄,只能走这一步。” 夕斌侧回头,向车里的小姐瞅了一眼,又继续前视,道,“小姐初涉世事,贼匪的话是不可轻信的,若是他们把人留下,银子也带走了,怎么办?” 杨小姐叹了口气,道,“这个我也不是没想过,不过,除此之外,已没有其他好办法了,我只能赌上一赌,赌输了,我就和贼人同归于尽。” 夕斌没有说话,默然良久,道,“其实,杨家还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是还有……” “祖产,是吗?”杨小姐道,“卖祖产是忤逆先人,是大不孝,相信我爹宁死也不会让卖祖产的,况且,我杨家只剩下这份祖产,父兄即使现在保全住性命,将来还要靠多方疏通才能解救出狱,没有祖产,拿什么来疏通?而且,杨家老老少少以后也都要靠着这份祖产过活,祖产没了,一切就都没了。” “一肩担起全家的安危荣辱,也真难为小姐您了,好吧,就算劫匪讲信义,把银子还了,难道小姐是想让我一个人把银子带回去吗?” “没错,只能由你带回去。” “你不怕我独吞了银子?卷钱逃了?” “一个为救一对素不相识的母女而肯拼出性命的人,难道会负了与他相识的人吗?” 夕斌又沉默了,沉默了许久,久得杨小姐撩帘的手臂都酸了,她只好垂下手臂,任帘子遮住轿车门。 当夕斌的声音再次传来时,那话却是,“小姐,前面就是白杨坡了。” 白杨坡,并没有一棵白杨树,甚至连一棵像样的树都没有,大都是一丛丛低矮的灌木,随着坡度的隆起,再往上灌木也渐少了,只有杂乱的草,而到了坡顶,竟连杂草也没有了,只是一片光秃的黄土,为什么被唤做白杨坡,当地没有人能解释得清,也许原本叫白羊坡,羊在坡上吃草,才会吃秃了坡顶,后来人们同音误传,便传成了白杨坡。 还在坡下,远远的就可以望见光秃的坡顶上立有几个人,再近细看,是五个人和八匹马,人骑在马上,一动不动,宛若几座石雕。 轿车继续向坡上去,通上坡顶的路并不宽绰,刚好能容得下一辆轿车。坡很缓,所以,车子并不费力地就奔到了坡顶,终于,也看清了那几座石雕一样的人。 一个人在前,四个人列成一排在后,后面的四个人面容凶恶,肤色黝黑,和着在身上的黑衣溶成一体,他们的腰间都插有一把长柄刀,刀头略弯成月牙形,刀身窄长,刀其实是别在腰带上的,没有刀鞘,刀刃一直晃着寒冷的光,可以将所有投来的目光刺得战栗而避缩。 前面这个人的脸是无法看完整的,他的眼睛下面遮着一块面纱,纱在微微起伏,是在呼吸,有时会突突地跳,却是在笑,笑得很是得意。 夕斌勒住了马,使轿车在距那五个人十步之外停下了。 夕斌跳下马,如一个老练的赶车人,习惯性地为车马整束了一下缰带,然后,很规矩地立在车旁,大声说,“小姐,到了”。 车帘撩起,杨小姐探出身子,挑目向前看去,于是目光就与那个遮面人的目光相撞了,目光相撞时,遮面人的眼睛里立刻欢跳出难以抑制的喜悦。 杨小姐稳了稳慌乱的心神,大声说,“就是你劫了我家的银子吗?” 遮面人道,“小姐误会了,我们没有劫,是令兄将银子遗落在我这里了,你看——”抬手指着一匹无人骑的马,那马上驮着包裹和布袋,“银子都在那里,没动一文,只等令兄来取,不过,我看令兄好像没有来呀,是不是身子抱恙啊?” 杨小姐道,“我阿兄很好,不用你挂记,银子可以由我的马夫带回去。” “当然——”遮面人又指了指另一匹无人骑的马,“这匹马是专为小姐准备,马很温顺,是刚洗刷过的,马鞍也是新的,很干净,就请小姐下车上马吧。” 杨小姐犹豫了一下,道,“银子呢?” “放心,小姐只要一上马,银子马上就会装到车上去的。” 杨小姐仍觉不妥,待要再说,忽然听得夕斌的低语声,“叫他过来,接你下车。” 杨小姐不知夕斌有何用意,也不及思想就照做了,她大声且带着些高傲地说,“既然你是迎娶我,总要有些诚意,纵然没有喜轿彩乐,至少也该亲自来携接一下吧?难道要我就这样下车跟你走吗?” 遮面人大笑,道,“是我粗莾了,合该要接,要接的。”便甩掉缰绳,跳下马,大步向轿车走来。 杨小姐见遮面人向自己走来,禁不住有些慌神,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便去看夕斌。这时的夕斌却伏躬下身子,半跪在轿车沿旁,显然是在为下车人做垫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八章 护孤主恶斗七煞(下) 倾时,遮面人已到近前,昂脸瞧着杨小姐羞红的娇容,越发欢喜,双脚立于车旁,伸出一只手去接小姐。 就在这个时候,遮面人忽觉自己的左腿膝处剧烈地一痛,还未及反应,右腿膝处也是一痛,即刻,两腿的痛疼使他无法站立,身子便狠摔在地,急去查看自己的双膝,膝头竟已被砸碎,几块白森森的碎骨呲出皮外。 遮面人这才觉出痛彻至髓,嘶声惨叫起来,惨叫时,他分明看到刚才那个忠顺的马夫已直起身子,手里还多了一把长柄的斧头,那是一把极普通的劈柴用的斧头,他的一双膝头就是被这把长柄斧砸碎的,他开始是惊讶,接着便是惊恐,继而,他绝望了,因为这时,那个马夫已提着柴斧毫不犹豫地向他的四个兄弟飞奔而去,挟着一股无所畏惧的坚定,他感觉出这种坚定是无人能够阻挡的,阻挡者只有粉身碎骨。 夕斌冲向四个人的同时,那四个人也同时驱马向他冲来,双方都是气势如虹地相对而撞,只是,夕斌是斜冲而去,他奔向最右侧且是距他最近的一个人,这个人的刀早已拔出,刀光在闪耀,他的马是其中最敏捷的,他的刀也是其中最快的,马快,刀更快,夕斌已经身在刀光下,刀自上而下斜斜地划出一道弧光,光仍耀眼,刀仍在手,马仍在疾奔,马上的人却伏在马背上,一颠一起随马而去,他的后脑已经被砸出一个凹陷,刚才,一只斧头就是从这里拽出来的。 第二匹马几乎是挨着第一匹马的马尾驰到的,马上的人对奔在前面的兄弟充满了信心,他知道前面的一刀下去将是什么结果,而他不过是来补刀的,补刀不需要更多的力量,需要的是技巧,所以,他的刀并没有举起,而是横握在手,当他突见前面人影跳闪,斧头旋砸在前面兄弟的后脑时,他竟然做不出任何应变的反应,因为他冲击来的速度太快了,他来不及想,也来不及怕,他只能按着原来的设想,挺刀向前面那个在马前跳跃的人刺去,他并没有把握能刺到那个人,因为他本就没设想过那个人会以出人意料的快,冲到自己最难受的左侧,他刺出的刀的确很不准,可是迎面的斧头却来得极准,那斧头几乎是从前一个人的后脑直接拽到后一个人的脸上的,斧身的大半都陷进了脑颅里。 马继续前驰,马上的人却被陷在脑颅里的斧头硬生生地留在了原地,人仰在地上,斧头陷在脑颅里,夕斌手握斧柄还未及拔出,而这时候,第三匹马已经到了。 第三匹马虽不是其中最快最敏捷的,但却是最会跑的,它在奔跑中只微微调整斜度,略向左偏,便给主人亮出了施展武器的最佳空间和角度,它的主人几乎不需要做出任何花哨的动作,只将身子略侧,将手里的刀或高或低地伸出一横,借着马前奔的速度和惯力,刀锋就可以自然且轻松地横扫对方的脖颈,而现在,马上的主人就是这么做的,只不过当它的主人在习惯性做这一动作的同时,就开始后悔了,因为他的对手并不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凡夫,也不是被吓破了胆闭目待死的人,那是一个比他还狠,比他还凶的人,然而一切都无法挽回重来,而结果果然也很悲凄。 刀自然不会碰到夕斌一丝一毫,躲避这种借力横扫来的刀,只要心不慌乱,任何人都能躲得开,更何况是夕斌,夕斌是伏在地上躲这一刀的,之所以要伏在地上,是因为他要将两只手撑地,一条腿半跪支地,而把所有力量都集中在另一条腿上,这条腿是侧踢出去的,恰就在刀自头上扫过,马在身边疾驰过半时踢出的,踢中的部位是马的侧腹,这一腿蓄存了多大的力量?大概只有马的主人知道,而那匹马是永远不会知道了,因为在它凌空侧翻了两个筋头,再在地上折翻了三个滚之后,脖子已被生生折断,立时就闭气了,马的主人还算侥幸,在空中翻腾时,就奋力挣离马背扑向地面,即使如此,也摔得昏头涨脑,一时分不清南北东西。 陷在脑颅里的斧头被拔了出来,斧身蒙着血浆还挂着白色的脑浆,凝厚的血从斧尖上滴落,随着斧头的前向行,滴成一行。 滴血的斧头是迎向疾驰而来的第四匹马,马上的人已经目睹了前三人的惨状,尽管惨状发生的很快,但对于他来说,已有足够的时间去惊骇,去恐惧,他是西凉黑煞之一,他们是悍匪,杀人如麻,嗜血成性,他们残忍,他们凶狠,他们就是依靠着残忍和凶狠在西凉纵横无阻,没有人能阻挡住他们,即使官兵也往往要退避三舍,他们以此创出了令人听之生畏,闻之丧胆的恶名,而这个时候,面对这样一个人,一个比自己还要凶狠的人,他所有聚集起来的凶恶只在这一瞬间就散得荡然无存,可以存下的,只有的恐惧,因为恐惧,所以当马疾驰近前时,他下意识地拉紧缰绳。 马的反应并不快,它没有理解主人为何在它疾驰中勒紧缰绳,它并不舍弃,双腿一抬,直立起来打了一个长长的响鸣,称长鸣声中,夕斌已经来到马前,马的倔强使它的主人几近崩溃,他双腿夹紧马,举刀起向夕斌乱挥乱舞,口中大叫道,“别过来,别过来——” 马仍没理解主人的意思,继续在原地打旋,许是平日里受了主人凶恶狠辣的影响,竟然将两只前蹄向夕斌轮番蹬来,夕斌只将斧一扫,即扫断了马的两条前腿,那马一头前跄于地,把背上的主人向前甩了出去,马主人大叫着“畜牲害我——”,身子不由自主向前飞去,前面正有一柄斧头在候着他,于是,他的胸膛里就塞进了这把斧头。 血自斧头边缘汩汩地溢出,斧柄还在微微地颤,夕斌似乎没有要拔出斧头的意思,他伏身蹲在死尸旁,静静地看,不知是要做什么。 突然,身后传来女子的喊叫声,“小心身后——” 与此同时,夕斌突如平地拔起的一股旋风,忽地一旋身,人已斜转到三两步之外,曾立在夕斌的身后的那个人却仍旧立在原地,那个人正是从第三匹马上摔下来的人。 那个人大概是几人当中最凶悍的,摔在地上只滚了两滚,就强挣地爬起,尚在头晕昏涨时,就满地寻他的刀,刀在手,他也就清醒了,于是,他看到夕斌的后背,他紧盯着这个后背去,提住一口气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终于,他捱近了夕斌,他缓缓举起刀,将全身的气力都聚在这把刀上。 夕斌知道那声喊是轿车上的杨小姐发出的,其实,若是听得杨小姐的喊声再去抵御身后的偷袭,那他夕斌可能已经中刀了,在他将贼人和马一同踢翻之后,就已留出一分意防着那贼,他没有急着拔斧,就是在等身后的贼人,他在等贼人毕全力的一击,这时候,正是贼人门户大开无法防范的时候,他虽没有拔斧,但已暗暗将死尸旁的刀握在手里,就在杨小姐喊声刚起的间不容发之际,他的身子快旋了出去,刀随人去,刀过,却没有沾一滴血。 刀很快,刀在贼人的肚子上横划了一道长长口子,贼人只是感觉肚子一凉,接下来,他看到的一切终于令他感到恐惧了,肚皮上的口子忽然扯开,从里面翻淌并蹦跳出五颜六色的物什…… 这个贼人与其说是被杀死的,倒不如说是被吓死的,他也的确是惊惧于自己的惨状而先死的。 夕斌没有去看破肚而死的贼人,一眼也不看,他在看手里的刀,他将刀身在手里抖了几抖,并不如意,就将刀弃掉,去取回了斧头。 三匹无人骑的马似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些发愣,只呆在原地没有动一动。夕斌走过去,将驮辎重的马牵到轿车旁,将马背上的布袋包裹都卸了,果然有杨家的银袋,银子原封未动,另有一些银两,约有两三千两,不知是从哪里打劫来的,一并都塞进轿车里,这才提斧转到车辕旁,瞧那坐在地上的遮面人。 遮面人的两腿已废,钻心痛已将他折磨得奄奄一息,他的腰间也插着刀,自他坐在地上,就没想再动那把刀,刀对他来说已成废物。 刀现在就在夕斌的手里,这把刀虽然外形尺寸与其他几人相同,但握在手里明显感到不同,它很有份量,而且也很有韧性,轻轻一弹,翠响之后,余音绵长不息。这无疑是一柄上好的刀,就寻了块麻布,将刀缠了搁在车上。 夕斌提起斧头,将斧身上的血甩了甩,伸手揭了遮面人遮在脸上的面纱,面纱后的脸终于露了出来。 “啊——”杨小姐惊讶地轻叫一声,“是你——” 薜守德,这个人杨家上下几乎所有人都识得,不久之前,他是杨家的座上贵宾,和杨规以兄弟相称,杨家的人又怎能不识得他。 夕斌似早已知道这个人是谁,他扯下面纱并不是为看这个人的脸,而是用纱布去擦拭斧头上的血迹,他边擦边说,“薜守德不是你的真名,是吗?” 薜守德一怔,答了一声,“是——” “你是恶名昭著的西凉四十二黑煞,有没有胆量说出你真名?” “薜松。”薜松竟然在冷笑。 “薜松,四十二黑煞里的二头领,最是阴毒狡诈。” “朋友,我看你也不是什么车夫,可以的个真名吗?” 夕斌也是一笑,“我叫夕斌,是个无名之辈,我原来的确不是车夫,做车夫,是今天早上小姐决定的,之前,我只是杨家的一名做杂务的下人。” 薜松摇摇头,“朋友这么好的身手,做下人?我不信。” 夕斌道,“个中缘由也无须你知道,我只问你,你处心积虑接近杨家,绝不是为了借杨家的铺店销赃,你这分明是在栽赃,说,为什么要加害杨家?是谁指使你做的?” 薜松狞笑几声,“别费劲了,要杀便杀,从我这里你问不出任何东西。” 夕斌盯着薜松看了一会,点头道,“好吧,只能带你回去慢慢地审了。” 便将薜松双手绑了,扔进车里,又在嘴里塞了布,免他唤引来同伙,一切停当,便让杨小姐车厢里坐稳,拉下车帘,驱车下坡,按原路回返。 车辕行了二三里,前面现出一片小树林,路自林间穿过,远远的便瞧见路当中有两人两骑正在原地闲转,似在等候着什么。 行近看时,见两人身着黑衣,腰插长刀,装束分明与白杨坡的贼人一般无二,夕斌便压低声对轿车里道,“小姐小心了,前面有贼人。” 车帘微微一动,传来小姐的声音,“我看到了,左边那个,我认得,就是昨天来的那个。” 轿车停下了,拉车的马几乎和对面的两匹马头顶到头。 左边的贼人“呵呵”干笑两声,“我还以为你要冲过去呢,怎么样?赶车的,银子拿到了?” “在车上。”夕斌道。 “哦,是不是?我没骗你们杨家吧?人到了,银子拿走。” “是。” “怎么你们那么大的杨家,只你一个人来取银子?” “只有我肯来。” “嗯,嗯,银子到手了,你要去哪里?” “回杨家。” “太傻了,真是太傻,拿了这么多银子,为什么不自已留下,要给别人呢?” “你是要我私吞?” “对呀,就是私吞,有这么多银子,跑到一个没人认得你的地方,安稳地做个富家翁不好吗?” “哦,那我要谢谢你的指点。” “不用谢,不用谢,其实啊,过不多久,杨家的人就会知道银子是被你卷跑了,你赶的车子将会在几个热闹的村镇经过,然后车子被遗弃,你的下落就此永远不明了。” “难为你们安排得这么详细,你们这是想杀了我,然后栽赃给我?是吗?” 两个贼人相视一笑,左边的贼人道,“你很聪明,嗳?也怪呀,话说到这程度了,你还能这么稳稳当当的,倒叫我有些担心了。” “难免一死,怕也没用。” 右边的贼人提马来到车旁,将腰间的刀拔出,脸上却笑着道,“这位兄弟真是开通,放心,我的刀快,不会让你感觉到痛的。” 言还未尽,刀锋已斜砍向夕斌的脖颈,只是,他虽说自己的刀快,可是下刀时却很慢,至少相对于一把刺穿了他的身体,又立即脱离了身体的长刀要慢许多,因此,他在马上愣住了,举起的刀也就劈砍不下去了。 左边的贼人也在发愣,他只看到同伙的刀在晃,而鲜血却也是从同伙的身体喷射出来,他不明白同伙为什么要这么做,当他想明白的时候,他的胸膛也开始喷涌出鲜血了。 夕斌将刀身上的血迹擦净,又凝视了许久,才重又用麻布包缠住,轻轻地安在身边,执起马鞭一扬,打出一个翠响,拉车的马闻得鞭声,即就拔蹄前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九章 月暗星黑刀影疾(上) 清水县是一个一向沉寂的县城,城里的居民,日复一日的重复着简单而枯燥的生活,这里几百年来,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一件令人关注的事情,也没有一件可令人感到骄傲的事情,甚至连一件像样的值得大家谈论的绯闻都没有,就连数年前的兵灾都没有波及到这里,这里的人似乎一直都生活在令人羡慕的恬静之中,至于他们自己,其实并不甘于这种沉寂,也早已厌烦这种沉寂,但又一直苦于寻不到一个可以打破这种沉寂的机遇。 然而,机遇终于在最近降临了,县城迎来了几百年来难得一遇的沸腾,久被沉寂所压抑的居民,当然不会让这种沸腾转瞬即息,他们怀着高昂的热情,奔走相传,使这种沸腾持续高涨并有力地向四外扩散,其扩散的震撼力,另外人不得不对这个一直沉寂的小城刮目相看。 李痒就是被震撼力吸引来的,他现在正坐在茶肆里,饶有兴趣的聆听周围人的谈论,他没穿官服,只着一身便装,他是一个倾注全力做事的人,不摆官谱,不抖官威,他在督邮这个职位上干了很长时间了,其干练和严谨得到了郡守大人的赏识,他的下一个职位将是主薄,是郡守面许的,这个职位只有是郡守大人最信任的人才能得到的,李痒显然就是这样一个人。 茶肆里有嗓门最大的人,说起话并没有多少条理,却最喜欢抬杠,他粗的嗓子说,“杨家父子肯定是活不成了,这是通匪的罪啊!铁板钉钉是要砍头的。” 其中有健谈的,声音不大,说话却很有条理,每说一句话都会赢得众人的点头应合,他轻轻一笑,并不去看那个嗓门最大的,道,“事情还没有坏到那种地步,总是有办法可以挽回的。” 有人道,“我听说,是定了通匪的罪,挽回恐怕很难。” 健谈者又一笑,“罪是有,但没有最后定罪,定罪要有证据的,杨家店铺里的确卖的是赃物,赃物虽有,但却没有拿到抢劫财物的贼人,不能贼赃并获,杨家父子虽是销赃,但事出有因,老杨规在堂上一口咬定是误交了匪人,乡绅地保也愿意出面作证,证明那个姓薛的匪人是近两个月才假扮商贾与杨规结交的,而且杨家在当地的名声极好,杨规被称为杨善人,若说他有意与匪人勾结,谁能相信呢?况且,贼人未到案,无法指认杨规就是他们的同伙,这种情况下,杨家父子顶多就是一个误交匪类的罪,算不得死罪,只要动用些银两,上下疏通,保命是绰绰有余,说不准,很快就放了呢。” 一旁有人道,“还真是的,杨家有钱啊!虽说城里的买卖都给封了,乡下的地可多的很,凑齐万八两的赎人也不当回事。” 健谈者点了点那人道,“杨家的银子已经来啦!我听说,是杨家二公子亲自押着银子来的,我寻思着,这官衙上下,定都要发上一笔小财,只是不知道砸下这么多的银子,结果又是样了?” 健谈者未必是消息最灵通的人,消息最灵通的人应是座中的一位老学究,他并不急于参与谈论,而一直慢慢的品茶,静静的听别人说,直到这时候,他才缓缓道,“这银子是好东西,没有人不喜欢的,杨家二公子砸出的银子的确不少,衙门的各个环节也都疏通到了,只是啊!咱们的县大老爷好像偏偏不喜欢银子,闷下头,定是要办杨家父子的死罪,无论县丞、县尉和各个僚佐怎样为杨家开脱,县老爷就是不松口,看起来枉砸银子是不能把事情办好的。” 老学究的一番话,引来众人一片的唏嘘声。 “老先生,这县令大人不为钱财所惑,应是两袖清风的好官,怎听先生的话语中,似带讽亵之意,不知何故啊?”这话却是李痒问的。 老学究看了李痒一眼,摇头道,“看你是读过书的人,读书者多为求取功名利禄,汝身陷功名利禄之欲,必然不晓其中之害也,其害在只在于贪,人虽不贪于利禄,却贪于功名,虽不贪于一时之利,却贪于长远之禄,世人皆贪,官尤甚之,此利不时图,必于彼处有图也。” “据先生之言,县府拒利于此,必大得于彼?” “然也——” “彼得几何?” “不敢妄言。”老学究捻须摇头。 “嗨,嗨,二位,别之呀,也呀的,大家听不明白,能说些让我们听得懂的话吗?”有人按耐不住,插过话来。 老学究微微一笑,“我的意思,这杨家的案子很不简单,恐是翻不得的了。” “那银子岂不是白花了?到头来只落得人财两空。”有人道。 “可惜了那些银子。”有人叹息。 健谈者道,“若是这样,现在唯一能救杨家父子的办法,就是抓住那姓薜的贼人,问出实情。” 这时候,门口桌上有一位忽道,“我听说,那姓薜的贼人已抓到了。” 众人都惊讶地甩过头,去看说话的那人。 “你说的当真?”有人问。 “当然,”那人回答,“我的一个亲外甥,昨天刚刚从红崖镇回来,是他对我讲的。” “那你快说说,是怎么回事?”有人急切的道。 “要说起这事啊,他们当地人很多都不知道,人家杨家把这消息封得很死,还就我外甥知道,他认识在杨家干活的一个伙计。”那人的神情颇有些得意。 “好了好了,快说怎么回事吧。”有人催道。 那人清了清嗓子,道,“要说,这杨家二公子也真不容易,为了凑这一笔救命的银子,又卖房子又卖地,几乎把杨家产业都掏空了,可这倒霉的事还是不断的来,就在二公子押银子来县城的途中,遭了匪人的劫,银子全都被抢了,还好,二公子得了性命逃了回来,这一回来就一病不起呀,就在这个时候,那帮劫匪竟然派了个人来传话,说,可以用杨家的小姐换回银子,这杨家人肯定是不答应啊,可杨小姐是个孝女,为了救父兄,瞒着家人就去了,也没带什么人,就只跟着一个赶车的下人,嗨——,各位,后面的事儿可邪乎了,就是这个赶车的下人,轮着一把大斧头,七里咔嚓,把那帮劫匪全给劈了,劈了至少有三十多个,还把劫匪头给抓住了,那劫匪头正是那个姓薜的贼人,原先被劫去的银子也一并都回来了,杨二公子这次来县城,其实是第二次了,第一次差点丢了命,若是没有那个赶车的下人,恐怕是来不了这第二次了。” 健谈者微微冷笑,道,“听说,西凉四十二黑煞是一群悍匪,个个凶狠的无比,手段高强,他们最初被唤做二十六鬼,官兵追剿了十多年,不仅没被剿灭,反而变成了四十二黑煞了,杨家这个赶车的下人,一个人就劈了他们三十多个,这么勇的人,简直可以做大将军,在杨家做下人,太委屈了吧?” “劫杨二公子的别是另一股劫匪吧?不是四十二黑煞。”有人说。 “错不了,别的识不得,把杨家害惨的贼头那是认不错的。”那人回道。 李痒向那人一拱手道,“足下可知赶车下人的名姓?” 那人摇头,“这却不知。” 老学究却皱起眉头,捻须道,“既然已抓了匪首,为何不押来送官?官家一审,岂不真相大白,何必再枉费银两呢?” 那人一怔,也是无言以对。 嗓门最大的那人喊道,“你肯定是乱编出来的,拿些假消息来骗人。” 那人也急,道,“我说的都是实情,信不信由你。” 嗓门大的人道,“信,当然信,我还相信赶车的下人和杨小姐成了亲,英雄救美人,以身相许嘛,这一段你还没加进来呢。” 茶肆众人一起哄笑起来。 茶肆里的笑声和谈论的内容很快就已满城传遍,有好事的人为了询究实情,也为了攫取更多可以在众人面前吹说的资本,竟不顾路途之遥,赶了一整天的路,跑到红崖镇来打探消息。 好事的人却不止一两个,小小的红崖镇突然之间就多了许许多多陌生的面孔,大都是鬼鬼崇崇,逢当地人就百般打听,所问的也只是关于杨家的种种,有人竟真的打探到一些,最显见的是,有附近村镇乡民,因过去曾受杨家恩惠,如今为图一报,组织了一干众勇,约有六七十人,分了班次,轮流来护卫杨宅,据说是为防贼人来袭。虽未证实有杀死三十多贼这等事,但恐贼人来袭,分明也佐证了杀贼的事或许确实存在。 在众多打探消息者当中,有两个人是很特别的,他们的特别并非因为他们的相貌,尽管他们相貌确有特别之处,一个长着个大酒糟鼻,另一个脸上有一道刀疤,他们的特别之处在于能够打探出别人打探不出的消息,他们所采取的手段就是——投钱,大把地投钱,他们似乎有很多钱,有这么多钱被毫不吝惜地投出,再坚固的防范也会被砸出漏洞,所以,他们可以不必像其他人那样整日围着杨宅转,向路人和摊铺住户显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绞尽脑汁地打探。如今,他们要做的事就是等,他们一是在等人,二是在等时辰。 要等的人到了,也是两个,也是相貌特别,应该说是更特别,一个长着一张青黑色的丑脸,像庙里的泥胎鬼,另一个却是白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就像覆了一层白纸。 酒糟鼻瞧了一眼窗外,日已西斜,酒糟鼻显然很满意这个时间,点了点头,说,“可以了。” 于是,四个人就背上随身的包袱,出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九章 月暗星黑刀影疾(下) 四个人走出红崖镇,直向东南方行去。 东南五里地有一座突起的小山。红崖镇本就处于多岭多丘之地,这座小山只不过是连绵起伏的群峦中起得最突兀,最具山姿的一座,尽管它并不雄伟,也不峻拔,但称其为山并不为过。山上有茂密的树,是其它土丘野岭所不具有的,虽是小山,却也分有五座山头,高矮不齐地蹙在一起。 四个人走到山脚下时,夕阳已尽没,晚霞尚余微许。 四个人便找寻一地,坐下歇脚,各自解下身上的包袱,打开,包袱里面的东西大致都是一样的,一把短刀,一套黑衣,一包食物。四个人取了食物各吃各的,食毕,解衣宽带,褪去所穿的衣裤,换上黑服,取刀别在腰间,然后将包袱反摊,将黑色的衫里翻在外面,裹了换下的衣物和余下的食物,缠绑在身。 酒糟鼻显然是这四人中的头目,他审视了一遍众人的装束,道,“我刚才在镇子里说过的话,需不需要再重复一遍?” 三个人一齐摇头。 酒糟鼻道,“好,我们上山。” 此时,西边的余晖也已尽没,天是一片昏黑,山是一团漆黑,穿黑衣的四个人排一线前行,迅速溶入了深深的黑暗中。 山风似是无端陡生出来的,忽然之间就萧瑟满山,在枝繁草密处还划出声声凄厉的尖鸣,整座山似乎被风摧搡得摇曳起来,在昏黑间愈显诡异。 山有路,虽不宽,但也平整,自下而上曲盘缓升,最适行窄小车辕。路继续延深入山间,即得一段平缓处,这里会见到山中唯一的一处宅院,占地不多,但屋舍紧密有秩,内中还起有一座二层小楼,登楼可观眺院外及山间景致。这所宅院是杨家的一处别业,每到盛夏酷暑季节,杨规便会携家人来住上一段时间,以避暑热。平时也无人居住,只留下一老仆看宅,数日前,这宅子也是计划要卖掉的,只因这里偏远,难寻买主,就搁置下了。 宅院被裹在深深的黑暗里,山风吹着怪异的哨音,自房檐屋梢窜来游去,黑暗中有一点亮光在战栗地晃,这是这所宅院唯一一处有亮光的地方,一间小屋,摇晃的灯火就置在炕桌上,同置在炕桌上的还有一壶酒,两碟小菜,一个老者正盘坐在桌前,独斟独饮,他正是看守宅院的老仆,在这空寂的山中,别无所好的老仆静守的是一份漫长的无聊与寂默,在一天之中,或应是一年之中,盘坐独酌大概就是他唯一的消遣了,此时,他的双眼已开始迷离,两颊也渐渐泛红。 屋门好像没有合紧,此时正发出微微的响声,老仆似乎没听到,即使听到,他也并不为意,山风经常会把门推来推去的。然而,弄出声响的并不是山风,而是人,一张脸上有刀疤的黑衣人,这个人从推开门缝里瞧了一阵老仆,终于把门合紧了。 刀疤脸拎着刀,快步走到一处房屋拐角,他的三个同伴正在这里等他。 “解决了吗?”这是酒糟鼻在问。 刀疤脸摇摇头,“一个没用的老头,快喝醉了,弄死也无益,反正也不碍咱们做事,就放过了吧。” 酒糟鼻略一思,即一挥手,四个人便一齐向后宅奔去。 昨日,酒糟鼻和刀疤脸攀到高处,窥探了一整天院内的情形,几间房,几条路,几道门,都记得烂熟,但除了这些,唯一能看到的人,就只有看宅的老仆,这个慢腾腾的老仆,共去了后宅四次,两次响午,两次傍晚,都是将一个食盒提去,之后再去取回,食盒是送到后宅那座二层小楼里的,毫无疑问,那里必然有他们要找的目标。 现在,四个人已经站在小楼前。 酒糟鼻向三人比了个手势,白纸脸就留在原地察看动静,刀疤脸和泥胎鬼随酒糟鼻一起向房门靠去,贴近房门向里听,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没有动静,反使三人更加紧张,依常理,这里必然是要有人守护的,可是,漆黑的小楼犹似上古遗墓,感觉不出里面有一丝人的气息,而白日里,老仆送来的食盒,就算只装粗饭咸菜,至多能盛装三四个人的饭食,里面,若是真有三个手段高强的能人,他们即使再自负于从未失手的骄绩,也免不得对即将相遇的未知对手产生一丝焦虑和慌恐。 门被推开了,是刀疤脸推开的,门本就没上插销,所以轻易就推开了。门里很黑,黑得什么也看不到,即使很黑,即使里面有未知的对手,面对打开的门,三个人一定要迈腿进入,他们是绿林上人,这个时候若显露出怯意,哪怕是一丝犹豫,那简直就是可以死上百次的耻辱。无论里面是什么,他们都要坚定地进去,他们已经走里屋里了。 今晚的月光并不明亮,大概是缺月,又被薄云遮掩,能透进屋里的光就更不多了。 三个人横刀在身前,紧张地等待眼睛适应屋里的黑。终于,屋里的情形隐约可见了,屋是一座空屋,没有任何陈设,也许原来是有的,前几日变卖家产时,将陈设尽都扫去。视左右两侧,各有一内间,俱都掩着门,一侧有楼梯可上二楼。 酒糟鼻抬手上指,泥胎鬼会意,攀梯上楼去了。 此时,刀疤脸推开右间屋的门,向里瞟一眼,空荡荡没有一物,即抽回身向酒糟摇头,酒糟鼻便去开左间屋的门,门乍开,一股酸臭味就扑到脸上,便知屋里有人,细看时,见屋里也同样是空荡荡的,略有一同的是,这屋里多了一块门板,门板上似是铺了一层薄草,亦或是一张席子,上面有一个人,背靠墙坐着,在酒糟鼻向里望去时,那人的眼睛也同样闪了几下。 酒糟鼻和刀疤脸先后闪进屋里,借着透过窗纸映进屋里的微弱的月光,仔细辨认屋里的人。 “你姓薛?是吗?”酒糟鼻问。 “你们是什么人?”那人反问。 “如果你姓薛,我们就是来救你的人。” “你们?”那人的眼睛闪动了几下,“你们来了几个人?” 酒糟鼻一怔,“你究竟是不是姓薛的?” 刀疤脸一扯酒糟鼻的衣袖,道,“大哥小心这人,这屋的门没锁,窗也没封,不像是关押人的地方。” 酒糟鼻急将刀向前一抵,欲做捅刺状。 那人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冷冷的笑声,“我的双腿已经废掉了,这门,锁与不锁门又有什么不同?”随着说话声,双手微动,即发出一阵铁链的声响。 酒糟鼻看那人双手,见那人手腕上联着一根铁链,便不再疑,收回刀,问,“回答我,你是叫薛松吗?” 薛松悠悠道,“即使你们找对了人,但你们想做的事,恐怕是做不成的。” 刀疤脸焦躁道,“大哥,这个人阴阳怪气的,太讨厌了,我们不是有图嘛,对一下不就成了吗?还跟他费这么多口舌。” 酒糟鼻恍悟,忙从怀里掏出一卷纸展开,纸上画着一个人的头像,昏暗中,却看不清晰。 “打开窗,透些亮时来。”酒糟鼻对刀疤脸道。 刀疤脸就去开窗,只开了一扇,屋里的亮光就增了不少,酒糟鼻仔细瞧了瞧手里的画像,又对比了一下坐在门板上的薛松,点头道,“没错,是他,带他走吧。” 刀疤脸却没有回应,酒糟鼻回头去瞧,见刀疤脸立在窗前,正愣愣地瞧着窗外。 “怎么了?看到什么了?”酒糟鼻问。 “他,一定是看到了一件可怕的事,出乎他意料的事。”这话是薛松说的,说得很从容镇静,似乎他正在完成一个他亲设的局。 “究竟看到什么了?老二。”酒糟鼻也不待刀疤脸回话,急蹿到窗边,向外一看之下,不禁也愣了。 窗外正是小楼的正庭院,这里本留有一个人在把风,是那个脸如纸白也如纸一样没有表情的人,这个纸脸人仍留那里,只是,他现在不是立着,而是倒在地上。 “你们的兄弟已经死在外面了,”薛松语气平和地道,“我刚才问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我就是要盘算一下,你们有多少胜率,现在,外面悄无声息地死人,想是留在外面的应该只有一个,看来,你们总共来了不过四五个人,四五个人——”薛松摇了摇头,“我的兄弟,一个可以顶你们两三个。” 闻得薛松的话,酒糟鼻和刀疤脸都面显惊恐之色,即而又转为一种恐怖的凶恶,两人相对一视,刀疤脸便迈步走向薛松,薛松一副并在意两人的样子,他的眼睛似是半合着,嘴里仍然喋喋不休道,“可惜呀,可惜,他们都因我而死,他们本不该死,该死的是我……” 刀疤脸已走到薛松近前,忽地起刀,刀头直刺薛松的咽喉。 突然,刀疤脸“啊——”地一声,脸向天一仰,身子随之向后弹出,弹出的身子倒撞向门口,而这时,门外伸来一柄雪亮的长刀,刀尖正迎到了刀疤脸撞来的身体,于是,随着刀疤脸又一声惨嘶,有半尺长的刀头自刀疤脸的胸腹刺了出来,刀疤脸的身子忽地又踉跄前倾,自胸腹间突出来刀头瞬间不见,一股鲜血却从刀头消失处强劲地直射出来,竟一直射在了薛松的脸上。随后,喷射着鲜血的刀疤脸的尸体就仆倒在薛松面前,刀还紧握在手中,刀上有血,不过,那是他自己的血。 刀疤脸的倒地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虽然只是一瞬间,酒糟鼻已经有足够的时间做出反应,他的反应是,挺刀向门口那柄长刀的后面刺去,他虽然看不清刀的后面是什么,但他知道,那是一定这柄刀的主人,他的判断当然不会错,他的刀刺出的得也很快,很凶狠,只是,门口的那柄长刀在他的刀刺出的同时,突然就消失了,而他的刀仍在瓣刺,于是,刀刺进了黑暗里,他的人也被刀带入了黑暗里,黑暗中,他竟然看到了那条鬼魅般的刀影,刀影正迎他而来,此刻,他没有想任何事,也来不及想任何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十章 花开未必逢春时(上) “你来得慢了,若不是我早有准备,拼力回他一拳,险些就被他害了。”薛松眼瞅着门口说。 夕斌出现在门口,他的手里没有刀,刀插在腰间,刀身裹着麻布。 “我没想到他会害你,他们不是来救你的吗?”夕斌说。 薛松咧开嘴笑了,一张粘满血的脸在笑,于昏暗中甚是可怖。 “他们是来救我的,没错,同时,他们也是来害我的,救得出去是救,救不出去是害,救与害其实全在于你。” 夕斌摇摇头,“我听不太懂你的话。” 薛松仰天大笑,笑了一会,说,“你终究只是个盛气少年,一勇之夫啊,可笑我,带着一众兄弟,纵横陇西数十年,杀过多少衙差捕吏,斗败过多少官兵骁勇,从未失手过,从未折损过,没想到,今番却折在你这样一个粗莽的少年手里,这事,任谁听了去都会觉得可笑,真是很可笑啊。” 又不禁大笑一阵,尔后摇摇头,道,“其实,落得如此都应怨我自己,是我不该起了贪色之心,为了得到杨家小姐,失了我六位兄弟,也把自己给搭了进去,哎——,这能怨谁,只怨自己,杨小姐,真的是位可人的佳丽,俏美得让人闹心,让人过一目而念及一生,我薛松历经过无数若寒困境,钻过刀丛枪林,也花天酒地过,也滚过脂粉堆,可在见到杨小姐之后,竟然……竟然生出了退隐之意,执子之手,泛舟于湖海江河,历游佳山良境,那倒真是人生美事,哈哈,想得真是美极,人若陷情太深时,心智真的不如一头猪,而你,恰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你面对的,不过是一个做着春梦,呆傻无用的痴汉,所以,你可以用一把斧头轻而易举地劈碎我的美幻,还包括我的一切,以及所有。” 薛松垂头叹息了一会,又道,“大概,这也是天意吧,我积孽太多,天要收我了。”忽抬起头,盯着夕斌。 此时,夕斌正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依靠在门框边,静静地瞧着薛松。 薛松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杨家的下人。” “还有呢?” “偶尔也赶车。” “我是一个废人了,也快要成为一个死了,有什么话,不能对一个快要死的人实说呢?以你的这身本事,委身在杨家做下人,一定是有什么目的,难道是为了杨小姐?或是杨家的家财?” “你想的太多了,我来杨家做下人,没有目的,若说有,那就是来报恩的。” “报恩?你曾受过杨家的恩惠?” “是,我们全家都受过杨家的恩惠。” 黑暗中,薛松的眼睛闪动了几下。 “可是,听你的口气,你对我们西凉四十二煞颇有些了解,一个凡夫村野的乡下汉,恐怕不会做到。” “我并不想了解你们,只因为你们带给我的憎恨太多,我不得不了解。” “憎恨?看起来,我们之间还是有些渊源的,可以告诉我吗?” 夕斌垂下双臂,向屋里走了两步,立于自窗外撤入的月光之下,清冷的光将夕斌的身形塑得十分萧然。 “十三年前,那时的西凉四十二煞还只有二十六个人,称作二十六鬼,发起于雍州,猖獗于凉州,开始只劫掠过往客商,后来又窜州撞府,抢掠富户民财,行不留迹,杀人如麻,各州郡多方辑捕,甚至动用州郡官兵围堵,终也耐何不得,不过,即使这二十六鬼如何凶悍嚣张,却始终要绕过一个县的辖区,这个县,你应该还有印象吧?” “当然,平襄县,我们在这个县吃过几次亏,这个县的贼捕十分彪悍,他手下的捕吏也个个都是硬手,曾有一次,我二十六人与那贼捕相遇,贼捕好生悍勇,一人独挑我五个人,不落下风,他的一班手下,虽然身手不及我的兄弟,但个个都是在以命相搏,而且人多,以三个人围我一名兄弟,迈步齐进,兵器齐落,纵然我兄弟们个个都是好身手,却也抵不了这种齐进齐落的打法,那一战,我们二十六兄弟中折去了四个,余者无不带伤,此后一年,我们没敢涉足平襄县半步。” 夕斌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微颤道,“可是后来,这个县的贼捕椽蒙受了不白之冤,惨遭不幸。” “是——”薛松的语气很平稳,他道,“他的不幸是我们造成的,嗯——应该说,是我造成的,平襄县是我们南临渭河,东入雍州的必经之地,我们不能总绕着走,要想顺利的经过这里,就必须除掉那位贼捕,所以,我们就买通了县佐以及一班衙吏,又在贼捕家里塞入赃物,使人告发,就是这般,那位贼捕被以通匪窝赃的罪抓了起来,大堂上,如论怎样用刑逼迫,贼捕坚拒不认,后来,动重刑夹断了贼捕的双腿,仍是没有诏对,只好伪造了供词,将贼捕定了死罪收监,待等呈报批复后,就处死贼捕,谁知那时正逢皇帝他娘过六十整寿,开恩大赦,就把贼捕放了,虽是放了,贼捕的家产尽已抄收入公,除了妻儿,他已一无所有,他儿子,哦,那时好像还不到五岁,他的双腿俱废,无以为生,一家人……大概只能靠乞讨为生了吧,当时,有几个兄弟打算去灭他全家,可我和大哥觉得,那贼捕身为公人,做的是公门份内的事,并非私怨,就按下兄弟们了,后来,平襄县内再就没看到他们一家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们去了清水县,”夕斌接话道,“那里有他们的一房亲戚,家境尚好,他们一路乞食到了清水境内的红崖镇,那时正值严冬,风雪交加,饥寒难支的他们堪堪就要全部冻死野外,幸得有一大户人家的车辕路过,救得他们,带至家中,赠衣给食,留住了十数日,临别时,那户人家又赠予银两做盘资,他们感恩不尽,誓言要做奴为仆报此恩德,最终,他们投得亲戚处,生活得安,十三年后,他们的孩子长大成人,为了践那誓言,命孩子投到那大户的门内,做一杂役家奴,以报当年恩德。” 薛松笑了,笑得很从容,坦然,他理了理身上皱褶的外衣,道,“少年人,你知道吗,就在刚才,我恨你恨到想咬碎你的骨头,喝尽你的血,可现在,我一丝对你的恨意都没有了,真的是天意啊,是老天把你安排在这里与我相遇,纵使我常是逆天而行,但终究是逆不过天的。” 薛松抬起手,指了指夕斌腰间的刀,“那是把好刀,用的料很好,随我快二十年了,我视它如我的性命,现在,此刀虽不是我赠给你,但还是归于你了,很好,你完全佩有此刀,如果……”薛松忽地一笑,“你是少年英雄,她是美俏佳人,经此一劫,她必会垂青于你,你们俩其实才是天合的般配,我不该动那份痴妄的情,如果杨小姐能不念旧怨,就请让她抚摸一下这把刀吧,因为……这的确是柄好刀,虽然曾经持有它的人并不好。” 夕斌盯薛松一会,道,“你对杨小姐果真是这般的痴情吗?” 薛松双手一抬,笑道,“不然,怎会连刀都没有机会拔呢?” 夕斌微一摇头,“我看你已年近半百,怎的还会对小你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付这般多的苦情?” 薛松仍是笑,笑得却很苦,“有道是,花开未必逢春时,秋菊冬梅香更浓,我亡命奔波近三十年,华年俱已荒尽,从不知人间的痴情苦爱为何物,此番得遇杨小姐,只是一面间,竟然神乱情迷,真如鬼使神差一般不能自已,前后想来,必是上天故纵于我,引我落入此劫。” 夕斌沉吟了一会,道,“你刚才说的那番救你又害你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薛松点了点头,道,“这话,我本是不能告诉你的,不过,现在不同了,一则是因为你,嗯……,为你的这把刀,还有杨小姐,再则,是他们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我当然不会再守对他们的义了。” “杀人灭口?他们?他们是什么?”夕斌道。 “他们,”薛松道,“他们当然就是设下陷阱害得杨家的人,能把陷阱挖得这么大,掘得这么深,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你想,能是什么人?” “除了官府的人,没有其他人能做到。”夕斌几乎是随口而说。 薛松倒是一怔,即尔笑道,“若换其他人,未必一猜即中,没错,就是官府的人,若说在这世间寻一处最肮脏的地方,那一定就是官府,那里的大小官员,在一件忠君爱民、公正廉明的鲜华外衣的下,做尽了世间最下流无耻、最丑恶无良的事,人都呼我们为贼匪,因为我们做的都是贼匪之事,这种事,官府也要做,但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做,这时候,我们就要替他们去做。” “官匪勾结!”夕斌恨恨道。 “本就如此,哪个府衙不是官匪勾结呢?官离不开匪,匪离不开官,官匪依存,才能各得其所,我西凉四十二煞之所以能纵横陇西境数十载,并非全因强悍难制,在些郡县里,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的官吏,与我们都有些瓜葛牵连,每到紧要时,往往都能开条生路,在这清水县里当然也有,是伺候过几任县令老人了,每有官府需做贼事时,这人就出面搭桥,两面传信,这人是谁,我不能说,我是为了我那帮兄弟今后的活路,这次加害杨家的是官府里哪些官员,我并不知道,但我猜测,官职必是不低。” “他们为什么要加害杨家?”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照着他们的意图行事,之前和杨规接近,骗得他的信任,再合伙做生意,每一步都是按照他们所谋划的来做,原本,在劫得杨二公子的救命银子后,我们的事就算是做完了,官府给了四千两的报酬,再加上劫得杨二公子的六千两银子,这次真的是满载而归,只是——,老天啊,令我舍弃不下杨家小姐,想就此挟了杨小姐回去,谁知却被你坏了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十章 花开未必逢春时(下) 夕斌略一沉思,道,“那半途劫夺二少爷的的勾当,也是出自官家的谋划?” 薛松微微一笑,“可以说,每行一步,无不中矩,杨规案发时,我们几兄弟就蹲在这镇子的附近,等着杨家的救赎银子出来,据我想,那出谋的人,思虑得极是慎密周全,只是,既要害杨家,必有所害的理由,是为图家财?还是因怨报复?其所设的谋局,并不是处处置死,杨规罪名虽大,却可用银两缓罪,所需银两并不至杨家倾尽家产,虽尽力凑集赎银,仍余有不少田产,而谋局者却令我等劫得此次即就远走,杨家若倾其所有,仍能凑集起赎银,其结果,杨规父子可得不死,但家财尽无,只是这杨家家财,一半归我,一半用于官府上打点,没有人可以独吞,难道这就是谋局者之所图吗?其意真令我费解。” 夕斌皱眉思索一番,又去瞧地上的死尸。 薛松摇头,道,“他们不是来接替我等兄弟的,他们不过是粗莽的小贼,三个不及我兄弟中的一个,不到万不得已,官家不会用他们做事。” 夕斌道,“也就是说,那个谋局者已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 “恐怕是,那个人好像被逼到绝境。” “谁逼得他?” “你——” “我?”夕斌大感莫明。 “当然是你,哦,应该说是你们。”薛松微一顿,又道,“你们抓了我,并不送官,却要囚在此处,这便把官衙里的那个人逼得进退无据了,他应是慌心神,虑事也偏狭了,他必会疑我经不得你们拷问,已讲出实情,故而不送县衙,而更令他担心的是,恐你们直接将我送至郡府,向郡守诉冤,那么,这个人不仅丢的是官职,还有性命,所以,他临时抓人,寻来了这几个笨贼来打探消息,还要在得便时除了我,不过,这些谋算早在我的预料之中,可怜可笑的是这几个笨贼,本来就人少,却要分别行事,派了个枉送性命的上楼,而你就在楼上,他们来人多少已尽在你的眼中,笨贼啊,笨贼,来枉送性命不说,还废了我和那人之间的信义。” 夕斌恍悟,道,“却是这样!可当时,我们并不是这样想的。” 当日,夕斌车载着杨小姐及薛松正往回返,半途中,迎面尘飞土扬地来了一大群人,为首的骑着一匹骏马,却正是杨二少,穿得一身简服,左挎弓,右悬剑,背负箭壶,手持一杆三股叉,乍看之下,倒是有些威武,跟从在后的人却是各种模样的都有,尽是乡民装束,手里各持棍叉锹锄,一路呦呦呐喊,大有声势。 杨二少见夕斌独车返回,不禁愤恼,正要发作,却见车帘一挑,杨小姐从车内探出身来,竟惊得差点落马,既而喜极大泣,跳下马,奔至车前抓紧小妹,一时竟哽噎难语。 原来,杨二少得知小妹去了白杨坡,心急如焚,便要带上几个精壮家丁去拼命,王先生忙予劝阻,言道那贼人凶悍,此去几人无异飞蛾投火,小姐救不出,又枉送性命,不如召集众乡民,依着人多势大,吓退那帮凶贼。杨二少依言即去召集,幸得杨规平日善待乡里民众,大都受过杨家的恩惠,皆感念旧恩,俱来响应,一时召集了百余众,各持了农具,这便急急赶来。 杨小姐将夕斌杀贼之事向杨二少一一说了,只把擒得薛松的隐了不说,却是依着夕斌的嘱咐,此时,车帘也不挑起,围来众人并不知车厢里还绑着一人。那杨二少虽有些纨绔,但却性情帅真,知是夕斌救得小妹,便曲膝跪至夕斌面前要扣大礼,慌得夕斌急也跪下相携。随后,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下,夕斌依旧驾车载着杨小姐回至杨宅。 待入得宅内,并无杂人时,夕斌便将擒得贼首薛松的事向杨二少说了,杨二少初始大喜,以为能从薛松处询得口供,以证父亲清白,但几番逼问,薛松只狞笑不答,杨二少大失所望,打算将其送至县衙,由官府刑讯,王先生急忙制止,道,“此贼顽佞奸邪,自知罪深必死,若是上得堂去,一口咬定杨翁为其同伴,便毫无转生之机了。” 杨二少与夕斌俱是惊悟,杨二少道,“且就囚在家中,不去送官了”。 王先生摇头道,“西凉贼众若知首领被擒,必来相救,且又死其同伙数人,只恐祸将及门。” 杨二少搓手道,“那将此贼放了便是。” 王先生使劲摇头,“更不可,擒贼私放,官法不容,贼若归去,必集众寻仇,那时就大祸难避了。” 杨二少顿足道,“送官不能,私囚不行,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在后院埋了不成?” 王先生沉思片刻,道,“此为贼首,不能轻杀,否则被官匪两方相逼,则杨家危矣,那西凉四十二贼长据凉州,偶犯秦雍,观此番贼迹,并非结众行掠,所来贼人必不会不多,然究竟来多少?我等俱不知晓,夕斌神勇,杀其六人,恐暗中有贼不敢现身相搏,转而赴贼巢传迅,一来一往将有十数日,我可在此间,疏通官府,救下主翁,转移家眷,以避贼祸,若无贼传迅,此天佑也,杨家则可暂安一时,此贼自不能杀,可拣寻隐秘处囚之,若果被贼逼,亦以此贼为质,可保家眷无虞。” 夕斌悔道,“不如当初一斧劈死,也省去这多麻烦。” 王先生道,“你之本意,必也是拘贼送官,以还主家清白,初心大善,不必自责,眼下急迫,当即刻行事,幸杨家广有德行,深得乡民之心,可因之集众乡民结为护守之队,保家宅似御贼侵,公子即当携银至县府,疏通官衙,营救家翁。” 众人议罢,先严嘱宅内仆役人等,不得向外透露擒获贼首事,然后各自即以所议行事。 薛松瞧着夕斌的神色,笑了,道,“我当然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料出你们的每一步,也料出他们的每一步,不过,一切都已经不能由我了,我已是废人,不久,将是一个死人,我现在不想做任何事了,如果能有酒和肉,我只愿在这里等死。”他又环顾四周,叹道,“这里总算还不错,尽管什么东西都没有,毕竟这还是间房子,我可不想呆在潮湿阴暗的山洞里。” “为什么你会想到山洞?”夕斌感到有些奇才怪。 薛松抬脸瞧了夕斌片刻,忽笑道,“少年人,你可不要在这里陪我一起等死啊,这次是来了几个笨蛋,有了目标,他们就会来下一次,下一次来的绝不再是几个小毛贼了,凭你一个人,是抵不住他们的,哦,眼下最要紧的,是杨家的宅院,应该尽快将杨小姐和一干女眷转移到稳妥的地方躲避,杨宅此劫难逃,千万不要犹豫,要快,此去县城只一个白天的路程,留余给你的时辰不多了。” 夕斌没有动,只冷冷地瞧着薛松,薛松看到了夕斌的眼神,苦笑一下,将目光投向了那扇被打开的窗户,自窗外投入的是并不明亮且带着朦胧的月光。 薛松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因为我事事能料先机,你自是有怀疑我的理由,唉——,这世间,聪明人与常人自是有其天壤之别的,然而往往临到三件事时,却与常人一般无二,我便是被其中一件害至这般地步。” 夕斌好奇道,“是哪三件事?” “一是情深意迷,二是贪利心切,三是慌惧神乱,我自是被第一件事所害,而那位身在衙府的人,我想,他此时正是处在慌惧神乱的时候,不久就要做出一些昏愦的事来,会昏愦到怎样?却难预料,若是他运气不好,他的劫数便是到了,若是运气好,你和杨家都是在劫难逃,所以,无论你如何不信我,那个人都是要做些手段出来的,你要有所准备才是。” 夕斌并非不信薛松的话,薛松的所料,部分与之前王先生所料相合,只是,夕斌不能让薛松知道得太多,王先生已料得薛松被擒的事,即使外人无人知晓,令宅内众多家仆保守住一个秘密实是不太可能,故而先行将杨小姐及宅内女眷尽都潜送出去,奔天水郡投一房亲戚家暂住,杨宅实已成为一座空宅,单留有两名忠实的丫鬟,每日往内宅端食送水,亦如常日,又因内宅不许下人进入,故此,一般的家仆并不知内宅无人。之所以令众乡勇守护杨宅,却是个声东击西的法子,令人误以为被擒的贼首就囚在宅中。 红崖镇里又涌进来了许多生面孔,之所以说是涌来,是因为来的人的确很多,而且个个精壮,每个人的眼神里都透着令人碰见就心慌的光,这些人的眼神竟都那么有统一,以至引得镇上的民众纷纷议论,那些守护杨宅的乡勇们更是提起精神,时时注意着这些人。 杨宅正门不远就有一个茶摊,茶摊本不设在这里,是近些日子刚挪到这里的,茶摊老板并非为别的目的,他无非是为赚钱,他把摊子挪过来,是收了杨家管账王先生的包摊钱的,他的茶水小点只供看护杨宅的乡勇们,乡勇们虽都是感念杨家旧恩,凭着股义气来护院,但杨家仍会包管他们的吃食,虽然目下情形窘迫,但也尽力挤出些银两用度,且自从自薛松口中得知随杨家被劫银两一同带回的银子不是劫得的赃物,而是酬银时,便也从那些银子里取用一些,以支用度。 此时,茶摊里的二十余名乡勇正议论着镇上的那些生面孔。 一人道,“莫不是西凉四十二煞来了?” 一人应道,“许是的。” 另一人道,“不像啊,四十二煞总共四十二个,听说已被杀了二十多个,剩下的顶多二十个,可镇上来的人,我看少说有五六十。” 又一人说,“那也保不准贼人找来了几家帮手,贼和贼都是有窜通的,有难都会相帮的。” 先一人道,“这贼人来得这么多,咱们这些人能顶得住吗?” 一人道,“不怕,咱们人多啊,刚才已经有好几个兄弟到下面去招唤人了,不到天黑,就能集齐几百号人,咱们势大,贼人再胆大,也怕咱们人多。” 另一人忧道,“只是不知道贼人什么时候动手,若是不等天黑,他们就动手,凭咱们几个恐怕应付不了。” 此人的话一时引得众人各都交头低语。 刚才那人提高嗓音道,“别担心,贼就是贼,做贼的别看人多,还是心虚,总要等要夜黑风高才会动手,再说,就算他们提前动手了,咱们手里也都有家伙,谁会是白给的?咱们还可以把全镇人都鼓噪起来,单只镇上男丁壮汉,就不下几百人,根本就不用打,单就只吓也能把贼人吓跑了。” 众人闻得那人的话,情绪也都稍安了一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十一章 捕役大闹红崖镇(上) 距茶摊约有四五十步的一处土墙的拐角,有三个人靠依在墙边,三个人穿的是普通的粗衣,戴着普通的既可遮阳又可遮雨的斗笠,他们的双手什么都没拿,空荡着的双手似是很不好处理,就都抱在胸前,其中一人的脚旁搁着一副挑子,挑子两头各一只编篓,篓口覆着草垫,也不知篓里装着何物。立于中间的人年纪稍长,有一脸乱蓬蓬的胡须,却显老成沉稳,他的眼睛本就不大,为了抵御被风扬来的尘土,又使劲眯成很细的缝,自这两条细窄的缝隙里,透不出一丝可以窥探的迅息,不过,从细缝上面那拧成一团的眉头却可看出,他正处于焦虑和不安的状态中。 他和他身边的人显然不是本镇的人,所以,他们很引人注意,尽管他们努力将身子向后蹭,但还是会被人注意到,然后,那些令人心烦的目光,无休止地就往他们身上、脸上和眼里射,刺得他们愈发焦虑与不安。 他则更能引人注意,倒不是全因他的一脸乱蓬蓬的胡须,是他的沉稳更能引发注意,令人愈觉他的众不同,而他,又的确与众不同,他是一名县吏,是负责本县辑捕盗贼的贼捕掾,有差命在身的他,必须要用与众不同的沉稳来稳定住那班跟随他来的众捕役。 “小七,沉住气,别蹭来蹭去的。”贼捕这话是对左边的年青人说的,他看出那个年青人极是惶惶不安。 “大哥,”小七说,“怎么觉得……觉得咱们像是都光着身子,到哪儿都被人盯着看,躲都躲不了。” “人家是做贼心虚,你这做公差的怎么也这么心虚,硬气一些好吧?”贼捕道。 贼捕右侧的人与贼捕年纪相若,他把笠帽沿压得很低,低得几乎遮尽了他的一整张脸,他压着低声道,“大哥,这里形势和咱们原先想的大不一样,怎地一个小乡镇会有这么多人?” 贼捕从嘴里嘘出一口气,嘘出的气竟是颤抖的。 “别担心,老三,县尉大人随后就到了,他至少会带来百十人,别看这镇上人多,大都是普通乡民,哪敢真的跟官差作对,肯为杨家卖死力的定也没几个,一驱一散,我们就可以冲进宅子抓人了,我现在担心的是咱们的兄弟们别沉不气,在大队人马还没来的时候,和乡民发起口角,起了冲突,那可就不好办了。” 老三点头,“大哥说得是,要不,我再叮嘱一番去?” “叮嘱一番也好,教他们守好自己的位置,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和乡民起冲突,更不可露了兵器,一定要忍住。” 老三应了声,微托笠沿,闪身去了。 小七又向贼捕的身边靠了靠,颤着声音道,“大……大哥,你发现没有,他们看咱们的眼神都特别狠,特别毒,看得让人浑身发冷。” 贼捕似乎是笑了一声,说,“小七,你也不是刚上道的的新手,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怎这回子怕成这样?” “也不知怎地,就是觉得这次……来这地方,心里慌得很,好像……好像是进了贼窝似的。” 贼捕伸手在小七的肩头拍了一下。 “没事,是你犯疑心了,跟住了大哥,别跑丢了,不管我让你做什么事,千万不要犹豫,记住了。” 见小七点头,贼捕便把手插回腋下,他脸上的焦虑却堆得更重了。 老三是贼捕的得力助手,他做事向来沉稳干练,也颇是精明,贼捕捕贼获功也多依赖于他,他本不打算将自己的这三十几个差役兄弟一起带入镇中,生怕一下子进去这许多生人,引起镇里人的注意,反惊了要捕拿的贼人,那时,贼人若借乡勇之力以抗拒公差,不仅不能制贼,反有自损之虞,怎耐贼捕坚信乡民懦弱,贼人胆虚,若是此时贼人疑惧潜逃,再捕则是极难,故而将一干捕役尽数带入镇中,围着杨宅分布下人手,却只待县尉大人带众来时,即入宅擒贼。 平日捕贼,贼捕对老三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此次却顽固甚强,老三无奈之下,也颇有些怀疑,却是怀疑捕贼对自己是否产生了疑嫉之心,故而不再强劝。 老三顺着杨宅的围墙走了两个守点,将忍耐勿躁的话叮嘱给了几个差役,便继续向杨宅的后门去,还未至后门,便听得前面喧闹声一片。 老三心中一紧,忙加快了行速。 继而前面的喧闹声变成了喝骂与喊叫声,并夹着金铁撞击声。 老三情知不妙,拔步飞跑,待赶至后门看时,只连叫不好。 这里已经打成一锅粥了,守在后门的差役原有十几名,人布得最多,多因后门是贼人脱逃的惯路,如今,这十几人几乎看不到踪迹,只见乱纷纷的乡勇举镐锹棍锄乱拍乱砸,中有人高呼道,“贼人假扮公差,想进宅行凶,兄弟们不能放过他们。” 忽有几个头破血流的公差突出了包围,却蒙头转向,不知向哪里跑。 老三急招手道,“快——,这边,这边——” 那几个公差便拼了命地往老三这里奔,后面立刻跟上一群气势汹汹的乡民,紧随而来。 老三见乡民势大,自己一人抵御不住,便急从怀里掏出捕役符牌,高举道,“众乡民听着,我等是办案的公差,殴伤了公家的差人,罪责难逃。” 最先跑来的差役急冲老三摆手,喊道,“三哥,快跑吧,没用。” 让过那几名公差,老三继续举符牌呐喊,冲在前面的乡民略是一怔,便闻后面有人喊,“他们又用假牌子骗人,打死这些贼人呀——” 乡民们发一声喊,如浪潮般向老三扑来,老三见事不妙,调头便跑,自后向前面的差人喊,“去前门,和大哥汇合——” 老三众人一路跑来时,又汇合了几名守点的差役,总有七八个人,待到了前门却发现,这里比后门打得还乱,还凶。 老三已不顾不得分布在前门的几个兄弟被挤到哪去,只顾寻贼捕大哥的所在,却见有众多乡民各举着只能算得上是农具的器械围成一个圈,向里面乱劈乱砸,猜是贼捕大哥被围其中,便从地上拾起一条木棍,呐喊一声,带着七八名差役冲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狠命一冲,将并不善斗的乡民冲得心慌,纷纷让开出去,但见得贼捕大哥和小七满头满身俱是鲜血,仍挺着刀拼命乱挥,另有两名浑身是血的差役也在圈中,却有些昏昏噩噩,站立不住。 老三却不停留,挥舞大棍一路打去,冲开一条路,带着众人向镇外逃,众乡民哪肯放过,汇聚一起,呐喊着穷追。 十数人在前拼死奔逃,一群人在后紧追不舍,奔出镇子不远,忽见前面官道尘土飞扬,再近些时,便看清是大队穿着肃整的官兵。 跑在前面的乡勇大喊,“拦住他们,他们是贼,是西凉四十二煞——” 朴实的乡勇们见到官兵,精神大震,追得更紧,再撵近些,脚步却倏地缓了,他们惊讶地看到那些被他们打得头破血流的贼人也在向官兵招手,其中有个跑得奇快的,竟投到官兵队中,用手指点着追来的乡民。乡民们虽然朴实,却不傻,见此情景,便知是错殴了公差,殴伤公差已是大罪,更不知没逃出来的公差是死是活,若是殴死便是造反,可罪及九族,一霎时,每个人恐惧都提到了极点,不约而同地调头狂奔而去。 捕役们带引官兵,气势汹汹汹地复又冲入了红崖镇,原本乱哄哄的红崖镇突然之间就平静下来,街口路边尽是丢弃的农械,那些汹涌的乡民,犹如退潮般,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官兵入镇后,就径直奔向杨宅,杨宅的大门是大敞的,宅内空空已无一人,也空空得没留下任何值钱的东西,有官兵本想趁早机攫取点值钱物什,却连一只完整的碗都没搜得。 县尉是着一身皮甲戎装走进杨宅的,他已经很多年没穿这身又沉又笨的装束了,乍穿到身上,很是不惯,他不想抗着这身沉重的东西走太多的路,进了杨宅,就坐在正屋大堂里不动了,他现在只想喘息,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长时间奔驰了,尽管他骑的是马,却显得比徒步奔跑的兵士要劳累许多。 喘息之后,便是无聊的等,他在等那些捕役的消息。 捕役们进镇后,即就去找寻他们的同伴,有两个同伴被殴得血肉模糊,已是救不活的了,六个重伤,也是奄奄不能起身,幸得其他十余捕役腿脚快,头脑灵,东奔西跑终寻得偏狭处躲藏了起来,但也都带了伤,裹扎住伤处,行动倒也无碍。 见到手下或死或伤,连自己身上也是伤口累累,贼捕暴怒了,虽然这个小镇留给他们的只是空空的街巷,没有捕到一名暴民,但贼捕的暴怒并不是乡民关上门就可以避得过去的。 众捕役依着贼捕的吩咐分散开去,各带引一队官兵挨家搜寻暴民,凡农械沾有血迹的,尽都抓捕,凡家有精壮者,尽都盘询,那些丢在街边的农械也成了追凶的依据,有刻有本家姓名者,自是暴民无疑,没有刻名的,拿至各家追询指认,遇有不肯指认的,捕役便就发狠,将农械往其院内一丢,将其冤成暴民,即就拿人,一时间,红崖镇家家鸡飞狗跳,乱成一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十一章 捕役大闹红崖镇(下) 闹至傍晚,捕役们共收押了百余名男丁,也并非尽是暴民,只是捕役们为泄愤,见是男丁就必要抓来,路上也必要先踢打一番,解了心头愤恨。 县尉知道捕役们的苦恨,也默许他们翻天覆地的折腾,但看看天色渐黑,怕误了公事,就派人去催唤贼捕掾。 贼捕的暴怒尽管没有消尽,但心中毕竟也担着公事,就稳了心神,刑讯了几个有据可证的暴民,带了讯供,赶来见县尉。 县尉见贼捕缠了一身浸着血的裹伤布,便把本要责备几句的话咽了回去,缓了口气只询问查讯结果。 贼捕道,“大人,这里的刁民凶悍异常,我等兄弟皆是冒死办差,幸不辱命,终能取得实情。”贼捕略喘息一顿,继续道,“此镇以及周边各村的悍民多是受过杨家的恩惠,因听闻有西凉四十二贼要来杨家寻仇,便就自发结队,来护卫杨家,过午时,有悍民人在杨宅后门挑衅役吏,役吏无奈,自明公差身份,即有人说是贼人假冒,便鼓动悍民殴打公差,形势一时不可再控,悍民即成凶徒,至使我两名兄弟惨死,六人重伤,余者无不带伤,众凶徒不仅有本镇人,更多来自周边各村,俱已有据可查,可于今晚至各村抓捕……” 县尉摆了摆手,他显然对抓捕暴民兴趣不大,他用手点指着自己的脚下,道,“贼人——,这里的贼人呢?” “哦,也查出来了,贼人其实原本就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县尉显得有些意外。 “是的,大人,下役刚才审了一镇中少年,那少年言,有一帮无赖少年本要拉他一起去镇东南五里的一座山上,因他恋家,未能同去,那帮无赖少年俱都是本地游手好闲的恶霸少年,听闻杨家有一位叫夕斌的勇士,曾力杀数十贼人,十分仰慕,聚伙来投,却也一直未能得见,今日,杨宅外刀兵相交时,杨宅就大开门庭,宅内里家仆尽都背着行装往外逃,像是早有准备,镇人并未见有杨家眷属,有一少年识得其中家仆,询问夕斌下落,家仆对他言,夕斌就在镇东南的五里的山上,那里有一座杨家的别业。” 贼捕的话还未说完,县尉已经站起身。 “你留下几个人在这里处理凶徒,其余人随我走。” 贼捕一愣,瞅了一眼门外,道,“天已经黑了,兄弟们都饥渴难耐……” “事不迟疑,马上走。” 说话间,县尉已走出厅门。 薛松费力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双腿的剧痛牵得他禁不住轻哼了一声,他只好停止了挪动,他的身下还是那张门板,门板上仍铺着草,不过,他所呆的地方却已是山洞了,他原本担心的事,终是变成了现实。不过还好,他希望的酒和肉都有了,酒有一坛,肉有一罐,他悠然地喝上口酒,嚼一块肉,在此一刻,似乎所有烦恼尽已抛得无影无踪。 山洞并没有想像的那么差,显然是经过简单修整过的,颇也干净,原本是杨规一家人在山中游玩时发现的,便遣人来稍加修茸,当做一个歇脚观景的去处。山洞与别业并不远,只翻过一道山梁便是,山洞处于山峰半腰间,并不十分隐秘,洞旁也少年灌木丛树,坐在洞口,可以眺看群山连绵延至无际的远方。 夕斌现在就坐在洞口,他也正在眺看远山,只是,他现在眺看的是星月下的远山。 洞里有一盏小油灯,火团比黄豆还小,还不时随着自洞口扑来的山风摇摆不停,仿佛随时便会熄灭,却总也顽强地摇晃,不肯熄掉。孱弱昏暗的灯光,只能将可辨物什的亮度锁在薛松周身一步之内,仿佛是光的栅围,将他困在当中,他除了能看到洞口和洞口的夕斌,周边都是黑暗。 薛松懒得再去动酒,一个人喝酒的确很没意思,所以,他向夕斌发出邀请,尽管这酒是夕斌供给他的。 “少年人,你不想喝一口吗?” 夕斌没有回应,也没有动,他一直坐在洞口,自夕阳西下时就没动过,仿佛自那时起,他已经变成了一座石雕。 “你坐在那里……很久了,不凉吗?” 夕斌仍没有回应。 “你在想什么?想了这么久,有什么事想不通吗?也许我可以帮你。” 夕斌还是没动,薛松感觉自己像是对一堵岩石说话,不过,他是不会气馁的。 “若是我帮不到你,酒这东西一定能帮到你,前朝武帝说过,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酒是有神奇力量的,无论你有多么烦恼的忧愁,都会被它化解开去,它可以让你抛却世间所有烦恼,可以转瞬间把你变成仙人,可以让你脱离令人愁苦的凡尘,嗯——当然,它还有更神奇之处,它还可以把你造成一位当世的英雄。” 薛松边说,边观察着夕斌,他开始怀疑眼下的这个人是不是已经死去,只一具空壳置在洞口。想到这里,他甚至产生了爬过去查看究竟的冲动,不过这冲动只闪过一瞬,立即就恢复了理智。 “我一直在算着时间,若是没料错的话,官军现在已经开进红崖镇,包围了杨宅,好在杨宅已经空空无物,官军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会抓住几个有没逃得了的下人,很快,他们就会赶到这里,官军没有直接到这里来,便可见之前来的那几个小贼,的确是贪功,并没有把所查实情全部禀给雇主。” 薛松发现夕斌好像动了一下,就继续说。 “可惜啊——,不用等太久,你和我会一起丧命在这里,你我的命运已经不能自己把握了,哦,不是,少年人,你还有生机,唯一的一丝生机。” 夕斌回过头,看着薛松,薛松虽看不清夕斌的面容,但他能感觉得到,他已经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你现在立刻就下山,不要迟疑,离开这座山,更名换姓远走他乡,你就能活下来。” 夕斌角盯着薛松,没有动,也没有问话,薛松却明白夕斌想说的话。 “我吗?你放心,我肯定会死,官兵将马上包围这座山,即使藏身在这座山洞,迟早也会被发现,发现我的时候,便是我的死期,若你在里,你只会陪我死,他们不会留下一个知道一切阴谋的人,所以,少年人,你现在还有机会。” 夕斌盯了薛松一会,又将脸转向洞外,继续眺看远山。 薛松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不会走,你当然不会走。”他抖了一下连着双手的锁链,“不过,也许还会发生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你死,我活。” 夕斌没有动,似乎没有听到薛松的话。 薛松皱了皱眉,“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夕斌仍不动。 薛松有些失望,轻叹一声,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该是二更天了吧?你不打算去前面的宅子看一看吗?我算计着,现在,那个地方一定很乱,你不一定要去做什么,看个热闹总是可以。” 夕斌微微动了一下,他在侧耳倾听,似乎真的有自远处传来的声音被他察觉到了,薛松也就不说话了,他也努力地侧耳倾听,却什么也听不到。 夕斌忽地站起身,将脸转向了薛松,薛松明显地感觉到夕斌是在惊讶望着自己,于是一笑。 “去看看吧。”又一举连着双手的锁链,“这次,可以不锁吗?你要知道,我根本挪动不了,即使能爬出山洞,也爬山不远,被你拖回来的滋味更不好受。” 夕斌还是将那条锁链锁在了岩壁上。一个令他惊讶到佩服的人,他只能怀着恐惧谨慎防范,不敢有一丝松懈。 杨家别业因是建在荒外,为防贼盗,故而建得高大坚实。这时候,高大的围墙外尽是官军,点点火炬连成一片,将杨家别业自黑暗里映脱出来。 官军是轻简而来,对高大的围墙有些束手无策,只能挥舞刀枪火把,冲着墙里呐喊威喝。 有十几个官兵凭着强壮,搭成人梯,向墙上攀,攀在最顶的那人刚自墙上露头,却被墙里的人不知抛了件什么物什击在头上,登时向后一仰,就跌落下去,后面的人就不敢再上了。 面对的高墙坚门,官兵无奈,只好去周围砍伐树木,制作简易的梯子。 夕斌不知道宅院里是什么人在拒抗拒官兵,他带走薛松时,整个宅子只有一个看宅的老仆,那老仆连走路都颤巍巍的艰难,怎能抗拒官兵?欲要进宅查看,怎耐宅院被官兵围住,无法入内。 夕斌正在纳闷时,官兵已制好数十条梯子,却也很讲求攻墙的策略,分成十数队,从四面齐攻,先以数人向院内投掷石块,掷石时,即在墙边搭上梯子,官兵排一纵攀梯而上,待有人登跨墙头时,便停止掷投石块,因墙高院黑,上来的人不能即就跃身下墙,最先上去的两人要分左右骑跨在墙头上,待自下传上来另一副梯子,搭在墙的内侧,才可使后面的官兵随梯而下,进入宅内。然而,还没待第二副梯子搭下来,宅院内却于此时发起了反击,那些投进院中的石块,又一块块飞向骑跨墙头的两人,只砸得两人头破血流,急抢梯子向回撤,那梯子上本就附着一纵人,再多挤上两个抢梯子的,且加之梯子简易,搭的人一多,便不堪负重纷纷折断,一梯官兵直跌得屁滚尿流,叫苦连天。 攀爬这等高墙,绿林人往往会用飞勾绳锁,勾挂住墙头翻跃而入,而官兵们却没有这些本事,只会蛮攻,加之县属衙兵,平时并无战事,弛于武备,除了挥枪舞刀吓唬人之外,也没什么真实的能耐,强攻了两番,见军中几个持勇好胜的都落得头破血流、断腿伤腰的下场,俱都吓寒了心,只躲在后面大声呟喝,再不肯向前一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十二章 拒官匪少年轻狂(上) 依着县尉初始的想象,他的这百十号官兵只要将这座建在山间的杨宅一围,藏匿在里面的大小暴民就会一起抱头膝行来求他饶命,他当然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暴民,必要当场斩杀几个,一则要震摄众徒,二则要树一下自己的虎威,余下的暴民,则要锁押回县府,交给县令大人按律定罪。他便是抱着这个想象来到了杨家别业的大门前,在经过几番怒骂,气恼,发狠之后,他的那个想象早就被焦灼与愤恼所替代,他并非是没有经过阵仗的人,在这一大群官兵里,他大概也是唯一经过战阵的人,因为有功勋,所以才能提调为县尉,做到县尉之后,便就一直享受着太平,养足一身肥膘,早把战阵攻略疏远得十分陌生了。 此时,他指挥的这一群乱哄哄的官兵已经在杨宅墙外闹到夜半三更了,米食未进的官兵在经过连续的挫伤后,又累又饥,连呟喝声都低得将蛐虫鸣叫。 县尉却也在这个时候渐渐寻回了他的历经战阵的感觉,他已意识到自己的轻敌和草率,这所杨家别宅里究竟匿藏有多少暴民?他并不知晓;哪里最适合攻入?他也没去观察;用什么手段攻入?他更没仔细想过,他只是轻率地认为,以他的兵威相逼,就可以把那群蛮民吓出来求饶,他彻底想错了,他知道自己错了,所以他打算改正自己的错误,只是现在,似乎已经太迟,兵士们的情绪已经很低落,没精打彩的像是一群赶不动的瘟羊。 县尉传下令去,教众兵士退后休整,并不撤围,反挨着围墙燃起一堆堆篝火,以防宅内贼人趁黑暗逃脱,又派人回镇,敦促镇上送来劳军饭食。一切安排停妥,便察看四周地势,见这宅院正建于山腰间的一段缓平处,一侧倚山,看山势并不陡峭,且有小路蜿蜒而上,若登山俯瞰,便可观察到宅内的布局及暴民的态势。 县尉便催了坐骑,带上几名亲随去登那条上山的小路。 小路虽不险陡,但总不如大道平缓,县尉的坐骑承着体肥身重县尉登山路,简直就是一种残虐,县尉也自知坐骑艰苦,怎耐自己的体重加上沉甸甸的铠甲,更是双腿难以承受的艰苦,与其将这艰苦留给自己,不如一并给了跨下的这个畜牲。 坐骑终是在亲兵的扯拽推顶和马鞭的威逼下,自小路上登十数丈,驻马向下望去,整所杨宅就一目了然了,只是,杨宅里漆黑一片,没一处灯火,围宅墙外一圈,却是火光通明,借着墙外的火光,隐隐也能窥得宅内的房舍布局,但想察探内中暴民的走动,实是不能。 县尉端详着杨宅,苦思着破解的方法,此时的他很专注,陷入了一种忘我的专注,即使身后的草丛灌木有什么异响,也不会使他分神。而这时候,身后的灌草中的确有异响,不是山风作崇响动,像是有某些猛兽正悄悄地在灌草中潜行,他的六名亲兵,并没有专注去思考什么,他们饥渴劳累之后,又死命地把县尉的坐骑几乎是抬到了山上,他们太累了,累得已专注不了任何东西,也不想专注任何东西,即使他们听到了异响,也引不起他们的注意,他们现在只想躺在草丛中,伸开四肢大口地吐气吸气。 唯有一名亲兵,他终究还是把注意力转向了身后的灌草中,倒不是因为他不比其他人累,而是他离着灌草最近,而且,那片异响的草丛中有一道冷光在他的余光里闪过,他的心倏地一紧,他首先想到的是虎的獠牙、狼的凶目,他挣扎起身拧头向后看去,结果,他看到的比獠牙和凶目更可怕的东西,一把寒光刺眼的刀,刀直向他的脖颈削来,许是亲兵拧头及时,许是刀来的稍慢了些,亲兵在刀光划来的一刻,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惨呼。 惨呼声瞬间将散躺在草丛中的其余五名亲兵惊得蹿跳起来,也将陷入苦思中的县尉拽了出来,也在这同时,身后的灌木草丛剧烈地摆晃,十数条黑影从灌草中蹿出,每条黑影的身前都闪亮着一条刺眼的寒光,是刀光。刀,窄而长,刀头稍曲,曲成一道弯月般。 “四十二煞——”县尉认得这刀,他吃惊,他大呼,他的手脚突然变得敏捷,他迅速将缰绳一纵,两腿夹紧马身,挥鞭急抽马臀,那匹马本就受了极了委屈和辛苦上得山来,再被主人这般急抽,又加之下山比上山更艰难危险,四蹄慌恐不敢前进,便一时性愤,怒嘶连连,原地乱跳乱撅起来,县尉见催马不动,便想下马逃去,却已晚了,一道寒光自侧后电闪般划来,县尉的头颅就飞离的躯体,直撞到地,在山坡上连跳带蹿滚了下去。 连同县尉头颅一起向坡下翻滚的还有三名幸运脱离刀光笼罩的亲兵,他们以最简便也是最快的迅度向下奔,那只能是滚,而且是飞跳的滚,纵使紧追而来的黑影身形快捷,也获他们不得。 第一个翻滚而下的亲其实已经头破血流,还折断了一条胳膊,却也浑然不知,就地翻起,向着大队边跑边呼。 “贼人来了——,贼人杀来了——” 正席地休息的官兵已闻得山坡那厢有喊叫声,早有领队的军校率了几十人赶来接应,昏暗中辨清得跑在最前的是县尉的亲兵,便呼道,“大人在哪里?” 那亲兵喊道,“被贼人杀了,被杀了——” 闻言,来接应的官兵便是一乱,再看亲兵身后,隐陷约约如鬼魅的黑影在闪晃,却看不清究竟有多少贼人,俱都止了步,只朝前挥舞刀枪,不敢再迈步。 倾时,两声惨呼,跑得稍慢的两名亲兵扑倒在地,鬼魅般的黑影迅速赶近至跑在最前的亲兵背后。 亲兵已感觉到了刀锋的寒气,他尽全力向前来接应的官兵挥手呼救,只有不到十丈的距离,接应的官兵竟不肯迈进一步,即使领队的军校,所做的也只是对亲兵大喊,“快——快跑——” 军校喊声未尽,亲兵即已倒下,数十黑影越过倒下的亲兵,丝毫没有停留地向接应的官兵蹿来,就如同饥饿已久的狼群。 亲兵倒下的瞬间,负着义气的沉担即刻就卸掉了,这些来接应的官兵霎时就变成了奔逃的惊鹿,向着自己的大队狂奔。 逃归的兵士边跑边向大队的同伴呼喊,“贼人来了——” 他们的本意是呼唤同伴们做好接应和拒敌的准备,哪知这一喊,却将所有兵士都喊得心慌意乱,那些个领队的军校也尽是没经历实际征战的人,心慌的程度不比普通兵士少半分。 这时,更有一名毫无经验的兵士喊道,“县尉大人死了,被贼人杀死了——” 听到这个噩讯,大队的官兵有些骚乱了,加之他们看到拼命逃来的同伴们俱是张张惊恐扭曲的脸,又因同伴们的遮挡而看不到他们身后究竟追来了多少贼人,失去主帅的恐惧,眼下的恐惧,还有对未知的恐惧,所有恐惧叠加在一起,官兵们的意志倾刻就崩溃了,不知是谁先向后悄悄地溜,继而所有人都向后溜,只在转瞬间,溜变成了逃跑,迅速又变成了狂奔。没有人制止这种溃逃,领队的军校跑得比兵士还快。 火把丢弃了一地,刀枪也丢弃了一地,只听得哭叫和嘶喊声向山下滚滚而去,在深黑夜里,犹如破封符而抢出的群鬼,哀咽连绵。 杨家宅院终于安静了,偶有的响声,是围着院墙的篝火里噼啪作响的烧柴声。 篝火还在燃烧,星星点点丢了一地的火把也在燃烧,杨家的宅院依然安静,燃烧的木柴仍在作响,只是,这时候的宅门前,已站立了十三个身着黑衣的人,十三个人,持着十三把又窄又长的刀,他们分散地站立,站成不规则的一列,他们将最前面的位置留给了一个人,这是个独目人,他的脸上有一道伤疤,疤痕正穿过其中一个眼眶,这只瞎掉的眼,正是源于这道伤痕。 独目人盯着眼前的这扇宅门,他知道,宅门内的人正从门缝地盯着他们看,他留给他们时间看,他相信,看得越久,越会令他们感到恐惧。 “里面的人,你们可以开门了,放心,我们只杀官兵,不杀百姓。”独目人开始说话了,他的声音沙哑浑重,使人听了会有一种压迫感。 等了一会,门内没有动静。 “我们不同那些笨蛋的官军,我们有很多办法进去,我们可以放火烧大门,也可以把里面的房子都烧掉。” 里面还是没声音。 一名黑衣人从独目人身后走向前,他手里握着一只从地上拾起的火把,一甩手,火把跃墙落进院里。 随即,院里有人“哎哟”了一声,声音显得很惊慌。 又过一会,厚重的宅院大门“吱呀呀”地打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十二章 拒官匪少年轻狂(下) 大开的门洞里,有人向外跃出,一个,两个,三个…… 跃出来的人向前伸出两步,为后出的人让出空间。 七个,八个,九个…… 跃出来的人大都是一张张约有十六七岁的少年人的脸,个个都拧着眉头,强装成熟与凶恶。 十九,二十,二十一…… 这些少年的手里并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最看得过眼的是铁锹,粗木棍却也算得是真正的兵器,另有端着锄头和叉耙的,自觉得不堪出彩,就放得低一些。 三十,三十一…… 独目人越数越感到诧异,他没想到竟会有这么多人躲入这个宅院,当数到第三十七,再没有人向外跃出时,他总算松了一口气,毕竟,他只有十三个人,即使自己的人再凶悍绝伦,但若对付大股人的群殴乱打,也还是很头痛的。况且,便是这眼下的三十七人,也有引得他隐隐发怵之处,他怵的是最后跃出来的六七个少年,那些人的手里没持器械,只一手或提或抱着破筐旧篮甚至是木盆,里面尽是不知哪里收集的大大小小的石块,另一只手里攥紧一枚趁手的石块,皆立在众人身后,眼睛里同样发着虎视眈眈的光。 独目人并不惧怕这帮农人,即使他们人多,他所顾虑的,便是这些引而待发的石块,他想像着自己尚未接近那帮农人时,便劈头盖脸地挨上一顿石块的飞砸,即便被砸不死,也定是头破血流伤痛难耐,哪会再有心思去和那帮农人拼斗,他虽是这样心怵地想,脸上却发出了骇人心魄的诡笑。 “就只有这些人吗?” 对方没有回答,显然,对方非常紧张,特别是当他们自己感觉己方人数占优时,而对方却表示出无比的轻蔑神态。 “我们不想杀人,我们只想进这所宅子,你们听懂了吗?” “休想——”终于有一名胆大的少年喊道,“官兵都不能拿我们怎样,你们又能如何?” 独目人“嗤——”地笑出声来,“那你们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当然知道,西凉四十二煞,”还是那个大胆的少年说,“我们大家结起伙来,就是为对付你们这些恶贼的。” 独目人又是一笑,“那你们知道,这些官兵为什么会跑得这么干净吗?”独目人调刀头向身后划了一圈,“是我们杀跑的,看看,只有我们几个。” 少年人不说话了,他们脸上的紧张渐渐变成了恐慌。 “我知道,你们都是附近的村民,和杨家既不沾亲也不带顾,守护杨家是出于感念旧恩,可是,你们要守护的杨家大宅在镇子上,守护的也只是杨家的人,不是宅子,现在杨家大宅保得住保不住,里面的人逃得走还是没走,都不关你们的事了,你们已经尽了力,也够了义,这所宅子里,恐怕已经没有杨家的人了,就算有,我也绝不伤害,我只希望从这个宅子里找出两个人来,一个人叫夕斌,另一个人,是我们兄弟,他姓薛,这两个人都不是杨家的人,也不是你们要守护的人,你们只需要让开大门,剩下的事由我们来做。” “夕斌是我们大哥——”这仍是那名胆大的少年嘶吼出的声音。 “对,是我们大哥。”其他少年人都跟着喝喊起来。 独目人怔了怔,“夕斌……成了你们的大哥?这可就有些麻烦了,”独目人把刀头微微翘起,“听好了,你们现在有三十七个人,在我们走过去时,你们会立刻死掉二十一个,剩下的人有机会逃得一命,你们谁愿意做这二十一人中的一个?” 独目人抬脚向前迈了两步,身后的十二人也抬脚跟进两步。 三十七个人显然有些慌,不自觉地向后挪着脚,毕竟,谁都不想做那一触即死的二十一人中的一个。 “让开——”独目人用坚定且阴沉的声音喝道,他又抬脚向前迈了两步,每落一步,就犹如在那三十七人的心里压上了一块沉石。 三十七人已前后挤在了一起,他们身后只有一面墙和一个大门。 “你们让开吧。”门里传了一个声音,一个很沉稳、平和的声音。随着这声音,一个身形雄健的年青人出现在门洞里,他竟然穿一身家仆下人的衣衫,只是在腰间束带上,别了一把用麻布缠裹的长刀。 “夕斌?是夕斌大哥——”有人认得是夕斌,便如见得神人显圣般高呼。 大多数少年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夕斌,惊诧之下,便如梦醒般一起高呼起来,他们终于见到了自己尊崇的大英雄,他们当然高兴,当然欢乐,尽管这时候还有强敌正凶狠着盯着自己,尽管他们还没搞清,夕斌怎会从这所宅子里走出来,当他们匆忙来投时,夕斌并没有在宅子里,而那名看宅的老仆却只一味装聋做哑不肯实说。 门前的少年们迅速让出一条路,夕斌自这条路向前走去,他的眼睛直盯着对面的独目人,不曾有一丝游离,对身旁两侧的扑来的热情,他只是微微挥了挥手。 夕斌一步步走近独目人,身后的少年们也跟着向前挪动。 独目人的刀尖有些微颤,他的手心里已渗满了汗,他看到对面这个被形容得十分可怕的年青人正一步步向自己逼近,他犹豫于当对手走到距他有五六步时,他是否应将刀头提起护在身前?或直接抢步劈去?更近了,对面的年青人好像并没有将刀从腰间取出的意思,更别说除去刀上的那层麻布了,若是距离再近,他根本没有取刀除布的时间,可是,年青人的镇静和沉稳表明,他许是有这个时间,亦或者他的对手根本不需要用刀来解决。 好在,夕斌停下了脚步,距独目人只有七步。 独目人暗暗吐了口气,打量着夕斌。 “夕斌?!” “邹霸。” 独目人一怔。 “你认得我?” “不认得,但我知道,你本名邹八,活了半辈子没个大名,后来你自改名子叫邹霸。” 邹霸大感惊讶。 “你还知道什么?” “最早,你们是五人起事,你排最未,后来,死了两个,你就排到老三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死的那两个,一个是病死的,一个是死于刀下,斩杀他的是一位贼捕掾,而你,你的这只瞎眼也是这位贼捕挑瞎的。” 邹霸瞪大了他的独目,死盯着夕斌看。 半晌,才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怪不得,怪不得啊,七个兄弟一个都没回来。” “为什么,你们只来了十三个人?” 邹霸听到夕斌在问,语气中带着许些轻蔑与不屑,他心中一震,瞬间感到头皮发凉即而变得麻木,尽管如此,他却不会在话语上失了气势,于是就顾左右而言它。 “听说,你用斧头,可你腰里别的好像是把刀。” 夕斌微微一笑,“我当时实在找不到一件趁手的家伙,只好用斧头,这把刀嘛,我觉得还不错,我拿给你看。” 说着,就从腰间取下刀,并将缠在刀身上的麻布一点点解开。 只解了四五寸,邹霸的脸色就变了。 “这是我二哥的刀。” 夕斌闻言,便又将刀缓缓缠上,并不插入腰间,只提在手中。 “现在,这刀是我的。” “我二哥,他现在是死是活?能不能告诉我实情?” 夕斌微一沉吟,“即使现在不死,他终究也难逃国法一刀。” 邹霸盯视了夕斌一会,点点头道,“你是个好男儿,你的这些兄弟们也是。” 只说了这两句话,邹霸就开始向后退,他身后的十二个人也跟着退,直退出五六丈外,邹霸与那十二人才转回头发足奔去,很快,十三条黑影就溶进了黑暗之中。 溃逃去的官兵并没有溃散,也没有逃远,只在山脚下驻了足,这完全得益于一支送劳军饭食队伍的及时赶来,溃逃的官兵被这支队伍迎头一阻,就缓下了脚步,饥肠辘辘的他们,见来的尽是香气溢鼻的饭食,一时竟都忘了自己是在逃命,个个奋不顾身地去抢吃饭食,那些想着同伴的便在黑夜中大声呼唤逃散的同伴,渐渐把那些散走的兵也都唤聚到了一起。惊慌恐惧终是抢不过饥饿难耐的风头,官兵们在狠填他们的肚肠时,逐渐将惊惧丢在脑后,有突然想起的,急回头去看来路,并无贼人追来,俱都放下心来,成群,坐地进食。 贼捕掾已极是狼狈,也更加愤恼,他捕过许多贼,捕过成群的悍贼,也捕过独来独往的凶贼,他有过失手,也有过不敌众贼的时候,但像今晚这般,糊里糊涂地被夹裹在乱兵里逃命,逃得这般不顾羞耻,却还是第一次,他对这支软弱的官兵彻底失望了,然而,他还想着他的差命,他要做的差事还没完成,他不能继续糊里糊涂地随乱兵逃。于是,他找齐了四名领兵的军校,这四名军校从未经过真正的阵仗,闻得县尉一死,俱都没了主意,再经贼人一吓,心胆俱裂,就率先逃去,此时缓回神来,尽都觉得惭愧,见贼捕年长,又能主事,心中就有了依靠,对贼捕俱是言听计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十三章 待援兵困山阻路(上) 贼捕向适才去接应县尉的军校询问,所遇的是什么样的贼人。 那军校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幸是在暗夜里,并不被人查觉,就低着声音道,“实……实也没看得真切,就见眼前扑来一片黑影,都举着刀,那架式凶恶无比,极是恐怖。” 另一资历颇深的军校很不屑道,“那你跑什么?你也不是没刀,还带着一群兵,你身后还有我们呢。” 那军校把头低得深了些,吱唔道,“当时,当时慌了,也忘了……” 贼捕忙止住那名欲要继续埋怨的资深军校,道,“猝遇强敌,再加之情况不明,任谁都会惊慌,这个先不说了。”转而问那接应的军校,“大人的亲兵都喊了些什么?” “只说是贼人来了,大人被贼人杀了。” 另一军校怒道,“这些暴民原是真的要谋逆的,残杀朝庭官吏,当罪及九族。” 贼捕略一沉思,道,“不是,杀害县尉大人的贼人不是围在宅子里的暴民,这些人是真正的贼人。” “不是暴民?”四名军校都很诧异。 一名军校反应稍快,道,“莫非,是西凉四十二煞贼?” 另一军校也点头,“嗯,对对,那些暴民若真想对抗官兵,也不必缩在这所宅子里了,在镇上时,依仗人多势众就可以把我们当在镇外。” “怪不得那么凶悍,”那名接应的军校道,“这许多年来,各处的官军都追剿过他们,无不是在损伤惨重后,又被他们逃脱而走,听说,有一次在金城,三百官兵围住了四十二煞,被四十二煞发狠一冲,竟都给冲散了,那还是经过真刀真枪拼杀过的郡兵呢。”这军校的一番话显然是在为自己开脱。 那名资深军校道,“这却不是普通贼人,连郡兵都耐何不得他们,我等更是无能为力,不如尽快赶回县府,禀了县令大人,再做处分。” 其他三人皆响应赞同。 贼捕却一声冷笑,厉声道,“你等四人佐卫县尉大人来擒贼保民,却将大人置于危地而不顾,致使大人遭贼荼害,此罪责你四人无一人可避逃,大人既已身死,你等不思为大人复仇,以忠义报国,却一味思逃,即使逃回去,你们以为就能躲得过军法严惩了吗?” 贼捕一番话,说得四名军校面面相觑,不敢再言。 贼捕知四人绝了逃归的念头,便缓下语气,“你们可知此来的目的吗?” 资深军校道,“贼捕大哥,详情我们实是不知,来时只听县尉大人的军令,教我们来弹压地面,协助衙差捕拿一名贼酋。” 贼捕点头,“可知这贼酋是谁吗?” 资深军校一笑,“其实,即使县尉大人不说,我等也能猜得。” “哦?”贼捕等那军校说。 “这事,整个县里也都是传便了的,都说押在狱里的杨家父子遭了大冤,是上了四十二煞贼人的当,并非是勾结销赃,只是那贼人难捕,没有对证,杨家冤屈难伸,且就在此时,有传闻说杨家已将贼人的首领擒住了,只是未来送官,有井市传言说,是杨家许信不过县里的官,要将贼首直接送到郡府,为杨家父子洗冤,我还听说,擒那贼首的是一名叫夕斌的少年,只身杀了二十几个贼人,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此番如此兴师动众而来,估摸着那些传闻大概实有其事。” 贼捕微微摆头,叹道,“其实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我也无须相瞒诸位,在下此来,确为拿捕此贼首而来,原以为贼首应囚于镇中的杨家宅院,现在确知,应是在这山中的宅院里,只是,贼首尚未拿到,贼众却都来了,再想拿,太难了。” 一军校道,“那些传闻若是真的,这四十二煞已死掉至少二十,损了一半,我们这百十号人,也未必就敌他们不住。” 贼捕又摆头,“传闻有实,也有虚,说那个叫夕斌的少年一人独杀二十贼人,这是断断不可信的,传言往往会把豆丁小的事,虚夸成硕瓜般大,那四十二煞贼个个手段高强,多少官兵都制他们不得,仅凭一少年之力?荒诞!必都是村野虚言,不可信,我想,当时必是那个叫夕斌的少年偶遇着贼首,趁其不备施了些迷药之类的障眼手段才擒得到手,与贼首同行的许是有一两个同伴,也一并着了手段,他们却不幸运,将性命给丢掉了。” 一军校道,“也就是说,四十二煞贼并没死几个,这回是一起来了?” 另一军校回头向黑漆漆的山上望了一眼,“这四十二煞贼解了那帮暴民的围,难道,他们已经勾结在一起了?” 贼捕思索片刻,“若说煞贼与暴民勾结,绝无可能,暴民结众守护杨宅本就是为御贼人侵袭,哪里会勾结一起?至于殴打公差,是因为误把公差当成了贼人,所以,自知错伤公差后,众暴民才一哄而散,那些躲进山中顽抗的,必是由于惧怕追究罪责而行此极端之举,如今,真正的贼人就在山上,也必然会去攻那所宅子,暴民们恐怕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抗拒,绝不会勾结在一起,我看这山中宅院墙高且坚固,饶是四十二煞凶悍,也未必即就攻下,若能拖个一天半日的,待我大军赶来,这股贼匪将就此完全剿灭,再无遗患。” 一军校道,“这样却是堪好,可尽快将此事禀告给县令大人,请求大人增调兵马过来。” 资深军校摇头,“县府里的兵都在这里了,调兵也只能从郡府那里调,可是,自此地到县府,县府再到郡府,郡府兵再到这里,这来来去去的一番折腾,至少也要两天时间,贼人恐怕早已去得无影无踪了。” 贼捕道,“如今是非常之事,当择非常之策,行非常之举,自此向西,骑快马不间歇,行一夜可达郡府,可自镇中征好马三匹,差人西达郡府将此地状况禀于太守大人,请速发兵马,再别选一差,东南下奔县府,向知县令大人禀明此地危状,并告直达郡府求兵事,想县令大人必不会怪我等越级之事,我计算,郡兵若兼程急行,来此最慢不过明日傍晚。” 资深军校道,“毕竟还要等这一夜一昼,难保贼人不会趁此脱逃。” 贼捕道,“围山,分兵封住要路,不使贼人突出。” 资深军校摇头,“不行不行,这山虽不广大,但我们这百十官兵根本就围拢不住,况且贼人凶悍,攥在一起都未必挡得住,更何况分兵据守?” 贼捕一笑,“我还有个疑兵之计,或许顶用,”见众人都用期待的眼神看自己,便有些得意地道,“我们连夜即刻分遣人等到镇中和附近的村里,宣称,白日里凡聚众至杨宅殴打公差之人俱已查明,虽然众民所为事出有因,俱是感杨家之恩行忠义之举,故此误伤公差,但是国法难容,必究其罪,然而现今,众民真正所御之贼已被官兵追至山中,正做困兽之争,因山广林茂,官兵人少,故广征村民义勇共剿贼匪,凡应征者,聚众滋事及误伤公差之罪可一概免除,若有亲友涉罪,凡应征可免亲友罪,如此一来,我估计至少可得三四百乡勇,再由官兵分领,锁围此山,且大造声势,必能吓阻贼人不敢犯险。” 众军校听了,皆击掌赞妙,于是,几人又详细计议一番,分领事务,便各自行事去了。 夕斌又回到了山洞,薛松终于松了口气,他身边的气味正顶得他想吐,尽管那些气味都是他的泄出物散发的,夕斌走时留下一个便桶,就放在他身旁,但那不是一个真正的便桶,是一只不知何时弃在洞中的陶罐,也不大,只一夜半天,就快要溢满而出了,覆在罐口上的草席本就盖不住里面的气味,直熏得薛松早没了继续吃肉饮酒的兴趣。 夕斌一声不响地给薛松处理掉身旁的气味,又将锁在洞壁上的铁链松开,让薛松可以更自如地伸展双臂。 薛松却一直瞧着夕斌,似乎瞧出了什么端倪,便是一笑。 “你这么心事重重的,一定是遇到大麻烦了,是吗?” 夕斌并不理他。 “让我猜猜吧,嗯……,官兵来了,又退了,是吗?” 夕斌瞧了他一眼,没说话。 “官兵,县府官兵,特别这清水县的官兵,多是未经历战场撕杀的,其实就是一群饭桶,即使是饭桶,不管是民还是贼,见着了还都是很害怕的,可是,官兵却退了,在这陇西地界,能让官兵害怕的贼不多,而能出现在这里的,恐怕只有一股,那就是西凉四十二黑煞,是我的兄弟们来了,是吗?” 夕斌又瞥了薛松一眼,并不显惊愕,似乎早料到薛松能猜到这一切。 薛松瞧着夕斌的神情,点点头。 “不错,我猜对了,只是,清水县远离凉州,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我算这时间,太紧,况且我大哥的性子虽然暴躁,但在大事上却很持稳,深入秦雍,四面环敌,仅凭我四十二煞行事确有些势单力薄,一定会联合其他兄弟相帮,这还要耽搁一段时间,那么出现在这里的兄弟必是轻骑兼程而来的,想是,人来得不是很多,应是由我家老三带着。” 夕斌盯了薛松一眼,似乎微点了一下头。 “你现在又回来了,很坦然地回来了,这把刀,你去的时候是这样缠的,回来时,只有刀柄处动过,刀身没动,你和我的兄弟们没有动手,是了,老三行事谨慎,没有把握的事他不会做,他带着兄弟们也退了,当然,不会退得很远,他在等我大哥来,若仅你一个人不可能让我三弟退却,你也有帮手,谁呢?应该是一帮乡勇。” 夕斌即使不怀疑薛松料事精准,此时也有些错愕,他盯着薛松愣了片刻。 薛松却苦笑地摇摇头。 “兄弟们以义字为先,拼着性命来救我,实是我之过啊,此番,我四十二黑煞恐是在劫难逃了!” 夕斌倒是奇怪了,他的奇怪从他的眼睛里显露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十三章 待援兵困山阻路(下) 薛松看到了夕斌眼里的奇怪,他又是一声苦笑,又摇了一遍头。 “县府官兵虽是饭桶,但这红崖镇距郡府只有一天半的路程,若快马兼程,只需半日可达,郡府发兵,若是急行,今日傍晚就可抵达,郡府兵不同于县兵,大都是参与过前些年平灭树机能的征战,虽然未必骁勇,但一定善战,我计算了路程,我的众家兄弟们也差不多在傍晚时分赶到,到那时,两强相遇,必是一场恶战,即使我胜,也必是损伤惨重,如若不胜,四十二煞从此灭迹。” 夕斌发出一声轻哼,似是笑了一下。 薛松瞧着夕斌的脸。 “你在笑吗?是高兴?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可高兴的,因为无论谁胜谁败,你和我都要死,有什么可高兴的?” 瞧着夕斌脸上显出疑惑,薛松继续道,“官兵若胜了,杀我是正法,杀你是灭口,官兵若败了,你当然不会留我在这世上,而我的兄弟们也必会为我报仇杀掉你,你看,我们俩岂不要共赴黄泉?当然,你本是有生机的,而生机现在仍在你手中掌握着,你马上就走,远离此地,更姓埋名隐匿他乡,不过,我料你不会,你还要寄希望于官兵剿灭四十二煞,然后押我去郡府为你的主人申冤,所以,你只能同我一起死,现在这时辰……大概已过未时,到申时了吧,官兵和强匪都快要到了,你我的死期也不远了。”说着话,薛松的脸上已布满了诡异的笑。 夕斌不再理采薛松,他厌恶薛松的笑,也厌恶他的声音,他走到洞口,依旧坐在原来坐的地方,头侧向外,似在眺看远山,也似在听风吹草木的声音。 薛松半是卖弄半是解闷地说了一堆话,却没得到夕斌一句回应,觉得很无趣,又开始摆弄面前的酒坛,从里往外倒酒了。 酒是新装的,夕斌竟然又提来了新酒和肉食,他没能想得透这少年人此举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他打算天内不再过来?不来,他又要去做什么呢? 夕斌并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怎样做,他毕竟只是一名懵懂的年轻人,他现在唯一知道要做的,大概就是将薛松看好,寻得机会解到郡衙里去,再将县府官匪勾结的事状告到郡守那里,为家主解去牢狱之苦。所以,当困在宅院里的那帮少年,簇拥着他,喊他大哥时,他很为难,也不愿意他们这样喊他。 他劝这些少年都各自回去,不要聚集在此,他对他们说这个宅院已没可守护的必要,这里既没有杨家的人,也没有杨家的财物。 少年们却激昂地说他们并非是来护宅的,而是来投奔的,便就把殴伤公差的事说一了遍,有的说,眼见有几个差人被打得厉害,怕是活不成了,因怕担了殴死公差的罪,这才亡命来投。 夕斌立时也心慌意乱起来,他未曾想,为了守护杨家,竟然令这些无辜少年们触了国法,担上了罪责,面对着如此信任他,依赖他的少年们,他感到惭愧,惭愧于他没有好的办法替这些少年们解决目前的困境,若是王先生在他身边也好,可为他出个主意,只是现在,只能他独自面对,他虽然没有甚好的办法,但他却在内心里始终坚守住一个信条,就是绝不能置他们于不顾。 于是,他先应了少年们对他“大哥”的敬称,算是先稳定了他们的心,仍然力劝少年们趁夜离开此山。 他说,“官军此败,折损了不少人马,而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实是被贼人袭杀的,必定会将此仇记在我们身上,待大军来围时,将会不问青红皂地乱杀,那时我们岂不都成了贼人的替罪羊了,所以,兄弟们在此处实是毫无意义,不如暂到他处躲避,我一人在此等候着官军,将贼人袭杀官军一事向其讲明,若得信任,也可将在镇上殴死公差一事尽都推在贼人身上,就说是贼人假扮做乡勇袭杀的官差,那时,便可将兄弟们的罪责全部开脱。” 少年中有心怯的,听了夕斌的话,心下活动,便也催说同伴离了此地,众心一动,就都有了下山躲避的心。有少年心细,说,“刚才的贼人未败也未损,必定不会跑太远,许是就在附近监视我们,我们如何举动,他们岂不瞧得清楚?” 夕斌笑道,“无妨,这所宅院里有一条秘道,直通到外面的密林处,听老家人说,是当年建这所宅子时,思虑本宅地处荒僻,恐为强贼侵袭,所以建成了这条秘道,以应不测,我来去也是走的这条秘道,外人都不知晓,我可为兄弟们引路,带你们下山,兄弟们须要抓紧,现在已是五更,不久天就亮了。” 众少年这时才明白,刚才迎贼时,夕斌为何会从院中走出来。 一班少年都是净身来的,并无挟带,也无需收拾,持了当做兵器的农具,就跟了夕斌进了秘道。自秘道出来,一行人借着林密草盛,疾向下山奔去,待快到山底时却发现,山脚下一行行火把来回巡行,大小要路尽被官兵封锁,官兵人声嘈嘈,时而高喝几句,也不知有多少人,众人无奈,只好依原路返回了宅院。 众少年劳累一夜,都已是疲倦透了,回到宅内,就各自寻找可依枕的休歇处,大睡起来,夕斌也虽困乏,却不敢睡,只守在那座两层小楼上,居高望远,巡看宅院周边的动静。 直到临近午时,众少年才陆续醒来,看宅老仆已做得了饭,喊众人来吃,宅内储存的食粮颇多,老仆并不发愁,只是愁夕斌向他索要存酒,这却令他心疼得很,又不好拒绝,只好咬牙给了一坛。 夕斌的心里总惦记着囚在山洞里的薛松,倒不是怕他逃了,或是饿着他,而是怕被那帮贼人寻找到带走,所以,就提了酒,带了足了肉食要走,见众少年尽都彷徨不知所为,便嘱咐道,“兄弟们暂在这里守着这宅院,贼人势单,又不知宅子里的虚实,必定不敢来攻,官兵必是要来的,只是新败之后,胆气俱丧,要等得援兵赶到才敢来攻,那时我就回来了,我会向官兵说清一切,为兄弟们开脱,若我尚未回来时,官兵就来相攻,万不可以力相抗,可自秘道逃出,到后山寻我,切记切记,你们只能抗贼,不能再抗官兵,否则,我无法向他们辩解。” 见众少年都应了声,夕斌这才自秘道潜出,返回山洞。 薛松的酒喝得甚是无聊,然而即使如此,他也已感到身体有些飘浮,于是,他放下酒,又冲着洞口的夕斌喊起话来。 “少年人,你不用紧张,其实,你还是有其他可以活命机会的,我可以告诉你。” 疲惫的夕斌早已合上眼,依在洞壁边,迷迷糊糊地打盹。洞外的光线耀眼,又加之夕斌侧身向外,薛松只能瞧见夕斌的轮廓,却看不真他的面目,其实,就算他看到夕斌正在熟睡,他也做不得什么。 薛松的声音并没有催醒夕斌,所以,夕斌没有反应。 薛松已惯了夕斌的无动于衷,他只自顾自的说下去。 “没兴趣吗?不会的,我知道你在听,好吧,就让我告诉你,县府的官兵领了什么样的命令,不好说,但我敢肯定,必是不能让你活下来令,但郡府的兵就不同了,他们领的是郡守和都尉的令,赶赴到这里,是为平逆捕贼的,一旦和我家兄弟们相遇,必是一场生死厮杀,官兵虽然人多,但强将少,我的兄弟们又都有那种专寻将领予以诛杀的本事,将领一死,众兵无主,只须兄弟们再凶狠一冲,那些官兵,饶是善战,也只是些无头之蝇,只能做鸟兽散去,所以,我料想官兵未必就是对手,怎么办?你的机会可就出现了。” 薛松说到这里,故意卖个关子,顿住不说,却伸手去端他的酒喝。 夕斌并没有一丝反应,好像他薛松说的话只不过是从洞口径直飞出去了似的。 薛松并不在意夕斌有无反应,他虽是卖关子,但涌到喉口的话,他不得不说,所以,他就继续说下去。 “你可以在此当口,投军报效,嗯——,以你的身手,就算不能帮得官兵扭转败局,至少也能助得一臂之力,嗳——若是能为领军的将官挡住致命一刀,救得他的性命,便是最好,那将官必会对你感恩戴德,视为恩人,即使县兵想加害于你,恐也不成了。” 薛松乘着酒兴,说得兴奋,不禁得意起来。 “怎样?少年人,听得进我的话吗?我对你所讲,实是保命之要,你可不要不当回事啊。” 薛松又喝几口酒,眯着笑眼抹了一下嘴。 “瞧,少年人,你的命保住了,我呢?不要忘了,你的命是我给你想办法保住的,你理应感谢我才是,恩将仇报,可不是伟丈夫,大英雄所为啊,至于杨家父子的性命,你且放心,我自有办法为他们开脱。” 薛松歪头瞧着夕斌,他有些怀疑夕斌许是睡着了。 “少年人,少年人,你听到了?听到我说的了?” 夕斌忽地立起身,他的身影遮去了一半斜射进洞的夕阳,洞内光线随之一暗。 薛松的心头猛地一跳,他看到夕斌是在侧耳倾听,倾听自远方传来的声音,听得很是专注。 薛松吐了口气,“都来了,看来他们都来了。” 夕斌转身入洞,走至薛松身边,拽过连着薛松双手的铁链,将铁链扣锁在嵌于洞壁的铁环上。 薛松似已习以为常,主动伸臂配合,嘴上道,“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吗?” “你说了什么话?”夕斌问。 薛松的喉咙立刻像被枣核噎住,死盯了夕斌片刻,道,“你真的没听到我说的话?” 夕斌扣紧锁,转身向洞外走,边走边说,“你我的命,都交给老天去安排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十四章 谋投军巧计挫贼(上) 守在杨家别宅里的少年们都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紧张以及许些不知所措,山下人呼喊,马嘶鸣,此起彼伏,声斥谷壑。是官兵?还是贼兵?众少年猜测着,已经有人跑出去几趟,甚至还有跑到山下去打探情形的。 下山打探的久久未回,居高眺望的先跑了回来,急喘未定,便潮红双颊对众人说,“我敢肯定,是官兵和贼兵打起来了,他们应该是同时来的,虽然离得远,但我能看清楚,官兵挥舞旗帜,衣甲鲜亮,摆成一块块方阵,进退齐整,甚是好看,不过骑马的少,步战的多,好像吃着些亏,贼兵都骑马,穿什么的都有,乱糟糟的,也没什么阵型,有时候聚成一团,有时候分散,吆吆喝喝地围着官兵打转,两方人数嘛,我看都差不太多,各都有四五百人吧,官兵好像多一些,已经来来回回打了好一阵了,好像谁都没嫌到便宜,还在那里僵着呢。” “哪里钻出来的那么多贼兵?自从秃发树机能被剿灭后,秦雍一带就没出现过这么多贼兵。”有少年质疑道。 “贼兵有这么多,显然不止是西凉四十二煞一支,还有其他贼匪也在其中,一定是四十二煞请来的帮手。”另一少年道。 一少年边思边道,“官兵和贼兵都是为了夕大哥擒拿的这个贼首来的,本来谁先来,谁就可能先得到贼首,如今双方恰好撞在了一起,只能先分出个输赢,打赢的才能上山来,若是贼赢了,对咱们来说一定是最糟糕的结果,若是官兵赢了,就要看夕斌大哥怎样向官人解释了,解释通了,可赦了咱们抗拒官兵的罪,如若不通,咱们的结果未必比落到贼人手里强多少。” 旁有少年道,“官兵赢了,咱们至少还有一半希望,贼兵赢了,咱们可就连一点希望都没了。” 打探消息的少年叹道,“我看贼兵气盛,又都骑马,来来去去如风一般,官兵大都是步战,处处显然被动,恐未必能赢得了贼兵。” 一番话,说得众少年坠坠不安,一时都沉默了。 夕阳在众人不觉间倏地就沉落得无踪无迹了,连晚霞也一并抽走,不留下丝毫残辉。 众少年依旧沉默着,他们没有举灯火,就只散坐在廊下房檐,默默地各思着心事,任凭黑暗将他们尽都吞没,也许没入黑暗中,他们反倒觉得更踏实一些。 然而这黑暗并不宁静,山下的人喊马嘶声依旧,少年们的心也随着山下的喊声起伏震荡,他们可以想像得出,那嘶喊的双方各都持火把搏战,一方是方整有序,炬火纵列成规,一方却如萤火漫飞,时聚时散,双方都在咬牙坚持,耗磨着对方的意志,等待着对方的退却。 沉默冥思中的少年们并没有察觉到夕斌已经站在他们面前,已经瞧了他们很久了。 又过一会,终于有一少年发现了夕斌,跳起来大呼,将众少年尽都从沉默中唤醒,看到夕斌都如盼得神灵般,俱都拥簇上来,七嘴八舌尽说山下官贼交战的事,夕斌听得纷乱,却也明白意思,就点头道,“我刚才也略看了一下,看不出谁胜谁负,官兵虽多是步战,但阵法不乱,调度有秩,贼兵一时也耐何官兵不得。” “那我们该如何呢?”有少年问。 “我之前也正苦想这个事,众兄弟是为了杨家才担上了抗拒官差的罪,我理应为兄弟们解脱了罪责才是,只是一时也想不出个好办法,刚才倒是有人说了个办法给我,不管这个人出于什么用意,我觉得目前来说,这个办法还是挺适合的。” 众人的神色都是一振,聚起精神听夕斌继续说。 “投军——”夕斌说。 众少年皆是一愣,都未明白夕斌的意思。 “阵前投军,助官兵灭掉贼寇,这样,既可以杀贼立功,以赎前罪,又可以除去贼患,保得一方平安,只是,和贼兵搏战厮杀,或生或死,非由人定,只能听凭天意了,不知众兄弟们以为如何?” 众少年听了,尽皆搓掌握拳,纷纷言道,必追随大哥投军报效。 夕斌见众心一致,心下高兴,正要同众人策划如何投军,忽有人“咦”了一声,道,“怎地没声音了?” 众人一静,便发觉四外也都是一片寂静。 “他们不打了?还是打完了?”有少年奇怪道。 “遣个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另一人道。 “小九还没回来呢,只他胆大,跑山下去探消息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别是给当成奸细给抓了吧?”又一人道。 “机敏过人的张小九,又有谁能抓得到?”随着这话声,一个头大眼大,身形单薄的少年自墙头一跃而下,立于众人面前。 这个人就是张小九,年龄未到十六,已满脸透着机灵与狡黠,他也是这帮少年中最特别的,具体说,他根本就不是本地人,他是天水郡人,他的姑母几年前远嫁到此地,分隔两地久不得见,娘家上下人等甚为挂念,这一年,张小九的父亲恰要到凉州贩货,行途需经过清水县,就带上了张小九,打算留张小九在其姑母家住上一段时日,待自凉州返回时再携其回天水。而这张小九却是一个闲不住的自来熟,在姑母家呆了只几日,就与乡里的一帮恶徒少年混得烂熟,时常一起滋事殴架,偷鸡捉狗,尽做些泼皮无赖的勾当,在一众少年中,他年纪最小,却是最鬼头机灵的,胆子也大,众少年遇着难事大事,常常都由他来拿出意,这次在杨家宅院将官兵抗得没了招法,也全赖他出的主意。 “小九,快跟夕大哥说说,山下是什么情形?”有人催促张小九。 “夕大哥——”张小九并不急说,先向夕斌规规矩矩地施个礼。 “小九兄弟,咱们之间不用这么多客套。”夕斌虽是这样说,却也叉手还了一礼。 “小九你就快说吧,山下怎样了?”有人急不可耐地催道。 “怎样了?”张小九故意卖着关子,“听听就知道了,没声音了,对了,两家打累了,都各自歇着了呗。” “你快说详尽些,夕大哥要听。”有一稳重少年道。 张小九便清了一下嗓子,道,“这番啊,小弟我真是开眼了,见识了什么是真刀真枪迎头厮杀的沙场了,虽是开了眼,也有些失望,这真正的沙场,还真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刀来枪去,杀得血流成河,人头滚滚,根本就不是,两面的阵势倒是真挺吓人,看上去一眼,心里就发颤,待看到他们打起来,就太泄气了,官兵列的是阵,四面地防,真个是风雨不透,贼兵就是骑马绕着圈攻,两家喊得都是真凶啊,贼兵拎着刀端足了凶狠的架势往官兵阵形里就扎,眼见就要和官兵刀兵相接了,突然一勒缰绳挥刀和官兵刺过来的枪头碰了几下,再一拔马头,大声吆喝着走了,然后另一拔贼从另一个方向也来这么一番,一拔一拔地就这么来来回回地碰碰兵器,扯破嗓子地喊着杀啊,我就这么看着,从天还亮着到举起火把,两家总共才倒下去七八个人,也只是受些外伤,没死,这半天看的真没什么劲?还不如咱们和邻村的打架来得痛快。” “那官兵可是自郡府来的?来了多少?”夕斌问。 “这些,我都打探得清清楚楚,这摆阵对敌的官兵都是郡府官兵,领兵的是郡府的都尉司马,叫做辛冉,带来了一百骁骑,三百步军,知道我是从哪里打探到得吗?”张小九得意地瞧了一圈众人,又道,“原来,那些斗败的县府官并没退去,昨天夜里使了个诈招,跑到各个村镇里征招乡勇,说是应征讨贼可以免除抗拒官兵的罪责,一下子,就招来了三四百人,然后就和那群饭桶官兵合在一起,围着这座山设关布卡,虚张声势,装得还真像,昨晚愣是把咱们给吓回去了,你们说可气不可气?我就是混进那些乡勇里打探出的消息,现在,那些饭桶的县衙兵还在那里封着山路,打仗的事,根本用不上他们,哦,对了,听说清水县县令也亲自来了,在山下督阵呢。” 夕斌的脸色微微一变,道,“县令来了?” “是啊,听说他来得比郡府官兵还快,本是要督着饭桶兵再次上山攻咱们的宅子,只是那些官兵死活不肯上来,弄得他也没办法,只好等郡府官兵来,结果连同贼兵一起等来了。” 夕斌低头略一思,又道,“贼兵那边可曾打探些消息吗?” “那边不好打探啊,贼啊,个个凶神恶煞的,杀人不眨眼,想靠近都难,不过,这也难不倒我,远看近听,也探出了些眉目来,这些贼兵起先只有二百来人,并不占优,却能占得先机,一个劲地向官兵冲打,也不真的硬碰硬地死打,就只绕着圈拆腾,把个官兵弄得也不知贼兵虚实,究竟有多少人,后来,陆陆续续的贼兵就来得多了,到刚才两家歇兵时,贼兵就达到了四百多人,我听得他们的说话,已经有五家贼兵聚集到这里了,后面好像还要来两家,大都是从凉州那边赶过来的。” “这贼着实是狡诈,”夕斌道,“之前不同官兵死拼,是怕兵力不足,难有胜算,又不能露怯,所以绕着官兵虚张声势地喊打,实是为等待援兵。” “大哥说得极是,”张小九奉和道,“小九也是刚才才弄明白贼人的用意,估计到了明日,贼兵聚齐,人数上一定会压过官兵。” 有一少年兴奋地对夕斌道,“大哥,那时候贼兵多,官兵少,我们赶去投军,正是时候。” 另一少年却道,“未必啊,你没听说,郡府兵打仗根本就不用县府的兵,更别说临阵投军的乡勇了,咱们顶多会和那帮饭桶兵编在一起,帮着吓唬人而已。” 众人闻言,也都点头称是。 张小九这才知要投军的事,便问夕斌,“大哥可是要带兄弟们投军?” 夕斌点头,“原是有这个打算。” 张小九摇头,“小九知道大哥的用上意,只是咱们不比山下的那些乡勇,咱们的罪大,即使投军,也未必会被赦免,若不能亲手杀几个贼人,提取他们头颅献功,或者助官兵破贼,恐怕很难抵消我等兄弟的重罪。” 夕斌叹道,“我也正为此事焦虑,若是将我等兄弟编入乡勇,不能亲上阵前与贼人厮杀,既使投军也是枉然。” 张小九忽地一笑,“大哥不必焦虑,小九有一计也许能使得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十四章 谋投军巧计挫贼(下) 地面上还浮着一层轻薄的晨雾,露珠依然凝在草叶上,时而映闪出莹透的光,将草叶缀饰得更加鲜绿娇嫩,草的清香滤过湿润的雾层,幽幽地弥散开去,引得枝头的雀鸟兴奋地欢叫。 战马经不住这草香的诱惑,忍不住底下头要啃食几口,却被马的主人勒住,只好又昂起来,瞧着前方,前方,有更多的战马,黑压压的一片,并不齐整,有的马还在其间来回窜去,乱哄哄犹如马市。 辛冉微松了一下缰绳,用轻蔑目光瞧对面的马群,他希望他的属下能看到他眼中的轻蔑,这种轻蔑可以给他的兵士带来信心和斗志,至少可以稳定军心。 然而此时,他的内心却极不稳定。 他是来剿贼平叛的,剿的是传闻已久,又常被自己嗤之以鼻的西凉四十二黑煞,平的是抗拒官差的暴民,虽是肩负二责,但在他看来,只能算是一件,暴民不足道,民终究是民,或吓或诱就可以平抚,唯有剿贼必要费些心思,况且这些还是悍贼。传道西凉四十二煞如何难剿,辛冉已听过许多次,每次听完便只给一语评价——非是贼能,是剿者无能。所以,当他得知此次来剿的是四十二煞时,他的内心是沸腾的,身体是躁热的,就在都尉颇有些不放心,询问所带兵马是否嫌少时,他只回了两个字,足矣。不过,当昨日傍晚与汹涌而来的贼人相遇并缠斗在一起时,他又后悔了。 贼人并不只有四十几人,这很出乎他的想象,难道四十二煞只是个代称,或是说,所指只是四十二个头领?他开始焦灼起来,焦灼源于对敌情不明的恐惧,他无法确定自己的这数百人能否应对得了同样数百人的贼兵,他如今能做的便是暂与对方周旋。 不久斥候送来的信报令他安稳了心神,贼兵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多,他仍有兵力的优势,于是,他十分镇定地指挥着兵士列军阵对敌,军阵所向之处,贼兵无不避逃开去,他很得意,优雅地欣赏着自己的指挥若定。 与贼兵的缠斗直至天黑时,他才突然醒悟,贼兵并不拼命,只是在袭挠,他虽极力求战,贼兵却避而不战,他本不该如此迟缓地发现这种异常,是他太陶醉于对自己的欣赏了,这时候,还有更令他感到惊讶的是,贼兵似乎越打越多。 果然,斥候送来的信报证实了他的判断,贼兵已经聚集到四百余骑。 这个时候,刘挺大声叫道,“大人,贼兵交而不战,这是在等他们的援军啊。” 所有的属下都明白了,都一起把目光投向了辛冉。 辛冉却笑了,笑得很坦然,他捻着短须,道,“我当然知道,我也在等贼兵,贼兵散布西凉,居无常所,官军捕拿他们极是困难,如今齐来,正可以一举而歼之,此仍魏武平西凉之策也。” 众属下这才恍然,刚才惊惧的心瞬间平缓。 刘挺长吐了一口气,他跟随辛冉多年,与辛冉的配合自是天衣无缝,但此时,终也是有些不安,就凑到辛冉身旁,低声道,“大哥,贼兵太多,是否要请求援兵” 辛冉摇头,“不——” 好在,双方紧张嘶喊了半日,都已乏了,心照不宣地脱离接触,各自寻地歇息,贼兵一堆一群散乱地投入小树林中,就地而卧,并无规矩。辛冉的官兵却要郑重其事地安营扎寨,树眺敌楼,立围栅,插鹿角叉,做好一切防御工事后,再支起帐篷,搭垒台灶。 就在这时候,清水县县令带着劳军酒食来了。 辛冉与这位县令有过接触,也颇能谈得几句,如今在这种环境下再次相见,那县令仿佛遇见故知一般,与辛冉甚是蜜语亲近,将氛围渲染得很似欢畅,辛冉本是乏累已极,对县令的亲近也不热烈,只勉为应酬,县令见状也是知趣,便留下几宗见礼,说罢几句话,就告辞去了。 本已困乏的辛冉,却在县令走后竟睡不着觉了,只因县令临走时说的话,将他的脑袋搅一阵阵的膨涨。 几只麻雀惊叫着从辛冉的眼前划过,辛冉有眼神却没动丝毫。 刘挺提缰凑近辛冉,“大哥,贼兵像是要进攻了。” 辛冉点点头,表示已知道, “弓弩准备。”辛冉沉静地传发军令。他是经过大阵仗的将官,经历过其他将官未曾经历过的生死血战,他有资格这般沉静。尽管贼兵的人数和已方相若,尽管昨日未及时识破贼人的意图,但他仍是鄙视他们,他的鄙视不只是给自己的属下看的,他的鄙视发自于内心。 草丛里蹿出几只跳虫,惊慌地向他处纵去,这些跳虫最先感觉到大地在颤抖。 大地的颤抖瞬间提起了每个人的心,绷紧了每个人的肌肉,贼兵开始攻击了,一横排奔驰的战马,蹶起一横排翻滚黄尘。百余匹马在逼近,脚下的地愈发颤抖得厉害了。 战马,黄尘,都映在辛冉的眼里,他的眼睛里却溢出冷漠的光。 “发——”辛冉只吐出了这一个字,一排箭雨忽地就扑向奔来的战马。 昨日和贼兵缠斗,辛冉没有令发箭矢,箭矢本就应当用在这种决战的战场,贼兵似乎被昨日的轻易所迷惑,只管放马疾驰,把刀棒摇出呼呼的风声,嘴里不停地发出摄人的怪叫,当他们迎面撞到第一排箭雨时,都慌了手脚,有眼疾手快的格开了飞来的箭矢,更多的马却扑翻在地。 箭本就是奔着马去的,弓弩手们绝不会傻到去捕捉小目标而让过大目标。 贼兵仍彰显着他们的凶悍,被马翻到地上的贼兵,爬起身,挥着刀棒继续向官兵阵前冲,后面涌来的贼骑超过步贼,又冲到前面。 第二波箭雨又扑向贼兵,虽显得有些仓促,但仍摁倒下一片马,只是又多出一片爬起身继续冲击的贼兵。 第三波箭雨又发了出去,已经显得很纷乱了,多许箭矢在盲目的蹿飞,贼兵逼得更近了,只有不足五十步的距离。 “出——”辛冉微一摆手。 最前排的盾牌兵迅速闪出数几十道阵门,紧接着,自阵门内吐出一股股尘烟,尘烟里裹着疾驰的战马,马上的兵士挥舞长刀,吼着杀声向贼兵撞去。 本是汹汹而来的贼兵见官兵这般气势,登时吓得意志全无,调转头拼了命地逃去。 辛冉一提马缰,轻道,“步军进,百步止。” 辛冉的军令由刘挺传了出去,军阵开始前移,很稳健地向前移动。 贼兵仍在回逃,官兵快骑仍在追杀。 辛冉突然一挥手,“鸣金。” 军阵已在百步止住,追骑也已返回阵中。 刘挺大感奇怪,问辛冉,“大哥,怎么不趁势追杀贼兵了?” 辛冉微一冷笑,“这攻来的贼兵未尽全力,且只有百余骑,后面贼阵中的列骑也不多,余贼必已设伏于左右,欲以此百贼引我疾追,乱我军阵,然后合攻于我,贼兵的小伎量,又怎能瞒得我的眼睛?传令下去,切勿急躁,皆听我号令进止。” 官兵仍结为齐整的军阵,好似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败退的贼兵又重新聚拢起来,失去马的贼兵又换了新骑,边地贼匪呼啸来去,流窜过往,常能摆脱官兵追剿,无不是依仗着快马疾行,每个贼至少要备马两匹,一马驮人,一马驮行囊,长途行走两马更迭,遇战,可为备用。 贼兵乱哄哄渐渐聚多,聚成黑压压一片,人喊马嘶叫嚷不已。 眼见是贼兵设伏不成,又毫无趣味地聚拢回来,众官兵无不暗服辛冉的智算料敌,胜敌信心便又坚定了几分。 贼兵见官兵布列严谨,并无良策应对,只好勒住马远远地对峙,几名贼首聚在一起,指手划脚相商量起新的对策来。 刘挺又俯到辛冉身边,道,“大哥,贼兵这么乱嘈嘈的,是不是可以冲他一下?” 辛冉摇头,“贼兵元气未伤,不可轻动,传令下去,进百步止。” 官兵阵型严整地又进百步,贼兵此时却有些慌乱,不知如何是好,有贼兵不由自主地将马向后暗拔。 几名贼首见官兵来逼,似是下了决心,各回本部鼓动群众,准备做决死一冲,于是,数百骑战马结成横排一片,贼兵们再抖精神蓄势待发。 辛冉发出一声冷哼,他的手提住了他的长槊,决战即将开始,他侧目扫了一眼他的兵士,兵士们个个都紧绷着脸,眼睛里闪烁着犹豫不定的光,此时,他的心底却忽地产生一丝虚慌,他并不畏惧面前的贼众,比这些更多,更凶,而且久经战阵的贼众他都见过,何况这些乌合之众,他的虚慌源于他对他所率领的这些兵士的不甚了解,这些兵并不是当年那些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兵,这些郡兵究竟战力如何,他一无所知,而此时,他已经别无选择,只能用自己的命赌下这一注。 突然,贼阵中出现了一些骚乱,瞬间,骚乱迅速蔓延开,贼兵拔调马头,胡乱驰纵,却因相距太近混撞成一团,不时有贼人被撞下马来。此时,便见贼阵后方,尘烟滚滚,金鼓鸣响,马嘶声不断,似有强兵掩杀过来。 “冲——”辛冉大呼一声,跃马端槊,冲了出去。 众人都在犹疑,辛冉也是,但辛冉的与众不同在于,他不会犹豫于自己的直觉,直觉告诉他,无论贼阵后方发生了什么事,只会对自己有利,攻击敌人的绝佳机会正在此时,于是,他果断发出了攻敌的命令并身先士卒的冲了出去。 几乎同时,百余马军也迅疾冲出,协于辛冉左右如劲风般向前推,步军也喝喊着紧随其后。 官兵冲至贼兵阵前时,贼兵早已没有恋战的心思了,其实,这时的贼阵已经不能称之为阵了,乱马相践,哭爹喊娘,有落地的贼兵竟被自己的马匹踏死踩伤。混乱中的贼兵见官兵杀来,哪再有斗志,呼兄唤弟四散逃去。 贼兵尽已逃散,留在原地的是累累近百名或死或伤的贼人,有被官兵斩杀的,也有自相践踏死伤的。此战官兵大胜,众兵士气势骤增,各扬兵械高声欢呼,欢呼声漫山而上,充斥于沟壑涧谷间。 忽然,响起一连窜凄厉的马嘶声,数十匹无主的马似中了邪魔般暴躁地狂奔而过,却不知向何处去了。 那分明是一群惊马,众兵士们瞧着远去的惊马俱都是一怔,转念想起方才贼兵自乱的情形,却不知是什么原因,难道与这些惊马有关? 众兵士猜测着,议论着,直到他们看到那三四十名少年人走来。 少年人的手里都提着刀,刀身染满了血,有人的左手上还提着颗血淋淋的人头,显然也很恐惧手里的这颗头,尽量提离身侧,那只提头的手还在不停地抖。 辛冉早瞧见了这些少年人,此时,他的心头并没有喜悦而只有乌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十五章 惑温言身陷危境(上) 辛冉的脸上绽满了笑容,他和蔼可亲,温言暖语,他用慈祥的目光看着他们,尤其是面前的这位叫夕斌的年青人。 他的军帐并不大,一次容下这三十八个人的确太过拥挤,不过,他坚持要所有人都挤进来,他要表达出他对这些少年人的爱惜、赞许与鼓励,因为他们助官军杀退了贼兵,因为他们手刃贼人并削下他们的头颅,他们有功,而且是大功。 “能得立此功,全在于草民的这位兄弟,是他想出了这般巧妙的计策。”夕斌谦逊地说。 “哦——”辛冉的目光就随着夕斌的指引投向了张小九。 “你叫什么名字?”辛冉问。 张小九急忙跪地回话,“草民张小九,叩见都尉大人。” 辛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微笑道,“起来说话,本官是都尉大人所属行军司马,你称错了。” “大人威风凛凛,气宇轩昂,有良谋在腹,藏吞吐宇宙之机,草民见大人如见天神,大人必将会成为国之大将,统帅千军万马。” 辛冉笑了,这笑却是发自于内心,他摆了摆手,“张小九?这个……是你的本名吗?” “不是,大人,小九只是家里的排行,草民有名,叫金苟。” “嗯,张金苟,好,你说说,你是怎么想出这巧妙计策的?” “大人过奖了,草民这不过是些雕虫小计,能大破贼兵其实全凭的是大人指挥谋划,草民献的小计只是从旁助力罢了。 “呵呵,不要过谦,你说说吧。” “是,大人,昨日官军与贼兵接战时,草民便下山暗中窥察,将贼兵这方看得仔细,草民发现,那些贼兵全都是骑马来的,每人还不止跨下这一匹,都要多带上一匹,有的还带两匹,打仗时,只骑去一匹,另一匹就留在后面,这留下来的马聚起来就有好几百匹,各家派出三四个人把马匹都圈拢在一起看着,开始还跟在大队后面不远处,后来觉得不便,就又往后寻了一处坳谷,将马都赶了进去,这坳谷里面倒是挺宽敞,草也茂盛,放马真是合适,我瞄了一下,这谷口恰正冲着贼兵列阵的地方,那时我就寻思,若是这些马向外一冲,岂不正将贼兵都给冲散了?回来之后,见我夕大哥有带领兄弟有投军效力的意思,却苦于没有尺寸之功,恐不被将军收留,我就献上了这惊马之计,再细一点说,就是把坳谷里的几百匹马给惊炸了群,那谷口只有一个,这惊马也只能从谷口里往外冲,惊马大都是跟着群直前直去的,拐走的不多,正前不远就是贼兵列阵的地方,贼兵哪能想到后背会冲来惊马,被群马这一冲,必然混乱,那时,官兵自正面大举冲杀,贼兵是没有不败的。” 辛冉很是欣赏地点点头,“你们是如何将马弄惊的?” “这惊马的办法,是众兄弟们凑在一起想出来的,招法很多,有捆了干草,点起火向马群里投的,有猛敲铜锣铁锅的,还有投石块砸马头的,我们把凡能想的办法一起都用上,那些马也猝不防,就这么给惊炸了,当然啊,能做到这些,还全凭着我夕斌大哥这一身绝世的勇力,是我大哥一口气连杀了五个看马的贼人,剩下的七八的贼人都吓破了胆,连刀都举不起来了,被我们兄弟们一拥而上,一顿乱棍统统砸死。” “哦——”辛冉又把目光移至夕斌身上,眼里充满着欣赏与赞许。 “真是少年英雄啊!”辛冉捻着短髯说,“哦,我听说你曾经只身杀了几十名贼人,还将一名贼首擒获,可有此事?” 夕斌的脸微微一红,道,“回大人,没有那么多,前后总共杀了六个贼人。” “嗯,六个也不少啊,”辛冉点头笑道,“那么,擒获贼首可是实事?” “是实事,大人。”夕斌回道。 “那为何不即刻送至官衙?却自行囚禁起来?”辛冉仍是温言温语。 “回大人,这里面实有一些为难之处,那贼首狡诈豪横,我等担心,若将他送至官衙,他反咬一口,将我家主认定为同谋,岂不是害了我家主人?因此犹豫未决,就将他先暂扣在家中,后来,又自贼首口中得知构陷我家主人的背后主使,就更不敢送与县衙了,只待得便宜时,将他押送至郡衙,由郡守大人公断此案。” “哦,听你之言,那构陷你家主人的背后主使与清水县衙有些牵扯?” “正是,大人。” “是哪一个如此视国家法度于不顾,敢大妄为,构结贼匪陷害良民?” “究竟是哪一个,草民还不知道,但若是将贼首押至郡守大人处细细审讯,追查,必能寻得那人。” 辛冉忽地换了一副庄重的脸色,“此事有朝庭官员涉入,关系甚大,本官自郡府来此,有责将本地民情达于郡守,你可速将贼首提来,随我一同去郡府见郡守大人,要速去速回,因此事牵扯本地县衙,我与县令不可有过多接触,也不可久留,待贼首一到,我们立刻就走。” 夕斌大喜,躬行大礼道,“谨尊大人令,草民这就去解来贼首。”转身出帐而去。 辛冉望着满帐少年,又更上一副慈祥的笑脸,“众位都是少年英雄,此番立了破贼奇功,当有奖赏。” 张金苟进一步道,“大人,草民们不图奖赏,只因前番与县里的差役起了些误会,把他们当做是来做案的贼人,伤了几个,虽是不知者不怪,但我等良善,自觉是负了罪在身,如今只求能用这些功劳将前罪抵过,赦了我等的罪便好。” 辛冉笑道,“误伤差役的事,我听闻过,既是误伤,只能算是过,不能算是罪,既然是过,改了便是,无须以功相抵,功仍是你们的,我当上禀郡守,予你们奖赏。” 众少年听罢,无不欢心,齐向辛冉拜谢。 辛冉便嘱一名军校引众少年到他帐休憩。 见人去帐空,辛冉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换上的却是严霜般的冰冷。 这时,刘挺从帐外走进来,径直走到辛冉的身边,压低声道,“大哥,这帮小子里,有几个还是不错的,可惜了。” 辛冉轻轻摇了摇头。 刘挺又凑近一些,“大哥,夕斌他能回来吗?” 辛冉又轻轻点了点头。 刘挺又压低些声音,“清水县令到了,我把他让在后帐歇着。” “知道了。”辛冉冷冷地道。 辛冉的这张严霜般冰冷的脸是直到夕斌走进大帐时才换成温和的笑脸的,他笑眯眯地看着夕斌,又扫了几眼坐在夕斌脚旁的残腿人,残腿人的脸上居然也挂着笑,笑得很怪异。 “这就是贼首?”辛冉问。 “回大人,这人是西凉四十二黑煞的二首领,名叫薛松。” “薛松?”辛冉点点头,“好像听说过。” 辛冉瞧着薛松,脸上的笑脸渐渐褪去,“你叫薛松?” 薛松昂脸瞧着辛冉,瞧了一会,忽地咧嘴一笑,“姓名是错不了的,我就叫薛松。” “你们……你们这四十二煞,只有四十二个人吗?” 薛松上下打量辛冉一番,道,“我看你像是个攀上高位的官,有着几分精明,怎么会向我问这么愚蠢的话呢?” “放肆——”刘挺进前,挥手在薛松脸上扇了两记耳光。 刘挺下手很重,薛松的脸上立刻红肿起来,嘴角也向外溢血。 “和你们有联络的贼酋有多少?都是谁”辛冉继续问。 “又说蠢话。”薛松回道。 刘挺的手再次扇过去,两记响声过后,从薛松的嘴里弹出了几粒血糊糊的牙齿。 薛松却又笑了,他甩了甩有些晕眩的头,扭脸对夕斌道,“瞧见了吗?我劝过你,可是你不听啊。” 夕斌冷冷道,“你若老实回答大人的提问,就不会遭这般罪受。” 薛松摇摇头,冲辛冉道,“好吧,我知道的的确很多,不过,能回答你的只有和这清水县和杨规家有关的事,其实即便你不问,我都可以说,你现在就想听我说吗?” 辛冉微微叹了口气,斜目瞟了刘挺一眼,刘挺即又挥手狠扇了薛松几记耳光,薛松甩着头,只是笑了。 此时,辛冉的脸已经凝成了严霜,他突然喝道,“贼人顽佞,罪当万死,绑了——” 一声令下,左右忽地窜上来十数名强壮的兵士,却一齐扑向夕斌,夕斌毫无戒备,瞬间被众兵士压倒在地,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夕斌大叫,“大人,这是做什么?为什么绑我?” 辛冉冷笑道,“夕斌,你这个暗通贼匪谋逆朝庭的险恶邪佞,休要假充良善,欺骗世人,本官早已识破你的诡计,看穿你的阴谋,你罪恶昭昭,休在此卖无辜之态。” 夕斌大呼,“草民无罪,草民做事一向坦坦荡荡,哪里来的暗通贼匪?哪里来的谋逆朝庭?” 辛冉一拍案几,喝道,“夕斌,你与你家主人与贼匪暗通,销赃分银,证物俱全,事实如铁,何由抵赖,此罪一也,家主事败,你假称杀捕贼匪,无非扰乱衙府审断,使罪案难定,实则,你暗勾贼匪,拖时日以待贼援,此罪二也,衙府公差到场办案,你鼓嘈乡民,殴死殴伤差役,率一帮恶少年抗拒官兵,其逆反朝庭之心昭然若揭,其罪三也,官兵剿贼之际,贼匪大聚,此刻正为官兵聚歼众贼之良机,你见贼陷不利之态,故意纵马报警,使贼逃散,此罪四也,你心怀奸恶,却胆大妄为,冒破贼之功来领取奖赏,此罪之五也,你为得本官信任,携一残腿小贼冒充贼首,本官审问,却对贼情丝毫不知,即知此类种种皆是你的险恶阴谋,有此五罪,定你个千刀万剐的罪也不为过,本官慈心,且就将你与这小贼一同斩首便了。” 并不待夕斌辩说,猛喝道,“推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十五章 惑温言身陷危境(下) 夕斌并没想辩解,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突然变成了罪人,刚才,那位和蔼的司马大人还在赞许他,冲他微笑,只转瞬间,微笑不见了,和蔼变成了肃霜,他在想为什么,一时间无法从为什么里拔出。 行刑的场地简陋得显得简单,只是军营中一场空场而已,连根木桩都不打,更没有行刑台,刽子手只有一个,大概也不常做这种事,虽然敞怀坦胸,显出一副唬人的彪悍,可是,他的刀却很不自然地从左手换到右手,再从右手换到左手,每换一轮,就要把手心在大襟上擦蹭一遍。 夕斌忽地听到了笑声,笑声很熟悉,是薛松的笑声。 薛松就在夕斌身旁,他没上绑绳,没有人按押他,他是被兵士拽胳膊拖出大帐,丢在夕斌身旁的。 夕斌正恼恨着薛松,听到这笑声,便更加恼怒,只是他现在的恼怒很是无奈。 “你终能如愿了。”夕斌是这样回应薛松的笑。 “傻瓜——”薛松回道,“你以为是我害了你啊?哼——,是你自己害了自己,不听我劝,最终就是这个结果,刚才那个官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他问我的事,我根本不可能告诉他,要知道,绿林道上出卖兄弟的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更别说能坐上首领的位置,明知不能,他还这么问我,自是有他的用意,凭这个就断定我是冒充的,只能骗一下像你这样涉世不深的黄口小子,少年人,你好好想想吧,噢,可能留给你想的时间不多了,你抓紧想,可别在黄泉路上,再缠着我吵。” 夕斌的思路被薛松一引,即刻就通开了,他怔怔地盯着刽子手的刀,自语道,“我已经用尽全力了,对不起了,老爷、大少爷,我救不出你们了,我斗不过他们,他们是官,我斗不过官啊。” 说罢,便无力地垂下了头。 忽然,身后传来吵嚷喧哗声,回头看时,却见那三十七个少年尽被捆绑,被一众兵士们推搡过来。 有一少年看见了夕斌,大叫道,“大哥,咱们上当了,那个狗官骗我们,他要把咱们全杀了。” 夕斌发起急来,便要起身,两个按押他的兵士拼命压住夕斌的肩背,不使他起身。 夕斌冲着大帐高呼道,“大人,我死罢了,可他们都是无辜乡民,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求大人放过他们。” 连呼几遍,大帐那方并无动静。 刽子手本是要动刀,但见又押来了三十多人,便有些发愁,也添了些犹疑,见兵士中间有位队率,就上前询问,“都砍了吗?” 那队率也有些犹豫,“说是要砍的,等大人发话吧。” 刽子手吃不准究竟杀哪个,就抱定刀,站到一旁去了。 夕斌越发地急,大呼道,“我知道清水县令就在营中,他一定在这里,他早就来了。” 一眼瞥见张金苟,道,“小九,快想办法,救众兄弟们出去,一切罪都推给我,由我一个人抗。” 张金苟略一点头,侧身一挤,就靠到队率的身旁,小声道,“大哥,劳烦你去跟大人禀一声,说草民张金苟有重要的事要对大人讲,这关乎大人的安危和前程,也关系清水县上下官员的前程,如你隐瞒不禀,祸事发了,你可有灭门的大罪呀。” 那队率被张金苟说得心内战栗,吩咐刽子手定要得了令再动手,便转身往大帐去了。 辛冉正在帐里心烦意乱地踱步,特别是听到夕斌喊清水县令在营中时,他的头简直就要胀裂开,他奇怪刽子手为什么还没有将夕斌砍了,奇怪着,就禁不住说了出来,“怎么还没行刑?” 刘挺进前一步,道,“大哥,这刽子手行刑,若是没有颁急令特令,都是要择一个最佳时辰才动手的,据说,可以避怨鬼缠身。” 辛冉一皱眉,“什么怨鬼缠身,去,传令马上给我砍了。” 刘挺正待要出去帐,队率慌慌张张地迎面跑来。 “什么事?”辛冉的眉头又皱起几分。 队率大喘了几口,便断断续续将张金苟对他讲的话向辛冉复说了一遍。 辛冉沉默片刻,道,“叫他进来。” 张金苟的绑绳并没有解开,队率带他进来时,也没有推搡,但怕张金苟会闹出事端,所以也绝不敢离去半步,只是辛冉对这队率很瞧不上,用下额一努,示意他退下,这才悻悻地出了帐去。 “说——”辛冉只吐出这一个字。 “大人,贼兵虽是杀散了,但那仅仅是散了,他们可都没跑远,还会聚合在一起,贼兵原是有五六百人的,战死战伤不过百人,他们有可能还会再来,说不定已经往这里来了,而且,据草民探知,还有两支贼兵也要赶来相助,那时,贼兵说不定有千人之多。” “说完了吗?”辛冉冷冷地道。 “还有,大人,红崖镇内外上下附近左右,为了杨家参与到殴伤公差这事当中的,足有五百多人,没错,我这还是少说的,当时嘛,可能没有那么多,后来,县衙里说负案者的亲朋愿应征加入义勇助官军剿贼的,也可免罪,所以,来应征的乡勇比原来多出许多,他们可都是冲着官府的免罪承诺来的。” “你想说什么?”辛冉盯着张金苟的眼睛。 “草民,”张金苟笑了笑,说,“草民这帮兄弟们也是为了免罪才来投军的,杀敌立功的事,乡民们那里都传遍了,若是这杀贼立功的都被砍了头,那些没立功的,会怎么想?那时节,人人自危,群情汹涌,若有不良之人从中鼓噪,必起祸端,五百乡勇起于内,近千贼兵加于外,纵使大人神武,官军英勇,也未必能应付得了,况且五百乡勇之外又有多少伯叔弟兄,十里百村,大都同枝同宗,此一发而必牵动全境,那时候,群起呼应的乡勇,又何止成千上万,大人负使命而来,一地未平,反激起大乱,害朝庭遣兵调将大费钱粮,必定会追究激变之责,那时,包括这清水县上下官员,都难脱干系啊,大人。” 辛冉的眼睛里几乎要探出一把刀,狠狠地刺在这个大头少年的嘴里。 “你这是在威胁本官吗?”辛冉终于压住了心头的怒火。 “真真冤枉死草民了,大人,其实草民所说的,大人早就想过了,大人宽仁恩慈,要杀的只是夕斌这等祸根贼首,并不想杀我们这些受怂恿受蛊惑的无知少年,大人不过是想给我们一点惩戒,挫一下我们的少年狂气罢了。” 辛冉诧异地上下打量了张金苟一番,点头道,“你很会揣摩,好像,揣摩得也十分贴近,不错,本官是对你们年纪轻轻而误入岐途感到痛惜,很想引你们走入正途,你能想得到这点,也就不枉本官的一番苦心了。” “谢大人教诲——”张金苟俯地磕头。 “只是——”辛冉话锋一转,“你们和这夕斌是何种关系?为何会受他蛊惑?” “大人,我与众兄弟们和那夕斌其实并无丝毫瓜葛,杨规是本地大户,百姓并不知他其实是暗通贼匪的歹,平日这杨规虚情假意,施一些小恩小惠收买人心,博得个大善人的名声,这次又得杨家上下的鼓动,说是有贼人要来袭扰杨家,附近乡民便都感着杨规平日的那些恩情,自发地前来看护宅院,那日衙役差人来办案,想必有杨家人暗中的怂恿,乡民只道是贼人来侵扰,糊里糊涂地就打了差役,我们众兄弟们也在当中,后来知是错打了衙差,正不知所措,又有杨家人教唆我们来找夕斌,我等都是惧罪慌恐,心智已乱,头脑一昏,因此就投了夕斌。” 辛冉点点头,似乎对张金苟的回答颇感满意,道,“少年人嘛,难免会做错事,本官当然也会给你们改过的机会,我看你们也都有些豪气勇力,可否愿意投在我的军中?” 张金苟急又叩头,“小人正求之不得,将军再造之恩,小人感激不尽,小人誓当以死相报。” 辛冉转头对刘挺道,“都归到你那里吧。” “是,大人。”刘挺叉手应道。 辛冉摆摆手,“去吧,多多教导他们。” 刘挺又应一声,上前,将张金苟的绑绳解了,便要领出。 辛冉又点手道,“速去,把夕斌和那个小贼砍了。” 刘挺应诺,携着张金苟出帐去了。 刘挺做事颇也谨慎,并没急着传令砍夕斌,而叫兵士先松了那帮少年的绑绳,又令亲随领众少年去别营休息,有少年询问夕斌如何处置,刘挺声音轻缓地回说,大人自有处分,你等不必深问了。 众少年见刘挺和风细语,猜测应不会不利于夕斌,多是随后同自己一般开释,也就放心地去了。 刘挺眼见众少年去了,略候一会,这才扬手一点刽子手,道,“这两个,斩了。” 刽子手提气应了一声,抱刀向夕斌和薛松走来。 这时候,挟押犯人的两个兵士便前后分站,一名按住犯人的后背,一名拽扯犯人的头发,将其脖颈拉伸开,以便刽子手下刀。 夕斌却嫌两个兵士拉扯得痛,凭着力大,头一拧,背一抖,两个兵士差点摔倒,便又上来两个强按住夕斌。 薛松并没有任何想抗拒的意思,他的残腿正肿得发痛,几日来凭着酒的麻醉才得减缓,这时候,他的心愿只有速速地死去,死去,便就解脱了种种痛楚。 刽子手走到近前,微一犹豫,就选了个老实的下刀,斜步站到了薛松身旁,他双手握住刀柄,将刀锋先在薛松的脖颈上比了比,瞄好了下刀的部位,猛地将刀高高举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十六章 施神勇毙贼解困(上) 有一物忽地飞落,落地不远处的草丛里,东西并不大,从天上飞天也断是错不了的,刘挺的目光好奇地转去,其他人的目光也转过去看,包括刽子手,只是,刽子手高举的钢刀仍悬在空中。 那东西就插在草地上,草丛并不高,有大半截露在外面,竟是箭矢的尾羽。 一枝羽箭,莫明其妙地从天而降的羽箭,在场众人都诧异地东张西望起来,刽子手也垂下刀,跟着众人的目光左右去寻。 “倏倏”,又有三两枝羽箭飞来,应是相隔距离较远,羽箭飞到这里时已失去了劲力,头一低,就扎到地面上。 众人已寻到羽箭飞来的方向,一齐转脸看过去,而就在他们转脸的同时,自羽箭飞来的方向传来了惊恐的嘶喊声,“贼兵来了,贼兵杀来了——” 紧接着,那个方向喊杀声骤起,惊慌失措的官兵像被捣了窝的老属,拼了命地奔逃过来,逃来的兵已无兵相,有披头散发的,有跑丢鞋的,有的却是早丢了兵器,双手空空只顾捂住自己的头狂奔。 见乱兵纷纷从身旁蹿过,刑场上的军兵慌了手脚,生恐贼兵紧跟而来,俱都挪移起脚步,那名刽子手也已收刀,正打算转身逃去。 刘挺一指刽子手,喝道,“快,快砍了他,快——” 刽子手无奈,又折回身,也不再去瞄犯人的颈部,挥手一刀,将薛松的头颅的砍下,再要去砍夕斌时,却见按压夕斌的四个兵士已随着乱兵逃得不知去向,夕斌正挺起身,用一双怒目直视着他,刽子手心怯,也顾不得刘挺是否还在盯着自己,丢了手里的刀,夹进乱兵中逃去。 此时的刘挺早被乱兵冲撞得有些昏头,他已顾不得行刑的事,找寻到大帐的方向就奔了过去。 辛冉不在帐中,只有一名亲随在慌里慌张地收拾案几上的东西,见刘挺进来,就道,“大人去了马军营,叫你收集兵众赶快跟过去。” 刘挺再冲出帐外时,就已经可以看到杀来的贼兵了,贼兵的衣装颇是怪异,他们或持弓射箭,或挥刀劈砍,那种在马上的娴熟自如,就如同自小便在马上长大的一般。刘挺愣住了,只愣了一瞬间,一枝羽箭就直冲他飞来。 辛冉虽只带了马步军五百余人,但驻营却扎了三座,一座前营,一座后营,再一座是马营,马营专驻马军,马军的战力颇为强悍,马营除了驻人还要驻马,所以马营的营盘扩得大些,栅栏墙也高些,实些。在乱兵汹涌,不可制止的时候,辛冉在仓促和慌乱中所想的不是弃营而逃,而是收集兵众,整装待战,所以,他选择马营做为兵众集中地。 马营没有受到攻击,马军的反应也还迅速,在前营受袭时,他们整装已毕,正严阵以待。 三个营的兵都已集中在马营里,辛冉还未顾得上清点损失和现有人数,不过辛冉仍有信心,他只要握有马军,有三百以上的步军,他完全可以从容地应付这些贼兵。 辛冉有能力应对突变,这能力源于他颇为自负的对兵书兵法的研读,也源于他曾于数年前的实战经验,他很快就将各项御敌要务分派给了这些刚刚收拢齐的步军,尽管还略显混乱与仓促,但步军兵士们也尽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贼兵的第一波冲击是紧随在奔逃官兵的身后发起的,他们冲得很猛,很快,逼得很近,而迎他们直面而来的是栅栏后的弓弩手发射的第一波箭雨,也很猛,很快。 贼兵稍退,旋即就发起了第二波冲击,这一次,他们更猛,更快,同时,伴随他们向前冲的还有更快的箭,箭发自于马背上贼兵的手中,纷纷羽箭在空中汇成了箭雨扑向官兵大营,箭雨不是只官兵独有,贼兵的箭矢似乎更有威势,好在,官兵有栅栏,有盾牌,为官兵遮挡了大半箭矢,贼兵却没有那么幸运,人偶会躲开一两枝箭,可马匹却不会躲,营栅外,一箭之内的空地间,贼兵马翻人仰,却仍前赴后继地向前冲—— 辛冉的眉头已蹙成了结,他的一双发红的眼睛直直盯着那些不顾死活冲来的贼兵。 “大哥,你要小心啊,他们的箭厉害。”刘挺站到了辛冉马下。 辛冉低头看时,却见刘挺的肩头缠裹着一块布,一块血布。 “你受伤了?” “挨了贼人一箭,大哥,这些贼兵我看像是匈奴人。” 辛冉微一点头,“不错,他们是匈奴人,没想到,小小的四十二贼煞竟然和匈奴人也有勾连。” “大哥——”刘挺靠到辛冉的腿边,压低声道,“匈奴人不好对付,要早想退路啊。” 辛冉的脸色一沉,也压低声道,“休要胡言,莫乱了我的军心。” 辛冉略一停,问,“你来时,可曾见着清水县令?” 刘挺摇头,“没有,我见你不在大帐,就往外走,却着了贼人一箭,幸得帐中那名亲随护着我过来,那时县令应还在后帐,他一文官,跑不得路,许是遭遇了乱兵,被掳去了。” 辛冉微一沉思,又问,“那两个人,砍了吗?” “那时已经大乱,我严督行刑,亲眼看着砍了一个,另一个……也应该砍了。” “砍的可是那个小贼?” “正是。” 辛冉长叹一声,道,“可惜啊,你急了些,他们晚了些,否则此祸可免。” 刘挺不知辛冉所言何意,正待要问,突听军营后方喊杀声大起,不多时,有军校来报,一股贼兵自营后攻来。 辛冉脸色微变,即又恢复冷峻状,传令道,“命兵众各伺其职,各守其位,有退却,怯战者,立斩。” 转对刘挺道,“你去营后督战吧,营左营右我俱有安排,只有营后颇不放心。” 刘挺应了声,扶住受伤的肩头发足奔去。 营后的战况,居然比营前还要险恶,刘挺奔来时,有几处营栅样已被贼兵攻破,贼兵驰马涌入,兵士们大惧,虽心知身后无路可退,但却无法抵挡住,贼兵势如倒海翻江般的进攻,只得且战且向后撤步。 刘挺急召马军赴战,以长枪手协助,几番拼死搏杀后,终将贼兵顶出营外。 刘挺得以喘息后,这才留心观察这股自后杀来的贼兵,竟见这股贼兵人数并不多,约有六七十骑,却严整有规,分列五队,攻时,五队互应,进退有序,无全不同于前营只顾拼命冲杀的匈奴人,更不同于四十二煞之类毫无攻杀战法的贼兵,刘挺的额头上不禁泌满了冷汗,他知道,刚才之所认能将这股贼兵顶出营外,靠的是多出对方两倍的人,更令他心惊的是,贼兵好像损失并不大,而自己的营中却或死或伤倒下了一片。 “他们是什么人?”刘挺的这句话虽然是大声喊出的,但只不过是为了发泄一下胸中积郁,他没想问谁,也没有人会回答他。 可是,竟然真的有人应声了,应声的一名兵士,那兵士大声道,“他们是氐人,我听得懂他们的话。” “氐人?”刘挺惊讶地问那兵士。 “是氐人,我在氐人住的地方呆过很长时间,能听懂他们说的话。” 刘挺不敢怠慢,立刻唤来一名军兵,嘱他到前营将这里的状况如实向辛冉禀报。 就在刘挺这边的危机刚刚缓和,营左营右几乎同时响起了喊杀声。 辛冉的脸上开始显现出焦躁和慌乱的神色,他不断调拨着马头,时冲左,时向右,再转向后,他不知道自己该督战哪一方。他是一个经历过更残酷的战场征杀的人,甚至在生与死的一线之隔间翻滚过,他本不该显露出这般没有把持的神态,他似乎已不是那时的他了,此时的他又在想着什么?蓦然呈现在他脑海里的是一个女人,美丽而风姿绰约的女人,折磨他令他魂牵梦绕,既使近在咫尺也不可触及的女人,女人是李特的女人,于是,李特的闪现出来,一股怨怒也由辛冉的内心升起,他拼命去涂抹这个人,要将这个人从脑海里清除掉…… 一声长长的马嘶,将辛冉又拖回到了一个血腥而恐怖的战场中。 他的弓弩手已经用尽了箭矢,事起仓促,他们没能带来更多的箭矢,他们只好丢掉弓弩,持起刀枪,透过栅墙,向冲抵近前的敌人劈刺;他的一百马军在营中驰来奔去,奋力去拼堵那些被贼兵突破栅墙,马军在不断减少,营内四周的尸体和伤者却不断增多。 辛冉提紧长槊,再将自己的坐骑勒稳,最后一搏的时刻或许就要来了,那四面扑来的喊杀声犹如崩堤压来的滔天恶浪,正欲将他和他的这几百军兵淹没其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十六章 施神勇毙贼解困(下) 营寨最先被攻破的方向是营右,那时候,营前营后正吃紧,辛冉将马军分成两部,全力以赴去支援,营右的杀声逼近时,他已经无兵可派了,只好拔转马头,持起长槊,帅领数十亲随向营右奔去,还未赶到时,营右的败兵就逃到他的马前了,他本想杀掉几个退兵止住败势,只是已经来不及了,追杀来的贼兵也已经冲到他的眼前。 冲在最前面的贼兵一色黑衣,尽都挥舞着窄长的前端呈弯月形的刀,辛冉据所听来的描述判断,这些黑衣长刀人必定就是传闻中的西凉四十二黑煞。 “来得好——”辛冉禁不住喝喊一声,喊声中没有丝毫畏惧,而是充满着亢奋的激情,长时间听闻的无能官兵在四十二煞前的折戟败北,长时间在心中想象着对四十二煞的轻而易举的诛杀,长时间对这些土生毛贼及无能官兵的鄙夷与不屑,所有长时间的一切,在此刻瞬间爆发出来,爆发的那一霎,他只有兴奋,没有恐惧。 有三匹马向辛冉直冲而来,辛冉的马也没有一丝迟疑,直冲着对面的三匹马而去,辛冉的槊长,对方的刀短,所以他的乌亮的槊头最先抵至冲得最快的那人的胸膛,只是槊尖并没能刺入那人的胸膛,那人用刀身横格槊头,同时斜身,将被格偏的槊头从身前让到身后,而他的人和他的刀就已扎到与辛冉咫尺的距离,辛冉历经恶战,早有预判,二马交汇时,他的马就是斜向外侧奔去的,在他一击不中时也便就势斜刺里冲出去,将那人和那人的刀甩在身后,不过,马的奔速毕竟没有回手刀快,辛冉也没想到那刀竟是如此快,他感觉自己的背后一痛,便知是着了一刀,却也来不及多想,因为他的马已经与对方冲来的第二匹马相汇了,此时,他刺出的槊头还未抽回,急切间,就势将长槊横扫向对面的贼人,贼人也甚是凶悍,双手扶刀,硬磕扫来的大槊,一声脆响过后,槊身被弹回,那贼人也吃了许些横加的力,人与马也斜侧地蹿过去。 脆响声还未消尽,一柄长刀就已从另一侧斜砍过来,刀锋直向辛冉的脖颈。 槊头仍然还未收回,而刀已近在眼前,好在槊身被磕回时的弹劲尚在,辛冉握住槊杆尾端,借着槊身的回弹之力,反相横抡,恰好架开来刀。战场上,架开这一刀,双方的马错过去,人也错过去,然后可以回马再来一合,辛冉就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他忘了他遇到的是悍贼,贼的打法并不是他能想象得出的,于是,就在他以为格开那一刀,两马错过,便可暂喘一口气时,骑在马上的贼的却突然跳离坐骑,连人带刀如一枝出弦的箭,向他射来。 辛冉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能反应的是,在心里喊出那声“完了”,好在,保命的下意识动作救了他,他的动作很简单,丢去大槊,抱头曲身俯在马鞍上,不过,那把刺来刀也没有走空,刀尖在辛冉的腰间捅进了分许,然后,贼人跌落在地,就势疾打了一个滚,又站起来,再寻辛冉时,辛冉和他的马已经跑出很远了。 “别让那个当官的跑了——” “截住那个当官的——” “杀了那个官——” 这些喊叫声在辛冉的左右身后纷纷响起, 辛冉的马继续向前狂奔,辛冉根本就没有要回头再战的心思,刚刚的那股豪情,早在看清楚第一个冲到他面前的贼人的脸时,就消散了,因为他看到的是一张愤怒到狰狞的脸,还有一双喷溢着火焰的眼睛,在触碰那双眼睛的一瞬间,他的意志就裂成了万道碎纹。他看出那眼睛里的火是复仇的火,只有复仇的火才会燃得这么炽,这么烈,他立刻想到了被他下令处死的残腿的小贼,他当然知道那个人不是普通的贼,更不是冒名的小贼。 辛冉的马跃过了营寨栅栏,沿着一条小路狂奔下去。 辛冉的马可称得上是一匹良驹宝马,跑得很快,那些拦他阻他的人转眼就变成了在后面追赶他的人了,但那却是一群心揣怒火穷追不舍的人,辛冉的马饶是骁健,却也甩不脱后面的追兵。 辛冉不敢回头去看追来的贼人有多少,听得声音,总不少于十几匹马。这时候,身上的甲叶纷纷飞坠掉落,那是背后所划的一刀,不仅划开了他背部的皮肉,也把甲胄给划散了,他索性将厚重的甲胄统统扯去丢掉,只留下一柄佩剑夹在鞍跨间。此时,腰间的伤愈发痛得厉害,伸手一摸,自伤口鼓出的血又稠又厚,他心下慌乱,怕失了血太多,支撑不了多久,就在身上胡乱撕扯下一段布条,扎住伤口。 刚刚扎好伤口,一抬头,发现前方路旁有一个人在向前行走,下意识喊道,“快躲开,贼兵来了——” 声未还尽,人马已从那人身旁驰过。 小路一拐,再向前驰时,竟听不到追兵的马蹄声了,这时,辛冉总算能舒出一口气,忽觉背部巨痛难当,也看不到伤势,料想伤得必是不轻,恐怕再过一时,血自背部流尽,他的性命也就到尽头了,想到这里,不仅满胸惆怅,脑海中忽又闪现出那个女人的身影,他神往地一眩,手不由自主地向怀里摸去,一摸之下,浑身一震,再急摸一遍,却摸了一空。 “哪儿去了?”辛冉叫出声来,他急勒缰绳,止住奔马,又细细地在身上翻找了一遍,仍没有找到。他向来路望去,他并不是看有无追兵,而其时,追兵也没有跟来,他是在回想那东西是在哪里丢的?丢甲胄时?还是缠伤口时?不管怎样,一定是丢在这条路上。 他在踌躇,马在原地打转。 片刻之后,他咬定牙关,将佩剑抽出,提缰纵马,按着原路向回返去。 驰纵一段路后,便看到前面隐约有人,辛冉忙松缓了缰绳向前慢慢靠去,再近前一些看时,他竟然惊住了。 小路很拥挤,也不拥挤,拥挤是因为小路上自前向后有十三个人,不拥挤,是因为有十二个人是横七竖八地或躺或趴在地上,只有一个人是站立的,这个人站在最远端,面向来路直直地挺立,似乎正聆听自战场方向隐隐传来的喊杀声,他自头到脚尽已被血染成红色,他的手里持着一把刀,一把长而窄的端头似弯月的刀,刀也是红色的,刀头正在滴淌着一线血水。 辛冉惊骇得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但令他大可放心的是,追他的贼人已尽数倒在这地上。 还有三匹马没有跑去,两匹无动于衷地啃食路边的青草,一匹是伤马,正勉力支撑起身子,却没能支住,腿一软,倒在地上,倒下时发出一声哀嘶。 站在远端的那人听到了马的哀嘶,却没回头,但是他说话了。 “大人怎么回来了?” 辛冉心中一震,这声音曾听过,时间还很近,再看那人的背影身形,不禁脱口道,“夕……夕斌?” 那人转回身,瞧着辛冉,冷冷道,“是我,大人。” 辛冉怔了怔,忙将佩剑还插回鞍间,忍住伤痛,翻身下马,却扯得伤口巨痛,只好依靠住马身,微拱了一下手,道,“果真是夕壮士,辛某有伤在身,请恕礼数不周。” 夕斌面色微缓,道,“不必,若不是大人适才喊我躲避贼人,我也许不会手出阻拦这些贼兵。” 辛冉摇摇头,“惭愧啊,夕壮士,是我误会了你的忠义之心,如今眼见你亲手杀了这十数贼人,方知你对我所讲并无虚言,是我听信侫人谗言,才对壮士义举妄加猜疑,竟起杀意,险些酿大错,都是我之过,是我之过啊,所幸老天悯我,不让我为此恨悔一生,我当恭谢老天之眷顾,虽不敢望壮士原谅辛某之过,但辛冉对壮士的赤诚之心苍天可鉴。” 夕斌微一沉吟,道,“大人不在军营指挥却贼,为何来到此地?” 辛冉叹道,“军营遭贼人偷袭,虽仓促应战,却也能应付得了,怎耐这番贼人势大,又增了上千的匈奴和氐人援兵,我军寡不敌众,营中几处被攻破,辛某亲自持槊御贼,帅亲随十余人迎百余贼众,辛某与众四十二煞贼搏战,毙其十数人,终是力竭不支,为贼人所伤,这腰间之伤甚重,当时即眩晕俯鞍不晓人事,待醒来时,此马已驮我冲出军营,沿此路奔跑,后面又有贼人紧追不弃,若非壮士出手,辛某恐被追及。” 辛冉抬眼眺望喊杀声方向,面显焦急道,“我这一出军营,军无主帅,不知那里战势如何,心下真是急如火焚。” 辛冉将刀拭净收好,走到辛冉身前,查看了一下辛冉的伤势,见后背所伤只是划破皮肉,并无大碍,就自地上尸身上扯来几块布条,将辛冉的伤口重又裹扎一遍,然后道,“我护大人回军营。” 辛冉没有与夕斌并马而行,他推说马快行时颠簸伤口多有痛楚,让夕斌先行察看,自己策马略缓,终是能赶得上,夕斌也没多想,策马去了。辛冉却于路上留心寻找他遗落的物件,终于在路边草丛中寻到,应是扯衣裹伤时掉落的。那物件不过是一个锦缎的小布包,辛冉恐为草汁污了,仔细地打开布包查看,布包里却是一件女人的两当小衣,辛冉将小衣细细查看,见并没有污染,正待包起,忽又忍不住俯下脸,用唇吻那小衣,只吻了一下,就忙包裹起来,小心地贴进怀里。 辛冉很快就追上了夕斌,倒不是辛冉马快,而是夕斌没有再往前行,他提马于一高坡上,远望着正处于厮杀中的战场,辛冉提缰并到夕斌身旁,问,“形势如何?” 夕斌探手一指,“大人快看——” 此时,军营内外皆在厮杀,在军营正前方猛攻匈奴人并没有攻破军营的栅栏,他们如今反而很被动,因为他们还要返身对付自身后铺天盖地般扑过来六七百人,那六七百人中顶在最先的是一百余人的官兵和衙差,随后是持着各种奇奇怪怪武器的乡勇壮汉,而这六七百人都是随在一个人的身后向前扑去的,那个人魁伟雄壮,骑马持矛,身上没有甲胄,穿的是一身黑色的便装,他将矛头前指,迎着反回头杀来的匈奴人冲去。 匈奴人显然没把这些兵民难分的乌合之众放在眼里,率他们杀来的头领挥着一条大铁棒,大声怪叫着,以为用这种气势就会把对方吓得抱头鼠窜,持矛黑衣人却正是直冲他去的,两马对头的一霎那,匈奴头领一头栽下马去,黑衣人的马未有丝毫停滞,径直前冲,一直子就扎入匈奴人里,紧接着看到的是一片一片的人仰马翻,匈奴兵立时大乱,这边的官兵乡民气势大盛,举起各种兵器发狂了一般撞向匈奴人,犹如汹涌的狂潮,瞬间就将匈奴人淹没。 黑衣人举矛冲入了军营中,跟在后面的狂潮也涌入了军营,军营又被这狂潮淹没,很快,黑衣人又冲到营后,破栅而出,狂潮又跟着奔涌而去,不足百骑的氐人便犹似可怜的蚂蚁,一下子就消失掉了。转而,狂潮又向营左兜去,那边的喊杀声顿时震天动地。 夕斌惊讶地摇摇头,道,“那个人,那位穿黑衣的英雄,太神勇了,真的是太神勇了。” 辛冉微微愣了片刻,缓缓道,“当世神勇盖世者,恐不过三两尔尔,他就是其中一个。” “他是谁?” “他,李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十七章 解破冤结收刀侠(上) 红崖镇正处于自成镇以来最热闹的时候,尽管之前还经历过官兵进镇的搜捕,但那时却不是热闹,是混乱,这时的热闹却是真正的热闹。 镇子里不仅涌进了大批的官兵,还涌进来了大量民众,民众中有刚刚同贼匪们厮杀过的乡勇,也有闻迅赶来探看亲友或纯为来看一眼热闹的乡民,因为剪灭贼匪多赖乡勇之力,众乡勇便居功炫耀,甚至有自擂大吹的,更有好事者寻得来大鼓铜锣敲击相贺,引发众乡民随之欢呼雀跃,这一片欢乐喧天的热闹,遮掩了那些战死者和战伤者的亲友们所发出的哀泣。 这时候的官兵却没有乡民们的那般兴致,特别是辛冉所率的郡兵,尽管他们是战场的胜利者,但胜得艰辛、惨烈而且意外,他们甚至没有自己就是胜利者的感觉,在那个最惨烈的时候,那个以为生命已到尽头的时候,那个没有退路只能以命相搏的时候,那个他们已经绝望的时候,他们竟突然发现,那些前一瞬间还对他们牙呲俱裂凶恶相向的贼兵,突然变得恐慌不安了,然后,他们就看到了那排山倒海势不可挡的滚滚人潮奔涌而来,贼兵们挣扎着痛苦地被瞬间淹没于这人潮之中,而他们也不由自主地汇入这人潮中,并随之继续前涌,胜利就是这样从天而降的,他们成为了胜者,在他们还没明白是如何胜的时候。 官兵大都集中在杨家大宅内,杨家大宅足够的大,既容得下郡兵也容得下县兵和衙差,几乎每个房间都住进了人,而且大都是躺在里面的。此役,郡兵损失颇大,战死者有九十二人,其余轻重伤共有三百余人,也就是说,活下来的大都带了伤。 刘挺算是轻伤者,尽管他在左腿处又添了一处新伤,好在伤口不深,只是破些皮肉,因为他需要忙很多的事情,所以,他不能躺下,他只能咬着牙忍着痛去做事。 辛冉的伤又被重新处理过了,上了金创药,他也没有躺下,勉力支撑着坐在正堂上,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自感有些羞惭,在战势最艰困的时候,他离开了战场,抛下了他的一众部属军卒,而最后带领他的部下完成逆转剿灭贼兵的也不是他,他总感觉他的兵卒们都在用一种异样的眼神在看他,使他很不自在,而其实,那时候,他的部属们都在各自为战,没有人在意辛冉在或是不在。 刘挺一瘸一拐地跑进来,见堂内并无旁人,就贴近辛冉道,“大哥,我查过了,清水县令确实是死了,他来军营时穿的是便服,贼人不知,可能把他当做军营里的一般书吏给杀了。” 辛冉点了点头,一直悬在他心头的一块重石算是落了地。他吐了吐胸中的瘀气,道,“好啊,人死了,事情就好办了。”忽又想起什么,道,“夕斌,你看到他了吗?” “没有,没看到。” 辛冉皱了一下眉头,“那个张金苟呢?还活着吗?” “还在,不过,他们那帮兄弟死伤得挺惨,死了十三个,伤了十九个,其中有五个是残废了,这张金苟倒是精明,皮毛没伤着一点。” “把这个张金苟留下,其余的就打发走吧,哦,对了,那两只……” 刘挺知道辛冉要问什么,忙答道,“那两只箱子真是太可惜了,都让贼人给撬开了,里面什么东西都没了。” 辛冉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早知如此,何必……”话说不下去,只剩连连叹息。 刘挺忽面带神秘,又道,“大哥,查找清水县令的还有一个人,你可知是谁?” 辛冉微愣,略一思索,道,“李庠——” 刘挺点头,“大哥料得真准,没错,就是他。” 辛冉脸上微带苦笑,道,“他不会无原无故地出现在这个地方,我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妙,他是一个认真称职的督邮,清水县发生这么大的事,他怎会不来?来了,又怎会不查?认真的查下去,又怎么不会查到清水县令的头上,只要查到他的头上,无论这清水县令送去多少箱财物,都不可能撼动他,这怪我啊——,是我虑事不周,没有考虑到他,万幸的是,清水县令死了,不然,我的麻烦可不轻啊。” 辛冉唏嘘一阵,忽道,“你——正事都办了吗?” “哦——”刘挺退了半步,叉手禀道,“此一战,虽然我们的兄弟死伤不少,可杀贼也颇多,清点下来,共斩杀贼人两百六十一人,俘贼两百八十六人,被俘的贼人多是带伤难逃的,我审问了些贼俘,又核对了贼尸,确认,西凉四十二黑煞毙四十六人,俘九人……” “等等,”辛冉摆手,“四十二煞,死了四十六人?俘了九人?包括夕斌在路上杀的那些吗?” “已算在其中了。” “看来我揣测得没错,这四十二煞并非只有四十二人。” “是,大哥,这四十二煞实有七十九人,现在算来,恐怕逃脱走的只有十余人。” “贼首呢?” “他们死了一个三头领,名叫邹霸,大头领也受了伤,被众贼保着逃去了。” “嗯——,继续说。” “匈奴贼,毙七十一人,俘六十五人。” “这些匈奴人倒是很卖气力,他们是什么来头?” “是一些漠北游贼,与四十二煞有交往,曾得过四十二煞的援助,故而此番把人马尽数带来,有二百一十四人,大头领被李庠斩杀,逃走的不及十之三四。” 刘挺见辛冉有些发愣,就停下不说了。 “说——,继续说。”辛冉道。 “氐贼,毙一十七人,没有俘获。” “我记得你报说,这股氐贼懂兵法战阵?” “是,这股氐贼既悍猛,又狡黠,战时进退有据,极讲章法,见势不妙,即刻就远遁,所以死的也最少。” “何处而来?头领是谁?” “没有抓获俘兵,详情不知,听其他俘众说,这股氐贼不是自西凉来的,他们是居于雍秦间的氐人族群,借着抵御外侵的名,将族人聚集成众,其实多也做些贼匪劫掠的事,又好帮助其他杂胡,颇得众心,他们的头领叫做齐万年。” “齐万年?”辛冉重复着这个名字,“陇右氐人势大,又有这等桀骜之辈不肯安服归化,将来必成朝庭大患啊。” “其他的,死伤被俘的,尽都是自西凉赶来的各处贼匪,其中斩杀的贼人头领有三个。” “嗯,好,命书吏将这些都录入上报文书里。” 刘挺微一迟疑,“那……李庠,用不用写进去?” “当然要写,督邮李庠聚乡民义勇鼓噪壮威,助官军剿平贼匪,所为虽非其职,但义举可嘉,怎能不写呢?” “明白,我这就去找书吏。” “等等。” 刘挺止步。 “李庠呢?他现在在哪里?” “我来时,他正和县主薄说事,他嘱我先回,听他的意思,大概是随后就到。” 辛冉摆手,“好,你先去吧。” 李庠没有来,一直没来,辛冉等到了灯烛在眼前摇晃,也没有等到李庠,灯烛跳跃着红焰,而辛冉的眼睛里跳跃的红焰却更红。 三匹快马驰出了杨家大宅,在通往郡城的道路飞奔,骑马的只有一个人,一个人三匹马,未跑出半程,已有一匹马累死,于是,变成一人两马,人和马在赶上一个人,确切地说是要超越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李庠。 辛冉是在第二天一早出发的,伤痛令他无法攀上马背,是随从们将他抬上马背的,幸而顽强的毅力激发着他的潜能,他咬紧住牙,将身体稳固在马鞍上,他没有带领全军,随他一起返回郡城的只有二十名马卒。 辛冉的捷报在一天之内就已传遍整个郡城,所以,当辛冉和他的马卒疲惫不堪地出现在郡城的大街上时,全城便轰动了,人们争相涌来,观看这位传奇英雄的神武英姿。 有老人颤着手遥指道,“看到没,大英雄啊,那西凉四十二煞横行陇西数十年,杀人越货,无罪不做,那些命案啊,能摞成一座山,谁都耐何不了他们,不管哪里的官军都不行,可是这次,被咱们的官军给灭了,谁给灭的,就是这位英雄啊。” 太守和都尉自然也被牵动,他们亲自迎出府衙大门,给予了辛冉再高不过的礼遇和殊荣。 辛冉依旧是由亲随抬下马,左右携扶着向衙内走,入大门时,还未忘回头向身后的欢呼声招一招手。 太守和都尉给予的礼遇自是令辛冉感到荣耀,但这荣耀在他的心头摇来晃去不能稳定,他当然知道这摇晃缘于何事,就暗遣亲随在衙内打探,很快亲随打探的消息传到了辛冉耳朵里——李庠没有回郡城。 辛冉总算长舒了一口气,颇有些安稳地享受着郡府官员们的贺辞和赞美,不过只过了片刻,他又担起一桩心事——李庠究竟去了哪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十七章 解破冤结收刀侠(下) 李庠是在两天后才返回郡府的,这一天,出征剿贼的郡府兵也自红崖镇回来了。 李庠在外办差,随从常有七名,这次返回时,却跟着八个人,多出来的这个人年纪偏少,有着一副雄健俊拔的身形,穿的却是一身普通家仆的衣着,腰间还别插着一柄长刀,没有刀鞘,刀是用麻布缠裹住的。 李庠来到府衙,也不与同僚寒暄,相逢只匆匆拱个礼,便带着这家仆打扮的人来见郡守。 见郡守时,麻布裹缠的刀被留在堂外的衙役手里,郡守远远看到了那把刀,突然有所悟,就瞧着那垂首跪地家仆打扮的人。 “大人,此人叫夕斌,是红崖镇大户杨规的家仆。”李庠向郡守介绍道。 郡守捻须点头,似是早已猜到。 “关于你的传闻很多,说你为护家主,力杀数十贼人并擒得一名贼首,不知是真是假?”郡守在同夕斌说话。 “回大人,草民山野愚钝之人,只知杀贼护主是分内的事,并无他想,至于数十人之说,是误传,幸获一贼首,实有其事。” 郡守又点头,看上去他对夕斌颇感兴趣,又道,“那么,隐匿贼首不报,鼓动乱民抗拒官兵,可是你之所为?” “大人,”夕斌语气沉稳道,“擒获贼首不报官,是有其事,但其中另有内情,鼓动乱民抗拒官兵实无此事,官民相抗,实因误会所至,有数十误伤公人的少年,因惧罪投草民处避祸,官兵随后相逼甚紧,少年慌惧相抗,非为本意,皆因一时盛气,行一时之误,后众少年投军杀贼,死伤有半,壮烈可嘉,且已得统军大人许诺,以功赎过了。” 郡守见夕斌言语对答,颇有条理,不似凡夫,问道,“你有这一身能耐,为何委身于杨家做一卑奴?” “回大人,家父曾为平襄县贼捕掾,因受贼人设计陷害,废了双腿,又定死罪,幸蒙恩赦得活,但也已落得人困家败,只好沿路乞食投一远亲,途经红崖镇时遭遇大雪,全家几乎冻饿而死,幸得杨家老爷救助,才得以活命,家父感杨家恩,立誓当为奴报恩,故而,草民身投杨家为仆,实为践诺报恩。” 郡守捻须叹道,“真是忠信之士啊,原来,令尊也是公门中人,无怪谈吐如此合规得体,很好,你起来说话吧。” 这才转眼去看李庠,“玄序,此番你也立下功了,虽只是率乡民千众为官军鼓噪壮威,但势声足骇贼胆,于官军破贼助力不少啊。” 李庠微微一愣,即而一笑,道,“职下不才,因公事到红崖,恰逢官军正在剿贼,尽些薄力以助破贼,实不足道。” 夕斌侧头看了李庠一眼,李庠却没理会。 “嗯,好,好,”郡守道,“你查的事究竟如何?” 李庠揖身道,“大人,杨规一案,职下俱已查明,至于刚才大人所提的乡民抗拒官役之事,也已查过,此事为西凉四十二贼人于暗中挑拔,使官民相互猜疑,进而激发殴斗,此实仍贼为之,官民皆为所害。” 郡守点头,“你先说杨规案吧。” “是大人。”李庠再揖,道,“杨规是红崖镇大户,在县城有多处买卖,数月前与贼首薛松始有交往,但是,那时贼首薛松化名薛守德,以生意为由接近杨规,并攒使杨规与其合营生意,由杨规经营店面,货由他供,杨规不知底细,就与其在县城合开了一家珠玉店,其实店中所售皆为劫掠来的财物,数月后被人告发,县衙将杨规拿捕入牢,以通匪消赃定为死罪,贼首薛松并未归案,可是,这薛松却因贪恋杨家女儿的美色,返回红崖镇,以所劫夺的杨家财物相要挟,约下时辰地点使杨女换财物,那些财物仍是杨家为搭救杨规父子变卖家产田地而集得,无此财则杨规性命难保,杨女深明其义,单车赴约,而驾辕人正是夕斌,夕斌护杨女赴贼约,力杀六贼,擒住贼首薛松。” 郡守“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虽然所传略有虚浮,但也不失左右,杨女舍身救父,其情可嘉,夕斌护主杀贼,其行可彰,只是……其中却有失常理处,那薛松既与杨规勾结,为何反要劫他的财物?劫走此财岂不是要致杨规于死?非深仇大恨者不为此事,若说为谋得杨女,贼既已为贼,劫抢可得,何须费此周折?况且四十二贼近些年极少踏入秦雍之地,远在西凉,与杨规难有瓜葛,此必另有其人有图于杨规,故而勾结贼匪栽赃陷害,那么……” 郡守捻须沉思,李庠本要再说,见郡守好剖理推断,也就住下话,静待郡守发语。 “是了,”郡守好像想通了什么,“杨规仍当地大户,欲至杨规于死的,无外乎利益二字,与杨规争利且能邀来巨匪成其事者,不是大户便是权势,若是大户争利,这且好说,若是牵扯进官府吏员……”郡守拧眉摇摇头,忽似醒悟,道,“玄序,你继续说,” “大人明睿,深剖细理,当堂即有明断,职下惭愧,思虑多日才能想到,因此才去彻查此事,经多番查证,才弄清此中的来龙去脉。” “哦——快讲。”郡守刚才受李庠一捧,甚是得意,既使是自己启发的开端,自也急想听听结果怎样。 “是,大人,”李庠道,“与这红崖镇相邻有一镇子,叫白屏镇,镇中也有一大户,这家大户是近些年才繁盛起来,原因是他家里有官亲,而这官亲又非同寻常。” 郡守的双睛忽地暴出一丝光亮,急问,“官亲?是谁?” “当朝三品大员光禄卿陈勰。” “陈大人?”郡守一惊,略一思,道,“陈大人不是阴平郡人吗?” “这家大户姓吴,陈大人的幼女前些年嫁与了吴家的长子,两家也就成结了姻亲,吴家长子也在朝里为官,因为年少,只任了个兰台令史,吴家自有了这门官亲,财势就逐渐大起来,购置的田地也多起来,只是,这白屏镇方圆左右土地贫瘠,根本没有良田可购,其实就算整个清水县,也挑不出多少良田,只有红崖镇杨家的三十顷地可称得是良田,吴家人也就盯上这三十顷地,后来吴家又请一方士,为吴家选一处上好阴宅,方士便指杨家的那两处果山为龙虎卧蹲,是上佳阴宅地,杨家兴盛正是因居了此地,这之后,吴家对杨家的这果山和田地就用上了心思,几番托人去购都被拒绝,这吴家人和清水县令平素过往甚密,吴家便将此事说与了县令,县令恐是为讨吴家欢心,便揽下此事,其后,这清水县令就设下了栽赃陷害的计策,其实依其本意,也并非要致杨规父子于死,而是逼他们变卖祖产来赎活命,为此他还找来四十二煞贼做帮手,并许以重酬,本来,这循计而行的事做得还算顺利,可最后,那贼薛松却迷上了杨家之女,竟自作主张要带走杨女,不想横空杀出来这夕斌,将县令精心策划的计谋给彻底搅乱了,县令人慌失智,恐薛松泄密,派刺客杀薛松灭口,却一去不回,县令无奈,又急派官差官兵,以抓贼的名义意欲除掉薛松,结果也没如意,还丧了县尉的一条命,无奈下,只好亲赴红崖镇,职下那时已查得实情,赶到清水县寻县令,才知县令已去红崖,就再去红崖,不巧恰遇官兵与贼兵正在苦战,便纠合散兵乡勇助官兵破贼,当是官民共力,才有此胜。” 李庠说完,再瞧郡守,却见郡守凝眉沉思,也不敢惊扰,只垂手静候。 过了一会,郡守才道,“杨规父子受贼人栽赃陷害,合当无罪,但却有交友不慎之过,可罚没一些银两抵过,至于其它事项,清水县令已经身死,许多事已查无实证,容以后慢慢核实,待取得实证再行道理。” 即又换上一副笑容,对李庠道,“玄序啊,此番你监查理案,甚为辛苦,又有助剿之功,自当是有旌赏,不日,还要有重职付你,你须勉之。” 又去看夕斌,道,“夕壮士,杨家的恩,你已经报还了,看你一身的本领,正值华年,正当为国家效力之时,且令尊原本公门中人,教你一身本领,也是希望你出人头地,效力朝庭,可否听本官一劝,还是不要回杨家做仆役了吧。” 夕斌再施礼道,“大人美意,草民莫敢不受,只是为丈夫者有始有终,草民须待家主归返,合家复圆平安稳妥之后,再请辞去,且还要先还家禀明家严,须得家严同意才可。” 郡守微笑,“很好,合当如此。” 夕斌忽又叉手一礼,道,“大人,草民还有一事要向大人禀明。” 郡守笑应,“说吧,什么事?” “大人,那日官兵与贼兵决战,草民也在当场。” “嗯,你不说,我猜也是,你必也斩杀了不少贼人。” “大人,草民要说的是,大人所知的那场鏖战,恐与事实有所出入。” “哦——,具体讲来。” “那日,鏖战正酣时,是草民送统军的辛大人回的军营,而当时,军营已危在旦夕……” 李庠忽沉声喝止,“夕斌休要妄言。” 夕斌和郡守俱是一愣,夕斌看了看李庠沉下的脸,咽了口唾沫,就不再说了。 郡守瞧了瞧二人的神色,笑了笑,道,“噢,我看夕斌勇武且年少,玄序啊,若得他父同意,入我公门,将他配于令兄的麾下如何?” 言罢,便捻着须髯瞧看着夕斌呵呵地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十八章 秋凉酒暖话风云(上) 时值秋浓,相对关河以东,陇右的秋来得更早一些,几番烈风刮过后,便是满目萧瑟与苍凉。 郡府近日没有忙事,便将一众衙役闲置得发懒,特别是过了午,人已懒得连眼睛都不想睁,李特恐他们惰坏了筋骨,闲磨了意志,就令他们打扫庭院,清理枯草,甚至将修缮门窗换瓦砌墙的活也派给他们,众衙役们虽不情愿,但因素日都尽服于李特,并无一人违拗。 李特给衙役们分派完事情,就转回衙房,远远便见一人在衙房外慢慢地踱步,揣测是等自己,却又不识得那人,再细看那人模样,约有三十多几,舒眉朗目,宽脸额,短须髯,一身公人的打扮,想是哪个衙府来此办事的,于是就略紧了几步。 那人见李特走来,忙迎着一揖,先道,“足下可是上郡李卫督?” 李特忙拱手还礼道,“不敢,在下李特,敢问兄何府供职?寻弟有何公干?” 那人再一揖,道,“在下杨褒,在天水郡郡府任个录事掾的职,因久闻兄长大名,特来拜谒。” 李特笑道,“杨兄取笑了,特仍区区无名之辈,何来大名?杨兄此来,必是有公务要办,请进屋叙谈吧。” 李特将杨褒让进屋里,互又谦让一番,俱都落座。 杨褒道,“李兄适才过谦了,兄之名早已广播于陇右,远近皆知,数年前树机能之乱时,李氏七杰以略阳县弹丸之城,联百余兵民,大破数千众凶悍叛匪于城下,声威震撼陇右,各郡民众莫不仰慕,杨褒所言自心由衷,何敢有取笑之意?” 李特笑道,“那是多年前的旧事了,护境保民,匹夫之责,侥幸得以成功,赖全城兵民上下齐心,我李氏兄弟何敢居功?此是事实,非谦逊之语。” 恐杨褒再提此事,急转话头,道,“杨兄自天水郡来,不知有何公务?” 杨褒略一顿,道,“不瞒兄长,褒此次来,不是为公务,而是来办一桩私事,褒在投公门之中,身不由已,虽久慕兄名,却不能专程拜兄,此番便是借着办这桩私事特来恭拜,也是向郡府大人告了几日的假,才来得贵郡的。” “是何私事?可否相告?” “是为搭救一人。” “要救何人?” “杨规?” 李特笑道,“你来得迟了,他已经开释,现在恐是已经在家几日了。”~ “此事我已知晓,也是了却掉一桩心事,故而得以来拜兄长。” “你既姓杨,与那杨规莫非是亲戚?” “他是我杨氏族人的一脉,论起来,虽然他年纪长我许多,却是我的侄辈,本族里,我家是嫡脉,故而多掌族事,杨规自其祖父时即迁于此地,远途相隔,音讯少有,前些日才获知杨规入狱,他是我族中人,理当搭救,因知郡府大人与贵郡郡府有旧交,所以,就央他给写了封信,这才来至贵郡搭救杨规,不想,事已了却,杨规已然得释了。” 李特点头,道,“我久闻杨氏仍天水大族,族人有难,俱全力以赴,真是大族之风啊,这杨规的事既已了却,兄何不在此多逗留几日?” 杨褒道,“本有此意,若兄能得闲暇之日,褒还想与兄把酒共饮几杯,不知兄意如何?” 李特大笑,道,“杨兄弟,喝酒还挑什么闲暇日,就是今日了,这酒要想喝畅快了,当到家里去喝,过一会就去我家,你且稍坐,我把这里的事做个安排。” 杨褒喜道,“那就讨扰了兄长了。” 李特摆摆手,道,“杨兄弟,既然你我以兄弟相待了,公门里的那些场面话就不要说了,整天都说这些话,我可嫌累啊。” “兄长说得的。” 这时候,一名亲随拎着一只溢着水汽的提壶托了两只茶杯走进屋来。 李特对亲随道,“就放在这里罢了,你快些回去,就说有客要来,教你嫂多准备酒食。” 亲随应了声,就出门去了。 李特的脚刚跨入院门时,就感觉到家里早已充溢着迎客的忙碌,甚是有异于往日的待客,叫住一家仆问询才知,原来李庠已带了一位客人在家里了,便引着杨褒往二进院里走。 李庠带来的这位客人颇是与众不同,不同之处是他的装束,一眼看去,便知是一氐人。 氐人究竟何种何源,自古载记纷杂,并无定论,有传为上古炎帝之后,当有可能,因炎帝所居地距此不远,然而年代渺远无可考证;再有说源于戎羌,亦无实据,因其不同处甚多,难以归为一族;还有说为古戎一脉,世居陇西,周时,因秦征伐而散落,遍布于陇西及西南的山阺间,故被称为氐人,此说颇为妥切,然而,历汉数百年至晋代时,氐人以一族论之已不副实,如李特之巴人,自巴蜀北迁,几经辗转才至略阳,被称之为巴氐,而巴人自有其源,并非氐人,却也呼之为氐,所以,此时的氐人各部非源于一族,其来源纷杂繁多,故称谓也多,诸如清水氐、临渭氐、沮水氐、青氐、白氐、赤氐以及巴氐等等,此时的氐人当是汉晋时对聚居陇右各部族的统称,由于羌人的族数庞大族征鲜明且先于氐人而世居,故并未归于氐人,至汉未三国,陇右地区氐人盛多,特别是略阳天水武都等郡,氐人最为聚集,他们与汉民杂居融合,渐趋同化,大多氏人于服饰外征甚至言语上与汉民几乎没有什么差别,若不去询根问底,谁都不知何人为汉,何人是氐,但仍旧有部分氐人始终保持着祖辈的衣饰风俗,他们往往独立群居于某地,保持着本族的纯正,然而,随着时间久历,混杂融合之势不可阻挡,这部分氐人也渐渐地开始与当地相融了。 “这位兄弟是我刚刚结识的,叫隗伯。”李庠向李特介绍他带来的这个人。 隗伯是一个魁伟粗旷的壮汉,虚礼来得少,知面前站的是李庠的二兄,便要纳头跪拜,李特忙伸手托住。 “既是兄弟,不必多礼。” 又将杨褒介绍给李庠和隗伯。 “略阳的杨姓大族也是我氐人,你既姓杨,莫非也是氐人?”隗伯直话相问,并无婉转。 “不是,”杨褒一笑,道,“在下天水杨氏,虽世居陇右,却非氐人。” 隗伯的神色颇显失望,李特笑道,“什么氐人华人的,休要管那么多,既同是大晋子民,又是海内兄弟,我们只讲情谊,休要提什么族类。” 伸出两手,分别抓住两人的手腕。 “来来,大家既已相识,不妨痛饮尽欢,咱们不醉不休。” 酒与菜肴早已备好,四个人便落了座,都是爽直的人,也无虚礼客套,径举大杯,互道了声幸会,就一杯杯喝了起来,几巡下来,酒意促兴,四个人便将山南海北的事随拣随聊。 隗伯最是嘴直,吐的尽是胸中不快,他指着杨褒道,“我先说下,不是冲你,我指的是朝庭的官,那些官少有好的,我们氐人实是被他们欺压得屈闷。” 杨褒道,“你说的未必中正,若说征课纳粮,为朝民之本,汉民所纳钱粮只比氐人多,绝不比氐人少,此并非刻意专欺氐人及诸羌各胡,若说受官家节制,行止不便,也是事出有因,氐羌各部族虽居域内,却大都部落星布,聚集而居,各部又有酋首族长,部众马首是瞻,独立成国拒隔王化,朝庭吏治难以企及,久而则成隐患,故而要加以节制,此理所当然,那些久受王化的各族部早已融入华俗,习之为常,并无怨言,那些自觉拥族众之强却要靠输钱粮以自安,且又不甘受制于他人,顽拒王化者,自然会怨忿徒生,心怀逆意。” 杨褒的话,隗伯是皱着眉头听的,听完了,又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子,甩了甩手,说,“和读书人说话真够难的,你说了这么一通,我也是半能听懂半不懂的,不过意思我是知道了,你是说我犯疑心了,总觉得官家是针对我们氐人的,是不是?” 杨褒点头,“有这个意思。” “行了,读书人,你也休替官家遮掩,我说的也不是没根没据的,当年的秃发树机能是怎么反的,还不是给官家逼的。” 杨褒冷笑道,“树机能之反有其必反之因,那时秃发鲜卑数万部族远迁内附于我,朝庭将其置于凉雍之间,地域广袤,牧场丰美,可见朝庭待之甚厚,其后历任大吏无不以怀柔绥抚之策待之,久而久之,养成其骄横跋扈之气,只许顺其意,不能逆其志,稍有节制,即忿怒于色,认为不公,视为欺凌,此朝庭溺养之恶果,后因陇右灾年,各部族群情汹汹,朝庭遣胡烈镇抚,胡烈刚勇少谋,企以兵威镇慑,引树机能自疑,恐不为朝庭所容,亦惧吞没,又恃部族强盛,不愿受制于人,故起兵反叛,究其反叛之因,却是绥抚过柔而至溺养成患所至,节制紧则生逆心,即以刀兵相见,如以肉养豺狼一般,肉不给,则食人。” 隗伯挠了挠头,锁着眉头道,“你这个……什么养豺狼什么的,是指谁?” “当然是指树机能,其部族既然内附,又得朝庭厚遇,当以臣子事君上,却稍不如意,即见刀兵,真豺狼不如也。” “哦,说树机能啊,其实这些鲜卑人真也可恨,我就很看不惯他们,依着他们势大人多,时时也欺压别的族群,氐人也不放过,好在树机能死了,他们鲜卑人也都老实了许多,唔……好像你说的意思是,他们不是给逼反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十八章 秋凉酒暖话风云(中) 杨褒举起酒杯,瞧着杯里打着旋的酒液,略带些把玩的意味,道,“每一名封疆大吏都不想去逼反谁,不过是所用的镇抚之策不同而生成的结果各异罢了,胡烈不幸,用策过刚,而之前柔抚又太过,骄气已经养成,稍有管制,即感倍受欺凌,忿忿然不平,以相逼为由,起兵逆反,所谓逼反,实为自反,纵使祸不加胡烈,也必会加与其他大吏,此为不免之祸尔。” 隗伯已灌足了全身的气力在听,听完又愣了片刻,才使劲搓了搓下额,道,“哦,我明白了,你是说树机能是自己想反,胡烈只不过是运气不好,正赶上他要反的时候,是不是。” “纵使胡烈用策得当,也不过是延缓数年,其后,依然要反。” “不能,不能,”隗伯摆手摇头,“读书人是想得多了,把一个简单的事给想得七拐八绕的,其实就是给官家逼反的,你是汉人,自是要护着你们汉人,为汉人说话。” 杨褒摇摇头,没去接话,却把杯里的酒饮去了大半。 李特持壶给杨褒的杯子添满酒,道,“杨兄弟,这树机能之乱,你我都是亲身经历的,且抛开胡汉之别不说,树机能得以乘势而发,起兵叛乱,这与胡烈的强横压制不无关系啊。” 杨褒道,“胡烈固有其害,然而以往的姑息之策纵养了胡戎的骄横,这才是祸端的根本。” 隗伯面露不悦,道,“我听着,你好像不止在说鲜卑人,也在说我们氐人吧?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氐人也被养骄横了?” 杨褒却也不回避曲绕,直道,“未必全是,却也有。” 隗伯的不悦变成了怒色,袖下握紧拳,道,“你须说得清楚,氐人怎个骄横了?” 李特忙道,“兄弟相聚,休提族类的事,各位先都饮了这杯,我的一位朋友带给我不少京都的趣事,不妨说与各位。” 四人便举杯喝了,未待放下杯,杨褒又说,“请恕我言直,褒并非有意贬胡褒汉,更无意刻责氐人……” 隗伯将酒杯置在桌上,面上带着敌意道,“你说点能让我听懂的话行不行?” 李特道,“不说这些了,杨兄弟。” 李庠却道,“阿兄,我听着这位杨兄说得却有些道理,不妨听他说来。” “他说的些什么狗屁道理,”隗伯急起来,“没听见他在骂我们氐人吗?” “我何时曾骂过氐人?”杨褒驳道。 隗伯还要再说,见李庠侧目瞥了自己一眼,就硬咽回了要说的话。 李庠一拱手,道,“请杨兄继续说,庠正想聆听。” 杨褒看着李庠怔了怔,继而换了语气,缓声道,“褒说得过直了,请几位恕我冒失,”他看了看隗伯,继续道,“我的意思是,王土之内……哦,各部族既然已内附于我大晋国朝,应当守臣民的本分,应当尽臣民的责任,朝庭以宽政待各族,优裕实则多于汉民,否则各部族又怎得在陇右地区逐年增扩,甚至已延伸至秦川咸阳,若是严政苛制,哪得这般恣意扩延?朝庭的本意是为收得各部族民心,宣示恩德,但是很多人就由此养成了骄横之心,鲜卑树机能可为一例,褒以为朝庭施政应宽严得当,太宽则骄纵,太严则积怨,而且需得政令持久,不能忽严苛忽疏缓,如此最易引起祸乱,树机能之乱就是朝庭施政不当所致,至于氐民,与汉诸民混杂而居,在这陇西已历经数代了,许多氐人也大都习于汉俗,与汉民并无二致,俨然亲同一家兄弟,但氐人中部类繁多,而且分布广泛,其中更有豪氐势力遂渐增扩,增扩至大,则骄横必满,褒担心树机能之祸会由此而发。” 李庠肃容道,“杨兄说得极在理中。” 隗伯本要呛杨褒几句,但见李庠此说,便没敢出声。 李庠道,“此次红崖镇剿贼,有两股悍贼最为凶恶,一股是匈奴人,一股却是氐人,我审过贼俘才知,这两股贼都来自雍北之地,他们并非真正的贼匪,而是豪强部族,因贪图四十二煞贼许诺的钱财才发兵来助,虽然来的人不多,但这种萌发之势终会酿成更大的祸患。” “哎呀三哥,”隗伯半笑道,“有氐人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做恶多端的四十二煞不也汉人嘛”。 李庠道,“四十二煞里也不尽是汉人,有匈奴,羌人,也有氐人,不过,他们专务杀人劫掠却是真正的贼匪。” 隗伯颇有些尴尬地笑笑,道,“这氐人也太多了,什么样的都有,做强人的也有,像咱们这样安分守已的也不少,嗳,读书人,虽然你尽说我们氐人的不是,可你说话直爽,刚才又说咱们亲同一家,老隗我还是很佩服你的,来,咱俩喝上一杯。” 两人举杯共饮,隗伯大笑,“好啊,读书人不弱,再连喝两杯怎么样?” 杨褒微笑道,“又有何妨?” 于是两人又连尽两杯酒,隗伯大叫道,“好,痛快,读书人啊,其实你刚才说的那些,我是半懂不懂的,不过我能听出来你对我们这些外族人很不满,是吧?” 杨褒摇手道,“并无此意,褒只是对朝政失当之处议论几句而已。” “不管你满不满,无所谓呀,三哥都说了,你说的有道理,他既然说有道理那肯定就是有道理,有道理的事,咱不能不从,能说道理的人,咱不能不服,老隗我服你——” “不敢当,不敢当——”隗伯的突然殷勤令杨褒很不适,便急于要转移话题,对李特道,“兄刚才说要讲一些京都风物,可否就说来听听?” 李特见二人已消芥蒂,欣然道,“哦,我那位朋友姓李名述,扶风人氏,是做杂货贩运的商贾,常从陇右贩货到关中,再东出至京都,已经经营几代了,如今家资富饶,财产难计,不过,若以他的家资,拿到京都里转一圈,他说,他不过像个窜街巷的小货郎,和京都的那些大甲富豪比起来,只是九牛一毫。” 隗伯道,“这个李述我听说过,曾在我们那里收过皮货,听说他很有钱,他乘的轿车四匹马拉,车厢大得可以坐四五个人在里面饮酒,都这么富了,我不真想不出比他富的还能怎样个富法?” 李特一笑,道,“怎样富法,我其实也想不出来,他只给我讲了一桩京都两个巨富怎样斗富的事。” “斗富?”隗伯显出极大的好奇,急道,“快,二哥,快说说,怎么个斗富法。” “这京都要说谁最富有,公认的有三个人,一个叫王恺,他是皇亲国戚,一个叫羊绣,也沾着皇亲,还有一个叫石崇,和皇家没沾着一点亲,却是三人中最富的,这轰动京都的斗富,主要就是石崇和王恺两人的互斗,王恺依着他的皇亲,富贵当是无人可比,他对别人炫耀说,他家的刷锅水用的都是糖水,就有人告诉他,用糖水刷锅不算什么,人家石崇家烧火做饭都不用柴草,而是用蜡。” “天呐——”隗伯伸了伸舌头,“像我这样的族人头领的家里,也只有在过节的时候才舍得点上两支蜡烛,不到二更就赶快熄了,存着下次用,他竟然当柴烧?” “王恺听了自然是不服气,为了显示自己更富有,就用紫丝织成的布拉出四十余里做步幛,那边石崇当然不会示弱,用锦缎拉了五十余里的步幛,王恺输了这阵,仍是不服,听说石崇家的墙都是用花椒研成粉涂刷的,便重金购来赤石脂把自家的屋子都涂刷了一遍,自觉是扳回一局。” 杨褒忿道,“如此奢侈糜败之风,朝庭难道也不管束一下吗?” “当然管,皇上就亲自来管了。” 杨褒吐了口气,道,“终是圣上英明,干预此事了。” 李特一笑,继续道,“皇上听说王恺与石崇斗富总落下风,就将海外国进献的一株二尺高的珊瑚树赐给了王恺,想用这棵树为王恺长长威势,毕竟,王恺是皇上的母舅嘛,王恺得了这株珊瑚也是欢狂得不得了,便搞了个珊瑚盛会,遍邀朝官来自已府里观赏珊瑚,当然,石崇是特别邀请来的,那日,朝官们真是大开眼界,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大的一株珊瑚树,夸赞声不绝于耳,尽称其为神品,石崇却冷笑一声,用随身携的铁如意,上前一顿乱砸,竟把个珊瑚树砸个稀烂,直砸得众人都痴傻了般,王恺竟然半晌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待众人缓过神来,纷纷窃责石崇,说他因嫉恨王恺太过以致发了狂态,王恺更是忿恨得要跟石崇拼命,幸被朝官们拉住,再看那位石崇,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掸净了铁如意,指了指一堆珊瑚渣说,不过是碎了件小玩意,没什么可惜的,我还给卿一个更好的,然后,就吩咐家人回府取珊瑚,不久,门外就车马呦呦,石崇的家人们便开始往里抬珊瑚树了,一共抬了七棵,最小的一棵也有四尺高,石崇就这么一指,卿随便挑一件吧。” “那个王恺可是输得心服口服了吧?”隗伯道。 “荒唐——”杨褒一击桌案,“臣子竞逐奢靡,君上不仅不制止,还参与其中,何其荒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十八章 秋凉酒暖话风云(下) 李庠锁着眉头,道,“自当今圣主混一天下,海内祥和,四塞平宁,朝官自以为天下无事,遂沉于奢靡之中,又以此竞逐,各累财富,财富所积,无非是靠贪吞国银,穷刮民脂,行贼匪之为,时久日长,国必生危患,而官体腐崩,难救危败,恐那时,又将纷乱不休,众百姓苦中煎熬。” 杨褒叹道,“正是此忧。” 李庠的这番话是对杨褒说的,隗伯并未听明白其中的辞句,却也大致知晓含意,便也一旁称道,“三哥说得是,说得极是。” 李特环视三人,道,“我们的皇上可以称得上是位宽和的明君,皇上曾问司隶校尉刘毅,说,朕可以和汉朝的哪位皇帝相比?刘毅回答,比桓帝和灵帝还不如,这桓灵二帝可是汉朝的昏溃败国之君,不过,皇上听了倒没愤怒而是惊讶,就问缘由,刘毅说,桓、灵帝卖官鬻爵的钱都入了官库,而陛下卖官鬻爵的钱却是入了私门,所以不如,皇上就大笑,说,在桓、灵帝时,哪里能听到这种直言,朕如今就听到了,所以说,朕还是强于他们的,如此宽和,不能不叹服皇上的圣明,只是,一味以宽和待臣下,却不以严律约束,久而久之,臣下骄慢之风养成,必滋生轻君邪佞之意,到那时祸端可就不远了。” 杨褒一惊,道,“兄言正及要处,官体腐溃之忧为外癣,圣君举措失当,才为患之根本啊!” 隗伯大约是听懂李特的话了,挑大指道,“二哥说得太好了,把个朝庭的事一下子就给说透了,让咱老隗也弄明白了,嗳……不过啊,有一点咱还是觉得不太对劲,都说什么圣主啊明君的,臣下管得不好,自己又做得不好,这还算什么圣主明君?咱不知那桓和灵的做过什么糊涂事,但肯定不是个明白事理的皇上,若依咱看呐,当今的这皇上未必就比那个桓和灵的强,应是同属一窝。” 杨褒闻得隗伯的话,脸色一变,待要张口却又忍了回去。 李庠见状,脸色微沉,道,“隗伯休要妄语,当今圣主岂是可随意轻贬的?”一顿,又道,“你我都是大晋臣民,为臣下子民的当为国分忧,我与诸兄所论都是为主上担忧,为国家思虑,非有轻谩之意,隗伯你切要谨慎。” 隗伯尴尬地笑了笑,道,“咱是个粗鲁的人,不像你们读了那么多书,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咱这意思也不是骂皇上的,其实也是为皇上好,那个……那个刘毅不是当着皇上的面就骂了吗?人家皇上也没生气,咱不过在这里私下说说罢了,想皇上那么圣明更是不会生气的。” 李特微笑道,“隗伯虽语粗了些,但理却没有大偏颇,三弟也不要太苛求他。” 隗伯像得了圣令,欢喜得又把李特穷赞一番。 几个人又斟酒举杯,饮了几巡,话题也引到别处,你语他言地谈说了一番。 隗伯忽觉内急,起身告便如厕,净手后循着来路往回走,此时天色渐黑,瞥见李家的下人们正在庭院中来往忙碌,有在院中长灯的,有来往向客厅端送菜肴的,但都条理有序,并不混乱,再看时,立于庭院中指派下人却是一约十岁的少年,那少年英姿俊朗,指画若定,俨然一小主人的盛气,距少年不远的一株矮树下,立着一妇人,正用一种欣赏的目光瞧着少年。 妇人所站处恰挂上了一盏纱灯,摇曳的灯火透过罩纱滤成了艳红色,映亮了妇人脸,妇人眼中含笑,宛若幽潭的里漾起的涟漪,匀丽的秀脸旁似不沾一丝人间的俗尘,两纶滑耳鬓垂落胸前的乌丝微飘,将妇人衬得恰似自暗夜溢香的玫瑰花国里降临凡尘的仙子。 隗伯看得已经痴了,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两条腿犹似被云雾托住,不由自主地向那妇人挪去。 猛地后衣领被人揪住,往回一带,那一带的气力颇大,将隗伯勒得差点喘不过气,霎时也醒了,回头看时,却是李庠,立刻尴尬得不知所措,只冲着李庠傻笑。 李庠脸色平淡,似乎并没看到隗伯刚才的痴状。 “我……我在瞧他们挂灯。”隗伯终于想出一句话。 “嗯,我知道。”李庠平静地应道。 “那位……那位是……” 李庠的眼睛朝着妇人的方向瞅了一眼,说,“那是我二嫂。” “哦,哦,”隗伯显得很惊讶,朝着妇人所处的地方望了几眼,“原来,原来二嫂在那里啊,刚才没注意到,我只看到那位少年了,长得太出众了,有那个……英雄相貌。” “嗯,那是我侄儿,是仲兄的三子,叫李雄。” 隗伯又显得十分惊讶,道,“原来是二哥的儿子,怪不得,怪不得啊,真是好貌相,只从这面相看,长大了,定和二哥一样,是位了不起的大英雄。” 李庠微微一笑,引手向厅堂方向一指,“我且去方便,你从这边走,别走岔了。” 隗伯回来时,见李特正与杨褒谈说族人迁移的事,就笑着插嘴道,“二哥,其实啊,你们族人虽然号称是巴氐,却和我们氐人半点不相干,你们就是巴人。” 李特也笑了笑,“隗伯说得没错,本族源自古巴蜀之地,先祖世居巴西宕渠县,汉未战乱的时候,祖父率族众北迁至汉中依附张鲁,魏武克汉中后,归附曹公,授将军职,再度北迁,最终到达此地,因为当时有诸多氐人相继迁来,官家难做区分,就统称我们为巴氐,这巴氐可不是我们自称的,是后来时日久了,别人都这么叫,也就自称巴氐了。” 杨褒道,“原来兄长祖籍巴蜀,可曾回祖地看过?” 李特摇头,“没有,族众在这里生活有三代四代了,已习惯于这里的风土,虽然也曾想过回祖地去看看,但巴蜀之地路途遥远,而且道路艰险,去一趟不知要费多大周折,只好作罢。” 隗伯叹道,“我们氐人啊,向来是受欺压的,你们汉人打仗,却要把我们迁来挪去的,我们也是被迁挪惯了,哪里的土好,能长粮食,就留在哪里,那个地方也就成了咱的家乡了。” 杨褒道,“自古战乱,难说是孰是孰非,就算是灭商纣推暴秦,也都是各怀着鬼胎,氐人诸部,大大小小的酋帅也都是各有各的盘算,无非都是扩张自己,压制别人,往往无视天庭,刀兵相加,朝庭若不管制,若不迁调,必将积成大乱,大乱一起,苦的却是氐汉羌诸民。” 隗伯道,“你们读书人说起话来,听着好像真的是那么有理,咱也说不过,可咱就总觉得,能说得这么多理未必就能顶用,该乱还得乱,该打还得打,乱起来打起来,有什么理都不顶用。” 李特道,“隗伯,你这话并不切理,杨兄弟所说,是治世之理,只有理通道明,天下才能大治,才不会有祸乱发生,只可惜杨兄弟胸怀治世之才,却淹没在这偏荒陇右之地,难展他的才能,倘若我能称王为帝,一定任杨兄弟为我的丞相。” 此时,李庠自外而入,听得李特的话,就道,“阿兄高兴,喝得多些,开始说起醉话了。” 李特一笑,道,“庠弟多虑了,这两位兄弟都是性情率直的人,可以交心,放言说几句过头的话并不妨事。” 便对杨褒道,“我这三弟文武全才,出类拔萃,论文不输于二陆,论武可比文鸯,有傲世之才,更有忠君之志,可惜,也是湮没于这碌碌凡尘中,空有抱负难得施展。” 杨褒额首,道,“我早就闻听过玄序兄威名,也是一直想见上一面的,这两日又听说玄序兄在红崖镇助官军剿灭贼匪,威猛不可挡,心下更是仰慕。” 李庠摆摆手,笑道,“是兵民一起用命,同仇敌忾,才破得匪,杀得贼的,李庠不过是参与其中罢了。” 隗伯一拍桌案,忿道,“三哥啊,你怎地总是谦来让去的,这红崖镇灭贼的功其实就是你的,是被那个姓辛的硬生生抢去的,三哥,你顾着人家的面子不说,人家可不顾你的面子。” 李庠持杯喝了口酒,垂眉不语。 杨褒惊诧,道,“我听闻,此次带兵剿贼的是都尉司马辛冉,与多倍于已的贼兵数次恶战,最终翦灭贼兵,玄序组民勇近千人,鼓噪助阵,声骇贼胆,故此并有剿贼之功,但不知此中情景究竟如何?” 隗伯道,“去他的恶战,是差点让贼兵给灭了,就在官军快撑不住的时候,是三哥带着一群百姓冲了过去,不仅解了围,还一气破了东南西北四面的贼兵,杀得他们屁滚尿流,那个不要脸的辛冉,当时早跑了,根本就不在军中,是三哥带着官军杀贼的,反过来,这辛冉却把功劳自己独吞了,只说三哥是在一旁助声威,真是可恶得该杀。” 杨褒惊道,“竟有这等事?” 李特道,“这辛冉与我们兄弟也有故交,他这人呢……功利心强,好用心计,最劣处莫过于他的贪,贪功,贪财,贪禄,倒是没看他如何贪色,为了一个贪字,他可以丝毫不顾及故旧情谊,实在令人心寒,好了,话到此为止,休要再提他了,幸运的是,我三弟此次赴红崖镇,结得了一位少年英雄,这却是件甚是可喜的事。” “哈哈,夕斌,”隗伯笑道,“我听三哥说过多次了,就是没见过面啊。” 杨褒也道,“我也听说过,杨规父子,哦,应是杨规全家得以保全,全赖这位夕斌义士,他护了我杨氏族人,便是我杨氏族人的恩人,我当面谢于他,不知如何与他相见?” 李庠脸上微露笑意,道,“他已护了杨规回家了,他如今仍是杨家的仆人,待要在杨家住一些时日,待宅内稳妥后,再向杨规请辞,当然,他是杨规家的恩人,杨规哪里能把他当做下人对待,必是奉为座上贵宾。” 隗伯道,“这小子勇力过人,咱老隗是佩服他的,等着瞧,在三哥的调教下,这小子一定可以做成大将军。” 杨褒道,“原来夕斌已拜玄序兄为师了?” 李庠笑道,“算不得师徒,只是把他当做兄弟结交,他天资极好,喜欢用刀,我就为他点拔了几下。” 杨褒道,“久闻玄序兄刀法神妙,褒在闲时也习武弄刀,自觉都是些笨拙的招式,亦望兄能传褒一二巧招妙式。” 李庠爽笑道,“哪里有什么巧招妙式?使刀无非就是砍刺撩抹扫几式,全在临阵机变,不可预设,而若论逢敌取胜,则在于一个勇字,除此,别无妙招。” 杨褒一揖道,“玄序兄过谦了,陇右人无人不知兄之威名,神刀如电,神鬼莫敌,哪会没有妙招呢?” 李庠摇摇头,“庠句句实言,请杨兄相信,况且,我如今已弃刀不用,改使矛槊了。” 杨褒诧异,道,“兄为何弃刀使矛?” 李庠微微一笑,道,“说起来,其间还有一桩奇遇,诸位若想听,我就说与诸位。” 杨褒道,“愿闻其详。” 隗伯急道,“三哥,你快快讲来,咱听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十九章 歇马问酒曹家镇(上) 李庠见杨隗二人心切,就略回想了一下,道,“那还是去年,我外出公干,行至清水县境,途经一座高山,翻至山间时,时值正午,几个随从力乏,已迈不动腿了,见前方正有一座观宇,就带了他们去投,那观宇不大,迎我们的只有一大一小两个道人,见我们是赶脚累了,求地歇息,就把我们安置在一间偏房,我们自带了食粮,不再烦道人,只讨要了水喝,随从们吃罢饭,就困乏得要睡,我也就由得他们短睡一会,独自出了门,打算在观里转一圈,看看光景。 转到后院时,见庭中有一苍发道人正持着一根长杆在反来复去地抖,就驻步观瞧,也没瞧出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他这般年纪,能将长杆抖得呼呼生风,也确实了得,那道人见我立在门口,停了杆,邀我进院,就在庭院里的石凳上坐了,和道人只聊了几句,便知他修为渊深,是位世外高人,就敬之以师礼,他端详了我一阵,说,足下有英武之姿,当为大材,只是气刚盛,性清傲,行事当慎之,否则将有无妄之灾,我并不以之为意,只出于尊敬,向老道长说了声承教,看得出,道长知道我的心思,他捻髯一笑,问我,君以武立命,使的可是刀吗?我颇有些诧异,就应是,他说,刀性至刚,宁折不屈,正符君之性情,然刚强易断,恐会妨主,不若易之,我问换什么兵器为佳,他指着长杆说,此械最佳,我瞧着长杆禁不住笑,道长却变得极严肃,说,君之命托刀械,夭折必矣,托于此械,能曲转性情或可续延,然若性情终不能改,更何械具都是无益,君勿以我言为戏,当慎之,说罢,竟拂袖回屋去了。 我听了道长的话,心下也有些坠坠难安,临走时,仍是那一大一小道人送出,我便向他们询问那后院观主的名号,道人说,那是不是本观主持,是自蜀中云游来此的仙长范长生,范长生是得道的方外高人,能在此观中得遇,当真是件幸事,且又后悔未能向他多多求教,不过,他所告戒的话,我当真的也往心里去了,自此,就弃了刀,改用矛槊。” 杨褒喜道,“原来玄序兄得遇的是范仙长,能得他指点,真的是此生之幸了。” 隗伯大声道,“范老神仙咱早就听说过了,听说是神通广大,呼风唤雨,一般人是见不到的,三哥你能见到他,还能受他点拨,就是说三哥你也不是个凡人啊。” 李特此时心下一动,他的妻子曾在青云宫见过范长生,并且得回来二首谶诗,一首是说他的,另一首是说他的两个儿子,诗意他解不透,也一直想寻个高人帮他解,却也总寻不到,这时又想起此事,犹豫片刻,终是没说出。 几个人的话题便即又转到了神鬼逸事上了,兴趣盎然,杯酒交错,十分惬意,直至夜深不罢。 杨褒在略阳郡又留住了几日,本想能见一面夕斌,但滞留时日渐久,不能再多耽搁,就向李特兄弟告辞,自回天水去了。隗伯本是郡北一氐人族酋,因慕李庠的威名来投拜,已在郡城盘桓了月余,心下念着族里的事务,也就辞别去了。就在两人去了不多日,夕斌便来郡府报到了。 秋季多雨,陇右不是一个多雨的地区,即使是在雨季,然而今年的雨水却特别的多,一场雨接着一场雨,一场比一场大,时间还越长,许多地方涝灾严重,更严重的是,有些山地泥石崩塌,压没村庄,一下就死掉数百口人,令人闻之心悸。略阳郡便是多山的郡,而山之多之险尤以平襄县为最,所以,平襄县境内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泥石崩塌,虽只有两处,却陷了个村子,连死带伤六七百人,更有数千人无家可归,灾民忍耐饥寒翼望官府赈济。 辖内出了这等事,郡守自然不敢轻怠,急派出两路人去灾地督办治灾及赈济事务,一路是郡丞亲自督着赈济粮物前去,另一路则是新任的主薄李庠。 李庠一路顺畅无事,郡丞这路却在半途中遭了周边饥民的哄抢,赈济粮物一扫而空,郡守得讯也吃了一惊,思忖此时正是民情汹涌之时,若强拿惩治,恐激起民变,只好先按住此事不问,别遣李特押送粮物至灾地,往来数次,就离不得身了。 随着天气转好,灾情渐缓,已无须再送粮物,忙碌半月有余的李特也终于得了些可以喘息的闲时,此时,就听说辛冉已经调任他处了,很是诧异,细问起缘由,尽也都不知,只说有传闻辛冉的妻家在州府走动,为辛冉在新平郡觅了一个高职,发的是急令,匆匆地就走了,辛冉在本郡并没有几个朋友,同僚又大都忙于平襄灾事,无暇故及他,因此走时没人为他送行,又据说,辛冉走时,特意去了趟了李特家,因知李特在平襄公务,也没敲门,只绕着李家围墙转了四五圈,叹了好久的气才去,听得这里,李特心中恻然,之前因为辛冉贪冒李庠平贼之功而深结于心的芥蒂也有所缓释。 两日下来郡府里并无差事,李特便庆幸能多安逸几日,此时,郡守的一个亲随却笑盈盈地出现在他面前,他心中一紧,暗道,恐是又有差事了。 果然,郡守的脸上略带着歉意,用手拍了拍李特的肩头,“玄休啊,这两日休息得可好?” 未及李特开口,郡守继续道,“知道你很辛苦,不过,这趟差事,我思来想去,只有你去合适。” 李特叉手一躬,“府公尽管吩咐,特唯当尽职效力。” “嗯,嗯,”郡守满意地点点头,指了指案几上的一份公文,“这是邻郡扶风郡国来的公文,他那里有一伙强匪,游弋于扶风东西各县间,人数不多,只约有二十余人,却凶悍异常,数年间,劫掠杀人的案子作了十几起,如今已背下了数十条人命,且又狡诈得很,官府数年间倾力捕拿,皆无所获,近日,这伙悍贼又做了件重案,竟连朝庭也震动了,严令辑拿,郡府调遣贼曹官差并纠合诸县贼捕差役一并办案,因恐贼人逃窜至邻郡,发公文敦请各邻郡协助办案,于郡界各要路设置关卡,以防悍贼窜入,我郡与扶风相邻,郡界就是绵延险拔的陇山,越陇山通两郡,除一条陇关古道外,别无他路可通,所以设卡守关倒是易行,只是,玄休你也知道,现今平襄抚灾各事繁重,贼曹吏役大都在外办案未归,况且,即便使他们去,也未合我意,以贼人之凶悍狡诈,寻常捕役恐难胜任,我先与都尉计议,衙差不足可以郡兵充之,原本可差辛冉带兵前去,怎奈辛冉调走他郡了,其他军佐又无剿贼经验,只能从郡府选干,然若能担任者,郡府内唯有你和李庠,李庠尚在平襄未归,故而你要劳此一程了,不知你意下如何?” “特谨尊大人命,不敢懈怠。” “好,要尽快启程,那边早已张网,晚了恐误时机,府内你选几名好手跟随,我自贼曹处拔三十名干练差役,都尉那里已从郡兵中选了七十名精壮,都一并付与你,车与脚夫也早就备好,还有什么需求,尽可说与我知。” “并无他求,特即刻就动身。” 郡守捻须点头,道,“我一直视你兄弟二人为我的左膀右臂,我的荣辱兴衰亦系二子之身,子当勉力。” 李特忙屈膝一拜,道,“大人知遇之恩,特当竭命报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十九章 歇马问酒曹家镇(下) 陇山,南北连绵百千里,势峻险拔,陇山之西即谓之陇右之地,其东,即是关内秦川,古来连通关内与陇右的道路,最捷径,便是略阳与扶风交界处的陇关古道。古道因山势而成,蜿蜒曲折,于葱山茂林间盘桓延伸,时或没沼沼云雾,不见前后,令人行人为之迷茫,时或历清溪明潭,鸟歌花舞,令行人为人倾醉,时或缓坡舒阔,绿茵漫漫,令行人为之豪畅。 古道景致虽佳,却挽不住李特疾行的脚步,甚至是眼睛都没有多拖滞一刻。赶至两郡交界处时,已近正午,李特安排众属下分设卡关,各驻要路,见布置停妥,才命垒灶煮食,自己却带了夕斌并两个亲随,一个叫毛旦,一个叫杜新的,各揣了些现呈的干粮,着了便装乘上快骑继续前行。再行一段路程,前方势趋缓,知已出了陇关古道,抵近秦川平芜了。 到汧县还有约半天的路程,汧县有扶风曹衙的特差正等在那里,专与略阳差官计议并协调捕拿贼匪诸务,李特不敢迟缓,紧催坐骑快行。 复又十数里疾行,坐骑已抗不住累乏,足步踉跄,抬蹄也缓了,望见前方正有一处镇子,便打算歇马略休,正也可吃些干粮。 这镇子叫曹家镇,因为是扼在陇关古道处,故此颇为繁盛,有一条最繁华的街,挤满了来往路人客商,李特见那条街太过热闹,有意避开,就牵了马岔往一条颇冷清的街道去,这里恰有一家颇冷清的酒肆,许是因过了饭时,店里没有一个客人,伙计爬在桌上正打着磕睡。 亲随毛旦似要有意戏那伙计,将头探向店里高声喝道,“来客了。” 伙计真的是一个激灵,腾地站起,使劲瞪着眼往店门外看,这声吆喝,却也将店掌柜喝惊了,也急跳出柜外张望,见真的是来了客,即都换上笑脸,迎了出来。 店伙计殷勤,麻利地就把四个人手里缰绳夺了过去,一并都拴到店门口的歇马桩上。 “这马出力了,好水好料伺候着。”毛旦冲伙计道。 伙计身子一躬,道,“放心吧,这马儿虽是畜牲,既是客人们的坐乘,就是算半个客,小的必当也尽心服侍。” 见伙计去拴马,店掌柜便亲们迎引李特众人进店,选了个佳座坐了。 李特就道,“也不要太麻烦,随便弄几个菜,干粮我们自带着,吃了就走,先上来两壶酒,着实的是口渴了。” 店掌柜应声就去了,不多时,就抱来两壶酒,又分了碗,夕斌持了酒壶对掌柜说,“这里不用你了,我们自己来。” 便先给李特的碗里倒满酒,又给毛旦和杜新也倒了酒,毛旦和杜新是跟着李特的旧人了,资历老,夕斌则是刚入郡府随在李特部下,虽得郡守赏识,却也没安排具体职位,只当一般新人待,两人自是心安理得地受了夕斌的伺候。 只一会工夫,一壶酒尽已渴光,也都略感着解了渴,就停下酒碗,等着上菜。 李特瞧着碗里留着的剩酒,皱着眉头对众人说,“你们觉着这酒怎样?” 杜新咂着嘴,道,“这酒…,刚才喝得急,没喝出是什么味。” 毛旦道,“我就没把它当酒喝,只为解渴。” 李特转脸冲掌柜道,“这酒是你自家酿的吗?” 掌柜忙趋步过来,道,“不是,这镇上有专事酿酒的,镇上酒楼肆铺的酒是从他那里拿的。” 李特道,“想这酒也是分九等的,你给我们的这酒,应该是未等的吧?” “不瞒客官您说,我们这镇上的酒的确有分等的,可总共就两等,一等酒的,那真的是好酒,隔着两条街都能闻到香味,还有个名儿,叫闻香扑,那意思,就是闻着酒香就能醉趴下,这酒只供给镇上的三个酒楼,其他的酒铺酒肆都只能用那二等的酒,价钱也都是一样的,就是客官们喝的这酒。” “多付钱,难道也不供?” “不供,这三家酒楼都是有来头的,咱这曹家镇是这陇关道上的第一镇,生意买卖好得不得了,这三家酒楼几乎揽了十有七八的生意,剩下的都是赶脚的行路人,钱也没揣几个,就都往我们这样的店里来,哦,哦,还有像几位客官这样喜欢去清静去处的也往咱们店里来,就为图个清静,其实,这清静有清静的好处,那乱哄哄楼上楼下一起吵吵嚷嚷的,有什么好?几位客官都是清雅人,酒虽然薄了些,可小店的菜肴却是上好的,不比那些酒楼里的差。” “为什么只用这一家供的酒,你们其他家就没有会酿酒的吗?” “酿酒谁不会啊,好酒酿不出,普通的酒总是能酿出来的,可是,客官您是不知道啊,我们这镇上的规矩多,别家不能自造酒,只能用他那一家的。” “这是哪门子的规矩,国家律法里也没有这一条啊,难不成是谁强迫的你们?” 掌柜的转眼向门口瞅了瞅,干笑了两声,说,“这事,是当地人的事,你们外乡的,打听多了也无益,今天这酒的确欠些,可也没法子,只能请各位将就着了,我可以给打个半折的价,怎样?” 李特见掌柜不肯细说,也就不再追问,道,“酒钱我一文不少你的,只将菜肴快些上来罢了,我们吃了好走。” 掌柜的躬身应是,就跑去后厨催菜了。 此时,店伙计已照料完马匹,拍着粘在身上的草屑,走进店来。 毛旦是个好事的主,点手将伙计唤来,指了指桌上的酒壶,说,“伙计,这酒差些,多给你钱,去跑趟腿,打点那个叫什么…闻香趴的酒来。” 伙计听了急摇头,说,“可不行,可不行嘞,给多少钱都打不到那酒,人家就不卖给咱。” 毛旦有些恼,“那家那家的,究竟是哪家,怎这么强横?” 伙计压低声道,“哎哟,客官呐,别那么大声,那家…那家在咱镇上可是说一不二的主,没有敢逆着他的。” 毛旦怒道,“放屁,不过一个小村镇,难道这里住着皇亲国戚?王孙公子?还是哪家的高官显贵?” “哎哟,大爷啊,你说的那些个咱这里哪趁呐,咱这小村镇山高皇帝远的,是连郡府县官都看不上眼的小地方,大人物出不了,小人物就足以把这整个曹家镇子给镇住了。” “是谁?说来听听。”毛旦紧问道。 “是…”伙计欲言又止,瞧了一眼门外,便呵呵一笑,“咱这小地方的,客官们都是来去过往的,都是一笑了之的事,知道了也没什么意思,我去给各位看看菜去。” 毛旦却是不依,一把揪住伙计,“嗳,你既已说了一半,别让我一直悬着另一半,害我半年都睡不着觉,你说吧,反正都是一笑了之的事,说了也没什么。” “好,好,我说,我说,”伙计显然是被揪疼了,一连声告饶,道,“我们这镇子,是有些特别,也不特别,特别的是,恰好处在这陇关道上,来往客人多,也就带动起了这里的生意买卖,那简直好得不得了,都赶上县城了,这不特别,还真没什么说的,别家镇子有什么,咱这里也有,只不过咱这里厉害些罢了。” “净在这里绕弯,快说,有什么?”毛旦有些不耐烦。 “村有村霸,乡有乡霸,镇子里自然有镇霸了,咱这镇子当然也不例外,出了个镇霸,这镇霸是兄弟俩,大的叫陈昆,小的叫陈峰,横行乡里,欺行霸市,把这曹家镇大大小小的生意买卖全都给控制住了——” “嗳,等等,”毛旦道,“你们这曹家镇,怎么会让姓陈的来强霸?” “我们这镇子外来的人多,什么姓的都有,顶的名是曹家镇,曹姓人反而不多,这陈姓两兄弟就是从相邻的陈家镇过来的,他们那镇子偏,就往咱这里扎,这兄弟俩人狠招毒,纠合了一帮子地痞无赖做打手,哪个不听他的,就砸就打,哪家的生意好,就抢就夺,就说这酿酒吧,原本镇上是有好几家酿酒的人家,其中有一家酿出的酒真的是好,就是那个叫闻香扑的酒,结果让陈家兄弟给强霸去了,还把其他家都给逼着关停,也不许酒铺酒肆私酿,所有的酒只能从他家进,他若是供那好酒也罢了,可偏偏不,好酒只供三家酒楼,除了这三家,都只供这种差酒,价钱还都不低,客官您想啊,开酒店的没酒,那还叫什么酒店,没法子,忍着心痛也要从他那儿进酒。” “那三家酒楼一定是陈家兄弟开的了?”杜新忍不住道。 “有一家是,另两家不是,可那两家的东家是厉害主,一个是县丞老爷的娘舅开的,另一个是贼捕老爷的堂兄开的,这陈家兄弟再强霸,也得靠紧了官才行啊,不然,他们也横不下去。” “狗东西,休在客人面前胡言乱语。”掌柜的此时已自后厨返回,手里托着两盘凉菜,怒视着伙计道,“去,到后面端菜去。” 伙计知是话说多了,伸了下舌头,忙向后面奔去。 李特冲掌柜的一笑,“不要怪他,也是我们好奇,逼他说的,不过是当个路边的见闻,听过了也就罢了,不会给你这里添麻烦的。” 掌柜的忙将菜摆到桌上,陪笑道,“这狗才实是多嘴,其实,这样的事,哪里没有呐?多的是,是他没世面,丁点的事净往大处说,我看客官们也是走南闯北的人,见识得广,这样的事也是见多不怪的。” “是,是,说得极是,”李特怕他絮叨,忙持起筷,钳了菜送进嘴里,略一嚼,就赞道,“嗯,嗯,好啊,你说得不错,菜做得的确是好,大酒楼里也未必能做出这么出色的菜,烦劳掌柜的替我到后面谢厨师傅一声。” 掌柜听得夸赞,忙应了声,满心欢喜地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二十章 侠义客怒惩镇霸(上) 店伙计显然是被掌柜的勒在后厨不让出来了,余下的菜也都是掌柜亲自端来的,李特知是掌柜的怕事,也不再问,算着时间,应能在黄昏前赶至汧县,就招呼夕斌和两名亲随快些进食。 不一时,几个人已扫净了桌上的餐食,酒却剩了大半壶,竟是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只好弃了。 李特唤来掌柜将钱付了,又问马匹状况,掌柜的这才将伙计唤出,骂他偷懒,也不时时到外面照料着,两脚给撵了出去,不一时,又跑回来,堆着笑说,“已得了,已得了,几匹马都吃得足饱,水也都饮尽了,正欢得转圈打鸣呢。” 李特等人随伙计出店,伙计解下缰绳递给众人,毛旦瞅着掌柜的没跟出来,就暗问伙计,“那供酒的地方在哪里?怎去?” 伙计一愣,忙堆笑道,“客官就别打听了,人家那里不零卖,要想喝酒,只能去酒楼喝。” “那酒楼在哪儿?说个最近的。” 伙计微一踌躇,道,“看到没,前面的热闹路口,拐弯再往里走十几步,就是春风楼,它那儿有好酒。” 李特已牵马走出数步,回头见毛旦与伙计低声嘀咕,就说,“在那里说什么呢,走了。” 毛旦应了声,就冲伙计拱拱手,牵马紧赶几步,撵到李特身旁,道,“大哥,我觉得咱这酒喝得不爽快,这喝得哪里是酒,也就是刷酒糟池子的水,肚子都喝坏了,不如我去弄点好酒来,路上解渴用也好。” “不要去惹事生非,我们公务在身,耽搁不得。”李特说。 “不惹事,是去买酒,公买公卖,也不是去抢,哪有给钱不卖酒的道理。” 李特也不觉出毛旦的话哪里不对,知他平日里好酒,今番这酒确又未能遂他兴,故是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就说,“你去哪里买酒?” “我打听好了,前面路口一拐弯,是春风楼,就是伙计说的三大酒楼中的一家,我就自它家那里买酒。” 李特瞧了瞧前方路口,“好吧,我们在路口等你,你快去快回,千万不要惹事。” 毛旦喜得嘴角几乎都要翘到耳边,应了声“好嘞”,就拔脚跑去了。 李特与夕斌、杜新牵着马匹缓行至路口,驻下步,闲看着街市光景等着毛旦。 等了许久,并不见毛旦回来,李特料是有事,便向路人打听春风楼的位置,路人向前一指,“就那里,往前几十步就看到了。” 抬头看去,果然见到不远处有一酒旗飘扬的酒楼。 李特就吩咐杜新原地看好马匹,自带了夕斌向酒楼走来。 酒楼虽只有两层,门庭却很宽大,虽已是过了吃饭的时辰,进出酒楼的客人依然络绎不绝,食客们的喧嚣声从酒楼的门庭和窗口一并都冲泄到了街上,中间还夹着唱女咿呀的歌声。 大概是忙着照应人多的客人,李特和夕斌走进酒楼时,并没有店伙计迎过来,李特见这酒楼也并没有多少富丽堂皇之处,只不过是宽敞些,自是比不得郡县里的酒楼豪奢。一楼的食客十分杂乱,因多是自此过往的行客,各类各色的人都有,人声喧哗鼎沸,更有几桌猜拳行令的,胡嚷乱叫,吵得天棚都落下了粉尘。楼上显然比一楼还要热闹,只是不同于楼下这般混乱,许是有不少隔间雅座,又多是有钱客人,丝弦歌声尽是从楼上传下来的,歌声中还夹叫好声和鼓掌声。 李特扫视遍一楼,并未见毛旦,就径直走至柜台前,柜内是一位四十多岁的掌柜先生,那掌柜先生见李特走来,就忙拱手,“客官是几位啊?伙计们太忙,慢待客官了,恕罪,恕罪。” 李特也拱手,道,“我们不是来吃饭的,是来找人的。” 掌柜的一愣,“客官寻的是何人?” “刚才我们有一同伴来此处买酒,来了多时也没回,不知先生可曾看到?” “买酒?”掌柜的神色忽变得严竣起来,上下打量了李特几眼,点点头,也不说见没见着,点手叫来一名伙计,俯耳说了几句话,那伙计就往后面疾去了。 掌柜的这才对李特冷冷地道,“你可在此稍等。”便不再理会李特。 李特感觉情形不对,回身低声对夕斌道,“无论怎样,切不可急躁,更不许动你的刀。” 夕斌点头,他的刀就插在腰间,仍是用麻布包裹,只不过,这回包裹得更密更紧,将刀把也裹在里面,没有人可以看出在这厚厚的麻布里竟然有一柄长刀。 移时,从后面走出十几个精壮的汉子,抱胸横膀子地凑过来将李特和夕斌围定。李特扫了一眼这些人,瞧见一个年纪稍长的粗矮子站在圈外,约摸是这伙人的头目,就一拱手道,“兄弟只是来寻人的,何必搞这种排场?莫不是我等兄弟哪里做得不周,得罪了诸位?” 粗矮子道,“你要寻的人正在后面吃酒呢,跟我们来吧。” 李特并不迟疑,拔脚就走,倒是围定他的那些人,颇有些意外,乱哄让开道,又乱哄跟在左右身后一起向后院涌去。 粗矮子引路到了后庭院,这是一个颇宽敞的大院,院周边一堆垛放着尽是酒楼用的杂物,庭中树有一个木桩甚为突兀,桩上缚着一个人,披发垂头,衣衫已扯破数处,碎衣片无力地一扬一扬地随风摇晃。 尽管被缚的人没抬头,李特一眼已认出那人正是毛旦,也不动声色,就问粗矮子,“我这位兄弟一定是哪里做得不对,得罪了各位,无论他做了什么,我先代他向各位赔个不是。”说罢,便拱手向粗矮子一揖,又向身后左右拱手一圈。 此时,毛旦已听见李特的声音,抬起头,喊道,“大哥,这些都是恶人——” 李特一瞪眼,斥道,“闭口,休再胡说,一定是你行事鲁莽,又言语不周,得罪了这些壮士,如今让你吃些苦头也是应该。” 毛旦听得这说,叹口气,又摇摇头,不出声了。 那粗矮子本是蓄意要挑衅李特的,带他来看毛旦,就是为了激恼李特,但见得李特一直礼貌有加,又严责同伴,反倒把自己挑事煽火的心给浇灭了,故意咳嗽一声,也冲李特拱拱手道,“罢了,你这兄弟真的是个没事寻事的愣毛头,料是喝多了酒的,就缚了他在这里醒醒酒,既你们来寻他,就带他走吧。” 李特忙又是一揖,“多谢多谢,兄弟感激不尽,他日若再过贵镇,定当来拜谢。” 粗矮子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走吧。” 夕斌疾至毛旦身前,为他解开绑绳,毛旦垂头丧气地走到李特面前,不敢抬脸,李特料知他脸上必也挂了不少伤,但目下不是多事的时候,也只能压住心火,堆起一丝笑,冲粗矮子再一拱手,道,“谢兄宽容之量,兄弟就此告辞了。” 便冲毛旦一摆头,“走——” 疾出两步,发觉毛旦并没跟上,就回身拉住毛旦的手腕,一拽,严声道,“快跟我走。” 谁知一拽之下竟没拽动,不禁讶异地瞪住毛旦。 毛旦却猛地昂起头,道,“大哥,要他们放了那个小姑娘,我才走。” 李特一愣,“什么小姑娘?”瞧着毛旦鼻肿眼青的脸,转念一想,必定是因管了这桩闲事才被缚在这里的,就不再追问,只道,“闲事莫管,快走。” 毛旦本不愿走,却抵不过李特力大,只好踉跄地跟随,像个不听话的犟孩子被李特牵着向外走去,嘴里却不甘心,边拧着劲挪步,边说,“刚才我来这里买酒,柜上掌柜的不卖,说必要买了菜才能买酒,怎么说都不行,咱听大哥的话,不惹事,就忍了气打算走,可就在这时候,就听着嘶叫连连,从楼上跌着撞着跑下一个小姑娘,散着头发,衣衫也给撕破了,楼梯口有个光着上身的肥胖子在喊,抓回那小妮子,这酒店伙计上来个抓住了那姑娘,就往楼上送,小姑娘挣扎,说她只卖唱不卖身,我看到楼上一个婆子正跪在肥胖子脚下,一个劲磕头,求那胖子放过她孩子,说她才十二岁,不懂人事,那肥胖子一脚将婆子蹬开,说他是花了大钱,就是为来开雏寻乐,不是雏儿他还不要,这些店伙计也是凶神恶煞地把小姑娘硬往楼上拖,正好经过我身边,那小姑娘像抓救命草似的抓住我的胳膊,嘶喊,哥啊,救我啊,救我啊,这时,就有个伙计踢我一脚,让我滚开,我正也忍不了这事,一时怒发,还他一脚,将他踹了个跟头,再顺势一拳打倒一个伙计,护住那小姑娘,我就对他们说,你们这样强逼良善,不惧怕王法吗?那些伙计都是些没本事的,见我出手利落,不敢再逼,但只围住我,不让走,不一会,打后来就来了一伙人,这些家伙是有些手段,我打他们不过,就被拿在后面了,可那小姑娘如何,却是不知了,大哥,你常对我们说,为人要有侠义心,扶弱济困——” 毛旦说到这里戛然止住话了,因为,李特已停住脚步,此时,他们正走到酒楼的一楼庭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二十章 侠义客怒惩镇霸(中) 在他们的身后,一直跟随着那群摇膀子的壮汉,他们的脸上也一直带着嘲讽的笑意,瞧热闹般瞧李特拉着毛旦走,正得意并释放着鄙夷时,忽见李特驻步不走了,也都是一愣,粗矮子走前两步,用眼神审量着李特的用意。 李特已松开拉毛旦的手,面色冷峻地对粗矮子道,“那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李特的目光如扎来的芒刺,粗矮子突然有些心慌,道,“你,你管那么多不该管的闲事做甚?带上你的人赶快走吧,免上惹祸上身。” “你把这事对我说明白了,那个小姑娘现在在哪里?” 粗矮子觉出有些不妙,嘴上却硬道,“这你管不着,那对母女不过是逃荒难来的流民,一家人狗一样的活着,男人病得爬不起来,眼见得全都得死,是咱东家可怜她们,才给了她们活路,让她们在这里卖唱,来这儿的客人是花了大价钱的,要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哪有愿意不愿意的?” “流民又怎的了?流民难道不是人了吗?不是遭受天灾,谁肯背景离乡本做流民?他们遭灾不幸,本就艰辛不易,你们却落井下石,逼害他们,你们与禽兽又有什么不同?那姑娘在哪里?快些交出来,若不交出,信不信我今番就砸了你这黑店。” 粗矮子愣了愣,忽歇斯底里地大吼道,“我看你们是疯了,是不想活了,是不是不知道这店是谁开吧?想知道也晚了,兄弟们,给我把这几个疯子拉到店外出去,砸断他们的腿,胳膊也砸断。” 那伙壮汉约有十一二个,听得粗矮子发令,挥拳张臂吆喝呐喊,一起冲向李特三人。 霎时间,便听得惨叫声连连,人翻肉滚,桌腾椅飞,杯碎碟裂声不绝,一楼的食客东窜西躲喊叫声不断,只一会工夫,便就平息了,但见那十余名壮汉尽都东倒西趴,抱头捂腰、呻吟着爹啊娘的不肯爬起了。 李特再寻粗矮子时,已不见了踪影,毛旦纵步冲上二楼,李特急看了一眼夕斌,夕斌并不说话,也跟着纵上二楼,二楼上又是哭爹喊娘一阵乱,忽地听得一声惨叫,一团硕大的肉球顺着楼梯一溜滚下来,滚到一楼还继续在滚,直撞在墙壁上才止住,四肢散开,却是一个赤条条的肥胖子,鼻口喷血,已奄奄一息了。 随后,夕斌走下楼,来到肥胖子的身旁,冷冷地瞧着,他的手搭到了腰间的刀柄上。 “夕斌——”李特喊了一声。 夕斌的手从刀柄上滑落,突起一脚踢在胖子的肥体上,胖子痛哼了一声,身子随之抽搐了一下。 又过一会,毛旦垂着头走下楼梯,后面,相携着跟下来一对发髻蓬乱衣衫不整的母女俩,母亲肩搭着个包袱,后背一只弦琴,用两只手搀扶着小姑娘,小姑娘像是来一阵风就会被吹散的孱弱,衣衫已破得不能遮体,只掩着脸一个劲地抽泣。 李特看情形,知那胖子是已得了手,害了小姑娘,便徒生起一股怒火,忽见毛旦紧冲几步,来至肥胖子身旁,忽地腾身蹿起,双脚下踏直踩在胖子肚皮上,那胖子惨呼一声,却已没力气蠕动,毛旦骂了声“畜生——”,再要蹿起下踏时,夕斌忙上去抱住了他,硬生生拖到一旁,毛旦却仍骂口不绝。 李特瞧那母女可怜,便走至柜台,并不见了掌柜,探身向里瞧,见掌柜的蜷缩在柜里,抱头正一个劲地抖,探手揪住掌柜的领口一提,犹如提一只赖狗般,提到了台面上,掌柜的吓得脸色发青,五官变型,大呼道,“英雄饶命,英雄饶命啊,我不是这里的店主,我就是一个看店记账的,替东家做事的,我可从未做缺德的事啊,这都是他们干的,陈七那们那帮子坏种干的。” 李特见他胡嚷,便在他脸上扇了一掌,道,“别嚷——” 掌柜的急止了声,却又忍不住,用细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继续告饶。 李特道,“我问你,这母女可是良善的人家?” “是,是,是良善人家,我们是混蛋——” “你们强逼良善,害人家的女儿,你们这是什么店?” “黑店,肯定是黑店,好人干不出这等缺德的事。” “算你还有些明白事理,那么,害了人家的良人,你们怎么办?” 掌柜的偷眼往四下瞧了瞧,忽压低声说,“英雄,我其实早就看这东家不是东西了,可我也得养家吃饭啊,呆在这里也是没法子的事,我这柜里,有银子铜钱一大堆,只银子少说有二三百两,一并拿去,给那可怜的母女俩,算是做些补偿,可以吗?” 李特也不答话,只一松手,掌柜的就滑进柜里,急急地开了柜锁,搜了抽屉里所有的银子并缀上几捧铜钱,用一布包裹了,捧给李特,李特一把抓过布包,走到母女俩面前,将布包塞与母亲的手里,道,“既然是天涯流落,你们又是弱女子,免不得要撞上这般霉祸,只得认了,我们帮你也只能到此,这些银两是店里该偿给你们的,拿了它,赶快离开此地,用这些钱可到别处买些田宅容身糊口。” 那母亲竟推却,看了一眼毛旦,道,“那位壮士已经将胖客官的银子都搜尽与我,已足够的了。” 李特瞧了毛旦一眼,仍将包裹塞与母亲,道,“这胖子与禽兽无二,休称他为客官,既使偿与你银子也不能解脱他的罪孽,他的银子你自当收下,这黑店纵容不法,害你母女,也理当赔偿,定要拿去,休要再辞,收了银子,赶快带上你男人离开此镇,不要耽搁。” 再走到毛旦面前,俯身低语道,“你快去寻辆马车来,载了这母女去接他家男人,然后你就送他们走,你的乘骑在路口,杜新在那儿守着,记住,无论向哪个方向,凡遇镇店,即就换车马,折道他行,换三次之后,想那镇霸也就无法追踪了,那时,你即刻往汧县去,我们在那里等你。” 毛旦点头去了。 李特又招来夕斌,低声道,“陈家兄弟很快就会来里,那母女一时出不了这镇子,你我当在这里拖延他一些时辰,你去找杜新,对他说,望见这里大乱,就催马过来接应,不乱,不要妄动,你也不要进酒楼来,寻一个便处藏身。” “门督你呢?”夕斌压低声问。 “我就在这里等那对恶霸兄弟。” “那我护在门督身边最好。” “不,”李特一笑,“你在一旁,他们便有了底,你不出现,他们不明就里,反倒不敢轻举妄动。” “明白了。” 夕斌正待要走,李特却用手按住夕斌的肩头,说,“跟你说过多次了,凡是跟随我的,无论高下贫贵,我都以兄弟相待,他们都称我为兄,为何独你总改不了呢?马上改了。” “嗯…是,”夕斌拱手过顶,“大哥。” 陈家兄弟是这镇上的恶霸,这是无疑,如果谁说他们不是恶霸,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高兴,他们似是以此为荣,实则他们是以此为生,做恶霸久了,他们又总觉得自己恶得不够狠,霸得不够凶,于是就再凶恶一些,再强霸一些,以至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俨然把自己当做此地的领主。兄弟俩是一起拼打起家的,感情自然是好,谁都离不开谁,一时都不行,当然,也许是因为他们仇家太多,所能信任的又只有亲兄弟,所以,也都不敢相离。 此时,他们俩就在一起,而且正打算一起做件凶恶的事。 目标是一个并不起眼的摊子,是个书摊,并不是卖书的摊子,而是替人写书信的摊子,摊主是位先生,姓何,摊上挂的小招遥旗就写着一个何字,何先生大约有三十好几的年纪,其貌不扬,面容憔悴,穿着件破旧却洗得干净的青衫长衣,完全一副穷儒生的样貌。 这样一个落魄的穷儒生又怎会勾得陈家兄弟想做恶呢? 陈家老二正在问话,“我看你是个读书人,一向也不为难与你,可你却真的是不识好歹,敢给姜家写状子告我,你是不是忘了是谁赏你在这块地上吃饭的?” 何先生并不慌张,抚了一下须髯,说,“何某代写书信,一向不涉他事,状子却是不会写的。” “嘿,还抵赖,有人看见老姜家的人找你写状子了。” “那是家书,是给他一远亲所写。” “不是,是状子,不是状子,为什么两天之后,县衙就来人找我,说老姜家递状子告我?” “那姜家为何不会在县城里找人写状子呢?何以就认定是我写的呢,那个说看到我写状子的人看到纸上所写的字了吗?写的又是什么内容呢?” 陈老二一时语塞,揶揄了一阵,大声道,“你不用抵赖,就是你写的,实话告诉你,状子我看过了,上面的字就是你的字,我认得。” 何先生微微一笑,伸手拈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了个告字,道,“你看是这种字吗?” 陈老二歪头瞧了瞧,使劲点头道,“是,就是这种字,错不了。” 何先生却又在纸上写了一个告字,却是换了一个字型,“这个呢?” 陈老二又点头,“是,个字没错。” 何先生又用另一种字型写了个告字,“这个呢?” “一点没错,和状子上的字一模一样。” 何先生轻轻放下笔,道,“你可知我写的是什么字吗?” 陈老二愣了愣,他实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勉强认得陈字怎么写,却不会用笔,只会用指头描。陈老二发窘,道,“不管什么字,我能和状子上的字对起来就行了。” 何先生淡淡地道,“我这里写了三个字,却都是一个告字,只不过用了三种写法,这个字在状子里是一定要写到的,你说这个字的三种写法都能在状子里找到,那就奇了,我怎么会在一个状子里用三种写法去写一个字呢?难不成要考那县老爷的学问?” 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一阵窃笑,陈老二更是尴尬,有怒却发不出来,回头来看陈老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二十章 侠义客怒惩镇霸(下) 老大陈昆“嘿嘿”几声笑,对陈老二道,“跟这读书人说的什么道理,讲的什么理由?” 脸一横,冲着何先生道,“我就是疑你写了状子,今日就是要砸了你的摊子,断了你的手指,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和我们做对。” 对手下一努嘴,“先把他给我绑了,吊到树上去。” 几个手下恶吼着冲上前,只几下就将何先生绑了个结实,正待要吊到树上去,忽有人嘶喊着冲开围观的人群,扑到陈家兄弟的近前,一个没站住,五体投地地趴在了陈家兄弟的脚下。 陈老二歪头瞧了瞧地上的这个粗矮子,“老七?出了什么事?慌成这样?” 陈七晃了晃眩晕的头,抬起撞得满是血污的脸,说,“不得了,不得了了,有人砸店,有人砸店了。” “什么砸店?砸哪个店?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砸店?”陈老二问。 “真的有胆大的,真的来砸店的。”陈七爬起身,便将春风楼发生的事拣着大概要处向陈家兄弟说了。 陈七的话还未说完,陈家兄弟就已暴怒得不可扼制,撸起袖子就要赶去,几个绑押何先生的手下急喊问如何处置? 陈昆挥手道,“一起带去,先打死那几个不想活的,再打死他。” 春风楼外围满了人,黑压压的挤得风都吹不进,窃窃私语声叠在一起,合成了噪乱的喧闹声。春风楼里却是安静得极异样,只有茶杯碰碟的响声,那是李特在品茶,他坐在一楼厅堂中一个最显眼的座位上,一名店伙计,哆嗦着两腿,双手抱壶,殷勤地为李特斟水。一楼原本砸翻得乱七八糟的桌凳也都草草地扶起,趴在地上呻吟的一帮子壮汉也不知跑去了哪里,食客们更是走得一干二净,连那个奄奄一息的胖子也不知被谁架走了,这一楼厅堂里,只有李特和一个店伙计。 陈家兄弟跨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些,他们于是就有些愣,暗问陈七,“只他一个人吗?” 陈七道,“不是,他们有三个人,个个手段了得,咱那帮兄弟都不是对手,现在……就只这一个,另两个却不知去了哪里,莫非是设下埋伏了?”便紧张地四下张望。 陈昆焦躁,跨大步进前几步,见李特只稳稳地喝茶,根本视他们不见,便心中起疑,听陈七将对方描述得又十分厉害,不勉犯了些怯,再跨出的步子却小了许多,忙又回头去看自己的身后,跟随来的三四十名手下已将大门口塞满,就壮起胆,再进几步,离着李特只四五步时,一斜身,从旁抽来一个团凳,竟面对面的坐下了。 “老客从什么地方来啊?”陈昆也不拱礼,只这么直硬地问李特。 李特却没有搭话,对身侧的店伙计说,“去吧,没你的事了。” 那店伙计慌地弯了一躬,急跑开去。 李特把茶杯轻放到桌上,扫了一眼挤进厅堂的三四十号人,微微一笑,对陈昆道,“排场不小,都是你的奴才?” 陈昆也一笑,“这些可不是奴才,都是些不要命的贱骨头,要不被别人打死,要不就把别人打死,别的事,都不会做。” 李特又瞧见了被推在一旁身上捆着绑绳的何先生,“这个人好像不该到这里来,应该是你们兄弟俩做的另一件恶事吧?” 陈昆瞧一眼何先生,道,“哦,这个人——,这是个读书人,是咱这镇上最有学问的,我把他请来,是打算让他给你写祭文的,你应该高兴才是。” 李特道,“这倒奇了,请人还要用绳子捆绑,你们陈家的请人方式却也独特。” “他也是个贱骨头,不用绳捆,难受得很。” 李特呵呵一笑,又将酒楼四边扫了一眼,道,“开这酒楼,一定花了不少银子吧?” 陈昆冷笑道,“不瞒你说,一文钱没花。” “哦?”李特很诧异,“那是怎么得来的?” 陈昆的冷笑忽地变成狂笑,道,“打来的——”他将拳头一攥,在面前晃了晃,“靠的就是这个,靠这个,什么东西都会有,这酒楼的原主是被我给打残了的,折了他的腰,还断了一条腿,他二话不说,就把这座酒楼拱手让给我了。” “这么说,得来挺容易的嘛。”李特的声音不高,却听得清晰。 “容易吗?”陈昆似乎思考了一下,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拳,“是呀,是挺容易的,有这对东西,什么都得来的容易。”便又仰面大笑。 李特点点头,“既然这么容易,那好,这座酒楼让给我怎么样?” “让给你?”陈昆倾刻收起了笑,伸出一根手指去掏自己的耳朵。 “你没听错,是让给我。”李特道。 “狂徒——” 突然一旁有人大喝,声音陡响,将厅堂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循声看去,发声的人竟然是那位被绑缚的何先生。 何先生走前两步,似是很愤怒的样子盯视着李特,大声道,“你这狂汉既无知且无礼,你可知此公是谁吗?” 李特怔了怔,颇觉有趣,就冲何先生拱了拱手,“那么就请教一下吧。” “此公仍雍西英豪,扶风俊杰,八百里内,众民莫不仰慕,千里之外,群雄莫不慑服,其以勇健闻于四方,豪侠立于当世,雄扼关山第一镇,名震陇渭十八郡,陈公,单讳昆。” 李特瞪大了眼,略带惊讶瞧着何先生,揣摸着这人究竟是什么来由和经历。 感到惊讶的不止是李特,陈昆的惊讶远过于李特,他的眼睛瞪得比李特更努力,尽管他的眼睛并不大。他怔了一会,指点后面的几个手下,道,“你们几个夯种,怎么这样对待何先生?叫你们带何先生来,你们怎么给加上了这些东西?快点解开,解开。” 几个手下忙过来给何先生解了绑绳,何先生揉了揉被绑酸的胳膊,又整了整零乱的长衫,这才近前几步,与李特和陈昆恰好形成对等的三个角。 何先生对李特的怒气似乎还没消减,指着李特继续道,“痴汉,看你这躯身,定是耕田犁地攒了身老力的,自道有把理田的笨力,就想使横逞强,来抢霸别人的产业吗?你想得太简单了,陈公得此酒楼,固是凭着双拳,凭着胆识,更是凭着侠义二字,想这酒楼原主仍是本地无赖,欺压良善为恶日久,陈公夺他酒楼是出公义,陈公仍伟丈夫,天地男儿,并不欺他人单,当日之情景如今日一般,虽然也有这一众豪杰俊士跟从陈公而来,但他们来只为维护一个公理,并不出手相帮,陈公也只是独身与那无赖相搏,陈公素雄武勇健,拳出如风,脚踢如电,其勇武神技冠绝当世,当时只使出招式,那无赖就伏地不起,痴汉,你自觉能抵得陈公几招几式?” 李特转脸打量了几眼陈昆,微一摇头,“如此,想是挡不得几招几式。” 何先生继续道,“既知不可抵挡,你还坚持狂念,要夺酒楼吗?” 李特似乎有些吓着了,啜口道,“这样看来,我是得考虑一下了。” 何先生冷笑一声,“晚了,狂汉,话既出口,哪有收回的道理?况且你大闹春风酒楼,无端殴打店伙计和客人,罪不容赦,这番教训你是逃脱不过的了,勉不得要断骨折筋,你要有所准备,陈公,何某说得是也不是?” 陈昆听何先生的这番涛涛言语,有些发懵,既被捧得如踏浮云,又被逼得无路可选,只好应道,“是,是——” “不过,”何先生又道,“陈公仍当世伟丈夫,天地好男儿,绝不欺你独身一人,当然,料知你必也早有准备——”说到这里,何先生神色紧张地四下张望了一番,似乎在酒楼的哪个角落里真的有埋伏,这一举动也引得陈家兄弟及随众都跟着四下张望。 何先生继续道,“只要你不使人暗箭伤人,随陈公来的这一众豪杰也绝不会一涌而上欺你一人。” 李特微一笑,点点头,冲陈昆拱手道,“敬仰,敬仰。” 陈昆此时感觉有些不对劲,却又推却不得,只好也还一拱,“客气,客气。” 李特便缓缓起身,再一拱,道,“我一过路客,不过在家锄地事农,没出过远门,也没见过世面,不想惹了这麻烦事在身,陈公若要施以教训,我甘心领受。” 陈昆见李特说得卑恭,料想是心怯了,即就徒升精神,也起身道,“乍一出门的人都这样,不知深浅,我也不欺你,好歹留下些东西偿了我酒楼的损失,还了我的脸面。” 说罢,伸手攥拳,活动手腕,何先生忙拦住,道,“对付这等痴汉,何用陈公亲自动手,陈公只需压阵便是。” 陈昆一愣,“那叫谁去?” 何先生也不应话,却冲李特道,“如你这等莽汉,令陈公亲自动手,是大大抬举了你,若遣他人动手又失了陈公信义的威名,二者权之,何某以为,以陈公之弟陈峰代兄教训与你最是适宜——”转向陈昆,“陈公以为如何?” 陈昆正自也没有底,听何先生将此事推给了别人,合着高兴,也不多想,道,“是,是,就这样。” 何先生就把目光投向了齐挤在门内的人群,盯到了老二陈峰身上。 陈峰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与此同时,更多人的目光也都投向了他,他不得不向前挪步,挪到了陈昆身旁,忽俯在陈昆肩头,低声道,“哥,我觉得老何不怀好意,咱为什么要听他的,让兄弟们一起上,乱拳砸死这个汉子便是。” 陈昆早被何先生捧谄得已将自己当成了伟丈夫、好男儿,胸中正鼓荡着信义服众的意念,虽也觉有异,但也不肯在众目之下撒刁放赖,就按住陈峰的肩头,道,“放心,我看那个夯汉不过是有些锄地的笨力气,不像咱们自小是在拳脚堆里长大的,打趴下他,不会太难,我就在五步远的地方站着,看着不好,我就出手,他再有能耐,也敌不过咱兄弟俩四只拳。” 陈峰仍是犹豫,陈昆瞥了眼他的众手下,道,“别了露怯,后面的兄弟都在看着咱们,镇服不住他们,以后还怎么带他们?” 陈峰只好硬起头皮,向前挪去一步,又急回头看陈昆,陈昆把手指向两步之外,示意他就站在那里,陈峰这才放心,加大步子,向李特奔来。 李特却先要拱礼,就抱起拳,哪知这陈峰有算计,他要趁李特未及有备时下辣手偷袭,眼见李特正拱起手来,就毫不犹豫地一拳照李特面门击来—— 陈峰自觉他的拳快,拳猛,出拳之前,就已想象出对手满脸血污,仰倒在地的情景,然而,他明明看到自己的拳是冲着对方的脸去的,那张脸却恰到好处斜到一旁,自己的拳无论如何也击不中那张脸,而糟糕的时,他的腿好像又恰被什么东西一绊,霎时立不住身,要仆倒,可这时,后腰处又被一股力量狠劲一推,于是,他就腾空而起直向前飞—— 陈昆刚刚站到两步远的地方,定住脚还未转回身,便听身后扑通一声震响,急回头看,见李特仍站在原地,好像未曾动过,陈峰却扎在李特身后四五步远的一张被撞散架的桌子里,手脚很别扭地翘起,不停地抽搐。 陈昆瞬间暴怒,嘶吼着不顾一切地扑向李特,突然,吼声变成了惨呼,众人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见陈昆已躺在地上痛苦地扭曲着身体,他的右臂变成了可怖的畸形,不可思议地反向曲了几个弯。 “上,上,打死他,打死他——”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粗矮子陈七,他声嘶力竭地吼着。 应和声随之响起,陈家的一众手下们个个大吼着,怒骂着,每一个的声音都高过了陈七,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真的向前冲,只跳进一步再退两步地呐喊,远远地比划着拳脚。 李特扫了那帮人一眼,面色愈发从容,他指着地上的陈昆,也不管对方听得到听不到,喝斥道,“你兄弟俩平日为非作歹,横暴乡里,单只你打残酒楼原主这一例,就该将你立毙于此,废你一条胳膊,算是给你的惩戒,也让你日后为恶不得。” 说完这些话,再转脸去瞧那帮凶吼的手下,许是手下们也想听李特说什么,在李特指着陈昆喝斥时,他们的喊声也减小了,待李特再瞧他们时,便又大声吼叫起来。 李特此时却真的有些犯愁了,那众手下虽是乌合之众,且看架式,也尽是不肯卖命的,只是人多,把酒楼的大门塞堵得严严实实,并没有让开路的意思。 就在此时,忽地从二楼的楼梯口处旋转地飞下黑乎乎一物,直飞向堵在门口的众手下,那些站前排的瞧得明白,或抱头窜去,或就地扑倒,身后的人待见得飞物已是反应不及,一时间,惨叫连连,众人七歪八斜,躺倒下一片,站在门边最后排的人,不明就里,只道里面有人杀出,吓得调头奔窜而去。 且在众人还未看明白砸向他们的物什是什么,二楼上又飞来同样一物,还是飞向酒楼的大门,那众手下身在堂内的便两边散去,让开大门,跨到堂外的,早就逃得不见踪迹。 只有十几个被擦刮砸中的,躺在地上哀嚎不断,搬开那物时,才知是用餐的桌子。 李特知是夕斌所为,微微一笑,就迈步向外走去。 “上,上,给我打——”陈七还在努力地嘶吼,并狠命将一名手下推向李特,那手下刚及李特身边,忽地倒身飞回,正撞陈七身上,把陈七仰面撞在地上,鲜血自鼻眼喷溢,众人惊吓得更不敢再靠前一步了。 李特跨步走出酒楼,杜新正牵马挽缰来至门前,李特揽过缰绳腾身上马,与此同时,二楼的一扇窗户忽地打开,一人自上落下,捷若狸猫,落地后也不停留,身子一纵,便已骑到了马背上,却正是夕斌。 李特见人已集齐,正待纵缰驰去,马下忽有人道,“壮士何不稍我一程?” 低头看时,却是那位何先生。 李特一笑,伸出手牵定何先生手,一提一带,何先生便跨坐在了李特身后。 “坐好了,何先生。”李特说罢,便抖颤缰绳,一股黄尘腾起,三匹马驰出了曹家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二十一章 入汧县英豪相识(上) 前方是一带起伏颇大的坡冈,坡冈覆盖着厚厚的林木,此时正值深秋,西北边域的深秋更加萧瑟与凛冽,最无情的莫过凶暴的西风,早把枝梢上黄叶扯得所剩无已,故而,这层厚厚的林木呈现出的却是一片惨冷的灰黄。 于灰黄间,隐约可见一座小村落,已在不远处了。 “到了,”何先生轻拍一下李特有肩背,道,“多谢壮士相送,何某感激不尽,若他日有缘,何某当奉礼相谢。” 李特大笑,旋腿下马,再将何先生扶下坐骑,道,“何先生是高人,乍看去似是在帮陈家兄弟,其实是暗助于我,先生只用三两句话,就将那一对恶兄弟钉住,令他们想用手下众恶徒却又用不得,并使我先打其弟后废其兄,一并尽废了这对首恶,恶首既废,那众恶徒无人催督,自是无人肯上前卖命,只做乌合鸟兽,空喊空叫罢了,真一番高妙无懈的设计,特甚是敬服。” 何先生也笑道,“陈家兄弟为恶多年,早该有此一报,何某看壮士雄健非常,有英豪气慨,必可以制这陈氏恶霸,但恐他依人多势众,便助壮士一力,当然,我也是为自身得脱做些算计。” “我见先生来时,身缚绑绳,想是被这对恶兄弟所欺了?” 何先生叹口气道,“这镇上有一姜姓人家,也是外乡人来此开店做生意的,结果被这陈家兄弟弄得家败人亡,气愤不过要去告他们,央我给写个状子我对他们说,状子可以写,但你若到县里去告是没有一点用处的,反而会遭祸事,姜家不听,执意要告,我便写了,隔日就传来消息,姜家人被县衙扣押,定了个诬蔑陷构的罪,我尚心存侥幸时,陈家兄弟就找上门来了,他们不是讲道论理的人,几句话就把我绑起来,幸亏壮士你这里大闹了春风楼,才使我解得这一劫,因此,我还要再谢壮士。”便捧手一揖。 李特忙扶住,“哪敢承礼,哪里敢?”又道,“特冒昧,还想请教先生高名。” 何先生道,“不敢,仆姓何名巨,仍是天水郡始昌人。” “原来先生也是陇右人士,在下李特,居略阳郡。” “李特?”何巨微一思,“莫不是略阳李玄休?” “正是在下。” 何巨重新一揖,道,“久闻足下大名,不想今日得见,幸甚,幸甚。” 李特也客气道,“在下略阳一区区小吏,敢劳足下挂齿?” “李氏七雄威名远播,玄休玄序更是声震河陇,若非孤陋寡闻者,何以不闻?” “何先生过誉了,特与众兄弟难副其名,何先生来这曹家镇,莫非也是为做生意?” 何巨摇头,叹道,“非也,巨……,说来凄苦啊,巨在天水,蒙祖荫承有数亩薄田,虽非富有,衣食却也无忧,惜乎时运多舛,不幸天灾数临,至家境败落,穷困潦倒际,亲朋无不远避,无奈之下,想起有一同窗在长安郡为吏,境况颇佳,便携妻儿来投他,望能在长安谋得一职,谁知那位同窗已于年前得暴疾殒命,长安别无亲朋能投,只好再携妻儿返乡,途经曹家镇时,仅有的一点盘缠被贼人窃去,滞留于此进退不得,几欲乞食活命,幸有笔墨随身,便在此摆了个书摊,挣得几文薄钱养家,时日久了,思忖回乡亦无家业,便就定居于此,至今已两载有余。” 李特等人闻罢,也不免为何巨的遭遇唏嘘,李特遥看前面的村庄,道,“先生就住在前面村子吗?” 何巨摇头,“自从为姜家写了状子,我料知陈氏兄弟必会来寻我,这庄上有我一友,我将妻儿寄于他家暂住,以备不测,今日果如我料,此地已非我所能居,我将携妻儿越陇山返乡。” “原来先生早有所谋,”李特道,“只是先生即使返乡,家无产业,不免还要落魄,先生不如稍绕路到略阳郡,我兄弟李庠是郡府主薄,我写一封信,先生可带去与他,他必会为先生在郡府里谋得一份差事,总是有个安身立命的所在,不至飘泊无依。” 何巨闻罢自是心中欢喜,却碍于斯文,便显出几分矜持,推让恭谢了一番,也就承了。李特随行囊中带有笔墨,便于公文,就路旁青石上写了书信交付何巨,两下便就相辞而去。 李特三人赶至汧县已是黄昏,幸而守城卒疏懒,尚未关城门,几人催骑入得城中,就径奔县府衙而来。 主薄没有走,贼捕也没有走,几个衙内干吏也没走,都聚在衙房中陪同扶风曹衙的特差。这位特差的年纪大约不到四十,身形魁伟,宽额虬髯,浓眉下双目射光凛凛然自具其威。 听门役报说略阳郡的衙差到了,众人便都起身,显然已是等得焦躁了。 贼捕道,“终是等来了。”就先迎出门去。 特差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主薄,道,“我们也去迎一下吧。” 于是,屋内众人也都随同特差迎出屋外,俱立在廊檐下。 李特看到特差第一眼时,就认定,这人必是英豪,心中就生出几分倾慕,互通了姓名才知,此人叫李攀,虽也姓李,但不同族,故而是连不上宗的,即使如此,两人俱都有了几分亲近感,几句寒喧后,竟是携手一同进屋。 入得屋来,众人又再次向李特叙了一番礼,李特一一还过,见贼捕时,想起曹家镇的事,不免多留意了几眼。 主薄道,“天色已晚,李卫督一路匆忙赶路,想是无暇饮食,李郡使率我等候至此时,也都未食,敝县偏僻,没有富丽食所,却有一座酒楼尚能承待贵客,我已订下席座,诸位这就一同前去吧,公务事项也尽可在席间商谈。” 李特见一众干吏尽露喜悦兴奋之色,思忖这桌酒席应是县令嘱主薄所设,为的是招待郡府特差和自己,一众干吏有事无事都留下来陪同等候,为的也只是占个座席,图个浑吃,想到这里,便是一笑,道,“我还有个弟兄正在路上,估计也快到了,我就在此稍等片刻,待他来了同去,诸位久候辛苦,可先去无妨。” 众人见李特这般说,也都不好表现出急切,只能耐着性子相陪。 李特思虑城门已关,恐毛旦入不得城,就请主薄与城门守卒作个吱应,主薄应诺去做安排。 李攀也不是个贪酒食的人,心里直念着公务,因见屋内人多,就拉李特进了别间,尚有些不放心,正想嘱个人挡在门口,夕斌却已面向外立在了门口,李攀颇是诧异地瞧了夕斌几眼,就掩上了门。 “李兄的这位随从好生的英武啊。”李攀对李特说。 李特一笑,“夕斌,真正的少年英雄,我没当他是随从,只做兄弟相待。” 李攀讶道,“哦,哦,我有所耳闻,横行西凉几十年的悍匪尽都覆于他手,已是声震关河陇右,贼匪闻之莫不胆裂,今日得见其人,果真是英武非常啊,待公务办完后,我要同李兄和这位小兄弟好好喝上几杯。” 李特笑而应诺,两人又略叙几句闲话,便转到了公事上,李攀将扶风曹衙的意图以及联合捕贼的诸细务一一与李特做了交待,大意是要李特守住穿越陇山的各要路,阻止悍贼窜至略阳郡境内,若形势得便,可配合扶风衙差合拿贼众,李特也就取来纸笔,将自己所布署的关卡警哨边描画边说与了李攀,绘完,将图交与李攀。 李攀把着图细看了一遍,点头赞道,“李兄的布置周到缜密,百无一漏,攀也是带人办差的,自负有干能,但和李兄比起来,就相去甚远了,兄是大才,必将有大展宏图之时。” 李特一笑道,“兄说得太过了,特不过是一名郡府小吏,尽职办差而已,才不才的可不敢当。” 两人又将差务细商了一番,便听得外面陡起一阵喧声,李特料是毛旦来了,恐他性急说出曹家镇的事,就忙奔出别间,果见毛旦正与杜新握臂欢谈,似是久别重逢般,夕斌却仍守在门口未动一步。 一众干吏见李特的随从来齐,尽都欢悦,自觉职级相近的,便过来寒喧两句,道声辛苦。 毛旦也不失礼,拱手揖了一圈,一眼看到李特,忙趋步走来,未曾说话,李特先说了。 “办妥了吗?” “妥了。”毛旦答道。 “没生出枝节吧?” “没有。” “好。” 只说了这几句,李特不再多言,就向主薄及一干众吏一拱手,道,“惭愧了,为等我这弟兄,令诸位候到这个时辰,李某深感不安,诸位都是风度豁达之士,我也不做虚礼只再谢诸位了。” 那众干吏多是心念着酒食,见已熬到了时候,心里都怀揣着兴奋,面上却也都罢出躬谦,纷纷同李特揖礼客套了一阵,而后,便在主薄引领下,拱着李攀和李特等人出了县衙,向酒楼去了。 众人去后,县衙大门顿现冷清,两个门役早候得不耐烦,嘟囔着推闭大门,大门将要合紧时,门缝中忽钻进一人头,把两个门役吓了一跳,细一看,却认得,就没好气地浑骂了几句,道,“你这贼杀的陈癞狗,伸进这狗头来,是打算着吓唬咱们吗?是跟你主子一块来的?” 陈癞狗也不生气,只陪上笑,道,“没,没有,二位哥哥,只我一人来的。”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来做甚?” “有急事,来找贼捕大人,去家里没找见,说还在衙里,我就往这来,刚到门前,就看贼捕大人和着一群人往外走,也不敢冒失,就只好躲开一旁。” “哦——,是了,他们一起到酒楼吃酒去了,恐也不能回不了,你回去吧,明早再来找他。” 陈癞狗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将两只手伸进门里簇了个作揖的样势,道,“二位哥哥辛苦,咱还想跟哥哥们打听件事。” “什么事?。” “刚才,贼捕大人陪同出去的那帮人,是哪里的?” “废话,他们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你同你家主子常往这儿跑,同他们比同我们俩都熟,还问我俩?你的脑袋别让猪屁股给坐了吧?” “不是,我不是说咱衙里的人,是他们中间的那几个,就那个高个子,挺魁梧的那个。” “哦,哦,你是说那几个外来的,那几个都挺魁梧的,也不知你指哪个,再说了,来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咱就是个看门的,哪知道那么多,你走吧,我们需得关门了。”说罢就要关门。 陈癞狗急分开双臂撑住门,“哥哥们别急嘛。”便从怀中托出两块银锭,往两个门役的手里各放一块,道,“咱也知道哥哥们是尽职守则的人,不为难两位哥哥,只是心里好奇,随便问一句,问了也不出去乱说,哥哥们放心就是。” 两个门役将银子揣好,其中一人道,“可说好了,你知道些什么和咱兄弟俩无关,上面放下话了,这些事都要保住密,外泄了,不只是挨板子的事。” “放心,尽管放心,咱只是好奇罢了,绝不外传。”陈癞狗道。 另一人道,“说实话,咱们知道的真的也不多,听说啊那长一脸虬髯的是郡府来的特差,来做什么,不清楚,那个个头高点的,据说是从略阳郡来的衙差,带来了三个随从,来做什么,咱也不知道,我猜测着,应该是和那个特差会面,商量件挺重大的事,你看,连主薄贼捕都一起陪同,这事儿一定小不了。” 陈癞狗的眼神忽有些发直,自语道,“略阳衙差,这回子算是碰在石头上了。” “什么?什么石头?”门役问。 陈癞狗一怔,忙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是想起另外一件事,随口说出来了,那略阳来的衙差什么时候走?” 门役摇头,“这咱可真就不知道了,也许明早上,也许呆上天,也许今晚就走呢。” 陈癞狗干笑了几声,把头缩出门外,连道了几声辛苦,又作了个揖,便就调头去了。 两个门役纳闷地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将门拉开一些,探出身子,朝陈癞狗去的方向瞅了一会,道,“这家伙打听这些做什么?” 另一人忽地眼光一闪,面色有些慌恐,一把将同伴拉回门内,将门合紧,低声道,“千万,千万别说咱见着这陈癞狗了。” “怎么了?”忽地也现出一些惊慌,压低声道,“陈癞狗莫不是……贼人的探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二十一章 入汧县英豪相识(下) 李攀一早就入了县衙,县衙里有一处专门为他临时腾设的带独院的衙房,他是此次联合捕贼的联络特差,又兼任着汧、雍两县至关陇古道一线的差办总协调,所以,汧县县令对李攀不仅是高看一眼,还略带些谄媚地为李攀提供一切所需,尽管县令的品职远比李攀这个郡衙吏员要高出许多,但毕竟自郡衙来的人是日日在自己的上级身边办事的,是带着高人一等的光环降临到这里的,县令当然得罪不起。 李攀自郡府曹衙总共带过来了五名随从,见他们跟随辛苦,就放了一天假,任他们玩了一宵,早上来时,这五人却是没精打彩,显然是既没睡好,又虚耗了精力,李攀就有些后悔,再想起李特的随从,个个精神干练,又有如夕斌那样的英武忠诚的,不免慨叹连连。 昨晚的酒饭过后,李攀与李特同去驿馆歇住,两个人仿佛久后重逢的至交,挑灯直聊到深夜。李特没等到天亮就启程去了,去得悄无声息,尽管李特之前已对李攀说过不来告辞相扰,但李攀还是打算在李特走时,送他们一程,只是他未曾想到李特走得比他预料得要早,当他趁着东方风刚刚渗出的晨光来到李特的房间时,房间里已是空无一人。 “喂——你在那干什么呢?” 突然有吆喝声将李攀的思绪拉回,他抬眼向门口看去,一名随从正用手指着院门处,继续喝道,“怎鬼鬼祟祟的?出来——” 另一名随从也跟着喝喊。 在这几声威严的吆喝下,院门口现出一个身形,的确是一副鬼祟的神态,不时向院外张望,犹疑了几番,才挪步进到院内。 一名随从走上前,与那人交谈两句,就转身进屋。 “他要见我吗?”李攀未等随从开口,就先问了。 “是,李曹史,他说有件要紧事要相告,见还是不见。” “让他进来。” 那人蹑着微微发颤的脚,挪进屋来,进了屋就不敢抬头,脸一直垂向地面。 李攀边打量着来人,边问,“你叫什么?” 那人急跪地俯拜,道,“上差大人,小人叫徐六,是衙府里的杂役,专做打扫庭院的事。” “哦,你起身说话,别怕,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徐六一顿,似鼓足了勇气,压低声道,“上差大人,昨天傍晚,就在各位大人们出衙府大门走了以后,有个人跑到大门口,向守门两位门差打探咱衙门里的事,我当时正从那里经过,看他们鬼鬼祟祟的,揣着好奇,就躲在那里听,只是离得有些远,隐约听得好像是在打听上差大人您,还有昨晚刚来的那位大人。” 李攀一惊,不由得立起身,“什么?有这等事,那人是谁?” “那人是曹家镇陈昆家的奴才,衙里的人都叫他陈癞狗,因常跟着他主人来衙里,故而小人识得他。” “你还听到了什么?” “小人离得远,也只听到这些,小人琢磨着上差大人一定担着重要的事来的,那陈癞狗不过一奴才,无缘无故地来打探大人您的消息,还偏偏是在那个时候,必定是没安着好心,小人恐他们对大人不利,这才偷偷跑来告诉大人。” 李攀略一沉思,向徐六一摆手,“好,你做得很好,你先回去吧,你的这份功我这里记着呢,不过你记住,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说起。” 徐六又俯身一拜,连声道,“小人明白……” 徐六退出后,李攀的心绪翻转难宁,他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一阵,便唤来一名随从,道,“去问问,昨天傍晚守值的门役是谁,给我叫来。” 五柳坡,是一个地名,具体指哪个区域,没人能说得清,当地人也只含糊地扩个大圈一笔划,大约就是那里。在官衙的地图上是根本找不到的,至于这怪异的名子是谁给起的,更没人知道,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一棵柳树,更别说五棵,五柳的源由何来,当地人也都摇头说不知。 柳树虽没有一棵,但这里的杨树却很多,多得连成了一片丛林,若值盛夏,浓密的绿叶可以把阳光遮得严严实实,人从林间过时,便是一种清爽的享受,忍不住会停下来,或倚或躺,听枝叶间群鸟的嬉闹,看浓厚盈满的丰绿,那消闲的一刻是渗杂不进一丝忧思的,甚至可使人神往到将自己至此融入在这里直到永远的幻境。 然而,现在却是深秋,深秋的杨树林,枝梢间只挂着寥落的几片枯黄的残叶,叶子大都铺在地上,厚厚的一层,或者是,几层,铺在地上的叶子已变成褐黑色,若经过一场秋雨,便会弥散出一种呛人的霉腐味,令人作呕,这时,秋风扫来,残叶在枝间狂躁地摇转,并生出诡异的声响,铺地的褐黑色的叶子会陡然扬起几片或是一团,乱窜地散去,如同附着受惊的冤鬼,这时候从林间走过,便犹如撞进了鬼域一般,行至此的人除了想尽快离,别无任何感受惬意的想法。 不过,这时候却有一些人并不想尽快离开这里,相反,他们却坐了下来,有人从囊中掏出肉干来吃,有人倚靠树眯着眼假寐,还有人,确切地说是一个人,他正埋头用一把小刀削树枝,树枝已经削得细长而笔直,犹如一枝箭杆。 能在这鬼域般的地方停留下来的人,自然是比鬼更怕的人,尽管他们穿戴的不过是普通得无法再普通的村民装束,他们的样貌也不凶恶,实际上他中间的大多数还顶着一张略显稚嫩的脸,他们的马匹甚至简单得连鞍带都没有,像是临时将马从车辕上解下来似的,令他们比鬼更可怕的体现是在他们的身旁,他们的身边有这样几件东西,弓,箭囊和刀。 一个人从忽地从树上跳落下来,身子着地时,厚厚的落叶只发出极弱的闷响,那人几步来到削树枝的人面前,压抑着几分兴奋道,“哥,人来了。” 削树枝的人抬起头,扬起来的竟是一张年轻的脸,虽然刻意地留着满嘴的胡须,但胡须并不浓密,也不刚硬,然而他有一双十分锐利的眼睛,犹如一直含着闪电的光,碰到谁,谁的眼睛就会被耀得急欲避开。 他回头看身后的人,身后有八个人,他们都已经都站起身,背弓挎囊,将刀斜别在腰间,他们的刀是宽身短刀,没有刀鞘,刀身也发乌,只有一绺刀刃泛着冷冷的光。 他这才站起身,提起箭囊,将那根削直的树枝插入囊中,挎好,然后向后一挥手,道,“兄弟们,上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二十二章 五柳坡接箭较刀(上) 李攀的马驰在最前,三名随从跟在他的身后,尽管急催坐骑,仍落后在两三个马身之外。 快马跨过一段荒坡,前面便是一大片杨树林,路是一直向前插入林间,并穿林而过的。 李攀的马越驰越快,杨树林也越来越近,马并没有因为杨树林散发的诡异而有丝毫迟缓,径直冲了进去。 疾行进数十步后,李攀才对林间的诡异生起了警惕,他下意识地轻勒了一下马缰,马于是就放缓了四蹄。 几乎是与此同时,在李攀的余光里,有个黑点异样的一闪,李攀心道不妙,虽不知黑点是什么东西,但却知那物是冲他飞来的,只瞬间,浑身的劲力陡地凝聚一起,猛一偏斜身,便将来物让至身侧,也已瞧出来物是一枝羽箭,就顺势一把,抓住箭杆,箭杆在手里急颤,似要挣脱而去,怎耐李攀坚若铁钳的手牢牢的衔住,羽箭即就停止了挣扎。 李攀还未及勒停住马,又一个黑点自同一方向疾飞而至,黑点快得紧,李攀不及多想,也不及调整身姿,扬臂疾挥手里的箭杆去格来物,他料知,来物也必是一枝羽箭,来物被格得斜飞出去,钉在一株树上,果然是一枝羽箭。 连株三箭,李攀的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时,身子已做出了调整,空出的另一只手劈空伸出,马仍在前驰,他的手里已多出一枝羽箭。 林中死一般寂静,李攀的马也终于停下来,它似乎也有劫后余生的紧张,连蹄子也不敢抬起丝毫。 霍然,身后转来马嘶,李攀并未回头,只将一只抓箭杆的手高高地一举,后面的三个随从便远远地勒紧了马缰。 随从们的汗水湿透了前心后背,并不是赶路湿透的,而是在这一瞬间湿透的,额上的汗水漫过了眉毛,扎进了眼眶里,他们不敢闭眼,只能腾出一只手挤拭去眼眶里的汗水。 “刀,刀,拔刀。”总算其中一个反应过来,率先拔出佩刀护在胸前。 另两个也慌忙将刀拔出。 李攀的腰间也挂着一柄佩刀,然而他却没有拔,并非他忘记拔,他并不急着去拔,他将两枝箭归在一只手里,眼睛冷冷在瞧向箭来的方向,那里有人,人骑在马上,马上的人持着一张弓,空弓,背后的箭囊里有箭,他没的去提,他似在发愣,愣愣地盯视着李攀。 过了一会,那人催马缓缓地过来了。 忽地一阵噪杂声响起,那人的身后多了八个人八匹马,也一起提缰,跟随在那人身后。 李攀端详着来人,那是一张黝黑的胡子拉碴的脸,显得凶悍猛恶,令人生畏,然而那却是一张年青的脸,狠狠凝蹙着眉头,努力地斜撇着嘴角,在李攀的眼里怎样看都看不出那是凶悍,反而有些滑稽,不过,那人却有一双锐利的眼睛,看过来时,便似射来耀眼的光。 “箭是你射的?”李攀这是明知故问,不过只是找个搭话引子。 “是——”那人将马停在十步之外,回答道。 “箭法不错。” “但都被你接住了。” “是还欠些火候,但依你这个年纪,练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看起来,你的箭法一定很好。” “不好,”李攀竟然笑了笑,“我不过是有个喜欢射箭的弟弟,我常陪着他一起练罢了,他的年纪好像比你略大些。” “哦?”那人眼睛里的光闪了闪,“很想一见。” “为什么要暗箭射我?”李攀的话声陡然变得严厉。 “受人之托,不过,我并非要暗箭射你,第一枝箭,没有箭头,只是给你一个威慑,不想被你接去,后两枝势不得已,况且你已经有备,算不得暗箭。” 李攀听了这般理由却想笑,再看手中的两枝箭,果然其中一枝没有箭头,便又打量那人一番,道,“那么,你是受谁之托?” 那人摇摇头,“自然是不能告诉你,我是敬你接了我的箭,有些本事,所以才跟你说这番话,接下来,我就要做受托的事,你免不了要受些折磨,不过,你放心,不会要了你的命,本来托主是要斩断你两条腿和两只胳膊,另加两只眼一条舌,我且做个主,免了你一条胳膊,一只眼,很抱歉,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你准备好了吗?” 李攀真的有些愣怔了,这年青人侃侃而言,说得理直气壮,显得轻描淡写,好似在街市上的货摊前与摊主说价,浑不把伤人取命的事视做血腥与残忍,李攀自觉后脊生出一股寒意,令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哦,哦,”李攀不知是应答,还是应付,“那么……那么,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做什么?报官抓我吗?”那人冷冷地道。 “哦,不,我只想知道我是被谁废掉的,因为,一定会有人为我报仇,不知道仇人的名子,又怎么能找到你,当然,你可以不说,一定没有人会找到你,你……” “严柽,记住了。”那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道,“你不必激我,我直告诉你,我等着你的人来报仇。” 李攀微微一笑,心道,终还个血气直盛的孩子,一激就报了实名。 李攀将两枝箭插进马背的行囊里,扫了一眼严柽身后的八人八骑,道,“带来的人可真不少啊,那么,怎么来呢?是你们九个人一起来?还是你只让他们八个人来呢?” 李攀又在设套。 严柽撇了撇嘴,道,“他们只是看住你后面的人,你的人不动,他们也不会动。” “这么说,你要亲手废掉我了?” “休要怪我,我受人之托。”严柽言罢,就提缰前进,一只手翻到身背后握住了刀柄。 “拔你刀——”严柽突然提声喝道。 “不急——”李攀竟冒出了这样的话,他似是嫌冷,将两只手抄起,抱在胸前,眯着眼瞧着严柽,像是在想什么事。 “拔——” “程老三,你认得吗?”未等严柽喊出后面的字,李攀横截了他的话问道。 “程老三?”严柽一愣。 “对,对,程老三,你认得吗?” “你是他的人?”严柽的手缩回不是,拔刀也不是,只好很别扭地搭在刀把上。 “老相识了,我们。”李攀显得对这个名子很热情。 严柽略一沉思,咬了咬嘴唇,道,“我受人之托,一定要终人之事,不管你认识谁,和谁是兄弟,今天的事,我一定要做。” 这时,严柽身后提上来两匹马,夹在严柽左右,其中一人道,“哥,这事你可得想好了,万一……” “退到后面,”严柽喝道,“这事我一个人做,不关你们的事,出事我一个人担着。” “哥,你一个人担不了的,兄弟们也脱不得干系的。” 又一骑从后提上,马上人道,“哥,这人说认得程老三,只是嘴上说而已,又怎能证明他认得,冒认的事也不是没有的。” 严柽望向那人,点头道,“你说得对。” “程老三啊——”李攀拖着长音道,“这个老怪物,二十年前出道时还只个山头上的小毛贼,山头被剿了之后,就四处流窜,无非在雍州各郡乱跑,虽然没什么大出息,却带起一众骁悍的兄弟,近年间,也不再远去他郡了,只在扶风地界内做活,几宗大案作下来,把个扶风的上下官员闹得心惊肉跳的,哦,就说两年前陈仓县三家富商一夜间被洗劫一空的案子,三家人没留下一个活口,你说财物你劫去就罢了,杀人做甚?这么说过他,他却不听,官府里倾巢捕拿却连个影子都捕不到,程老三哪去了呢,哼,竟是跑到扶风国都里了,逍遥快活了三个月,那帮蠢笨的官差只往穷山僻野里去找寻,结果一无所获,去年,在雍县的官道上,他们又劫了个商队,杀得商队的人什不剩二三,官府又是倾巢捕拿,结果,程老三只往那陇山里跑,逼得一紧,穿山而过去了略阳郡,再寻就不见了踪影,最近作的几宗案子也大都如此,官府硬是耐何他不得。” 严柽身旁的人脸色已变了,道,“哥,这人对程老三如此了解,关系必不一般,想是真的认识无疑了。” 严柽的手背在身后多时,已微觉发酸,这时索性咬住牙一横心,将刀拔了出来,大声喝道,“管他程老三程老四的,我只做我的事,天大的事我来担,你们退到后面去。” 几个同伴见劝说无效,只好提缰向后退去。 “拔你的刀——”严柽又大喝道。 “不急。”李攀却现出一脸笑意。 “休再啰嗦,就算你不拔刀,今番我也要废了你。”严柽也不待李攀搭话,催马举刀向李攀冲来。 李攀见严柽已横了心,哪敢小觑,将马头一拔,避开严柽的来势,随着一声刺耳的厉响,佩刀已经握在手里了。 李攀的刀不同于严柽的刀,李攀的刀是官府统一锻造的制刀,刀轻而薄,便于随身携带,但刀质好,刀身雪亮,寒光逼人。严柽的刀是乡间铁铺打造的,刀厚而沉,刀质稍差,但敦实耐击,两把不同的刀绞缠在一起搏杀,各自使用的招法也大不相同,李攀刀快,刀法奇,严柽刀猛,刀法拙,李攀快中透巧,严柽猛中带刚。 两个人,马盘桓,刀翻腾,来来回回斗了多时,并未显出谁落于下风,但此时,李攀的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 突然,李攀的马疾纵数步,脱离了严柽的纠缠,李攀回缰勒住马手里的刀也横按在马鞍上。 严柽也停了手,瞪住李攀道,“为什么停下了,怕了吗?我看你的本事不赖,还能再打上一阵子。” 李攀笑道,“先歇一会吧,怎能和少年人这么个打法,实是太累,况且我的累赘多,只能卸去些,你的东西就还与你。” 严柽微愣,“什么东西?”转念想,李攀说的必是他收去的两枝箭,就道,“不必还,留给你做个念想吧。” 李攀笑着摇摇头,“不行啊,已经还给你了。” 严柽一惊,随手去摸自己的箭囊,箭囊里有多少枝箭他心中有数,射出多少枝,他心中也有数,他在摸,摸出了数后,他的心就彻底凉下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二十二章 五柳坡接箭较刀(下) 箭囊里的箭杆一枝不少,而其实是少了一枝的,那一枝被钉在了树上,之所以不少,是因为里面多插了一枝削得直如箭杆的树枝。 严柽与李攀用的都是短兵器,相接后,人马近身缠斗在一起,但若将羽箭插入对方的箭囊里,那却又是何等敏捷的身法,何等高妙的手段,若再进一步去想,箭不是插向箭囊,而是身上的致命部位,那么……,严柽已不敢再想下去,也没脸再想下去,此时他的脸已经涨成了紫红色,而他自己觉得,脸正在渗血。羞愤的他将手中的刀奋力甩出,刀并不是飞向李攀,而是飞向一棵树,那棵树上正钉着被李攀格飞的那枝羽箭,刀钉在了那棵树上,几乎与羽箭钉在了一起。 严柽垂着头向李攀拱了拱手,也不说话,调拨马头就走。 “等等——”李攀喊道。 严柽勒住马,转回身,道,“你要怎样?” 李攀皱了皱眉,提缰靠近,道,“你——就这么走了?” “你不想杀我,要杀我,刚才就下手了,既然不想杀我,也就没有什么不杀之恩可以让我谢的。” 李攀一怔,继而又笑了,“好,好,我也并不是要你谢恩,只是有些疑惑,想请你帮我解一下。” 严柽略一想,道,“除了托主之外,我可以回答你任何问题。” 李攀点点头,“你既来废我,想是知道我是谁吧?” 严柽摇头,“不知道,不过,从刚才你亮出的刀来看,你大概是公门里的人。” 李攀与随从此番出来,穿的都是便装,就算是佩刀,也是在刀鞘外裹上布遮饰住的,如果看不到亮出的刀,单从衣装上很难判断出他们的身份。 李攀“嗯”了声,再等,严柽却没话了。 李攀只好道,“你接活,做活,也不问始未原由吗?连要做谁都不弄清楚吗?” “我只接活,做活,其他的一概不问,收人钱财,替人做事,这是做事的规矩。” “你做这个多久了?” 严柽突然显得有些扭捏,继而脸上微有些泛红,局促了片刻,道,“一两…嗯…两三年是有了。” 李攀轻笑,道,“你猜的没错,我的确是公人,我在本郡办差十余年了,却从没听说扶风地界有你们这样一支人马,是刚刚才干的吧?” 严柽的脸更红了,他很不自在地拔动马缰,使马身来回的摆晃,令马踏频频踏地,想以此掩饰自己的局促,闷了一会,他大声道,“是我本事不够,学艺不精,又碰到你这样的高人,我认栽了,但你却不能羞辱于我,要知道士可杀不可辱。” 李攀忙摆手,“哦,你误会了,我没有一点羞辱你的意思,我只是为你感到可惜,如你这般少年雄武,弓马精绝、刀法纯熟,在当世之中堪配称得起英豪二字,怎耐何沦落到做收钱伤人的市井无赖的地步?一块本可光鉴照人的美玉,却自甘投身浊泥之中,自贱其身如此,你不可惜,我却为你惜啊。” 严柽的马摆踏得更频繁了,严柽的脸却不怎的红了,他锁紧着眉头在想,盯紧了李攀在看,忽尔,长吐一口气,道,“箭被你接去了,刀也输于你了,本事这般不堪,哪还有脸面配称什么英豪?” 李攀摇头,“你莫要轻贱了自己,你的箭我本是接不住的,特别是第三枝,第一枝箭没有箭头,失了份量,又没想致人命,所以我接得到,第二枝是你气盛,发得仓促,我免力能格开,至于第三枝,那是紧随第二枝而来的,我无论如何是避不开的,但我认得这连株三箭的技法,虽还没看到箭,但知道那箭是必来的,就伸手去接,却真接住了,算是运气太好,再说你的刀法,你有两个缺失,一是你欠缺实打真斗,临敌经验太少,不懂得合理使用自己的气力,再是你被你的刀拖累了,你的刀应是乡野铁铺打造,刀沉刃钝,十分拙笨,若是两军对阵或可依仗刀猛慑敌,但却不适合这种近斗久战,战久了,你必然气力衰竭,继而精力不专,我便是趁你力竭神散时,将箭还插于你,所以,你并非是本事差,而是欠缺火候和历练,还有,没有一件趁手的兵器,但如果你自甘轻贱,把这身可以创世立业的本事用在做市井无赖上,真是枉费了上天赐与你的天赋和你为得这身本领所付的艰辛。” 严柽已听得愣了,他的马也已安静得四蹄不动。 过了一会,严柽道,“我家在岐山之北,是个山高僻远的地方,我自幼跟从五叔爷习弓练刀,他是个废人,没了一条腿,少了几根手指,眼还有一只不好使,都是早年间在沙场征战中折损,五叔爷过世后,我自觉有些本事,就纠合了本乡的几个兄弟,哦,就是他们,”严柽举手指了指距他不远的八个人,“他们的本事也都是我教的,本来是指望出来闯荡一番,可出来才知道,世事并非所想的那样,一身本领还未寻到用处,一举一动,一行一宿却都需要钱来支撑,为了生计,只好做一些替人出气,充当打手的事,做得确也不长时间,也只三个月,昨天已是后半夜了,有一相识的人来寻我,给了我一包银子,要我废掉几个人,依他描述的,就是一魁梧的大约有三四十年纪的大汉与三名年纪轻少的同伴,共一行四个人,起身地是汧县,估摸该是卯时启程,去往处便是陇关古道,我们寻思,汧县至陇关道一路坦途,村镇相接,难以下手,唯有汧县至曹家镇之间的五柳坡最为荒僻,又是汧县至关陇道的必经处,若过了五柳坡至少分有三条路各至关陇道,所以此处是最适下手的地方,但因汧县至五柳坡只一个时辰的路程,若卯时启程,辰时即到,因此,我们也没敢耽搁,取道就直往五柳坡这里赶,赶到时,才至卯时,便就在此等着你们。” 听罢严柽的话,李攀便陷入了沉思,良久,才道,“你如此坦诚相待,李某定要交了你这个朋友,只是现在有件要紧的公务要办,待办完后,我自去寻你,必荐你入公门为国家效力,那时,你这一身本事当有施展之时。” 严柽的脸上即刻绽出了喜色,他忙拱手一礼,道,“李兄不嫌弃我身为草寇,折腰相交,柽感激至甚。” 李攀也忙还了一礼,道,“不知你和众兄弟如今栖身何处?待我办完公事,好去寻你。” 严柽道,“曹家镇西北东石沟,我和兄弟们暂住在那里。” 李攀点头笑道,“好,我现有公务在身,不便与你长谈,待来日设酒摆宴再与你做彻夜叙谈如何?” 严柽叉手道,“当是,柽不敢扰兄公务,这就告辞,待他日再会。” 便拨转马头,纵缰而去,他那一众兄弟也紧随其后,马蹄撩起一路贱叶,跟着去了。 李攀望着严柽消失的方向,凝眸思索着,三名随从提缰围在了李攀身旁。 一名随从道,“这帮小贼倒是挺有意思的,看上去凶恶吓人,却还蛮讲道理的。” 另一随从道,“李曹史,听他说的意思,应该不是程老三的人,可为什么要在这里截杀我们?” 李攀摇摇头,“他们本就不是来截杀我们的,他们是截错了人。” “截错了?”三名随从都吃惊地瞪大了眼。 “截错了,”李攀肯定地说,“他们要截的是李特,不是我们,可这次出来,我又偏偏留下两个人在衙里,只带你们三个出来,结果被他们误认做是李特,依常理,李特要等到卯时县衙开门时,到衙里给官长同僚做个拜别才能上路,一路快行,辰时三四刻才能五柳坡,李特却偏偏未按常理行事,李特应是在未到卯时就已过了五柳坡,他起得可真是早啊。” 一随从道,“可是,又是谁收买他们来截杀李卫督的?” 李攀摇头道,“他们不是来截杀李特的,托主并不想要李特的命,只是想废掉他,使他生不如死,这不像是悍贼所为,而更像是市井无赖的报复之举,不过,由此来看——” 李攀想了一会,“我料曹家镇陈氏兄弟与程老三一众悍贼应该没有关联,陈癞狗来县衙打探,只为李特,我想,必是李特与陈氏兄弟有什么过节,陈氏兄弟不肯放过,不过,我们之前所虑的事倒可释于一旁了。” “既然和陈氏兄弟无关,我们是不是就不必再去曹家镇了?”一随从问。 李攀略思片刻,忽点住两名随从,道,“虽是这般推想,但也要做个落实才好,你两个去趟曹家镇,不可张扬,只暗中打探一下陈氏兄弟的情景,看看是不是和李特有过什么过节,探明情由后,你,马上赶回报与我知,你,再前行,直达陇关道见李特,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他,这陈氏兄弟明知李特是官差,却还要施以暗算,实是无视国家法度,胆大妄为,你要提醒李特多加注意。” 两名随手秉手称是,便打马继续向前去了。 见随从远去了,李攀将马头一拨,对剩下的那名随从道,“我们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二十三章 陇山秋月无眠夜(上) 李特竟然又见到何巨了。 何巨是在下午才到达陇关道关卡的,那时,何巨正牵着一头毛驴,驴上坐着他的妻子和一个三四岁的孩子,驴下还跟着他的长子,大约岁模样的男孩,由于行路过于艰辛,一家人都蒙得灰头土脸的,嘴唇上已翘起一层干皮,他们本是要同过关的行人一起过去,却被正巡查至此的杜新看到了,杜新心热,见何巨一家这般狼狈,硬要请何巨到帐中喝口水再走,何巨推辞不过,就牵着驴携着妻儿,跟着杜新来了。 李特正在帐中,乍见何巨,吃了一惊,问为何先行后到? 何巨笑道,“我担心陈氏兄弟不肯放过我,料我会仓皇西归,在半途拦截于我,我便择一小路,绕行而至此,故而耽搁了时日。” 又与引见妻子,李特忙恭敬揖礼,连道辛苦,又问了二子的情况,并无碍处,只是一家人疲惫不堪,便吩咐杜新腾出一顶新帐,置配卧席以供何巨一家安歇,又亲引何巨一家至帐中,杜新早选了两名精细的小卒伺应热水以供洗漱,不多时,又送来食肴与茶水。 何巨大为感动,连向李特揖礼相谢,李特含笑道,“我与先生有缘,这是上苍的安排,先生可做我师可为我友,对待师友,特理当尽心竭力,先生若这般拘谨多礼,反显得特心意不诚了。” 何巨再揖道,“巨仍微未落魄之人,蒙卫督礼遇,巨感激莫名,卫督身职要务,当以理公务为先,实不应于巨身上多费精力,巨已愧受,不敢再负扰卫督理务之罪,巨可在此略休,便就即刻启程。” 李特大笑,道,“并无妨碍,先生莫要自责,营帐虽比不得逆旅舒适,休憩还尚可,先生但可自便,莫要拘束。” 恐留在此处使何巨不自安,便对两名小卒做些嘱咐,无非是小心伺候等语,就辞了何巨,回大帐了。 夕斌、毛旦已巡查回帐,正与杜新说何巨的事,因毛旦未见过何巨,就紧追着问细节,见李特回来,都止了闲谈,先将各自巡查的结果报与李特。 李特听了二人所报,略感有几处卡点设置不妥,就带了夕斌再去巡视,二人只巡了两处,就有一帐下亲兵自后喊着赶来,李特勒住马等那亲兵临近,问,“什么事?” “禀卫督,营中来了一人,说是扶风曹衙李曹史的亲随,有要事向卫督禀告。” “哦,是李攀兄弟的人,你验过他的衙牌了吗?” “验过,的确是扶风曹衙的。” 李特对夕斌道,“想是有悍贼的讯息了,我们回去。” 两人催马,也不等那名亲兵,径奔营区而来。 李攀的随从马不停歇地跑了近两个时辰,已是口干舌躁,正在帐中一碗接一碗地喝水,听是李特回来了,抬眼看去,见一魁伟身形出现在帐门口,就慌忙放下碗,立身侍候。 李特伸手将那随从按回座中,说,“你一路辛苦,坐下说话。” 那随从此时也已歇得心平气顺,见李特随和,也就放松下来,从陈癞狗打探消息讲起,讲到随李攀出城遇到拦截,并将李攀如何胜的贼人述得清晰无漏,然后又将与同伴到曹家镇探查事情原委也略说了一下,说满镇已传遍三四名过客大闹春风楼,痛打陈氏兄弟的事,最后将李攀提醒留意的话复述给了李特。 李特听罢,微微一笑,“那拦路的贼人错把李攀兄弟当成了我,害他为我担了一遭厮杀,兄弟有心,不忘来提醒于我,李特实感多有愧欠啊,这又听得李攀兄弟退贼的手段,竟身怀着这般了得的本事,更令李特倾心敬慕,等这趟公务办完,我当和李攀兄弟好好一聚,畅饮千杯。” 因看时辰快过申时,便留那随从在营中住宿,叫杜新安置寝帐,那随从看时辰已晚,又思着李攀待属下宽和,也就不推辞,随着杜新去了。 李特心里仍揣着未巡视完的各处卡点,见并无悍贼消息,心下稍宽,就又带上夕斌再去巡视。 巡至黄昏,两人才回,营里已备好晚饭,问起何先生一家的饭食时,杜新说早已送过去,是他亲自送的,连同李攀的随从也都送了。 李特这才放心,草草用过餐,就来何巨的帐中探视,见一家人都神彩焕然,便也高兴,互道了几句客套话。 李特说,“营中粗茶淡饭,缺的是酒肉,附近又没有集市采办,只好先委屈先生一家人了,待回到郡府,再好好款待先生。” 何巨仍彬彬礼谢,尽道感激的话,数语过后,李特恐何巨一家人疲惫,要早歇息,就告辞出帐,何巨便出帐相送。 此时,已繁星满空,朗月初亏,没有丝毫的风,群山连绵逶迤,寂无声息宛若长展的屏风,天与地仿佛处在静止中,清冷中的宁静构成了迷人的陇山秋夜,不经意间就会诱人心驰神往。 李特的心神便被这夜空牵走了片刻,他缓回过神,扭头去看何巨,见何巨也正仰看天穹,似也已牵走了神。 “关山之月,皎朗如斯,可涿我心,亦明我志。”何巨不知是自吟还是说与李特听,李特吃不准,不好答话,但接下来的话,的确是对自己说的。 “卫督此次公务紧要,干系重大,但贼匪奸滑诡诈,卫督须得谨慎小心啊。” “先生……”李特疑惑地瞧着何巨,“先生难道知道李特为怎样的公务而来?” 何巨将目光从苍穹上抽回,投在了李特脸上,“为捕悍贼程老三,对吗?” “先生怎地知道?” 何巨“呵呵”一笑,捻须道,“悍贼程老三,数年间在扶风郡国内闹得尽人皆知,早已传为巷谈,官府数年缉拿,尽皆无功,不仅成为巷谈,亦成笑谈,只是悍贼手段贱暴,劫财并杀人,郡民说起,既恨且怕,之前悍贼作案,所劫者无外商贾富户,牵祸平民无辜也有不少,官府即使缉拿无果也并无大责,听说,数日前程老三又作了一案,案子颇大,震惊朝堂,严催捕拿,而时至今日,亦未听说捕到那贼,卫督恰在此时率部在陇关道口置关设卡,便是要在此断掉程老三西逃之路,这些尽是显而易见的事,并不须要如何揣测。” 李特愣了一会,摇头笑道,“果真是显而易见,不错,特此次公务的确是专为捕拿程老三而来。” 何巨道,“卫督既为捕贼而来,却要在曹家镇管一档闲事,不怕误了公事?” “那也不是闲事,是件不平的恶事,舍了不管,算不得世间丈夫。” 何巨点点头,眯起眼道,“卫督英雄豪气,是可成大事之人,若早生数十年,真可与曹刘竞逐一番天下。” 李特大笑,“特不过一郡衙小吏,怎配与曹刘同提,先生言过了,呵呵,太过了。” 何巨也是一笑,即转了话,道,“陈氏兄弟是井市无赖,睚眦必报,卫督虽是官人,但也要小心在意,汧县衙府上下早就被陈氏兄弟疏通过,卫督若去汧县当慎之再慎,且防被他们算计。” 李特点头,“这个我已知道,他们已经算计过了,不过,弄错是了对象。” “哦?”何巨颇是诧异,“竟是这么快?” “是。”李特便把李攀随从所说的事,又原原本本告诉了何巨。 何巨听罢手捻须髯,陷入沉思。 李特等了一会,见何巨不说话,以为是在为自己担心,就又道,“其实像这等无赖,并无多大本事,无非做些扔石砸瓦的勾当,是奈何我不得的,先生尽可放心。” 何巨却缓缓摇了摇头,忽道,“陈氏虽是无赖,若要害你,只会使些嫁祸于人、设置陷阱之类的旁佐手段,要他明目张胆的暴害公人,他却不敢,毕竟,他仍是民,不是匪,即使与县衙有勾结,也不敢做得如此妄为,旦要真下这般狠手,应该杀人灭口不留痕迹,而拦截者却只为废人,不为取命,这就令人十分怀疑了。” 李特微惊,道,“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阴谋?” 何巨未答,又略做思考,道,“这只算是第一个可疑之处,还有第二个可疑之处。” “还有可疑?” 何巨点头,“刚才卫督说,曹史李攀曾询问过门役,门役说对捕拿悍贼所知不多,透露给那个叫陈癞狗的消息更加限,最多只知李攀是郡府特差,而卫督是来自略阳的公差,然而据那拦截者所说,托主料知卫督公务紧急必于次日归返,又料得返回地并非略阳,却是陇关道,陇关道若非设卡驻兵,并不是栖身暂留之地,也就是说,那个托主已推测出卫督此行的目的,也已知此地驻有官兵,若是以人尽皆知的悍贼程老三案来推,或能推测至此,但若推到如此深彻缜细,以陈氏兄弟既无远识,又无深虑的乡野地痞之能,绝无可能做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二十三章 陇山秋月无眠夜(下) 李特恍悟,道,“是啊,难道…有高人为陈氏兄弟指点?” 何巨微一点头,道,“或许有此善谋之人,然而以前疑来看,其疏漏甚大,若人能善谋,何至有此疏漏?” 李特思索着道,“这倒也是,半途拦截我,却只为废我,这做的是小人寻仇报复的勾当,若我是寻常百姓,无凭无据之下无法落罪到陈氏兄弟身上,但若害的是公人,即使无凭无据,也会把陈氏兄弟弄个家败人亡、生不如死,其中利害他们不会想不到。” 何巨微微一笑,“也许,设谋者就是要做成寻仇报复的样子,至于陈氏兄弟将来怎样,却不多想。” “先生的意思是?” 何巨又是一笑,并不直答,只轻捻须髯,瞧着李特道,“巨若所料不错,悍贼程老三此次作案,劫的应是朝官,而且还是害了人命的,是否如此?” 李特微一犹豫,道,“是,程老三劫掠了一个致仕还乡的朝官,那朝官不仅携带了大量金银,还叫着他仍在朝内为官的儿子带了随从护送,不想这程老三凶狠异常,劫掠了财物不算,还将那致仕官员和他的儿子及一干随从家仆杀了个七零八落,仅逃走了两个仆人,此事震惊了朝堂,下严令拿贼,扶风贼曹四下张网,各处严查,周边各郡也都调派人手守住要路,以防程老三窜入。” 何巨道,“这就是了,程老三之前作案,劫杀的虽是商贾富户,但都是民,这次劫杀的却是官,官府自是要穷追到底,想那程老三在劫杀时定是不知被劫者的身份,故尔闯此大祸,此时,他也必慌慌不可终日,绝不会如以前那样狂纵,在官府严密捕拿下,他会选择逃窜至邻郡躲避,我看遍扶风界内,东面人密繁绸,必不会东去,南渡渭河,渭南是程老三未曾踏足之地,不熟之地他不敢去,所以,他只能北去,或者西来,北面有安定、新平、北地三郡,程老三此次作案是在扶风之东,与新平、北地最近,官府卡守必然严密,程老三诡滑,必不走此二郡,若去安定郡,自郡东走,必要经过岐山,岐山有扶风王别宫,戒备颇谨,并设有两处屯兵营,此去无疑是自投罗网,那么,他就只有一条路,西来——” 说到这里,何巨的目光投向了汧县方向。 “先生的意思——”李特惊讶地将目光也投向了汧县方向,“程老三就在汧县?” “确切地说,应该就藏身在曹家镇附近,自作案起至今,已有七八日,自郡东来此,须昼伏夜行,且夜行又不得急驰,恐为人觉,所行只选择偏僻小路,故尔五百里路六七日才至。” “那么他和陈氏兄弟是有勾结的?” “或有可能,也许没有。” “遣人半路拦截于我,当是出自程老三之谋?” “卫督设卡陇关道,断了他逃入略阳的路线,他自是想除掉你,但杀卫督不仅会惹来麻烦,更昭示了程老三的去处,若是做成陈氏兄弟寻仇报复的假象,官府就不会有其他怀疑,到时,只拿陈氏兄弟顶罪即可,而若卫督身遭不测,则陇关道兵无主帅,人心慌乱,程老三即可趁机过关,潜窜略阳。” 李特惊诧地打量何巨一番,像是在重新认识面前的这位多智的先生,然后道,“果如先生所言,那么,明日一早,即可遣李攀的从人回去禀告,大发衙差县兵捕拿程老三。” 何巨摇头,道,“那时已晚了,程老三惊弓之鸟,击卫督不中,必然会立即选择他途逃窜,自此地沿陇山向西北行二百里,即入安定郡,此路人迹罕至,多峻岭密林,官府不能设防,程老三众匪奔行三两日后,即可入安定郡。” 李特心中陡急,道,“若是这样,程老三白日里知截我不果,入夜即走,此时岂不已在路上了。” 何巨却稳稳道,“卫督莫急,北去安定这条路,少有人烟,贼匪一定要备足食物才能走,而且,北行路林密多险,最不易夜行,贼匪只能白日行走,所以,我料他们必在晨晓时出发,算时辰,寅时最吉,他们当在寅时启程。” 李特将讶异的目光从何巨身上移转到天穹,望了望,道,“现在还未到亥时,我现在就遣人去汧县,快马不歇,子时就能到汧县,若能在丑时前发兵,寅时之前就能赶到曹家镇,只是——” 李特忽嘴上犹豫,没有继续说。 何巨却接道,“只是,怕所料不确,兴师动众,调来大批官差,却空忙一场,引得汧县上下怨责,卫督是虑此事吧?” 李特并不直答,只是微皱眉头,道,“但若果如所料,失去这个捕贼良机,却更加可惜。” 何巨也微皱了下眉,道,“还有,虽然知道贼匪在曹家镇附近,但却不能确定在哪个村舍中,不能确准位置,倘若大兵发来,乱搜一气,惊走了贼匪,仍是不妥。” 李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道,“这却也是,”略一思索,道,“我这边有兵差百人,分两队轮值守岗,守关卡为要务,人不可缺,但关路险峻,一夫即可当关,今留下六十人,彻夜警惕,谨防悍贼闯关,我且带四十名精干直抵曹家镇,摸排查询,查出贼匪藏身处,一举围拿,就不必劳动汧县衙府了。” 何巨摇头,“不妥,一则,卫督之责在守界关,协助办案,入界内拿贼,尽夺扶风曹衙的风光,恐为其府衙所怨憎;再则,悍贼虽人数不多,但熟知地形,又为亡命之徒,卫督虽勇,但仅四十名兵差恐难尽拿众悍贼。” 李特的眉头已拧成了疙瘩,他想了想,道,“罢了,拼着被汧县府衙怨责,我就把他们从被窝里扯出来,到曹家镇忙上一夜,只是,我仍要先去曹家镇,查出贼匪藏身处,待衙兵来时,再行捕拿,若衙兵未至,我也可先拖住贼众。” 何巨点头,“甚好,两害相侵择其轻,君当机立断,仍可成大事之人,巨可与同去,以佐卫督询查。” 李特大喜,忙施一礼,“有先生去,必能速得贼匪藏身处,只是有劳先生奔波,李特心中实是难安。” 何巨笑而摆手,“卫督解巨于困境,又待巨一家甚厚,此等情义,巨粉身无以为报,如佐君拿贼这等小事,又何足挂齿。” 灯光昏暗,灯苗还在烦躁地跳,严柽此时的心情比这灯光还昏暗,比灯苗还烦躁。桌子上摆着五把刀,样式各不相同的刀,其中一柄长刀,已是锈迹斑斑,据拿来的人讲,这是自汉代古墓里挖来的宝刀。 严柽把头扭向黑暗的屋角,他宁可什么都不看,也不愿再看那五把刀。 立在一旁的几个弟兄无奈地摇摇头,其中一个试探道,“就没看中一个?” 严柽微一摇头,不想多说一句话。 另一个道,“这地方偏僻山野,想寻把好刀肯定很难,等咱们去城里,找个正经的大铁匠铺,给五哥打造一把好刀。” 其他人都随着附和,有人劝道,“五哥,先将就着挑一把吧,男儿丈夫不能没有一把刀在身边啊。” “是啊——”另一人从桌上捧起一柄白亮的薄片刀,“五哥,我看这柄就不错,挺像人家官人带着的那种。” 严柽连看那刀都没看,只从嘴里发出“嗤——”的一声。 旁边一人搡了捧刀人一把,道,“快丢了吧,这刀样子看着像回事,其实和人家的那把差远了,我寻思,用这把刀切不到二两肉都会卷刃。” 有人并不服气,便来辩驳,一时间七嘴八舌吵成一团。 “好了,好了——”严柽终于说话了,他摆了摆手,“刀呢,我先不用,没寻到一把好刀前,我决不用刀,哦——,也不是不用,其实好刀我还是有的,”伸手从靴筒里抽出一柄九寸长的小刀,这是他平日常用来削箭杆的刀,“这把刀是我叔爷留给我的,真的是把好刀,只是太短,不能见大阵仗。”便又翻腕插回靴筒里。 “老七?”严柽突然看到了站在门旁的一个人,道,“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说声,钱退给他了吗?他是怎么说的?” 老七的年纪显然比严柽大许多,但在族里,是要按辈份排大小的,他排在了严柽的后面,所以,他须称严柽为五哥,其实,跟随严柽一起出来的这八个人,尽都是族里的兄弟,大都排得也比较靠后,最小的排在了三十一。 此时,老七轻轻叹了口气,走近严柽,道,“五哥,钱是退了,还客气给咱十两,说是辛苦费,我给推了。” “嗯,做得对,事没办成,一文都不能取,他说什么没有?”严柽道。 “他说,这十两是他给的,不是托主的,因是和咱们有交情,不想让咱们白忙活一趟,还拉坐下喝了几杯酒,我见他喝酒没人陪着,就多呆了一会,闲聊了一阵,只是,他一个没留意,把托主的身份给说出来了,原来,托主竟然是——”老七的话忽变得迟缓。 严柽却冷笑一声,道,“不用他说,都知道了,不光曹家镇,附近的村镇也都传遍了。” “都知道?”老七仿佛不信。 身旁一兄弟笑道,“哪个不知?不就是曹家镇的陈家俩兄弟嘛,前日让人家给痛揍了,老二给摔了个骨断筋折,到现在还躺在床上迷糊,老大断了一条胳膊,恐怕就此便废了,给打得这么惨,当然要找人报复了。” 这时,严柽的脸微微泛红,半是自嘲地道,“只是,找的人学艺不精,本事不强,唔——,应是那位姓李的大哥本事高强,实是斗他不过,咱输得也是心甘。” 老七却是摇头,道,“错了,错了,都错了,托主不是陈家兄弟,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众人都是一愣,争问,“是谁?” “程——老——三——”老七一字字地说出。 三个字说出,满屋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二十四章 提刀踏月寻仇人(上) 过了许久,有人吐气道,“怎地是程老三?咱开始还以为那李大哥是程老三的人,拦着五哥莫动手。” “你没听错?”有人不相信地问老七。 “没听错,就是程老三。”老七坚定地道。 另一人道,“不知他和李大哥有什么过节,必要废了人家的手脚。” 旁一人道,“怪了,程老三本就是大贼,凶恶百倍,废仇人这事他自己就可以做,为什么要找别人做?” 一人接道,“程老三犯了大案,现在全郡都在捕拿程老三,他当然不敢亲自出面,免得暴露了形藏。” 众人你言我语地说得热闹,唯独严柽沉默不语。 老七看在眼里,凑近一些,道,“五哥有什么想法?” 众人都停止议论,齐看向严柽。 严柽缓缓道,“李大哥说有要紧公务要办,指的应该就是程老三的案子吧?” 老七点头,“恐怕是。” 严柽又道,“李大哥去的是陇关道。” 老七仍点头,“没错,如果是为程老三的案子,李大哥应该是去陇关道设置关卡,防那程老三逃窜。” “程老三让我们拦截李大哥,是想借我们的手阻止李大哥到陇关道设卡。” “我想正是这样。”老七肯定地说。 严柽便不说话了,屋内也陷入一片死寂当中。 许久老七清咳了一声,道,“李大哥说你是美玉,不应该埋没在污泥里,还说要荐举你到官府当差,五哥是不是想协助官府捉拿程老三呢?” 严柽没有说话,似陷在深思中。 一人道,“官府当差可是件好事,抓贼捕盗总是个正经的所在,像我们现在做的这些事,无非是给别人充当打手,打的都是素不相识的,并无仇怨的人,愣是把人家砍胳膊断腿的,越做我越觉得咱们像禽兽,都快要没有人味了。” 有两三人立即附和赞同。 另一人却道,“投官府当然是件好事,但是,程老三终究是绿林人,虽然他做恶多端,但若是我们助官府捉拿了程老三,整个绿林人都会鄙视我们,甚至以我们为敌。” 再一人道,“是啊,况且他还是我们的托主,出卖托主,会被骂的。” 于是,众人又陷入思索中,屋内又是一片死寂。 又过了许久,突然,内中年纪最小的一拍手掌,却把众人都吓了一跳,一起看向他,却听他道,“反正都是绿林人,咱们也不助官府,自己去捉了程老三,就地杀了,他死有余辜,死了也就死了,绿林上的朋友也不会说咱什么,官府也得感咱们为民除害的这个情份,到时候,再投官府时,也就有个由头了。” 旁边的人用手一拍那年纪最小的头顶,笑道,“还以为你能说出个什么好主意呢,原来是这个。” “怎么了?”年纪最小的问道。 “太馊,馊得能顶个跟头,”拍头的人道,“那程老三是什么人?绿林里的悍贼,扶风郡里纵横许多年,无论大小贼盗都敬畏他三分,凭什么?一是本事高强,二是心狠手辣,三是警觉谨慎,这本事高就不说了,官差里不乏高手,那李大哥的本事就很高吧,拿了程老三这么多年都拿不到,就凭咱们?再说心狠手辣,咱们废个人都觉得自己像禽兽,程老三杀人如麻,拿人命全不当回事,就算他伸脖子让你砍,你能下得去手?还有他的警觉谨慎,程老三行事诡异莫测,去哪里,在哪里,没人猜得出,又警觉得很,一旦他觉出不对劲,就会清除所有痕迹,灭掉所有能出卖他行踪的人,即刻逃走,绝不留下一丝隐患……” 年纪最小的并不服气,大声打断了那人的话,他道,“吹,吹牛,程老三给你什么好处了,净在这儿给程老三吹,他本事高强,是有点,但也没那么厉害,他是只会跑,没听说他和哪里的官差打斗过决战过,李大哥捉他不到是因为程老三逃得快,并不是斗不过,说他心狠手辣,这个我承认,要不他能做悍贼,说他警觉谨慎,差一些,如果真的警觉谨慎,为什么我们就知道了他的踪迹?” 这时候,老七的身子突然一抖,眼睛死盯住了那年纪最小的,年纪最小的被盯得心里发慌,不安地道,“怎…怎了?咱说的不对吗?” 老七急将目光转到门口,又急转看严柽,脸上呈现出焦虑的神色。 严柽奇怪道,“老七,怎么了?” 老七咬着牙道,“程老三心狠手辣、警觉谨慎,这是没错的。” 严柽猛地有所悟,道,“难道程老三要来灭口?” 众人听了,急都各自寻刀执弓,骚乱了一阵。 老七微一摇头,“灭咱们的口,不易,也不太可能,毕竟是隔着一层,可他,恐是免不了的。” 严柽一攥拳,道,“他是咱们的远亲,又一直做着咱们的中间人,兄弟们活下来全依赖他,他对我们有恩,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话说到这里,众人也都听出了眉目,都嚷着要去护卫。 老七略一沉思,道,“程老三人多而且凶悍,咱们去护他,未必能护得了,不如,将他接到咱们这里,这里地方偏僻,外人不知,在这里保护他更有把握,我琢磨着,陇关道既然已设了关卡,去略阳郡的路也就断了,程老三不会在这里停留多少时日,很快就会向其它地方逃窜,那时他就可以回家了。” 严柽点头,“好,咱们这就去接他来。”就要往外走。 老七摆摆手,“人去多了显眼,况且他家人口不多,只就三个人,我带两个兄弟过去,悄悄接出来就是了。” 于是,老七点了两个人,各带了弓刀,踏着星月清光去了。 今夜无风,屋外的树丛也不再发出萧飒声,无风的秋夜很安静,秋虫的鸣叫似乎也成了安静的一部分,屋内更静,尽管屋内有六个人,六个人或坐或立,互不言语,甚至连呼吸都是小心冀冀的,不敢放出粗声。 自从老七走后,严柽的心一直没有静下来,所以他感觉周围的安静反而有些可怕,感觉到可怕,心就更加烦乱了。他扫了一眼其他的人,从他们的神情可以看出,他们的心绪和自己是一样的。 严柽直起身,将弓与箭壶提在手中,道,“我去迎迎他们。” 一抬眼,见其他几个人已都执弓挎刀立在他身旁。 其中一个道,“一起去吧。” 这些人或远或近都是严柽的堂兄弟,血缘亲情,使他们都相互牵挂着彼此,他们的心都是凝在一起的,是不可分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整体。 严柽微一点头,就往外走。 那个年纪最小的急喊,“五哥,你不带把刀吗?总是应个急也行啊。” 严柽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桌前,将那把锈迹斑斑的汉刀提在手中。 他虽住在东石沟村,但家却与村子隔着一段距离,孤伶伶地伫在半山坡上,虽然他做的是绿林中牵头拉线的行当,也挣下不少钱财,可家却置得很低调,他的家是依着一株粗大的古树而建的,延出一个小院,圈着三间房,正房是破旧的瓦房,另两间却是土坯茅草房。院墙也是土坯垒成的,不高,一般人都能撑着墙头翻进去,院门是用几块破木板拼成的,用稍大些力去推,恐就能推散。此时,门是锁着的。 “已经走了,是和我们走岔道了吧?”还是年纪最小的那个在说。 “有可能,”另一个道,“七哥谨慎,怕熟道上有人拦截。” 严柽摇摇头,“正因为老七谨慎,他才不会在黑夜里走不熟悉的路。” 扭身转到土墙边,手搭墙头一纵身,跃入院内。 院内依然宁静,并无异样,他家里不养狗,也不养禽畜,所以总显得很干净,今夜也一样,似乎还要加一个更字。 这一切,却让严柽隐隐感觉到不安,他走到正屋门前,见屋门上也挂着锁,是一把很旧的布满锈迹的铁锁,因怕被锈死,锁孔处常用油浸着。 严柽只将这锁瞧了一眼,不禁失声低叫道,“不好——” 猛地抬腿,一脚踹开屋门。 屋里很黑,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们可以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严柽已急不可待地跨入屋内,只行几步,脚下就被一软物一绊,他忙俯下身,一摸,便摸摸到了一个躺在地上的人。 严柽的心头一凛,“十六——,”继这一声惊呼后,他嘶声喊道,“火,灯,都木什么,打火啊。” 十六是族内排行第十六的堂弟,严柽不需要看清他的面目就能感觉到是他,尽管他已成为一具凉透的尸体。 果然,就是十六。 火,在慌乱中终于点燃,照亮了整间屋子。 于是,他们不止看到十六,有十一,还有老七。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忘记了哭,忘记了嚎,忘记了哀伤,他们都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只愣愣地看着地上的三具尸体,恍然间,都似是身处在另一个世界里。 严柽忽又想起什么,急地起身,冲入左侧的内室。 内室很简朴,一张大土炕就占满了半间,炕上凌乱地覆盖着一张大被,揭开被子,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就呈现于眼前,是他和他和妻子。 严柽摇了摇头,又将被子覆上,并理了理凌乱的四角。 严柽倚着内室的门框,看着他的兄弟们将地上的三具尸体排好,默然无声地清理着上面的脏泥和血污。 “弓箭都没用上,刀也没来得及拔,他们猝不及防,是被暗算的。”严柽似是在说给自己听,也似在说与众人。 “老七是个谨慎的人,也中了他们的道,他们的狡诈和果断远出乎我们的意料,我们要为老七他们报仇,可是……可是我们连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严柽说到这里,抑制不住情绪,挥拳向门框狠狠地击打了数下。 “我认识你们。”一个声音突然传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二十四章 提刀踏月寻仇人(下) 屋里的人都是一愣,却并不惊慌,因为他们听到的是一个小孩子的说话声。 站在门口的的确是一个小男孩,约有六七岁的样子,和那孩子一样,他们也认得孩子是谁,是这家主人的儿子。 “很早以前,我一直开始单独睡觉了,我睡觉的地方不在这里,”偎在严柽怀里的小男孩指了指屋外,“阿爹在树上给我搭了个小木屋,我睡在上面。” 严柽将男孩又搂紧了一些,“你爹是绿林人,怕有祸事秧及到家人,所以就早早做了准备。” “开始我没睡,还在看星星,有一人来敲门,这也是常有的事,我也不去看是谁。”小男孩显得很镇定,似乎并不知道世间最悲惨的事已降临在自己头上。 他继续说,“那个人在屋里和我爹说话,说话声突然声音大起来,那个人好像在吵,接着声音又小了,很快那个人就走了,不多长一会,又有人来,来了好几个,我还是没去理,那些人跟我爹说了一会话,屋门就打开了,我听见有人出门,还说话,他说,我们在外面等着,你们赶紧收拾一下吧,越简单越好,我听见我爹在屋里应了一声,这下我就很奇怪了,探头去看,我看到是三个人,刚刚从屋里出来站在院子当中,就在这个时候,哎呀,院子里不知从哪里突然就窜出五六个人,拿着刀,不说话,照着三个人就砍,砍倒后就进屋,我听见我爹喊,我娘也喊,很快就再没一点声音了,我爹给我搭这个屋子的时候,就告诉我,不管下面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叫,更不要下来,也不要看,所以我就在这里等,想等到天亮。” “你知道那些人是谁吗?”严柽问。 “不知道。”男孩摇头。 “你爹……没在你面前提过程老三吗?” 男孩又摇摇头。 严柽轻轻地叹了口气。 “哦,对了,”男孩忽想起什么,道,“来的第一个人,我没看着他,不过我认识他,我听声音就能听出来,他之前来过,还给了我爹一包东西。” 严柽的眼睛一亮,“他住哪里?” 小男孩想了一阵,说,“嗯,是,是,我爹好像我娘说过,那个人是从陈家村来的。” “陈家村——” 严柽目光闪烁着转向了他的五个兄弟,那五个人也用同样的目光看着严柽。 灯下的程老三,阴沉的脸被昏暗的灯光一晃一晃地映着,愈发显得狰狞可怖,对面垂手站立的七八条汉子也不禁有些心寒,没有人敢抬头再看程老三一眼看。 “说话,”程老三的声音不高,却透着森然的冷酷,“别跟木头似的傻竖着。” 那些汉子里站立当中的一人怯生生略带委屈地答道,“弟兄们也不想节外生枝,没想着多杀人,只是那三个人说要带他们全家走,我们才动的手。” 程老三沉默了一会,道,“你确定他们不是官府的人?” 汉子使劲点头,“我敢肯定,他们不是,从他的装束、说话和带的家伙上看,和官府搭不上一点边。” 程老三扭过头去看身侧的一个人,这个人几乎是隐在灯光之外,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你看呢?八叔。” 静了一会,八叔才说,“这个人在当地绿林里是有些名头的,和一众豪强都颇有深交,有些人全指着他吃饭,所以,我并不赞同除掉他,只是老三谨慎,不放心他,也只好这么做,这几个突然出现的人,我猜测应是和他有深厚交情的绿林人,当地和他交往甚密的绿林人很多,难猜这几个人是谁,但可以肯定,绝不是官府的人。” 程老三咬了咬牙根,道,“只要不是官府的人,就没什么可担心的,这当地有什么绿林豪强,无非就是些比狠斗凶井市打架的地痞,都是鱼虫虾蟹,谅他们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八叔显然被程老五的话激得有些不快,就说,“也未必,老三,当地的绿林豪强确有不少,可不都是井市打架的地痞。” 程老三轻蔑地一笑,“豪强?一个行路的小官吏,人单势孤,要做掉不算难事,他也应着找当地最硬的强手来做,结果是什么?人家毫发未损,畅行无阻,他心里装的那些强手,不过就是些发狠打架更凶一些地赖罢了。” 八叔顿了顿,说,“虽然他们只是虾蟹地赖,但要来寻仇,也是件挺麻烦的事。” 挨训的汉子忙道,“不会的,我院里院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至少天没人会发现,待要发现时,我们早就走远了,再者说了,里面的人都已经杀绝了,一个没漏,谁又知道是我们干的呢?。” 程老三发出一声冷哼,“就算知道,又能怎样?” 他冲那几个汉子挥了挥手,“好了,你们回去准备一下吧,再过两个时辰咱们就走。” 几个汉子如获重释,各舒了口气,退出屋去。 八叔思忖了一会,说,“这件事迟早会被人知道你做的,我只恐你下次回来,未必能得安稳得住。” 程老三大笑,道,“八叔,我在这里做了这么个天大的案子,哪里还能再回得来?扶风郡已经容不得我了,本来是要过陇山去略阳,可惜道路被封,我只能北去了。” 程老三翻眼瞧着八叔,“不知道八叔有没有兴致与我同去?” 八叔“哦”了一声,突然脸色一变,慌道,“老三你放心,你的行踪我绝不会透露给任何人,绝不会,我可发毒誓——” 程老三又是一笑,“八叔你想到哪里了?外姓人我信不过,自家的亲戚我能信不过吗?若是没有亲朋的帮助,我老三也就活不到今天了,我是觉得八叔你识文断字,又能想主意,给我做个谋士,给我把住分寸,不至于让我做出糊涂的事,这次做的这案子,就是太糊涂,太鲁莽了。” 八叔微微摇头,“老三啊,不是我不肯,你看你八叔,年纪大了,经不得颠沛奔波,这里又有一大堆家口要照应,真的离不开啊。” 程老三又略一思索,道,“这事若是日后真的被人知晓了,会不会来咱陈家村找麻烦呢?” 八叔一笑,道,“这个你尽管放心,这村里的人大都是咱亲戚,谁也不会卖谁,且不说外人根本就不敢来咱村上滋事,就算来了,这满村亲戚的,他们能寻谁的麻烦?就算官府来,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程老三点点头,“好,八叔,这里后面的事我就管不得了,我们这一路往北,路途险恶,沉重的东西带不得,只能带些随身的银两,这大部分财物我都留下,八叔,你的那份我已备好,剩下的,就托你分给村里的各家亲戚吧。” “老三啊,过去时常捎给村里的财物已够多了,各家也都感念着你的恩德,这次不同以往,你这走的是远路,还是多带一些银两好。” “八叔放心,我老三走到哪里都不缺银两,留下的财物就都一并分了吧,日后在别处有了根基,我还会送财物回来。” 这时,远处传来几声狗叫,随即便止了声音。 村野中,偶尔的狗叫是极常见的事,程老三当然也不以为意,就对八叔说,“八叔,这都大半夜了,您回去歇着吧,也别想着送我们,过两个时辰,我们自就去了,不要声张,财物都留在这屋,我们去了三天后您再分。” 八叔其实并不困,紧张中的他没有倦意,只是与程老三呆在一起久了,心里总觉得不踏实,离开这里是最佳的选择,只是老三一直未发话,他却也不敢自己提,现在得了老三的话,心下欢喜,面上总要表现出难舍之色,再唠叨着做些重复的嘱咐后,就放步出门了。 程老三还是很尊重这位八叔的,直把他送至二门,站在檐下,看着他手提灯笼佝偻着身子走出院门。 院门被手下合紧,过了一会,就又听得不远处几声狗叫,想是八叔已回到自己的家宅了。 程老三转眼瞧了瞧外院里栓的二十几匹马,那里正有三个手下在给马喂草料,就转回身,缓步向正房去。 两侧的厢房都亮着灯,窗上人影晃动,有人门里门外地来回进出,显得颇是忙碌,然而没有喧哗声,仿佛声音都沉没于寂夜之中。 这个院子是这个村里最大的院子,这个宅子也是这个村最大的宅子,他的祖宅也建在这里,记忆中只有一个巴掌大的小破院和一间低矮的土屋,如今再去寻它,已找不到任何痕迹,连曾在这片宅子的哪个地方,也没人能说得清,自从他开始往村子里送财物时起,这个院子就在不断扩,宅子也在不断的增,老宅早就拆净,这里尽是新屋,八叔是他最信任的人,家里的一切都是靠他经营的,可惜,本打算要以这座宅院养老至终的,如今恐怕只能让它慢慢荒废,或者,终究被人占去,那个占去的人也许就是八叔。 想到这里,程老三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他走进正屋,依旧坐到那盏灯下,他将一张图铺在灯下,图是用一张羊皮制的地图,画得很简略,他的手指点到了曹家镇,但图上没有陈家村,一条细钱是自曹家镇开始向上延的,他的手指就顺着这条线向上滑—— 这时候,他隐约听到有敲门声,敲的是大门。 会是谁?深更半夜的,八叔?准是他,这老家伙又有什么事要来唠叨? 程老三烦躁地将地图卷起揣进怀里,眼瞧着屋门,等着八叔。 突然,一声惨呼传来,紧接着有人嘶吼,却听不清吼些什么。 程老三立刻跳起,拔刀在手,迅速蹿到屋外—— 刚刚站立到滴水檐下,就见外院喂马的一个手下满身是血地冲进二门,反手将门扇闭合,背身用臂背顶住大门,大喊道,“官兵来了——” 院子里正也有几个手下,一起拥到门前,有帮顶门的,有合门栓的,还有一个抱来顶门杠顶在门上。 门被一遍遍猛烈撞击着,顶门杠在颤颤巍地抖。 忽地一亮,跟着就是马的嘶鸣和蹄掌乱踏声,外院已着起火来,火势凶猛。 有几梱燃着火的干草被扔过墙,落在院中,将院子里照得通亮。 两边厢房的人已都奔了出来,有背包袱持刀的,也有只持刀没背包袱的,火光的照映下,一个个都显得惊慌恐惧,他们把目光一齐投向了站在房檐下的程老三。 程老三也在慌,但他的慌没有透露在脸上,他只向身后一摆手,沉声道,“从后门走——” 得了这话,院里的人就一起向后涌去。 程老三算是最后一个走的,那个拼了命顶门报信的手下还没有死,但他知道自己离死已太近了,所以他大呼程老五快走,程老五就冲他拱了一下手,转身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二十五章 烈火刀光撒血雨(上)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却不是撞破的。 就在程老三向后院奔去的同时,一个人已攀上墙头,他看到了程老五的背影,但并不知道那个人就是程老三,如果他知道,他就不会先去打开门,而是直追过去,至少也会先射去一箭。 门打开了,他的五个兄弟就冲了进来。 “五哥,程老三呢?”第一个冲进来的兄弟问。 “跟我来——” 严柽已经调头向刚才他所看到的那个背影所去方向奔去。 他的身后,不知是谁发狠,拎进几捆燃烧的草,分别投进正屋和厢房里。 严柽几人追出村外时,身后火光已可映亮数里之外,严柽不禁回头向村子里瞧上一眼,却见村中那火腾起至半空,烈焰纷挠,如千万条火蛇向天空急窜。 再向前寻看程老三一众贼人,他们就在前方。 陈家村座落于山脚下,山临于它的北面和东面,程老三出村是往东面的山上去的,进入山中,还要过一段比较开阔的缓坡地,此时,程老三就横刀坐在缓坡的一块石头上,他的左右分散站立着十几个人,持刀以待。 火光映亮了村子周边的一切,当然,也将严柽和他的五个兄弟照得清晰可辨,他们背背弓箭,他们手持利刃,他们勇猛而义无反顾地追,但是,他们只有六个人,六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令程老三继续仓皇,当看清了对手时,程老三就不会再慌乱,就会稳稳地在那里等待。 “放箭——” 严柽并没有放缓追赶的脚步,眼见着对方人多,瞄着快够了射程,于是,他发出了号令。 几个人将刀别于腰间,取弓抽箭,箭搭弦上—— 他们的脚下没有丝毫迟滞,奔跑中,五枝羽箭齐射了出去—— 只有两个人中箭,一个是伤在腿上,入肉不深,并无大碍,另一个是插入腹中,好在那人的怀里揣着一包细软珠翠,箭卡在包里就没再深入。 还是离得稍远,箭矢的力量不足以造成杀伤。 几个人继续前奔,第二枝箭羽已扣在弦上。 虽然射来的第一波箭威胁不大,但也足以让程老三及他的左右心惊胆战,此时,距离又近了,几近百步,箭在弦上,正蓄势待发。 程老三抬起刀横在身前,左右已有人半俯下身,谁都没把握躲得过飞来的羽箭,至于用手中的刀去格,或许只有程老三有这个本事。 箭终是发了出来,在不足百步的距离。 五枝箭分别射向五个人,正中一枝是直向程老三飞来的。 程老三瞪圆了眼,死盯着前方,他搜寻着辨识着来箭,他要在那枝冲他来的羽箭飞到身前三尺时,挥刀格去,他已做好这个准备。 然而他的准备却白费了,因为他没有看到那枝箭枝,而箭已经射入了三尺之内了。 所幸他没有乱动,横在身前的刀也没有挥出,箭恰好钉在刀身上,不偏不依,不歪不斜,程老三的手臂一抖,刀身就重重地拍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程老三惊出一身透汗,不过,他的反应快过他的惊恐,他仍坐着没动,很从容的将刀又稳稳地横在身前,似乎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给他提供了一个显示技能的机会而已,一切其实皆在他掌控之中。 他的左右却没有他那么幸运,有四个人着了箭,其中两个伤得很重,已瘫倒在地。 严柽和他的五兄弟仍在继续前奔,左手擎弓,右手抽箭—— 程老三的左右开始骚动,他可能不惧怕刀枪,但却惧怕这未及抡刀搏一痛快就莫明其妙地或死或伤,只因瞧着程老三稳坐不动,他们才不至于乱到自寻掩身处躲避。 汗水不断地从程老三的额头上淌下来,他的心里比他的手下还紧张,他知道,擒贼先擒王,对方多的是冲着自己来,他更知道,他根本挡不住对方射来的箭。 他眼看着对方越跑越近,突然,他长吐了一口气,面色一松,禁不住喊了声,“到了——” 严柽的第三枝箭已经在手,已经扣在弦上,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旁侧的草丛、灌木和乱石后蹿出十数人,各举利刃向六人猛扑过来。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严柽有些措手不及,敌人近在咫尺,弓箭已用不上,也不及多想,甩手将弓箭砸向最先冲来的一人,阻了对方的来势,趁机抽刀在手。 刀在手时,对方的另一人已经将刀劈向了自己。 这个人是发着狠从两步外腾身跃起,双手攥刀,大吼着立劈而下,这种骇人的气势足以使他的对手先丧去一半胆气,不过,他面对的却是严柽,严柽最不屑的就是这种唬人的笨刀,所以,他只将身子轻轻一挪,就避开了刀锋,同时,他将手中的那柄锈迹斑斑的汉刀拄到了那人的腹下,然后,那人便狠狠地将自己的身体穿在刀上,刀虽已锈蚀,但刀头仍从那人的后背挺了出来。 严柽没做一丝停顿,立即撤身抽刀,此时,握刀的手却突然感到一轻,不用去看,严柽已知刀把与刀身已经断开,毕竟,是一把快要锈透的刀。 现在,他的手里只握刀把,而挨了弓箭抛砸的那人已近至身前,举刀来劈。 严柽甩手将刀把向那人面门丢砸过去,反手从箭壶中拔出两枝羽箭,就在对方斜头躲开刀把的同时,猛甩了出去。 两只羽箭,没有经过弓的助力,竟然实实地插在了那人的脸上,一枝钉在了额头,另一枝穿进眼窝,探入颅内。然面他的身子还没有倒下,手仍然擎着刀。 严柽并不迟疑,踏前一步劈手将那口刀夺在手中,然后,那人才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 两个人的倒下,只是在一眨眼间,随后而来人被惊得缓了一下步子。 严柽这时候才得到一丝喘息的间隙,他先用眼瞄向程老三,他最怕的是仇人趁机逃掉。 仇人并没有逃,仍稳坐在石头上,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他的左右却在奔跑,是向自己奔来,举着利刃,怪声吼叫着奔来。 仇人没逃,严柽放下一半心,他便去听身后。 身后是连连的劈杀声和惨呼声,他不能回头去看,但他知道,身后的兄弟一定是背对背围成一圈,他们是血缘的兄弟,天生就有这种默契。 对面的人又多了几个,相互吆喝着壮足胆气,立刻就开始进攻了。 严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将刀一挺,迎了上去—— 严柽的身后虽是呼喝连连,惨呼不断,但呼喝声和惨呼都发自对方,严柽的五个兄弟也同严柽一样,没有发声,他们只将手中的刀凶猛地劈砍出去,强压在每个人心中的复仇之火伴着他们挥出的每一刀爆发着,喷泄着,他们不需要喊喝声,他们只需要对方用血来偿还自己同族兄弟的命。 严柽的眼前忽地暗了下来,似有一座重叠的山向他压迫而来,山的沉重压得他几乎要窒息,但是他的脚并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迈去,尽管迈得步子很小,迈得很艰难,但他还是在不断的迈进,他用身体和手中刀抵抗着压来的山。 此时的严柽已听不任何声音,他看到的是黑暗中乱飞的寒光刺目的雪片,雪片尽都向他迎面扑来,他咬着牙顶着这些致命雪片,挥刀去砍,横刀去扫,顺刀去刺,刀过后,是飞溅的血雨,血雨扬在空中稍一滞留,就泼洒下来,淋在头上身上。 雪片在飞,血雨在撒,严柽的脚步在向前迈,渐渐地,他觉出迈出的脚步越来越轻松了,眼前也渐渐光亮起来,压在他面前的那座山竟然消融了,于是,他向前大步迈去,愈迈愈感轻松,然后,竟然可以跨步奔跑了。 眼前更加明亮,晃在前面的人已经稀疏得可以辨出他们的人数。 忽地,前面的人加速拉开了距离,有了距离,就看更清了,只五六个人,正仓皇而恐惧地狂奔—— 转眼间,他们已奔至程老三的身旁。 此时的程老三是站立着的,他的身子挺直,也许,用僵直来形容更恰当,他的目光里含着十分复杂的情绪,有吃惊,有恐惧,有愤怒也有怨恨,横在身前的刀身在微抖,但扎在地上的双腿却很坚实。 此时,距程老三只有不到三十步,严柽放缓了脚步,他盯着程老三,程老三也在死盯着他。 这将是最后决斗,胜负全在他们手中各持的刀上。 严柽在缓步迈进,还距二十步……十八步……十六步…… 突然,程老三一调头,飞奔而去,他仅剩的五六个手下也随着狂奔,不远处即是山林,几个人一头扎入林中,黑夜中苍山瞬间将其溶没。 刚刚所发生的这一幕,竟使严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怔了片刻,提步向前,待赶至程老三所坐的那块石头旁时,只看到程老三一众人没入山林的瞬间。 严柽待要去追,忽念及他身后的兄弟,急回过头去看。 五个人都在,分散着立在他的身后。 “大家没事吧?”严柽禁不住问了一声。 “没事。”一人回道。 然而,随着这声回答,其中两个却相继倒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55章 烈火刀光撒血雨(下) 严柽的脚没有迈过那块石头,石头并没有魔力牵住严柽的脚,牵住脚的是他的两个倒下去的兄弟。 六个人都是浑身的血,都有多多少少的伤,伤口在流血,自已的血和仇敌血都混叠在一起,倒下去的两个兄弟更是遍身伤口,血流不止,严柽颤抖着双手,已不知道该谁包扎,先包扎哪一处? 忽有马蹄疾驰的声音自远而近,严柽抬头看时,见自火光熊熊的方向,奔来一骑,其后紧随着一队手持火把的官兵,火把被在身后烈火的强映下,几乎显不出它的光亮。 马在步外停住,马上的人上下打量着严柽,道,“你是什么人?和谁厮杀?” 后面的官兵也已赶上来,散开合成一圈,将严柽六人围在当中。 严柽向马上的人一拱手,道,“在下是山野草民,因和贼人程老三有大仇,所以才有这番厮杀。” “程老三?”马上人一惊,举目向不远处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那些人瞧了瞧,“是那些人吗?程老三被你杀了吗?” 严柽摇头,“那些是程老三的手下,”回首一指,“程老三逃进山了,刚刚逃进去的。” 马上的人望向前面的高山,欲要催马,却又颇带些犹豫地勒住缰绳,回头又打量了一番严柽,目光在严柽的箭壶上一顿,说,“你叫严柽?” 严柽一愣,也打量一番马上的人,并不识得,“是,我是严柽,敢问军爷尊姓高名?” 马上人一笑,说,“可莫要抬高了我,我不过是在衙内听差做事的,我叫杜新。” “哦,杜军爷,军爷是怎地知道我这草民的姓名的?” 严树扫了一眼周围的官兵,忽地恍然,道,“军爷莫非是自陇关道来的?” 杜新也是一愣,答道,“是啊,正是从陇关道来。” 严柽急道,“敢问统兵的大人可是姓李?” 杜新道,“是啊,你怎知道?” 严柽喜道,“原来是李大哥来了,军爷可否领我去见李大哥。” 杜新一摇头,“现在不行,李卫督现在别处调派人马,只我这一路是来陈家村的。” “可是来捕拿程老三的?” “正是。” “程老三刚刚入山,行不太远,严柽愿引领诸位进山捕拿。” 杜新面现喜色,道,“这当然是好,只是”打量一番浑身是血的严柽,又瞧一眼躺在地上的两人,又现出一些难色。 严柽道,“我没有大碍,这血大都是贼人的,我身上至多划破些皮肉,只是我这两个兄弟伤势太重,他们三个也伤得不轻,不能随我进山,烦请军爷能留人照看他们一下。” “这个自然,陈家村就在近前,我安排人将他们送到村里医治。” 说罢,杜新即就跳下马,唤来几个兵士嘱咐如何安置。 “五哥,我们没事,我们也进山。”那三人尚能支撑的兄弟对严柽道。 严柽又仔细看了一遍他们身上的伤,拉过一人,对另两人摇摇头,“你们不能去,在这里照顾好他们,我不想再失去兄弟,老七他们的仇,你们都已经给报了,剩下的几个贼人,就留给官兵吧,程老三,留给我。” 此时杜新又唤来一名衙役,将马缰交付与他,道,“你骑这马,速去禀告李卫督,说我带人已自陈家村以东处进山,捕拿程老三去了,我这里有严壮士相助,请卫督放心。 那衙役应了声,翻身上马,杜新便从一兵士手里接过一只火把向后抡臂摇了摇,对严柽说,“严壮士,我们进山吧。” 严柽点着头,眼睛却看着骑上马的衙役,忽道,“烦劳这位兄弟告诉李大哥,就说我严柽今番就投他麾下了。” 那衙役已提缰奔出数步,听得严柽话,就回过头冲他摆了一下手,便纵缰而去了。 李特此时正在遥看陈家村的大火,何巨也在看。 从陇关道出来时,李特思虑再三,还是带下来了六十余人,由衙役与郡兵混编,他本打算率众人直扑曹家镇,行直半路,何巨向他说了一番话,令他改变了行进的方向。 何巨不善骑马,他的坐骑是李特从所有马匹中挑选的最温顺的,可这匹马却对这位乱拉缰绳,乱甩马鞭的文士很反感,几次欲要将他甩下背去,李特只好喊了一名善抚马的衙役与何巨并马而行,马缰由那名衙役牵着,何巨只需双手扳住马鞍,将身子固在马背上的即可,这样一来,便留给了何巨更多的思考时间,于是,他想了许多,想了多时,突然,他对那名牵马缰的衙役道,“快,追上卫督。” 赶上李特时,何巨已累得满头是汗,喘息连连,这倒不是因为他纵缰疾驰所累,只是为了不至自己从马背上摔下来,拼尽了全身的气力。 “到曹家镇还远,先生不必这般着急。”李特见何巨这副样子,就笑着说。 “曹曹家镇可以不去。”何巨抚着前胸道。 李特听了这话,略一思索,道,“嗯,曹家镇人多眼杂,不适合程老三这众多贼人藏身,想他们也不会藏身在曹家镇里,只是,不去曹家镇,这周边大小村镇数十个,我们该去哪里搜寻?” 何巨缓了几口气,道,“卫督所率不过六十余人,曹家镇周边广阔,村落数十处,分散搜寻,人马不足以用,只能倾力掷之一地。” “先生所言极是,只是掷之何地?” “陈家村。” “陈家村?陈家村在哪里?” “陈家村在曹家镇北约十里处,其村东c北皆依山,西南临河,沿河有大路直通曹家镇。” “先生认为程老三藏身在这个村子里?” “正是。” “先生是如何知晓的?” “巨不知,全凭揣测。” “先生是怎地揣知的?” “此事也是巨刚刚虑及,巨虽为外人,居曹家镇也有数年,所闻所识颇多,陈家村原为一困蔽之村,依山少地,物产甚贫,其后,村人忽然丰足,富甲于本地,陈氏二兄弟亦是在那时拥财势强霸曹家镇,其村人因何得富,传言甚多,无非是掘地得财c山中获宝之类,究竟何因至今为谜,巨刚才忽有所思,想陈家村骤富之时,正是程老三突起于本郡,兴风为害之日,两者许是巧合,但若再思,此两者颇有交错重叠,恐非巧合可解,譬如,数百里来奔,匿身于此而无人知晓,若无应者供其藏匿,何以如此?再如李攀所述,有陈氏从人陈癞狗窥探县衙,陈癞狗亦是陈家村人,若非陈癞狗将衙府事透露于程老三,程老三何以有时间当夜雇凶设伏?另外,拦截李攀者,云暂住于东石沟村,此村距陈家村只二三里路,倾时即到,所以,清晨设伏才可得逞,综此上种种可断,程老三必与陈家村有极深的瓜葛,因而我料,程老三也必藏匿于陈家村。” 李特听罢,微怔片刻,道,“既是如此,我们就直扑陈家村。” 何巨轻轻摇头,“程老三仍绿林大贼,必奸滑多疑,不可能匿于村内,只能匿于附近,陈家村北c东及东南皆山,北山高险,向无人迹,也无路可窜,贼必不在此,东南山缓,乏林木,多山石,且临大路,不宜藏身,除此二者,只有东山可以藏匿,且东山有一小径,蜿蜒绕北,可达通往安定郡之路,故我断之,程老三应藏匿于东山之中。” “请教先生,这东山山势如何?” “巨也只路过时远观此山,其山广而高大,林木繁密,人藏其中,极难发现,我区区六十余人,恐不能巡其一角,况整座高山,抵达时,应征一当地人做向导,遣兵卡于要处,只防贼人逃脱便是,若要全山搜寻,非等李攀不可。” 李特点头,略一沉,道,“东山小径是程老三向北窜逃的要路,可先遣夕斌率一队速去卡在此处,我大队临到陈家村时再行分派,先生看这样安排怎样?” 何巨道,“甚好,另外还要遣人于道中迎候李攀等众。” “嗯,先生慢行,我这就前去安排。” 李特策马追向前队去了。 何巨总算松了口气,伸手去扯了一下马缰,那马腾了一下前蹄,将何巨晃得几乎要摔落下地,旁边的衙役忙将缰绳挽住,那马才安静下来。 衙役冲何巨一笑,道,“何先生您一说话,咱卫督就依从了,可这马却不依从您,您要时时小心了。” 何巨也笑,“制它不得,制它不得啊。” 衙役道,“先生您刚才说的,咱也大抵听懂了一些,可这总是先生您的揣测,揣测的东西总觉得心里没底,没把握,这没啥把握事做起来,能成吗?” 何巨捻须道,“这世间行事,不能求其十全,若待到有十分把握时,就已经晚了,机会尽已丧失,所以,古之能成大事者,大抵是靠三分谋策,二分运气,五分胆魄,胆魄最为关键,缺了这五分的胆魄,任你有不世之才,绝古之策,换天之能也都是枉然,连那二分的运气也被白白费掉,我观卫督其人,用人而不疑,果决而胆魄壮,仍是成大事之人啊。”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56章 愁云涧力毙悍贼(上) 半个时辰之后,李特的队伍已行至距陈家村三里之处,在这里他们征得了一名向导。 在这深更半夜里本是寻不到人迹的,恰有一农人因怕地里熟透的果子被人偷去,就熬夜守在果园里,被兵士寻到,许以重酬征为了向导。 向导见面前的都是官差,打听的是陈家村的事,觉出陈家村恐是要有麻烦,脸上就透出些愉悦的神色,他指着前侧方道,“咱村就在那里,瞧那边,那座山叫枫林山,山下面就是陈家村,现在天黑,啥都看不见,咱村和陈家村还是挺近的,这陈家村靠着山,耕地少,人也穷,咱村靠着河,地多,也肥,产出多,本来咱还是瞧不起那个村子的,可是人家那个村就是邪乎,不晓得撞上什么运了,不种地,不经商的,突然就富得流油,这不,咱这边的地被他们村买去了不少,很多人都成了他们村的雇工了,哎,老天不公啊,咱这劳累干活的还得接着劳累,人家怎就那么好运,福气愣是从天下往下砸。” 向导发过一阵牢骚后,就将陈家村附近的地势向李特细细地说了。 听完向导的讲述,李特的眉头凝起,抬眼望着前方巍巍高山,对何巨道,“先生,这里的山势高大连绵,贼人藏身于此,以我区区几十人,恐怕是寻也寻不到,守也守不住啊。” 何巨捻须思索了片刻,问向导,“自陈家村到北去安定郡的大路,是否只有这一条穿山小路?” 向导道,“是啊,是啊,要想去安定郡,有只能走这条小路,这条路不好走啊,弯弯扭扭的全是在山里转,能转出百十里路去,待出了龙门峡口,才算是到了去安定郡的大路。” 向导又偷瞅了几眼李特和何巨脸色,笑了笑说,“我刚才就猜着官爷们是来捕拿贼人的,果然就是,是陈家村里出了贼人了吧?” 何巨一怔,便冲向导微微一笑,并不搭言。 向导似领会了意思,继续说,“贼人就藏在枫林山上,是不是?” 何巨仍是一笑。 向导又问,“山太大,官差又少,拿贼太难了是不是?” 向导的话把李特的注意力也吸引过来,何巨还是冲向导一笑。 向导一拍手,道,“我听官爷们的意思,贼人是想逃到安定郡是不是?哎——官爷不必发愁,只要这贼人想往安定逃,就非得走那条曲里歪拐的小路不可,若要从枫林山上下到那条小路上也不容易,要经过断魂崖c狼崽子谷c愁云涧这几处险地,官爷们只要在这几个地方拣上一处守着,肯定就能拿住贼人。” 李特一把抓住向导的手腕,道,“兄弟,你一定是老天安排在这里专等着我们的,若是果如你言,我当以重金酬谢。” 何巨的脸色也转而一松,问向导,“你觉得这几处险地,哪一个适于设伏拿贼?” “肯定就是愁云涧了,别的地方虽然险,但要拼命逃也能趟出条路来逃,唯有这愁云涧,只有一进口和一出口,两侧都是高高的岩壁,只要把两头一堵,天大的本事也出不来,保证是一拿一个准儿。” 何巨冲李特一拱手,道,“恭喜卫督得此良人,使我等拔云见日,如今,夕斌先已卡在要途,卫督可率众设伏于愁云涧,以待贼至,另外,再别遣一队,进至陈家村监视村内动静,此举是防那贼人逆常理而行险,藏身于村中,若李攀未至,此队只可坠其后,查其动向,驱其窜逃,不可与之纠缠。” 李特道,“好,就依先生言,我遣杜新率队去陈家村,余下的人都随我去愁云涧设伏。” 于是,杜新领了一支小队和李特分道而行。 李特等众在向导的带引下,尽走捷径,先抵枫林山,正往愁云涧行进时,忽觉天色有些发红,正感奇怪间,有兵士喊道,“快看,那边,起火了。” 众人都纷纷望去。 “那里是陈家村啊,哎哟——这火可不小哟。”向导的语气中略带着些幸灾乐祸。 李特瞧着那村中的火势,对何巨道,“先生,我估算着杜新这个时候正好已赶到了陈家村,莫非贼人的确胆大包天藏匿于村中,杜新已和贼人交上手了?这火是杜新故意放的,是向我们报信?” 何巨捻须略思,道,“杜新,其人如何?” “稳重谨慎,办事精细。” “既如此,杜新必不会贸然与贼人纠缠,火并非杜新所放,应是村中别有变故,然无论如何,贼必走此径,卫督尽可速至愁云涧设伏,我恐此火惊贼,促其速逃。” 李特闻言,急向后招手,道,“大家跟上,快速行进——” 严柽突然发觉,杜新对于追捕程老三并不迫切,他似乎更在意制造捕贼的声势,比如他令所有兵士和衙役都人举两支火把,并且让每个人时时呼喝出“程老三休逃”之类的毫无用处的声音,而且他们的脚步也行得很缓,仿佛是拖着石磙。 严柽已经走在这些人前方三十余步的地方,他不知道究竟是停下来等,还是继续向前。 跟他一起来的是他的同族十三弟,严柽只喊他为十三,这时候,十三正咬牙,借着山下的火光,透过山林枝干,搜寻着程老三的踪迹。 他庆幸着此时的季节,是季节帮了他,山上的树叶大都掉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灌木长草也枯败得十分稀疏,这种情况下,搜寻在山中奔逃的人还是颇为方便的,所以,十三就发现了程老三的踪影,很小,很远,但移动得很快。 “瞧,五哥,程老三在那儿,”十三回头见严柽正瞧着落在后面的杜新,就说,“五哥,就别管他们了,官府的人都是些贪生怕死的家伙,根本就指望不上他们,还是咱们自己去追吧。” 严柽颇是忿闷地吐了一口气,甩脸去看十三所指方向,将刀一提,说,“走,不管他们了。” 程老三本应跑得很快,他最擅长的就是夺路而逃,只要跑起来,就很少有人能追得上他,以他的脚力,早就应该把严柽等人甩得无影无踪,只是,他的身后还跟着五个人,五个人的身上都有深浅不一的伤,伤势最重的,跑五六步,就要蜷下身,捂住受伤的腹部大口喘息一会,程老三没有弃他们而去,他虽是绿林里的悍贼,但能够拢络到这一帮愿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手下,靠的不是凶残和武力,而是义气,所以,他不会抛下这些人独自逃走,所以,严柽也就成了他无论如何也甩不掉的影子。 “大哥,这几个疯子究竟是不是官府的人啊?”他的其中一个手下声带绝望地喊。 “肯定是,没看到官兵随后就跟上来了吗?”没待程老三说话,另一人已先答了。 问的人摇摇头,一脸的不解,道,“可是,咱兄弟们闹荡了这么多年,和官府交手也有上百次了,哪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官人?和疯子一样,其实就是疯子,那么几个人,就敢和咱这么多人硬拼,愣是砍不倒他们,反而把兄弟们都折进去了。” 程老三向身后望了一眼,隐约中,可以看到两个极小的身影正快速移动,而官兵的火把早被隔在山梁那边看不到了,只能听到时时传来的吆喝声。 “他们不是官府的人,”程老三说,“我敢肯定,他们是来寻仇的,只有复仇的人才会这么疯狂,这么拼命,我猜老魁杀的那三个人一定是他们的兄弟,去的时候我就告戒过他,不要节外生枝,可他偏偏不听,所以也就把祸事给惹来了,老魁呢?” “魁哥没跟来,看来是刚才厮杀时着了刀,没爬起来。”一人应道。 程老三摇摇头,又看一眼身后,道,“有人寻仇倒也罢了,可官兵怎地会随后就到了呢?” “是寻仇人报的官。”有人道。 “不能,时间对不上,跑去县衙再跑过来,这么短的时间,官兵来不了。” “难道我们的行踪已经被官府知道了?” 程老三不愿再推想下去,他瞧了瞧前方,道,“前面就是狼崽子谷,再往前,过了愁云涧,就好办了,兄弟们再加点力气,官兵不甚可怕,早晚能甩了他们,现在就已经看不到他们的影子了,只是这俩寻仇的不好对付,我寻思着,等咱到了愁云涧,设个伏,结果那两个人。” 愁云涧,的确是一个设伏的好地方,严柽在闯进涧谷里时,就马上产生了这个念头。 涧谷幽黑,连月光都照不进来,在这里,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根本看不到脚底下踩的是什么,只能摸索着往前走,而想从黑暗中寻到程老三的踪迹,就更不可能了。 “五哥,这里什么都看不见,咱往哪走?”十三在身后焦急地说。 严柽止住了步,他的确无法确定,自己迈出的下一步是会踩在石块上,还是一条蛇的尾巴上? 他迟疑了一会,咬了咬牙,说,“程老三能走得,咱为啥走不得?” “也许,他熟悉这里的路,闭着眼也能过去,可咱从来没到过这里。”十三说。 严柽稳了稳心神,忽地,他听到有一种很细小的声音,再细听,竟是流水的声音。 既然是愁云涧,自然是有水的,只是近来无雨,涧底几乎干涸,不过,尚有一趟细流,细得像一缕游丝,从涧底下的乱石缝下穿过。 “这里有水,”严柽俯下身,聆听着水流的方向,水是自来路流向前方的。 “随着水流走。”严柽边听着水声,边将刀向前伸出,试探着前面的路。 刀时时碰在石块上,发出的金石相磕的脆响,响声在幽黑涧谷里更显得是那样的响亮。 “五哥,这里这么黑,程老三会不会向咱们下暗手?”十三又说。 严柽愣了一下,这也正是他所担心的,可是,他若不坚定向前,程老三必然会逃脱掉。 于是他半是为十三壮胆,半是推测道,“后面的官兵马上就追来了,程老三如今像一条丧家犬,只顾逃命,哪里会蹲在这里耽搁时间。” 话音刚落,就听黑暗中传来一声冷哼。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57章 愁云涧力毙悍贼(下) 严柽心头一紧,急忙横刀护身。 就在这时,眼前忽地一亮,接着周围越来越明亮,忙抬头观瞧,见两侧岩壁之上,纷纷举起数十只火把,将整个涧谷照得通彻明亮。 程老三就俯在距严柽三四步远的地方,他也在抬头看两侧的岩壁,现于他脸上的惊讶显然要远大于严柽。 严柽倒吸一口气,暗叫“好险”,不由地退后了半步,再看左右,程老三的五个手下也正俯身在他的两侧不远处,也同样被突现的火把惊得目瞪口呆。 这时候,听得岩壁之上有人高声喊,“程老三,你已被官兵包围了,还不弃械伏法?” 严柽的目光在火把丛中搜寻着,看到的只是一张张兵士和衙役的脸,他大声呼道,“陇关道的李大哥可在上面?” 一个声音应道,“李卫督正在此处。” 严柽道,“李大哥,严柽今番来投你了,请大哥将此贼留下与我,我当手刃此贼。” 突然,一阵笑声传来,发出笑声的竟然是程老三。 程老三从刚才惊讶,转成恐惧,继而由恐惧转为冷静。 冷静下来的程老三瞧着对面的严柽发出怪异的笑,笑过之后,说,“我程老三今番算是毁在了你这个不顾绿林道义的小人手里了。” 严柽怒道,“程老三,我怎地不顾绿林道义了?” 程老三仰脸瞧向岩壁之上,道,“勾结官府,出卖绿林人,不是不顾道义是什么?” 严柽也发出一声冷笑,道,“凭白无故杀了我恩人,还害了我的三个兄弟,你道义又在哪里?替恩人和兄弟报仇,哪里有违绿林的道义?” 程老三道声“好”,把刀一横,“既然你说不违绿林道义,那好,你我的仇怨就以绿林的方式解决,休要让官府插手。” 严柽将刀一挺,“这是自然。” 程老三诡异地一笑,瞅着旁边有一块较宽绰的地方,就纵身跃了过去,待站住身形,端刀回身时,严柽也已纵至近前,两人再不搭言,锋刃相向,直击得火星四溅;身形蹿纵,却带得风卷残叶,端的是一场生死之搏,舍命拼杀。 严柽手里的刀已是他更换的第三把,第一把是所谓的汉刀,只触敌一合,就折断了,第二把刀是从对手手中夺下来的,在那场没头没脑的血腥厮杀中,那把刀已卷了刃,不能再用,手中的这把,是十三从那些死伤者里挑出来的,这是唯一一把刃口未缺损的刀,只是刀身稍短还略窄,重量偏轻,许是持刀者为了携带方便,利于藏于宽袖长衣里,所以才制成这样。 严柽显然并不适应这把刀,刀在他手中舞动起来,犹似甩动轻飘的绸布,很不合手。 李特正站在岩壁上俯看着这场拼斗,看了多时,他对身旁的毛旦说,“毛旦,你看这位严壮的武艺如何?” 毛旦咂了咂舌,道,“武艺没说的,真的是好,我看他的手脚还有那个身形都比程老三快得多,可是呢,总觉得差些什么,就是拿不下程老三。” 李特点点头,道,“他的武艺虽好,但看得出是缺了些历练的,每逢关键之处就不知道该如何处置,频频丧失良机,程老三久历恶战,经验比他多,极善于化解险急,所以两人才一时难分上下,不过,若是这严壮士有天资c善解疑的话,待斗得时间久了,自然会悟出破敌的法子,另外,他的刀好像不太趁手,弄不好,会在这上面吃亏。” 正说间,岩壁下的激斗就有了突变,严树连纵三次,躲过了程老三疾速劈来的三刀,情急之下,一眼瞥见地下躺着一段丈余长的枯木,随手抄起向程老三戳去,枯木多枝叉,程老三抵挡不住,疾步向后退去,两人间便隔开了两三丈的距离。 严柽的刀呢? 刀已经折断。在严柽发着狠斜砍去的一刀快要及至程老三的身子时,程老三突然用刀背反撩,窄片刀撞在厚刀背上,炸出了一团火花,随之,刀身分就成了两段,然后,程老三趁势疾出三刀,险些得手。 李特向毛旦一伸手,“刀——” 毛旦将手里的刀递与李特,李特觉出手里的刀不对,低头瞧了一眼,说,“我的刀。” “大哥,那可是口宝刀啊。” “拿来——” 刀在毛旦身上背着,背刀的活本是杜新的,但杜新被分派到别处,刀就由毛旦背负。 毛旦很不情愿地将刀解下,递与李特。 李特持刀正要向岩下喊话,何巨却伸手拦住,“卫督且慢,授刀一事可交与毛旦。” “为什么?”李特不解。 何巨不答,只微微一笑。 李特知有用意,就将刀交与毛旦。 毛旦持刀凑近岩壁边,冲喊严柽喊了声“严壮士接刀——”便甩手投去。 严柽听得声音,恐程老三来袭扰,急将枯木向程老三投去,程老三被迫又退数步,再抬头时,便看到严柽手里已持了一柄刀。 刀带着刀鞘,鞘很简朴,拉刀抽出不及一半时,已觉得寒光刺目,凉气逼人了。 “这是李卫督心爱的宝刀,严壮士可用它降贼。” 话声来自岩壁之上。 此时刀已出鞘,半空划出一个雪亮的半弧,刀身微颤,发出嗡嗡的阵响,连数丈外的程老三都能听得到。 严柽冲岩壁上一拱手,“谢李大哥——” 程老三的脸已变成死灰色,双眼里充满了绝望,这时候,他竟然笑了,还是那种诡异的笑。 “好刀啊——”程老三瞧了瞧刀,又看了看严柽,道,“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姓名吗?” “严柽——”严柽回答得很简单。 程老三点点头,“好啊,严柽,程老三,严柽”程老三怪异地嘟囔着这两个名子,像是在回味着什么。 “程老三你先答我一问,你与陈家村有何渊源?”声音是从岩壁之上传下来的,发问的是何巨。 程老三当然不知道是谁在发问,他“哈哈”大笑几声,指着壁上道,“你们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包括我的命。” 说罢,程老三舞刀向严柽扑来,严柽摆刀相迎。 再次交手,形势已经大变,严柽的刀不仅用得顺畅,而且,他显然在刚才的打斗中有顿悟,更有收获,严柽的刀逼得越来越紧,留给程老三的机会越来越少。 突然一声惨呼,众人瞪大眼看时,见程老三仍直立在严柽面前,可那条握刀的手臂不知飞去了哪里,血自他断臂处喷射而出,他想用另一只手去捂截断处,却根本堵不住血的喷射,其状态十分惨然恐怖。 严柽停住了刀,刀尖仍冲着程老三,他没有趁势将刀刺过去,他在犹豫,一个伤到没有力量再战的对手,是否值得他再去补刀?再者,是否应该将他留给官府,由国法制裁? 他正犹豫间,程老三突然迅猛地扑来,便觉得手上一沉,那口刀已穿在程老三的身体里,程老三再进步一顶,刀已快要没至护手,而程老三靠得严柽更近了。 严柽看到程老三在笑,仍是那种诡异的笑,他张口说话了,声音很微,“程老三终于走到头了,你就是老天派下来收我的克星,很好,严柽,我其实想谢谢你,你可知老三活得并不快活,很累,很累啊” “你你为什么会藏在陈家村?”严柽这一问,既有替岩壁上人问的意思,也是想解自己心头的疑问。 “你也想知道?”程老三问。 “想——” “好,好,我”程老三粗喘了几口,道,“告诉你,我我他娘的就是陈家村的人,老子姓陈陈,就叫陈老三,出来闯荡时,不知是哪个嘴歪,偏喊我是程老三,就这么,叫开了,他娘的改改不了程老三陈老三” 程老三的嘴角挂着笑,身子渐渐地软下去,然后,就躺在地上。 “大哥——”随着几声呼喊,程老三的五个手下疾扑过来。 严柽急抽刀退后,靠近岩壁。 这时,十三也急挺刀护在严柽身侧。 十三道,“五哥,兄弟们的仇已经报了,这几个怎么办?” 严柽瞟了这几个伏尸大哭的人,摇了摇头,从身上撕下一块布,将手中的刀擦净,还刀入鞘,一抬头,却发现岩壁上的火把渐渐地稀少,岩上的人正在撤去。 严柽忙举起刀,冲岩壁上喊,“李大哥,刀已用完,这就还与大哥。” 岩壁上的火把更少了,最后,有一枝火把被投到涧谷里,火光仅能映照涧谷底的几个。 这时,岩壁上传来声音,“严壮士,这把刀李卫督已赠与壮士,望壮士能持此刀建功立业,报效朝庭。” 严柽一时激动得语塞,眼望着岩壁上已看不到一丝光亮,才大喊道,“谢李大哥赠刀,谢李大哥,严柽愿此生追随大哥左右,李大哥——” 岩壁上再无声音传来。 严柽大感奇怪,使劲扬头向上眺看,十三迷茫道,“他们走了?为啥走了?” 正猜疑间,忽然,前方的涧谷口光亮耀眼,细看时,见无数火把正自谷口涌入,持火把的有衙役也有官兵。 十三道,“嗨——,他们绕了个圈,进来了。” 严柽却在摇头,说,“不是他们。” 严柽的判断是有理由的,涌进来的衙役官兵一手持火把,一手挺刀矛,如临大敌般紧张,见着涧谷里的人,立刻就摆起了各种奇怪的架式,那架式看不出是打算逃走,还是要向前来拼斗,几个被推在最前面的衙役,摇晃着刀高喊着,“放下刀,别动,都别动——” 中间有一个人显然是领队的小吏,由四五个衙役护在中心,便挺直了胸,由怀中掏出一圈纸,展开,在火光的映射下,从纸的背面依稀可以看出,纸上画的是一个人的头像,那小吏瞧了一眼纸上的头像,又挨个瞧了涧谷里的这几个人,眉头便拧成了疙瘩,许是画像画得太拙劣,影响了他的判别,就使劲转了转眼珠,忽大声道,“程老三,终于堵到你了,你过来。” 对面没有人吱声,小吏有些尴尬,大叫道,“程老三,有种就站出来——” “他起不来了。”答话的是严柽,他的手指指向了躺在地上,被五个人围住的程老三。 小吏一愣,这才瞧见地上还有一具死尸。 “那是程老三?”小吏问。 “是程老三。”严柽回答。 “死了吗?” “死了。” “谁杀的?” “我。” “你是谁?为什么杀程老三?” “程老三是我的仇人。” “真的是程老三?” 小吏掂起脚伸长脖子看程才三,却因离得稍远又被一圈人隔着,看不到脸,欲要上前查验,却又不敢,就把图塞给身旁的一名衙役,道,“去,验一下。” 那衙役只应声,却不挪脚,小吏又去踹另两个,道,“你们俩,跟他一起去。” 三个衙役摇着刀哆嗦着往前挪着步子,挨近程老三的尸体时,见围在一旁的五人凶恶,其中一个就大呼道,“放下刀,不要动,看到后面没有,你们一动,他们就一起上来,乱刀剁了你们。” 五个人本就不想动,他们甚至连看这三个衙役一眼都不肯,他们只默默地盯着程老三的尸体,目不转睛地盯着。 拿图的衙役瞅见了个空隙,忙把图展开,对着尸身的脸反复看了几遍,猛地一合图,转身向小吏跑去,边跑边喊,“是程老三,是程老三。” 小吏此时却显得颇是沉稳,待那名衙役跑至近前,问道,“你确定,是程老三?” “没错,就是他。”衙役道。 小吏的嘴唇微微哆嗦了一下,一把将那衙役揽过来,道,“快回去,骑上马回去,直接去见县令大人,把这里的捷讯报给他,就说,程老三贼众已悉数捉拿,程老三毙于当场,去,快去。” 那衙役应着就往外跑,小吏在后又急踹一脚,道,“快点啊——”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58章 庆功宴兄弟情谊(上) 李特这是第二次登上汧县的这座最大的酒楼了,上一次是傍晚来的,一起吃饭的是李攀和汧县的主薄以及贼捕一众小吏,那一次的确是吃饭,因为揣着心事,李特和李攀的酒没喝几杯,所要的几坛子酒都是被那一众小吏饮尽的。 这一次,却完全不同于上一次,这一次是庆功宴,县令c县丞以及县尉等一众县府高官并城内豪绅悉数到场,宴席是县令亲自主持,看得出,他极至兴奋,时时走入场中领酒劝酒,酒至酣畅时,压抑不住地就手舞足蹈起来,此时,整个酒楼就沸腾起眯,人们都跟着唱跳呼吼,几乎要把楼板踩塌,把楼顶震飞。 李特和李攀同席而坐,这一次他们都不揣心事,酒也终于放开了量,饮下数杯,便序起年齿,李特长李攀两岁,李攀便称李特为兄,李特呼李攀为弟,于是畅怀又饮,情义由此更深一层。 那李攀也是饮酒的豪客,与李特饮得旗鼓相当,不一时,两人就饮空一坛酒,便唤人再搬来一坛。 乘着酒意,李攀一把抓住李特的手腕,道,“兄长,场面上的虚话弟就不说了,弟清楚得很,这次是兄长有意让功于我们,兄弟心里虽是明白,但是这份天大功劳又不能尽都推给兄长,还乞望兄长能解得兄弟的苦衷。” 李特笑道,“你我是兄弟的情义,除此之外的都是虚物,何必计较谁多谁少?况且,率队围剿,指挥调度,确实是兄弟你亲历亲为,也确实是汧县贼捕率人捕拿的程老三贼众,这些都是众人所见,功不可没。” 李攀摇摇头,“兄长一番心意,兄弟明白,也就不再多说了,只是,我不明白兄长是怎样算出程老三就藏匿于本地,还算出是藏身在陈家村?还请兄长相告知。” 李特大笑,“我哪里会算啊,这会算的人今天没来,他好清静,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 “那人是谁?” “他叫何巨,是一位极有学识的先生,因往长安投友不遇,不幸流落,后在曹家镇落脚,做些替人书写的活计。” “只恨不能得见。”李攀面现惋惜之色。 “当有相见之时的。”李特笑道。 “不知这位何先生又是如何算得的?难道真的是掐指算出的?” “当然不是,何先生机谋深广,他是将我等都不在意大小事情联系起来,一步步推测出来的,特别是你与严柽交手一节,其中所得线索甚多,当中剥茧丝抽极是繁杂,其中有些枝节我也不明白,所以也难以细细解给你听,待你和何先生相见时,由他说给你听,其实我对兄弟你也是佩服得很紧,那晚,我遣人迎在曹家镇前的大路上,是要引兄弟的人马直去陈家村,在愁云涧时,本以为兄弟会自陈家村方向寻来,不想却是自山侧捷径直达愁云涧,可见兄弟你谋划周全,能料先机。” 李攀大笑,道,“兄长夸得过了,我哪里来得谋划?我是误打误撞,撞了个好运罢了,那一晚,远远地就看到陈家村方向着起了火,就催促人马快行,正撞见一名衙役骑马在一个路口处来回兜圈,我前去一问才知,那是兄长你的人,是领了杜新的令寻你报信,不想路途不熟,跑迷了道,正不知往哪里去,从他口中我得知程老三已自陈家村东蹿入山中,而这名衙役是要去愁云涧报信,我猜测这愁云涧是必是拦截贼众的一处要路,就问队中谁识得愁云涧,有七八个人都说识得,我所带的尽是汧县的衙役兵士,其中有不少当地人,他们自是知道去愁去涧的路,贼捕就是其中一个,他说愁云涧是自枫林山外逃的必经之路,自告奋勇要去,我虑兄长所带人少,就拔了一队人给他,本要他去愁云涧协助兄长,结果去到那里时,兄长已带人后撤了,他便生生地拣了个头功。” 李特道,“我听杜新说,他留下两个人处置被严柽几兄弟砍杀的贼人,他们还未点清人数,你就带队到了。” 李攀道,“是啊,当我知道程老三已逃入山中,杜新所带的人又少,恐贼人趁机脱走,就一路不停歇地赶来,到了村旁,便看到躺了一地的贼人,总计有十九人,其中八个已死透了,六个重伤,这六个重伤中,有五个在带回的途中也死掉了,另外那五个也伤得不轻,却也一时掉不得性命,加上那边愁云涧里抓的五个,共计捕得十一个贼人。” 此时,李特却长叹了口气,道,“其实——,兄弟啊,这份大功既不你的,也不是我的,而是严柽的,实实地就是他的,只是,这功却不能给他,一是他本人不愿,他寻程老三厮杀,是报私仇,行的是绿林的规矩,若是以此请功,有违绿林道义,为世人不齿;其二,是为了官家的威严,国家的法度,程老三只能由官家正法,不能为严柽所杀。” 李攀也跟着叹息,抬眼向下手酒桌上寻去,只见到了夕斌c毛旦c杜新以及几名随李特同来的郡兵统领,却不见严柽。 李特知李攀是寻严柽,内心中颇生出些愧疚来,就说,“严柽没来,他的两个兄弟在和贼人厮杀时,受了重伤,能不能挺过来还未可知,我已寻了本县名医为他们治伤,严柽定要陪护,就没有同来。” 李攀点点头,“严柽是位少年英雄,将来必有大做为。” 李特不太自在地笑了笑,“他本是要投你处的,因为同是姓李,把我错当做了你来投,结果闹了场误会,我已为他和他的兄弟在汧县城里寻下几间客栈,以便他能在此料照受伤的兄弟,估摸要住上十天半月甚至更长,我却不能在此停留,明日就启程回略阳,严柽既然本是要投你的,正好就此留下,待他兄弟伤势痊愈后,径去扶风郡衙寻你便可。” 李攀面容一扳,道,“恕弟不恭,可要直言兄长的这番话说得不对了,你我既为兄弟,严柽投我与投你又有什么区别呢?严柽是可塑之才,兄是当世英雄,他投兄处,将来必能大展其才,弟庸碌之辈,投我犹如明珠暗投,埋没其光,岂不是误了这少年的前程?” 李特笑道,“兄弟太谦逊了,我看兄弟豪气冲天,也是世之英杰,绝不是庸碌之辈,怎能说是明珠暗投呢?” 李攀摇摇头,道,“兄有所不知,弟虽身在曹衙,却并不得重用,只因我家在本族中颇有威望,本族在扶风郡内又枝繁叶茂,所以就给我按了个吏职,看似善待重视于我,实则是管束我整个族众,平时多是空闲无事,这次因为朝庭压得紧,人手不足,才将我这久闲的人分派出来,此事过后,弟依然是久闲无事之人,严柽若投我,岂不是白白埋没了他?” 李特大感诧异,道,“以兄弟的才能,有这身了得的本事,郡府怎会旁置不用呢?” 李攀叹息道,“如今之世,看似海内清明,安居太平,实则是内政腐败,朽干烂根,这等形势,又往往是小人得势之时,弟总觉得,眼下的太平总是不平,似有暗流涌动,有朝一日,必定会涛起浪翻的。” 李特的脸色随之一变,道,“兄弟有这般洞察,我所不及,不过这些话不宜在这里说,待有机会时,再细说此事。” 李攀知是酒后失口,一笑道,“好,反正我也是闲着无事,待寻个由头去略阳公干,再去会兄长。” “好啊,”李特笑道,“到家里,我设家宴,你我畅饮畅谈,可以无拘无束。” 两人大笑,又连尽数杯。 忽地,有两人来到桌前,李特看时,却是县丞陪着一个衣着富丽的中年人。 县丞见李特困惑,忙介绍道,“李卫督,这位是本城第一富绅齐世成,齐先生,他听闻卫督是氐人,就央我为其引见,他也是氐人,想来你们定能多亲多近。” 李特忙向齐世成拱手,互道了幸会,见李攀在旁,齐世成也拱手揖了一礼。 县丞见两人已搭上话,自己的事已了,就笑了几声径自去了。 齐世成打量着李特,道,“久闻卫督仍英雄人物,今日得见,果如所传。” 李特道,“特不过是一郡衙小吏,何来的英雄?是人们以讹传讹,浮夸罢了。” 齐世成摇头,“不,不,眼见者为实,我不会看错的,见着了卫督,我也就知令弟李痒是如何人物了。” “哦?舍弟齐先生也有所耳闻?” “当然,当然,令弟好生的威武,怎能不知?这可是我家堂弟亲口对我说的。” “哦?莫非令堂弟见过舍弟?” “自是见过,而且——”齐世成抚了抚胡须,微微一笑,道,“领教过令弟的本事,其神勇的确可称当世之冠。” 李特眉头一皱,问,“令弟是谁?” 齐世成又是一笑,“无名之辈而已,不提也罢,君是氐人,我也是氐人,氐人当相帮相助,万不可刀兵相见,君以为如何?” 李特略一沉吟,道,“只要不违道义,当是如此。” “好,好,”齐世成笑道,“卫督且记下今日所言,他日可要践行啊。” 李特没有应答,只疑惑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59章 庆功宴兄弟情谊(下) 齐世成是一个约有四五十岁年纪的人,身形宽大,不能说他魁梧,只能说他肥胖,尤是他的脸,眼睛几乎胖成了一条缝,乍看去,总觉得像是眯着眼笑,而他又的确总翘着两个嘴角在笑。 从他的长相和装束上看,如果没人揭他的底,谁都不会把他和氐人联系在一起。若说,他有特别之处,大概就是下额的一大把胡须了,当然这种特别并不是氐人的特征,仅仅只是特别而已。 齐世成见李特只打量自己不答话,就道,“天下氐人是一家,你我相遇,即是兄弟相遇,我见了家人兄弟就好直话直说,口无遮拦,但说的话都是为兄弟好,绝无恶意,兄弟可莫要有疑心啊。” 李特一笑,道,“哪里,哪里,仁兄之言句句至理,李特受教非浅。” 齐世成摆了摆手,“兄弟这是客套话,不实啊,没关系,来日方长,时日久了,你我之心自会相知,齐某不好文不好武,只好商贾经营,东至洛阳,西达天水,大到皇都,小到县镇,多少都有些不成气候的生意,卫督倘若要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必当竭力相助,不存留毫厘之私。” 李特忙拱手道,“仁兄有这般豪情,实令李特惭愧,特先在此谢过了。” 此时,齐世成的眼睛笑得更细了,他道,“齐某做事不为他,只为氐人,只要是能助得我氐人,齐某可生死不顾,家财尽散,卫督可能只见我如今在说,日后,卫督当会见我践诺而行。” 说罢,畅笑着取酒一杯,邀李特共饮,饮尽,笑而别去。 李特望着齐世成的背影有些发愣,被李攀轻拍之下,才缓过神来。 李攀道,“兄长是否觉得这个人有些怪异?” 李特点点头,“我在想,我家三弟是在何时何地和他的堂弟有过接触?听他的意思,还是有过交手的。” 李攀笑道,“这人虽是有些怪异,可也是兄长的同族,而且又是这般的有钱财,更是为愿意为同族不惜钱财的,这朋友也是可交的,交得值。” 李特瞧了一眼李攀,呵呵大笑起来,“兄弟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可是那种攀结富贵的人吗?” 李攀忙道,“是弟失言,是弟失言。” 李特道,“我的族人虽被称为巴氐,却实为巴人,并非氐人,然而与氐人混杂而居相处日久,已不分巴c氐,视同兄弟,只是这齐世成刚才说的话,总觉着别有用意,令人难以揣摩。” “说句冒犯兄长的话,”李攀正色道,“如今氐人的势力越来越大,又竟相东迁蔓延,秦雍两地已遍布氐人,若是民都能安分守已,牧守能施政得方,则相安无事,太平一方,若是其中有别有用心者,鼓噪事端,恐怕兵祸就不远了。” 李特听了李攀这话,心下颇是赞同,便微一点头,再去人丛里去寻看那齐世成,已不见了踪影。 李特是次日的晌午启程的。 启程前,他先与李攀同去客栈看了严柽和他的兄弟,两个重伤的兄弟还未醒来,看着严柽一脸的焦虑,李特只有好言安慰,又打算多留下些银两供严柽支付客栈所费,却让李攀止住了,李攀对李特说,李氏族人在扶风郡分布极广,汧县城内就有多支,其中不乏家财丰厚者,他会将严柽几人托付于这里的本族人,由他们细心照料,就不必住于客栈了。 严柽这里安顿妥当,李特再去县衙向县里一班官吏辞行,而后,带领随来的衙役兵士向陇关道进发,途径曹家镇时,见何巨正由四名衙役陪同等在路旁的歇脚亭里。 原来何巨并未随李特去汧县,而是留在曹家镇,回旧屋收拾当日因匆忙而未及带走的物品,李特虽已打听得陈家兄弟至今尚不能下床,但恐陈家的手下对何巨不利,就命四名衙役跟随左右。 有四名衙役挎刀跟随,何巨行在曹家镇大街上的感觉就与过去完全不同了,镇上的人大都是认得何巨的,何巨仍如从前那样那样温润谦恭,可人们乍见着他,却都远远躲开了,脸上俱都带着畏惧还有好奇,看到何巨冲自己打招呼时,也仅是诺诺地挥挥手,憨笑几声,不敢进前半步。 人们总认为只有做了官才会有衙役跟随,都猜不出何巨是如何要摇身一变,竟成了官,当然也没人敢打他的主意,地痞无赖谁都敢欺,但唯一不敢的就是欺官,民不与官斗,他们是吃得最透的人。 与何巨汇合后,一队人马径奔陇关道,到达陇关营地时,已至傍晚,衙役及兵士们俱有松了劲,放任地歇了一夜,次日晌午才拔营启程,归返略阳。 略阳早已得了捷报,李特回时自是得到了郡守的嘉赞以及众官吏的追捧,大概是由于李特在衙内的人缘好,虽然报的功仅是协助剿贼,却被众官吏尽力吹捧,倒成了拿贼的首功了,而事实却也如此,其中不免有参与其中的兵士衙役暗道实情。 李特借机向郡守推荐何巨,并将料算程老三藏匿之处等功说与郡守,郡守听了也觉惊奇,就令李特引来一见,不想相见时,何巨却颇反常态,据傲慢礼,惹得郡守心中不快,本不想收纳,碍于李特的面子,便给了个书佐的闲职,虽没有得以重用,但总也是有了落脚之处,何巨已甚感知足。 又过半月,李痒自郡北返回,李特设家宴为李痒洗尘,邀来何巨并夕斌c毛旦c杜新。几人围席,煮酒畅谈,李痒将郡北赈灾的事说与众人,李特也将率队剿贼的过程讲与李痒听,说及最后,便说及庆功席宴上遇见齐世成的事,便问李痒可曾与一齐姓的氐人交过手? 李痒略思片刻,忽道,“莫不是那个人?” “是谁?”李特问。 李痒看了一眼夕斌,道,“那是红崖镇剿灭四十二黑煞时,我见郡兵受困,情况危急,就率县兵衙役及乡民百姓一拥而上,与郡兵内外相应,自正营门杀至后营门再转侧营门,大破贼众,破后营门的贼众时,并没费多少力,当时贼兵已攻至营门,我恰率众压来,贼兵见我势大,调头就走,我自后掩杀,大约是杀了十几个贼人,有一贼头,与我对了一个照面,便就逃了,后来听说,那些贼兵是氐人,头领叫齐万年,这齐世成所说的堂弟莫不就是这齐万年?” 李特听罢微微点头,“想来就是他了,若他真的是这般彪悍,又怀有不轨之心,将来或许真的会掀起一场波澜。” 李特看向何巨,问,“先生认为呢?” 何巨捻须道,“我看,不止是一场波澜,许是一场大浩劫,如今氐人虽遍布秦雍,其他诸胡也都拥塞于此,各族类聚集混杂,犹如薪柴堆垛,一旦擦碰起一丝火星,遍是烈火冲天,不可阻止啊。” “有这等严重?”李痒颇有不信。 何巨微微一笑,道,“若能有十年太平,即是天所眷顾,十年之后,可就难说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60章 赶车汉路遇强匪(上) 天水郡西南有一县,名叫始昌,汉时的县名为西县,如今尽管更了名,但人们还是习惯地称之为西县,文字记载里也都写为西县或天水西。 西县辖地广阔,以崇山居多,西南部的山势更加峻拔,前朝时为蜀汉之地,诸葛亮伐魏时两次经过此地,这便是后世特别有名的祁山。 县的西南有一镇,唤做石门镇,正处在祁山山口处,经此可南入汉中进而入蜀,北出,则达上邽c冀县,据此用兵则陇右之地尽收囊中。当年诸葛亮便是依此策略,出祁山,取天水,可惜,马谡扼街亭以阻魏兵西进时被打得惨败,阻援不成,诸葛亮只好撤归。 石门镇所处重要,也成了南北往来的要冲,本是可以成为大镇,只是地势狭小,终成不得大所在,至多做个歇脚打肩的小站。 镇子虽是小了些,但集在这里的生意人倒是不少,一是在这里可做南北的转接生意,再一个,南部山区中分布着诸多羌氐人山寨,他们产出的物品有相当多的部分是要通过这里或输送至上邽c冀县换得银两,或是直接在镇中易货,换取他们的日常所需,所以,小镇总是处于一种繁华的喧嚣之中。 因为生意多,货物多,在这里以赶车拉货为生的人也就多,有商户货多的,马车常常能集来几十辆,排成一个长队走,很是气势,也不必担心途中遇劫。有货少的,只一辆两辆车的,多也不愿单行,总也愿稍等两天与其他家的结个伴,凑齐十来辆再启程。 从这里往上邽或冀县,快行需两三天时间,缓行,一般四五天也就到了,由于行的路一半是山路,所以,赶车人大都不敢独行,商家更是谨慎,千咛万嘱要结队行。 车行中唯有一个车夫是敢独行的,这个人叫鞠歆。 鞠歆体强身壮,臂力过人,曾有人见到他的车陷入泥泽中,当时车上载满货物,大车加货至少有两千余斤,那马根本就拖拽不动,却见鞠歆双臂伸探到车底,一声大喝,竟然硬生生将大车托出泥泽,见者无不骇然,从此也传出了名声,谁见着他也都要客客气气的,地痞流氓更是不敢寻他的事,连绿林里的贼匪也都避着他,所以,他赶的车从未遇到过麻烦。 传言他曾经习学过武艺,但从未有人见过他和谁动过手,也没人见他使过什么兵器,只就一条赶车的鞭子,此外,好像再没什么可以用来伤人的物件了。 其他赶车人都愿意和鞠歆结伴,因和他结伴不需要凑更多的伴,只需有他一个就敢上路,商家更加愿意如此,既保了货物安全,又保了派出的押车人的安全,所以,有头脑的都愿意把活分一部分给鞠歆。 不过,鞠歆还是更愿意独自单跑,因为单跑一趟商家给的钱就多,单跑的生意并不少,商家常遇到货少又需急发送的情况,这时候就只能找鞠歆,由于这样的事各商家常常有,所以,鞠歆就常常是单独来去。 这一趟,鞠歆就是独自单跑的,而且的确是独自一人,一般输送货物时,无论货多货少,商家大都会派人押车,也有不派押车的,都是熟知根底的常户,货物也不甚贵重,只为赶个急需。 这一次就是为了赶急需,车上载的是几十包药材并搭了两包皮货,许是城中哪家药铺急需用的。以往商家只需告诉鞠歆送至谁家,对城里熟门熟路的鞠歆自会找寻去,从未出过差错,这一次也同样没出差错,况且这家商户鞠歆也曾来过几次,两下都熟。 货物交割完后,鞠歆就打算到西城外的刘家车马店歇个脚,歇脚并不是要住宿,在这里住宿太贵,尽管他能住得起,但还是觉得不花那个冤枉钱的好,去那里当然也不只为了找口水喝,那里是赶车人揽活的场所,城中哪家商户需要用车,大都会到这里来寻,鞠歆不希望赶着空车回去,能顺道捎趟活当然是在好不过的选择。 去西城门之前,鞠歆还要先去购置几样东西,赵家巷的佳酿要购一坛,郭铭斋的风干熏肉要买十斤,隆义堂的布料要选几样,这几样可都是城里最有名气的,价钱也是最高的,鞠歆不敢买多,但是一定要买,酒是给爹买的,肉是全家人吃的,布是娘常在嘴边上挂念着要要的,所以,鞠歆每次来这里总要捎这些东西回去,他不舍得花钱在城里住宿,却很舍得为家里人花钱买城里最奢侈的物品。 这座城叫上邽,他过去每月能来一两趟,如今来得更频繁了,每月有次,过去他去冀县的时候更多些,因为那时冀县是天水郡的治所,商家云集,买卖众多。 去年,朝庭下旨,将秦州从雍州分离出来,复立州,将州治所设在了上邽,同时,天水郡的治所也跟着迁移到此,于是,上邽便就前所未有的繁荣热闹起来。 收货的这户商家场院宽大,人又熟知,鞠歆就将车马先寄放在这里,轻了身到外面去购物,在城内转了一大圈,才将东西买齐,便回来取车马,刚进院门,就见一人在自己的车旁来回地踱步。 那人约有三十多几的年岁,面相普通得平淡,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嘴边挂着的几缕稀疏的须髯,像是秋后的干草,让人看着都觉凄凉,穿着还是挺讲究,一眼看去像是生意人。 鞠歆来到前旁,向那人拱手一揖,问道,“尊客是要雇车吗?” 那人上下打量着鞠歆,点点头道,“你是西县的?” 鞠歆见有雇主,忙起身微躬,道,“是,是,我是西县石门镇的。” “哦,我听说这里常有西县来的送货车马,就寻来试试,果然就遇着了,我有一些货要送到西县,你可能送?” “我正是要返回西县,当然能送得。” “好,随我来。” 鞠歆心下高兴,竟是省了走一趟刘家车马店,便赶了车跟紧着那人。 路上,那人言说自己是本地商户,在城内开了三家店铺,西县那里刚刚开了一个分号,这趟货,便是为西县的分号补货的。 不一时,两人就来至一院门前,已有一群人在这里等着,车子进不得院,就横在门口装货,货很快就装满车了,因为雇主派了押车的伙计相随,鞠歆便也不去问装的是什么货。 大车驶出上邽城时,已是过午,现下正值春季,吹来风尽是懒懒的暖意,痒得人想昏昏睡去,鞠歆也被这暖意搔得发困,就扬鞭在半空狠甩了一个响,提提自己的精神。 押车的伙计大概是极不愿意出这趟差,一直眯着眼,背靠着货包,不发一言,似乎是睡去了。 鞠歆闷得慌,就试探地问他几句话,伙计并不理会,鞠歆也就不再问了。 行到傍晚,正就到了一处镇子,便在镇子的车马店里住下,这并非是巧合,长年来往的路途,该走多少时辰,该在哪里歇脚c吃饭c住宿,赶车人自是都心中有数。 住了一宿,第二天继续赶路,行的多是曲折起伏的山路,却是: 艳阳缠云高悬, 山间歌鸟啼猿, 时有花香袭人, 春绿遍染群峦。 伙计的心情应是好了许多,也能同鞠歆聊上几句话,说的虽然不多,鞠歆却也知道了他叫冯四,这已经足够了,他不求有一个能与他交谈的人,只求有人能在一旁倾听,说话的事他可以全部包揽,所以,寂寥的路上就只听到鞠歆粗豪的声音了。 行到正午时分,就抵至一个山村,村口挨排有三家小酒肆,这是来往赶路人停车歇脚的地点,每家酒肆外停有不少车马。 在这里简单地吃了饭,两个人就又上车赶路了。 过午的这段路虽也是山路,但不同之前的山路那样平缓,山高林密,过往的行人也更少,抢劫害命的事也常发生在这段路上,过了这段险路,就到了漾水,沿水而行前面就是一路坦途了。 往日,鞠歆都能在傍晚时分赶到漾水旁的庙街镇,镇内有一家廉价的车马店,他一般都会在那里住一宿。 马车沿着曲折的山路前行着,鞠歆仍旧在同冯四说话,尽管他看出昏昏欲睡的冯四根本就没听他说的话,但他仍是兴致不减地讲着,或许,他只是在讲给自己听。 突然,山路上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声音自后传来。 鞠歆并没在意,仍旧说他的话。 马蹄声很快就抵近鞠歆的马车,接着,两匹马自马车旁掠过,马上的人还特意扭过头来看赶车的人。 鞠歆并没有心思去看马上的人,他的心思还在说话上,好像正说到了紧要处连暂停都不能。 冯四的睡意早随着马蹄声的临近消失得荡然无存,他扭过脸去看马上的人,眼光恰对了一下,冯四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两匹马没有停留,径直向前奔去,然后拐入弯道,就不见了。 冯四吐了口气,也不管鞠歆正同他说什么,急忙打断,道,“刚才那两个人,那个眼光,太凶,太毒了,我怕他们不是好人。” “哦?哦!”鞠歆仿佛是在冯四的提醒下才想起刚才确有两匹马从旁边跑过去。 “他们的确不是好人。” “真的不是好人?”冯四紧张起来。 “真的。” “是匪人吗?” 鞠歆见冯四紧张样子很有趣,就有意要戏他一下,便郑重地点点头。 “嗯,是匪人,还是悍匪,既劫财又害命。” 冯四更怕了,嘴唇不停地抖,“那那怎么怎么办?你,你怎个一点不怕呢?” “我啊,我是赶车送货的,强盗里面是有规矩的,不杀赶车送货的人。” “那,那,那我怎办?” “老老实实把车上货给他们,再赔上个笑脸,这匪人也许就放过你了。” “那不行啊,货丢了,我被会东家打死的。” “哎呀——”鞠歆皱眉挠头道,“保货是死,丢货也是死,哎——不如跟着他们上山做强盗,不就没事了?” “做强盗?”冯四大呼道,“打死我也不做。” 忽听有人道,“再说一遍——”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61章 赶车汉路遇强匪(下) 声音不仅把冯四吓得魂惊胆颤,也将鞠歆唬得一怔。 循着声音急抬头看,却见路旁一棵斜向路中心的粗树上,有一个人正甩着两腿坐在上面。 冯四忙将身子紧缩起来,使劲往货包里挤,却不敢再说一句话。 鞠歆却笑了,冲树上的人道,“坐好了,别掉下来。” 鞠歆并没勒马,车还在往前行,转眼就已到树下,忽听衣袂乱响声,随即车子微微颤了一下。 冯四忽地贴紧鞠歆,死命抓住他的一条胳膊,抖着嘴说,“他他他上车了。” 鞠歆没有回头,只说,“我的车可不是白坐的。” “我的路可也不是白走的。”后面有人回道。 “这条路我走了五六年了,还没有人来认这条路是他的。” “现在这条路就有主了。” “你吗?” “是我。” 鞠歆又笑了,道,“好,好,你要去哪里?我捎着你,我不要你的搭车钱,你也别要我的买路钱了。” “这可不划算,”后面的人道,“我的买路钱是很贵的。” “我的搭车钱也不便宜。” 后面的人也笑了几声,说,“你看,你这一匹马,一辆车,只你一个赶车的,我呢,要护着这条路,需要十几个兄弟,四五匹马,你说,谁应该更贵些?” “我觉得还是我的贵,我一匹马拉一车货,这车货是供给成百上千人用的,当然是我的贵了。” 忽然,车子一颤,后面便传来一声闷响。 “哎哟,抱歉啊,不小心弄下去一个包。”后面的人道。 鞠歆轻叹了口气,勒停马,刹住车,这才转回头看那个坐在货包堆上的人。 那个人并不是很强壮,有些黑瘦,但眼睛却透着亮,显得十分精干,微留着短须,年纪大概不会过三十,衣着也不惹眼,普通的短衣,只是在后背别插着一把刀,显出他的与众不同。 鞠歆冲那人笑了笑,并不说话,跳下车,走到车尾,见有一货包躺在了三步之外,就走过去,双手抱起向大车走来。 车上的人瞧着鞠歆大步走来,嘴角突然一歪,冷笑了一声。 鞠歆并不在意那人的冷笑,走到车尾,将货包搭到车上,又扯过来显然是被车上人弄松的扎绑货的绳子,将货勒住,然后拍了拍手上的脏灰,再冲车上人一笑,就转到车辕旁,跳上车,继续赶车,似乎刚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然而没走出丈余远,又听后面“嘭c嘭”两声闷响。 “哎哟,你没扎紧啊,这次掉了两包。”后面的人说。 鞠歆又勒马刹车,跳下来将掉落的货包搬到车上,再看扎货的绳子,竟是被截断了。 鞠歆将绳子打扣接上,再扎绑了一遍,试试已结实了,就又上车赶路。 仅行数步,后面又传来掉落货包的声音。 “呵呵,你怎就这点力气呢,这扎的是什么,这么松,一下子掉了三包,还差点把我也带下去。” 鞠歆转到车尾,将货包又一一搬到车上,再看那扎车的绳子,已被截成三段,就将断绳扯在一起,重新打结。 车上的人撇着嘴,瞧着鞠歆打绳扣,忽地摇头,道,“我就觉得怪了,就你这副孙子的模样,愣是单车单马地在这条路上跑了五六年,凭什么呐?” 鞠歆冲那人笑了笑,“咱也就是赶个车,挣个辛苦钱,养活家里人罢了,咋个还要凭什么?” “就没人劫过你?” “没有啊,从来没碰到。” “哎呀——”那人挠了挠头,脸上现出无限的遗憾,“真是太可惜了,哎,听过你力气很大,是吗?” “有这事?这个我咋就不知道呢?”鞠歆一脸的迷惑。 “哎呀——”那人又使劲地挠挠头了,“我觉着也不像,就看刚才你搬的这几包东西吧,也没见轻快到哪里去,和那些个抗包搬货的没啥两样,也就是一个笨汉,呵——这都是他娘的谁传的,耽误了多少事啊。” “是的嘛,”鞠歆笑道,“你看这弄的,一会工夫下来三趟了,多耽误事呐,我这还要急着赶路呢,不然傍晚前就赶不到庙街镇了。” “行行行,不耽误你赶路,”那人一指车上的货包,“你只要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几包,嗳,咱可够仁义的了,也不全要,你看这有十几包,留下八包吧,然后你就尽管走你的,不会有任何麻烦。” “这车货若是我的,送你没问题啊,可这不是我的,是他的——”鞠歆一指坐在车头正发呆的冯四,“那可就不成了,我是他雇的,所以不能丢了他的货。” “货是他的?我杀了他,不就成了?” “更不行了,他死了,谁付我工钱?” “剩下的这车货都是你的,卖了以后不就是钱了吗?” “那我不就成了强盗了嘛,不行啊,我可不做强盗。” “嗨——,打刚才我听着你们喊打死也不做强盗,我就有气,你这又说,做强盗有什么不好的?就这么讨人嫌吗?” 鞠歆又是一笑,却透着些坏意,道,“真的不好,很讨人嫌的。” 那人瞪眼盯着鞠歆看了一会,道,“现在加码了,就凭你刚才说的话。” “加码?”这倒很出鞠歆的意料,“加多少?” “车和马留下,你走。” “我是赶车的,车马都留给你了,我干啥呢?” 那人的脸突然变得狰狞起来,狠狠地道,“你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吗?我让你留下车马就得留下,我让你走,你就走。” “凭什么要听你的?” “凭什么?凭我是强盗——”那人突然吼叫起来。 这时候,从两旁的林木丛里“呼啦啦”蹿出十几个人,个个狞眉瞪眼,撸袖攥拳,他们身上都有刀,却没有拔出,也许他们觉得根本没有必要。 同时,随一阵马蹄声响,刚才跑去前面的两匹马又返了回来,在马车前方停下,并排立在路当中。后面也有马来,也是两匹,也堵在了路当中。 鞠歆并没有显现出惊慌,相反,竟然冲着那些人点头微笑,仿佛是见着了同街的邻居。 车上的人也笑了,显然是气笑的,他点指着鞠歆,“点什么头,好像你认识他们似的?” 鞠歆道,“这条路我跑了五六年,好像在这条路上做买卖的换了三茬人,也没全换,有几个我还是认得的,我在路上跑,他们在林子里走,走得久了,多少就识得几个。” “认得我吗?” “不认得,是刚换的吧?” 那人压了压冲到头顶的气,“嗯,是刚换的,我现在就是在这里领头的。” “哦哦,原来是头领大哥坐我车上,我还一直没给你施个礼,太不恭敬了,我这就补上。” 说着便向那贼头领拱了拱手。 “行了行了,不稀罕你那套,我现在看着你也烦了,你赶快走吧。” “车马我可以不要,只是,这些货我想带走一些,行吗?” “货?”贼头领有些莫明其妙。 “是啊,你说车马留下,可没说把货也留下啊。” 贼头领愕然地瞧着鞠歆,点点头,道,“行,行,货你带走,能带走多少就带多少。” 鞠歆一笑,“那我就先谢谢头领大哥了。” 言罢便走到车尾,伸手抓起一个货包,一提一拎,丢到地下,然后再丢下一个,撂在第一个上面,一连提了八包。把个贼头领弄得没处坐,只好退到车头。 八个货包两列摆好,鞠歆随手扯下扎绑货的长绳,将八个大包一并捆扎起来。 众贼人都聚在一旁看,想看他如何将一车货带走。 八个包的大捆包扎好,鞠歆用手在上面拍了拍,说,“好了,这八包我带走。” 贼头正瞧着那捆大包,那一包的份量刚才他已试过,差不多有百斤重,这八包也足有八百斤了,他心下诧异,这人难道能拿得动这八百斤的东西? 鞠歆左右瞧了瞧聚在一旁贼众,拱了拱手道,“劳烦各位帮个忙,把这东西搭在我背上,我背回家去,有劳了。” 众贼人也都想来试试这个大捆包货的份量,就争先来提,一提之下,差点崩断了手筯,于是,十几人围在一起,合力将整捆大包提起,刚刚提过膝,突然一只手自上而下猛地一压,十几人呼叫着,齐齐地都趴在地上。 那压下来的手正是鞠歆的手,他“呵呵”一笑,道,“各位好生的不小心,还是我自己来吧。” 但见鞠歆的脸色微凝,伸双手把住捆包的扎绳,猛地大喝一声,双臂一抖,那八百斤的捆包腾地而起,忽地越到了鞠歆的头上,鞠歆的两条粗臂犹似两根钢柱,直直地撑在捆包的底部,此时的他便如天神一般,视之者无不心惊胆寒。 众贼人简直都看呆了,也恐惧得不能自己,不由自主地向后蹭爬,鞠歆突然反手一丢,那捆包忽地砸向众贼,众贼人惊呼着四下翻滚,也是鞠歆并不想伤人,捆包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地面猛地一颤,忽地就腾起丈余高有尘土。 尘土散落后,再看地上,尽是众贼人遗留的鞋子c腰带布c缠头和刀。 鞠歆突疾步上前,再次托起大捆包,转身来在大车旁,将捆包向车上一置,眼瞧着贼头领道,“我又改主意了,不想要这些货了,你都拿去吧。” 贼头领已不仅是看得目瞪口呆,而且还四肢发凉,浑身战栗。见鞠歆在同自己说话,一个滚就从车上翻落到地上,却没站住,脸朝下摔在地上,急又爬起,摸了把粘满黄土的脸,将腰躬得头快要触到地。 “大大大哥,不不是是人,是神,就是神,小的怎怎敢要要大哥的东西,小小的是狗眼,不不识大哥的本事,求求大哥饶过小的。” “听你的意思是货不要了?” “不敢,不敢。” “车和马呢?” “更不敢,大哥是是在取笑小的了。” “你看我费了这么半天劲捆起的包,还要重新装车,你啊,何苦给我找这个麻烦呢?” 贼头领已从刚才的惶恐中恢复过来,见鞠歆并没有要计较下去的意思,就忙陪上笑脸,道,“大哥,其实咱兄弟们早就听说过大哥你的威名,知道你的本事了得,这次不过是想个法子,请大哥你给大伙露一手,让咱们都开开眼看,咱兄弟们还真的没别的意思,哦,这些车货,大哥你别动,兄弟们再给你重新装一遍,保管比原来装的好。” 说着就招手把众手下都唤来,指挥着他们七手八脚地将捆包抬下车,拆开来,又一包包重新装车。 鞠歆就真的没再动手,斜靠在车辕旁瞧着众贼忙活。 冯四悄悄地凑过来,似是怕吓着鞠歆,轻声地说,“真没想到,你竟然有这个本事,我也是,有对你不恭的地方,你可别介意啊,多包涵包涵。” 鞠歆摆摆手,道,“介什么意啊,你是雇主方的,我是被雇的,咱们做的是买卖,和他们不同。”抬头看看天,皱了皱眉,道,“只是经他们这一闹,天黑前恐怕赶不到庙街镇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62章 遭栽赃鞠歆负冤(上) 刚刚夕阳还悬在山峰的顶端,只转眼间,就倏然不见了,好在还余下一些残霞,勉强能为赶路人映照着眼前的山路。 山风不是现在才起的,一直就在刮,只是入夜的山风变得寒凉透骨,这时才意识到,山风起来了。 冯四有些抵不住山风的寒凉,将身子缩紧挤进货包的堆缝中,可还是觉得无法忍耐,两排牙齿不住地碰撞出令人生烦的响声。 “鞠鞠大哥,”冯四现在已经对鞠歆表现出十分的尊敬,“到庙街还有多远?” 鞠歆摇摇头,抬头瞥了眼山梁上仅存的一丝残霞,道,“还远,赶不过去了。” “那那那怎么办?总不能睡在路边吧?” “我记得前面有一个村子,可以找户人家借住一宿,那村子叫叫什么来?” “村子远吗?” “不远,呶——就在那儿,”鞠歆用鞭头一指,“哦——叫刘家村”。 这是一座地道的山村,除靠村口几家的房屋建在较平缓的坡地外,其他家的房子都是依山势而建,层层向上去,总也有四五十家的样子。 鞠歆的大车赶不到山上去,所以就只能在村口这几户人家里寻合适的。 这几户人家显然都比依山建房的人家要富裕一些,相较之下,院墙更高,大门更结实,房宅也更多。 鞠歆是选了其中最大的一家敲的门,因为只有这家的院门才能通过他的马车。 不一时,便听有人问,“谁啊?” 随着询问声,门也就拉开了大半,一个壮汉出现在门内,先是一怔,便疑惑地打量着鞠歆。 鞠歆忙拱手陪笑,道,“咱是赶路的,因错过了时辰,赶不到前面的镇子了,想在贵宝宅借住一宿,不知道能不能通融一下?” “哦,借宿的啊,”壮汉又向鞠歆的身后瞧了瞧,看到了马车和站在车旁的冯四。 “就你们俩?” “是,是,只我们俩,也不多讨挠,只需要随便一间能凑合睡一夜的屋子就行,不管是柴房还是库房都可以,也不讨吃食,只求能过了这一夜即可。” “哦,这个我做不了主,我得去问问我家老爷。” “好就烦劳兄弟了。”鞠歆再拱一礼。 “先等着。” 壮汉就闭上了门。 只一会,门又一了,这次是完全的打开了。 壮汉笑呵呵道,“两位请进吧,咱这里是山里的小村,没啥大房大屋的,这外院是我们做工的和下人们住的,院子也大,你把车就停在院子里吧。” 鞠歆连连作揖道谢,就去赶了车往院子里来。 这院子的确宽敞,院内也停放着两辆车,一辆是拉货的大板车,另一辆是拉人的轿车,靠墙是马棚,有两匹马在棚里闲甩着尾巴。 鞠歆将马车并在那两辆车旁,就和冯四随着那壮汉往前走。 壮汉说,“刚才去禀告我家老爷,老爷听说你们是赶路投宿的,就嫌我慢待了你们,说,行车赶脚的人不容易,这黑灯瞎火的,前后又没人家,还能让人家住野地去?应该先让进来再来禀,他叫我要好好待你们,让你们睡得安稳,呶——,前面那间房,是忙季给打短工的人住的,二位今晚就住那儿吧。” 鞠歆略带着欠疚,道,“你家老爷真是位大善人,我们不过是过路人,前来讨挠已很过意不去,还牵扯老爷这般挂念,我俩真的不知如何感谢才好,只可惜咱是粗莽人,见不得老爷,不然,一定是要当面致谢的好。” 壮汉摆摆手,“那倒不必,我家老爷就是这副心肠,德善好施,这不,他断定你们没吃饭,叫我安排好住处后就去灶间给你们拿吃的,我看这天晚了,再起灶生火的太麻烦,两位若不嫌弃,有现呈的我就拿些来,你们凑和着吃些怎样?” 鞠歆忙一抱拳,道,“本就只是想住一宿,哪里还奢望吃的,兄弟既这样说了,又是老爷的一番善心,我俩也就愧受了,咱都是在外跑惯了的,只须有口吃的就行,哪里还有嫌弃之说。” “嗯,正好有几张大饼和一些肉菜,待会我给你们拿去,嗳——你们这是打哪儿来?到哪儿去啊?” “从上邽来,到西县去。” “哦?”壮汉打量了一眼鞠歆,道,“从上邽来?前面有段山路可不好走,常有劫匪出没,像你们这样赶车的大都是结伴而行,很少有你这样单跑的。” 鞠歆笑了笑,道,“这条路我跑了五六年了,也结伴走,也单跑,向来没遇到过什么麻烦,不过今天倒是意外,碰了点麻烦,所以就耽搁了些时辰,不然天黑前我就赶到前面的庙街镇了。” 壮汉有些讶异,“你说的麻烦,是不是碰到劫匪了?” “也说不得是劫匪,算是碰到熟人了吧。” 说话间,已到了屋前,壮汉推开门,引两人进屋,寻了灯点着,见这屋虽是清简,倒也干净,只一溜大通炕,别无他物。 壮汉去抱来被褥铺盖,由二人自行铺了床,又去灶间端来了一托盘吃食和一壶热水,搁在炕上,见都妥当了,便问二人还有什么需要。 鞠歆先是道了一番感激,然后就说,“我打算明早鸡叫二遍时就走,不知贵宅这大门上可有人值守?” 壮汉道,“这你放心,鸡叫二遍时就有人起来忙活的了,哦,你的那马,我看还没有卸辕,院里的马槽里还有些料,旁边就有现呈的草料,这喂马的事你就自己料理一下吧。” 吃罢了饭,鞠歆便去院中将车辕卸了,把马拴至马槽,往槽里再加了些草料,见马吃得欢,便不去管它,返到车旁去取他的包裹,包裹里有他自上邽购得的酒肉和布料,因怕夜里有鼠猫为害,便要带回房里去。 他赶车时坐的是车辕左侧,后面的车梆旁常要放一些自家的物件,因此装货包时,这里就让出一个空隙,搭成了一个小洞,他的包裹就掖在这洞里。取出了包裹,鞠歆也就自回屋里歇息去了。 鞠歆果是在鸡叫二遍时起的床,先去牵马套了车辕,看看天色还黑,怕看不清路,就又稍等了一会。见院中有一老者在扫地,便上去闲聊了几句,又等一会,看天边泛出一丝微亮,就进屋去了包裹,并把睡得昏沉的冯四喊了起来。 院门是扫院的老者打开的,鞠歆向他道了谢,就催动马车上路了。 此时东面的天空只有一抹光亮,微弱得像羞涩的星光,两侧高而黑的山峦将行路压得昏黑一团,能辨清的也只有依稀的五六步远,鞠歆只有揣着小心赶车,车自然也就行很慢。 “起得也太早了,鞠大哥,你看连这路,啥都看不清。”冯四揉着惺忪的睡眼,颇含抱怨地道。 “你不晓得,自这里去庙街要走一个多时辰,过了庙街路就好走了,尽是平路直道,大约中午的时候就可以到西县。” “中午就能到西县?”冯四的脸上终于现出些喜色。 “肯定到,只要别再有麻烦。” 于是,马车就越走越快,倒不是因为赶路紧催,而是因为天也越来越亮了。 车过庙街时几乎没有停,之所说是几乎,是因为在路过一个食摊时鞠歆勒停了马,在摊上买得了几张大饼以做响午饭,就又上车赶路了。 过了庙街,眼前的确是一片平坦,路也宽了,并且又平又直,路旁的土地当然也不会被浪费,遍是耕种的田地。 这里的土地平坦而肥沃,大概是缘于发端于此的一条河——漾水。 漾水的水量很足,一路向西南而去,经西县再南,掠祁山而过,至石门镇再南转,径奔高峻的崇山而去,然后劈山裂谷,撞石开路,浩浩湍涌,蜿蜒入蜀,这漾水自过石门之后便被称之为西汉水了。 跑在这平宽的路上,那马儿也觉得欢畅,不必鞠歆扬鞭吆喝,就奋劲将大车拖出一股飙风来,惊得冯四死死地抓紧车梆不敢松手。 将近中午时,他们就抵达了西县,按着冯四指的道,鞠歆将车赶至一个店铺前,这果然是一个新店铺,却是一个卖冥纸丧葬品的店,这让鞠歆的心里颇为丧气。 冯四蹦下车跑进了店里,不一时,从店里走出两个伙计来搬货,冯四跟着出来,说,“鞠大哥稍等,我去账房给你取钱。” 鞠歆点点头,也不为意,就抱着长鞭站在车旁看着伙计搬货。 货刚卸了一半,饭听得街口方向一阵大乱,鞠歆转头望去,见一伙衙役正驱散开路人,正向这边奔来。 鞠歆心道,大概是附近发生了什么案子,引来了这么多衙役,便也想看个热闹,就向反方的街口看去,却见那边也有一伙衙差往这边跑。 心下诧异,难道两伙差役要火并? 差役并没有火并,而是合在一起围住了鞠歆和他的马车。 此时的鞠歆愣住了,他左右看看,见差役们包围的的确是自己,这才有些慌,忙道,“干什么?弄错了吧?你们弄错了吧?” 一个领头的差役站前一步,打量着鞠歆,“你从哪里来的?” “上邽啊,我是送货的,呶——就这车货,哦,是货有问题吧,这货不是我的,是这家店的。” “你昨晚在哪里投的宿?” “刘家庄。” “可是投在刘闵公的家中?” “刘闵公?我不知道,既然是刘家村,那家人肯定也姓刘。” 差役头一指大车,喝令道,“搜——” 几个差役走上前,将车上的货一件件丢下车去,其中一人揭掉了靠左车梆的货包,夹缝中现出一堆包裹。 “那是什么?”差役头问。 “哦,那是酒c风干肉和布,是我花钱买的,在上邽城里买的。” 有差役打开了那个包,果然如鞠歆所说。 接着,差役从夹缝中又拎出一个包裹,却是个粉色缎面的包裹。 “这个呢?”差役头问。 鞠歆惊讶地望着那个包裹,愣一了会,道,“这这个不是我的。” “打开——”差役头喝道。 包裹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堆女人的簪环手饰和碾扁的金银器皿。 “不是我的——”鞠歆突然大呼道,“我从没见过这东西。” “绑了——”差役头喝道。 几名差役立刻冲上来,扭胳膊压脖颈用绳索将鞠歆捆住。 鞠歆没有丝毫的抗拒,只是大呼道,“冤枉啊,这东西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还有——”一名差役将手伸进货包的缝隙中,一拽,拽出一个长而薄的布包,打开布包,里面竟然是一把染着血迹的短刀。 鞠歆惊呆了,他也忘记了呼喊,只直勾勾地盯着那把刀,还有刀上的血。 人群忽地被分开,一个人撞了进来,鞠歆抬头看时,却是昨晚为他们开门的那个壮汉,那壮汉灰头土脸,满头的汗水,也不顾得去抹,一眼看到鞠歆,就用手点指,大叫道,“就是他——”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63章 遭栽赃鞠歆负冤(下) 县衙大牢并不是一个令人感到愉悦的地方,对于戴着枷锁进来的人来说,这里无疑就是地狱,无论是受屈含冤的,还是罪有应得的,若是能熬得过这地狱的折磨,得着条活命出去的,是永远不想再进来第二次,多靠近这里一尺都不愿意。对于那些不带刑镣的人来说,这里虽不是地狱,但也绝不是他们喜欢的地方,之所以必须呆在这里,是因为他们的差事就是看押犯人。 低档的旅店里若住进粗蛮的客人,房间里的恶臭脏乱一定会使人不想再进那个屋子,监狱又怎比得上旅店,牢房里的人更不是客人,所以,那里的恶臭与肮脏对看押犯人的狱卒来说,也是一种痛苦的煎熬,所以,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只把犯人往牢里一丢,就很少再去看上一眼,余下的打扫和送饭的活都推了老狱卒,老狱卒大概并不占衙役的名额,他们只不过是一些不怕脏累挣钱糊口的做苦工的人。 狱卒会尽离得大牢远一些,但再远也不敢离开大牢,他们有休息喝茶的班房,大多时间里,他们喜欢呆在那里喝茶谈天,谈一些天南地北闲事,更多的是说说牢里的犯人,里面的每个犯个其实都是一个故事,犯人不绝,故事也不绝。 四个衙役刚刚送回来一个过完堂的犯人,正累得满头大汗,狱卒就将他们让进班房歇息,还特意泡了壶新茶,他们要想知道犯人背后的故事,总是先要从站堂的衙役嘴里获得。 “这叫鞠歆的家伙来来回回都三次了,问出结果没有?”一名狱卒问。 “没有,什么都没有。”一名衙役回道。 “碰上这么个死硬的,也真够难为咱这位刚刚升任的贼曹掾了。” “不是贼曹掾审的,这是人命大案,是县大老爷亲自审的。” “哦,哦”几个狱卒咂了咂舌。 “我看他那个背,那个屁股,那个腿,全都打烂了,就找不出一块好肉来。”另一名狱卒说。 衙役摇摇头,叹道,”硬啊,太硬了,怎么打就是不招不认,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 “别是真的冤枉吧?” “冤?不可能,人证物证都有,怎么证都是他干的。” 狱卒给几个衙役的杯子里续上水,道,“他是犯了怎样的人命案,你给咱几个说说吧。” “哦,是这样,这个人是个赶车送货的,从上邽拉了一车货往咱西县来,车上还跟着货主的押车人,车到刘家村的时候,天黑了,他们就在刘家村刘闵公的家里住下了——” “刘闵公?”一名狱卒道,“是不是当年在州府里做过户曹史的刘闵公?” “嗳,对,就是他,他就是刘家村的人,他这是告老还乡了,不过,他的两个儿子如今都在郡府里任职,只有三子在家,这三公子是刘闵公的老儿子,刚刚娶了一个如花似如的媳妇,这还没过上半年,真可惜啊,那天夜里,这个恶贼鞠歆偷入后宅,蹿进了刘三公子的房中,先杀了三公子,再奸杀了三公子的媳妇,还将屋里值钱的都东西一并扫去,做完这些事后,竟然还若无其事回房睡觉,等到早上宅门开时,才大摇大摆地赶车走人,因他走的早,刘宅里的人起的又晚,直到辰时才发现出了人命,那时还未想到是鞠歆做的,就去报给了里吏,里吏又找来了游徼,是游徼在查看现场时在鞠歆停车的地方发现了几滴血,这才断定行凶者必是鞠歆,这就即刻骑马来追,直追到西县城口才追上,也不敢惊了贼人,先盯着他去到哪里,然后就报官,恰巧离着官衙也近,大家一齐出去,前后一堵,就将这贼抓住了,当场就从车上搜出来劫夺来的金银手饰还有行凶的短刀。” “哎呀,人家这刚刚成了婚,正甜美的时候,就让这个恶贼给坏了,真着实可恨。”一狱卒道。 “我看打是轻了,应该千刀万剐。”另一狱卒道。 “人证呢?”又一狱卒边思考边问道,“你刚才说还有人证。” “是有人证,就是那个押车的,他在堂上作证说,那天夜里他睡不沉,一有响动就惊醒,约摸是后半夜的时候,他被开门声惊醒,睁眼一看,见是鞠歆出门去了,他以为是去上茅房,也没在意,就继续迷糊,过了很长时间,再一睁眼,仍没见鞠歆,正也想去一趟茅房,就去了,结果茅房里并没见着鞠歆,他就觉很怪,回来后一直担着心事没敢再睡,后来,他听到院外有些动静,就从窗缝向外看,发现鞠歆站在大车旁,正往车里掖着什么东西,掖完后,就回屋来,他感到有些害怕,继续装睡,直到鞠歆来叫他起床。” “这物证人证都齐全,他为啥还不认呢?”那个爱思考的狱卒问。 “认下了,真的就千刀万剐了,他是能死抗一天算一天,只要不服罪,县老爷这里还的真不好下判。” “那就再打,打得他活着不如死了好,他就认了。”另一狱卒道。 “嗯,三次过堂不招,明天肯定动大刑,这大刑一动,就算他是铁铸的也抗不住。” “哎呀,这大刑”爱思考的狱卒道,“他若是硬抗的话,肯定是骨断筯折,这人可就彻底废了。” “废,也不过是废掉一个恶贼罢了,怎么?你还觉得可惜啊?”衙役道。 那卒摇摇头,“是真凶那倒不是觉得可惜,但如若是真的弄错了,岂不白折了两条腿?” 衙役摆手道,“一定不会错的,铁证如山,只是他不认罢了,县老爷看人不会错的,况且县丞大人,主簿c法曹史c贼曹掾c贼捕掾也都认定鞠歆就是真凶。” “那贼虽是可恶,不过,却也真够硬气,每次回到牢里,就往那里一爬一声不吭,这要是换了其他犯人,就那一身伤,不哭爹喊娘杀猪一般的嚎叫才怪呢。”一狱卒道。 “嗯,嗯,”另一衙役也点头道,“就这一点来说,我也是佩服他的,堂下用刑的时候,从未见他哭嚎过,也是一声不吭,就那么抗着。” “嗤——”先头那衙役语带嘲讽道,“这算什么?不过是穷凶极恶,还值得佩服?若说出另一件事,看你还佩服不?” “是什么事啊?”狱卒问。 “你知道当时搜查车的时候还搜出什么来了?酒和肉。” “酒和肉?”狱卒倒是真的讶异,“这酒和肉又怎么了?” “酒是赵家巷的酒,肉是郭铭斋的肉。” “嗯嗯,这两样可都是咱陇右最有名气的,价钱不低啊。” “可是啊,据押车人说他们到了刘闵公家里时,天色已晚,他们就凑和着吃了些剩饭凉菜,可就是这样,那鞠歆愣是不肯把酒和肉拿出来。” “那又如何?”那名佩服鞠歆的衙役道。 “小气啊,他是生怕被押车的把酒喝了把肉吃了,他心疼啊。” “去去,这算什么事,你这纯粹是胡揣摩乱猜疑,那些东西许是人家替亲戚朋友捎的,不拿出来也是理所当然。” “你又怎知是替人捎的?我觉得他就是小气。” 两名衙役竟自争辨起来,引得狱卒们也分成了两派,班房里一时喧闹难消。 班房里的人并不知道,此时在班房的窗外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法曹狱史,姓任名回,整个西县的大小监狱都归他管,随在他身旁的是当值的狱头,他本是陪任回巡视牢房的,行经班房的窗前时,任回略一驻足,便听到房内了的说笑声,起初没在意,待要再行时,听得那衙役说起案情,便产生了兴趣,留在原地聆听。 此时,他问狱头,“那个鞠歆是几时押来的?” “两天前,押来时已经过了一堂了,那时就打得皮开肉绽的。”狱头回道。 “处置过伤口了没有?” “呃也处置,只是知道他没有招对,免不了第二日还要挨打,就随便弄了一下。” 任回知道狱头所说的随便弄即是没处置,因这已是狱里的陈规陋习,也不便说什么,就背了手径奔大牢而来。 随着一重重牢门被打开,任回就来在了关押重犯的狱区,任回随手拾起了一根四尺长的细竹条拎在手里,巡视了一遍这昏暗潮湿恶臭难挡的牢狱,问狱头,“鞠歆呢?” 狱头一指,“在那儿。” 那儿有一间牢房,昏暗得像黑林里的深渊,牢柱几乎看不出木头的本色,每根柱子不知抹蹭过多少层血,已变成了幽黑色。 牢房里铺有一些乱草,草也是黑的,草上趴着一个人,几乎是赤祼着身子,从后背到小腿尽已是血肉模糊,只有几片破布还搭在腰上。 任回走过去,蹲下身,想去瞧鞠歆的脸,脸埋在草里并不能瞧到, 任回就道,“你叫鞠歆?” 鞠歆没有动,也没出声。 “刘闵公家的命案是你做的吗?” 仍是没动。 任回抬头看了看狱头,狱头忙蹲下身来。 “还活着吗?”任回问。 “活着。”狱头答。 任回将竹条伸进去,在鞠歆的背上点了点,鞠歆的身子猛地一颤,随之全身崩紧。 任回的手上稍加点劲再点一下,鞠歆的身子再一抖,两只手紧握成拳,尽管手腕上铐着铁镣,但看到这两只攥紧的拳也的确能令人陡生些凉意出来。 任回又点了一下,鞠歆的脸终于微转过来,只露出一只血红的眼,狠盯着任回。 任回被这只眼吓了一跳,收了竹条,再看竹条上,已染上血迹。 任回瞧着竹条上的血迹道,“看你确实是条硬汉子,令人钦佩,可是,为什么杀了人却不敢承认,这却不是真汉子的所为。” 那只眼还在盯着任回。 “是个丈夫的话,就痛痛快快的承认,免得受这般罪,不认罪,你也终会被一棍棍打死的,那个死法是遭尽了罪才死,认罪伏法,也就是一刀之快,这个你怎就想不明白呢?” 头一转,眼睛消失了,鞠歆的脸转向里侧,不看任回了。 任回觉得好笑,就打趣道,“听说你很小气啊,车上带着什么赵家巷的酒,郭铭斋的肉,也不敢拿出来吃,生怕让押车人看到,分给了他会害得你心疼,不分又不好意思自己吃,就严密地藏着,不肯露出来。” “呸——”鞠歆终出发出了声音。 “不是吗?这酒和肉的确是好东西,又很贵,不舍得拿出来要说也无可厚非,只是现在却传成了笑话。” “酒,是我买给我爹的,肉是给全家人吃的,我有两个年幼兄弟,最喜欢吃这家的肉,还有几样布绢你没说,那是买给我娘的,我常跑上邽城,也带回家酒和肉,酒是泥封好的,肉是荷叶缠紧的,我从未动过,他们笑,哼——,随他去吧。” 听鞠歆说罢,任回就盯着鞠歆看,看了半晌才缓缓起身,背起双向外走去。 狱头忙紧跟其后。 “找人给他清理伤口,上最好的金创药,另外,弄件衣服给他披上,牢房,给他换了,换个干净点的。” 狱头连连点头,道,“是是,我马上就办,这家伙,别看是个恶贼,却还是个孝子,就冲这点,也是该对他好一些。” 任回疾步走出大牢,大口呼吸了一番,丢掉了拎在手里的竹条,伸手自怀中掏出一些散钱,塞到狱头手里,道,“去买点酒肉,弄些好一点的饭食。” 狱头一愣,“是是给他的?” “嗯——,给他。” “这,可,他虽然是个孝子,但毕竟是个杀人劫财的恶贼——” “恶贼?”任回微一摇头,“一个孝子,又是这般对兄弟友爱,能是一个杀人劫财的恶贼吗?” 任回摇摇头,自答道,“不能。” 便背双手径自去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64章 任回巧舌辩奇案(上) 整个西县官衙此时都处于一种焦虑和不安的状态中。 西县是一个频经风浪的古县,自秦始至今,见识过许多大事,经历过许多难事,本不该陷入这种状态,然而,它却陷进去了,并形成了个疾坠的漩涡,几乎将全县的官吏都拖了进去。 最为焦虑和不安的当属西县县令龚恢,他此时正坐在书房,皱紧了眉头听他的属下争论。 书房不是公堂,也不是客厅,在这里,属下们可以不受拘束,稍稍放肆地在县令面前面红耳赤地争辩,不过此时的争辩是呈一边倒的形势,是一个人在与四个人争辩,另外,一个人在看,一个人在思。 与众人争辩的那个人不过是一名贼捕从佐,名叫杨涣,虽是从佐,衙内人都知道,以他的能力是完全可以做贼捕掾的,而事际上贼捕诸务也多是依仗于他,只是杨涣与贼捕掾情谊甚好,只甘做他的副从,不愿进取,因此,一直以来他未得提升,但若遇有大案重案,资格不及的杨涣往往会与贼捕掾一起被唤到来衙堂议事。 另外四人的职位自是比杨涣高出许多,有主薄c法曹史c贼曹掾,还有一位却是贼捕掾,在一旁只思不说的是县丞,而那看的人便是县令龚恢。 一名从吏进得屋内,对龚恢小声说,“大人,任狱史想见您。” 龚恢的脸上现出些不耐烦,道,“什么事?无关紧要的事,让他明天再来。” “他说,是为刘闵公家的凶案来的。” “哦?”龚恢一怔,道,“让他进来。” 任回走进书房时,见诸多衙官都在座,也是一愣,忙与众人参礼,脸上便现出拘谨的神色。 龚恢笑道,“任回,无妨事,我和诸位正在商讨刘闵公家的凶案,你是不是也有一番见解,说来听听。” 任回揖手道,“县府大人,各位大人,卑职哪里有什么见解,卑职既不懂查案,也不会剖解案情,只是匹夫愚见,市井的见识。” “好了,好了,有话你就说,诸位大人还很多事要议呢。”法曹史沉着脸道,他对自己的这个属吏居然擅自来见县令很是不满,话语自是很不客气。 任回冲龚恢再一揖,道,“大人,卑职末识,斗胆进言,职只觉那在押凶犯鞠歆并非恶人,求大人在明日的堂审时莫要动用大刑,那大刑一动,折筯断骨,职恐白白废掉了一个好人。” 法曹史喝道,“任回——,你这小竖好生无礼,既不知案情,又不能说出个见识理由来,就擅自跑来为凶徒求情,实是放肆,那凶贼不动大刑不说实情,岂是你能求得的情?你简直——” 龚恢忙向法曹史摆摆手,转对任回道,“是啊,你求我不动大刑,总也要给我一个不动大刑的理由啊。” 任回道,“鞠歆是一位至孝之子,一位孝子怎会做出如此凶恶的事来?” “荒唐——”法曹又忍不住道,“谁说孝子就不会杀人,不会劫财的?” 贼曹掾本觉得法曹是在训自己的属下,不便插言,此时却也忍耐不住,随声附和道,“这也算是理由?的确是荒唐。” 主簿和贼捕掾虽没说话,却也是连连摇头,面带几许嘲讽。 龚恢又向众人摆摆手,又问任回,“任回,我知你做事一向沉稳,为何在此事上这般轻率直莽,你怎知那鞠歆是个孝子?” 任回道,“大人可知鞠歆自上邽捎回的酒肉和布帛吗?” 龚恢微一踌躇,道,“好像都是名贵之品,但这些与本案并无关联。” “这些名贵的酒肉布帛虽都不多,但鞠歆不过是一送货赶车之人,并非富足之户,即使小富也算不得,他能舍得买最好最贵的东西,为什么?因为酒是孝敬其父的,布是为其母买的,肉是给他两个兄弟的,所以他舍得,而他自己却省吃俭用,宁食残羮剩饭,住最简陋的车马店,卑职因此知道,鞠歆确为一至孝之人。” 龚恢点点头,道,“不错,照你这般说,他确是一至孝之人,但是,诚如所言,孝子未必不会劫财杀人。” “但至少可证,他并非是凶残至极,毫无人伦道德之人。” 龚恢略一沉思,“或可这么说,然而,临时起意,劫财杀人的事也是有的,要知,善恶存于一念之间,何以知那鞠歆不是起一时的歹念?” 任回再揖礼,道,“大人,卑职才薄,只是为向大人说明鞠歆是至孝之人,求大人在用刑时酌情,至于查案剖案,卑职不懂。” “既然不懂,跑来啰嗦什么?查案审案县府大人自会断决,何用你来多舌。”法曹显然已由对任回的不满转变为恼怒。 “卑职虽不知如何查案,但却知道,严刑之下,未必能得实供。” “任回,你大胆——”法曹吼道。 龚恢忙向法曹摆手,定了一下心绪,道,“任回,鞠歆所犯之案人证物证俱全,铁证如此,不容辩驳,只是那鞠歆凶悍顽佞,不施以重刑打不掉他的骄悍之气,他也绝不会招供的。” “敢问大人,所谓铁证何以为铁?” “不容辩驳为铁。” “卑职斗胆,想试驳一下,大人可否允许?” “任回你太过份了——”法曹斥道。 “你说——”龚恢脸色微沉道。 “谢大人,恕卑职放肆了,”任回向龚恢拱手一拜,道,“先说那物证,所恃物证,是由鞠歆车内搜得,鞠车停刘闵公院内一夜,任谁都可以将赃物放置车中,为何单只说是鞠歆所为?为何不是他人所为栽赃于鞠歆?” “赃物为何别处不放,单只放在鞠歆的车中?”主薄发问。 “此正是其中之疑,须待查清。” 贼曹掾冷哼一声,道,“这有什么好查的,难道刘闵公家中有人和鞠歆有仇怨,栽赃陷害吗?鞠歆本就是凶贼恶犯,行此大恶,是其本性。” “是否有人陷害,还要待查,但若说鞠歆本就是凶贼恶犯,何据之有?” 主薄捻须道,“据刘闵公家奴说,他曾对鞠歆提过,有一段险山常有劫匪拦路,鞠歆却对他说,那些劫匪与他甚熟,由此可知,鞠歆与贼匪必有勾结。” 贼曹掾道,“那鞠歆说他行此路已五六年,不管结伴行还是独行未尝遇劫,若非他与贼匪勾结相熟,为何贼人独他不劫?” “是啊,”主薄道,“本县一向太平,唯有与上邽界的山区中常有贼匪出没,经此过路者无不是结伴成群才敢越山,独行者必遭贼劫,何以鞠歆独行数年未曾遭劫呢?” 任回道,“卑职刚刚从城外的车马店回来,从行内人口中得知,这鞠歆在他们行内颇有声名,因他有一身的本领,特别是臂力过人,远近贼匪忌惮于他,都是见而避之,无人敢寻他的麻烦,故此,唯有他敢越山独行。” 法曹见主薄和贼曹都有些默然,急道,“即使他与山贼无瓜葛,但总也知道他是个有一身本领的人,那刘闵公家墙高院深,刘三公子身强力壮,若非是他这般有本领的,何以能翻墙如履平地,杀人如折草荠般容易?” “绿林大盗,江洋恶贼都有这般本领,为何独独疑到鞠歆的身上?”任回道。 “因为只有他当夜住在刘闵公的家中。”贼捕掾一旁帮腔道。 任回一笑,道,“这便是更加令人生疑之处,鞠歆住在刘闵公家中,却要夜间做案,岂不是自暴其身吗?做案不立即逃去,却要将赃物藏于车中,还要回房再睡,直到天亮开院门时才离开,怎样的贼人会如此镇定自若?所常见贼人,做案后无不是惊弓之鸟,恨不得马上逃离,而此行径大反常理,甚为可疑。” 主薄捻须道,“这又何尝不是他过于常人的残酷与冷静呢?之所以等到天亮,一是他不想让宅中人起疑心,二是他料知宅中人不会那么快发现尸身,所以他才会安心地睡到天明,以此可见,此贼必是做案的慣匪。” “是大人先断其为贼,故其所为处处皆为贼。” “你放肆,”法曹喝道,“在座诸位都是衙府干吏,经事故,历磨练,哪一个不熟于吏事,哪一个不精于查案审断?独显出你来颐指气使,实是不知天高地厚,还不赶快退出去?” “各位大人,”一直立于旁侧的杨涣说话了,“任狱史所言并非谬理,职下认为,恰是句句切中机要,职下斗胆,恳请县府大人听任狱史往下如何议辩。” 龚恢微一点头,“任回,物证或是存疑,但人证的供词总不会有疑吧?这是随车的冯四当堂呈供,他并未受到丝毫刑逼。” 便从书案上将供词捻起,向案前一推,示意任回来取。 任回近前,先一揖道,“恕卑职冒昧。” 便取过供词,展开细看。 主薄道,“这冯四只是上邽一商铺伙计,此次是奉了东家差遣,押车来西县,他与刘闵公家毫无瓜葛,与鞠歆也无恩怨,他的供词当是持公允无偏袒的。” 法曹道,“冯四的指证,处处可证实鞠歆为恶,其它不说,单只那夜半外出,许久才归,归时又往车内掖塞物什,此已将鞠歆做案的时辰与赃物去向证了个结实,还有那把刀,冯四曾看到过鞠歆的随身短刀,与搜出的凶器完全相同,这还有何可辩?” 贼曹冷冷地道,“我猜任狱史必会说,冯四之供不可信。” “大人,冯四之供无可挑剔。” 任回大声道。 龚恢瞥了一眼贼曹,对任回道,“既无可挑剔,那你还有何可说?” “大人,供词上虽无挑剔,但卑职想问大人,此供词大人认为可信否?” “什什么?可信否?为什么这么问?” “大人在此审案,冯四之供可曾在刘家村内一一核实?” “这这还有何可疑,凶案现场,早有游徼查验过了,其后贼捕带仵作也亲去查验过,所验皆指向鞠歆,并无他疑。” “大人,可曾问过鞠歆冯四,因何投宿刘家村?” “呃,行到刘家村时,天色已晚,寻户人家投宿,此是极常之事,为何要问?” “大人,卑职曾问过赶车人,他们赶车行路的时辰和路程都是有常规的,晌饭时在哪里停,傍晚时在哪里住,常跑路的人都是知道的,就上邽到西县一路,赶车人应在傍晚前赶至庙街镇,在镇上住宿,鞠歆也不例外,然而他却没能赶去,为什么?” “这个确没问他,不过,本官觉得,这个和本案关系不大,也许他们只是遇到些意外,比如车轮陷土坑,或着马匹劳累不支。” “此疑可暂且一放,”任回道,“冯四既然无法熟睡,微有响动就会惊醒,而据冯四供说,他是被开门声惊醒才发现鞠歆出门的,那么当鸡叫头遍时,也应该能听得鸡鸣声,敢问大人,可曾问过他是否听到了鸡鸣声?鞠歆出门时,是在鸡鸣之前,还是鸡鸣之后?” “这个未曾详问。”龚恢略显得有些尴尬。 “鸡鸣前也罢,鸡鸣后也罢,这些都与本案无关。”贼捕烦躁地道。 任回看着贼捕微微一笑,道,“未必。”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65章 任回巧舌辩奇案(下) 贼捕见任回笑得怪异,不明其中有何高妙,又不好直问怕被人取笑了去,便不出声,只听任回怎样解说。 任回却又转向龚恢一揖,道,“大人,此又为一疑,可暂搁置,冯四言,在窗缝中看到鞠歆往车中掖塞物什,且算此说成立,敢问深夜乡农之家,即使是富户,其外院亦不可能长明灯火,冯四是何以得见的?” “可借月光。”贼曹道。 “当日是几时?月在何方?” “那日”贼曹想了想,“是初七,月启正南,子夜时,没于西” “初七,月不满半轮,其明亮又能几何”,刘家村处于山间,群山环绕,月偏垂于南,必为群峰所掩,何来月光为冯四照明?子夜之后,月光全无,贼匪做案多在此时,冯四又何以得见?” 贼曹默然不语,贼捕却显得焦躁,一旁道,“刘家村依山而建,层级而上,月光也是能照进来的,我看它南山平缓,未必就能遮住月光,况且,刘闵公宅中未必就毫无光亮,刘公仍富户,院中怎会没有灯火?” 任回又是一笑,“显然,在此事上你我都在猜测,只有亲去刘闵公家核实才有定论。” 贼捕看看贼曹,也不做声了。 任回再向龚恢一揖,“大人,冯四言说他之前见过鞠歆行凶用的短刀,可曾问是何时所见,在何种情况下所见,他是否在未见凶器时,就能将刀形刀制描述出大概?” “这”龚恢已显得十分局促,半晌道,“冯四是指证之人,并非凶犯,因此只教他认刀,未让他描述。” “大人,请再恕卑职直莾,鞠歆一案,存疑颇多,严刑之下,恐无实招,斗胆恳请县府大人再做查验,提审证人,免使好人多受折磨。” 龚恢颇是尴尬地瞧了瞧主薄,主薄忙道,“大人,任回所说,虽多为强词夺理之言,但所举种种隙漏,于本案中的确存在,若不细加弥补,恐为众人之舌,也难彰县府大人的纳言胸怀,愚下以为,或可缓审鞠歆,待证据齐备,点滴不遗时,那鞠歆自会屈折伏罪。” 龚恢点点头,又去看一直不语的县丞,县丞也点了一下头,接着便说话了。 “主薄之言甚是,然而,任回的确直莾,堂下强辞多辩于礼不周,触大人之威而失上下之恭,合当有罪,职以为,当杖任回二十,拘十日,以惩其罪,以儆效尤。” 龚恢忙摇手道,“任回直言,忠耿可嘉,怎会有罪?此案实因有郡府施压,促我县速惩凶犯,焦灼之下,本官便也失了公衡之心,只求快审快结,今任回不惜触逆众意,直言陈指,使我醍醐灌顶,我当谢之才对,怎能加罪?” 县丞微微一笑,道,“大人明睿,胸怀坦荡,吾等所不及也,虽如此,任回之过亦不可免,职认为,可遣任回协理此案,以弥抵其罪,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龚恢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任回,你来时说不懂查案剖案,却辩说得条条入理,你说冯四证词无可挑剔,却挑剔得体无完肤,真不知你是过于谦逊,还是故弄玄虚来戏耍于我?” 任回忙跪地道,“卑职不敢,卑职只想寻个恰当的方式将心中疑惑说与大人,未曾想所用方式仍是愚拙,却是万万没有戏耍之意,望大人明鉴。” 龚恢一笑,道,“你起来,这查案拿贼并非你的职责所在,之所以让你协理查案,是因为你有冒失之过,要以功补过,你可知道?” “卑职无才无德,为补过失,愿受驱使,以尽微薄之拙力。” 龚恢见法曹c贼曹及贼捕的面色阴晦,隐现不快,心道,有这几个人在上面把持,任回纵想施能,也难保不受掣肘压制,须得想个办法让他们没机会横加干涉才行。 思忖了一会,龚恢就道,“呃,这样,此案依旧由本官亲自主办,贼曹掾与法曹史从旁协助于我,主薄与贼捕居中策划,具体查案诸事,一并交由杨涣与任回去办,诸位看这样安排如何?” 在座众人自是唯唯称诺,既使当中有心怀不忿者,县府面前却也不敢有所表露。 “杨涣——”龚恢道。 “职下在。”杨涣忙上前躬礼。 “刚才你就对本案提出种种置疑,所说也与任回相近,此次办案就以你为主,任回协理,你不要有顾忌,任回毕竟不通查案的要务,具体事项还要由你拿主意。” “职下明白。” 龚恢又对二人做了一番嘱咐,无非是仔细详堪一类的话。 见任回似有些心猿意马,龚恢就道,“任回,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顾虑?” 任回叉手道,“大人,卑职所虑者唯有鞠歆。” 龚恢即明白了任回之意,道,“你尽管放心做你的事,案情未明,本官绝不会对鞠歆施刑。” 杨涣是贼捕从吏,是贼捕掾的副从,细论职阶高低,要逊于任回,如今县令命他为刘闵公一案的主办者,虽也嘱他莫有顾忌,凡事由他决断,但总觉得任回未必会尽心配合,心下便揣上了一丝不安。 可是,令他不安的事却未从任回这里始发,而先发的那件事与其说是令他不安,倒不如说是令他恼火。 证人冯四已不在西县了。 “他不是凶犯,是证人,衙门没有理由关押扣留他,只能告诉他不许离开本地,随时听衙门传唤,我们只能做到这些,至于他私自离开西县,我们控制不了。” 这是法曹司吏的回复,说得杨涣无言以对。 不久,任回就匆匆地赶来了,他刚刚把狱牢方面的事务安排停妥,就听到了冯四离开西县的消息。 “杨兄,”任回对杨涣向来颇是敬重,这份敬重完不同于见到贼捕掾所表现出的那种虚套客气,尽管他要年长于杨涣,却总要恭称其为兄,“冯四是本案的紧要所在,他怎会违衙门之令,私自走了呢?” 杨涣说,“我亲去问过,店中人说,他家住在上邽,来西县本就只为送货押车,打算着三四天就回,不想惹上了这个麻烦,他顾念着家人,就先回上邽,说是将家里安置妥当了再回来。” 任回略思片刻,道,“我对这冯四总有怀疑,只恐今日去了,将不再归返。” “我也正有此虑,”杨涣道,“我已经派精干之人去上邽了,若见到冯四便马上带回,若见他不到,先不急回,就地细查他的东家以及他的家人。” “原来杨兄早有安排,兄思得周全,做事缜密,任回甚是敬佩。” 杨涣笑了笑,道,“任兄一直在说客套话,这的客套话多了,涣可就起疑了,怀疑兄是否是嘲讽在下,在下难以自安啊。” “哪里,哪里,任回之言发自肺腑,众所周知,兄虽为从吏,实为掾长,只是为友为义,逊避退让而已,此也正是任回敬重之处。” 杨涣用一个含着复杂心情的笑回应了任回,即又摆摆手,示意莫要再提。 任回便转了话题,道,“蒙县府大人的恩信,将这件大案托付于你我,任回倍觉所负沉重,日夜难安啊,只是任回常理狱务,不通查案,此案将从哪里查起,还请杨兄提示,任回已将狱务交付妥当,唯听杨兄差调。” “此案是你我共同办理,何来差调之说,任兄若还是这般客套,涣可要向县府大人求辞了。” 任回“呵呵”笑道,“是任回不对,在这官衙里这么多年,场面上的客套虚话说得太多,不自觉间就顺出来了,反倒把些俗俚的直言快语压得说不出来,杨兄千万莫怪啊。” 杨涣也笑,道,“我也是,免不了的,至于本案从哪里查起,在下以为,你我都未去过凶案所发地,应该先去那里详查究竟。” 任回含笑点头,问,“何时动身?” 杨涣略打量了一眼任回,道,“现在——”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66章 刘家村查案寻凶(上) 刘家村不是一个热闹的村子,它隐在山中,静得像没在草丛里的石头,何况,不久前又经历过凶案,这村子比以前更静了,只是这静,是一种压抑的,透着凄凉的静。 马行到村口,任回和杨涣就提住了缰,跟随来的四名衙役也都放轻了马蹄,生怕搅扰了这里的安静。 一名来过的衙役在前引路,将众人带到了刘闵公的宅院前。 开门的是一名壮汉,来过的衙役认得,这壮汉是刘家的家奴,曾在公堂上指证过凶犯。 “他们来的时候,也是小人开的门,哎——,小人这个后悔啊,怎会给这个畜牲开门呢?”壮汉边向里让着任回和杨涣,边不住地埋怨自己。 壮汉将杨c任二人让至中庭的会客房,便去向家主通禀,只一会,便回来了,身后跟来一持重的中年人,那中年人冲二人施礼道,“抱歉得很,翁公因失子之痛,悲伤至极,以致身体欠佳,现抱小恙,不能见客,在下是本宅管家,如今宅中内外事,暂由在下料理,二位有事尽可说与我知,我能理则理,理不了的,再去请翁公意。” 杨涣道,“别无他事,仍是为凶案而来,须得复查一番,还望主人翁予以方便。” “这个自然,查案大事宅内上下皆当配合,二位差官有何吩咐,尽可示下。” 杨涣见管家客气,主人通达,也就放了心,提出先查验凶案之地,管家随即就带了二人来到后宅三公子的房间。 房间因已查验过,所以收拾得十分洁净,已寻不到任何线索,二人只能站在屋中,环视四周。 杨涣微叹了口气,道,“查验结果我看过,写的是,窗闭门掩,男子只着小衣死于床下,颈部致命伤一处,为利刃所割,别无他伤,男子当场毙命,女子赤条,下身有污,被奸之迹明显,身有十五处伤,血肉模糊,其状惨极,致命一处在胸部,为尖刃穿刺入心。” 任回忿道,“凶犯的杀人手段娴熟,一刀直取要害,应是惯犯,奸杀女子的手段残忍邪恶,想是邪念久抑,以此种手段尽泄其恶。” 杨涣继续道,“门有撬痕,盖贼从门入,至床,先杀男子,后胁迫女子,施奸暴,其后虐杀之,计屋中所失,首饰珠翠若干,金银器皿若干。” “然后呢?”任回问。 “只就这些。” “没有其它发现?” “没有。” 任回再环顾一周,搓了搓手道,“看来,这里没什么可查的了,能做的只是凭想象复原当时的状况。” 杨涣点头赞同,“只能如此了。” 两个人就出了屋,径往前院走来,管家与那名开门的壮汉紧随一旁。 来到前院,杨涣先去瞧置在院中的两辆车,就问壮汉,“那晚,来人的车停在哪里?” 壮汉手指两辆车的一侧,“就停那里,是挨着停的。” 杨涣走到车旁,在地上寻看了一番,问,“据游徼说,他是在停车处看到了几滴血,才断定借宿人就是凶手,那血迹在哪儿?” 壮汉比量着距离,指着一地说,“好像是这里,早就扫净了,看不到血了。” 杨涣站到所指的滴血处,问,“他们住哪里?” 壮汉的手指越过两辆车,向前指道,“就那间屋。” 杨涣抻头向那间住屋瞧了瞧,心中已有了数,扭脸去看任回,见任回正在瞧着自己,就微点一下头,任回会意,也点了头。 几个人又来至住屋,进到屋里,见里面简易干净,也别无发现,杨涣蹲到上炕,推窗错缝向外望了几眼,又跳下来,向任回摇摇头。 任回微微一笑,手拉门扇来回开合几次,问,“这门轴是刚刚涂过油的吗?” 壮汉挠了挠头,“大概有一阵子了,至少有十几天了吧,哦,这事大都是刘伯在做。” “刘伯?” 管家忙道,“啊,他是我们宅上的老人了,平时干些零星的杂活,闲时就扫扫院子。” “哦,扫院子?”杨涣道,“那日早上,开院门放赶车人走的可是他?” 管家微一犹豫,道,“门虽是他开的,但错不在他,只是他总为此事自责不已,如今已病在床上了,还求二位官差暂时莫去问他。” “是啊,”壮汉也道,“那个畜牲犯事,刘伯怎会知道,咱这村的人都太善良,把人都往好处想,哪里知他是个畜牲。” 说话间,几人走出住屋来至院中。 杨涣抬头向南望去,见高峰连绵,如屏风般横挡在前,就问管家,“这院子里夜里点灯吗?” 管家道,“入夜时候灯都点着,有五六盏,那时候这院里正忙,酉时之后只点一盏,到了亥时,就全熄了。” “也就是说,亥时之后,这院里没有灯火。” “没有,不仅这里,整个大宅都没有灯火,这个时候大伙都差不多睡了,在院子点上灯也是白费。” “发生凶案那日,这个院里亥时之后可曾点着灯?” 管家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你确定没有?” “没有,每晚睡前,我都会挑灯到各院巡视一番,如果看到这里点着灯,我会熄灭的。” 杨涣又转向壮汉,“到公堂指证凶犯的人,是你吗?” 壮汉道,“是小人。” “你叫刘满?” “是,官爷,小人是叫刘满。” “你在刘闵公家干了几年了?” “小人自小就在刘家,小人是孤儿,差点饿死在路边,是老爷慈心收留了我,我的名和姓也是老爷赐的。” “嗯,你在公堂上曾说过,那个凶犯与强盗有勾结,是怎么回事?” “哦,是他亲口告诉小人的,小人问他自哪里来,他说从上邽来,还说误了赶路的时辰是因为路上遇到了麻烦,小人寻思着自上邽来必要经过一段险路,那里常年聚着一帮山匪,专劫过往的车辆路人,我就问他是不是碰了劫匪,可他说不是遇上劫匪,是遇上熟人了,小人因此认定他必与山匪有勾结,官爷你想啊,过那段险路,就算拉成队聚成伙过,也免不了被山匪敲一杠子,何况他一个单车跑路的,若不是和山匪有勾结,怎会这般胆大?” “你说的那段险路就是鹰盘山吧?” “正是那座山。” “那里的山匪有没有骚扰过你们这个村吗?” “没有,”管家接话道,“从来没有,这里是刘家村,我家翁公德高望重,为众乡里所敬服,贼匪向来不敢接近刘家村。” 刘满也兴奋地插言道,“我们家大少爷二少爷都在郡府里做官,我们家老爷也是退隐在家的官,有谁能那么不识相,敢跑咱刘家村来惹事?” “倒也是,”杨涣冷冷地应道,抬头看看天色,对管家道,“我们要在这里盘桓一些时日,这里也别无住处,只有讨扰贵宅了。” “几位都是贵客,是负了官家差事来的,我们理当竭力款待,怎有讨扰之说?”管家道。 “我们就住那里吧,”任回一指鞠歆曾住的屋子,“我看那条大通炕足够睡下十几个人的。” 管家忙道,“哪敢,哪敢,这都是给下人们住的地方,几位是贵客,应住在中庭厢房。” “不必了,”杨涣指了指立在院中的差役,“把他们安置到厢房住就行了,我们俩就住那间房。” “这,这哦,”管家似也明白些什么,道,“在下猜,二位这样的安排许是为了便于查案,在下只能遵从,只是太委屈二位了。” 任回一笑,轻摆一下手,“不妨事,也不是为了查案,我们俩都是粗人,嗓门大声音高,睡这地方自在些,图个不受拘束而已。” 杨涣瞧着任回略一怔,随即便是会意地一笑。 山村的夜来很特别快,刚刚还看到山峰的尖角上还钩着一抹血红的残霞,不经意的转瞬间,就突然发觉自己已经陷在了一片昏黑之中,令人感到意外还伴着些许的恐惧。 吃过了晚饭,杨涣就把他的手下甩在了厢房,和任回向外院去。 陪在他们身旁的仍是刘满,挑着灯,给两人照路。 走到外院,果然看到院内挑着五盏灯,下人们和雇工都在这院里忙事,下人们忙的是伺候主人家的衣食洗涮,雇工则要为明日地里的农事做些准备,忙碌中还要聊上几句,许是因为宅中正办丧事,大都压着声音说话,因而虽显得忙碌却不热闹。 杨涣就对刘满说,“不用你陪着,你忙你的去吧。” 刘满微躬了下腰,“我已经给两位官爷铺好了床,被子c褥子都是新的,两位尽可安稳的睡,茶水也备好了,就放在炕桌上,也是上好的新茶,专待贵客用的,二位若是有差遣,就喊我,我就住在那边,离着也近,能听到。” 便用手指着一间屋子,果然相距不足五六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67章 刘家村查案寻凶(下) 打发走刘满,两人并没进屋,而是并立在屋前,瞧着院子里的忙碌。 “任兄,”杨涣先发问道,“你在堂前问县府大人,冯四是否听到过第一遍鸡鸣,又问,冯四听到鞠歆开门声是在鸡鸣之前还是之后,我思来想去,由此只能推出鞠歆作案的时间是在寅卯时还是之前,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玄机?我着实想不透,还请任兄赐教。” 任回笑道,“也没有什么玄机,杨兄是直快重义的人,我也不相瞒,我若不多列几个疑点出来,堵他几个难以回答,怎会使这个案子复来查验?” 杨涣怔怔地看了任回一会,忽地醒悟,摇头笑道,“还是任兄有办法,你来之前,我也力争,只是辩他们不过,一时僵在那里,恰好你来了,方解了我的窘困。” 任回舒了口气,道,“凭心而论,这个案子若是多方查验,缓审深问,就会从中发现诸多疑处,县府以及诸曹掾史之所以这般焦灼地判定凶犯,穷审鞠歆,与刘闵公在郡府里任差的两位公子有关,郡府那边压得紧,县府衙内就慌得手足无措,就要一味快审快结,急于要给郡府一个交待,恰如此,反蒙蔽了心智,将诸多疑点都疏漏了。” “任兄说得极是,”杨涣用下额向停大车的方向一点,“呶——,很显然,从这里要看到鞠歆的车,根本不可能,那里隔有两辆车,其中一辆还是有高篷的轿车,显然,说看到鞠歆往车里掖藏东西是撒谎,这是其一;其二,这里的深夜确无月光与灯光映照,即使鞠歆在车旁转,冯四也不可能看到;其三,任兄开合屋门,又问是否涂过油,是想验看门轴是否能发出响声,结果门轴无声,鞠歆若真的要夜半行凶,不可能无所顾忌地推门而出,必当小心翼翼,不会让冯四听到响声,所以,冯四的证词尽是谎话,不足以信。” 任回点点头,边思边道,“冯四,这冯四为什么要做伪证陷害鞠歆呢?有仇?有怨?或者,是受人指使?” 杨涣摇头,“受人指使不太可能,鞠歆不过是一个送货的车夫,莾夫粗汉,谁会去陷害他呢?就算与人有仇隙,像他们这样的莽汉,不是施以拳脚,就是一时性恼刀棍相向,不会有人费这等心思,用这种法子害他。” “却也说不准,若这莽汉鞠歆恰是得罪了一个藏有心机的人,可正触到霉头了。” “嗯,许是有这个可能,不过你看,冯四的所有证词都未经熟虑,只要实地堪验,便知其真伪,若是一个有心机的人设计陷害,怎会把证词编得如此疏漏百出呢?” 任回轻拍了一下额头,“这倒也是,冯四的证词显然是仓促间编造的,本来,我还怀疑这案子是否由他所为,然后转嫁给鞠歆,现在看来,并不是,如果他有意栽赃给鞠歆,必然会留意自己的赃栽是否会有破绽,也必然要将谎话编得滴水不漏,绝不会这般不经堪验。” 杨涣冷笑一声,道,“只看那冯四的身形,单薄体弱,骨瘦如柴的,哪像是杀人施暴的人,只能是别人对他施暴。” “难道是有仇怨?只是,这冯四是住在上邽的一个店伙计,他与一个跑车的会有什么仇怨呢?” “嗯,也许没有旧仇,而是新恨,那鞠歆生得身高马大,定是在路途上欺侮过冯四,冯四怀恨在心,故此在公堂上临时起意,编造伪供报复于他。” “倒也有这个可能,”任回突然瞧了瞧杨涣,道,“你的那位贼捕大人亲自来这里查验过,除了把凶案现场描述了一番,其它的事好像都没有做,若是稍稍做一点,也不至于让冯四在堂上得逞。” 杨涣尴尬地一笑,“我当时在外面办另一件案子,脱不了身,贼捕性情宽温随和,细处小节略有粗心,他总领捕贼拿盗,做的都是指挥定策的事,这些繁琐细事并非他的所长,因而也怪不得他。” 任回笑道,“看出你们兄弟情义,为他开脱也说得像是很切情合理的。” 杨涣又是一笑,道,“不说他了,只说这案子吧。” 说回到案子,任回又皱起眉头,道,“冯四的证词虽然是假的,但也不能证明鞠歆就不是凶手,如今冯四跑回上邽,是畏罪而逃?还是真的思家心切?都未可知,就算真的寻到了冯四,他若也只是挟私报复,也并没有可以为鞠歆脱罪的证据。” 杨涣面色一正,说道,“任兄可能误会我的来意了,我不是来为鞠歆脱罪的,我只是来寻查更有说服力的证据,若是证据证明鞠歆有罪,那么他难逃国法制裁,如果证明他无罪,他自可清白出狱。” 任回略一怔,即而笑道,“杨兄秉公而断,理所当然,任回也并非徇私为鞠歆脱罪,只是断定了鞠歆绝不是真凶。” 杨涣脸色微沉,说,“任兄如此办案,未必能得公允。” 任回仍笑,道,“为清白人洗去脏污,即是公允。” 杨涣一拱手,冷冷道,“那么,就祝任兄能得随心愿了,不扰任兄,我要先歇着了。” 任回见杨涣生了恼意,便想缓和,忙道,“杨兄莫急,这还未到戌时,歇息不免太早,不如再说上一会话,你说的鹰盘山我也听说过,山上有匪也有耳闻,只是不知那些山匪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想是杨兄知晓,可否告之一二?” 杨涣瞟了任回一眼,仍转身走到屋门前,手触门时,转回头道,“这与本案并无多大关系,不听也罢。” 便去拉门。 恰在这个时候,院子里忽地昏暗下来,任回和杨涣同时转头看去。 原来,院子里的灯熄了三盏,只剩下了两盏,在院中忙碌的人此时已大都不见了,昏暗的院子里,只剩下两个涮洗的婆子守着个大木盆洗物件。 与此同时,不知谁家的狗叫了几声,引得本宅的狗也跟着怒吼。 杨涣的手仍搭在门沿上,但他的整个身子却是僵立着,他的眼睛盯着院中的两个婆子,不眨地盯着。 任回也在看那两个婆子,他的眼睛里忽地闪过一丝光,他转头去看杨涣,杨涣却先他说话了。 “若是院子里没有月光也没有灯光,仅有微弱的星光,能翻墙越入中庭大院,穿院而过到后宅作案,作案之后,再穿过大院回到前院,若非是一个对本宅熟知的人,外人根本无法做到,所以,行凶者很有可能是本宅人。” “还有,”任回道“狗,本宅的狗。” 杨涣恍然,“嗯,狗。” 杨涣松开搭在门沿上的手,抬脚向两个婆子走来。 两个婆子知道走来的是办案的公差头,心中就有些慌,忙停了手中的活,站起身,也没敢挺直腰,只半躬着,其中一个善说的道,“两位官差老爷,有啥事吩咐咱吗?” 杨涣道,“我只问你们几个事情,你们要如实地回答我。” “那是的呀,在官差老爷面前,咱这小民妇哪敢撒谎啊。” “好,我问你们,本宅里可养有狗?” “哎哟,咱这农家村户的,谁家不养条狗呢?像咱这大户家的当然也养狗了,一共养了两只,白天锁着,晚上就放出来,一只守着中大院,另一只守着后院,这两条狗可都凶着呢,见着不认识的人,又叫又咬的。” “狗养在哪里?” “就养在前院,呶——那边有个夹道门,狗就养在夹道那里。” “这两只狗近日可曾换过?” “换什么呀,好好的,整天叫,活得比人都欢,想换都没法子换。” “这两条狗见着你们不叫吗?” “叫啊,怎么不叫,是咱们不愿意去理它,它对咱们不熟,所以就叫,见着熟悉的人他就不叫了。” “都有谁和这两条狗熟悉?” “哎哟,这可难说了,这院里的男人大都爱逗这两条狗,差不多都熟。” 杨涣略一思,道,“住在这院子的男人,有谁可以进出中庭大院和后宅?” “你说的是中大院和后院吧?王厨子,他经常往老爷夫人那里跑,他是去请示吃啥做啥的,中院后院他都去过,刘七,他是专养那两只狗的,他训狗还真在行,那狗只吃他给的食,别人给的绝不吃,他管着放狗拴狗,两个院子肯定都要进,另外刘满也常进去,他办事勤快,老爷最喜欢他,有事就派遣他去办,至于去没去过后院,就不知道了,还有剪花草的侯瘸子,中院c后院都能进,他剪花草啊,不进去能行吗?哦,对对,还有扫地的刘伯,好像也就这几个男人进出里宅的时候最多,其他人,只有里面叫的时候才能进去,平常都进不去的,哎,管家算不算啊?他可是哪个院子都可以去,只是他不住在前院。” “侯瘸子真是瘸子吗?” “也不是真瘸,只是他有条腿不太灵便,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可是啊,能跑也能跳的。” 杨涣慢慢转回身,背着手边走边念,“王厨子,做饭,刘七,养狗,刘满,伺候老爷,侯瘸子?管家” 任回一直随在杨涣身边,杨涣往回走时,也随着走,听杨涣自言自语地说到了管家,就道,“好像这几个人里面管家的嫌疑最小,畅通无阻的他的确不需要翻越院墙,。” 杨涣看了任回一眼,忽想起什么,忙拱手,道,“刚才是涣失态失礼,还望任兄海涵。” 任回笑了笑,“回并未见杨兄有失态失礼处,何来的海涵?” “是任兄大度,任兄说得对,鞠歆的确不是凶手,就算鞠歆可以在黑暗中摸到后宅,或者,从前院越出绕至后院翻入,但他却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看家狗这一关,鞠歆是被栽赃的无疑,栽赃者即是行凶者,至于是谁,侯瘸子和管家中的哪一个,或者是宅中的其他人,现在还很难断,须寻得些证据出来。” “杨兄,我开始就认定鞠歆是被栽赃的,所以就一直在揣测,这赃栽者的行凶目的是什么?为财吗?从车上搜得的赃物和三公子屋中掠走的分毫不差,钱财都栽了赃了,行凶者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钱财。” “那便是为色,行凶者贪恋少夫人的美色,所以才下此毒手。”杨涣道。 任回并不情愿地微微点头,“除此之外,还真的寻不出其它的理由。” 略顿了一会,又说,“可是,其中的蹊跷令人难以捉摸。” “蹊跷?”杨涣道,“蹊跷何在?” “为什么这么巧,在鞠歆投宿刘闵公家时,行凶者就做案,行凶之后为什么一定要嫁祸于鞠歆呢?他如果什么都不做,别人也大都会把做案者往外来的强贼上怀疑,若是只为转移众人视线,此举又太冒风险,若非冯四伪证,鞠歆马虎,哪能使之得逞?再细思之,简直就是多此一举,好像我觉得好像这栽赃是一件必要去做的事。” 杨涣的眼光忽地闪了闪,道,“你不是问我鹰盘山上的贼匪吗?” “嗯,不过,你说他们与本案关系不大。” “你觉得呢?” 任回瞧着杨涣,忽地一笑,道,“应该大有关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68章 鹰盘山威慑群贼(上) 松林中还弥漫着薄薄的雾气,虽然太阳已拔到了山脊之上,仍没有足够的力量将躲在林荫里的雾气驱走,雾气未去,这片松林就更显得神秘莫测,况且,还有一个神秘的人,独自在这里练刀。 刀带出风声,成为松林里唯一的声音,声音很响,显示出刀的劲力;声音连绵不断,显示出舞刀者充足的体力与耐力。 需要承认的是,这把刀的确被舞得像一团怒放袭人的雪亮银花,舞刀的人在这团银花下若隐若现,宛若飘魅。 这个人叫上官琦,此时,他正得意地笑,笑没有表现在他的面容上,却雀跃在他的心里。 他之所以笑,是因为他知道,这片松林里,并非只他独自一人,松林其实也没有什么神秘之处,而他,不过是成功地营造了这种神秘。 得意之时,他的余光要时时瞟向十余丈外的丛林密处,那时正躲藏着六七双眼睛,怔怔地,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他吁了一口气,正要再舞出一个刚刚编好的难度较大的动作,却听到林外有人喊,“上官大哥——” 他便就泄了气,他听出那个声音是他布在外围巡山的手下王小六。 “进来吧——”上官琦收了刀,迅速调理着呼吸。 随着一阵踩草的吱呀声,王小六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大哥,山下来人了,要见你。” “来人?”上官琦有些诧异,“什么人?” “是官衙里的公差。” 上官琦更觉奇怪了,“官差?是我听错了,还是你犯病了?官差要见我?” “我没病,大哥也没听错,是官差说要见你。” “带带带了多少人来?” “一共两个人。” “后面呢?” “没有,另有兄弟在后面察看过,没人跟着。” 上官琦暗暗舒了一口气,说,“问过他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问过,他们不说,只能见着你才能说。” 上官琦的脸上浮起一层轻蔑的笑,道,“区区两个官差,找我会有什么事?好吧,我去见见他们,看他们想干什么?” 任回顺着蜿蜒而上小路向山上望了一会,除了一片郁郁葱葱,再就什么也看不到了,便又坐回青石上。 “看到什么了?”杨涣问。 任回摇头,“什么都没有。” “应该有一座庙,那原是山神庙,还挺大,很久以前有些香火,后来这里被山匪占了,山神庙也就成了山匪的老巢,这一带的山匪原有好几拨,人数也都不多,少则人,多则十几个,专以打劫路人为生计,很多山匪还是附近的山民,平时为民,聚在一起就为匪,因为这个地界是西县和上邽的交界处,两下都管又都不管,山匪就越发猖獗,闹得挺大时,两县就合力进山剿拿,只抓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小匪,大多都跑掉了,后来也合力剿了几次,没什么捕获,这些山匪民匪难辨,没法抓,时间久了也就松懈了,近些年,听说这里的山匪火并得厉害,小匪站不住脚,要不投了大匪,要不就改了行,大匪最后也拼成了一股,还是十几个人,却个个钻滑凶狠得很,据说大头领不好当,常被下面的人给篡了位子,过去,我也曾跟他们的头领打过交道,至于现在这个头领就不认得了。” 杨涣扭过头,朝着距他们七八步远的一名山匪喊道,“喂,你们现在的头领叫什么?” 山匪显然是留下来看着这两个官差的,不爱说话,迟了半晌,才回道,“大哥。” “这家伙倒是挺有趣。”任回笑道。 “他不是本地人吧?”杨涣又问。 “大概。”山匪慢腾腾地回答。 杨涣知是问不出什么,就不再问,转对任回道,“如今,这过路的人大都成群结队的过,他们的生意便不好做了,就改变方式,不做伤人劫货的事了,只收过路费,价钱定得也不高,还分等级,富人多交,穷人少交,过路的,不管是车队还是结伙的行人,也不打,也不骂,只扛着把刀在路边一横,盛钱的箱子在地上一撂,就静等着收钱,行路人一是觉得过路费不算很高,能承受得起,再也是真的怕惹上麻烦,就都心甘情愿的交钱,所以啊,这些年虽知这里仍有山匪,但既没出人命,又没人报官,也算是太平,官衙就很少关注这里了。” 任回笑道,“这方式倒是不错,却是个敛财的长久之计。” 两人正说间,山路上跑下来一人,正是刚才与他们搭话的山匪王小六。 “你们俩跟我走吧。”王小六的语气里没显出一丝客套。 上官琦已在堂中的兽皮椅上坐好,这把兽皮椅已不知被多少人坐过,但都坐得没多久,上官琦并不想只坐几天,或是几个月,所以,当他可以坐在这个座位上时,他就在兽皮底下压了十多道神符,如今,他感觉在神符的作用下,这个座位已经非常的稳固了。 此时,有十来个山匪陆续跑来,在下手位分立成左右两排。 上官琦轻轻扫了他们一眼,他看得出,其中的六七双眼睛是在他练刀时,躲在密林深处紧张而崇敬地向他偷窥的眼睛,看到他们此时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他的嘴角禁不住翘起一丝得意的笑。 堂门是大敞着的,可以一眼看到院门,此时,上官琦看到院门口有人影晃动,知是官差来了。 想到来的是官差,他突然觉得胸口发闷,似被压上了重物,又觉得一股猛血冲到头顶,顶得他躁热难挡,他暗暗呼出几口气,极力压住急跳的心脉,他忽又担心手下们会看到他此时的状态,忙去瞧他们,众手下并没有转头看他,但他仍感觉到他们正用余光盯视着自己,他感到很不安,即而又觉出自己的姿态太过拘谨,太郑重其事,像是一尊供人观看的泥塑,于是,身子一横,斜躺在椅子上,并将一条腿提起搭在扶手上。 杨涣走进院门时,抬头看了看正殿房顶,道,“许久没来了,这里的树又密了,藤蔓都把屋顶盖住了,怪不得你什么也看不到。” 任回也在观瞧着这座庙宇,这其实只是一座小庙,进院便冲着正殿,殿不大,也不高,左右有狭窄的通道向后延伸,许是后面还有殿房。正殿的门窗都很陈旧,多处都是斑斑青苔,但少有破漏,看得出这座山匪的老巢也是常受维护的。 “好像,他们的这个头领很不懂得待客。”任回的目光射进了殿内,显然,他已看到了斜躺在椅子上的上官琦。 “山匪嘛,”杨涣微微一笑,“他不是不懂,他只是要摆出一副并不在乎官人的气势,并不是给我们看的,是给他的手下看的,要让手下心服,就要树威,就要摆出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式出来。” 任回摇了摇头,“我是官衙公差,没那心情配合他树威。” “我也是。”杨涣道。 两个人走到殿门前,就要跨步向里迈。 王小六忙伸手拦住,“站下,要进这里面,先要把你们的刀解下来。” 杨涣冷脸瞪了王小六一眼,道,“为什么?” 王小六也是一愣,“为这这是规矩。” 杨涣厉声道,“你们这里不是皇宫朝堂,也不是州府县衙,不过是一座小小的山庙而已,何来的规矩?” 王小六被杨涣的气势堵得不知所措,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一时呆住了。 杨涣也不理他,格甩开王小六横拦着的胳膊,迈步走进殿堂,任回也随后跟进。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69章 鹰盘山智诈匪首(下) 上官琦斜眼瞧见两个官差打扮的人大步跨进殿堂,腰间还甩来甩去晃着配刀,很是纳闷,暗骂王小六太废物,转而又想莫不是王小六有意放他们进来要行刺于我? 胡思乱想间,见两人大步走来,就压住嗓子,慢条斯理地喝道,“站那儿。” 他明确感觉自己话是从嘴里说出去了,可是,那两个人并没有停步,继续走来。 “给我停下,站住——” 上官琦又提高了嗓门。 两个人还是没停,继续大步走来。 “停——”上官琦有些着慌,见二人的架式分明是要上来擒他归案的,就冲他的手下喝道,“你们都是木头啊,给我拦着他们。” 众手下似是刚刚反应过来,左右一合,站成人墙挡在上官琦与官差之间。 上官琦见终于挡住了官差,放下心来,点指道,“喂,喂,我说你们俩懂不懂规矩?哪有跑人家的地盘上直闯乱撞的?” 杨涣喝道,“这里是大晋的地域,我们是大晋的官差,去哪里,不去哪里不受你们的规矩限制。” 任回道,“就算是你的地盘,要说起规矩,哪有像你这样的主人如此轻慢客人的?” 上官琦被两人说得不知如何应对,收回了腿,坐正了身子,想了一会,忙换上一副笑脸,起身离座,拱手道,“二位不要见怪,刚才嘛,呵呵哦,只是略试一下二位的胆色,一试之下,果真是胆色过人啊,令在下钦佩不已。” 转身向一名手下招手道,“快快,给二位差官大人上座。” 手下忙去搬来两只胡凳,搁在距上官琦的座位有两丈远的地方。 上官琦再冲那些做隔墙的手下挥挥手,道,“你们是木头啊,都站那儿干什么?人家是客人,让客人坐。” 众手下忙分开左右站回原位。 杨涣和任回见搬来了座,也不客气,拱了下手算是谢了,就坐到了胡凳上。 杨涣瞧了瞧两旁站立的山匪,见其中两个曾经见过,就说,“几年前我来过这里,当时你们俩还在,怎么?不认得了?” “认得,认得。”两个人忙点头堆笑。 “那时,你们的头领是马大牙,他现在去哪儿了?” 其中一人道,“马大哥是前前再前任的头领了,还好是被逼走的,听说去了南安。” 杨涣微微叹气,道,“马大牙算得是条汉子,做事磊落坦荡,对朋友义气,不耍心机,只是不知这后来的头领都是什么样的?”转头看向正中坐着的上官琦,一拱手,道,“还未请教头领的尊姓高名呢。” 这时,上官琦显得彬彬有礼,虽坐回座上,却欠着半身,忙也一拱,道,“在下山野草莽之人,哪有什么高名,上官琦便是在下。” “哦,是上官头领,刚才我等微有莽撞,还请头领恕不恭之过。” 上官琦笑道,“哪里哪里,差官大人既然曾来过这里,又和旧头领相熟,那便是我们的朋友,既是朋友,我等之间又何必这般客套?只是不知该如何称呼二位呢?” “我叫杨涣,他叫任回,都在西县府衙里任职。” “哦,失敬,失敬,但不知二位差官大人来咱这座穷破庙里有何贵干呢?” 杨涣待要说,却又虑及话语分寸难拿捏,一时顿语,转眼看向任回。 任回见状轻点一下头,就对上官琦道,“任某向来尊崇绿林之人,认为绿林人大都是直爽坦荡,从不缩头藏脑的,上官头领觉得我说对吗?” 上官琦点了点头,“那是当然。” 任回又说,“上官头领既然能号令群雄,一呼众应,那就是人中的豪杰,绿林中的魁首,自是更加直爽坦荡,光明磊落的。” 上官琦受了捧,得意地晃起头,嘴上却说,“哪里敢当,不过这直爽坦荡,光明磊落在下自认还是做得到的。” “嗯,这就好,上官头领,五日之前,上官头领可曾在山下这条路上,遇到过一个单车赶路的高大汉子?” 上官琦微一犹豫,笑道,“这条路过往的人多着去了,整天人来车往的,我怎知差官大人说的是哪一个?” 任回的脸上显出嘲讽之色,冷笑一声道,“看来,我还真当收回刚才的话了,这山下的路车来人往的人的确很多,但是,敢独骑单车从这条路跑的人只有一个,一个,这是全西县人都知道的事。” 上官琦的脸顿时泛红,他尴尬地笑了两声道,“哦,哦,你说的是赶马车单行的汉子啊,哎呀,我以为你说的是推车行路的汉子呢,那个赶马车送货的汉子,的确,我们都知道,那人叫鞠歆,有一膀子的神力,远近都知道,差不多是五天前见到过他,没错。” “见到他,怎样了?”任回问。 “也就聊了几句。” “然后呢?” “他走了。” “我是不是可以提醒你一下,除了聊天,你们之间还发生了其他的事。” “唔,是,还发生了其他的事,我和兄弟们同他开了个玩笑,游戏了一番。” “所以,就耽搁了他赶路的时间?” “呃有那么长时间吗?啊,大概是挺长时间的,怎么?难道他出事了?” 任回没有回答上官琦,却问道,“敢问上官头领,你做头领至今有多长时间?” 上官琦想了想,“总也有大半年了吧。” “这大半年里,鞠歆从你这里路过多少次?” “这这个可真没数过,反正是经常过吧。” “那么,为什么这次要拦他,同他——游戏?” “呃”上官琦急转一下眼珠,道,“哦,久闻他臂力过人,众兄弟们都想见识见识,我顺着兄弟们的意,其实自己也想见识一下他的神力,就下去找他聊了。” 任回又是一声冷笑,带着满脸的嘲讽瞧着上官琦,“看来,我必须提醒你一下了,绿林人,你的兄弟们并不想见识鞠歆的神力,你也不想,我问你的事,你一直在东躲西藏,遮遮掩掩,竟没有一丝绿林人的豪气,哎——,我觉得你不配称做绿林人,真的不配,可你偏偏在这里做成了头领,实不知你是如何统领这一众性情豪爽c胸怀坦荡的兄弟们的,他们又是如何服的你?” 说罢便连连摇头,似是为这一班山匪感到惋惜。 上官琦的脸又红了,这次红得有些发紫,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大声道,“差官大人,我知道你是在激我,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直说了也无妨,没错,我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去劫那个鞠歆,是有人请我这么做的,我做这件事没收一文钱,只为了还朋友的一个情义。” “是谁要你这么做的?”杨涣急问道。 上官琦冷笑道,“当然不会告诉你。” 任回哈哈大笑,大声道,“什么为还朋友的情,什么一文钱都不收,是说给你的这些率直的兄弟们听的吧,因为他们除了跟着你去同鞠歆冒死游戏外,一文钱也没分到,所以你心虚,你把这事说成是为朋友做事,一文不收,上官琦,我们不是没有一点线索就上山来找你,你可以敷衍我们,但是你能敷衍得了你的这些兄弟们吗?” 上官琦有此慌了,因为他看到他的那些兄弟们都转过脸来看他,目不转睛地看,目光中夹着猜疑c困惑和恼忿,他们似乎要从他的脸上刮出他们想要的答案。 “绿林——”上官琦大声喝喊道,“两位差官爷的手段的确是高,好,为解众兄弟的疑惑,我可以告诉你们那人是谁,但是,我不能就这样平白的告诉你们,那样我就是出卖朋友,我们可以按绿林里的规矩来办。” “你说,什么规矩?”杨涣道。 上官琦猛地拔出刀,刀尖冲地一插一按,道,“这就是绿林的规矩。”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70章 杨涣力斗上官琦(上) 殿堂的西北角蹲着一个人,任回一进殿堂就注意到了,那个人自他们走进来就一直没有动过,好像连眼睛都没眨,任回还一度怀疑那人是庙里废弃的泥塑,现在,那个人站起身走过来了—— 绿林里本没有规矩,规矩是打出来的,所以,绿林里最终的规矩还是归于一个字——打。 杨涣平日里接触的也多是绿林里的贼匪大盗,熟知他们所言的规矩,深知,要在绿林堆里掘出些东西出来,不以本事压服他们,是得不到一丝一毫的,所以,他也不多话,甩身就走到殿外,立在当院转身看向殿内。 看着杨涣毫不犹豫地走到院中等待,上官琦却有些犹豫了,他咬了咬牙根,手抓紧了刀把,提了起来。 任回也跟到殿堂檐下,因杨涣已站到院中,便驻了脚,侧转身等着上官琦。 上官琦来了,被他的一帮手下簇拥着走过来,或者换个角度说,是被他的手下逼出来的。 好在,蹲墙角的人过来了,上官琦的心也就不那么慌乱了。 任回正在瞧着那个蹲墙角的人,这是个形容古怪的人,整个头长得凹一块凸一块的,就像一只被反复踢踩过的铜壶,他的上身只穿着件没袖的背褡,还大敞开怀,展示着他的黝黑的皮肤和紧凑的肌肉,他的手里提着一把刀,很怪的刀,细一看,才看出那是铡草的刀,被卸下来重又做了些改造,但却可以想象它的重量几何。 “大虎,你要先上吗?”上官琦在问蹲墙角的人。 大虎点点头,也不说话,就要往院当心走。 “等一下,”任回叫住大虎,转脸对上官琦道,“上官头领,我们身为国家官差,来此是办公案,不是来搏斗伤人的,但头领既然要按绿林规矩行事,我们也不能推拒,只能勉力与众英雄们角力试拳,也算交友切磋,若是动了刀剑利刃,不免会误伤对方,那可就彻底伤了和气,那时对你我双方都不是好的结果,头领以为如何?” 上官琦忙点头道,“很有道理,说得极是,大虎,不要动刀,咱和差官大人们只是切磋,不是拼命,动动拳脚就足够了,记住,要点到为止啊。” 大虎“嗯”了一声,将刀一丢,大步走入院中。 杨涣此时也解了刀,寻了个墙边支靠住,见大虎已走进场中,便快步迎上去。 任回眼着大虎迈出的步伐,忽又大声喝道,“先等一下。” 迎面走至不足五尺距离的杨涣与大虎又即停驻下来,两双眼睛却没有丝毫挪移,一直撞在一起。 任回又冲上官琦道,“上官头领,拳脚比试,若没有个限制规矩,打斗起来同样也会不死即残,仍会伤了和气,况且,拳脚切磋何以为胜何以为负若无规定,必会死缠烂打,气盛者致死方休,实为不妥。” “以差官大人的意思,该怎样呢?”上官琦问。 任回瞅见殿旁有根短木棍,就拾起来,走到院中,以杨涣与大虎为中心划了一个大圈,然后将棍一丢,道,“以此圈为界,被打出此圈,或跳出此圈者为输,既是切磋,不可伤人要害,不能伤眼,不能击脑后,不能击左右太阳,不能打双腰,不能撩裆,除此之外皆可。” 上官琦又是连连点头,“好,好,就依差官大人说的,你们可以开始了——” 场上的杨涣与大虎并没有马上动手,仍在相互对视着 任回瞅准了一个曾在马大牙手下干过的山匪,凑过去,轻捅了他一下,问,“兄弟,这个叫大虎的怎一句话不说,是哑了吗?” “不是,”那人回道,“他就这样,他是咱这里力气最大的,总觉得自己的力气是天下第一了,从没有服气过谁,除了咱上官大哥,前些天劫鞠歆时,他恰好不在,听说后直喊可惜,吆喝着再见面一定要和鞠歆比个高低,我们都暗笑,咱都是见过鞠歆神力的,觉得多亏他没碰着鞠歆,不然,人家用一只手就能拧断他的胳膊。” “哦,他看起来是个挺自负的人,怎会就只服你们头领呢?” “他啊,就是一身蛮力,咱头领本事就大了,能上房越墙,飞檐走壁的,大虎根本比不了,还有,咱头领的刀法,那就是天下一绝啊,你没有看到过,那真叫是人刀合一,刀光罩体,百侵不入,单凭刀气就可以百步杀人。” “哦?这么厉害?”任回吃惊不小。 “那是当然,所以啊,不动刀比试,你是对的,不然,你们连一个照面都抗过不去。” 任回偷眼再去瞧上官琦,瞧他手里的刀,忽觉得这个人神秘莫测,令人在不知不觉中便生出畏惧之感。 忽然,围围传来了呼叫声,其中还夹着叹息声,另有几声嘲笑。 任回急甩脸向场中看去,场上胜负已分。 杨涣立在圈中,正整理着挽起的衣袖,那份从容与轻松,似乎只是将一个西瓜挪了个位置。 大虎趴在圈外三四步远的地上,他知道自己出了圈,知道自己已输,所以,他在焦躁地用手捶地,地面被他的拳捶出了一个小坑。 这个结果早在任回的预料中,这也是他划圈的目的,对付这类凭力大搏斗的蛮汉,只须用几招快拳引他发恼,待他直扑来时,侧身避锋,脚勾手推,对手必然要飞出圈外。 此时的上官琦在他的众兄弟中间来回扫视,而他的众兄弟却一齐把目光射向了他。 任回却暗笑这帮山匪是如何聚凑在一起的,也纳闷上官琦是如何成为他们头领的,难道只因为他的刀法神妙? 上官琦的目光终于被逼了回来,他叹了口气,道,“好吧,看来只有本头领亲自上了。” 众兄弟中立即有人喝了声“好——”,上官琦便甩脸狠瞪了那人一眼。 上官琦将刀交给了身旁的人,道,“既然立了规矩,咱也不能坏了,不能用刀,就比拳脚吧。” “好——”又有人为上官琦喝好,上官琦已懒得去看。 上官琦走入圈中,照量着圈子的大小,似乎颇是满意,就冲杨涣拱手道,“差官大人,上官得罪了。” 杨涣还拱,道,“还望上官头领言而有信,遵守承诺。” 上官琦道,“这是自然,否则,我上官琦又怎么在绿林里混呢?” 言罢,两个人各退一步,摆开架式,在圈子中快兜了两圈,便你拳出我手格,打斗在一起。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71章 杨涣力斗上官琦(下) 乍一交手,却令任回倒吸一口凉气,不禁为杨涣担起心来。 上官琦的身法快巧敏捷,腾跳起跃如灵猿飞鹤,出手瞬间,已在杨涣的臂c肩c胯处各击一拳,幸而杨涣体壮身强,中拳后,只身子略晃一下,脚下并不踉跄。 一阵疾拳快腿拼过,两人各后跃一步,结束了第一回合。 上官琦的嘴角挂着笑,显然这一合他赢了,凭着灵活的身法,他击中了对方数拳,而对方一拳未击中自己。 只略一歇,两个人又急兜了半圈,手臂再次相交打在一处。 围观众人已看得眼花缭乱。 第一回合时他们就没看清楚,也不知是谁打中了谁,但只见自己的头领像只大鸟一般在对方的头顶飞来跃去煞是好看,就一起喝起好来。 这一回合,他们睁紧了眼睛看,想在这快如风电中的拳脚中看出谁挨了打,谁占了上风,可是,他们仍是什么都没看清,两个人又各一个退跃,分开了。 只有任回看得清楚,尽管第二回合比第一合还要快。 杨涣仍没有适应上官琦的打法,他的肩臂胸背都各中一拳,腿胯也挨了几脚,不知是上官琦的拳脚无力,还是故意不肯使力,那些拳脚都被杨涣厚实的肌肉硬生生抗住了。这一合杨涣挨的拳脚比上一合还要多,不过,上官琦脸上的笑却没有了。 两人很快就开打了第三合。 杨涣终于找到了对付上官琦的法子,也简单得很,只靠稳扎稳打,步步紧逼。不论上官琦如何纵跳,如何飞越过顶,杨涣只扎稳双脚,展开双手应对,防得滴水不漏,间或向对方攻击,这一合,上官琦没有击中杨涣一拳。 任回终于也放下了悬着的心,他微微带着些笑意,他知道,上官琦的身法虽然好,但飞纵腾跃最是消耗体力,五六个回合后,上官琦必然飞不起来,那时,便是杨涣拳脚发威的时候了。 心中有了数,任回就又拉住那个曾经的马大牙手下,问,“你们这位上官头领真的是一身的好本事啊。” 那人得意地道,“那是当然,我们头领也是大家大族出来的,若不是因为惹上了官司,才不会落到咱这小地方呢,兴许,早就当上了朝庭里的官了呢。” “大家大族?他是哪家哪族的?” “新阳上官氏,听说过没?” “当然听说过了,那可是本郡的大姓,哦,他就是新阳上官家族的?” “是啊,这新阳上官氏净出人材,有能文的,有能武的,在朝庭做官的也不少,我们头领的这身本事也不是空来的,本家的能人太多了,一人学上一点,可就不得了,只可惜啊,头领的运气不好,惹了官司,只好跑出来避风了。” “是什么官司?” “头领不说,咱也不好问,只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既然上官头领是大家大族,来访的朋友一定不少吧?” 那人摇摇头,“没几个,毕竟是躲官司,知道他在这里藏身的很少,他也不会让更多的人知道,咱其实也明白,上官大哥是有本事的人,在这小地方落脚也是暂时的,早晚会走。” “总也会有几个亲近的吧?比如他的亲兄弟,比如他的至交好友,无论怎样也应有一两个来看他的吧,最近不就是有一个兄弟来看过他吗?” “少,少啊,我没看到几个,最近来的那个,是个跑生意的,都四五十岁的年纪了,不像是他兄弟,也没见着头领和他有多亲近,只关在屋子里说了几句话,那人就走了,连顿饭都没留。” “是不是你们头领想改行做生意了?” “才不会呢,我们头领最恨生意人了,咱这里定的过路费,生意人掏的钱最多。” “照这样看,来的那个人不是个生意人。” “是生意人,我知道,从他背的小包袱就能知道,生意人的包袱里大都夹带着一个拨珠算板,只要一走动,算板上的珠子就跳,只要听到这声音,就知道那人必是个做生意。” “行啊兄弟,你真的是太聪明了,佩服,若是你读了书,必定能入朝当官,还一定是大官。” 那人就咧开了嘴笑,得意又带着羞涩。 “兄弟,我觉着,就凭你这才思,没有什么能难住你的,嗯嗳,你不妨猜猜,那个人是做什么生意的?” “这这这咱还真是猜不出来,不过呢,听口音啊,像是上邽那边的,从咱这儿路过,肯定是去西县跑买卖。” “从上邽到西县做生意?肯定要常经过山下这条路了,你应该认识吧?” “面生,不认识。” 任回正要再问,忽听场上一声吆喝,转脸看去,见上官琦与杨涣又已斗罢一合,正各自喘息,那声吆喝便是上官琦喊出来的。 上官琦收了架式,向杨涣拱拱手道,“差官大人果然是好本事,你我斗了这有近十合了,差官大人是越斗越勇,在下佩服,不过斗到现在仍是没分高下胜负,在下就想,这规矩总不能只你们定,就算是客随主便,是不是也该随一下我们的规矩?” “说吧,你有什么规矩,杨涣奉陪。” “看看,拳脚上你我未分高下,只有比试刀剑了,只是动了刀剑免不得会伤人,我有个主意,咱就用枝条代替,如何?” “可以。”杨涣毫不犹豫地回道。 “用枝条比斗,是看不出高下的,呶——这里有堆黑炭灰,可将枝条上涂了炭灰,你我还在这圈子里比拼,只比五合,然后数各自身上沾了多少黑炭,沾得多的自是算输,少的便赢,差官大人可肯这样比吗?” 任回心道不好,急叫了声,“慢——” 然而杨涣的回答却比任回快,他的回答是,“可以——” 杨涣和上官琦也都听到了任回的那声“慢”,然而两人却都假做没听见。 上官琦急一拱手,道,“杨差官果然是英雄豪气,在下从不服官家的人,但能折服的,自此只你一个。” “上官头领——”任回大声喊道。 上官琦仿佛才注意到任回,忙转过头,“哦,这位差官大人有什么要说的,难道是要替杨差官反悔吗?” “不,不,我当然不会替他反悔,也根本不需要反悔,我只是觉得,不公啊。” “有什么不公的?” “你打了几场?” “一场。” “他呢?” “呃两场,可是” “打了两场的人对你打了一场的人,公允吗?” 上官琦笑了笑,“那依差官你的意思?” “听你说用枝条代刀,我很感兴趣啊——” 任回扔下这句话,却笑盈盈地走到杨涣面前,道,“杨兄,我知杨兄武艺精湛,刀法纯熟,只是这枝条较技,是在下自小玩惯的,至今仍时时念及,总想再故技重拾,今听得上官头领的提议,心情之激昂实是无法扼制,因此要在此冒昧,请杨兄将此场让与弟,如何?” 杨涣面显犹豫,还未及开口,却听任回压低了声音道,“兄为主办,不可有差池,弟为辅佐,可付重托,公事为大,兄莫义气用事。” 杨涣看着任回的眼睛,点了点头。 任回转回身又走到上官琦面前,道,“枝条较技这场,我和你比,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再加一场,你可以指派山上任何人上场,这样一来,你可以歇息一会,我则可补齐所缺的一场,如此,两下公允,你觉得如何呢?” 上官琦也瞧着任回的眼睛,很专注地瞧,瞧了半晌,才“呵呵”地发出笑声,道,“好,好啊,比,咱就和你比。”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72章 畏神技群匪散逃(上) 有五个人跨进圈子里,一时,将本就不大的圈子挤得满满当当。 任回有些纳闷,更纳闷的是其中一个还是刚刚被杨涣摔趴地的大虎,他待要说话,杨涣先已发问了。 “上官头领,你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琦脸上带着笑,那是一种别有用心的笑,他指了指圈中的五个人,“这几个,都是咱这里不成器的东西,我平时练习武艺时,就拿他们几个来做靶,往往在三招五式间,五个人就都趴下了,今天两位贵客来,又有这么高的兴致切磋武艺,我也就不藏私了,将这几个蠢材也拎出来,陪贵客玩玩,也算算是为这位任差官爷活动一下筯骨,下面,咱不是还有一场正式的比较吗?” 说完就又笑,笑声中还夹了些挑衅的调子。 “这个人是败过一场的,”杨涣一指大虎,“为何还上?” “哎呀,大虎啊是个粗汉,一身的牛劲,没地方使,整天闲着难受就举磨盘c拔大树玩,瞧见门口没,二十步之内没啥树了,都让他给拔净了,他这力气虽大啊,打架却很少,真可以说没一点经验,刚才上场,他只以为是比拼力气,没想到打架不是只靠力气,所以就吃了亏,活该啊,这个教训给得好,也让他长个记性,只是呢我觉得他还是欠练,欠指教,所以就让他再上来一次,让这位任差官爷指教指教他,算是给他个机会磨练一下,再者,也好让他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他这把子力气在咱这儿是第一,在别处可未必是。” 杨涣还要再说,任回忙摆手止道,“杨兄,既然上官头领都说了,只是来陪玩,推拒反而不好,就受领了吧。” 杨涣见任回颇似有信心,也就不再说话,退到一旁观瞧匪众的举动。 上官琦见两人再无异议,就笑得更畅快了,对五个人挥挥手道,“可以了,你们开始吧,我就在这里给你们观阵,要好好向任差官爷学习,不过可要记住了,万一差官爷没留神,你们可不能趁火打劫下狠手啊。” 说罢,上官琦就站到了殿前檐下,脸上仍带着别有用心的笑,一帮匪众族拥在左右,个个都攥拳捏手,压着嗓子给自己人鼓劲。 任回淡然地瞥了上官琦一眼,缓步走进圈子,圈子里就更加拥挤了。 上官琦忽然发觉以自己头领的身份与一帮手下齐身站立是件很不协调的事,于是,就用眼扫了身旁的一名手下,那手下会意,忙去搬来了一个胡凳,抵到上官琦的膝弯处。 上官琦见场上还没开打,心下放松,扭转身低头看身后的胡凳,见凳面上落着一片树叶,便暗骂手下人粗心,俯身将树叶抚落,然后曲身坐下。 就在此时,身旁的众匪几乎同时惊呼起来,唬得上官琦急从座上站起,以为是座中暗藏害他的机关,瞧了一眼并无异样,再看身旁的手下,都是瞪大眼,张大了嘴,直直地盯着前方,也急甩脸向场上看去,于是,他也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呆住了。 圈子已经非常宽余,因为圈中只站立着一个人,那人正从容地整理着挽起的袖口,一如刚才杨涣的举动。 圈子外或躺或趴着四个人,正是他上官琦认为众手下中最有实力的四个干将,那么大虎呢? 大虎在更远的地方趴着,头几乎抵在了院墙上,这次他没有用手捶地,他的脸埋在地上,肩头不住地一耸一耸,靠得近的人还能听到隐隐的抽泣声。 “怎怎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样?”呆了许久,上官琦才想起问身旁的手下。 那手下是个直性,道,“大哥怎没看见?” “废话,看见了还用得着问你,别啰嗦,快说。” “这太明显了,咱的人都趴下了。” “你这个狗才,我眼不瞎,我问他们是怎么趴下的。” “大虎最先被扔出来了,像扔只死狗一样,就扔在那里,我看好像是撞在墙上撞晕了,到现在还没动一动,那四个,咱也没太看清楚,只眨了两下眼,他们就趴在圈外了。” “大虎是咱这里力气最大的。”上官琦似是自言自语。 那手下也很凑趣,道,“可能,在人家那里,连提鞋的资格都没有,那位差官爷明明是有意和大虎较力气,这一较,大虎就变成小猫了。” 上官琦忽地觉得两条腿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微一晃,猛地又醒悟自己是这帮匪众的头领,即又挺立住了身子。 “呵呵呵呵呵”一阵笑发了出来。 目瞪口呆的众人似都被这笑声唤醒,一起扭头循笑声看去。 笑声是上官琦发出的,上官琦也自觉奇怪,他的笑为何能在这么勉强的状态下自如地发出来? 不仅只是笑,上官琦还在拍手,边拍手,边从众匪中走出,走到圈子边缘。 “任官爷展此神技,令在下极是钦佩,也让我这班兄弟们开眼了,也终于让他们知道天高地厚的意思了。”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看天,又道,“不知不觉已到正午,下一场便是任官爷与在下的枝条较艺,若是接着较,恐要费上半个或一个时辰,想这时大家也都饿了,站着的也都累了,不如先用饭,吃过饭后再接下一场,官爷以为如何呢?” 任回转头去看杨涣,杨涣也是刚刚从惊讶中转还,见任回看他,知是询他的意,就点了点头。 任回就对上官琦笑道,“这样也好,先吃饭,待大家有了气力再来比较。” 上官琦暗吐了一口气,道,“二位是上差贵客,本当盛宴相待,只是咱这是庙小地穷,实拿不出什么像样的酒食,吃的都是些山野粗食,喝的是自酿的浊酒,条件如此,也只能委屈二位了,不过呢我这里却有个好厨子,能把些山禽野味做得色香味俱全,让人难舍难离的,这么说吧,要不是冲着这厨子,咱就不留在这里了。”说罢就先自大笑起来。 杨涣走过来,冷冷地道,“上官头领的美意,我们心领了,然而我们已自带了酒食,就不讨扰上官头领了。”抬头瞧了瞧太阳的方位,顺光阳光,在院中寻到一段树影,就指着树影道,“这树梢移到那里时,大约是半个时辰,我们半个时辰后再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73章 畏神技群匪散逃(下) 任回和杨涣走出大门,见他们的坐骑仍栓在门口的石柱上,那个不爱说话的山匪依着门框正瞧着他俩。 任回向他拱一下手,道,“辛苦了。” 那人只“嗯”了一声,斜身进庙里去了。 两人牵了马行到距山庙不到百步距离,这里正有一段凸起的石坡,回望山庙,也无密树遮挡,正可瞧得见庙门。就解下行囊,放马自去吃食,铺下毡布,两人盘膝而坐,从囊中取出酒食分了来吃。 两人也着实的饿了,急吃一阵,方觉微饱,便缓下嘴来。 杨涣道,“任兄神能,令涣大开眼界,兄有这般的能耐,足可以成为国家之良将,何以埋没在这僻壤小县,做一狱史?” 任回苦笑着摇头,“这天下奇能异士甚多,可为良将的人多如繁星,如今国家太平,民意思安,良将多了却并非是好事,上天赐人之能必有其用,无所用,亦是天意,对我来说,使之护得一方安宁,便是遂心愿了。” 杨涣也不免叹息,道,“兄之能胜涣何止十倍,怎耐时运不济,未遇风云,只是有能而不使之施展,是辜负了上天的眷顾,此次事毕,我当向县府大人力荐任兄。” 任回道,“这类事不可勉强,县府大人知人善任,用与不用,自有他的道理,杨兄好意,回心领了,只是不要在此事上劳费心思了。”转而望向山庙,见山庙后升起袅袅饮烟,就笑道,“你看,他们正做饭呢,不知他的那个厨子能做出怎样好的饭菜,竟成了让他们留下的原因。” 那股饮烟一直飘着,很长,很细。 杨涣瞧着那饮烟,皱了皱眉头,道,“这群山匪真怪啊,聚在一起吃喝,竟然不出一点动静。” 任回忽地跳起,道,“不好——” 拔脚就往山庙跑。 杨涣也立即反应过来,跟着向山庙跑去。 山庙里已空无一人,前院后院每间屋都搜尽,只留有凌乱杂物。灶间里的火压得很好,缓缓地烧,所以,饮烟也就一直没有断过。 杨涣竟然笑了,显然是气笑的,他骂道,“这龟鳖孙子的,就这么溜了?竟然溜了?这还绿林呢,连在井市里混的小贼都不如。” 杨涣边骂边在殿中来回疾走,忽飞起一脚,将摆在殿堂正中的兽皮椅踢翻,几张神符飞飘起来,又落到地上。 王小六正附在山岩的缝隙间,这里的地势颇高,向下望去,便可将整座山庙收在眼底,只是那庙内庙外树茂叶密,将庙院的大半都遮挡住,只庙前无树,庙门附近则是一览无余。 他是眼看着任回和杨涣冲进庙里的,等了约半个时辰,才见两人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在门前似是仍不死心,回头又看了半晌,这才摇着头走开。 不多时,又看到这两人牵了马沿着上山的小路向山下去,越走越远,最后两个人的身影变得依稀,依稀中,两个人已到了山下的大路,骑上马,摇鞭催马而去。 王小六并没有动,仍只是看,看那条上山的小路,看了约有半个时辰,终于确定那两个人不会再回来,这才从岩缝间爬出,趟着深草,向山庙走来。 山庙里没有人,这他是知道的,就在一个半时辰前,他一向敬重,被他视若半人半仙的上官大哥突然宣布要带大家去一个更好的地方,所有人都感到震惊,他们正兴致勃勃地准备看过午那场枝条较技呢,难道不比了吗?为什么不比了?所有人都在疑问,他们在疑问中议论,终于有人想通了,他们头领害怕了,根本就没打算再比下去,所以要逃走。于是,他们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头领一下子跌落成一个怯懦缩头的鳖领走了,仍有六七个人坚持跟随,余下的便各走他路,王小六就是别选他路的一个,其实,他没有别路,他的别路就是留下,他是不折不扣的本地人,在几轮山匪火并和合并后,在山匪窝里的本地人只有他一个了,别人可以另投他地,唯有他没有投往别处的想法,他想留下来,那座山神庙仍是他的家,家里还有许多东西。 他走进庙里,看着空荡荡的殿堂不禁有些伤感,伸手扶起兽皮椅,将兽皮重又搭好,然后坐了下去。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坐在这兽皮椅上想,从此,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他就是这座山以及山下这条路的主人,来往的过路费仍由他收,那将会带来多少收入?想想就会笑得合不拢嘴,只是,这事一个人恐不太好办,应该再拉来几个人一起干。 “做梦吧?”有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 王小六没在意,他想那大概是梦里的声音。 “是做梦,还是挺美的梦。”声音又在响,和刚才那个声音不一样。 王小六心道讨厌,梦里怎会有这种声音? “嗯,坐在这把椅子上,不做美梦才怪。”前一个声音又出现了。 天呐,我并没有做梦,一直没有,这根本就不是梦境,王小六突然醒悟,急睁开眼,便看到了站立在面前的两个人,令他魂飞天外的两个人。 约在一个时辰前。 任回瞧着落在地上的那几张神符,思忖片刻,道,“这个上官琦虽是走了,但他的手下未必都跟着他走,他的位子并不稳,他多是靠一些故弄玄虚的手段哄骗这些人跟随他,比如,他的刀法,他的手下曾向我吹嘘一番,说那刀法是如何神奇,我竟也就信了,所以,我才要替杨兄接他的枝条较技,可我也没有把握,所以就想先震慑他一下,令他有所顾忌,因而才会发狠将大虎甩出去,却没想到他竟然只是个唬人的空壳,这一吓,竟给吓跑了,足见他的所谓神奇刀法也是假的,只用来哄骗他的手下,如今他这一逃,那些手下必也看透了他的本相,有些人是不肯跟随他走的,他们走时又如此匆忙,必然有东西没能带走,我想,应该会有人再回来取,他们可能并没有走远,就在附近远远地看,只等着我们离开。” “那么我们就离开给他们看。”杨涣道。 于是,任回和杨涣就走出庙门,走出来时,还要显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然后,两个人牵马下山,并骑上马前行一段,寻了个草肥地僻的地方将马栓住,徒步回跑,从他道返到山庙,在一处密草中隐下身,专候再返的山匪。 王小六的双膝滑下坐椅直接跪在两人脚下。 “小人该死,小人有罪,小人小人其实是来等两位差官爷的,小人是打算来投案的。” 王小六是用哭腔在说话。 “既然是来投案,就老老实实地回话。”杨涣厉声道。 “是是,小人都说,什么都说。” “你家上官头领呢?” “走了,走了呀。” “去哪里了?” “去哪里,小人真的不知道,他走的时候,只说带兄弟们到一个好去处,没说哪里?很多人都不信他,没跟着他走,可这里又呆不下去,就散伙了。” “他带了多少人走的?” “有六七个吧,都是平时紧跟他的。” “向哪个方向去了?” “往北,噢对,是往北,我想起来了,他曾对我们说过,他有个族叔在柔凶坞,经营着一大片产业,去柔凶坞就要往北去,莫非他是去柔凶坞找他的族叔去了?” “柔凶坞?”任回思道,“我听说过这个地方。” “距此不远,”杨涣道,“但要从这里去走的却尽是山路,曲折百转的,要走差不多一天才能到,只是,他能去那里吗?” 任回瞧了瞧跪地的王小六,一笑,“穷途未路,他别无选择时,只能去最有把握收留他的地方,我猜,他必去柔凶坞。”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74章 柔凶坞双雄争锋(上) 清晨,太阳是热烈的艳红,激发出令人冲动的朝气,将一天的开始,营造得高亢而绚丽。 猛一抬头,就看到两座高耸的崖峰,迎着朝阳如两尊巨神昂扬挺立,两峰之间是一堵石墙,石墙上爬满藤蔓,底部开有一个拱门,门顶横有一块平石,应写有字,却被藤蔓遮住了。 脚下的路正是向拱门延伸去的,然后就穿拱门而过。 “到了,”杨涣指着石拱门道,“那里就是柔凶坞。” 杨涣和任回曾赶了一段夜路,举着火把在山里转,越转越发不知自己是在向哪里去,最后,还是放弃了赶路,露宿了一晚。一早起来,没走多远,就来在了这两座崖峰下,原来,他们的目的地竟近在咫尺。 两个人加快脚步向拱门走去,跟在身后的两匹座骑也颠起了小步,由于走的尽是山路,两匹马大多时间是牵着走的,几乎没出过力,现在正精神饱满。 不一时,两个人就站在了拱门下,向前望去,豁然开朗,却是别有一番天地。 一片广阔缓坦之地,被峻岭崇山环绕其中,这里梯田满布,阡陌井然,村舍散落,桑池历历,中有耕牛奋蹄于田中,农夫荷锄相遇而语,清雾欲散,时有鸡鸣狗吠之声。 任回竟一时看得呆了,半晌才道,“没想到竟有如此佳美之地。” 杨涣长舒了一口气,道,“是个好地方啊,数年前,我因公事来过此地,只是太过匆匆,未及赏其佳景。” 任回又看四面环绕的山势,道,“却也是个驻兵的好地方。” 杨涣道,“是啊,这本来就是个藏兵驻兵之地,据说汉之前就有兵营在这里驻扎,汉时废弃,前朝战事频繁,这里又驻扎进兵营,还重建了各处关要,你看那些可以进出的山峡都修有这种石垒堡,想从外往里攻,很难,传闻当年诸葛亮出祁山攻天水郡,那时郡治还在冀县,郭槐败逃至上邽,就在此处设下一支兵马,与上邽成犄角之势,诸葛亮攻之不下,加之又失街亭,因此无功而返。” “原来此地还有这些故事,”任回道,“上邽仍是一孤城,其后无可据之地,若无此处相依,陇右必将为西蜀所有,那时天下形势就未可知了。” “那些俱已成故事了,”杨涣一笑,道,“平蜀之后,这里就不再驻兵,渐也废弃,后来陆续有人迁移至此,迁来最多的就是上官氏,他们是新阳上官氏群族中的一支,是整体迁来的,衍至今时,大概已有数百户,几千口了,只是这人不断地增,地却无法再增,一旦逢上天灾,恐会生乱。” 任回点了点头,道,“这的确是件令人堪忧的事啊,柔凶坞,为什么会起这么个怪异的名子?” 杨涣摇头,“是挺怪,也不知是谁起的,为什么这么起。” 任回道,“让我猜,大概是这个地方内柔而外凶,故而就叫柔凶坞。” “嗳——,有道理,也可以做似柔而实凶讲。” “嗯——,那我们可要小心了,莫被它的柔所骗,凶所欺了。” 两人纵声大笑起来,笑声在环山群峰中回荡。 一只飞鸟忽地从窗前掠过。 同时,鸟影也在书上划过去,上官晶放下书,起身走到门外,仰望群山之巅,深深地呼吸几下,又理了理自己的素白色长衫,仍觉不妥,再理了一遍,瞧着素白色上没有粘上一丝杂色,这才放心,又下意识地去理自己本就梳理得填下净齐整的发髻。 “大少爷,”一个仆人走过来,“外面来了两位客人。” 上官晶一怔,柔凶坞是个几乎封闭的地方,来这里的人,必不是自此路过,一定都是专程而来的,专程来的,若非家族中亲友,便是送货卖货的商贩,除此,还能有谁来呢? “是什么人?”上官晶问。 “是两位衙门上的官差。” “官差?”上官晶的脸上显出一丝不解,“先上好茶招待,我马上过去。” 仆人应了一声,就低头下去了。 上官晶会客当然是不能过于随便,他需要再换一套衣衫,既不能显得过于华贵,又不能过于素简,还是淡雅的最好,最终他穿了一件青竹色的长衫。 客人似乎坐得有些心焦,其中一个站起身,背起双手在厅里慢踱,有意无意地还观赏几眼墙壁上挂画。 “让二位久等了,恕罪,恕罪。”上官晶客气地向二人揖手。 踱步的人停了步,坐着的人站起身,两人边客套地还礼应承,边上下打量着上官晶。 这大概就是那种很少出门的少爷书生,长得文秀,俊雅,眉清目朗,一脸的书卷儒气,举止文质彬彬,穿戴得整整齐齐,衣上丝尘不染。 主人和客人各都落了座,略一寒暄,主人便直问客人来意了。 “敢问二位上差来此穷僻之地,所为何事?” “是为寻人而来。”杨涣道。 “不知所寻何人?” “此人叫上官琦。” “上官琦?此人是犯了国法了吗?” “正是。” “可否相告?” “当然,他啸聚鹰盘山,带着一伙强人专做打劫路人财物的恶事。” “着实可恶,”上官晶皱起了眉头,“上官族中出此恶徒,实令族人蒙羞。” 杨涣与任回相视一眼,杨涣又道,“我等已知此人逃在柔凶坞,因此来寻,还请上官公子相助。” “已来此处?”上官晶微显惊讶,他略思片刻,对一待立的仆人道,“你去,请老叔来。” 仆人应声,便去了。 上官晶笑道,“实不相瞒,家父近来身体有恙,族内诸事暂都交由我来搭理,耐我少不更事,故而事务多托付于管家,管家亦是我家老人,我尊其为叔,坞内诸事,未有他不知的。” “有劳公子费心。”任回又施了一礼。 上官晶忙还礼,道,“上差客气,此是份内之事,即使此人为上官氏人,若做出此等不耻之事,在下绝不会包庇藏奸。” “公子之度令人敬仰。”任回道。 上官晶摆手道,“上差之言,令在下无地自容。” 又互客套了一番,说了些闲事,又等了一会,一个中年人缓步走了进来。 杨涣与任回猜来人必是那个管家,毕竟是仆人身份,便没起身。 上官晶见着,却忙起身将自己的座位一让,道,“阿叔来坐。” 管家一摆手,瞅了杨c任二人一眼,就在对面的一个位子上坐了下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75章 柔凶坞双雄争锋(下) “少爷唤老奴来有什么事吗?”管家的话语很硬,丝毫不像是同少主人说话。 上官晶重又坐回到座位上,毕恭毕敬地道,“阿叔,这两位是衙府差官,是为一桩案子来的。”于是就将两人的来意说与了管家。 管家听着上官晶的话,眼睛瞅着杨c任二人,脸色阴沉得像梅雨季的黑云。 “上官琦,阿叔可知此人?”上官晶问管家。 管家挪了一下身子,似乎刚才的坐姿令他太疲劳。 “当然知道。”管家道。 “可在此地?” “就在此地。” “那就将他交付于这二位上差吧。” “为什么?” “因为他犯了国法,官差要拿他。” 管家“嘿嘿”地笑了,“他犯了什么国法?” “打劫过路人。” “他是如何打劫的?” “这个”上官晶看向杨涣和任回。 “是以威逼手段,迫路人交过路费,实为打劫。”杨涣道。 管家大笑,道,“如此说来,官府催粮催税,也是来打劫了?” “此国家法度,不可混同。”杨涣正色道。 “当然不同,不交粮税,就抓入牢中判个刑罪,不交路费,上官琦又打过何人?伤过何人?杀过何人?” 杨涣一时被堵得无言以对。 任回道,“他的确未曾打人伤人,但私设关卡收取路费,也是犯了国法,理当追究。” 管家又笑,道,“为追一个私收路费的人,竟令两位衙县不顾辛劳,日夜穷追,实让老仆不解啊,莫非是看中了他所收的钱物?” “胡说——”杨涣急道。 任回微微一笑,道,“若问穷追的缘故,罪无论大小,都要受国法制裁,我俩不过是尽职而已,此缘故一,另外,我俩与他还有一段绿林上的事未了,因此要追来了结。” “这才说到正题,”管家点点头,“那就说吧,是怎样的绿林之事?” 任回既已确定上官琦的确落脚在柔凶坞,便也放下心,道,“是一场约好的切磋较技,本以为上官琦会如约比较,哪知他竟然缩头逃去,令我们不知所以,唯恐是瞧我们不起,不屑与我们较技,故而穷追至此,想听他的解释。” 管家道,“这都是绿林上的事,老仆不懂,也管不着,还是由少爷来作决断吧。” 上官晶谦逊地笑了笑,“阿叔既然不管,我只好勉为其难了,上官琦,哎——”上官晶摇了摇头,“逃避约战,实是可耻,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上官氏族的人,他背的耻,即是所有上官氏人的耻,他负的约,就是所有上官氏人负的约,这个约就让上官氏族的人替他应了,两位上差以为如何?” 任回与杨涣又互望一眼,任回道,“上官公子有所不知,这个战约是带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因为有一桩大案与上官琦有牵扯,若是他输了,他就要说出背后指使者是谁,既而此案可破,若是他赢,那么我们不再相扰,另寻其他途径。” “哦——,此事简单,我且应了。” 任回又打量了一番上官晶,“那么,上官族人中,谁来替他呢?” 上官晶一笑,“在下。” “你?” “正是。” 任回点点头,道,“我猜公子其实早知实情,有意要引到这一步,既如此,又怎好推却公子的盛意呢?” 上官晶“呵呵”一笑,道,“惭愧啊,上官家的脸不能尽丢,总也要找回一些颜面,请恕在下不恭了。” “那上官公子要怎样的比法?” “原来怎样就怎样。” “枝条较技?” “可以。” “五合定局?” “合理。” “只限圈内” “很好” “以沾黑灰多少定胜负?” “当然。” “那就请吧。” “请——” 场地要比山庙的院子好多了,虽也是在院内,却宽敞得很,周边栽植着花草,地是精心夯过的,平整而结实。 在这样结实的地上划圈是件较困难的事,仆人们有办子,用黑色的炭灰划出一个圈,也没人说划多大,就自作主张的划了一个大圈,大得足可以在里面同时溜三四匹马。 上官晶又换装了,是一袭纯白的短衣,虽是短衣,仍然是整整齐齐,丝尘不染。一团傲气凝聚在他的脸上,微扬的下额似是在蔑视他所有的对手。 只是握在手中的枝条,令他很不太自在,因为那上面粘满了黑色炭灰。 圈子划得实在太大,两个人并不担心不小心踩到圈外,所以四只脚可以在圈中往复疾转。 两根枝条都是一头垂地,看起来并不结实,仅比筷子略粗一圈,微一抖动,粘在上面的炭灰就弥漫着散落。 这虽不是刀剑,但却比刀剑更难驾驭。 两对疾转的脚忽地就转在一起,没有撞敲格挡声,只有衣袂带风和枝条破空声。 很快两人分开,各在一方立稳了脚。 上官晶的下额微扬,似有一丝笑意挂在嘴角。 他的身上依旧洁白,而任回的身上却印着一条黑线。 两对脚又开始旋绕疾走,又再次纠缠在一起,随即缭乱的风声,然后分开,重归寂静。 上官晶仍是翘着下额,只是,不如上一次那样得意洋洋,因为他的胳膊上也着了一条黑印。 任回的身上已是三处黑印,他蹙紧眉头,细细地观察着上官晶一举一动,忽地,他眼睛一亮,暗自点了一下头。 第三合,第四合,两个人只是几下你来我往腾挪了几下,就各自跃开。 再看身上,上官晶已着了三条黑印,任回是五条,然而上官晶脸上的沮丧和焦灼不安却好像是他所受的黑印更多似的。 第五合开始了,这一合,两人缠在一起的时间较久,而风声也更紧了,但见人影绰绰,飘忽如幻,猛然间身影一晃,已东西各分。 上官晶手一松,先放掉了那根脏兮兮的枝条。再低头看自己的身上,竟有六道黑痕, 再看任回,已是着了七道。 “如何?”上官晶道。 任回没有回答,扭过头去看圈外观战的杨涣。 杨涣道,“各七道黑记,应是平手。” 上官晶一皱眉,道,“我明明是六道,哪里出来的七道?” “后背,你的后背有一道,虽然印得浅,但仍是要算的。”这话却是那个管家说的。 “后背?”上官晶大感意外,自己的后背何时被划上了一道?竟然没有一丝察觉。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76章 揭情孽述说原委(上) 杨涣的脸色仍显凝重,他道,“如今势均力敌,不分上下,此战约既成平局,是否要重来一局?” 管家摇摇手道,“规矩就是规矩,约好战五合,数印痕,这是定好的战约,既然打了,又平了,这个战约也就完结了,是上官氏的人把这个战约给补上了,你们若要追问案子的线索,可以和上官琦另做约定。” “那么,上官琦在哪里?” “嗯,嗯,我家少爷只是为上官氏的族人补这个战约,并未说要为你们找上官琦,现在战约补过了,上官琦需得你们自己去找。” 杨涣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下来,眉头也锁紧了。 管家瞧见了杨涣的脸色,转眼瞧了瞧场上站立的二人,捻着须髯忽地一笑,对杨涣道,“你也不必焦急,什么事都未必是开始所料想的那样,一时一变的事常有,眼下的事过一会可能就有变,你不妨稍等等。” 这时候,上官晶的脸上已没有傲气,下额也微敛,甚至将那股浮于外表的儒气也尽都收了起来,以一副正容,端端地向任回一揖,道,“是在下冒昧,不知足下是这等英豪人物,今得以相遇,晶之幸也,在下久居山野,自负己能而轻藐天下,然得与足下较技,方知天外有天,在下不过一井底之蛙尔,技能微未,堪为蠢物,为世人之笑柄,实羞愧难当。” 任回也忙弃了枝条,端正地还了一礼,道,“上官公子武艺精绝,本事了得,在下不过勉支五合,是公子洪量,容在下侥幸,若再继三合,恐在下无颜于此地了。” 上官晶道,“足下甚谦,是为在下存留体面,晶在此谢过,足下来此,竟草草而未请教姓名,就自恃技俩,轻率挑衅,是晶狂傲,为世间英雄所笑了,是敢可否赐尊姓贵名与在下?” 任回道,“公子言重了,也是在下急于公事,将此事疏漏了,在下姓任名回,仍一普通小吏,何敢攀于尊贵。” 转而将手引向杨涣,“此位是西县府衙贼捕从吏杨涣。” 上官晶转向杨涣恭敬地一揖,杨涣也忙还了一礼。 任回又道,“公子高名,在下已在途中闻知,知公子家仍是本地上官氏族之长,是故,此番来亦是诚意拜谒,只是来时匆忙,未及备礼,万望恕不恭之罪。” 上官晶忙摇手道,“君切莫如此客套。” 略一踌躇,又道,“在下居中于闭所,孤陋寡闻,不识世间英雄,今遇君,晶幸甚也,君英豪之气,晶所敬仰,可否称君为兄,以遂某愿。” 任回忙一揖,道,“上官兄弟过誉于我了,兄弟才是少年英雄,人中豪杰,兄愚长数年,若能攀得与兄弟结识,是兄之幸也。” 上官晶大喜,急行一大礼,道,“弟先拜过兄长。” 任回忙用手携,道,“兄弟就不要这般多礼了。” 那管家也笑呵呵地走过来,道,“好了,听你们这些文绉绉的客套话,太难受了,既然都是兄弟了,就说些实在的话吧,看看干站在这里呛风做啥呢?都到屋里喝着茶坐着说吧。” 茶又重新沏上,是宅中最上好的茶,还端来几碟精致的瓜果,配着土制的肉干。 上官晶要奉任回坐上座,任回不肯,上官晶也不坐,就陪着坐在了下手,杨涣和管家也依次落座。 几个人先说了一些闲话,任回不好即就开口问上官琦的所在,上官晶却先说了。 “我家本是新阳上官氏族的一支,父辈携族人来此开恳,至今已有二十余载了,因这里土肥水美,仍引得不少新阳的上官族人陆续来此,这人一多,就有些拥挤了,许多人,我也都不认得了,像这上官琦,我实是不识得,若要继起族谱来,他应该是我的族兄,他是昨晚上来上,直投了族中的一个叔伯,是那叔伯引他来见的我,他也不瞒,将鹰盘山上事都说与了我,并说公差早晚会追到这里,求我相帮,我因他行的是贼匪的事,不想帮他,怎奈不好驳那叔伯的面子,也有想为上官氏挽些颜面的意思,就只应帮他挡过背约的这一阵,其实我看他也并非奸邪的恶人,逃约也是为了不出卖朋友。” 杨涣发出一声冷笑,“朋友,只有奸邪之人才会交奸邪的朋友,朋友如此奸邪凶恶,这上官琦必然也是一个奸邪的恶人。” 上官晶很不自然地笑了笑,道,“但不知他这朋友是如何的奸邪?” “害人性命,奸杀妇人,掠取财物嫁祸他人,这不是奸邪凶恶是什么?” 上官晶大惊,“竟有这等事?” 转头看向管家,“阿叔,上官琦现在在哪里?” “在这里——” 这一声却不是管家回答的,而是从房梁上传下来的。 众人俱是一惊,齐仰头向梁上看去,却见形影飘飘,人已落了下来,着地时,宛若轻鸿一般,极难听得声息。 “上官琦——” 杨涣先喝了一声。 落下来的的确是上官琦,他先向上官晶一拱手,道,“请恕琦冒昧,擅自进了这客厅,又踩脏了梁柱。” 上官晶脸色一沉,“你是何时来的?” “我是陪着这二位官爷一齐进来的,只不过,我在梁上,他们在座上。” “你这身本事倒是在我意外,只是用得不是地方。” 上官琦冲上官晶再一拱,“得罪,得罪,事关在下安危,在下不得不有此举动,只是绝无害人之意,为避灾躲祸而已。” 上官琦便将脸转向杨涣,一拱手道,“这位杨官爷,你刚才说的害人性命,奸杀妇人,可是实事?” 杨涣道,“千真万确,案发于刘家村,距你的鹰盘山也不太远,刘闵公家的三少爷被一刀毙命,其妇先被施暴,后被残杀,身上创口十多处,其惨状令人发指,不仅如此,还掠去饰品栽赃给一个借宿的赶车人。” “是鞠歆吗?” “正是,鞠歆蒙不白之冤,至今还押在西县大牢中,此已成西县大案,尽人皆知,何用骗你。” 上官琦懊恼地狠拍一下大腿,道,“怎可陷我于不义啊?” 平了一会气息,道,“官爷若是早说实情,何至于费这么大的周折,跑到这里来,我若知他行出这般奸恶的事出来,莫说你们寻他,我也要寻他。”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77章 揭情孽述说原委(下) 杨涣神情一振,道,“看来是我误会了你,那么,那背后主使者究竟是谁?” 上官琦沮丧地仰天长叹一声,缓缓道,“花池山,顺西汉水南去,进了武都界了,那边的山里尽是些氐人羌人的山寨村落,我有一个朋友,就在其中的一个羌人山寨里,哦,他就是一个羌人,叫石定,我们俩少年时就相识,因为常听游侠轶闻,羡慕得很,就结伴出游,乱闯了几年,确也长了不少见识,学得些能耐,只是游侠的事,听起来飘逸,行起来却并不潇洒,长了几岁年龄后就厌烦了,他先回他的山寨了,不久,我也回来了,只是做游侠的脾气却是改不掉,那年因见一官家的少爷欺凌一对孤弱母女,一时忿不过,痛打了他,下手也重了些,给打残了,官府辑拿我,便只好逃出避祸,几经转折,最后到了鹰盘山,在那里扎住脚。 有了落脚地,我和石定就书信联络,他也来过两次鹰盘山,就在前些天,有个持着石定的书信来找我,信是石定写的没错,他要我见信后给持信人帮忙,信中并没写原由,我就问持信人帮什么忙?那人就问我,识不识得一个叫鞠歆的赶车汉子,我说,当然识得。 其实这鹰盘山从早先就定下了规矩,列过一个不能打劫的名目,最先几个是,当官的及官属不劫;衙吏不劫;军队不劫,这几条实是废话,敢劫吗?荒年逃难的不劫;赈灾救济的不劫;奔丧出殡的不劫;迎亲嫁娶的不劫;孤儿寡母的不劫;老病行乞的不劫;巫道不劫,鞠歆不劫。” 上官晶道,“听你说的这一番不劫,还是颇讲道义的,只是为何单只将一个鞠歆列出来不劫?” “那鞠歆两臂神力,无人可及,历任头领都畏惧于他,所以才定了这样一个规矩,凡有新人入伙,必要在路旁暗中指引,识得他后,才不至于误劫。” “哦,”上官晶大感兴趣,“他是怎样的神力?令你们这般畏惧。” “且听我慢慢地说,那人见我识得鞠歆,就说,两日之后的过午,他必从山下路过,那时就劫他一下,我说,本山有规,鞠歆不劫,那人说,只须拖他时辰即可,我觉得奇怪,就问原由,他开始不说,我就说,不明原由的事绝不去做,任谁说都不行,他这才对我道了内情。” “是什么内情?”杨涣道。 上官琦先叹了口气,道,“其中竟是一段情孽,这鞠歆是石门镇人,以赶车输送为业,常有商贾雇他相随,到山中各村寨采办货资,也有的是进山贩货,因而这鞠歆也常于各村寨中进出行走,花池山就是他常去的地方,花池山有一羌寨,叫那景寨,寨中有一女子名唤做石珠,常与鞠歆逢面,日久渐生好意,这女子也正青春年少时,就意属鞠歆,鞠歆也知石珠的心思,两人日渐情好,然而那一带的羌寨头人却看中了石珠,虽早有二妻,却执意要娶石珠,石珠的父母也有意将女儿配与头人,无奈石珠死活不肯,她的父母也感无奈,就找头人求主意,头人本想派人去砍残了鞠歆,后来听说了鞠歆的本事,就有些犹豫,这头人身边的人很多,献媚出坏主意的更多,有人说可以用毒箭直接射死鞠歆,有人说在水里下药给鞠歆喝,还有人说可以从山上推滚石压死鞠歆,尽都是些致人于死的恶毒法子。” “这些番蛮,怎生如此恶毒?难道就可以这般随意害人性命吗?视国法度为何物?”上官晶忿忿地道。 杨涣摇摇头,道,“难啊,公子有所不知,此区域广居羌氐,又是地远山高,羌民为非,衙府力所不及,故而,凡羌氐之事多由其头人自决,俨然为国中之国,朝庭之法行之不通。” “如此滋养娇纵,长此以往,必生祸乱。”上官晶道。 任回也摇了摇头,道,“此弊难制,恐朝庭也无良策,我等更是空忧,上官琦,你还是接着说吧。” 上官琦继续道,“我那朋友石定也住在那景寨,与石珠多少还沾着些亲,他二伯是头人身边的人,当时见众人提的法子太毒,恐害了鞠歆的性命,就也出了个主意,便是栽赃陷害之计,计成可将鞠歆送进大牢,然后再疏通官衙判他个五年六载或发到偏远外郡充苦役,先使石珠绝了念头,头人便可在这五六年中娶了她,头人觉得此计甚好,就委了他二伯去办。” “这出主意虽非十恶,却也有五分恶辣,是生生地拆断了一对有情人。”上官晶道。 “主意虽差,毕竟是保全了那鞠歆的性命,”管家从旁道。 任回也点头道,“害择其轻,而避其大,能做到这一步也不易了。” “你说——”上官晶对上官琦道。 “至此,此事的大致原委我已知晓,虽也不齿这栽赃的法子,但毕竟这趋轻避害的道理我还是懂得,就应下此事。” “他们将如何栽赃,你可曾问过?”杨涣问道。 “没有,我本就不齿此事,因此也不细问,只冲着石定的面上,去劫了鞠歆。” “你怎样劫的鞠歆?”上官晶紧问道。 其他几个人也齐注视上官琦,显然也都很想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怎样的状况。 “说来也颇是惭愧,”上官琦摇头苦笑一下,便就将那日自己如何跳到车上,戏弄鞠歆,数次将货包推下车,鞠歆又数次拾回,如何再逼其弃车,后来鞠歆又如何施展神力震慑众人,都一一细说了一遍,直听得几人也都瞠目结舌,即而唏嘘不己。 “实是想会一下这位豪杰。”上官晶道。 “没想到他是如此的了得,”杨涣自失地一笑,“几次过堂,又押在大牢,我却未见一面。” 任回略略想了一下,对上官琦道,“找你的那个人可是个生意人?” “算是,也不是,”上官琦道,“石门镇虽不大,却有不少做生意的人聚在那里,其中有一家店铺却是羌人开的,店主与石定二伯关系甚好,二伯知那店主关系甚广,就同他一起谋划,来找我的人就是这家店铺的账房先生,也是个关系极广的人。” 上官晶看了看沉思中的任回,又看了看也在沉思的杨涣,不好扰他们,就对管家说,“阿叔,我觉得要想再往下解,恐怕就要去石门镇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78章 冯四涕说无良事(上) 上邽城如今是天水郡最热闹繁华的城市,因为这里不仅是郡治,同时也是州治所在,再加上上邽县的衙府,一座城里聚集着县c郡c州三套衙门,又怎会不热闹繁华呢? 虽然上邽县衙被州c郡衙压得显得微不足道,一县的事务毕竟还是要先通过县府来处置,故而,衙府里仍是人影绰绰地忙碌着。 任回入城后,就按杨涣所说,寻到过去办差常去的客店,在那里找到了先前派来的两名差役,他们恰也正收拾包袱准备返回。 一问才知,那冯四自回到上邽后只去了店铺一次,此后就再没露面,再问东家何在?柜上说,东家已外出办货,恐要一两个月才回,又打听到冯四的住处,去了一看,竟是空屋,邻人说前日才搬走,也不知去了何处。 任回便让俩差役暂留,自已出了店径奔县衙而来。 此时,任回就坐在衙房里等候着,他是一个人来上邽县的。 在上官琦将内情托出后,一条较为清晰的线就被串连在一起,任回想到了,杨涣也想到了。 杨涣先道,“这个谋划做得真是步步连环,处处紧扣,如果从一开始鞠歆就陷入其谋,那么石门镇就是,其间的时间都计算得极是精确,这一车独去上邽的货便是此谋的开始,鞠歆按时到了上邽,卸下了货,然后,就有人雇他拉货,并派了一个叫冯四的人押车,这个冯四,就是为栽赃鞠歆而准备的人证,车到鹰盘山恰是过午,上官琦便在此时劫路,拖延了时间,至使鞠歆不能按时到达常去的镇店投宿,而过了鹰盘山一直到庙街镇的这段山路上,只有三个村庄,刘家村却是最先到的,这时候正是傍晚,时辰算得刚好,一夜之中做成了杀人劫财嫁祸的事,然后,不知已被栽赃的鞠歆继续往西县去,这边的刘家村被发现了命案,接下来,就是追凶,直追到西县,之后人赃俱获,鞠歆入牢。” 上官琦轻轻摇头,道,“可是,按那账房先生对我所讲,石定二伯的主意虽是栽赃,却没有杀人害命这一条,莫不是他们又改了主意,要致鞠歆于死?” “也许,是有意瞒你。”上官晶道。 “若是那样,我定要找石定问个清楚,我上官琦虽然不是大善之人,但这种大恶的事,我绝不会做,否则,也不会有少年时去做游侠的事了,鞠歆虽与我非亲非故,但我敬他的本事,服他的神力,若使这样的汉子因我而死,我于心难安。” “嗯——”上官晶点头赞许道,“我没看错你,上官氏的族人,应该如此磊落。” 杨涣道,“如今,关键要处是辑获杀人施暴的凶犯,并纠拿其主使,而要想知道是什么人在刘家村做的案,就只有去问此事的谋划者了,只是,欲成此事,颇为不易啊。 “这有何难?”上官晶颇为不解,道,“直接派衙役去石门镇,将石定的二伯和店铺主人还有那个管账先生一并锁了,带回衙府去审,必能审出个结果来。” 杨涣摇头,道,“并非如此简单,石定二伯和店铺主人都是羌人,他们背依羌人势力,要动他们,极难啊,弄不好会激使羌民生变,后果非同小可。” 上官晶也皱起眉头,“这当如何?” 任回道,“强行不能,须得柔进,与羌人打交道,须先要和他们成为朋友才行,然后他们才会倾其所有,甚至不须刻意问他,一切就尽知了。” “朋友?”上官晶转眼看向上官琦。 上官琦向众人一拱手,道,“上官琦愿陪同两位差官爷去一趟石门镇,花池寨也可以去。” 任回和杨涣相视一笑,俱都点了点头。 杨涣道,“如今,刘家村我已安置下五名差役,名为等我,实是监视,还有一节,就是上邽城的冯四和他的东家,他们是此谋中的一环,冯四又是其中紧要的人,我虽已派人去寻,唯恐他们异地办差不便,做事难成。” 任回道,“不如我去一趟上邽吧,我有一族兄,如今在上邽衙府做录事,可请他从中做个协调,既方便我们办案,也可协助于我。” 杨涣想了想,道,“这样也好,我们分头行事,可节省许多时日,石门镇有上官琦与我同去,料也无忧。” 于是,任回和杨涣辞别了上官晶,各奔东西而去。 门口忽地一暗,有一人走了进来。 任回忙抬头去看,见来人身形微胖,但神彩奕奕,二目不大,却炯炯如炬,最惹眼的,是一副浓黑的长髯,时时在胸前摆荡,此人便是任回的族兄,名叫任臧。 族兄族弟相见,虽非近亲,也倍感亲热,四手持握,互问家中状况及亲友情形,长叙了一阵家话后,任臧略一打量任回,道,“兄弟此来,直接到衙门来寻我,定是背负公事吧?” “正是。”任回于是就将鞠歆的案子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任臧,最后,将寻冯四的事讲了出来。 任臧听后,微笑道,“这是小事,倒也容易办得,我即就去贼曹那里去说,要他们帮你寻找。” “有劳兄长了。”任回道。 “你我族中兄弟,何用这般客套?你且在这里等着,待我去安排完此事,回来就一同去饮酒。” 说罢,便笑呵呵地去了。 当地衙门办事倒是利落,第二天便有了消息,是从冯四的一个朋友那里打听到的,说冯四前些日好像是得了一笔钱,如今已回了老家。 冯四的老家在麦积山一带的冯家坪,距此颇有些路程。 任回恐怕再生变故,不敢耽搁,就辞了任臧,带着两名衙差赶去麦积山冯家坪。 赶得恰也及时,冯四正准备出行,却被任回堵在了家中。 见到衙差,冯四立时就崩溃了,先喊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为挣钱养家,后来又喊自己本不想干,却又不干不行,然后就是痛哭,直哭得乌鹊悲鸣,家犬哀吠,哭得冯四的父母不知所措,兄弟姊妹痴痴地发呆,也把村人引来了不少,向门内探头指点,悄声议论。 待冯四稍稍冷静下来,任回这才按他坐下,瞧了一眼床上的包袱,问,“打算去哪儿?” “略略阳。” “那里有亲友?” “有个朋友,去投他。” “怎样生计?” “想,想开个店。” 任回点点头,“是用东家给的钱吗?” 冯四惊慌地抬头瞧了任回一眼,又急垂下头,“是。” “看起来给的不少啊。” “嗯,嗯。” 任顺端详着冯四,“看你是一个实诚的人,为什么要做陷害别人的勾当呢?” 冯四浑身一震,又抽泣起来。 哭了一阵,略收眼泪,冯四道,“小人不想啊,不想做,是东家硬逼我做的。” “嗯,那你就说说吧,从头开始说。”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79章 冯四涕说无良事(下) 冯四又擦了擦挂在眼角上的泪,略想了一会,说,“小人实是一个很不争气的人,小人是家里的长子,一心想为家里多挣些,让爹娘的这些兄弟姊妹过好一些,经同村人介绍,小人就到了现在这个铺店里当伙计,这一下,就干了许多年,因小人干活卖力,做事勤快,东家就挺看中小人的,有什么事就带上小人,这不是前些时日,东家有些神秘兮兮的把我拉进了内室,还关了门,他对小人说,有件事要交给小人办,办好了就升小人掌前柜,小人听了满心欢喜,就问是什么事,他说,他的朋友有个仇人,是个赶车的,叫鞠歆,为了报仇,朋友打算要设个栽赃的陷阱,将鞠歆送进大牢里去,要小人做的事是,跟货押车,待栽赃得手鞠歆过堂受审时,小人就作证,指认鞠歆是盗贼,小人听是这件脏事,就不愿意干,东家马上翻了脸,说这事是对我说过了的,必须去做,不做就保不准我会出去乱说,那时会害了他和他的朋友,所以,若是小人不应下此事,很难说他的朋友会对小人做出什么事来,他还说,他的朋友和鹰盘山上的山匪头领是兄弟,若是恼了他,性命难保,小人是人天生胆小,听了害怕得要死。” 说到这里,冯四的身子微微发颤,似乎很冷。 “所以,”任回道,“你就应了他?” “嗯——”冯四点点头,“小人应了,哪个听了他的那番话敢不应啊?过了两天,那个鞠歆还真的来的,没法子,小人只好跟着车走,小人甚至不敢和那个鞠歆说话,小人怕说得熟了,拉不下脸来在堂上指证他,车到鹰盘时,小人知道会下来人劫道,但是,真的遇见山匪时,心里就怕得发慌,小人还担心,若是此事办成了,那个山匪头会不会杀了我灭口呢,就越想越害怕,还好,鹰盘山这里是过去了,下面去的地方就是刘家村,东家告诉过我,刘家村就是栽赃的地方,不过如何栽赃法,是谁去栽,东家却没对我讲。” “也没告诉你栽的是什么赃吗?”任回问。 “没有,只让小人在公堂上说,半夜里看到鞠歆出门,不久之后就带回来一个包裹,第二天一早,他就将那包裹掖进车里了。” “可是,你在公堂上却不是这么说的。” 冯四又是一脸的委屈,几乎要哭,道,“是啊,公堂上的话是小人现编的,可小人哪里知道,这栽赃还带着杀人命案啊,那时,车已到了西县的分店,小人去账房给鞠歆取钱,取回来时,正撞见衙差围住鞠歆,就看到从车上搜出来一包金银手饰,我以为栽的赃物也只就这些了,谁知接着又搜出一把带血的刀来,实实地吓我一跳,也不知栽的赃究竟是什么,我就向衙差打听出了什么事?衙差告诉我,这鞠歆在刘家村杀人劫财,小人就想,原来的那个说法过不去啊,手饰好说,刀怎么办,总不可能说鞠歆把刀也带进屋里来吧?听着就不像,所以,小人就自作主张现编了一套证词,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总觉得那套词可能经不起核实,就心虚赶快离开西县回到上邽了,见了东家,就把发生的事情跟他讲了,小人看得出,他吃惊不小,也慌身子发抖,他马上给了小人一大笔钱,让小人到别处去躲避,最好不要再回来了,这笔钱真的是很大的一笔啊,小人都可以自己开一个小店铺的了,只是,小人定要先留出一些在家里,家里太穷了,所以就赶回家了,因恋着家多住了几天,没想到,官爷你就来了。” “你的东家,他也感到吃惊?”任回问。 “是啊,额头上都是汗,就在那一时。” “嗯,看来,他也不知道这计划里有杀人这一条。” “肯定不知道,东家那个人一向是什么事都扳着脸,端着架子,天塌了眼睛都不眨的人,可在小人说了那事后,他他,我觉得他跟我是一个样了,怕得要死。” “我大约明白。”任回直起身背起手在屋里踱了几个来回,顺势瞧了瞧冯四的这间四下透风的破屋,又冲着躲到远处直着眼发呆的冯家众人点了点头,再踱到冯四身边,按了一下他的肩头,道,“冯四,我知你孝友,但是,你必须随我归案,这是法度。” 冯四点点头,“应该,应该,小人自知有罪,罪不可赦。” “赦不赦,那要由县府大人定,你只须随我回去,将实情如实禀与大人,大人自有公断。” “是,是,小人一定如实的说。” “东家给你的钱,你可以留在家里,这个和本案并无瓜葛。” 冯四猛地抬起头望向任回,眼睛忽地一湿,双腿一曲跪在地上,“小人谢官差爷,谢官爷了。” 任回用一只手托起冯四,道,“给你一个时辰,你把家里的事都安置妥了,然后我们就走。” 任回将冯四带回西县,收监暂押起来,并嘱狱卒好生相待,狱卒尽都是他的属下,自是不敢怠慢,办妥了此事,就匆匆来见县令龚恢。 龚恢见只任回归来,很是诧异,问原因,才知杨涣已去石门镇,便问起查案过程,任回便将此间所经历的诸事说与了龚恢。 龚恢听罢,摇头不已,道,“实没想到,其中还存有这么多繁杂的事,那始作佣者竟然还是羌人,只是谋划这杀人栽赃的法子却是太恶毒了些。” 任回道,“职以为,此杀人凶案并非是原有的谋划,而是行凶人临时起意,杀人施暴的。” “哦?何以见得?” “大人,据上官琦所言,那位账房先生自始至终未提及杀人害命的事,而据他说的石定二伯的谋划中只是要致鞠歆受五六年牢狱之苦,若是害命,则是要致其死,与所谋有违,另有冯四的东家,也对害命一事惊讶不已,可见,杀人害命并不在谋划之中。” “虽如此,但也不保其谋划会突然改变,若是羌寨头人临时改了主意,执意要致鞠歆以死呢?” 任回道,“不免,有此可能,只待杨涣和上官琦的消息了,不过,职想在此问大人,若是擒了那杀人的凶犯,那么,谋划此案的一众羌人,该如何处置?” 龚恢怔了怔,想了许久,才道,“国家向以怀柔抚之,使民各安,今承太平,不多生枝节当是最好。” 任回轻轻摇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80章 任回乔装入石门(上) 麹歆已不适合继续监押在牢中,虽然多已明了麹歆是受了陷害,但案子尚未了结,麹歆仍也不能离开,就在衙府内寻了间闲房给麹歆住下,以便随时听调。又请人来医治刑伤,麹歆体魄强壮,前几日受任回嘱咐,狱卒已找过人为麹歆医治过,如今好了大半,只再涂些药膏而已。 任回再来看麹歆时,麹歆已大换了面容,与趴在牢中的那人大相径庭,却见是体雄身硕,健肌凸鼓,真一条堂堂的大汉,任回一见之下,心中暗赞。 麹歆早已知任回为他周旋雪冤,见任回来,便倒身跪拜,口称恩公,任回忙将其搀起,按到座上,自也坐了下来。 “何须行这般俗礼?令任回不堪,之所以翻你这案子,一是觉得案中颇有疏漏,应秉公正而不使好人蒙冤,再是我敬你孝友至亲,是条铮铮的汉子,也断你做不出为恶的事来,如今真相大半俱已查明,唯有真凶一环还需得等石门镇那边的消息。” 麹歆如今仍是一头雾水,听得其中还牵到石门镇的事,就向任回求问原委,任回因此案尚未了解,不便多透内情,只就笼统地说,案子的最终关键就在石门镇,贼捕从吏杨涣正在那里搜罗证据。 麹歆见了也不便再问,只一个劲道谢,道辛苦。 又说了几句闲话,任回忽道,“听说,你在羌人寨子里得一位叫石梅的女子?” 麹歆乍闻一愣,随即额颊上微微泛红,有些莫不开地笑了笑,说,“是,是识得。” “那女子怎样?” “好,很好。” 任回瞧了瞧麹歆局促的脸,暗自一笑,道,“你想怎样?” “迎娶她,”麹歆的脸色倏地阴暗了下去,接着道,“只是她不是汉家女子。” “羌人女子又如何?” 麹歆轻叹一声,“她身是羌寨的人,便要受制于羌寨,羌人虽多是淳朴直爽,却也不乏险恶阴辣,而且风俗粗蛮,私规恶制太多,尤其是那羌寨头人,极是横霸,我知道他对石梅早就怀有歹意,我若想娶得石梅,不先破了这山寨恐是不能。” “那你当如何呢?” 麹歆攥了攥拳头,又松开,轻轻摇头道,“我纵是有拔山之力,却也不可能破了这羌人的山寨,我实不知该当如何。” 说到此,两眼中竟盈满了泪。 任回见状也不禁为麹歆叹息起来。 良久,才道,“你们有缘相识,是老天眷顾你们,既能眷顾,想也不会弃了你们,终是要有一番磨难的,或也是试你们的心意,试你们的坚持,切莫自己放弃,我信老天终会将有情人牵合在一起的。” 两天过去,石门镇并没有消息传来。 任回颇觉有异,虑杨涣c上官琦或恐遇阻,不得进展,就向县令龚恢请命前往,龚恢也正为此事担忧,就准他去,问要带多少人同去,任回道,“差役两名即可,并请大人许我带麹歆同去。” “带麹歆去?”龚恢讶异道。 “是,大人,麹歆是石门镇人,熟知当地人情地貌,便于访查,况且此案因他而起,而设计谋划的又是一众羌人,拖动不得,打骂不得,若是狡辩质疑,有他在,可于当时处置,也免去往返之费。” 龚恢思忖一番,觉得有理,却仍有担忧,道,“现如今,杨涣那里情况未明,麹歆乍现石门镇,是利?是弊?还未可知啊。” 任回道,“大人所虑极是,此事职已想好,麹歆若去,必要装扮一下,遮隐容貌才好。” 于是,在第二天的正午,石门镇上就多出来四个人。 四个人是四种打扮,一个是商贾的打扮,一个是管账的打扮,一个是跑退的随从,还有一个是挑担的挑夫,挑夫体壮身健,头戴着一顶大草帽,帽沿遮住了他上半截的脸,还有一脸的乱胡须,密密匝匝布满了脸的下半截,竟是看不到一丝真面目,这人当然就麹歆了。 任回之所以要扮成商贾的模样,自是有他的打算。 杨涣和上官琦,一个是查案捕贼的干吏,长年与贼盗及凶险为伴,所累经验极丰,一个是在绿林里滚爬的人,又曾学游侠闯荡,见多识广,而且,还有一个羌人的朋友,即使是较为棘手的事情,对这两人而言,总也能处置得八九成的妥当,即使是罕有的难事,也不至于一去四五天不见个音讯。 那么,这两个人多是逢上了比罕有的难事更遭糕的事了。 任回持着这样的一个判断,所以才做了一番装扮,走进石门镇。 石门镇的确是狭窄拥挤,也的确是商贸繁盛,南来北往的大小商贾满满地挤塞在这里的每条街每条巷,做什么生意买卖的都有,更多的,仍是倒转山货。 镇子中,羌人开的铺店也不少,过去,山里的羌人不通经商之道,山货输出往往是靠商贾来收,价格压得也低,后来有精明的羌人也作起了生意,硬是挤走了一批商客,只是无法像汉人商贾那样拥有广泛的经营渠道,所以也做不大,只靠采办山货与一些赚倒卖钱的商人做对口的生意。 也有例外,有一个羌人商贾把生意做遍了全郡,还涉及邻郡,这个人叫阿珂谒,汉名叫石通,石通的店铺就在石门镇最繁华的主街上,本郡经商的人大都是知道他的,知道他,多是因为他是一个羌人。 麹歆当然知道这个人,这家店,他也曾受雇于这家店,拉过数次货。 这时候,他引着任回就站在距这家店五六丈外的一个巷口边。 “嗯,就是这家,店主叫石通,是从那景寨出来的,多少还和石梅沾着些亲,他的管账先生我认得,是从上邽请来的,听说他交识甚广,石通家的生意做得好,多是依仗着这个管账先生。” 任回点了下头,道,“应该就是这家了。” 石通并不常在柜上,今天到柜上来纯是凑巧来了兴致,甚至亲自摆排用来展示的货样,以至于任回差点错把他当成了伙计,好在看他的穿着颇是讲究,才没有乱用称呼。 石通见有客人临门,很是高兴,也不用伙计,亲自迎上来搭话,先不提生意,只说些亲近的话,如客人仪态,如客人风度,如客人言谈,再接着说客人在本地的吃住,顺便介绍了几个可游玩的佳地。 石通的话柔和c热情还不乏彬彬有礼,油然就生出一种不可抗拒的亲切感,似乎曾与他相识了许多年。 任回被石通的这番热语说得有些怀疑自己装扮得究竟像不像一个商人。 幸而,一番热语过后,石通便切入了正题。 “先生是来看货吗?” “哦,是是,来看看货。”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81章 任回乔装入石门(下) 任回并不是一个冒失的人,之所以决定走进石通的店铺里来,是因为,就在半个时辰前,他正在石通店斜对的一家店铺里,和店主说话。 店主一个很爱说话的人,他不是本地人,总想从来来往往的客人中听到熟悉的乡音,可惜,他一直就没听到过。 任回当然不是他的家乡人,可任回却问他家乡是哪里的,这就让店主很高兴。 “我是梁州阆中人,来这里有十年了。”店主说。 任回叹息道,“背井离乡,到这里做生意,不易啊。” “肯定不易的,说起来也后悔啊,应该去汉中的,为什么要跑到这里?” “这里不好吗?” “不好,哎,哎,不是说这里的人不好,我是说这里的生意不好,越来越难做。” “我看这里挺热闹的嘛,买卖好像都挺好的。” “你那是看表面,不行的,你看着这条街这么热闹,铺店一家挨着一家,其实十家里面,有一半是赔的,我还算不错的,也只是不赔也不挣。” “为什么会这样?” “若要说在五六年前,生意还算不错,可是这些年,就不行了,山里的羌人也开始做生意了,夺了我们有一半的生意。” “嗯,这事我听说过,他们的生意做得怎样?” “其实也不怎样,只不过是相互争,争得谁都没利赚。” “我听说有一个叫石通的羌人挺会做生意。” “哦,他家啊,呶——,就是斜对面那家,这里羌人的买卖,只有他家最好。” 任回转过脸去瞧了瞧,“门面不大啊,看起来也很普通嘛。” 店主冷笑了一声,“可不知怎地,生意还特别好,这就真的让人就觉得奇怪了。” “听你的意思,他们的生意有问题?” “我一直就觉得他们家的生意有问题,可咱没啥证据,也不能乱说,直到前些天,来了位衙门上的官差去登他的门,这才敢确定,他们家的生意一定不干净,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那位官差不是一般的官差,他是西县贼曹衙的官差,我不认识,那天正有一位各县串买卖的人在我店里,他识得那位官差,是他告诉我的,他说倘若是这位官差去了这家店,便可说这家店必定与贼盗有瓜葛。” “哦——”任回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道,“只有一位官差去的?” “呃不,还有一个人,看打扮虽不像是官差,但透着的那一股子精气神,就是官差的架式,我们估摸着,应该也是个官差,只不过是穿着便装。” “两个人?难道是到那个店里去办案?” “恐怕就是,进去了很长时间,这相邻的几个店都知道了这个事,都想知道官差进去做什么,打算鼓动个人进去打探一下,只是,人家竟然关上门了,连买卖也不做了。” “那后来呢?” “后来,又来了几个人都钻进那个店里了,看那身装束,就知道是羌人。” “莫非是山上的羌人做了不法的事,官府来追查了?” “定是他那个店不干净,触了国法,官府来追究了。” 任回知道店主说的是同行的解气话,微微一笑,道,“那两个官差呢?出来吗?” “当然出来了,难道他们还想谋害了那俩官差啊?不过我们都看得清楚,出来是出来了,但都是绷着脸的,一脸怒气,一堆羌人就围着俩人,低头哈腰地说着好话,就那么一起走了。” “走了?” “走了。” “是官差和那些羌人一起走的吗?” “眼看着,是一起走的,肯定是要查他们的底,我们猜,他们的坏事一定做了不少。” “可是,”任回又瞧了瞧那家店,“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事啊,照样是开门迎客啊。” 店主又冷笑,“死撑罢了,我敢打赌,这家店过几天肯定关门。” 任回也笑,却是有些无可奈何地笑。 任回从那个店里出来,就又回到了巷口,两个去别处打探的差役也回来了,一个所说的和任回了解到的并无二致,另一个却是从镇口的住户那里打探出消息,说是前些日看到一位官差同一群羌人往西南去了。 “往西南?”任回思忖着。 “西南尽是山了,”麹歆说,“最先到的就是花池山,那景寨就在那座的山上。” “到那景寨需几个时辰?” “差不多,要走半天。” 任回想了一会,忽对麹歆道,“你家可是在这镇子上?” “不是,是在下面的村子,自这里往西北走,走大约一个半时辰,就到了。” “你可先回家去看看,这么多时日没回去,家里人一定担心,他们是不是还不知道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了?” “咱家住山村里,消息闭锁,恐怕不知道我出事了,只是,我也该回家看看才放心。” “嗯,那你就去吧。” “可是,恩公你这里怎么办?” “说过多少遍了,不要称我恩公,我这里暂且还用你不着,两日之后,你还在这里等我,我若不来,你马上回西县府衙,将这里的事禀与县府大人。” “兄长莫非是要去那景寨?”麹歆道。 “那里是必定要去的地方。” “我可以带兄长去啊,我熟悉去那里路。” “你现在还不能在那景寨出现,去那景寨,我自有办法。” 麹歆还要再说,任回摆手止住,道,“你须得听我吩咐,马上走,否则坏了我的事情,你担责不起。” 麹歆听得任回说得严重,也不敢再言,拉好草帽,挑起担子便走了。 任回对一名差役道,“你在附近寻个地方住下,这几天就守在这里,监看石通店的动静,等我回来,麹歆自去做他的事,不去管他。” 然后,就带着那个跑腿随从打扮的差役跨进了石通的店铺。 石通的一番亲近话说罢,便切入了正题。 “先生是来采办货的吧?” “是,”任回摆出一副看货样的姿态,在货架前踱了几步,点点头道,“嗯,还不错,不过,除了办货,我还有一件,恐怕是要有求于足下了。” “有求于我?”石通感到意外,“请问先生是什么事?” “足下可是石通?” “正是。” “那景寨人?” “没错。” 任回一笑,道,“是找对了,此次来石门,在下一为办货,二为寻友。” “寻友?为什么要找我寻友?” “因为,足下的生意是石门镇最兴隆的,做生意我当然要找你,同时,我还听说足下恰是那景寨人,寻朋友,我还是要找你,因听说那景寨隐在深山,极是难寻,因而求你相助。” “但不知先生的朋友是哪一位?” “石定。” “石定?”石通上下打量着任回,似乎有些怀疑。 任回知他有疑,忙道,“哦,他小我十几岁,可谓是忘年之交,只因曾为我解过困,有恩于我,故而倾心结交,我知他是花池山那景寨人,只是他那时侠游四方,居无定所,一别之后,就再无相见,后来听人说他早已弃做游侠,回归山寨了,只是忙于生计,一直未能得便来寻,如今生意上恰也有货资之需,因此便赶了过来,虽也为备货,但同他久别一见却是目的。” 石通这才微笑着点头,道,“这石定论起来是我的侄辈呢。”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82章 麹歆勇闯野人谷 (上) 麹歆是在第二天一早赶到石镇的,在犹豫很的长时间后,他终是决定回家看上一眼,他舍不下家里。 家里并不知他摊上的事,只是这一次出去的时间长,不免有些担忧,见着了麹歆就都放下心。 麹歆也放下心,所以,第二天天不亮,他就往石门镇赶,赶到时,正迎到第一缕晨光照射在这座初醒的镇子。 仍在那个巷口,他见到留守的差役,差役很讶异,问他怎提前来了?麹歆就说放心不下他的恩公,再问任回去向,差役告诉他,任回带着差役进了石通的店,不久,店里出来一个伙计,看样子像是羌人,带着任回和那差役一起走了,他因不敢离开,也不知去了哪里,看方向,是往南街口拐去了。 “一定是去花池山那景寨了,去那里不好走,非要有人带路不可。”麹歆说。 “既然任狱史去了花池山,你就在这里等两天吧,正好我一个人在这里也烦闷着。”差役说。 麹歆摇头,“人都传这个石通极是奸滑诡诈,恩公恐是小瞧了他,才贸然去碰他,花池山一带是羌人之地,那里没有国法,只有寨规族规,虽然他们性情豪爽直率,但总也揣着戒备敌视的心,最怕别人侵扰他们领地,坏了他们的规矩,他们若是认为你怀着好意进山,就会拿出美食甘酒奉与你,若是认为你怀着歹意,任你是朝庭大员还是地方豪吏,只恐有进无出。” 差役也大惊失色,慌道,“这可怎么办,任狱史他们岂不是入了虎穴里了?” 麹歆微叹一声,道,“也是我太挂念着家里的双亲兄弟,就从了恩公的话,实是后悔,倘若我在,绝不会让恩公冒这个险,要去那景寨,同我带路即可,又何必触那石通?” 差役思道,“许是狱史另有用意?” 麹歆双手捻在一起搓了一会,道,“不行,我现在就动身寻恩公去。” “只你一个人吗?”差役问。 “足够了。”麹歆回道。 麹歆所说的足够并非是指人力足够,而是指跟来一人是多余的累赘。 攀行花池山他不能走稍缓平的大道,只能走小路,他至少知道三条通往那景寨的小路,并不好走,多数时间是靠攀爬,最近的那条更是一路险峻,若是那个差役跟来,他还要分心分力去照应,就此来说,他一个人的确已足够了。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条艰险的小路上,他竟然也能碰到熟人,而且不是一般的熟人,是石梅的亲弟弟石雷。 也不算意外,因为这条小路就是石雷带他认识的。 石雷一眼就认出了麹歆,尽管麹歆仍扣着草帽,乱须糊满脸。 “麹歆哥——,是麹歆哥吗?”石雷叫出了声。 麹歆摘下草帽,惊喜地看着石雷,“石雷——,你怎在这里?” 石雷扑上来,抱住麹歆道,“麹歆哥,太好了,看到你没事,太好了。” 麹歆诧异,马上想到了石梅,就问,“你姐呢?她怎样?” 石雷的脸色略显暗淡,道,“她没事,不过仍是被我爹锁在楼上。” 麹歆稍放下心,“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找你呀。” “找我?” “是呀,找你呀,你听我慢慢说,你别急啊。”石雷有些颠三倒四起来。 “不急,不急,我在听,你慢慢说。” “也是我姐想得周全,恐怕头人会害你,就不让你来我们山上,后来一打听,果然有很多人给头人出主意,要加害你,那法子可真够狠的,非要致死你不可,好在头人仁慈,不想害你的性命,我和我姐就以为会没事了呢,哪知道,就在昨天,我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又有人给头人出了个主意,是个栽赃陷害的主意,不伤性命,只要官府把你关进大牢,判个十年八年的,我得了这信,马上就告诉了我姐,我姐就急,要我赶快下山找你,把这个信告诉你,本来一早我就要下山的,却被我爹叫去帮他修楼梯,忙了半天总算修好了,我这才脱身往山下赶,真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到了你。” 麹歆苦笑了一下,道,“你得信得晚了。” “晚了?”石雷不解。 “嗯,太晚了,已经害过我了,我也差一点死掉,幸而有恩人相救,我这才得以平冤。” 石雷大为惊讶,“不是说,不害性命吗?怎么会差点死掉呢?” 麹歆摇摇头,“这里的事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完的,有些事,就是现在我还没弄明白,现在这个案子还在查,我来这里,也是为这个案子,哦,对了,你见没见过有衙门的公差到山寨里来?” “没有,咱这里整年累月都是一个样,除了商贾货贩来,再就没来什么生人,哎,别说,相邻的扎日寨有我一个好朋友,听他说,几天前看到一个穿着像衙门公差的人。” 麹歆眼睛一亮,“公差在哪儿?” “他说,看到几个头人寨上的人带着公差往野人谷方向去了。” “野人谷?是什么地方?” 石雷抬手朝一个向方指去,“就在那边,花池山的西侧,那里的山更险,林子更密,两山间有一道深谷,谷低从来见不到太阳。 那个谷原来是叫鬼哭谷的,因为谷里生着各种稀奇才古怪的野兽,谷里整日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就在我爷爷还年轻的那会儿,那个谷里又多一种更可怕的叫声,随着那种声音,谷里其它野兽的叫声越来越少,有个胆大的猎人好奇,进去探过,发现谷里竟然住进了几个人,说是人,也不算是人,说是猿吧,也不全像,长着一身浓黑的毛,身体又粗又大,还会用木棒尖石击杀猎物,不过好像不会说人话,只会嚎叫,那种可怕的叫声就是它们发出来的,人们猜它们可能是从哪个深山里跑过来的野人。 它们也不出谷,两下一直都相安无事,可后来,大概是谷里的野兽越来越少,它们就时时出谷,先偷寨子里的牛羊吃,后来直接抢人吃,这就把各寨人惹恼了,在头人的带领下,各寨合力追杀那几个野人,野人也怕我们人多,觉得不妙赶快逃,它们跑得飞快,先进了谷里,那谷底凶险,没人敢再往里进去,但总又怕野人出来祸害人,就定了个规矩,每隔十五天,就在谷口附近扔一只牲畜,这事各寨轮流做,从此,那些野人再没有出过谷,就算有人在谷口边经过,也不会出事,据说曾有个小孩子贪玩,误进了谷里,糊里糊涂地转了一转,竟也安然无恙地出来了,以后呐,人们就喊那个地方叫野人谷了。” “是不是,他们把公差引进了野人谷?”麹歆道。 “往那个方向去我敢说,肯定是。”石雷道。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83章 麹歆勇闯野人谷 (下) “告诉我,怎样去野人谷。”麹歆对石雷道。 石雷愣了一下,即就打量着麹歆,道,“麹歆哥,你没事吧?那可是野人谷,就没人敢进去过。” “你不是说有猎人进去过吗?” “那是哪辈子的事了?到了现在也只是个传闻,谁知道究竟有没有那样一个猎人啊。” “无论怎样,我一定要去。” “你是要救那个公差?” “是。” “公差,官家的人,何必呢?和咱非亲非故的。” “那位公差也是为我审冤,才来这里办这个案子,我如果不去救他,岂不成了贪生怕死负恩义的小人了?” “可是,这都好几天了,那个公差肯定也活不成了。” “就算是死了,我也必要带回他的尸体,就算仅剩下骨头,我也要带走。” 石雷垂头丧气地摇着头,摇了好一阵子,才道,“我姐啊,真的没看错人,哎——,好吧,我带你去。” “不必你去,你只告诉我怎么走就行。” “行了,凭你是走不到那里的。” 又不知走了多少山路,攀过多少险崖恶石,再往前走,便见前面的山势陡高,山表裹了厚厚的一层苍绿,那是从几万年前留下来的老绿。 现在的脚下还是一段缓路,前面的景色骤然怡人起来,有漫坡的芳草,成片的野花,还有有数片桃林,时连时断地向前延伸。 “这里挺不错啊。”麹歆深吸了一口气。 石雷却“呵呵”笑了两声,道,“这里就是野人谷。” “什么?”麹歆吃了一惊,吸满于胸的气霎里又吐得一干二净,“这里就是野人谷?” “是啊,”石雷点点头,“这里是野人谷的谷口。” “可是,我看不出有一丝凶险啊。” “这就是它的凶险,看到景色这么好,你就止不住脚的往里走,等你发现周围越来越阴暗,树越来越高大,怪石越来越可怕,各样的虫蛇遍地走,一股一股的迷雾把你罩住时,你就已经在谷底深处了,想出来就很难了。” “听你这么说,好像是进去过。”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那还是有人进去过。” “是啊,除了传闻中的胆大猎人,的确还有人进去过。” “是那个贪玩的小孩子。” “是他,他叫日达柯吉,也住在那景寨,我们俩还是很好的朋友。” “他见过那些野人?” “没有。” “没有?那谷里究竟有没有野人啊。” “我也说不清,可是扔在谷口的牲畜可都是被收进去了的。” “让狼啊熊啊的收去也未可知,况且,有野人那时,还是在你祖父那一辈,到现在至少也有五六十年了,里面的野人是不是早死净了?” “也许是吧,哎——,可野人也能生野人啊,保不准里面的野人比原来的还多。” “多,怎一个都没碰到?” “大概,是日达柯吉幸运,那时野人们正睡觉,没发觉他。” 麹歆一笑,道,“那么后来呢?那个日什么吉的是怎样出来的?” “他是跟着一只蝴蝶出来的,进谷之前,他就在这片野花地里玩,捉到一只大蝴蝶就揣进兜里,进谷后,他迷了路,这时候那只蝴蝶从兜里挣脱出来,扑着翅膀向外飞,他就紧紧跟随,就跟出来了,所以啊,我们进去时,也要先捉一只蝴蝶,只是,现在想找到只蝴蝶不容易。” 麹歆笑道,“不是我们,是我,我不是小孩子,用不着蝴蝶。” “不行,为了我姐,我也要跟在你身边,我可以帮你,山里的事,我比你知道得多。” 说话间,两人已经在怡人的景色中走了很长一段路,这时候,麹歆终于发觉出了异样,最明显的异样就是周围变得阴暗了,阴暗中,所有的景色都不再怡人,而是渐渐地令人觉得恐怖。 石雷从地上拣起一根木棍,抽出随身的短刀,将枝叉削去,塞到麹歆的手里,道,“小心了,到谷底了,拿着它心里踏实些。” 麹歆掂了掂木棍,一笑,就拎在了手中。 两人再往前行,就越发有些毛骨耸然了。 谷底果然照不进阳光,所以阴暗潮湿,树长得很高大,也很怪异,像一个个狰狞的鬼怪,脚底下是厚厚的散发霉腐恶臭的累年的枯叶,散乱的白骨到处可见,也不知是兽的还是畜的,或是人的。最令人感到恐惧的,应是不知何时就突然生出的迷雾,一下子就将人笼罩其中,犹如生生吞没了一般,使人不寒而栗。 石雷已很长时间没说话了,他的手紧紧握定他的短刀,刀尖在微微地抖。 麹歆停住脚,环顾着四周,四周是紧密的树,乱生的草,奇形怪状的巨石和茫茫的迷雾,他摇了摇头,问石雷,“这谷底有多长?” “不知道,我也没走过。”石雷压低了声音说。 “野人呢?怎么到现在也没见着一个。” “最好别见着。”石雷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 “如果这谷底有十几里长,那我们在这里找上几天也未必能找到他们。” “哥,你小声点好不好,怕野人听不到吗?” “不行,这样没声没息的找,根本找不到,万一那位公差就藏身在附近,我们从他身边过去他都不知道。” “那你想怎样?” “我想——”麹歆突然拔高了嗓声,大呼道,“喂——差官大哥,你在哪里?” 石雷差点吓得趴在地上,他急用手撑地,身子半俯下,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道,“哥呀,你这是干什么呀?你这不是喊差官,你是在喊要命的鬼啊。” 麹歆也不理他,边向前走边高声喊,“差官大哥——,你在哪儿?我们是西县任狱史的人。” “完了,完了。”石雷又急又恐,持着短刀周下转着看,又怕麹歆把自己丢了,紧紧跟在其身后。 麹歆的声音极其洪量,在深谷中不断回荡,向远处传去。 喊了几遍,却没有回应。 “肯定是没了,若是还在,就你这声音,早就听见了。”石雷的声音也不觉放开了。 又走了一阵,忽见到一处水湾,麹歆正喊得口渴,就蹲到水湾前,伸手要去捧湾里的水。 石雷急忙喊,“别动那些水。” 麹歆一愣,看了看水湾,除上水面上飘着一些枯叶外,水还是颇清亮的。 “这些是死水,是有毒的,你看看水里,肯定连条鱼都没有。” 麹歆忙收了手,再细看水里,竟隐隐可看到水里有一副兽骨,感到有些恶心,就运了点口水咽下,算是润了嗓子。 拾起木棍正要起身,忽觉似有东西自斜侧飞来,也不及去看,急倒地一翻,滚出两三步远,耳听有东西撞在旁边的树上,抬头再去看,却是一块磨了边角的扁石在砸掉一块树皮后落在地上。 “石雷小心,野人。”麹歆喊着,扭头向扔来石头的方向看去,却正看到迎面又旋飞来一物,急又一躲,那物砸在身后的树上,又弹了出去,却是一根粗木棒。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84章 陷困斗深谷喋血(上) 麹歆稳住心神,向前方看去。 前方有一层薄雾,弥漫,轻卷,静静地流,默默地动,缠过一棵棵怪异的树,没过一块块奇形的石。 雾中矗立着两个人形的黑影,高大而魁硕。 黑影向这边走过来,步子跨得很大,脚落得很重,每次落脚,就像石碾砸在地上,震得地微微地发抖。 “哥,哥,真的有野人啊,快跑吧,咱打不过野人。”石雷在后面喊道。 “你快跑。”麹歆只说了这一句话,也只能说这一句话,因为,两个黑影中的一个已经飞奔而来,手里提着一根粗大的木棒。 麹歆看到了对方手里的木棒,那简直就是一根碗口粗的树干,再瞧自己手里的这根棍,虽然有八九尺长,又被石雷用刀削整成一条直杆,但和对方手里的相比,不过就是一根树枝而己。 麹歆忽地想起刚才砸在身后大树又弹飞的那根粗木棒,垂眼一扫,见那木棒恰在脚边三尺的地方,便急丢了细棍,俯身拽起木棒。 这根木棒也约有碗口粗细,单手无法攥住,只能两手合力,待持定木棒时,那黑影已奔到了眼前。 好快—— 麹歆只有这一闪之念,甚至连对方是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就和对方猛撞在一起。 的确只是撞,是力量与力量的猛烈撞击,这种撞击并不能用交手来形容。 野人如一股压来的黑风,迅疾猛烈,来时大棒就已高高举起,到时棒即落下。 麹歆没有横棒去格,格对方的棒,并不是他麹歆对敌的方式,他也将大棒挥扫出去,迎着对方的大棒。 随着“咔嚓”一声震响,麹歆和野人都立时定在原地,似僵住了一般。 双方手里的大棒都各剩半截,两根碗口粗的木棒竟然都齐齐撞断,双方的臂膀都在刚才的撞击中麻木了,他们只能定在原地,等待着双臂恢复知觉,不过,除了双臂,其他部位还是可以动的,至少眼睛能动,脑子也能动。 麹歆终于看清了野人,看得太清,野人的脸已近面咫尺。 麹歆生得高大魁伟,很少会仰脸看人,但这次,他只能仰起脸来看这个野人,对方竟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一身黑色的浓毛,竟然还用一段兽皮将身上的羞耻处胡乱裹缠。浓毛也覆盖了野人近一半的脸,脸皮粗糙而黝黑,六分似猿,四分似人,看不出老少,也看不出表情,只从两只凶恶血红死盯着自己的眼睛可以判断,对方不仅是把自己当成入侵者,还当成了猎物。 和一个野人对峙,如果要等到臂膀都恢复知觉,那么麹歆和野人的差别又在哪里呢,所以,麹歆又动了,他双臂不动得,但他的双脚可以动,而且动向又快又狠还很猛,他用双腿将自己的身体弹到半空,然后用身体的重量叠加腰腿的蹬力,将一只灌足了力量的脚实实地撞在野人的头部。 野人仰面倒下去,重重地砸在地上,如倒下一块巨大的石碑,砸得地表微颤。 麹歆的脚落地时,双臂已恢复了一半的知觉,他急抖了抖双臂,希望双臂尽快充满劲力,因为,在前方的薄雾里,还有一个黑影,这个黑影此时也一定向自己奔来。 麹歆感觉得没错,黑影正向麹歆奔来,而且奔得很快。 麹歆咬着牙,拼命向两臂输力,其实,这种输力不过是使麻木的双臂尽快恢复知觉。 麹歆清楚奔来的野人也提着一件家伙,是什么,他还不清楚,肯定不会是刀斧,也许还是个木棒,所以,他要再寻一条木棒,可是,地上已没有长木棒,只有几节断掉的短棒。 “哥,给你这个。”是石雷的声音。 随着声音,石雷已到身旁,他的手里的短刀递到了麹歆面前。 短刀是羌人用的随身短刀,长有两尺余,还不用断掉了半截木棒。 “你拿着,护好自己。”抬手一推石雷,“躲远点。” 石雷的确该躲远一些了,迎面已有风来,带着野兽腥臭的恶风,那黑影已近至丈余的距离。 麹歆已看清那野人手里的家伙,是一件很奇怪的东西,一条粗木棍,顶端系绑着一块扁平的如斧状的大石头,石头的边缘被打出刃,看上去,虽不锋利,但劈落下来时,一定也会砍开半个身子。 麹歆倒吸了口凉气,看那粗木棍上再绑着一块诺大的石头,这石斧虽制作粗糙,但分量却比刚才的木棒要大多了,显然,这个野人的力气比刚才那个还要大。 麹歆的手里也已有了家伙,就是刚才被他丢掉的木棍,棍在手,麹歆的心里也略感踏实。 扑来的黑风并没有马上就在吞麹歆,而是驻停在了倒下的野人旁。 持斧的野人用脚触了触了倒地的野人,地上的野人就微微动了一下。 持斧野人又哇啦哇啦吆喝了几声,地上的野人又动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哼叫声。 持斧的野人就不再管地上的野人,迈大步向麹歆走来。 这个野人更高更壮,大步迈来,只两步就到近前,麹歆却急后退一步,后退并不是麹歆的性情,但这次,麹歆却后退了,并非是他胆怯,他要尽量与对方保持出一段距离,因为,他的棍长,对方的斧短。 果然,他的这一退很快就见到效果。 野人挥斧来劈,却是自上而下斜劈下来,因为距对方还差段距离,劈出斧子的同时,迈大步向前跨去。 麹歆不会再和对方硬撞了,他也没有趁手的家伙可以和对方撞,他瞧准对方的石斧自右上斜向左下劈,便就缩身蹿步向右躲,却不是横蹿,而是斜向前蹿,前蹿的同时,双手攥紧长棍向前狠戳,也不去管戳向野人的什么部位。 野人腿向前迈,身向前进,正迎上戳来的棍子。 随着一声震耳的惨嚎,野人登时就翻倒在地,蜷曲起身子哀呼。 麹歆收回长棍,跃身纵在一旁,此时,他也才长吐了一口气。 瞬息间,两个硕大凶猛的野人就被麹歆击倒,躲在山石后的石雷也看得惊呆了,他虽然知道这位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姐夫的人有些力气,也有些能耐,但以为只是比常人多一把子力气,会耍几下别人不懂的拳脚或刀棍,却没成想,今日竟亲历惊心动魄的一幕,亲见这位未来的姐夫展示出这般神勇,震惊之余,他仍有些转不过来头绪。 太快了,太快了——,这仅是眨了几下眼的工夫,而正在眨眼的工夫,两个野人就倒下了,石雷越发感到遗憾。 他从山石后钻出,挑着大拇指道,“姐夫——,哥——,你真厉害啊,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厉害,我姐好像也不知道吧?”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85章 陷困斗深谷喋血(下) 麹歆没有理睬石雷,他的眼睛向轻漫的薄雾里扫去。 雾很静,雾很薄,雾像轻纱,谷底无风,纱却在飘,却在动,飘动的轻雾散发出一种不安和莫明的急促。 一只仓鼠忽地从厚厚的枯叶底下钻出,飞快地跑,蹿入了迷雾的更深处。 石雷已止了嘴,他的眼睛也随着麹歆向雾里看,越看越感到心虚和恐惧。 他慢慢凑到麹歆身侧,小声说,“哥,该不是还有野人吧?” 麹歆点点头。 “有有多少?我怎么看不到?” “有很多,我可以感觉得到。” “多么?多,咱就走吧,只你一个人,他们人多,恐顶不住的,我也帮不上忙。” “有些奇怪”麹歆突然说出了这个话。 “怪?怎么怪?” 麹歆脸色一变,急对石雷,“若是走散了,就到谷口那里等,现在,快走——” 麹歆的话音刚落,石雷还没有反应过来,从雾里就飞来一物,带着一种奇异地响飞过来。 麹歆瞧准那物,挥棍一格,就格落在地,石雷看去,竟是一根一头削得尖利的土标矛。 石雷大惊道,“野人还会用这个?” 与话音几乎同时,“嗖嗖嗖——”又飞来三根标矛。 麹歆摆棍一一拨落,然后一推石雷,“走——” 忽地,从左侧又飞来一标,麹歆急去格开,听得右侧又有响声,忙退跃一大步,便眼见一杆标矛从刚才自己站立的地方横插过去。 形势很不妙,如今已是三面受敌,那么,后面呢?石雷跑了没有? 石雷想跑,可是,已经不能再往前跑了,他又跑了回来,大声呼叫着跑了回来。 “这是什么?”麹歆用既诧异又紧张的目光瞧着石雷的身上。 石雷是带着两支像箭一样的东西跑回来的,箭就插在他的肩头和胸膛上,血正缓缓地往外溢。 “箭吗?”麹歆又问。 “这些野人,竟然还会用箭。”石雷惊恐地看着胸膛上的血。 麹歆急拉他躲在一座大岩石的后面,伸手试了试插在石雷肩头的箭,插得并不深,稍用力,拔了出来,箭头竟然是用兽骨磨成的,也没倒刺,麹歆忙从身上撕下块布条缠住石雷的伤口,又看了看插在胸前的那箭,料是不会太深,就说,“这个你拔。” 麹歆已不能再为石雷拔箭,因为他已听到周围合拢过来的脚步声,他更瞥见一个毛茸茸的野人正俯在岩石顶上探头向岩下的他们窥探。他反手用棍头向上一顶,正顶在野人的额头上,一声惨呼声后,那个毛茸茸的野人就从岩上消失了。 岩石下是躲不住的,只能继续跑,麹歆带着石雷蹿过乱草危石,躲着追来的标矛土箭,向着他认定的谷口奔去。 忽地石雷一顿脚,大声道,“不对,走错了,咱这是往深谷走。” 麹歆一愣,辨了辨方向,道,“明白了,是他们把咱往深谷里赶。” “怎么办?” “不能再往里走了,若是他们再逼,只能迎着他们,冲出去。” 再看石雷胸前的箭,不知何时已被石雷拔掉,还用了一块布条裹住了伤口。就问,“你的伤怎样?” 石雷抚了抚胸前的伤,“好在是骨头箭头,插得不深,否则就漏气了。” 麹歆一笑,把手里的标矛递给石雷,道,“用这个长家伙,你那把刀太短,不顶事。” 忽地,两支土箭从身旁飞过去,钻进了一旁的草丛中。 麹歆和石雷都下意识地一俯身,麹歆道,“这标子倒是好躲,投几百支也能躲得过,只这箭矢,太难应对,快又无声息,幸而这土箭没有尾羽,射不准,箭杆也不直,箭头也不利,否则,咱现在可能就被射成刺猥了。” 又射过来几枝箭,偏得太厉害,麹歆也不去管,探头观察着追撵过来的野人们。 树间石后形影婆娑,尽是毛茸茸野人。 “怎么会有这么多野人?我看四五十个是有了。”麹歆道。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野人生野人,一窝就出来了十几个,这都几十年了,生出四五十个也不稀罕啊。”石雷道。 “这野人个个都力气大得吓人,对付一两个还行,若要对付这么多,恐怕很难。” “我看,他们就是想把咱们赶进谷里,一起上来吃了咱们。” “不行,要冲出去,石雷,准备好了没,咱可要冲了。” “行啊,哥,让他们吃了,也是死,不如冲一下试试,也许就冲出去了。” “好,冲——” 声音未落,麹歆人已冲出。 “喂喂,你怎么说冲就冲?我还没准备好呢。”见麹歆已冲了过去,石雷只好仓促地持起标矛,跟着向前冲去。 野人们见麹歆突然冲过来,也有些慌,纷纷向两旁躲,便听得有一阵怪叫声响起,野人人这才又举起木棍c标矛向麹歆和石雷围来。 麹歆突然发现,这些毛茸茸的野人并不高大,甚至比自己还矮,身上的毛很厚,也看不出是否健壮,可是却都吆喝怪叫着将手里的家伙往麹歆身上使。 麹歆棍子一抡,即就打倒几个,其他的见状不妙,纷纷躲走。 麹歆正在纳闷,忽地两下弓声响起,一片乱箭飞了过来。 麹歆急用棍拔打,却也中了数支箭,敌不住,便向后退。 突然,有声音道,“麹歆往这边来。” 麹歆一愣,即听出这是任回的声音,循声看去,却见在另一侧,任回正脚踩着一个野人,提刀向自己招手,大喜过往,急唤石雷一起向任回跑去。 任回的身后还跟着两人,麹歆认得其中一个是和他们一起来的差役,另一个却也面熟,好像哪里见过。 “日达柯吉。”石雷惊讶地喊道。 “日达柯吉?他是日达柯吉?”麹歆也大感惊讶。 任回大声道,“快走,出了这里再说。” 差役的一直牵着日达柯吉,此时手一推,道,“快,快走。” 日达柯吉就忙走前带路,众人随后跟进。 后面的怪叫声突变得十分凶狠,声音高得几近歇斯底里,于是,众野人都应和着,怪叫着在后追赶,标矛大概投得所剩不多了,箭矢多了起来。 几个人越跑越快,后面的箭越射越多。 突然,麹歆感到肩背大痛,知是中箭,便要去拔,手抓箭杆时,任回大叫,“别动。” 麹歆一愣时,任回的腿上也中一箭,低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那支箭竟带着尾羽。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86章 医重创车驰山路(上) 箭带尾羽,这是一支羽箭,既然箭尾有羽,箭头必是铁簇,铁制的箭头当然不会只做成简单的尖锋,它必有倒刺,若是用力去拔,必会生生撕下一大块肉,所以,任回急喊麹歆停手,便在分神的时候,他的腿上也贯入一箭,也是一支羽箭,箭制作得虽不精细,但已绝非是野人所能制造出来的。 任回一咬牙,把住箭身,挥刀劈断箭杆,回刀又拨落两支射来的箭,再转身将麹歆肩背上的箭杆斩断。 麹歆见任回是腿上中箭,恐不能奔跑,就挥棍切到任回身后,道,“恩公先走。” 任回便又返身遮到麹歆身后,道,“小伤又有何碍,我仍公门衙吏,哪有先走的道理,你护他们先走。” 麹歆待要再争。 “麹歆,遵我的话。”任回的声音透着不可动摇的威严。 麹歆见任回执拗,怕两下都耽搁了,又见石雷脚下踉跄,忙弯臂揽住,喊道,“走——” “前面就是谷口,快到了。”是跑在最先的日达柯吉在喊。 的确是快接近谷口了,所以,追来的野人发起了急,已顾不得伪装,直接搭上铁箭簇来射杀。 跑在前面的那名差役见任回受伤拖在最后,心中发起急,挺着刀回跑几步,断到任回身后,喊道,“狱史快走。”随手格落一支箭。 然而当他再要去格第二支箭时,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插入了一支箭,一愣之间,竟忘了格箭,那飞来的箭又实实地贯入他的前胸。 任回一把托住差役踉跄的身体,挽架在身上,奋力向前奔去。 后面的野人见几个人都中了箭,似也大胆起来,吆喝着大步追撵。 谷口就在前面,可要到达谷口仍有一段很长的距离,而且,即使到了谷口,这些野人就能弃而不追了吗?几个人大概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但都不敢往这里想。 任回几乎是半背半架着差役,腿上的伤口仍在淌血,他还能坚持多久? 野人追得更近了,他们手里的矛已变成铁矛,木棍也不见了,明晃晃的刀替代了木棍,没羽箭追来,野人们似乎认为已经不需要继续用箭了,他们有刀有矛,当他们一拥而上时,前面这几个越跑越慢的人将会成为横飞的碎肉。 日达柯吉不跑了,他急促地喘息,用羌语大声喊叫着,双手捂紧头蹲在了地上。 石雷想去拉他,被麹歆架住,跑了过去,任回和差役也跑了过去,过去时,任回只瞟了他一眼。 随后,野人们漫过了日达柯吉,似把他当做一块石头,日达柯吉带着哭腔的喊声便被抛在了野人的身后。 野人已越追越近,近得一伸长矛就可触及脚跟,然而,日达柯吉所指的谷口似乎仍是那么遥远。 只有决死一拼了。抱定了这个信念,麹歆抬起头,向谷口方向再望去一眼,忽地他看到有一物疾速飞来,来得太快,他未及反应,只下意识地晃了一下身,而那物却不是直飞他来的,是自他身侧两三步远处掠过去,接着,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怪叫。 麹歆急回头去看,见一个野人身上插着一支羽箭正向地上翻倒。 麹歆一怔,再急转向谷口方向,又是几支疾飞而至的羽箭,再从身旁划过,身后又传来几声怪呼。 “来人救我们了。”麹歆大喜道。 果然有人来了,是十几个人,有舞动枪矛的,有挥动刀棍的,还有几个正弯弓搭箭,十几个大声吆喝着向他们奔来,再近看时,竟都是羌人的装束。 野人们已被突如其来的箭矢吓住了,没有人再向前迈步,再看到呼喝而来的十几个人,野人们竟然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所措起来。 野人们停下了,麹歆他们却跑得更快,倾尽所有力气向那十几人剖去。 “石定,是咱寨子的石定哥。”石雷边跑边大声道。 “石定?”任回急转过头去,向那十几人望去。 那十几个羌人来得更近了,石定跑在最中间,也是最前面,他的手里持定一把雪亮的刀。 野人们开始后退,携架起他们受箭伤的同伴,很不情愿地向后退去,只一会,就全部隐没于树石草木中,只余下淡淡的薄雾在树丛间飘。 他早已看到了石雷,也看到了麹歆,这两个是他认得的,后面两个中的一个像是受了伤,头垂在另一个人的肩上。 石定一惊,不觉脚下加了急,很快就迎至近前。 看石雷身上染满了血,石定用手一搭,问,“怎么样?” “没事。”石雷摇摇头。 “你怎会在这里?” “来救人。” 石定似乎知道石雷是来救谁的,微点了一下头。 麹歆就在面前,总是不可能视而不见,石定的眼睛就看向了麹歆,他的一双眼睛里含着诧异,而更多的是尴尬。 他只略点一下头,见麹歆也点头回应,就马上转移了目光,将脚向前迈去,他更关心的似乎是任回和差役,可一看之下,竟都不认识,不免失望,回身问石雷,“这两位是——?” “这两位是西县衙府的官差,这一位是任狱史。”麹歆先答了。 这时,那十几个羌人也已跑了过来,尽是和石雷同寨的,也大都识得麹歆,见二人浑身血迹,就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 石定显出些烦躁,喝道,“先出了这鬼地方再说。” 时辰已近酉时,石门镇依然保持着自早晨开始的活力,好像从未有过倦意,总是自始至终地将热热闹闹贯穿于它的每一天。 石桥客栈因地而命名,显然它是开在一座石桥旁的。石桥搭在镇子的边缘,不在镇内,过桥向里即算是进了镇子,未过桥,便是镇外,这座石桥客栈虽开在桥旁,却是处在镇外,但这还是有许多好处的,最大的好外是它宽绰,院落大,可以停许多车,圈许多马。客栈的生意也还不错,虽没有镇内的那样几乎日日客满,但因为费用少,成本低,盈余也算可观。 这个客栈是麹歆常住的客栈,只不过,每次来住,他住的都是最便宜的大通炕,客栈分前院和内院,内院多是给有钱人住的,外院较大,是给普通客人住的,而大通炕既不在外院,更不在内院,客栈一侧是一个宽大的敞院,里面可以停车,有马棚,可以栓马,大通炕的房间就在这个敞院里。 不过,这一次,麹歆却一次开了两个房,都是内院的上房,这很令店主感到惊讶,听说后竟亲自来看,看后便有些沮丧,因为这里住的几乎都是病人。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87章 医重创车驰山路(下) 嵌入麹歆和任回肉里的箭簇是在那景寨里取出来的,那景寨里没有郎中,只有一位略懂医术的巫师。 取箭簇倒不复杂,取出后涂上金创药,只等伤口愈合就行了,难的是石雷和差役的伤。 石雷中的是骨箭,并不深,肩头上的箭已被麹歆拔出,清洗后上药也无大碍,只是射在胸膛上的那枝箭,虽也被石雷拔去,但只拔去了箭杆,箭头却留在了肉里,巫师确定不了箭头是否卡在了胸骨上,不敢下手去取。 至于差役的伤,巫师更加不敢动了,那两支箭都射在了要紧处,他能做的,只是剪掉箭杆,乱糊一些药,包扎起来,然后说,“我治不了,去镇子治吧。” 马车是石定找来的,差役和石雷并躺在车上,车仍由麹歆来赶,皮肉伤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这条自那景寨到石门镇的山路要绕二十六个弯,十四个坡冈,赶车人多都畏惧,因此极少来此。麹歆却敢走这条路,而且常走,他赶车的技能也是其他赶车人难以企及的,所以,既使在如此艰险的山路上,麹歆出能把车赶得飞快,况且,此时车上还躺着两个急待医治的伤者。 石定自当需随着车来,坐到了车上,才总算缓过来一口气,这时候,他才得以问任回,上官琦在哪里? “还在谷里。”任回回答。 石定就有些紧张,问,“处境怎么样?” “看起来,暂时还无性命之忧,只是被困住了。” 石定稍稍放心,又道,“他可是要吃官司?” “恐怕是。”任回道。 石定又担起心来,道,“他对此事并不知情。” 任回瞧了一眼赶车的麹歆,说,“要我现在对你讲吗?” 石定也瞧了一眼麹歆的背影,就摇了摇头。 麹歆虽是赶车,身后的对话他当然也听得清,就问,“恩公呃大哥啊,这个上官琦就是你说的跟着杨捕吏一起来石门镇的那个人吗?” “嗯,就是他。” “他不是衙门里的人?” “不是。” “那他是做什么的?” “山匪。” “山匪?哪座山的山匪?我认识吗?” “鹰盘山,就是那个唯一敢打劫你的那个山匪头。” 麹歆“呵呵”笑了两声,道,“是他呀,那个人挺有意思,只是,自被他劫了,我的厄运就来了。” 任回也笑了两声,“他是你的丧门星。” “他为什么会和杨捕吏一起到石门来?” “也是为了你的案子。” “哦,原来他也在费心帮我,我真该好好的谢他。” 任回笑了笑,没有应话。 麹歆又道,“大哥,你怎么也在谷里呢?是石通店里的伙计把你带过去的吧?” 任回道,“嗯,那个伙计叫日达柯吉。” “我叫日达柯吉,我没有汉名,寨子里人都有汉名,就我没有。”日达柯吉对任回说。 在说这番话之前,他曾按着原来设想的,趁身后两人不注意,迅速从前面的石窟钻过去,再绕过几株粗树,穿过一片乱石,就会彻底甩掉了他们,只是,他的设想并没有实现,身后的人一直在注意他,即使看起来似乎并不注意,当他的肩膀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时,他绝望地想哭。 看到伙计的表情,任回却笑了,他用缓声温语地对他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想救出我们的人,你的东家是个思虑缜密的人,他怎么会轻易相信我的话呢,我的结果,我想一定会和之前来的人是一样的,所以,我就跟你来了。” “你是故意跟我来的?” “是,因为现在最要紧的事,是确保我们的人安然无恙,他们若有危险,我必要先救他们,所以我一定要跟你到这里来,这里是什么地方?” “野人谷。” “听起来挺可怕啊。” “本来就很可怕,这里面有野人,吃人的野人。” 任回还真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四外瞅了瞅,道,“真的吗?” “不骗你。” “为什么你敢进来?” “我只敢走到这里,再往里走,就有野人了。” “他们两个也是被你引到这里,然后,甩掉的?” 伙计点点头。 “他们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 “也许会从原路走回去。” 伙计摇了摇头,“走不回去了,凡是进这里来的,多半的人都会被这里的景象迷惑,没有指引,根本找不到原路。” “所以,上次进来的那两个人,或许已经死在里面了。” 伙计又点点头。 任回的脸忽地一沉,像罩上了一层寒冰,伙计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任回道。 “做做什么?” “看你有些傻愣,好像真的不知道?” “哦,哦,知道,我知道,我在为东家做事。” “还有呢?” “伙计想了想,为寨子做事,为头人做事。” 任回笑了笑,“你好像忘了件事。” “什么事?” “无论是你东家,还是你的寨子,你的头人,他们都是大晋的子民,都要受朝庭王法的管制,引人进入野人谷,致其身死,即是杀人之举,杀人须偿命,这个你不会不懂吧?况且,你杀的还是国家役吏,形同反叛,当诛灭九族,什么是九族你知道吗?不止是你父母,上至曾祖,下接子孙,旁带叔伯姑姨舅,表亲堂亲凡能沾边的所有亲戚,无论老幼,都要一并砍了脑袋,这些事,你可知道吗?” 话尚未说完,伙计已经瘫软在地上了,两眼直直地发痴。 任回继续道,“可惜啊,你自以为是在为东家做事,头人做事,可是这杀人之举,别人看到的只是你,官衙追查下来,只能追到你头上,与别人无关,诛杀的是你的九族,与旁人无关。” 伙计突然跪在任回面前,抱住任回的双腿,哀声道,“官爷,救我,求你救救我,救我全家,救我九族啊,我真的不知道会惹这么大的祸,我是一时没想明白啊,官爷,求你了。” “事到如今,已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你的所有亲戚,让他们把后事准备好。” “不能啊,官爷,求你救我啊——”伙计已是涕泪横流了。 “人都死了,我能怎样救你?” “也许他们还没死。” “你怎知他们没死?” “我不敢确定他们死没死,不过我可以带你们去找找看。” “若他们没死,你意图谋害国家役吏的罪可以不究,你要知道,图谋的罪和逆反的罪是一样的,都要灭九族的。” 伙计带他们走的是一条很怪异的路,更阴森更艰难,有几次,明明是看到有稍好走的路,伙计却视而不见,问他,他说是为避开野人。 “真的有野人吗?”任回又问。 伙计点头,“真有。” 然后,任回就问及他的姓名,他回答了。 “为什么你不起个汉名?”任回问。 “我出生时,巫师对我爹说,我取汉名会带来不详,所以就没取,不过,我本族的名,日达,译成汉话就是坚硬石头的意思,和同寨人取的汉名挺相合的,” 再行一段路,日达柯吉忽地一伏身,慢慢靠近一片密草,用手轻轻拨开草叶,微微探身向前方遥看了一番,然后用手一指,悄声对任回道,“那个地方,他们有可能在那里。”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88章 石门镇英雄相会(上) 太阳正在西斜,再斜下去就成夕阳了,山中的夕阳,往往因群峰的遮挡而不易得见,而从未得见阳光的深谷,在夕阳未成时,就已成昏暗。 昏暗中,隐约可以看见前面有一面倾斜的崖壁,这段崖壁石质坚硬,少有草木,因此光秃秃显而易见。自崖上有数十根藤蔓垂下来,有的垂到崖壁的一半,大多都垂到了底。在崖壁两三丈高的地方,有一个洞口,高有丈余,洞口黑幽,有几根藤枝从洞口处垂落下去。 崖壁下虽也草木繁盛,但冲着洞口处有一小片地略现平整,像是经年踩出的平地。 忽然,小空地上有一个人形的影子晃了一下,倏地就不见了。 任回觉得是自己眼花了,因为他看到的那个一闪而过的影子太高大,高大得不像是人,他悄声问日达柯吉,“刚才一晃的那个,是熊吗?” 日达柯吉把声音压得更低,他道,“那就是野人。” 任回吸了口凉气,心道,以这种高大的身形,扭倒一只粗壮的黑熊也不成问题。 “那个是它们的窝吗?”任回指的是岩壁上的黑洞。 “是,不过,现在大概还被两位差官占着。” “什么?他们俩占着野人的洞?” “嗯。” “那野人为什么不进去吃了他俩?” “因为,洞里有个小野人,它们不敢进。” 任回终于明白了,杨涣和上官琦是在以野人的孩子为质,如此这才支撑到现在。 “野人都在下面守着吗?” “应该都在,它们怕小野人饿死,时时还往洞里投肉。” “有多少野人?” “一共有五个。” 任回暗自摇头,一个已是这般高大得可怖,何况是五个,想想自己的能力和所带的这名差役,根本没有胜算,况且还不知道洞中的人是否带伤。 任回拍了拍日达柯吉的肩,“天黑了,这里面能找个睡觉的地方吗?” 日达柯吉点点头,转了个方向,冲任回轻摆一下手。 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周围已变得漆黑,任回和差役如同闭着眼一般,只靠拽着日达柯吉的衣襟向前走。 “到了。”日达柯吉道, 四周黑得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日达柯吉的声音,从声音放开的程度可听出,这个地方一定是很安全的。 “这是哪里?” “也是一个山洞,不过放心,这里隔着野人很远,而且这个洞还很隐秘。” 差役就从囊中取出引火物,点着。 这里果然是一个山洞,并不是很大,洞中有乱草和柴枝,正可点燃了取暧。 “这里好像有人住过?”差役道。 “这里是个狼窝。” 差役吓得一哆嗦,急问道,“那狼去哪了?” “都让野人给吃了。” 差役这才放下心,去摆弄篝火了。 任回盘膝坐到火堆旁,斜过头瞧着着日达柯吉,道,“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 日达柯吉愣了一下,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我,我是小时候贪玩,来过这里。” “只是来过这里,不可能这么熟悉这里的地形,何况,你还知道我们的人被困在野人山洞里,说说,是怎么回事。” 日达柯吉咬着嘴唇想了半天,忽地双腿一曲,又跪倒在任回的面前,泪眼婆娑地道,“差官老爷,求你饶过我吧,有些事我是不能说的,你可以诛我的九族,别人也可以杀我的全家,我只想把两位差官爷救出来,免了诛九族的罪,差官老爷你就行行好,饶过我吧。” 瞧着日达柯吉满脸的悲戚,任回也有些于心不忍,心道,此事尚需缓一些来,莫把他给逼怕了。 于是,就伸手拉起了日达柯吉,道,“好吧,我不问了,只是这野人都围在洞口处,要什么法子才能进洞救人呢?” 日达柯吉见任回不再逼问,也就放下心,道,“调他们走,也许可以一试。” 第二天,洞里的三人起得很晚,并不是三人懒,一则是昨日翻山越岭又探入深谷,身心都有些劳累,再者,这山洞过于隐秘,入洞要转六七个弯,外面的光很难进来,又何况,外面的本就阴暗。 当他们再次来到野人洞前时,任回已想好了至少三个调走野人的法子,只是,他还需要观察一下,他要确认五个野人此时是否都聚集在这里。 就在这个时候,从远处竟然传来了麹歆的喊声。 前面的丛林一动,就看到有两个硕大的黑影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其身形之矫捷迅疾令人咂咂舌。 三个人都是呆了半晌,差役痴痴地道,“两个这么大的野人,麹歆恐怕是活不成了。” 任回立即回过神来,忙道,“不行,这里暂安无事,麹歆危极,我们先去救麹歆。” 于是,任回带着二人循着野人去的方向追去。 马车微一颠簸,引得石雷哼了一声,麹歆忙回头瞧了一眼,又急转头去,把控住车缰。 “对了,那两个野人,你们遇到了吗?”任回显然是没有看到麹歆是怎样击倒野人的。 麹歆还没说话,躺在车板上的石雷却说了,“那两个野人啊——”他喘了几口气,又说,“厉害是真厉害,看着就能把人吓死,可是呢它们碰到了咱麹歆哥,算是它们倒霉,咱麹歆哥比那俩野人要厉害多了,就那么——”他又大口急喘了几下,道,“就那么一个照面,我都没看清楚怎么回事,两个野人全都趴下了。” 任回和石定都是大吃一惊,不禁转头看向麹歆雄阔的背影。 “他又在替我吹了。”麹歆道,“不过啊,那野人的力气的确是大,最先上来的那个,个头还矮些,我有意和它拼了一下力气,觉得也都差不多少,不过啊,野人的脑子可就不太顶事了,我趁它还发愣的时候,先踹了它一脚,真是用上了全身的劲力,好在是把它踹倒了,后面来的那个,我就不敢较力气了,那个个头更大,力气更足,不过呢,仍是脑子不灵,只会一味地往前来,我就把棍子往前一支,就给戳倒了。” 任回叹道,“真是位浑身是胆的猛男儿,我等见了那野人,都是恐惧万分,刀不能举,腿不能拔,纵有本事也使不出来,唯有你这样的胆气,才可以降得住那野人啊。” 石定一直是在拧着眉头听,此时,有些疑惑地道,“你们说了半天野人,可是,在谷口处,我也看到野人了啊,不止五个,也不高大,怎被你们说得怎说得我有些糊涂了。” 任回一笑,还未及说,麹歆已大声道,“你看到的那些不是野人,都是人,是人装扮的。” 石门镇里还是有良医的,镇子虽不大,生意人却很多,医家的买卖也就跟着兴隆。 扎在石雷胸肉里的骨制箭簇已取出来,虽没有卡在骨缝里,但也略损了胸肺,处置过伤口后,便需安心调养。差役的伤便没有那么好治了,箭簇虽都已取出,伤口也缝合过,但人却一直昏迷不醒。医者尽到力,最后道,“等三天吧,三天不死,就会缓过来。” 此时,天色已暗。几个人用过了晚饭,麹歆就留在石雷和役差养病的房中,一则陪着石雷说话,再可看护昏迷的差役。 任回便同石定进了另一间屋。 任回反手把门关紧,瞧着石定,道,“你现在可以跟我说了。” “说什么?” “上官琦来找你,身陷危境,你为什么现在才去救他?” 石定叹了口气,道,“这事说来,话可就长了。” “慢慢说,不急。” “我时常也不住寨子里,因我有些能耐,名声在外,就有许多商贾找我给他们保货押车,前些日押了一趟去武都的货,时间还挺长,回到石门镇时,便听说了麹歆命案,我吃了一惊,他们原先告诉我的不是这样的——” “他们是谁?” 石定略一踌躇,道,“石通和他的账房先生。” “你尽可直说,不要隐瞒,官府既然能查到石门镇,说明所有的状况均已掌握,另外,我要提醒你一下,你刚才还漏掉了你二伯。” 石定咬了咬牙,点头道,“是,还有我二伯,无非就是为石梅的事,一个女儿家的婚事,却给闹得这么大,真的很没有必要。 麹歆常来我们寨子,也都认识,只是我这人还是存着点私心,不愿意寨子里的女人嫁与汉人,因而也就没阻拦这事,石通知我有一朋友在鹰盘山,让我写信请他助一臂之力,我也就写了,不过,石通告诉我的,只是栽点钱物,将麹歆抓进牢里关上几年,等这边头人娶了石梅,一切都成定局,麹歆也只能认了。” “鹰盘山拖延时辰找的是上官琦,那么,刘家村栽赃他们又找的是谁呢?”任回问。 “我不屑问这个,虽然我帮他们,一是冲着我二伯的面上,二是不希望石梅嫁给汉人,我其实也很瞧不惯这种嫁祸栽赃的勾当。” “嗯,然后呢?” “然后我就听从上邽回来的赶车人说,鹰盘山太平了,山上的贼人不见了,我暗吃一惊,便想是否上官琦也扯进了这个命案,因此被官府剿了?就赶快赶到鹰盘山,在山庙里正逢着王小六,我曾去过几次鹰盘山,因此认得他,问他上官琦的下落,他说,前几日来了两个官差来平山,把头领撵跑了,头领好像是去了柔凶坞,两个官差也追着跟去了。 我又往柔凶坞去,在那里见到了当地族长的大公子上官晶,,他说几日前上官琦就已随着杨捕吏去石门镇了,我知他们必是去找石通,一算时日,应早在我回石门时他们就已到了,只悔当时走得急,也未去石通那里看一见,这石通外善而内奸,只恐他会对上官琦不利,我又连夜往回返,今早到的石门,直接去找的石通。 石通的奸滑我是知道的,果然,他对我说,他只是个生意人,头人吩咐做的事,他只管照做,从不问内情,说前些日的确是来了两位差官,因有事要向头人询问,就自去找了,找没找到,他也不知道。 我见在他这里问不出什么,就跑回山寨打听,便听说有两个差官几日前进了野人谷,生在花池山的人都知道这野人谷的凶险,人若进去九死一生,上官琦是我的朋友,我不能不救,就算他不幸死了,被野人吃了,我也要把他的骨头捡回来,就这样,我从本寨找了十几个亲戚朋友相助,带了刀枪弓矢来救人,刚到谷口,就听得里面吆喝声不断,知是有事,便带他们往里闯,结果就迎上了你们。”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89章 石门镇英雄相会(下) 听罢石定的一番讲述,任回点点头,道,“看你也是个为朋友不辞辛劳奔走,甘舍性命的英雄,上官琦能交得你,也是他的幸运,而且,我们几个人也是你带人救出来的,这份大恩,我们也都已铭记于胸,他日必当相报。”便很郑重地向石定深施一礼。 石定忙伸手扶住,道,“这可使不得,这件事从开始谋划的时候,石定便知内情,却不予劝阻,还助其一臂,到现在既闹出人命大案,又害官差身陷困境,皆有石定之罪,以功抵罪恐都不成,哪里还敢言恩,任狱史千万莫折杀草民了。” 任回大笑,道,“恩即是恩,过即是过,恩是私情,过则是违触了公理,两者不可相混,有过则改不为晚,有罪当弥不为迟。” 携了石定的手腕一起在桌旁落座,倒上了茶水,又继续说些花池山中的事情。 两人正说间,忽有喧哗声自外面传来,似有不少人在大声吆喝。 恰好有店伙计进来送水,任回便问外面什么事,店伙计回说,刚来了一伙人来投宿,住在外院,也是行路饥渴,要了许多酒菜都聚在一间屋里吃喝,大概是喝得高兴,那些人就笑闹起来,声音也就大了些。 任回闻知是行客喝酒,便不以为意,关上屋门,继续与石定谈说。 又说了一会话,外面的喧哗声忽大了起来,不一时,便听有人急敲屋门,任回忙起身拉开门,见是店伙计一脸焦急在站在门外,见着任回就指着外院道,“不得了了,你们快去看看吧,和你们一起来的那位大个子客人和外院的客人打起来了。” 任回听了一惊,忙同石定奔往前院去。 此时天色已黑,前院的客房大都长了灯,房里的客人并没有关门闭窗,而站在门口或撑在窗口向庭院里观瞧,沿着客房游廊挂了几盏气死风灯,将庭院照映得颇是明亮。 庭院当中,正有两人蹿纵往来缠斗在一起,其中身形高大的是麹歆,另一个虽矮了半个头,但也是雄壮俊拔,是一个英气勃发的年轻人。这二人,一个靠势大力猛,向对手挤压,一个靠矫健迅捷,游走缠斗,一时间两人打得尘飞土扬,引得廊沿的灯火鬼影般乱摇。 任回本是怕麹歆身有箭伤,恐有不支,见麹歆并未落下风,心中稍缓,转眼去看廊下围观的众人,见一侧有约十余人正攥拳挥臂地鼓劲,料是场上那年轻人的同伴,在这些人的正中,立着一中年汉子,样貌堂堂,魁梧雄健,正全神贯注地观瞧场上打斗的二人。 又斗了一时,麹歆便转而处于下风了,对方往往会绕至麹歆左侧进攻,而麹歆的箭伤正在左肩背,左臂伸展不便,也不敢硬格对方的来拳,因此越打越窘迫,稍缓间,便中对方一拳,好在麹歆特异强壮,挨了一拳只后退了数步,并没倒地。 对方见一拳得中,趁麹歆退步未止时,疾追上前又施二拳。 任回心道不好,急纵至前,伸手要去拦格那一拳,便听有人喝道,“停手——” 拳发出箭,闻声即止,拳止时人即退跃出丈外。 任回循声望去,喝声正是那位中年汉子发出的。 中年汉子提步走进场中,正见任回也纵到麹歆身旁,就打量了任回一番,一拱手道,“是在下的人鲁莽,一时压不住性子,得罪两位了,请两位海涵。” 麹歆撇身立到任回身前,昂然道,“输赢还未分,停手做甚?你叫他来,终要比较出个高低上下来。” 中年汉子微躬一礼,道,“这位壮士,我看你身上恐是有伤,带伤比拼,一则是显不出你的真本事来,二则,他即使胜也胜之不武,武艺比较,当持公允才是,这不公的比较徒费气力却毫无意义,我知壮力臂有神力,只是独臂难支,若有意较技,可待伤好时,你们再痛快的比一场,岂不是磊落踏实?” “可是,”麹歆指着退在一旁的年轻人道,“他打的我这一拳,却是白挨了吗?” 那年轻人拱手道,“这位大哥有伤在身,在下实没看出,只道是左臂力弱,故而强攻,趁人之危得手,在下实是惭愧,如大哥忿恨,在下甘受一拳无妨。” 麹歆是个直硬汉子,看年轻人拱手不动,明是要甘受他的打,反倒过意不去,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刚才也是你不知底细,吃了我一推,咱们这就算是扯平了。” 说罢就退了两步,站到任回身后了。 任回此时也向中年汉子施礼,道,“我这同伴性情直爽,有得罪足下之处,亦望能予包容。” 中年汉子笑道,“在下刚才也看了多时,这位壮士好武艺,好力气,好性情,习武的人技痒切磋本是常事,何来的得罪?” 任回也望向那年轻人,道,“这位少年俊杰也是武艺超凡,勇力过人,更可贵的是坦荡磊落,实令人钦佩。” 中年汉子见任回也是仪态不俗,就有心结交,道,“相见即是有缘,既然与足下偶遇,可否请得足下及二位同伴一同饮上一杯?” 任回正也有此意,就一拱手道,“幸甚,只是有所讨扰了。” 中年汉子大悦,向屋内引手道,“切莫客气,请——” 任回便迈步向前,忽腿上一痛,原来是刚才发急,纵身跨步时扯动腿上的伤口,此时再动方觉出痛来,不禁打了个趔趄,中年汉子身形也快,疾至近前,携了任回一把。 “可是也有伤在身?”中年汉子问。 任回略有些尴尬地一笑,道,“不妨事,腿上的一点皮肉小伤。” 房舍里并了两张桌子,桌上摆满了酒食,因吃过一阵子了,颇有些狼藉。 中年汉子叫伙计再添酒菜,任回待要客气,却被中年汉子按坐下来,道,“腿上有伤不可久立,你我坐下来说话。” 随同中年汉子的十几个也都热情地将麹歆和石定让到座上,一时,这间本就不大的屋子显得极为拥挤了。 中年汉子先向任回请教姓名,任回道,“在下西县任回。” “任姓可是西县c上邽两地的大姓族啊,上邽县衙府录事任臧曾因公务与我有一面之缘,只是当时公务匆匆恨不能久谈,虽只寥寥数语,亦知他是位性情豪迈的俊杰,他在本族的地位可称是领袖,不知任兄可否识得?” 任回笑道,“正是在下族兄,我与他关系最密,前些日还去过他那里。” 中年汉子一喜,道,“听任臧言,他有一族弟在西县做狱史,也是一位族内的领袖,莫非就是足下?” “正是在下。” “哎呀——”中年汉子忙起身一揖,道,“是在下失敬了。” 任回正要起身还礼,中年汉子忙伸手按住,自也坐下,道,“任兄腿上有伤,不要起来。” 任回只好座中还礼,便讨教对方的姓名。 中年汉子道,“在下李特,家住略阳郡。” “略阳李特?”任回一愣,上下打量了对面这人一番,道,“令尊可是东羌猎将李将军?” “正是家父。” 任回忙起身,郑重地一揖,道,“不想兄长竟是名播陇右的李玄休,今日得见,实是任回之幸。” 李特忙将任回拉回座上,道,“你我兄弟何需如此多礼,李特不过是蒙家严的萌护,可谈不上什么名播陇右啊。” 任回道,“兄长大名,陇右人谁个不知?自秃发树机能叛乱,略阳城下七杰退敌开始,兄长之名就不绝于耳,特别是两年前,在扶风郡剿灭悍匪程老三,更使雍秦两州人人称赞,为井市街巷津津乐道。” 李特大笑,道,“相传之事,实也有,误也有,其中不乏以讹传讹以至越传越广的事,这剿灭程老三之功可不在我,其实全在一人身上——”用手一指身侧站立的一年轻人,“就是他,严柽。” 任回转眼看向严柽,又要起身,被李特按住。 “兄弟腿上有伤,不要起来了。” 任回只好于座中向严柽拱拱手道,“失敬,失敬。” 严柽也还了礼,面带一丝苦涩,道,“是李大哥过谦,若非是李大哥设伏围剿,严柽恐也被那程老三暗算了,若非李大哥赠刀,严柽未必能敌得了那程老三,若说有些功劳,应归于我那一众族弟,可惜” 说到此,就止住不说了。 李特见任回颇是期待,就说,“同他一起出来的有八位族弟,有三位被程老三害了性命,在之后的剿贼中,又有两位族弟受重伤,一位未能挺过来,另一位虽是转醒,可惜身体已残,只好送回家乡了,还有一族弟也回家不出了,如今——”李特引手分别指了指另两个年轻人道,“跟随来的是他的十三弟和十五弟,他们是以众兄弟之力,尽除了程老三之患,只可惜,他们当时身在绿林,既不能向朝庭报功,又不能在绿林里宣扬,只好默默无闻,那功劳尽都挂在了我们这些官府衙役的身上了,每念及此甚觉有愧。” 任回听得严柽的故事颇是凄惨,不禁肃容,分别向严十三和严十五也拱了拱手。 目光一转,任回瞧向了刚才与麹歆竞斗的年轻人,李特瞧见,就道,“这位是夕斌。” 任回点点头,“我猜便是他,也已是久闻大名了,今见果是雄俊不凡。” “哦——,你就是夕斌啊,”麹歆大声道,“早就听说过你了,这里都传你人勇刀快,亏的今天咱动的是拳脚,若是动了刀,咱可能就被你大卸八块了。” 屋中众人都了笑起来。 任回指着麹歆向众人介绍道,“此位叫麹歆。” 众人便很礼貌地拱手,口中道,“久仰。” 麹歆使劲摆了摆手,道,“别久仰了,提咱的名没人知道,咱其实就是一赶车的,在石门镇里提起来,也许还有几个人知道。” 李特就又将毛旦c杜新及其他随行差役向任回介绍了一番,任回也将石定向众人介绍了。 麹歆一把抓住毛旦的胳膊,道,“刚才是咱的不是,你别见怪啊,你若是还觉得痛不解气,来,就抓我,用多大劲都行,抓多久都行。” 毛旦抖了抖胳膊,咧着嘴道,“行行行,抓你是可以,只是求你先放了我,我这胳膊可受不得你抓。” 众人见状又都笑起来。 任回道,“麹歆,刚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和夕斌动上了手?” 麹歆转眼去瞧夕斌,见退倚在门旁的夕斌只是冲他一笑,知他是个不爱多话的人,就伸臂搭住毛旦的肩头,与毛旦一起,将刚才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当时麹歆正在房内照看石雷,石雷困乏想要睡觉,便在此时,听到外面有大声喧哗声,吵得无法放睡,惹得麹歆性恼,就带好房门,径往前院来。 此时的前院,毛旦正与严十三赌酒,毛旦输了却放赖不肯喝,转身跑出屋来到庭院,严十三哪肯放过,提着酒壶就追出来,要给毛旦灌进嘴里,毛旦就绕着庭院跑,乘着酒兴,两个人大呼小叫。 李特怕他们在外面吵了店里的客人,就让夕斌去唤两人回来,夕斌应声出了屋,正要去唤二人,却见从内院气势汹汹撞出一大汉。 麹歆奔到前院时,正见毛旦和严十三嬉闹得最凶时,就喝道,“你这两个黑夜不歇嘴的叫驴,穷叫个甚?” 毛旦和严十三都是一愣,即而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骂自己,哪里肯罢休,毛旦脾气更大,又借着酒劲,上来就撕扯麹歆,他本以为麹歆不过是个身高体大的乡下汉,只一身笨力,不知擒拿技巧,哪知用尽了浑身的劲撕扯也没扯动,反被麹歆一手抓住脖颈,卡得喘不上气,拼命用手去扳丝毫也扳不动,一时翻着白眼说不出话来,严十三发起急来,也上来扳麹歆的胳膊,仍是徒劳,正要喊人时,夕斌已快步赶至近前。 夕斌喝喊了声“撒手”,就伸手抓住麹歆的手腕,用力反掰。 麹歆也觉出夕斌力大,恐两手较上劲,真的掐坏了毛旦的脖颈,立刻松了手,反手一拧,就挣开了夕斌的手,紧随着去抓夕斌的手腕,夕斌当然不想被对方抓住,挥掌去切麹歆的手腕,麹歆也不缩手,迎上一格,将夕斌的一掌荡开,顺势手向前推,正推在夕斌的前胸,夕斌只觉似遭了疾流巨浪的一撞,身子站立不住,疾向后退,退出七八步仍立不住身,幸见后有一棵廊柱,忙伸出一腿向后顶出去,腿蹬实廊柱,才将身子稳住,这才知对方力气了得。 吃过这一推,夕斌斗强的性子也被挑起来了,他更不是一个肯轻易输给对手的人,于是奋勇向前,与麹歆斗在一起,之后,便是众人所看到的一切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90章 秉灯烛夜饮定计 夜虽已黑得更深更沉,石桥客栈却显得颇有生机,沿廊的红挂灯没有减,有微风徐来,灯笼就随风轻摇,伴着从客房里传出的笑声。 店伙计已添来了酒和菜,众人在互敬了几杯后,也都不分主宾,舍了顾忌,你一杯我一盏地开怀敞饮起来。 任回与李特序过年齿,李特为长,任回又以弟礼敬兄,持酒敬饮,又几杯过后,任回问道,“我见兄长和众兄弟们便服出行,这是要去哪里?” 李特道,“哦,是这样,本郡的郡丞大人因为身有顽疾长年不愈,又加之年老体衰,难理政务,因此就休致还乡,大人家在汉中成固,路途远而且多行恶岭险山,郡守大人就遣特率人随行,护着郡丞大人及家眷还乡,我们这已是自成固往回返,因与定的期限还远,就一路游玩着行进,又怕太过招摇惹眼,就都换成便装。” 又端详任回的装束,道,“兄弟来此,想是为了公务吧?” 任回道,“正是。” 于是,就把麹歆被陷一案自开始延展至今一并道出,李特等众人听得俱是讶然不已。 “便是说,那姓杨的捕吏和上官琦如今还困在野人谷里?”李特问。 任回微叹一声,点点头,道,“弟如今进退两难,正于此踌躇。” “有何两难?不妨说说。” “野人谷凶恶难猜,如今又丢了日达柯吉这个向导,若想再入谷救人,恐非易事,既然使能入谷中,众寡悬殊,也不成事,如若回县府请兵,这花池山又属武都郡管辖,必要先与武都郡公文交涉,然后才能共办此案,这来回数日,唯恐野人谷中,二人难以支撑,因此陷在两难中。” 李特蹙眉道,“确是两难之事。” 任回轻摇了一下头,又道,“这两难之事还不是我所最忧虑的。” “那是何事?” “我最忧虑的,既使将此事禀与了县府大人,大人也未必会派兵来救。” “这却是为什么?” “这里羌民势大,若斥之以武,县府大人必定恐汉羌失和,若激起羌民反乱,县府大人吃罪不起,之前在县境内办案,有过数次涉及羌人的案子,衙差查案询到羌地,只见有去不见有回,明知是被羌人害了,却也不敢大动干戈,案子也就不子了之,此后,便没人敢去查羌民的案子了,羌人多是由他们的头人管束,县府所能做的,只能是遣人告知羌民头人该加紧管束了,还要加上一番好言安抚,哄他顺了气才行。” 李特“哼”了一声,道,“国家法度,岂是如此轻践,凡大晋子民,域内百姓,不分汉羌氐,都需遵守国家法度,犯法者均当以国法制裁,法之不行,何以成国?有法不依,患乱必生。” “理虽如此,衙府大人们却多难遵行啊,他们只求在自己辖境内不生祸乱为宜。” “愈是如此委曲求安,却是愈安宁不得,这实是在纵养骄横之气,长此下去,必生大乱,如今,国家差役受困于斯而府衙却无能为力,何人还可再为国家效力?” 任回一咬牙,道,“我当亲去见县府大人,说他遣兵来求。” “兄弟,可否听我一言?” “兄长请讲。” “你若回去,说得通倒罢了,说不通,岂不是又搁误了时日?况且,就算说得通,也必要先联络武都郡,才能施救,仍是耽搁日久,不如,你当机立断,先行救人之事,事成后再禀县府,若怕人手不足,你看我这也带有十几人,尽可为兄弟驱使。” “这可怎能使得?兄长属略阳郡衙,在本郡行公务,当先报禀本郡才是。” “形势紧急,何顾那些繁琐公衙秩序,同是国家干吏,当效力于国,哪有只效力于郡于县的?” 任回抱拳道,“兄长大义,而且果决勇断,兄之才弟远不能及,我想请兄长主持此事,请兄长勿辞。” “不,不,这是你西县的公干,当由你来主持。” “兄长刚才还说当效力国家,非是效力于郡县,这怎地又推辞起来了?弟自知才疏,且身上有伤,恐有心而力不逮,因恳请兄长主持,绝非委蛇客套之辞,弟愿为兄长之佐助。” “既然兄弟如此说,为兄免为其难了。” 言罢,就沉思不语了,众人都眼睁睁看着李特,也都是不声不响,屋子里一时静得出奇,连灯烛也静得苗头都不微摇一下。 片刻,李特道,“万绪千头总有终始一端,我方才听你说了此事的过程,我想问你,杨捕吏和上官琦来石镇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来寻石通和管账先生,向他们问出刘家村的做案人?还是更要纠察出背后主使,将其系之以法。” 任回道,“我与杨涣在柔凶坞分手时,曾商量过此事,从上官琦所知此案原本只是栽赃来看,刘闵公家的凶案有两个可能,一是,凶犯本为栽赃,半途起意才实施杀人;再是,本就有杀人谋划,只是对上官琦等人做了隐瞒,若是前者,只需追问出在刘家村行凶的人是谁即可,其背后主使可以不究,其实既使追究,县府大人那里也通不过,若属后者,便只能将管账先生拘了,一切归罪于他,县府大人那里也好结案,因他是汉民,不触及羌人,故不会使大人为难。” “杨涣和上官琦是来问寻行凶人的,为何他们离开石通的店铺,去了花池山了呢?” “管账先生不石通店中,应在花池山上,而刘家村的行凶人,只有管账先生一人知道,这大概就是石通对他二人讲的吧?” “嗯,所以二人就要去花池山,石通就派人做向导,却将二人引到了野人谷中,因为镇上的人都知道有公差来过石通店,用其他方式害掉二人,若官府追查下来,他并不好交待,况且他是生意人,免不了还要和官府打交道,因此想借助野人之手害了他二人,只推说他二人是误入了野人谷遇害死的。” “兄长所断,正也是弟当时所想,因为知道杨涣和上官琦必然是被困在某地,情形紧急,以救人为先要,所以我就进了石通店中,侧敲他一下,知他必也想困我,这却正是我所求的,于是就跟着他派的向导去了野人谷,本来已寻到二人所藏的地方,这时候,麹歆闯了来,我见野人高大雄魁,怕麹歆有失,就先去顾他了。” 麹歆很不自在地一笑,道,“咱闯的不是时候,还害得大哥来救我,不然,就救出那二位兄弟了。” 任回摇摇头,“即使能救他们出洞,也未必能出野人谷,那里不止有野人,还有更多的假野人,他们比野人还可怕。” 麹歆道,“也怨你,大哥啊,你当初为什么不让我随你一起去野人谷?偏要撵我回家去。” “我是衙门差役,出生入死是职之所在,你不是衙门里的人,只是普通百姓,哪里会让你跟着去冒生死之险呢?” 麹歆叹道,“什么差役百姓的?大哥你办你的公差就是,咱不管,可咱得顾着你的安危啊。” 这时,毛旦忽插嘴道,“任大哥,那些假野人又是些什么人呐?” 任回微一笑,“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山寨头人的部众,那时,石定他们虽来救我们,可野人的数量明显多出数倍,然而野人们却退走了,显然是认得石定不想自相残杀。” 任回侧过头看了看石定,石定就接口道,“这事我也揣摩了许久,我觉得应该是我们头人做的,我们的头人是个心大气高的人,自这花池山向西到黑崖山,向南到尖嘴山,这一大片群山中,羌人的寨子有大小二十七处,这二十七处寨子都归于我们头人,而最初,我们头人的寨子只有五座,是经过十几年的四外侵扩才有的,我们那景寨也是被他强纳进去的,近些年没有再向外扩,也并不是想息战罢手,而是往再往西扩时,遇到了强敌,老关山有六个寨子,那里的人特别彪悍,而且那里的山势也特别险恶,易守难攻,我们去打了几次,都没能攻下来,我不知道野人谷里的野人为什么会服从于我们的头人,但我知道,若是使用上这些善于攀援而且力大无穷的野人,攻下老关山肯定不成问题。” 任回接着说,“野人谷里的野人可能并不多,也许只有几个,我猜,为了壮声势,头人就让他的兵丁装扮成野人,平日也多是在野人谷里演兵操练,训练这支野人队伍,为的就是攻取老关山,日达柯吉不敢说的事,大概就是这个。” 李特对石定,道,“你们的头人住在那景寨吗?” “不,他住的寨子在花池山的西边,叫雪峪寨。” “你熟悉那个寨子吗?” “过去常去,因我二伯就住在那个寨子,对那里还算熟悉。” “你可先画一个图给我,怎样?” “可以,只是我想问李大哥,要怎样对我们头人?” 李特微微一笑,“自有对待之法。”又转向任回,道,“石通可还在他的店铺中?” “在,我早已安置一人在那里守候,这里进行医治时,我去寻了那人,他说店内并无异样,店铺形势他已察看过,石通日常就住在店后的宅院里。” 李特道,“石通必须要审,刘家村的凶犯他可能知道是谁,若是不知,管账先生究竟在哪里?也只有审过石通才知道。” “审石通?”任回问。 “是,还要快。” “只是” “兄弟切莫犹疑。” “兄长想什么时候审?” “今夜就审。”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91章 闯豹堂力压三勇(上) 雪峪寨,处于花池山更深处,山险林密,所以也更觉清冷。冷霜常要待到巳时才能化成露水,之前漫山遍谷中尽如染了一层雪,因而这个地方又被人称做雪峪坪,建在坪上的寨子自然也被称做雪峪寨了。 雪峪寨开始显现活力的时候,也大约在巳时左右,这时候,人们的行动言语也像冷霜被暧化了的一般,活跃恣意起来。 这是个大寨,人很多,但无论从屋舍的搭建还是人们的穿戴上看,都远不及那景寨富有,那景寨是花池山一带唯一可通车马的寨子,是与官道最近,也与石门镇最近的寨子,因此,那景寨必然要比这个处于大山深处的寨子繁荣和富有。然而,这个寨子却也有它的一种算是优势的一面,就是受外界风化的侵扰少,依旧能固执地保持着本族先人的遗风。另外,这个寨子与那景寨最大的不同之处是,那景寨名虽为寨,却没有任何围栏,实际是一座可以自由进出的村子,雪峪寨有围栏,或是石块砌垒,或是排木成栅,连成一个不透隙的围栏,使之成为一座森严的堡垒。 寨门有寨兵守卫,常保持有十余人,一早,他们就将寨门打开,也并不是如临大敌一般,打开后,许多人就聚到一旁说笑聊事去了,只有三两个在门口闲转,觉得没趣时,就寻个合适的地方很懒散地或坐或躺。 本来就没有什么敌人来侵过寨子,寨民们唯一的敌人大概就是贫穷与饥饿了,为了战胜敌人,他们需要谋生,需要勤奋地劳作,他们从寨门频繁的进出,犹如进出自家的房门,御敌的寨门对他们而言毫无意义。 然而今天,这个寨门显然被许多寨民关注了,一传十,十传百,引来了更多寨民跑来观瞧。 因为,这时候,寨门口正站立着三个人,是三个衙门役吏装束的人。 许多寨民并不识得这役吏的衣服,就相互打听,有识得的,就说这是官府的衙差,得知是衙差到了本寨,寨民都觉有趣,他们并不怕官府衙差,其中许多人更不知官府为何物,他们只知道所居的寨子和管他们的头人。 三位官差是在走进官寨门十余步时才被守兵发现的,急忙赶奔过来,头目还算见过世面,识得是官差,没敢造次,陪着小心地问三人是为何事而来? “我要见你家头人,有公事要同他说。”为首的差官道。 头目见那官差威严,心中先生了怯,就道,“你要求见我们头人?那好,请几位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通禀一声。” “你对你家头人说清楚,我们不是来求见他,是来见他,我们是国家役吏,来办的是公务。”为首的官差道。 头目瞧着官差愣怔了一下,就跑去了。 李特瞧着头目跑去的方向,正是石定在地图中所标的寨堂,也被他们称为豹堂,再去看四外的形势,一一和默记下的地图标对。 毛旦c杜新瞧着四下围观的羌民,心中有些忐忑,不由自主向前挪了挪脚,贴近李特。 等了一阵,还未见头目回来,李特就向围在身边的守兵说,“你们谁再去一趟?催一下你们头人。” 没有人回应,没回应倒不是因为守兵们不理会李特的话,而是他们听不懂汉话。 李特见无人搭话,就抬腿向前走,守兵忙将刀矛一抵,大声呼叫起来。听到他们的呼叫,李特这才想起他们当中许多人并不懂汉话,李特便用羌话将刚才的话又复说了一遍,李特的羌话说得并不太好,但总也能让羌人听懂,他所居的略阳郡汉氐羌各族混居,无论是日常还是办理公务免不了要与羌人打交道,久而久之就学会了羌话。 羌兵听懂了李特的话,相互看看了,有一个兵道,“你还是等着吧,我们做不得主。” 李特见这些守兵没有主事的,便只好耐下性子再等。 又等一会,那头目气喘吁吁地跑来,还很客地地抱了下拳,道,“这位官差爷,我们头人今天身有不适,不想见客,几位还是请回吧。” 李特冷哼一声,道,“我身为国家役吏,来此是办国家公事,无论你们头人想见还是不想见,都要一见,容不得有推托,你快去回他,如果仍是推拒,我当直入寨堂,有敢阻挡者,以逆罪论处。” 头目见李特说得坚定,略一踌躇,又返身跑去了。 未等多久,牛角号声突然在寨子中闷响起来。 围观的人纷纷跑开,不一时,已看不到一个围观者的踪影。 头目急匆匆地跑来了,脚下还略有些跌跌撞撞。 跑到近前,微一躬身,道,“几位官差爷请随我来。” 豹堂座落在一块较为平阔的地方,虽然全是由木料搭建,但建得也颇有些气势,是照着庙宇的样式来造的,然而毕竟只是山中的羌寨,地方有限,周边与其它寨楼相临不远,显得拥挤,未能独尊,从外看,除了搭得高大,占地稍广外,也看不出有多么特别的高贵之处。 豹堂前有一小块空地,纵长也不过二十余步,自堂口向外,分左右排出两行人,各持刀矛密密匝匝地挤站在一起,夹成一条通道,刀尖和矛尖都伸到通道上斜指向地。 头目在前头走,径直向两排人夹成的通道走去,两排人衣色各异,都是羌人的装束,有穿戴齐整的,也有破旧不堪的。排列得也不齐整,参差得像犬齿,见头目领着三人走来,也不知是谁在其中暗喊了一声号子,两排人都纷纷举起手里的刀矛斜指向天,搭成了一个刀矛丛阵。 头目转脸向三人不怀好意地一笑,就疾步往刀矛丛里钻去。 李特见了,只冷冷一笑,就迈大步从容踏入,那些本就搭得不齐的刀矛显是被李特的气势所逼,刀矛都稍稍向上抬或向后收,匆忙地躲避开李特。 穿过刀矛阵,就来在了豹堂大门前,头目转回身,眼瞧着李特依然泰然的神色,自己反倒有些尴尬,他躬身一笑,道,“请三位将刀留在这里,进大堂,不能带刀。” 李特厉声道,“我再告诉你一遍,我是国家役吏,来此是办公事,我身上所佩,即是国家法度,此处非法外之地,没有解刀之理。” 说罢,不再理睬头目,跨步迈入堂内。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92章 闯豹堂力压三勇(下) 乍进堂内,眼前忽暗,李特待缓过一阵后,才看清了堂内情形。 堂内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摆设,能摆设的大概只有人,左右各站了一堆人,也不甚排序,乱糟糟地混站着,其中年纪长者居中,年少者居侧,衣着都还整洁,全不像堂外的那些搭刀矛丛阵的寨兵。 大堂中央有一个座位,看不出座位是什么制的,因为整个座都被豹皮蒙住,不是一只豹的皮,而是五只,用来炫耀的是豹头,豹头分别在座位的左右两肩头,左右两脚侧,还有一只豹头就墩在座下跨裆处,颇难揣知这种摆放是什么用意。 座位上没有人,紧挨着座位站着三个,一左一右是两名身强体壮的汉子,上身只穿着褐红色背搭,将一身隆鼓的健肉展露于外。 还有一个人,立在座位的前侧,胡须灰白,看去约有五六十岁,他见李特三人走入堂内,就略向前迈出一步,也不拱礼,双手倒背,神色颇是居傲地道,“三位且住,本寨地处僻狭深山,与官府向来没有瓜葛,三位今日突然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李特也将双手一背,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朗声道,“你可是这里的头人?” 那人摇头,“不是。” 李特道,“请你们的头人出来,我有话要向他问询。” 那人冷笑一声,道,“我们的头人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你不过是官衙的役吏,既不是县令也不是县尉,有什么资格向我们头人问询。” 李特也回以冷笑,昂首道,“你们是什么人?” “羌人。”那人回道。 “是哪国的子民?” “呃大晋子民。” “既是大晋子民,受朝庭管制,为何说与官府没有瓜葛?” “呃哦,恕我汉话不精,应是往来甚少。” “羌寨既在晋土之内,羌民既为大晋子民,自是要受官府管辖,受国法制约,我等受府衙之命,专务辑贼拿盗,维护一方百姓之安宁,职所肩者为国家之法,朝庭之政,你羌寨不过数十尔尔,户不过千余,口不及万,头人仍是自命,非朝庭所委,不过一平民而已,我以国家干吏问询非官之民,可有资格?” 那人显然被李特的义正严辞所震慑,想了想,确也无可反驳,就松了倒背的双手,在胸前一揖,道,“其实,我们头人也是经官府认可,许以世袭的。” “据我所知,官府认可时,你家头人辖寨五座,不过行里长之职,十数年间,通过强凌他寨,杀戮侵夺,不断兼并,才扩充至现今的二十余寨,其间置国家之法于不顾,视朝庭之规如不见,残杀同族,其罪何其巨恶,然而朝庭爱民,以羌民未经王化,姑且以柔怀之,以德容之,期以自醒,故不予追究,然而做奸犯科愈发肆无忌惮,刑案倍出,同族相残不算,还侵扰汉民,致使一方百姓难安,罪责如此,官衙何可不问?民讼与官衙,官衙自当为民做主,秉公纠察,问询至此,有何不可?” 李特一番话犹如雷霆,使满堂人震惊,有不懂汉话的暗向旁人打听,听过后,也是惶惶不安。 与李特对话那人强笑了笑,再一揖,用柔缓的语气道,“在下石冲,为羌寨总理事务,头人今日微有不适,故由在下先在此接待诸位,头人稍后才能过来。” 石冲向旁边一寨兵指手,道,“为客人搬个座来?” 寨兵搬来一凳,置于豹皮座的斜侧,李特也不客气,就坐了上去,毛旦c杜新分左右站立两侧。 忽左侧人群中有人大笑,随着笑声,一个体形肥硕的老者迈步出来。 “你说的那些道理,咱也不懂,咱只知道,羌人有羌人的规矩,你来查什么,问什么,是你的事,咱管不着,可是,入得咱这羌人寨子里,纵使你是县郡州府的大老爷,也得尊重我们的规矩,否则,我们羌人不服,我们不服,你什么也别想得到,就算来了千军万马,也没有用。” “若是肯服呢?”李特问。 “你不必问,也不必查,你想要的我们尽都给你。” “可是当真?” “羌人直性,说话算数。” 李特向老者拱拱手,“老先生怎地称呼?” “纳碌纳吉。”老者回答。 石冲道,“他是我们羌寨里最勇的勇士。” 纳碌纳吉摆摆手,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年纪大了,老了,新的勇士一个个都长起来了。” 李特立起身,郑重地施了一礼道,“失敬,失敬,老英雄刚才说要遵你们的规矩,不知是什么规矩?” 纳碌纳吉道,“这里是豹堂,看看,那里就有五只豹,我们羌人在山里捕猎常常会遇到豹,遇到了就要打,打豹首靠弓箭,弓箭不及,就要用叉矛,叉矛不及,剩下的就是力搏,具备这三种能耐的,就是勇士,我们羌人钦佩勇士,只有勇士才配见我们的头人。” 李特扫了一眼满堂人,道,“老英雄的意思是,要我在这里试一下箭,练一下矛,角一下力喽?” 纳碌纳吉指着豹皮座旁的两名壮汉,道,“他们俩是本寨最优秀的勇士,弯弓射箭可以百步穿杨c舞动叉矛能让鬼神惊泣c两臂挥动可以摧石拔松,你可以选他们中的一个,择三种能耐的一种较量一下,只要能及得上他们的一半,我们羌人就心服你了。” 李特瞧了瞧那两名勇士,微微一笑,“既然寨里有这样的规矩,那我也只好一试了。”照定右侧的勇士道,“就请这位壮士教我一二吧。” 那名勇士侧目瞧了瞧李特,拱拱手道,“不敢,你是要比什么?” “力气,力气是怎个比法?” 勇士将手向堂外一引,道,“那好,随我到堂外。” 李特便跟随那名勇士走到堂门外,堂内众人也急跟了出来,左右一分挤满了堂口。 勇士一指堂前左右一对的石兽,道,“且先看我的。”就走到左侧石兽旁。 这石兽由白色石料凿成,形态并不大,但份量至少也有七八百余斤。 却见那勇士俯下身子,双臂合力扳住兽身凸起处,缓缓起身,使石兽离地约有半尺,然后迈腿,一步步向右侧的石兽走去。 “好——”有人在喝彩,接着有更多人随着喝喊。 勇士将手中的石兽并靠着右侧的石兽重重地一放,周围的人便觉脚下微微地一抖。 勇士喘息了几口,指着石兽对李特道,“你只需将它挪开两步远,即算我输。” 李特并不知石兽究竟多重,也颇有些忐忑,就走上前,将手搭在石兽顶端,暗较劲力摇了摇,心中便有数,于是笑道,“这本来放得很好,为何到移到这里来呢?不如让它回到原位去。” 就蹲下身,双手抠住石兽底座,腰臂同时使力,缓缓起身,竟将石兽搬得离地两尺有余,再迈步徐行,来到左侧,缓缓蹲身,将石兽又重放归原位,放得很轻很稳,没有发出声响,更感觉不到震颤,然而,堂口以及堂外空地上的所有人都感到了震颤,这震颤的位置在心里。 搬石兽的勇士冲李特拱拱手,也没说什么,头一低,就扎进人堆里去了。 “制服豹子,单凭一把子蛮力是远远不够的。”另一个勇士走了过来,他的手里提着两支长矛,走来时,将其中一支向李特丢过来,李特伸手接住。 “猛兽之中,豹子最灵活,没有好的手段,也是制不住豹子的,矛,怎么样,会用吧?” 李特瞧了瞧矛尖,忽地将矛头抵在地上,踏上一脚踩住,将矛杆左旋右拧几下,再一拔,杆与矛头就分开了。 “矛头太锐,容易伤人,要较的只是手段如何,没有矛头也能一较。”李特说。 勇士愣了一下,也学着李特的样子,卸了矛头。 手持住矛杆,李特的心中已是自信满满,随意地将矛杆搭在地上,只待对方的举动。 勇士把紧矛杆,围着李特转了半圈,突地大步跨进,杆头戳向李特的前胸,李特双脚未动,只两膝微弯,沉住身子,双臂将矛杆忽地前递搭到对方的杆上,只略抖拨一下,就使来杆偏斜到一旁,就着对方来势未收,合臂一按,杆棍正压在对方握杆的双腕上,那勇士大惊,急撒手丢杆向后跃去。 就只一个照面,勇士就丢了矛杆,登时红了面皮,也垂头朝李特拱拱手,转身钻入人堆里了。 忽听有人叹了口气,声音不大,在场的人却都听见了,于是齐齐地望过去。 叹气的正是纳碌纳吉,不知何时,他的手里已多了一张弓,腰间也挂上了一壶箭。 “你已赢了,我只是想试试,我还能不能拉得动弓,射得准箭,你是不是也想一试?” 李特抱拳道,“老英雄既然有这等兴致,在下愿意想陪。” 纳碌纳吉指着远处一株大树,道,“瞧着那棵树了吗?树上悬着一口钟,钟不大,能看到吧,我射三箭,要箭箭中钟,中了,钟就会响,便知我是射中了。” 纳碌纳吉就开始拉弓射钟,果然,那口钟响了三次。 纳碌纳吉将弓递给李特,道,“该你了。” 又从箭壶里抽出三支箭递过去,李特却只抽走了一支。 纳碌纳吉颇是纳闷,心道,莫非这人不会射箭?正想间,李特已拉了个满弓忽地一松手指,弦响箭出。 于是,人们听到了一声钟响,响得特别,也特别的响。 纳碌纳吉忙凝眸望去,却见大树上己不见了那口小钟。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93章 风雷激过满寨春 豹堂里此时非常安静,中央的豹皮座上依然是空荡荡的,勇士已不在座旁,石冲还在,他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以致全神贯注,忽略身旁的人,也忽略了李特。 纳碌纳吉满面尴尬地站着,两个年轻的勇士可以走开,而他却不能走,他曾在李特面前把场面话说尽,那些他自信满满应承下来的事,实际上又做不得主,他只好等,尽管等得很不自在。 李特仍旧坐着,一会看看石冲,一会儿又看向纳碌纳吉。石冲他是知道的,石定告诉过他,他的二伯就叫石冲,如今也是头人的心腹。 “我在等啊,老英雄。”李特说话了,是对纳碌纳吉说的。 纳碌纳吉此时最怕听李特的声音,他的脸上立刻现出慌乱,他道,“哦,哦,我知道你在等什么,你让我想想,呃其实其实” “其实,你也在等,是吗?”李特问道。 纳碌纳吉苦笑了一下,也不点头,也不摇头。 李特朗声道,“从官家来说,我见你们头人是理所当然,从你们羌寨的规矩来讲,我也有资格见你们的头人,可是,你们头人怎就这么难得一见呢?” 李特的一番话,说得堂内众人都感到有些羞愧,许多人低下了头。 “能压得住我三名勇士,我怎可以不见?”一个洪钟般的声音从堂后传来,众人闻声神情都是一振,齐转头看去。 “我们头人来了。”纳碌纳吉对李特低声说了一句。 头人自后堂徐徐走来,这是一个削瘦黝黑的男人,须发均是花白,脸上布满皱纹,看上去许有六十开外,他穿着羌人传统的服饰,虽不华贵却很鲜亮,以此表明着与众不同的身份。 随着头人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年轻人,脸却是微白,衣饰鲜艳且华贵,腰间悬着的竟是一柄汉制的长剑。 两名消失的勇士也出现了,一左一右跟在头人的身后,依旧是刚才的打扮,只是在腰间扎带上别上了一把没有鞘的短刀。 头人走到豹皮座前,没有立即坐,而是先看李特,上下打量着李特。 “果然仪表堂堂,气慨不凡。”说罢这句话,头人才坐到豹皮座上。 李特正待要说话,头人摆手止道,“你不必问,我们羌人应下的事一定是算数的,我现在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只是在说之前,我要让你知道,我出来见你,并不因你是官差,而是因为你力压了我的三名勇士,你是位勇士,勇士应该受到尊重,所以,我才来见你。” 李特一拱手,谦道,“寨内勇士众多,各怀异能,三位勇士见在下是客,有意谦让,故而才使在下得此幸运,勇士之称实不敢当。” 头人微微一笑,“你不必过谦,赢就是赢,输就是输。” 头人扫了一眼堂内众人,转而对李特道,“我们羌人做事坦诚,不会搞那些躲着藏着的事,你要问的不过就是麹歆的事,这件事,寨内人也大都知道,实话说,我们不希望羌人女子嫁给汉人,不希望,所有的羌人,你可以问问这里的人,没有愿让自家的女子嫁给汉人的。 我不是一个贪图美色的人,石梅嫁给我,是石梅的爹托着人情来寻的我,要知道在我们羌寨,谁家女人嫁给了头人,是整个家族的荣幸,这份荣幸也并不是每个人能得到的,石梅家就得到了,因为石梅我见过,的确长得很好,嗯,真的很好看,我答应了下来了,头人答应下来的事,代表的是一种权威和尊严,不容动摇,不容触犯,可是,麹歆偏偏出现在这当中,而且还是一个汉人。 在我们羌人看来,触犯头人无异于触犯所有的羌人,羌人做事直接,爱憎分明,多数人提出要杀掉麹歆,麹歆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车夫,杀掉他轻而易举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大概,是我年岁大了,心也软了,不想为了这件事就让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去,但是,麹歆必须受到惩治,不施惩治,难服众羌人之心,有人就给我出了这样一个主意,既可以惩治麹歆又可以保全他的性命,而且是用汉人的法来惩治他,这也免得汉人对我们羌人生敌意,所以我就采纳了。 要说,这主意并不是那么光明正大,可以说是奸邪之谋,只是,光明正大的事麹歆性命难保,无奈我也只能背一下这个奸邪的恶名了,至于具体事是怎么做的,石冲可以告诉你。” 石冲近前一步,清了一下嗓子,说,“这个主意是我出的,我们头人非常仁慈,不忍心害了麹歆的性命,所以我就出了这个主意,本意也只惩治一下麹歆,有一个货栈的管账交朋甚广,我就把这件事托付于他,请他帮我物色可以做事的人,他的确很能办事,从上邽到鹰盘山,再到刘家村,他都找妥了人,一切也都照着计划开始进行,这本也不是件很难办的事,谁知却出了意外,刘家村两条人命,令我始料不及。” “命案不在你们的计划之内?”李特问。 “绝对不在,要害麹歆的性命,没有必要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还要去引动官府来查案,这茫茫大山之中,一支冷箭就可以结果性命,没有人知道,官府也不会来查。” “那么,刘家村的案子究竟是谁做的?” “知道发生命案后,我去找过管账先生,他已是吓得终日惶惶,唯恐官府追查到他,判他个同谋连坐,他说,刘家村他找的人是刘闵公的管家,只要栽赃,却从未要他动手杀人。” 李特点点头,“这就是了,我们查的就是这个凶犯是谁,那么,那位管账先生呢?我知道,他就在这座雪峪寨中。” “你们找他做什么?” “带回县衙,由县府大人亲审定案。” 石冲急转脸去看头人。 头人皱了皱眉,道,“你们要的真凶我已告诉了,你们自可去抓捕真凶,管账先生不是凶犯,为何要带走?” 李特一笑,道,“此是国家之法,管账先生是此案的谋划者,当解到公堂上经大人审过后再做发落,不仅是管账先生,凡参与此谋者都要随我去一趟县衙。” 大堂上的气氛随着李特这话一出,顿时凝住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94章 风雷激过满寨春(下) 那个带剑的年轻人冷冷一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我爹也要跟你去县衙了?” 李特瞧那年轻人立在头人身侧,便知是头人的儿子,道,“令尊是此事酋长,若去时不便,可由至亲代替。” “你是在说笑吧,”头人儿子道,“我们羌人何时去过你们汉人的衙门?你们汉人衙门又如何管得着我们羌人?” 李特正色道,“你错了,没有什么汉人衙门,只有国家的衙门,你们身在大晋,为大晋子民,自然要受国家的管制,遵国家的法度,无论是羌人c氐人c匈奴人,只要是晋民,就要遵守国法,受府衙管制,我也不是汉人,是巴氐人,既然生于大晋,就是大晋子民,就当为大晋效力,为国家办差。” “你们是晋,这里是羌,这山是羌人的山,这地是羌人的地,这里是我们地方,我们不需要别人来管,你们大晋的衙门管不到我们羌地这里来。” “这里也是大晋的疆域,容不得你不受管。” 头人的儿子情绪陡然高涨,挥臂道,“我们有二十七寨,可组羌兵数千,自此往南往西延绵千里,大小羌寨数百座,可组羌兵数万,我们有地有兵,有什么可以畏惧的?为什么要受你们管?” 李特脸色一沉,“你这话大逆不道,难道你要据此叛逆吗?” “叛逆又怎地?”头人儿子的脸额头已胀出青筯。 “叛逆大罪,罪不容诛,凡怀有此意者,当立诛之。” 头人儿子一阵冷笑,“瞧,瞧瞧,我们都在这里,你当怎样?” “当诛首恶。”李特沉声道。 头人儿子脸色一变,手按剑柄,大声喝道,“来人——” 自左右两厢忽地蹿来十余名持刀的寨兵,将李特和毛旦c杜新三人围在当心,个个伸臂直刀,刀尖抵向李特。 毛旦c杜新也忙拔刀在手,护定李特。 头人儿子狞笑一声,猛地拔出长剑,用剑尖一指李特,道,“当诛首恶?大言不惭,我看今日是谁诛了诛?” 李特不动声色,只冷冷地瞧着头人儿子。 突然,大堂内扑来一种怪声,随着“砰”地一声响,头人的豹座猛地一震。 头人大惊,扭头看左肩座上的豹头,那豹头的眼上竟然钉着一只羽箭,正惊讶间,又是一震,急扭向右看,右肩豹头的眼上也钉着一支箭。头人已惊得魂飞天外,急欲躬腰起身,身子刚刚前倾,跨下却是一震,他眼睁睁地看见跨下的豹头嘴里插进了一支箭,箭杆带着白羽还在微微地颤。 头人身子一软,又坐回了座位上。 左右两名勇士急拔出短刀,挡在头人的身前。 此时,堂内羌人也都反应过来,带着无比的惊讶去寻来箭的方向,方向只有一个,就是正冲着豹座的大门,大门外的空地上,还有四五十名拥挤且排站不齐的寨兵,没有人会在那里发箭。 再向前,就是羌民的寨楼,林林总总户户紧邻。 自大门到寨楼,约有四十余步远,箭射到堂内的豹座上,至少也在五十余步外,而且射中的位置显然不是偶然撞上的。 每个人都在惊讶,每个人都在恐慌,每个人都没有了主意。 石冲跨前一步,指着李特道,“你,你太无礼了,竟敢这样对我们的头人。” 李特扫了一眼围在身边的刀尖,道,“这难道是你们的礼吗?竟这般对国家的役吏。” “关门,关大门——”头人儿子最先想出了主意,他大喊道。 守旁就有寨兵,听得命令立即去关门,大门是由内向外推闭的,所以,他们不必担心会被门外的箭射中。 大门闭紧了,堂内忽地暗了下来。 头人儿子的情绪却亢奋起来,他将长剑向上一指,喊道,“弓箭——” 大堂两侧的上端各有一排格窗,是用来透光通风的,另外,它还有一种用处——设伏。 堂内的羌人都知道,头人身旁有十名射箭的好手,每次来大堂,无论是对外见客,还是寨内议事,射手们都会被安排在那两侧格窗的之外,如果堂内有事,便会推开格窗,用弓箭震慑或瞄射,有人经历过那种震慑,没经历过的想象一下也觉惊惧,因此来到这个大堂的人总是怀有一些忐忑与畏惧的。 这时候,听到头人儿子的喊声,堂内人便都知道三名公差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畏惧的地方了。 果然,两侧的窗格大响,数扇窗格被推开,有弓箭从窗外伸进来,人们甚到可以感觉到只只箭头上闪烁着的寒光。 头人儿子又笑了,道,“还要诛首恶吗?你尽可以动手啊。” 头人儿子还要笑,可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看到李特也在笑,笑得竟是那样的诡异。 忽有几缕灰土从他眼前落下,他颇觉诧异,正要抬头向上看,猛听得周围人在惊呼,与此同时,身后似落下一物,正迟愣间,握在右手的长剑自后受了一击,剑脱手而出,前蹿在地上。 头人儿子急转向右侧去看,不想左手腕却被人抓住,忙用力挣脱,那抓住手腕的手如铁钳般,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 扭过脸去看,见一年轻人并立在自己身旁,一脸冷淡,并不瞧自己一眼,看装束是官府衙差的打扮,唯有不同的是,那人的腰间别插着一柄用麻布裹缠的长刀。 “不要乱动。”这一声,是急切之下的头人喊出的,这一声喊,既是喊给他的手下听的,也是喊给他的这个脾气暴躁又狂傲的儿子, 其实,即使头人没有喊出这一声,也没有人会向前去,他们一是投鼠忌器,再是,也的确对这个如幽魅飘至的人怀有一种恐惧感。 “箭——,放箭——” 头人的儿子并不听老子的话,他大呼,仰头向窗格大呼。 只是,他喊了两声便咽住了,仰起的头也随即垂下来,垂得很无力。 窗外的人他并不认识,搭在弓弦上的箭也一定不是对准李特的,他鼓涨起来的最后的一丝暴躁,就这样像爆碎的皮囊,瘪了下去。 昏暗的大堂里很静,静得像里面没有一个人,静是因为没有人动,没有一个人动,哪怕是轻微的呼吸和眨眼,所有的人就像庙宇里的泥塑,凝固住了。 突然,一束光射进大堂,光是从门上的破洞射入的,破洞大得像澡盆,洞开的时候碎屑乱飞,与洞开的同时是一声震耳的响声,随着响声,房梁上的灰尘弥散飘落下来。 堂里的人都惊疑地扭过脸,去看那个破洞,但他们看的却是一个更新的破洞,同样的碎屑乱飞,同样的震耳欲聋,同样的粉尘弥漫。 众人惊诧,想看清是什么东西在门上破出洞的,然而他们还没看清时,第三个洞又出现了,他们仍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不过,他们很快就知道那是什么了,因为,破洞连连的左侧大门硬生生地倒下来了,门的枢轴终于承受不住重击而折断。 门外的光亮得刺眼,倒地的门拍起的粉尘,被强光映照着,犹如腾起的云雾。 云雾里立一个人的影子,高大,雄壮,魁伟,而且,应该在这几个词之前还要加上一个“非常”来形容。 这个人手里所提的就是破门的用具,那是什么? 堂内的人都瞪大眼睛去看,包括李特和他的众手下。 竟然是门旁的石兽。 那只石兽,被寨内力气最大的勇士双手搬起离地半尺,挪动不到十步,已是气喘吁吁,同是这只石兽,被李特搬离地面两尺许,用的却是双臂。 而现在,这只石兽正提在这个人的右手上,这个人已迈步跨入大堂来。 所有的人都已是目瞪口呆,直勾勾地盯着这个如天神一般走来的人。 伏在寨楼上的严柽将连珠三箭射出后,扣住弓弦,察看堂内动静,看到的竟然是大门忽悠悠的关闭起来了。 严柽顿时发了急,正欲下楼,忽见豹堂一侧转出一人,也不吭声,径直向大门走去,却正是麹歆,心下一松,就持定了弓,仍伏于原处。 空场上的寨兵见麹歆旁若无人的走来,也不知是他是做什么的,正迟疑间,麹歆已走到堂门外,忽地一伸手,抓住堂门个的一尊石兽,一提,竟然拎了起来。 寨兵们都被惊得呆住了,齐齐地只盯着麹歆看,看着他走到门前,抡起石兽去砸门,一下砸开一个洞,寨兵们竟然都无动于衷地呆立着,没有一个人挪动脚步。 直到一整扇大门倒下去时,才有一个反应快心眼实的寨兵挺着矛向着麹歆的后背冲过去,只奔出两步,就一头栽在地上爬不起来了,一枝从背后飞来的箭钉在了他的小腿上。于是,再没有人敢往前挪动一步的了。 麹歆进入大堂,踏过破碎的木门,立在堂心,将石兽重重地杵在地上,适应了堂内暗光的麹歆已瞧清了里面的形势,不过,令他奇怪的是,堂内所有人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自己看,这反倒令他有些不自在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95章 羌寨夜宴天降喜(上) “这这这位天神般的勇士,他是谁?”头人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 “他就是麹歆。”李特道。 “麹歆?”头人的眼眸几乎要瞪出眼眶,“他就是麹歆?” 头人好像并不相信李特的话,他扭头去看石冲,石冲点了点头。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他是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勇士?” 石冲摇了摇头,道,“我,我也只知道他是一个赶车人,听说有些力气,可没想到竟是这样。” 头人转向李特,阴沉着脸道,“看来你是有备而来的,是不是早就对我们羌寨打下了主意?” 李特直起身,围在身边的寨兵早在头人儿子被夕斌挟制时就撤到了一旁,他先向夕斌挥了手,夕斌便松开了头人儿子的手,然后略近前两步,向头人恭敬地施了一礼,道,“尊敬的头人,请恕在下的冒犯之举,没错,在下的确是有而来备,但是所备者,不是尊敬的头人,头人为众羌之长,胸襟宽广,磊落光明,并且有雄才伟略,处置事务往往以羌民大计处着想,不会因私利虚名蒙蔽心智,然而,头人智略虽如此,却不保有清狂之人,举清狂之事,在下所备者,正是此种人,众人都有所见,若我无备,此时岂不已成刀下之鬼了吗?” “是你狂言在先,欺人太甚。”头人儿子知是在说自己,急辩道。 “你出大逆不道之语,可坐逆反朝庭之罪,我警戒于你,有何不可?大晋广有四海,疆域万里,兵甲勇士百万之众,你以不足百里之地,数千羌兵,就想抗拒朝庭行逆反之事,岂不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其他羌寨羌民未必愿同你一起举事,没有人想无端招惹来灭身之祸,若你为一己之私,执意行狂逆之事,害得二十七寨羌民同受涂炭,假使侥幸你逃得过国家刑戮,你以后将何以为众民所拥戴?若是二十七寨自此分崩离析,你又如何袭承头人的位子?” 头人儿子一时语塞,只好垂头不语。 “言重了,言重了,”石冲堆起一脸的笑,对李特道,“他是少年气盛,急切之下,致言语失当,我们羌民世代生活于此,一直都是尊奉朝庭,恪守本分,可从来未有逆叛朝庭的心,这个逆反之名,我们可担不起啊。” 说罢,就扭脸去看头人。 头人会意地点点头,面现怒容,对儿子斥道,“你这个整天惹事生非的混账东西,看看你闹的,昏天黑地的,本来我们大人在说正事,你却不知好歹横插一杠,把好好的事都给搅乱套了,你——”头人一指那些持刀的寨兵,“你怎么把他们也叫进豹堂里来了?你这个不懂事的混账东西,快叫他们走。” 头人儿子知是父亲拿他下台阶,却也只好受着,垂着头向那些寨兵扬了扬手,寨兵们忙收了刀,你推我搡地跑去了。 头人转而对李特挤出一丝笑,道,“我这逆子平日娇宠惯了,不识好歹,也不会说话,不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是混人一个,他自小长在此地,未见过世面,只知道这山寨方圆百里的事,又是少年人,嘴上把持不住,说些混账的狂话,你莫见怪,也不必同他一般见识。” 李特笑道,“少公子血气方刚,做事果绝,所欠的是世事磨练,若能秉承你的雄才和胸襟,必当也是位受人尊敬的头人。” 头人被李特这一阵子或打或捧,弄得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连连点头。 头人道,“我知你是为秉持公事而来,我也知道,国家法度是不可违的,过去也有公差来过,所有的事也只是草草了结,不同你这般认真,好吧,既然你一心为公,我当然也要成全你,管账先生跟你去,我也随同你去。” 头人儿子急道,“我去,”转而对李特道,“我代父前去,可以吗?” 李特点头,“当然,此事牵扯法度,不能不去,然而国家向有怀柔之政,料也会有法外之恩,你们也不必多虑。” “另外,”李特向头人再揖一礼,道,“我有两位来此办差的兄弟,如今困在野人谷里,还望头人想办法解救。” 头人一愣,侧脸去看石冲,石冲微一摇头,却去看头人儿子,头人脸色一沉,这一次是真的沉如阴霾。 “你来——”头人低喝道。 头人儿子也觉事情不妙,忙低头凑到头人身旁,在头人耳边低语了一番,头人的脸色愈发变得难堪,待儿子说完,狠骂道,“混账东西,只会给我添乱。” 转而略带些愧意地对李特道,“且请放心,此事我会处置。” 见此情景,李特便知诱使杨涣入野人谷的事是头人儿子的擅自所为,头人并不知情,也不去揭破,只拱手道,“多谢了。” 头人点手招来纳碌纳吉,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纳碌纳吉点点头,出豹堂去了。 头人再打量一番李特,道,“我从未见衙门差役有像你这般威猛的,可不可以报个名姓给我?” 李特一笑,道,“在下李特。” “嗯——”头人转着眸子想了想,道,“是武都县衙差?还是西县衙差?” “都不是,我是略阳郡衙的。” 头人的身子微微一震,再次打量一番李特,道,“是略阳郡府的门下督李特李玄休吗?” “正是。” 头人忙直起身,前行几步来在李特面前,拱手道,“原来你就是略阳李玄休,久闻威名啊,失礼了,太失礼了。” 转脸对堂内众人道,“真不曾想过名震陇右的英雄人物竟会来到我们寨中,真不曾想过,不曾想过啊——” 豹堂内已是一片哗然。 李特谦道,“头人过誉了,李某不过是郡府小吏,哪里称得上英雄二字,头人这么说实是折杀于我了。” “英雄就是英雄,我又何曾这般在众人面前夸过人?”头人道,“虽然这里地处偏隘,消息闭塞,可是咱这陇右豪杰的奇闻秩事我们却没少听,你的大名更是灌得满耳都是了,我们羌人最敬重的就是英雄勇士,你若是一来就报出名姓,也不至于——” 头人指了指碎在地上的大门,“不至于弄成这样嘛。” 形势如此急转,是李特始料未及的,便忙抱拳道,“是李特冒失。” 头人摆摆手,一把握住李特的手腕,道,“怪我,怪我啊,是我待客不诚,又没管束好这逆子,哎,最晦气的,就是触犯了国法,惹了官司上身,你放心就是,管账先生肯定随你去,我这逆子也去,还有石冲——” 转头看向石冲,“你也去,到了大堂上,有什么说什么。” 石冲躬身道,“是,是。” 李特道,“头人如此有胸襟,如此识大体,如此明大义,令李特深佩。” 头人大笑,道,“那些捧我的话就不要说了,今日得见了日夜仰慕的英雄,你千万不能走啊,在我这里住上一晚,我要摆宴,我要和英雄共饮几杯。”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96章 羌寨夜宴天降喜(下) 大概是因为封闭得久了,平日的生活又单调无趣,寨民们就十分渴望有一番热闹降临,且不管它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要热闹就行,当然所盼的仍希望是好事。 今天的这个热闹肯定是件好事,尽管有许多寨民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他们就已将平日节日的盛装穿戴在身,陆续涌到豹堂前的空地上,围定篝火载歌载舞,其所投入的热情甚至比篝火还灼热。 空场上的人挤多了,就舞蹈不开,寨民们便在寨内其他几外空地燃起篝火,围成圈尽情歌舞,于是,整个羌寨尽都沉浸于热烈与欢乐中。 豹堂空地上的篝火是天色临黑时点燃的,如今,已燃得很旺,不仅照亮了空地周围,也映透了豹堂,尽管豹堂里也燃有炬火。 豹堂里摆的是酒宴,羌寨的酒宴粗糙但却朴实,尽是大砣的肉和大坛的酒,食时刀切手撕,极尽豪放。 大堂正中是一张大桌,头人在座,李特也在座,两个人并坐在一起,这并非李特本意,他该当坐宾座,是头人强将他拉在身旁坐下的。 头人道,“你我如今都是兄弟了,还分什么主客,你坐那么远跟我说话,我能听得到吗?难道要让我这个做哥哥的跑你那里去竖耳朵听啊?” 李特没有推却的理由,就只好坐在了头人身旁。 两侧则是各按宾主列座,羌寨的人坐于右侧,李特的人都坐在左侧。 杨涣和上官琦的面色仍显憔悴,俩人同席而坐,被安排在了上首,这样安排大概也是主人因为心愧而做的弥补。 开席的第一杯酒,头人就是先敬他俩的。 头人离了座,举着杯走到二人桌前,面带着歉意说,都是属下擅自胡为,差点害了两人,又说了一堆自责的话,把本是满腹怨怒的杨涣和上官琦说得泄走了气,强挤出一丝笑,又看在李特的面上,不好表露出他们愤恨,只好用场面话应付过去。 杨涣和上官琦没有受伤,但在那座野人山洞里所受的煎熬却是难以用言语诉说清的。 走出野人谷时,上官琦甚至想用刀砍翻在前带路的寨兵,一直进了山寨,见到李特时,他的这个念头才算最终放弃。 上官琦不认识李特,杨涣也不识得,但李特的名声他们是有所耳闻的,数语聊过后,就成了朋友。 李特便将如何来此的原委说与了二人,杨涣待得知刘家村的元凶时,便急着要去捕捉,被李特拦下,说头人要今晚设宴,为二人陪罪,并说,已差人去了山下,将山上事告诉了任回,任回则差随来的役吏骑快马赶回县里报信,再转令驻在刘家村的差人捕拿元凶,他因腿上有伤,不便登山,自回石门镇照看客栈里的伤者了。 杨涣颇有愧色,道,“是杨涣做事不利,害得任兄劳力奔波,还为救我受了伤,涣有愧啊,哪里还有心思留在这里吃他的酒宴?” 李特道,“凡事都有所难料,又有谁知事情会到此境地?你无须自责,如今两下已冰释,幸未起大的波澜,为长远着眼,应该留下饮宴,都存下些情谊,若他日有事,此路也就通畅了。” 杨涣思虑甚觉有理,便留下了。 石定也来寻上官琦了,自昨夜突入石通店中,突审石通以确认管账先生的去向时,李特就未让石定露面,只怕会为石定日后带来不便。 此时两人见面,自是一番热叙,石定便也把去鹰盘山及柔凶坞相寻的事说与了上官琦,上官琦听说鹰盘山的状况颇是难受了一番。 敬过杨涣与上官琦后,头人还要去敬夕斌众人,被李特拦下了,毕竟这是位羌寨头领,众目之下总要讲些尊卑之礼。 相对而坐的众羌人却没有那些顾忌,你一杯我一杯地向李特的人敬酒,这边又回敬,不觉间两边说笑声渐高,一时欢畅共饮,笑语满堂。 头人仍有些不甘,用眼扫着左侧坐着的众人,问李特道,“这里面哪位是射我豹座三箭的勇士?” 李特一指严柽,“就是他。” 头人便隔座,遥敬了严柽一杯,再对李特道,“兄弟施展神技时,我不在场,听说只一箭就射落了树上的吊钟,箭法出神啊,但不知和这位严柽比起来如何呢?” 李特笑道,“我少时受家父严督,习学骑射刀枪,都是些平常本事,这严柽自幼受高人传授,专精此术,我和他比起来,不及十之一二啊。” 头人闻罢,啧叹不己。又看向夕斌,道,“我早就听闻过夕斌的事,真的是一段传奇佳话,他为报旧恩,守信诺,入杨家为奴,恰又逢杨家遭难,义不容辞挺身而出,凭一把劈柴单斧护住了小女主,可谓英雄救美,只是,令我们一直揣猜至今的是,后来怎样了?” “什么后来?” “英雄和美人啊?” “哦,兄长以为如何?” “我们都希望那杨小姐嫁与夕斌。” 李特摇了摇头,“人所愿望的大都美好,可美好的事大都难成现实。” 头人的脸上也带了些失望,“难道,他俩没成?” 李特道,“夕斌的父亲说,他们是杨家的奴仆,虽说夕斌如今已入公门,但一日为杨家奴,终身即是奴,不能乱了尊卑,他在邻村为夕斌许了一门亲,亲事是在两年前办的。” 头人便摇头叹息,道,“汉人的这些规矩啊,就是多,硬是自己限制自己,生生地就拆散了人家的好姻缘,咱不愿女子嫁与汉人多是因为这个。” 李特也叹息,“那杨家还多次托人到我这里探风,想让我能撮合他俩,可惜,夕斌的父亲太过倔犟,我没能说服他。” 李特将目光再向后移,移到了麹歆身上,忽想起一事,转向头人拱手道,“特有一事相求,请兄长能成全。” 头人忙用手盖压住李特的双手,道,“尽管说就是,可别来这么多的礼。” “那麹歆” “停下,”头人急打断了李特的话,“你不要说了,来,咱喝酒。” 李特心中一凉,已泄了一半气,心道自己恐是难为麹歆成全好事了,于是就失了兴致,举杯也感无力。 众人正在畅饮间,忽听堂外鼓乐喧天,又添一番热闹,有人道,“难是是请吹鼓的来了?” 众人还在猜测时,鼓乐声忽又近了,直抵在大堂门口。 紧接着,自外冲进两队人,分持着大红的彩缎或麻布,将大堂两侧的窗楞立柱都蒙缠起来,一时间映得满堂通红。 众人正自奇诧,门外又进来一群人,有男有女,尽是盛装的羌人,也都挂着彩红,中间簇拥着一位蒙着红盖头,一身彩衣霞披的新娘子。 “这是谁家在嫁娶?怎跑到这里来了?”座中有人大声道。 忽有一羌人手端一托盘跑进堂中,直奔到麹歆面前,单膝一跪,将托盘举过头顶,大声道,“请新人更衣。” 麹歆被唬得向后一跳,道,“什么新人?更的什么衣?” 再看托盘里,竟是一套汉制的新郎衣帽。 这个时候,头人大笑地站起身,朗声道,“真是选日不如撞日,今天恰恰就是个大吉的日子,麹歆,过去我不识得你,只道你是个普通的笨汉,今日见了,才知你是位神力过人的勇士,我敬佩你,服你,我们羌人的女子能嫁给你这样的勇士,我们高兴,也感荣耀,石梅自今日始就你的人了,望你好好待她。” 又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急转,不仅麹歆愣住了,李特愣住了,满堂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凝滞片刻,李特急起身,向头人拱手道,“兄长真宽仁长者,风度之豁达,特感佩之至。” 忙向麹歆道,“麹歆,头人大义,成全了你与石梅,你还不快谢过头人的大恩。” 麹歆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前趋,“噗通”跪在了头人面前,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以头杵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待要再磕时,头人忙离座俯身携住麹歆。 头人道,“你磕三个头,我受了,你娶我们羌寨的女人,按我们的俗规,是要给我这个头人磕三个头的,三个磕罢了,就起来,勇士当顶天立地,是不能随便屈膝磕头的。” 麹歆站起身,左右看了看,还是坠在梦中一般,道,“头人大人哎,咱也不知该怎样说好,弄得太突然了,这让咱怎样办好?” 头人眯着笑眼,道,“什么怎样办?就在这里,你们俩拜堂成亲,就按你们汉人的风俗来。” 麹歆看向李特,面现出一丝为难之色,李特知他心思,就道,“你既然喊我为兄,我就是你的兄长,既然父母双亲不在身边,我这做兄长的可以做得你的主,况且,在这里他是嫁女,待回到家乡时,你再按俗规举行个迎娶的仪式便就可以了。” 麹歆得了李特的话,心里就有了主,向李特屈膝行了个大礼,道,“全凭大哥为我做主了。” 李特忙伸手扶起麹歆,道,“休要为这些繁绪礼数拖累了,新娘已在那里站了许久,你还在这里叙这么多礼,快去换了新衣,接新娘。” 麹歆在瞬息间遭逢这天大的惊喜,不禁喜极而泣,又恐众人面前出丑,含着眼泪,强压住激越的心绪,又向头人和李特各行了大礼,才从托盘上取了新人衣帽更换去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97章 负才气四子游学(上) 李特等众回到石桥栈客时,受伤的差役已经转醒,一时却还不能动,石雷已无大碍,帮着任回一起照看伤者。猛见麹歆和姐姐一同来了,还穿着花红的衣服,惊讶地不知说什么好。 杨涣与任回想见,都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凝重,眼里含泪,又都强忍住。紧紧抱了抱,算是把一切都言尽了。 一同来的还有头人的儿子及管账先生和石冲,也没有绳捆索绑,夹在众人的当中,外人也不知他们的身份。 杨涣与任回即刻就要启程返回西县,李特因应了麹歆的事,要随两位新人同回家乡,就拔了几名随差听候杨涣和任回调用,自带夕斌c严柽等众拥着一对新人回乡去了。石雷自是要跟去,上官琦不敢去西县见官,也跟随了李特。 杨c任二人雇了辆大车,载上受伤的差役,并一众案犯启程上路,本意还要再带上石通,管账先生却是义气,一并承担了所有罪责,就没带石通。 李特则带众人转向麹歆的家乡,在那里又办了个迎亲的仪式,又请村人吃喜宴,热闹了两日,转天,李特便要返回略阳,因麹歆还要回西县消案就与李特众人同行,就把石梅留在了家里。 众人行到村口时,李特转回身,看了看这座深山里的贫破小村,对麹歆道,“今后可有打算?” 麹歆微微叹了口气,道,“咱没啥手艺,只会赶车,还得多辛苦些,挣钱养家。” “可惜了,”李特道,“不如随我到公门里来,谋个差事做做,若得机会,许会有腾达的一天。” 麹歆笑了笑,“大哥的心意,咱心领了,只是家在这里,两个弟弟年纪小,石梅又刚嫁进来,还撑不起家,我若随大哥去了略阳,路远山高的,没法照料家里。” 李特笑道,“这却好办,家在这般远僻的地方,山多田少,终脱不了生计艰难,你可以举家迁到略阳,大哥虽不是广有田产的富豪,终还有些田舍,足可安居,不知你可愿意?” 麹歆自是喜出望外,呼道,“大哥恩重,麹歆无以为报。” 纳头就要拜李特,李特忙伸手携住,又安抚几句,众人这才启程上路。 待到了西县,只见到任回,任回道,“刘家村的案子另有内情,那日差役们得了信,就去抓捕管家,慌恐之下管家就道出实情,原来这管家虽接了栽赃的活,却不敢做,把这活转给了他的外甥,也就是养狗的刘七,差役们就又转头去抓刘七,可刘七已趁逃脱走了,只好带回了管家,真凶未归案,案子也没法结,杨涣只好又带人四处去捕拿刘七了。” 问及从羌寨带来的案犯,任回笑道,“果不出我们当初所料,县府大人的意思是,将主犯定在管账先生身上,判他个五年的苦役,若有赎买,可以酌情稍减,至于头人的儿子和石冲,因未经王化开启,不通晋法,需经官府严责之后自省,悔过之后,予以赦免。” 李特听罢,也是一笑,道,“虽然和协如此,只恐又助长了骄横之风。” 任回又想引李特见县令龚恢,李特婉辞,也无意停留,便要启程赶路,留下麹歆在此消案,约好回略阳后,即刻安排人来接麹歆家眷,然后就辞别任回,径往上邽而来。 上邽是返回略阳的必经之地,此时的上邽已是新复立的秦州的治所,州府自各郡县抽调干吏来府内任职,李庠就是被特别点中的人,尽管郡守舍不得放李庠,但却不能抗拒州府的指令,况且州府给的职位是武猛从事,人往高处走,郡守又怎好拦阻? 李特此时已卸了公事,途经上邽自是要见李庠一面。 令李特没想到的是,李庠竟先向他报了一喜,他说,“李荡这小家伙又得了一个儿子。” 李特先是一愣,既而大笑,道,“在家的时候,我们算这过日子,差不多就在这时,果然是生了。” 李庠道,“这小子,还未到弱冠,妻妾儿女竟全都有了,岂不让许多人羡杀了?” 上官琦一旁听了,不住地摇头,道,“只我就羡杀死了,咱还差个几年就三十了,还连个媳妇的影都没有。”李特的部属李庠都识得,见上官琦面生,就问,“这位兄弟应是第一次见着吧?” 李特道,“这位兄弟叫上官琦,是不久前认识的,也打算随我在公门里谋些生计。” 李庠笑道,“能跟着二哥的人,也必是英豪人物。” 上官琦忙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李特对上官琦道,“我那次子李荡,从小生得就体壮如虎,只是到了十四岁那年,忽得了一场大病,什么药都用了也没见起色,有人说须得大婚用喜事冲病,就匆匆寻了个人家,给他办了喜事,结果呢,病还真的好了,不仅如此,当年就得了一子,第二年,通房的婢侍又给他添了一对,这新得的一子,已是第四子了。” 上官琦听了啧啧不已。 李庠道,“二哥,新孙子起个名字还得你给起啊。” 毛旦却先抢道,“二哥现在带着我们班师还家,不如就叫李回,如何?” 毛旦在李庠在场时,就随着李庠改称李特为二哥。 “不好,不好,”上官琦摇手,“大丈夫志在四方,怎能整天想着回家呢?回字不好,家也不行,师呢?李师,叫起来挺顺嘴。” 严柽笑道,“你就别瞎忙活了,这名字还是让二哥和三哥起吧。” 李特看向李庠,“三弟,还是你给侄孙起个名吧。” 李庠略一思,道,“我是随着他们想的,不如就叫班吧,李班,二哥你看怎样?” 李特点点,道,“嗯,好,就叫李班。” 李特忽地有些怅然,道,“不觉间已过不惑之年,岁月真如流水无情,不容稍驻迟留,转眼两鬓星白了,少时的宏远大志,渐成尘雾,还未及建功勋立大业,追及祖父辈的荣威,即已要苍然白首垂垂暮老了。” 不禁长叹一声。 又道,“该是退归田园,做一安逸舍翁的时候了,闲时垂钓清溪,欢时隔篱送酒,与孙儿戏嬉,享天伦之乐,庸庸终老此生。” “二哥,你可别这样。”上官琦却急起来,“咱刚刚跟了你,还指望跟着你闯出些明堂呢,你怎就舍咱走了呢?” 李特笑了笑,“怎能舍了兄弟们呢,总也要将兄弟们带到个好的境地,至少都衣食无忧,还能人尽其才,成为国家干吏才行,怎么说,也要年之后吧。” 上官琦松了口气,道,“二哥真吓着小弟了。” 李庠忽又想起什么,说,“哦,前日五弟来过,李荡得子的喜事就是他捎来的。” “原来五弟来过,他是专程来送迅的吗?”李特问。 “不,他是来约友外出游学的。” “又去游学?”李特道,“这次准备去哪里?” “京都洛阳。” “哈,这次去的更远,五弟啊,真的是个读书料,父亲最喜爱他,传了他一身能耐,可惜,他却偏爱读书,也好啊,太平盛世,舞枪动刀的用处也不大,将来子孙读书走仕途也能光耀门庭,未尝不是件好事,荡儿性情莾直,读书不专,识得字也就罢了,雄儿聪慧机敏,倒是可以多读些书。” 李庠道,“二哥这一提,我倒想起一个人,这天水郡有一大族,阎姓,祖上也是自巴蜀迁移在此,阎姓多出读书人,从仕途的也有不少,我识得一位先生,叫阎式,博学多识,才智过人,在族内也是位德高望重的人物,二哥想不想见他一面?” 李特喜道,“能得见高人,当然是好事,今日就可一见。” 忽又想起五弟李骧,又道,“五弟约着他的学友了吗?” “约到了,他们一共四人,好像昨日就启程了。” “好啊,”李特道,“出去见见世面也好,五弟年岁正值风华,多些学识,得治世安邦之道,将来必然比我们有作为。”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98章 负才气四子游学(下) 夕阳虽在渐渐地沉落,却还被远山托举,被重云垫起,似是无奈,便在西边的天空上乱抹了一片残红,于是,就将天地间都染成了红色,红得让人怅然,红得让人不舍。 没有烟尘的咸阳古道很沉默,也很寂寞,它在夕阳的残红中,笔直地自西向东延去,一直延到它的终端,或也可叫始端,长安城。 一辆马车正行进在这条古道上,马拉的是一辆轿车,轿车并不光鲜,是很普通的那种,许是经过长途跋涉,车蓬已厚厚地聚了一层灰土,随着马车的颠簸,拉出一丝丝细尘,在车尾飘散。 车帘挑起,一张白净的脸探出来,越过赶车人的肩头,向前眺望,忽然,那张脸现出喜色,大声道,“长安,前面就是长安,我们快到长安了——” 车帘忽地被挑得更开,又探出三张脸,一起向前眺望。 果然,一面巍巍城墙隐隐就列在前面,夕阳正将那座城映照得灿烂而辉煌。 赶车的是一个中年汉子,此时也呵呵地笑道,“还好,还好,天黑之前终于是到了。” 车内坐着四个人,都是长衫纶巾的儒生打扮,每张脸都罩着浓浓的书卷气。 其中年纪最长者叫卢正,字德盛,也只比李骧大一岁,略小的是徐阳,字朱炎,最小的是田和,字顺清,四人是同学至交,常结伴外出游学,本来徐阳提议,要学孔子,坐牛车出游,但思想再三,还是觉牛车太慢,就雇了马车。 四个人挤在车里,所谈论的也都是文章学问以及诗赋,论到兴致处,就高歌或吟颂,尽兴才罢。 这时候,远远地看到了长安,田和大声吟道,“长安高城,层楼亭亭;干云四起,上贯天庭” 卢正道,“过去我们游学,从未出陇右,所见实是狭敝,方今远行,真是豁然开朗,别见天地之宽广啊。” 李骧的兴奋也激跃于脸上,他道,“嗯,不出陇右,我等犹井底之蛙,如今出得陇右,可大开眼界,广增学识,而且,我们这一出,即达千里之外,可令多少陇右学子羡慕啊!” 田和兴致大起,又吟道,“青青河边草,悠悠万里道;划生在春时,远道还有期” 徐阳眯起眼,道,“顺清张口不离傅玄诗,只是清泉候早已作古,当世最负才学之仕,莫过于三张二陆与两潘一左了,此次游学,若能拜得其中一位,也不妄此行了。” 卢正叹道,“然也,除清泉候外,诗文才智顶绝者还有竹林七贤,可惜如今大都离世,所剩者也都隐迹不出,只恨所生太晚,又恨贤者在世太短。” 李骧道,“除了傅玄诗,顺清最喜爱的就是嵇康诗了,若是嵇康尚在,纵隔千里万里,顺清也会寻去。” 田和听了,不免生出一丝悲意,忽想起向秀思旧赋,脱口道,“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 徐阳摆摆手,“好了好了,爱诗的人总是陡生伤感,我也颂一句助助兴吧,翩翩四公子,盛世称贤名” 田和打断道,“错了,错了,是浊世,不是盛世。” 徐阳“哦”了一声,笑道,“此四公子非彼四公子,此四公子生于盛世,彼四公子生于浊世,彼四公子浊世中奔忙劳累,此四公子盛世中驱车潇洒。” 那三人听了便都大笑起来。 长安是汉代旧都,王莾时,赤眉军攻入关中,几乎将长安搞烂,长时间难以恢复,因此汉光武定都时就舍了此处,汉未时,董卓兵祸,长安又遭劫难,如今,经近百年的恢复,长安渐显当年的繁华。 长安的繁华是第二天天大亮时才始得见的,游学四子立时就舍不得走了,马上改了行程,计划在长安再宿一晚,而整个白天,他们就可以在长安街市游玩一番。 游到快中午时,四人觉饿,便来至一酒楼。 酒楼开在当街路口,也是一繁华处,酒楼的生意自然也不错,此时还未到饭点,店里的座位已坐去了大半。 四人顾着风雅,不屑在一楼与井市过客同吃,径直上楼,见楼上也无好位置,靠窗的桌子已都有人,就只好选了个靠墙处坐下。 点了酒食,四人就慢品着茶,摇头晃脑,品评着对长安的半日闲游的所得与印象。 不多时,酒食也摆上桌,便更有可品评的,先评说了一番酒,再评说每道菜,几杯酒入腹,话题即就转了,谈古论今,驰纵千里。 楼上的风雅之士并不多,旁桌的客人见这四人高谈阔论,又有儒雅风度,都不禁时时要顾望一眼,眼中或含崇。 在这些顾望人的目光中,有一双目光别很特别,特别的是,这目光一直在四人的身上转,很少移开,更特别的是,射出这目光的是一个道士,而且是独坐一桌。 桌子靠在墙角,因此并不引人注意,桌上有三碟菜,一壶酒,道士独斟独饮,似乎很享受这种从孤寂中感觉出来的乐趣,除了酒和菜,道士最感兴趣的大概就是那四个倜傥高谈的儒生了。 李骧终于有所察觉,一侧头,就和那道士的目光相碰在一起。 李骧忽地感到心中莫明地一慌,急挪开目光,心中大感怪异,自问为何要避那道人的目光,怀着诧异和好奇,又转过脸去,看那道士,见那道士已至中年,须发微生花丝,目光炯炯如炬,似能灼伤人的双目。 道士此时正端起酒杯,见李骧又转过脸来,便将酒杯稍稍抬高,冲李骧一笑。 李骧也忙持起杯,向道士那方举了举。 两人互视一笑,就举杯饮尽。 徐阳见了奇怪,问李骧,“你认得那道人?” 李骧摇头,“不认得,只是见他一直在看我们,就敬他杯酒。” 卢正道,“恐是那道人孤寂,无人攀谈,看我们聊得畅快,心生羡慕,不如就请他来,与我们同桌共饮,如何?” 李骧道,“这样最好,我去请他。” 便起身来至道士的桌前,拱手一揖道,“有扰仙长了,仙长风骨飘逸,气宇不凡,我等同学心中甚羡,想邀仙长与我等并桌同饮,不知仙长意下如何?” 道士呵呵一笑,持起放在桌上的拂尘,轻轻一摆,道,“孺子谦谦,风度翩翩,甚好,贫道也正当有话要说。” 就起身走来,李骧忙招呼来伙计将酒菜一并移到了自己桌上。 道士的加入,立即就改变了四人的话题,多开始围绕着海外仙山c神谈怪论之类的说,交谈中得知道人名叫刘化,再问身世,并不做答。 谈聊多时,刘化环顾四人,点点头,道,“贫道略知相看之术,几位如若消遣,贫道可点说一二。” 卢正道,“仙长看在下将来如何?” 刘化略一端详卢正,微微摇头,道,“公子之相,不好说啊,恐坏了兴致。” 卢正道,“不妨事,仙长尽管说来。” 刘化道,“公子心向仕途,却终不能得,家虽殷实,然不能守,将来嘛,哎——,免不得要受穷困之苦。” 卢正脸色颇有些黯然,道,“难道会贫因而死吗?” 刘化微微一叹,并不应答。 卢正有些神伤,道,“可有化解的法子?” 刘化微一点头,“当有一时机,抓得住,即使自身舍得,然后人尽得荫福。” “时机在何时?” “时机来时,即当来,还在你能否看得出是否是时机,若看不出,失了这时机,命运则不可再更了。” 卢正还要再问,刘化的脸却已转向了徐阳,“徐公子面相颇佳啊,家富而仕达。” 徐阳一笑,道,“不瞒仙长,四人中,在下学识最差,家境也不甚好,此次出游,全赖三子相助。” 刘化笑道,“此暂时之困尔,十年之后,你即如我言。” “那我呢?”田和急问道。 刘化瞧了瞧田和,一笑,道,“安分守已最佳,切莫强出头。” “什么意思啊?请仙长明示。” 刘化道,“仕途难登,不如守家护业,闲作诗赋,强过奔劳无功,自勉,莫自负,可保一世平安,做一悠闲富家翁。” 田和颇觉挫了锐气,叹道,“难道就只配在家守着祖业,仕途上闯不出些名堂来吗?” 刘化一笑,“命中不得,反要强求,此逆天而行,恐成大祸,慎之慎之。” 田和默然低头。 刘化又一摆拂尘,道,“且不远吧,眼下即将有一难,几位不可不备啊。” “有难?”田和急抬头问道,“难在哪里?” 刘化微抬拂尘向东点指,道,“难在东去途中。” “会伤及性命吗?”田和又问。 刘化笑道,“且看造化了。” 徐阳忽想起什么,指着李骧道,“仙长,我们三个你都看了,为何独不看李玄龙呢?” “看李公子则颇费元神,”刘化转过脸瞧了李骧片刻,道,“李公子之相为龙虎之相,然而如今蒙于尘埃,惑于世俗,若不遇风云际会,不过为碌碌之徒尔。” 转而瞧着李骧的双手,道,“这双手不是捧书卷的手,是握兵戈的手,不是拈笔写诗文的手,是提骑缰驰骋沙场的手,不过,这一切都要待风云际会之时才会转变。” “风云际会?”徐阳道,“何时是风云际会时?” 刘化微微一笑,对徐阳道,“此天机,不可泄,来时它自然就来了。” “别风云会了,还是说说眼下这一难吧。”田和急切道,“仙长,究竟是怎样的一场难呢?” 刘化呵呵一笑,直身离座,将拂尘一摆,对李骧道,“且记我言,你我还当相见。” 言罢迈步下楼,径自去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99章 天降雨难困农家(上) 官道上车马辚辚,行人匆匆,出关中到中原最可行的路只有一条,主是沿渭水东行接南下东转的黄河道继续前行,穿潼关,过崤山才达中原。所谓关中,秦时指函谷,此时指潼关,无论函谷与潼关,凡若来往关中与中原,这条路是最佳的路径,所谓最径是指它最直接,最省时省力,当然也有其他途径,往往要费许多周折。 潼关路狭,最狭处只能容得一辆车通过,可谓险奇,只是通过这里时除了担心脚下外,其他的都不必担心,一则潼关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常年驻有重兵,即使太平之世,也驻有守兵;再则因为东西来往的行客都要通过这条狭路,因而这里就聚集了许多人,人多也就不怕有歹人胡为。 过了潼关,沿河而行,多是平坦的路,沿途行客不断,很难想像会发生什么不测,总不至于马惊了,往黄河里扎吧? 李骧正是用这番话开导田和的。 田和自长安上路后,就一直神情紧张,他不知何时从何处拣了一条短棍掖在身旁,从早到晚棍不离身,也不再高声颂诗了,总是扒着车帘,时时向外张望,偶听得外面有人高声喝喊,就急去抓紧短棍。 “算了,算了,不用劝他了,”徐阳已感到无奈,道,“越劝他越紧张,就由他去吧。” 卢正叹了口气,道,“只怪我啊,本没有事的,偏要请那道人与我们同饮,他这一番胡言乱语,把我等的游兴全都败了。” 李骧道,“我看那道人多是靠替人画符捉鬼c看相算命混饭吃的,也没有什么道行,跑街串巷的骗子而已,恐怕连那身道士的装扮都是假的。” “是啊,”徐阳忿忿道,“吃足了抹嘴就走,也不结账,竟是吃了我们的一顿白食,只冲这点,绝不是什么好人。” 李骧一笑,道,“也不算吃了白食,他不是给我们看相说命了嘛,他的意思,大概就是用这些东西抵饭钱了。” 徐阳瞅了一眼将头扎在车帘外的田和,道,“他这饭钱还不如不抵,生生给我们添了一位病人。” 田和的头忽地从帘外缩了回来,面带愠色地盯着徐阳,显然,徐阳的话被他听到了。 “那位道长说的都是未来的事,事还未发生,你怎知他说得不准?”田和道。 李骧忙摆摆手,道,“好了,好了,你说得极有理,继续看着点外面,万一这一时来了歹人怎么办?” 田和听了急又将头扎到了车帘外。 卢正摇摇头道,“看来,须得到了洛阳之后,他才能得以恢复。” 又一日,崤山又平安地过了,再往前,便无险山峻岭,尽是阳关大道,一片通途了。 尽管三人一直在说着田和,但他们心中其实也提悬着心,此时见了平缓大地,都暗暗松了口气。 赶车的车夫唤做刘五,是个朴实的汉子,自从田和一直把头架在他的肩后张望,他感到很不自在,向田和询问,田和就把道士的话告诉了他,车夫便也有些紧张,几日里几乎和田和一般,神情都绷得很紧。 “公子,放心吧,”车夫的脸上绽出了笑容,他说,“这条路我走过五六趟的,过了崤山,就是一种平坦,很快到洛阳了,过崤山没事,前面就更没事了,看来,那个道人实是个骗吃骗喝的主,故意编些瞎话来吓你们这读书人。” 田和拧着脑袋想了半晌,道,“他何要哄吓我们呢?” “嗨——”车夫甩了一下马鞭,道,“有些人他就是天生的坏,什么都不为,不使个坏他就难受。” 田和摇了摇头,道,“不像,我觉得不像,也许道长所说的难并非遭遇劫匪歹人,许是” “也许就是遭了一场大雨,”车夫扬起马鞭向前方一指,“看看,前面上来云了,嚯——,还打着闪,要下雨了,咱得赶紧找地方躲躲雨去。” 大概他的这一难的确是逢到了这场雨,因为这雨来得又急又大,如果瓢泼和倾盆也不足以形容的话,那就只好说,它应是把整条黄河的水都浇了过来,而最可称得上是逢了一场大难的是,车夫在大雨来之前并没有寻到一个可以躲雨的地方,于是,马车犹如突然闯入了另一个世界里——阴暗的水的世界。 车蓬根本就挡不住这般大的雨,很快四个人就都团坐在了水里,一同泡在水里的还有他们携带的书。 卢正瞧着书叹息不已,李骧用长袖着遮头皱眉,徐阳捂紧包袱祈祷着雨停。 田和却笑了,他丢下短棍,道,“好了,好了,这一难终于来了,原来是一场雨难。” 忽然,车子一晃,停下了。 车帘一挑,车夫刘五在外喊道,“几位公子快下来吧,去里面躲躲。” 马车停在一户人家的院门口,说是院子倒不说是门前空地,因为这院子完全是用秸杆稀稀拉拉地围成的,院门也不过是用几块破木板草草钉成的。 房子是土坯房,竟然有三间,茅草覆盖的屋顶,很厚很重,看在起来像压了一顶过大的草帽,显得房墙很矮。 这是一个独户,远隔着村子,很突兀地矗在距官道不远的小路上,车夫大概也是没了辙,眼见前面不见一个避雨的去处,只好将车往这里赶。 车夫径直进了院子去叫门,门很顺利地叫开了,开门的是一个黑瘦的汉子,见一堆人都被淋成落汤鸡般,就知是来避雨的,也不待车夫说话,闪身就往屋里让。 “全透了,鞋子里全是水了。”李骧抖了了袖子,无奈地摇头。 徐阳扒着抱在怀里的包袱,哭丧着脸道,“完了,换洗的衣服,没一件是干的。” “书也都湿了,字都花了。”卢正也在摇头。 唯有田和神彩奕奕地道,“此天降之难,避之不及也。” 黑瘦汉子对车夫刘五道,“我看他们都是读书人,身子娇贵,经不得这雨浇,这间屋不方便,你们都去东屋吧,那是间空房,有大炕,可以歇人,我这里过冬时还留下些木炭,过会儿我把炭盆拿过去,你们把湿衣服都脱净,搭在炭火旁烤烤。” 而后,黑瘦汉子又唤妻子出来,吩咐去厨房点火生灶,烧些热姜水。 卢正见主人如此关照,忙深躬一礼,道,“讨扰贵宅,我等心有不安,待雨微停时,即就动身。” “不用,不用,”黑瘦汉子也不知如何还礼好,又拱手又作揖,道,“只管歇着行了,等衣服都干透了,天大晴了再走。” 李骧几个人也都过来彬彬有礼地与主人唱谢,黑瘦汉子应答不及,就说去寻火炭,匆匆去了。 东屋过去也曾住过人,有大土炕,只是没有被褥,炕上只铺着张草席,还布了一层厚灰。 刘五在屋里寻到了几根长绳,就左栓右绑,拉起了几根横绳,几个人就将湿衣脱下,搭在绳上。 卢正c李骧等人顾着斯文,只脱外衣,着小衣,刘五却不管那些,先脱了个净赤,又觉在书生面前脱成这样反像是怪物,就拾回一条裤衩穿上。 不一时,黑瘦汉子把火盆端来,屋里登时就暧烘烘的了。 卢正又是道的了一番感激,再向汉子求问姓名,黑瘦汉子笑道,“咱乡下人,也没个大名,姓滕,家里排行老七,叫我滕七行了。 看看几个人都穿着湿漉漉的小衣,就说,“都脱了就是,还穿着湿衣服做啥?不难受吗?” 卢正道,“有贵宝眷出入,恐有不便。” “贵宝眷?”滕七不解地瞧了瞧刘五。 刘五大概是几日来沾了些书生们的文气,大意能听得懂卢正所言,就说,“就是指你家婆娘。” 滕七显出一脸不在乎,道,“嗨——,她也不到这屋来,脱了就是,何况她也是过来的人,该见的都见过,咱农家的婆子,没那么多讲究,更没什么便不便的?。” 马上又想起什么,道,“哦,姜汤应该也熬得了,我这就给你们取去。” 忽然门一响,传来一个女人翠亮的声音,“姜汤来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100章 天降雨难困农家(下) 一个女人端着一个粗瓷盆出现在门口,女人的嘴角挂着微笑,眼睛如秋水荡波般将屋里的人扫了一遍。 田和禁不住发出“哎呀”一声低叫。 四位书生虽然穿着小衣,但小衣尽湿,薄衣沓贴在肌肤上,几乎与裸露无异,如此突兀地站在女人面前,俱都是慌得面红耳赤,忙去搭在绳上的衣衫后面躲藏起来。 只有刘五没动,他正坐在小凳上烤着炭火,似是并不在意被女人看,只将两腿一拐,身子侧到一边,不使自己的下身正冲着女人而已。 见几个书生像老鼠一般乱窜乱躲,女人“咯咯”地笑出声来,脚下不停就进了屋,将盛着姜汤的瓷盆搁在桌上,而后挺起身,抬腕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细汗,眼神一瞟,正瞟见躲在衣衫后面,还怯怯地向外探头看的田和,目光相碰,田和的眼神立刻就拉直了。 女人嘴角一翘,轻眨了一下眼。 田和的头随之一晕一旋,几乎要摔倒,猛地似从梦中醒来,急将头缩到衣衫后面去了。 滕七皱了皱眉,对女人道,“好先歹喊一声,我去端进来就是,看看把人家吓的,人家是读书人,面皮薄。” 女人白了滕七一眼,说,“行了,客人来咱家,咱不得好好招待着嘛,厨房里还有五个碗,你去端吧,我就不进来了。” 说罢,一扭身就出去了。 滕七摇摇头,见四个书生还躲藏着,就苦笑一下,对刘五说,“乡下妇道,不懂得规矩,你们可别见怪啊。” 刘五呵呵地笑,摇摇手道,“大嫂好着呢,是副热心肠,咱感激还来不及呢。” 滕七也干涩地陪了两声笑,就出去了。 四个人又围到了炭盆旁,因穿着湿衣,此时也觉得寒凉,就都把身子靠近了炭盆。 刘五笑道,“瞧见没,这婆娘长得还真挺不错的,那腰身,让人看了就着迷,那眼睛,谁要碰上就勾走魂,真是,嗳,我看你们光顾着躲去了,你们瞧见了没有?” 卢正板住面孔道,“我们读书之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时时都要慎言慎行。” 刘王道,“你们读书人的规矩真的是太多了,还都是自己给自己下的条条框框,幸亏我不读书,否则就生生闷死了。” 过了一会,滕七端来了碗,几个人盛了姜汤喝下,顿感身上暧热,又不免向滕七道一番感谢之辞。 雨一直在下,虽没有开始时的骤急,但也是纷扬不歇,看上去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此时,几个人的小衣也都烘干了,外衣也烘得六七成干,再看看门外,已集了满地的水,雨打在水上鼓起一个个水泡。 刘五瞧瞧天色,道,“看来这雨是住不了了,天也快黑了,弄不好咱还要在这里过上一夜。” “这里过夜?”田和瞧了瞧简陋的土炕,咧了一下嘴,道,“我恐怕睡不着。” 李骧道,“将就一晚也不妨,只是还不知道主人家愿不愿意留我们住?” 刘五道,“留咱们不成问题,乡里人都实在,你不留下,他们还不高兴呢,过一会儿,他保准会来留咱们的。” 卢正道,“嗯,免不了还要费主人家的一顿饭,走时一定要多留些银两。” “在这里吃饭?”田和瞅了瞅屋内简单而破旧的陈设,“这里的饭我可能吃不太多。” “出门在外,不要讲究得太多。”徐阳道,“就算是粗食糙饭也别有一番意趣,你在家中想吃也未必能吃得到。” 刘五笑道,“嗳——,这位公子说得是,知道几位公子平日里吃得都是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的,估摸着也吃腻了,正好吃吃这乡下的粗食,也许吃了这次你们还想下一次呢。” 田和用手指夹着土炕上的草席揭起寸许,立刻有一股酸臭气呛入他的鼻中,他拧着眉头道,“若是天黑前雨能停下,还是往前赶的好,即使住普通的舍馆也强过这里。” 李骧看了看外面依旧不停的雨,转而问刘五,“此地是什么所在?前面可有镇店?” 刘五想了想,“这是什么地儿?我还真不知道,估摸着,再往前跑就该到新安县了,这个地方应是两县交汇的地方,有一段属渑池县管辖,不知道这里属于哪一段?” “渑池?”徐阳道,“莫非是秦王与赵王会盟的那个渑池?” 卢正点头,“除此,别无第二个渑池。” 徐阳一脸向望地道,“若能得见秦赵会盟古址,也是一幸事啊。” 卢正又摇头,“寻找会盟古址的事,我听人说过,他们是根据本地乡人的传说去寻的,寻到的未必是真的古址,想那时,因耻于赵王无奈抚瑟,蔺相如逞五步溅血之威迫秦王击缶,此何等气干云霄之场景,惜也,斯人已逝,斯事已没,几经沧海桑田,茫茫数世,原址究竟在何地,已无从考证,只能随史书所载去想像了。” 说者悲凉,听者黯然,几个人又为此嗟叹了一番。 未到傍晚,滕七果然就来留客了,晚餐准备得也并非十分粗糙,至少田和是吃得下去的,只是卧炕睡觉时令他十分为难,同样为难的还有卢正和李骧,这三个人都是家境富裕,未曾与人同挤在一张床上睡过,而且还是在这样一张粗糙的大土炕上。 刘五很知趣,没上土炕,他抱来些干草铺在地上,向主人家要了一面厚麻布铺在草上,和衣而卧,很快就睡熟了。 雨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李骧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他很别扭地翻来覆去很久,他也感觉到另外三个人和他一样都在翻来覆去,当他睁开眼时,正有一束朝阳透过窗纸的破洞斜投在他的脸上,他下意识地心中一紧,忙坐起身。 过去,他很少会睡到朝日升起的时候,往往在二遍鸡叫时,就被父亲或兄长喊起去习练武艺了,而这一夜并不舒适的昏睡,竟然连鸡叫声都没有听到,更难接受的是,被晨光照到了脸上,若这事被兄长们知道了,一定会责备他的。 李骧扭脸去看地上的车夫刘五,刘五不在,此时,有马蹄踏地和吐气声从窗外传来,猜是去照料马匹去了。 再去看同炕睡觉的同学,都还在呼呼沉睡。 李骧正要下炕,忽发觉有些不对劲,再细看炕上的人,除他之外竟只有两人。 田和不见了。 田和是实实在在的不见了,屋里屋外都没找到,卢正和徐阳都慌了神,刘五倒还镇静,说,“我起来的时候,没注意炕上少了一个人,只急着出来看我的车马,莫不是他起得更早,出去转着玩去了?” 不过,很快另一个消息令这几个人的心中为之一紧,以致他们不敢猜测田和的去向。 滕七的妻子失踪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101章 上公堂书生辩理(上) 近来比较沉闷新安县衙,今天突然有了许些生气,县令大老爷竟然亲自审案了,这却是大半年来的第一次。 “是命案吗?”一名抱着瞧热闹的心理,匆匆往衙堂去的杂役问跑在前面的人。 “不是,听说是一个乡民状告几个过路的书生,说他们的人拐跑了他的婆娘。”前面的人回答。 “有这事?书生拐跑了乡下婆娘?这倒是挺新鲜。” “不新鲜,大老爷就不会亲自审了。” “是哪个村的事?” “好像是马坝村。” “别是滕七家出的事吧?” “你怎知是他家?”前面的人回头看他。 “真的是他家?我就觉得嘛,他家这婆娘早晚是要出事的,我们村和他们村隔着不远,早就听说滕家的老七娶了一个好看的媳妇,因此招惹了远近许多无赖汉去勾搭,害得滕七整天在家看着,不敢离开,后来滕家分家,有一所老屋离着村子远,没人愿去,滕七就要了,带着婆娘搬那里去住,这才离是非远了些,可是啊,也难保有贼心不死的。” “照你这么说,滕七的婆娘还真是个惹祸精,他们有孩子吗?这婆娘不会连孩子也不要了吧?” “他们没孩子,成亲都五年了,要不说世上真的没有美满的事,娶了这么好看的媳妇却生不出孩子。” “我觉得是滕七不行,换我试试,不用两年,肯定就攒出十来个。” “嗤——,你以为是猪下崽啊?” 说话间,两个瞧热闹的杂役就赶到衙堂,躲于一隐蔽的地方向堂里窥探。 衙堂上正在审案。 县令皱着眉头,捋着短髯,一遍一遍地瞧着堂下的几个人,若不是顾着官仪,他真想走出桌案,在堂内来回踱上几圈,然后喊几声,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现在就在思考这个问题,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名书生是得到特殊待遇的,他们可以站立说话,滕七和车夫刘五就没有那份资格,他们俩是跪在堂下的。 李骧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了,不过,他还要再说,多阐明一些理由,就可以使堂上的这位县府老爷的断判对己方多偏侧一些。 “大人,想那田和,家境富裕,又有娇妻美妾侍于左右,何以会对一村妇动淫邪之念?若真为乡村女子动心,以其家资之雄,无需多费,就可购得多名乡村女子,何须于昏夜之中,携不识之村妇私奔于野?且尽舍家业,毁清名于世,天下未有其理。” 听了李骧的话,县令不由自主地微微点了点头。 滕七瞧在眼里,忙大呼道,“大老爷啊,可别听他的,小人那婆娘长得好啊,十个人看了我敢说有十个人会动心,谁说书读人就没有好色的,读书人都是表面上正经,心里面邪,比咱这些没读过书的还邪,他是家里有钱,可有钱也不是什么都能买得到,像小人婆娘那样好看的哪里都买不到,买不到,他就会动邪念。” “一派胡言。”卢正忍不住斥道,“我等都是圣贤门徒,修心正德,洁身自好,百邪不侵,我们几个都见过汝妻,谁人又动过心?汝纯粹是以小人奸邪之心,度我君子之高德。” 县令也是读书人,自是听不得滕七的贬损,也道,“大胆滕七,口出不逊之言,污读书人清白,该掌嘴。” 两个掌刑的差役跨步来到滕七面前,等县令下令行刑。 滕七吓得忙不住磕头道,“小人是乡下人不会说话,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 县令挥了挥手,令差役退去。 “滕七,你状告这三名书生,告得毫无道理啊,就算是他们当中有人拐走你的妻子,也不能把罪过加在这三人身上,他们既非从犯,更非主犯;既非其师长,又非其亲属,不过是结伴游学的同伴,个人之过,何有牵连他人的道理?况且,田和虽然与你妻同时失踪,却未必就是相约私奔,其中恐有其他缘故,你也不必着急,可先回去,此事待本官当遣人去查办,有了消息,自会告诉于你。” 滕七见状告无果,思忖县令的话确有道理,就磕了个头,道,“全凭大老爷做主。” 县令摆摆手,令差役带滕七退下,又转眼瞧着三名书生。 “滕妻果是美艳吗?” 三人一怔,不知如何回答,跪在地上的刘五却应道,“真的好看啊,大老爷。” 县令厌恶地白了刘五一眼,也不斥责,眼睛仍看着三名书生。 卢正的脸先红了,他吱唔道,“学生没有正视其妻,不知其容貌若何?” 徐阳附和道,“学生也是,当时滕妻突然入室,我等正在凉烤外衣,只穿小衣,恐失体统,俱都仓皇躲避,没有看清其容貌。” 县令又看向李骧,“你呢?” 李骧微一犹豫,道,“学生当时背对门,见众人躲藏,不知何事,就回头看了一眼,正见滕妻,其妻确有几分姿容,可若是投在城内众粉黛之中,也只是平平相貌,并非如滕七所言之绝美。” 县令点点头,“也如我所料。” 又瞧瞧三人,道,“办理此案时间难定,或一两日即可,或一年半载无果,你们是在这里等呢?还是继续去洛阳游学?”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 县令道,“不如你们先在此寻个客栈住下,等上日,若日内没有消息,此案子必是曲折复杂,非短时能结,那时你们留也无益,可继续赶路游学,不知怎样?” 三人相视点头,卢正忙一揖道,“谨从大人吩咐。” 县令向站在侧旁的一名挎刀的吏役招了招手,那人走至,向县令叉手一礼。 县令道,“这位是衙府的贼捕,叫赵顺,此案由他亲办,你们想起什么,或有什么消息可以向他说。” 三人忙向赵顺施礼,纷道辛苦。 据店伙计说,距新安城不远,就有一座秦王与赵王会盟的遗址,若在平时,三人必要去那里瞧上一眼,可眼下,三个人已无看遗址的心情,只团座在客舍里,相互看着,叹气连连,话都说得很少。 刘五却什么都不在乎,反正他是被雇的,按日算钱,歇到哪里他都觉得安稳,不过他却没有兴致去看古迹,他感兴趣的是酒,然后,就是打听到价低的贫妓去寻快活。 三日过去,衙府里仍没有迅息,三个人便开始商量如何去洛阳的事了。 第四日,急匆匆跑来一位衙差,说河边发现一具男尸,要三人去辨认,三人听了,心都忽地一沉。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102章 上公堂书生辩理(下) 尸体就搁在河岸边,被一张草席子覆盖着,周边散了一滩水,看来是刚捞上来不久,七八个衙门的差役松散地站了一圈,贼捕赵顺也在其中,正与当地的里吏正说些什么。外围是一圈看热的村民,点指着尸体吱吱喳喳地议论着。 李骧心切,拔开众人,直奔到尸体旁,俯身揭起草席一角—— 尸体已被水泡得膨胀,面目也走了型,但李骧一眼就看出,这不是田和。 他这才松了口气,再往下瞧,尸体竟是光溜溜的身子,什么都没穿,忙又掩上席子。 李骧是一个人随差役来的,卢正和徐阳怕见死人,所以没有跟来。 他回身去看赵顺,赵顺也正望向他,李骧便向他摇了摇头。 赵顺立刻转脸去看里吏,里吏也摇头。 赵顺便走李骧面前,略思考了一下,又问,“看清了,确实不是?” “不是。”李骧回答。 “不是——”赵顺挠了挠头皮,瞧着河水,似是自言自语道,“这可就麻烦了,又多出来一个案子。” 李骧辨识着周围的环境,又瞧着前面的这条小河,道,“这里和滕七家很近吗?” “不近啊,滕七家要顺着这条河往上走,走四五里路才能到。” “捕掾以为,田和是被人推下河,顺流到此的?” “嗯,是这么想的。” “在下看这条河并不十分宽广,水流平缓,大船行不得,只能行小舟,不知这条河为何名,通向哪里?” “哦,这条河啊,叫谷水,一直通往洛阳,在洛阳和洛水就连上了,有往来洛阳的商贩大都愿走这条水路,这一段水道之所以窄,是因为和源头近,再往下游去,还有好几条河往里并,到那里河面就宽了。” “这去洛阳要多长时间?” “顺风顺水,大半天就到了,慢着些走,一天一夜也就够了,咦——你该不是怀疑田和拐着滕七的婆娘一起搭船跑去洛阳了吧?” 李骧忙摇头,“没有,没有,田和仍读书之人,怎会为此不端之事。” 赵顺抬眼盯了李骧一会,抬手搭住李骧的肩头,扳着他向人群外走,李骧知他有话说,便随着他去。 离着人群远了,赵顺先叹了口气,然后说,“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不在那里说,是给你们读书人留些脸面。” 李骧心中一凉,问,“何事?” 赵顺顿了顿,道,“离滕七家不远,有一个看菜地的窝棚,也是滕七家的,我们在窝棚里找到了一些衣服,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连小衣都在,男人的衣服是书生穿的那种的长衫,那日你们在公堂上曾说,田和因嫌土炕脏,是穿了外衣睡的,因就判定这衣物应该就是田和的,我们叫来滕七识认衣物,女人的衣物是他婆娘的无疑,男人的他也认得,是田和的,他说那日虽然衣服湿透,但田和所穿的是四人中唯一的青绿衫,所以印象极深。” “为何不唤我们去认衣物?” “你们住在城中,来一趟太麻烦,况且你们是读书人,面皮薄,县府大人曾吩咐过,出头露面的事尽量少找你们,况且滕七已认得衣物,就没唤你们。” “哦,县府大人真是细心,学生感激不尽,呃有没有可能是滕七杀人之后,藏匿了尸身。” “不能,即然他杀人匿尸,为什么还要将衣物留在外面?况且,那日刚下过雨,留在地上的脚印很清晰,滕七的婆娘和田和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他们赤了双脚一起向河边来,从泥地上的印迹可以看出,他们一路上连滚带爬,跌倒好几次,另外,还有一串脚印紧随着他们,三个人的脚印到了河边就消失了。” “河边有船?”李骧道。 “是,那天夜里,河边一定有一只船。” “他们一定是被人逼上船的。” “显然是。”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眼下,只能说那是个会划船的人。” 李骧望着谷水上来来往往的小船,半是自语道,“究竟是什么人呐?打鱼的?载客的?送货的还是摆渡的?” 忽地回过头,道,“这个人为何会出现在滕七家的附近?而且还是在深更半夜里,又刚刚下过雨?” 赵顺锁紧眉,道,“这个事我也反复想过,这个人肯定是和滕七或者和他婆娘有牵扯,我问过滕七,问他认不认识走船的人?他倒也说出两个,去查了,不是。” “如果和滕七没有牵扯,那一定是和滕七的妻子有关。” “滕七的婆娘很少出门,听说自打过了门,滕七看得很紧,她和外人接触少得很,最多去河边洗洗衣服,也问了同在河边洗衣的村妇,也没问出什么来。” “那么,没过门之前呢?”李骧问。 “嗯,不愧是读书人,想得很细致,我已派人去他娘家查了,现在还没回来。” 赵顺忽似想起什么,问,“田和过去来过这里吗?” 李骧一怔,忙摇头道,“他不会识认滕妻的,他自小到大,就没跨过陇山,这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 赵顺笑道,“看来这滕七的婆娘真的是个迷死人的狐精,只见一面,就把个知书达理的书生迷倒了。” 李骧的脸一红,仿佛对方是在说自己,尴尬地四外张望了一下,说,“也许也许事出有因,或许他是被胁迫的,他天生胆小,若被人威胁,他往往屈从,不敢反抗。” 赵顺又是一笑,却是带着讥讽的冷笑,“难道逼迫他的人是想看看的景致?再说,田和为什么会和滕家婆娘一起出现在窝棚里?难道是那个人把他们分别从被窝里揪出来的?” 李骧也是羞中带恼,道,“也许是田和发现了滕妻与人私通,被发觉后,才遭此胁迫。” “你们一屋子人,为什么只他一个发现了奸情?” “田和自小娇惯,在这种简陋处下榻,霉腐酸臭熏鼻,必使他无法安睡,看得雨停,出屋透气也不是不可能。” “你可真能为你的同伴编理由啊。” “你不也只是在猜测别人吗?事情未明了时,做如此猜测,你我又有何区别?” 赵顺怔了一下,笑着摇摇头,“好,好,等事情明了之后,再看看你我谁说得对。” 这时候,河畔周围忽地刮起一股风,虽然不大,却也把河畔青草刮得来回摇摆,那张覆在尸体上的席子也被揭在一旁。 围在外圈的看热闹的村民立刻骚动起来,纷纷向前挤要去看那具尸体。 忽地,人群中有人惊呼道,“那不是货郎张小山吗?” 赵顺神色一振,急循声看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烈风霸锦城》正文 第103章 追踪寻迹洛水滨(上) “张小山,是谁?”赵顺眼神锐利地盯着里吏。 里吏有些着慌,忙道,“哎呀——这尸身在水里泡得都走了型,太难辨认了,我看这人又不是本乡本土的,就不敢往别处想,现在经他们这么一说,我再看了看,是有些像张小山,那是个走乡窜镇的货郎,他去的地方都离不开这条河的两岸村镇,也常来我们这一带的村镇卖货,我从他那里还买过不少东西呢。” “不离这条河?就是说他有一条船,是不是?”赵顺问。 “他没有,他是个做小买卖的,有船可能就不做这个了,他都是搭顺风船,想去哪里,见河上有船,招招手人家就过来搭他,在这条河上行船的,大都认得他,有时收他两钱,有时也不收。” “前两日,就是下大雨那天,你见过张小山吗?” “没有,我没有。”里吏见赵顺目光含着疑问,忙说,“你等等,我没见着,他们未必没见着。” 于是就跑到围在外圈的村民中,大声向他们问询,只一会,就带来一个村民。 里吏指着这村民,“那天,他见过张小山。” 村民忙向赵顺作了个揖。 “你快说说,什么时候?在哪里见到张小山的?” “那天是午后了,还没下雨呢,我在河边洗犁头,有条船从下流那边划过来,河上过往船是常事,我也没在意,是船上的人看见我了,冲我喊话,我一看,是张小山,他对我说,上次我订的那些货还没到,下次来的时候他就带过来,我说不用急,问他这是去哪儿,他说去上面那几个村子,没几句话,船就过去了。” “是谁的船?” 村民没有迟疑,张口道,“滕二的船。” “滕二?”赵顺眼睛一亮,“是马坝村的?” “对呀,就是马坝村的滕二,哦,听说前两天马坝村滕七家出了事,滕二就是滕七的亲二哥,他们老滕家一共七男二女,滕七是最小的。” “你和滕二很熟嘛?” “他是这条河上跑船的,拉来往的客人,我们当地人外出经常坐他的船,自然就熟了。” “滕二经常去滕七家吗?” “人家那是家里的事,咱可就不知道了,也不是一个村的。” 李骧一直随在赵顺的身后,赵顺与村民的对话他听得真切,此时有些迫不及待,问那村民,“滕二可有妻室?” 村民疑惑地看了看李骧,从衣着来看,这个发问人显然不是衙门的差役。 “你回答就是了。”赵顺说。 村民马上悟到,这个穿着斯文的人可能是衙门里的文吏,就说,“有啊,滕二都三十多了,哪能不成家呢,有三个孩子,老大都十一二了,有两次还看到他家老大来船上帮忙呢。” 赵顺瞥了一眼李骧,微微一笑,就又问村民,“滕七的婆娘你见过没有?” “没有,”村民摇头,“听说长得还挺不错的,我们村有几个赖汉一心想着去看看,可滕七管得严,平时不让出门,只是洗服的时候才会到河边,听说那几个赖汉曾搭船在河上看过,回来后直说把魂都丢在那里了。” 赵顺点点头,“好吧,你先去吧,有事我再找你。” 见村民去了,李骧马上道,“捕掾是疑这滕二与滕七之妻有染吗?在下以为不能,那滕二仍有妻有子之人,况滕七之妻仍是弟媳,此违人伦之事,断不能为之。” 赵顺“扑哧”一声笑了,道,“你啊,真是迂腐的书生,这世上有什么事不能发生?别说弟媳,儿媳也是常有的事,还有比这些更恶的事哎,不跟你们书生说这些了,真怕吓着你们。” 说罢向张小山的尸体走去。 李骧忙跟上,道,“如果是滕二与其弟媳通奸,与田和何干?为何田和会牵扯其中?” 赵顺没有回头,道,“我没说滕二和他弟媳通奸,是你说的,因为你就没想过,是不是田和跟滕七的婆娘通奸,被滕二抓个正着。” 李骧一怔,又道,“若滕二盛怒,必为鲁莽之事,如此说来,田和莫不是有性命之忧?” 赵顺已站在张小山的尸体旁,那张草席已重新覆在尸体上。 赵顺用脚尖挑起草席一角,瞧了一眼张小山的脸,道,“这里已经死了一个人了,他不是淹死的,他的脑后劈开了一道缝,至于是谁杀的,为什么杀他,现在还知道,不过,你和你的同伴还是先做好准备吧。” 李骧道,“此人赤身,身不着一物,难不成也与那滕七之妻有关,也许通奸之人并非田和” 赵顺忙回身摆手道,“等等——,李公子,这件事已经和你没关系了,至于如何办理案子,全由我们衙门,公子只须和贵同伴在客栈听消息即可。” 李骧还待要说,赵顺急拱拱手,“我还要去那边堪察,失陪,失陪。” 等待消息的人往往要比打探消息的还受煎熬,卢正和徐阳就是在这种煎熬中等来了李骧,不过,当他俩在为听到尸体不是田和而感到庆幸并不多久时,就又陷入了对田和性命是否尚存的担忧之中。 三个人在担忧中又渡过了两天,然后,他们所盼的赵顺就来了。 赵顺的脸色十分轻松,大步跨进屋来,一见三人就赶快拱手施礼,害得三人还以为案子已经查明。 “田和怎样?”卢正先急问了一句。 赵顺愣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说,“还在查。” “原来仍是没有眉目。”徐阳叹了口气。 赵顺显得颇有些不自在,道,“快了,眉目是有些了。” 三个人神色一振,都齐盯着赵顺。 赵顺只好道,“是不是先让我坐下再说。” 落座后,赵顺先取出一卷纸展开,纸上画着一个人的头像。 “看看,这个像吗?”赵顺问。 “这是谁?像谁?”徐阳盯着画问。 “田和啊,不像吗?” 徐阳摇摇头,“一点不像。” 卢正看了,也摇头。 李骧道,“这是照着滕七的描述画的吧?” 赵顺点点头,“是啊。” “滕七认为像吗?” “他说脸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衣服,所以我才来问你们了。” “实在没有一点相像之处,这是要张贴出去寻人吗?” 赵顺一笑,“不是。”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