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千衢》 《灯火千衢》正文 1.第一章 落雪时节初逢君 大靖王朝。天和二年冬。 京师,汴梁。 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自天际飘摇而下,天地纯白静谧犹如创世之初。 凌晨时分,许是因为乍至的寒流,此刻银装素裹的潘楼街行人甚少。街道空空旷旷,唯余两旁屋檐下的大红灯笼在冰姿雪影里随风轻舞。 “嘚,嘚,嘚……”,急促的马蹄声自望春门传来,一骑轻尘打破了沉睡一夜的宁静。 太白居。 师流徵翻身下马,随手把缰绳递给睡眼惺忪的马童。 “姑娘,是打尖,还是住店?”小二见来人衣着不俗连忙殷勤地迎上前去。 “先打尖吧。”师流徵笑着接下身上的火狐皮制大毛披风,掸了掸上面附着的星星点点的雪珠,又反手摸了摸背上背着的素绢绣花琴囊。运气好的话,或许在日落之前可以甩脱那帮缠人的家伙寻到那个不花钱的住处。 “那您要吃点什么” 她捡了个靠近墙角炭盆的位子坐下,“沿途来时听闻京师太白居的菊香酿名动天下,香醇醉人非同一般。给我上壶菊香酿,再来一个清蒸桂花鱼、一个蜜炙鹌子和半笼灌汤包。” 持杯的手如羊脂玉般光洁,但美中不足的是上面有几道现已不甚明显的伤痕。朱唇轻启,混合着清淡菊花香气的酒液入喉,果真清冽甘醇。师流徵微眯着眼,惬意十足的叹了口气。 当手中这壶菊香酿就要喝完的时候,一阵杂沓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师流徵,快将嘲风琴交出来,老子就饶你小命!”一马当先的是个长相粗犷的男人。 “沙帮主夙夜兼程,不顾风雪严寒从洞庭水寨一路追至京师可真是坚持不懈啊,小女子好生佩服,”轩窗里,师流徵一脸闲适的嬉笑答道,手里把玩着盛有菊香酿的细花青瓷杯。 “不过嘲风琴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如今我将它取回也是物归原主,还望沙帮主海涵,不要再纠缠于我。” “笑话!嘲风琴是当年弟兄们拼死拼活好不容易从西域双魔手里抢来的,听凭你个黄毛丫头几句话就想把琴带走,没那么容易!”洞庭水寨的一寨之主显然没师流徵想象的那么好糊弄。 “帮主,和她少废话,拿回嘲风琴才是正紧。” “是啊,帮主,杀了那小娘们,夺回嘲风琴。” …… 太白居外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却未见有人杀进门来。师流徵等了半天,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头,想是上次和他们动手时,把他们教训得够呛的了。算了,不陪你们这群欺软怕硬的小卒们玩了,本姑娘要去找休息的地方了。 她抬手吹了一声口哨,随即人群后传来一道洪亮的马嘶声,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抹红影掠过众人的头顶停在距人群十步之遥的白马上。 “各位,请恕小女子不奉陪了,后会无期。要是再缠着我,我可就不客气了。”师流徵俏皮的笑道,扬鞭策马踏雪而去,转眼间没了踪影。 外面依旧在下着雪,翩然起舞的雪花姿态柔和而优雅,在素色世界里显得曼妙不可方物。偶尔风过,吹着空中飞舞的雪花打在脸上,有些微的疼。 因着天气寒冷的缘故,虽然此刻已经过了午时,但路上的行人依然寥寥无几。师流徵催马快行,没想到街道转角处突然蹿出一个人影。她连忙勒住马,却止不住马向前的趋势。 马蹄扬起已经落地的雪粒,眼前的场景像笼着薄纱似的白茫茫的一片。 所幸那人机敏,即便受到惊吓,还是巧妙的避开了马匹的冲撞。只是在躲闪时没注意脚下被踩得结实的雪已经冻结成光滑的冰,不小心摔了一跤,人跌坐在地,而撑着的伞已脱手飞了出去。 眼见那把绘有水墨山水的白绢伞就要被风刮跑,师流徵从马上一跃而起,足尖在马鞍上一点,一个轻巧的鹞子翻身旋即将还未落地的绢伞抓住。 师流徵笑意盈盈地转身,一抬眼便见那人长身玉立站在风雪里。雪白的狐裘外披着一件玄青色的鹤氅,几缕黑玉似的头发自雪帽里滑出,温润如玉的眼眸含笑,似乎能包容世间的一切悲与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2.第二章 红炉新焙青梅酒 凤歌台。 临风阁。 轻裘缓带的何离楼阖眸慵懒地倚卧在暖玉榻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打着秋香色套绣牡丹纹引枕。 “公子,”从外间走进一个身段高挑、姿容艳丽的美妇,她行至七彩珠帘外便站住,恭声说道,“您交代的事属下已经办妥了。” “辛苦你了,梅姨。”温和的声音恰似三月里和煦而来的风。 “帘外雪初飘,翠幌香凝火未消。独坐夜寒人欲睡,迢迢,梦断更残倍寂寥。”细细的歌声自楼下的花厅飘入,丝竹袅袅中的吴侬软语轻柔细腻,缠绵婉转如暮春莺啼,不过唱词在这迎来送往的秦楼楚馆里显得过于悲戚,让听者不禁生出一丝丝怜悯。 良久,榻上之人轻叹了一声。 “公子,刚刚南阳分楼来信,滇南小郡主今早已抵达南阳,不日将到京师。”梅姨抬头看了看榻上不动声色的年轻公子。 “把她安排在楼里的晚晴苑,让玲珑派人服侍好她的饮食起居便可。”何离楼顿了一顿,继续说道,“龙九子琴的主人已经到了,把她安排到幽篁居。还有,明天一早我要去一趟洛阳,三天之后回来,楼中的事交由二楼主处理,不必再送至洛阳。”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在开门、阖门声之后,室内归于宁静。 窗内,花梨木雕花桌上的博山炉腾起缕缕轻烟。窗外,飞雪在暗夜里扑簌簌地落下。 幽篁居。 “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用过午饭,百无聊赖的师流徵披上大毛披风独自一人站在游廊下赏雪。粉墙前是被积雪压断的竹枝,想是昨夜睡得太沉了,竟没听见折竹的声音。 对于从小生活在江南水乡的她来说,这样的大雪还是第一次见到。前些日子北上时,已经开始飘雪了,但一路奔波倒也无心思赏玩这“轻于柳絮重于霜”的雪花。 自打那日踏入十二楼起,至今已有三日了。尽管执事的梅姨一直如待上宾般的照顾自己,但却还未见着十二楼真正的主子。不过,她也不心急,终究会见到的。 提起十二楼,世人皆知那是一个武林神话开始的地方。话说百年前,李简凭着潜心自创的流光剑法击败江湖第一高手杨少棣而独步天下,之后创建了十二楼,当时的十二楼只是武林威望的一个代名词,并不具有实质的武力。 直至二十七年前,李简的玄孙李自明继任十二楼的楼主,十二楼才开始逐步扩张,渐渐成为江湖上举足轻重的大门派。 其间,李自明又将十二楼划分为十二个分楼,此后每座分楼都有其独特的职责和功能。 现任楼主何离楼,江湖传闻里极具神秘色彩的传奇人物,是十二楼的第六任楼主,也是最年轻的一任楼主。五年前,前楼主夏逸扬将楼主之位传予他时,他还是一个年介弱冠的少年。 起先,众人还在怀疑他的能力,尤其是楼里那些有资历、有功劳的老人更是不把这个初出茅庐的楼主放在眼里,然而何离楼也不甚在意。 在其后的五年里,当十二楼在他的掌控下势力迅速庞大,声名日渐显赫,如今十二座分楼在江湖上已然在江湖上能独当一面了。楼里的人便也心甘情愿追随于他的麾下。想来其中的艰辛自是常人难以承担的。 在廊下站了许久,师流徵觉得手脚有些僵冷了,抬头看看天色,虽然冬天北方的夜来得早,但现在应该还不晚。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打算出去走走。 穿过月洞门,沿着粉墙下的青石小路缓缓行去,才发现园内并不是清一色的冰堆雪砌。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长桥水榭与其间的青松、翠竹、红梅、白雪相映成辉,倒像是关不住的满园春色。 忽而风过,师流徵听见风中隐隐约约有箫声和着漫天飞雪从远处飘来。作为一名琴师,听觉自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日月照之何不及此,唯有北风号怒天上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尽管风中箫声渺渺,但犹可辨出吹的是《北风行》,曲子不难,难得是吹箫之人能将它吹得如此大气、开阔,让她不禁驻足继续听了下去。 而后,师流徵便循着箫声传来的方向径直前去。 沉香榭。 此时,湖面已经结了一层厚实的冰,而湖岸也缺少花木的点缀,故而水榭看似有些清冷、孤寂。 师流徵挑起朱红色的猩猩毡门帘,人还未踏入室内,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被木窗下的身影吸引住了。 “原来是你啊。”沾染着笑意的杏核大眼弯成两弯蛾眉月。 “这可是今年刚启封的青梅酒?”师流徵自顾自地拎起红泥小风炉里温着的剔花银壶自斟了一杯,品了一小口后巧笑问道。 “师姑娘倒是另有一副女儿心肠,这酒确是今年才启封的。”窗下裹着狐裘的年轻公子笑答道,踱步到榻前的案几他放下手中的碧玉箫后捧起搁置在一旁的玲珑紫金手炉。 “何楼主见笑了,流徵是被义父母给宠坏了,从小整日不着家的在外面疯,习惯了无拘无束也学不来女儿家的娴静淑雅了。” “当日我并未告知你我的姓名,而后也未曾见你,你怎知我就是楼主?” 师流徵以指腹轻抚着银制酒杯的杯沿,垂眸笑道:“能在这肃穆的十二楼里像这般恣意煮酒横箫的怕也只有十二楼的主人了。” “师姑娘聪颖过人,不愧是“第一公子”李自明的女儿。”何离楼看着眼前这个言笑自如的女子,虽不到双十年纪,但在江湖历练久了,眼里的沧桑非一般女子所能及。 “既然楼主知道我的出身,那就不需要再绕弯子了。我在找龙九子琴,当年爹爹把流光剑谱分拆藏在龙九子琴中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从琴中除了剑谱还藏有一个秘密。” 她的目光停留在榻上的白衣公子身上,总感觉他有种能令她心安的气质,一如初见那日的风雪中即便被她冲撞在地也依旧浅笑安然。 “那就是我爹娘的去向。这是我寻龙九子琴的目的。如果你能帮我找齐龙九子琴,你可以将剑谱拿去。” “哦,”何离楼扬了扬秀气的长眉,“流光剑谱对武林中人来说是至宝,可对我却没有多大用处。其实,要助你找齐龙九子琴也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在找到你爹娘后,回来十二楼为楼中效命三年。” 师流徵思索了片刻,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成交!”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而室内榻上的一袭白衣却如浮冰碎雪,但良久也未见有一丝动静,榻上之人似乎睡着了。 手里端着白玉药盏的女子看着榻上沉沉睡去的清俊容颜无奈的摇了摇头。 “公子,醒醒,该吃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3.第三章 画楼西畔桂堂东 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歌楼。 终日不绝的丝竹管弦、轻歌曼舞,奢华富丽的玉楼金阙、宝马香车,无不彰显着京都的繁华喧嚣与十里红尘的纸醉金迷。 即便是在冷风凛冽的雪夜里,章台街里依旧是连绵成一片的灯火阑珊,香粉红袖温柔乡自是说不尽的春意醉人。 说到章台街的秦楼楚馆,就不得不提长街尽头的凤歌台。凤歌台三层相高、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在章台长街里显得尤为瞩目。 其实凤歌台的美酒佳肴、歌舞笙箫较之别家倒不见得有什么与众不同,但却能让人流连忘返、念念不忘,原因就在台里的人,美人,销魂的美人。 月半十五,华灯初上,凤歌台的花厅里座无虚席,嫣红的灯光氤氲成一片暖色的暧昧。 打扮得妖冶的银雅妈妈像一只穿梭在花丛的蝴蝶,虽然如今已经年老色衰,但还能像她那样轻松地游刃于那些非富即贵的客人间,长袖善舞的功夫也很是了得。 因着每月的十五台里的美人会在花厅献艺,所以这一天的客人总是一月当中最多的。想到那白花花的滚滚而来的银子,银雅妈妈自然是眉开眼笑,乐得合不拢嘴了。 “银雅妈妈,我们都快等了半个时辰了,清商姑娘怎么还不出来?”坐在靠近歌台的那一桌上的富态中年人不耐的嚷道,回首再看歌台上那个自顾自抚琴的女子眉宇间的淡然亦不是他所喜的。 “呦,这不是钱大官人吗?好些日子不见您来了。清商她马上就出来了,您再稍等片刻,”银雅妈妈谄媚地笑道,目光却投向邻桌那位独酌的紫衣公子,一身天成的华贵之气,定是个大金主。 “这位公子倒是面生得很,敢问公子名姓?” 紫衣公子轩眉一挑,俊美无俦的脸上挂着一丝戏谑的笑容,“在下姑苏孟希。” “久闻‘玉笔丹青’孟公子风流倜傥、俊逸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妈妈过奖了。” 果真是个大金主,银雅妈妈抓着机会和孟希客套了半晌才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开。 琴音落,一曲终了。新一阙的舞蹈在众人的殷殷期待中拉开帷幕。 两列身着素衣粉纱的舞姬踏着鼓点旋入歌台,刹那间的裙裾飞扬仿若碧水云间的粉荷初绽。 随着鼓声消退,清笛声起,旋动着的舞姬逐渐退散开,歌台的中央留出一块空地。忽地,笛声拔高,一抹青绿色的身影如轻云出岫般袅娜地舞到歌台中央。 一袭清透的绿纱衣益发映衬出女子明艳清丽如三月江南的容颜。婆娑起舞的纤秀身姿在举手投足间绽放出夺目的光芒,竟让人舍不得挪开视线。 孟希只手抚动着鬓边的白玉流苏,凤眸星目望着歌台上那流雪回风、宛若惊鸿的舞姿似若有所思。 风过回廊,嫣红的灯光也随之摇晃。避开所有的人,李清商独自一人向回廊尽出的凝碧池走去。 “姐姐!” 在看到池边那个模糊的身影时,李清商低低地唤了一声,脚下的步子不自禁的快了一些。曳地的绿纱裙轻轻拂过地上的落雪,如行云流水般不着痕迹。 “阿纤,这么快就下来了啊,我还以为还要再等上一会儿呢。”灯下映出一张风霜清奇的容颜,正是负琴而立的师流徵。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穿着纱衣?都已经及併了,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师流徵一边抱怨,一边解下自己的披风细心地为李清商披上。 “不是怕你久等嘛,刚下来还没回去换衣服就过来了。好啦,只知道说我,你信上说八月十五会到汴梁的,你看看现在已是几时了。”清澄的大眼睛里写着不满,李清商扬起头看着眼前三年未见的亲姐姐。 廊下站着的两人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名字里的姓氏不同,是因为一个随了父姓,一个随了母姓。 虽然姐妹俩分开已经三年了,但一点也不影响两人间的亲厚。三年前,姐妹二人因目的不同而各奔东西,其间二人却也不曾断开联系。 “来时,先去了一趟滇南郡,在那里耽搁了两个月。” “哦,我还想着你要再不来我就走了,看你到时候怎么找我,哼哼。”李清商俏皮的娇嗔道。 师流徵抬手亲昵地抚着妹妹鬓边的黑发,轻笑道:“该不会又遇到什么难缠的人物了?要不急的话,过了年再走吧。” “唉,知妹莫过姐,这次碰到了一个大麻烦,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宫里头的那位。所以,趁着他这段忙得抽不开身的时间里,我必须赶快走。”言语里夹杂着些许无奈与落寞,让师流徵为这个年幼就随她踏入江湖的妹妹心疼不已。 “那你这次要到哪里去?” “西域。听说那里有一种名叫飞天的极美之舞,我想去见识见识。路线我已经打听好了,会在楼兰、龟兹、于阗、舒勒、敦煌、高昌这几个地方停留一些时日。” “楼兰、龟兹、于阗、舒勒、敦煌、高昌。嗯,我已经记下了,到时候事情办完了才好去找你。” 这一去,怕是又要三年五载才能再见面了。虽然师流徵一直都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也不拘泥于情感,但是身旁的人毕竟是和自己有着相同血脉的的妹妹,况且她还年幼,少不了为她担心。 “既然你已做了决定,我就不强留你了。如若我找齐了龙九子琴,我会尽快告诉你的。你此去一定要小心,毕竟路途遥远,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 “知道了,姐姐。虽然我的武功不及你,但轻功你可未必能胜过我,打不过就跑嘛,这个我最在行了……” 还未等李清商说完,师流徵示意她噤声。前头有虚浮的脚步声传来,应该是醉酒的客人不经意地走错了。 “有人过来了,我先走。记住,你自己一定要小心些。”师流徵叮嘱一声,闪身没入墙外无边的夜色中。 “姑娘,银雅妈妈让您去扫月阁见客。”李清商正准备回屋休息,却被自己的小丫头尘缘给拦下来了。 “要见的又是哪家王孙公子、皇亲贵胄?”言语间,李清商秀气的眉毛略微的皱起。 “姑苏的孟希公子。他说和您是故交,而且妈妈也收了他好些银子,所以让我知会您一声。” 姑苏孟希?故交?怎么我不知道。在姑苏住了一年好像也没遇到这么个人吧。李清商一路嘀咕着向扫月阁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4.第四章 深情万重君不知 陆陆续续下了近十来天的雪终于停了。 冬日的阳光毫不吝惜的照在汴梁的大街小巷,尽管晴了两三日,但残雪仍未完全消融,七零八落的堆积在墙角、阶下。 渐渐回暖的天气让人感到惬意,平静空旷的街市也恢复了往日大都的熙攘与活力。 鳞节栉比的商铺前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大有要把前些日子耽搁的生意给赚回来的意思。 “玉姐姐,离楼哥哥喜欢吃的王楼山洞梅花包子在哪有卖?怎么还没看到啊?” 红衣如火的娇俏女子一脸不满地把玩着手里如婴儿小臂粗的皮鞭,依着她的表情,皮鞭看似随时都有可能打在人身上,这不禁让路人都侧目而视。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滇南郡郡王最疼爱的小女儿,名唤段婷。其母是十二楼主何离楼的姑姑,虽已远嫁滇南,但仍心恋故土,时常遣儿女回中原娘家探亲,也算是一个对娘家的念想。 “从这里一直向南,过了前面的州桥就可以看见了。郡主要是累了,让楚达去买就是了。”玉玲珑轻笑着对身后的黑衣男子颔首,行动举止间有着和红衣女子截然不同的温婉。 “反正不远了,还是我自己去买比较有诚心。”段婷用眼扫了扫一路沉默跟随的黑衣男子,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真不知道离楼哥哥在忙些什么,我好不容易来一趟汴梁,竟然都不陪我出来看看,只派一根木头跟着,气死我了。” 玉玲珑抬头看了看身旁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黑衣男子,敛眉淡目,好似波澜不起的古井之水,难怪公子安排的是他而不是瀚海堂的堂主江天暮,否则江天暮非被这刁蛮的小郡主气得炸毛不可。 走在前面的段婷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回过头,用她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黑衣男子。 “喂,刚刚玉姐姐叫你楚达,是不是?” 黑衣男子漠然的点点头。 “拔刀,今个儿我倒要瞧瞧是你的楚氏刀法厉害,还是我的段门长鞭厉害。”段小郡主还未言罢,便已将手中的长鞭甩开了。 “啪”的一声,长鞭落地。平坦的地面立时出现一条清晰有力的鞭痕,往来的行人都被这一鞭惊得忙不迭地退到路旁两侧。 侍立一旁的玉玲珑似乎没有被段婷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惊到,脸色沉静如常,丝毫不显惊惧。 自打她成为十二楼的总管已经有五年了,头脑里储下的消息和资料不计其数,一看段婷这架势自然明白她出手的缘由。 早年,滇南郡郡王段堂阳微服游历中原时,第一次和中原人交手遇上的就是楚达的父亲楚云漠。 楚云漠的刀法博大精湛,在武林高手里可以说排得上前十了,而段堂阳虽然舞的一手好鞭,却也不是他的对手。结果一目了然,段堂阳惨败在楚云漠的家传刀法下。 常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比试输了便输了,但段堂阳很是不服。原因倒不是别的,只是因为楚云漠比试时下手毫不留情,让一向自诩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他在刚结识的美人面前颜面尽失。 之后三年,楚家在一夜间被人灭门,楚云漠下落不明,仅剩下年幼的楚达,后被十二楼收留。所以此后再也没有机会把那丢掉的面子给找回来,这让他一直将此引以为恨。 想来是段堂阳曾和段婷这段往事,以段婷有仇必报的性格自然不会放过楚达了。看着段婷杏目圆睁的样子,怕是少不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比试了。 “郡主,你先停停手,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一旦不小心伤及了无辜,公子会不高兴的。”所幸软硬不吃的小郡主十分在意公子的看法,要不真打起来了,玉玲珑也不好收场。 闻言,段婷果然收回了长鞭,狠狠地瞪了一眼声色不动的楚达,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没走多远,她又停了下来。玉玲珑不明所以地随着她的目光向前看去。不远处,王楼的招子下已经排了很长的一条队了,但显然让段婷停下来的不是那条长队,而是排在队伍末端的两个人—是楼主和师姑娘。 “离楼哥哥不是说今天有重要的是要解决吗,为什么却又在这里陪那个女人排队。” 她段婷在感情方面是比较迟钝,但不意味着就没有感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5.第五章 一盏寒灯共故人 汴梁城东小甜水巷的青石板路一直延伸到巷子的幽深之处,直至巷子尽头那座门面毫不起眼的府邸。 已经褪了颜色的红色匾额上镌刻着两个流静而美的隶书小字—南府。 庭院深深,清一色的黑瓦白墙和小桥流水的景致无不彰显着江南园林的精致典雅。不过,偌大的庭院里除了几个持帚打扫残雪的小童外却别无他人,这使得本已恬静的院落显得更加清幽。 西屋暖阁内,有两人正聚精会神地对坐而弈。这局棋下了大概有一个时辰了,此时棋枰上的黑白二色也已斗得难分高下。 少时,一人弃子而笑,“不下了,我认输。白石的棋艺越来越高了,恐怕再过些日子,该是我望尘莫及了。”修长的手指把棋枰上的黑白子拨得凌乱,已看不出刚才的棋局了。 “阿徵,并非我棋艺精进了而是你心里有事。”南白石垂首把被师流徵拨乱的棋子一枚枚分开,放入手边的陶制棋盒。 因为他低着头,师流徵看不到他的神情,只看到额发下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的淡淡阴影。 “我听说言讷说前日滇南小郡主在王楼前对你大打出手,依你的心性是不会与她纠缠的,不是吗?” “的确,如果是在往常我是不会出手的,但她真的是不分青红皂白乱打一气,险些伤了周边的无辜之人,所以我就教训教训了她。” 看着窗外的寂寥院落,师流徵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很好奇……” “好奇什么?”见半天师流徵未说下文,南白石抬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师流徵促狭的一笑,“来时我还以为你的府邸肯定是门前车水马龙、门后富丽堂皇,你堂堂一个大靖国枢密使怎么会住在如此偏僻幽隐的地方。” “我喜欢这里就住这里,难道还须征得别人同意不成。”俊逸的容颜上带着一贯的冷清,不自觉的和人拉扯出一段距离。如若不是与他相熟,一定会觉得自己和他是隔着千万重山的。 “我已经答应何离楼,在他帮我找齐龙九子琴后,留在十二楼为他效命三年。” “以你的能力,不需他的帮助也能找齐那九张琴。羁绊你的是十二楼和它的现任楼主吧。” 师流徵无奈地笑了笑,什么事都瞒不过眼前这个人的火眼金睛。 “是啊,十二楼是我李家几代人一点一点筑起来的,即便掌楼的已经不是我李家的人,但是那种眷恋还在,我想我爹娘要我找齐龙九子琴也正是希望我去为十二楼做些什么,因为囚牛、狻猊、霸下这三张琴放在只有楼主才能开启的暗隔里。” 师流徵顿了顿,“至于何离楼,纯粹因为是我对他感兴趣。” “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天才,如此年纪就已经到了别人一辈子都不能到达的顶峰。我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只能说他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南白石摩挲着棋盒上的雕刻的精致花纹,叹道:“你可知入了十二楼,此后你便身不由己了。” 虽然明白南白石的意思,但她的心已经决定了,就算是飞蛾扑火,她也一样会奋不顾身的。 “再弹一曲吧,很久没听到嘲风的声音了。过两日,我便要去北漠一趟,这算是你为我饯行吧。”南白石笑道,其实他冷淡的眉目舒展开的样子很好看的,只是她很少见他笑。 师流徵点点头,也没问他去北漠干什么、他什么时候回来。朋友间的真正契合不是整日形影相随,而是偶然间相逢的会心一笑,就像她喜欢的“横流夜长不得渡,驻马荒亭逢故人”一样,不早不晚不期而遇。 铮铮淙淙的琴音在空气里回荡开,弹得是一曲《忆故人》。听着熟悉的琴声,南白石的嘴角隐隐泛起一丝微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6.第六章 卿舞剑器动四方 从南府出来已经是暮色四合的时分了。 长长的小甜水巷在将暗未暗的天色里显得益发幽寂,师流徵并不害怕,背着嘲风琴缓缓的走在青石小道上。 两旁耸立的是巷子里居民那连绵的高低起伏的围墙和隔三差五出现的紧闭的大门。 阴暗隐蔽的角落里浮动着不寻常的的危险气息,师流徵在离开南府没多远就已经察觉到了,但是她没声张,她在等他们先行动。 静谧的巷子里只有徐徐缓缓地脚步在青石小路上踏起轻微的跫音。只要再往前走百来米就是小甜水巷娼门妓院和酒馆饭铺相对集中的地段了,应该就要动手了吧。 “哔”的一声,尖锐的哨音刚落下立马从四面闪出十个穿着夜行衣的身影。略显暗淡的夜色里,师流徵还是能看清明晃晃的刀光正向自己袭来。 她迅速抽出腰间藏匿的软剑,截住下落的刀。自那些杀手所使的招式里可知他们是要自己的命,师流徵指尖微用力,一剑便将他们格退在几步之外。 “想要嘲风琴是吧,不过得问问我手中的‘流光’。”师流徵负琴执剑而立,衣袂在空巷往来的风中轻轻翻动。 流光剑乃李简请他的好友也就是当代最负盛名的铸剑师宛郁询为他亲制的佩剑,剑长约三尺,宽不过寸余,剑刃柔软,只须轻轻晃动便可散出一片剑花。 宛郁询认为“锐利者易损,柔软者方久”,所以精心锤炼制出了这把软剑。当时江湖上使用软剑的并不多,原因是软剑虽轻盈快捷,但杀伤力极弱,在血雨腥风、刀头舔血的江湖里不适用。 直至后来,李简一战成名,流光剑也随之声名鹊起。再后来,把软剑做兵器的人也多了起来,但除了李家的子孙外其他人都很难将其运用发挥到极致。 师流徵的流光剑即是从李简手中传下来的,历经百年的洗练,流光剑依旧如昔日般柔软轻盈,剑身上银光熠熠耀人眼目。 其中一个身形凹凸有致的明显看出是个女杀手,只见她迅速打了一个示意,而后众杀手群起而上。师流徵轻巧地略身而起,在空中扬手挽了个剑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那帮杀手。 她现在所使的流光剑法已不是最初的一味的凌厉狠快,而是真正的做到了柔中带刚,以柔克刚。刀兵相接,一片银色的剑影刀光在暗夜里上下翻飞。师流徵虽是以一抵十,但却也毫不费力。流光越舞越快,渐臻佳境,凝聚的剑气势如白虹。 “说,你是谁派来的?不说你便是今天第一个死在我剑下的。”将其他九个杀手重伤制住之后,师流徵以剑抵在指挥众杀手的那一个杀手的颈侧。 她说话的语气平和淡定,仿佛是在和那女杀手谈论今天的天气一般。 “呃—!”师流徵未来得及阻拦,剑下的人已经瘫倒在地,她自个抹剑自尽了。其他九人见那人自尽而亡,自知行此次动失败便也随着自尽了。 顿时,师流徵觉得头大,她并不是真的想要他们死,他们只要说出谁是幕后的指使者,她会放过他们的。毕竟,自己不是那种赶尽杀绝的人,死在自己剑下的人向来很少。 在尸体上翻检了一番也未找着一点蛛丝马迹,她只得作罢。像这样有组织、有实力且不露痕迹的杀手,武林中除了十二楼的遏云轩外,到底还有哪个杀手组织有这样的实力呢? 洛阳。 某处高阁之上,灯影幢幢,粉色的湘帘垂地,模模糊糊可以看见帘后的榻上两人抵死缠绵的身影。 不时,女子娇媚的□□和男子粗重的呼吸之声回荡在房间里,空气里尽是欲望与淫靡的味道。 帘外,由光洁的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上,一名紫衣女子垂首单膝跪地。 “主人,白虎的任务失败了。”冰冷的声音和房间里的暧昧截然不同,似乎要硬生生地扯出两个世界。 “都死了?”帘后传来的男声富有磁性,语气中夹带的慵懒像是一只在晒着太阳的猫。 “是的。” “这样啊,那我就要和他们好好玩玩了。一定会很有趣的。是不是,朱雀?” 湘帘自内挑起,跪在地上的朱雀稍稍一抬头便瞥见榻上仰面躺着一个丰满白皙的□□美人,不过已经的没了气息。殷红的血珠沿着床榻顺势而下坠落在塌下的纯白色地毯上,宛如一朵初绽的桃花。 赤着脚走了出来的人随意披着衣服,乌黑的长发也随意地散着,妖魅的脸上挂着迷离的笑容,竟是个形容艳丽胜于女子的男子。 “叫小于看着点何离楼,不要让他那么快就死了,死了就不好玩了。”他一脸玩味地抬起朱雀的下巴,潋滟的目光直射入朱雀的眼里。 “还有你朱雀,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警告只有一次,下次就没有机会了。好好安葬白虎,你们‘姐妹’一场,也该去送她一程。” 闻言,朱雀的身体不经意的一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7.第七章 月色灯山满帝都 时间像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偶然跃入眼帘的小鹿,倏忽之间,一蹿就消失在山林的罅隙里不见了踪影。 一晃眼,师流徵入住十二楼已经有两个月了。在十二楼的协助之下,其他五张龙九子琴的去处都已水落石出,只待将它们取回便可。 师流徵决定亲自去将它们取回,因为这是父母留给自己的考验。虽然其中有何离楼的介入,但是主要靠的还是自己的力量,料想那取回的过程也不会是轻而易举的。 临近除夕,天气似乎受人们喜悦的心情所影响一扫前段时间的阴翳而变得格外晴朗。灿烂的阳光普照天地,暖意融融的感觉似乎一下子把人带到阳春三月天。 当何离楼踏入幽篁居的院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不由地一怔,而后唇边随即浮起两盏清俊如莲的微笑。 一身月白色劲装的师流徵手执软剑力道均匀地以剑身拍击晾在游廊边的被褥,配合着脚下的步法,将剑舞得倒是有模有样的。围站在廊下的丫鬟们眼睛都睁大了,一眨不眨地看着师流徵耍剑,就连何离楼进了院子也没发现。 “如果宛郁询还活着,看到你把他千辛万苦铸就流光剑拿来拍被子,不止会大发雷霆,说不定还会把剑给收回去。” 何离楼微笑着行到廊下,背光而立的他周身笼罩在阳光下,从师流徵的角度看去如同毛茸茸的小动物。 “是吗?”师流徵轻轻抚过流光剑,在阳光下银色的剑身仿佛一段柔亮纯白的丝练,“在世人眼里流光剑是人人觊觎的宝贝,但是于我而言,它就只是一件趁手的兵器。” 将剑收回腰间,她敛了敛衣裾随意地坐在一旁的美人靠上,抬头对何离楼笑道:“武功的高低取决的不是手里的兵器,它只不过是个死物,真正起作用的是执剑的人。” “确实如此,年少成名免不了要倚仗些神兵利器,待年岁见长,随手折一根树枝也一样可以傲视群雄。”见何离楼要在廊下坐,侍立在侧的丫鬟忙垫上厚实的坐垫。 察觉到师流徵眼里有询问之意,何离楼又解释道:“这副身子骨原是经不起折腾,年幼时还随意些,自懂事之后才知道它不是我一个人的。为了那些在意的人和事,不得不像这般小心翼翼。” “原来如此,但只要是病都有药可医,要不我介绍几个人给你看看。”说完,师流徵就有些后悔,以十二楼的实力,什么样的名医、神医会找不到,哪里还需要她去找。 看出了师流徵的尴尬,何离楼会意地笑了笑,随即将半边身子倚在美人靠上,偏着头看着她,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大概就这几天吧,虽说不急,但是能早点见到他们也就可以早点完成任务。心里搁着事情,总觉得不自在。” 认识何离楼才两个月,彼此相交也并不深,可是却有种和他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的感觉,这也许就是古人说的“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吧。 “既然不急,那等过完上元再走吧,想必你还未见过京师的‘花市灯如昼’。此来若不见,岂不可惜了这璀璨一夜的美景。” 冬日倾泻而下的阳光踟蹰在他的发梢、眉间、衣袂,周边的空气因沾染了他的笑意而变得更加温暖。 上元灯节。 从御街两廊而下,两边延绵不断的彩棚露台竞夸华丽,游人聚集于此,非人山人海可以形容。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 “歌钟喧夜更漏暗,罗绮满街尘生香”说的便是眼前这般光景,游人如织,罗绮如云,满路行歌,千门万户皆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将帝都氤氲成一片金碧辉煌的人间仙境。 自打马车进了灯市,师流徵就一直趴在车窗上向外张望。那流光溢彩、锦绣交辉的美景让她目不暇接,而别出心裁的奇能异术则是更合她意。 “流徵,下车吧。”何离楼先下了马车,掀起车帘朝里面的师流徵喊道。 “好!”师流徵应声跳下马车,顺手将一件鹤氅递给何离楼,“披上吧,外面热闹是热闹,不过毕竟夜已深。大过节的,要是着凉就不好了。” “去那里看看。” 恐被人流冲散,师流徵便一手拿着刚买的几枝玉梅、雪柳,一手紧紧拉着何离楼的衣袖,朝人群聚集的地方挤去。何离楼只好无奈的跟着师流徵朝那里走去。 聚集的人群中央放着一个约两丈见方盛满清水的大木盆,盆中央横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而盆里则自由自在地游曳着十来条锦鲤。 师流徵看得不明不白,正待要问何离楼时,忽有一人吹了一声口哨,木盆里的锦鲤瞬间从水里一跃而起以非常整齐的阵势跃过了长刀,落在木盆的另一侧。 “这在其他地方比较少见,叫做鱼跳刀门。”何离楼看着满脸兴致的师流徵,笑道:“你可知你这副模样哪还有一个武林高手的样子,倒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有吗?有吗?”师流徵嬉笑着配合着用手摸了摸脸,“我只是比较好奇而已。你对这灯市很是熟悉,应该每年都会来吧?” 闻言,何离楼眼神似乎黯淡一下,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刹那,但还是被师流徵看见了。 “前面有卖花灯的,去买盏花灯应应景也不枉来这一趟。”没多想,她又拉着何离楼的衣袖往前走。 卖花灯的小摊上挂满了华灯宝炬,月色花光融在一起美不可言。 “离楼,这盏灯好看吗?”师流徵挑了一盏缀着红梅映雪的镂金花灯笑问道。 她抬手摇了摇那花灯,淡黄色的灯光忽明忽灭地映照在她的脸上,含笑的点水双眸无言地望着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8.第八章 酒筵歌席莫辞频 过了正月十五,师流徵便收拾了行李离开了十二楼。 她把从洞庭水寨取回的嘲风琴留在了十二楼,因为一路奔波难免会出现意外,而十二楼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既然能够轻装上路,何乐而不为呢。 一路南下,目的地是滇南郡国的都城大理。她从小跟着义父母生活南疆,对南疆的滇南郡国、宜梓郡国、秀城郡国是再熟悉不过了。 此去是为了取回如今珍藏在大理王宫里的龙九子琴之一——睚眦。世人皆知,滇南郡国国主段堂阳除了痴迷武艺,还精通音律,弹得一手好琴,睚眦被他所藏也是理所当然。 在来汴梁之前,她曾在滇南呆了两个月,为的就是把大理王宫的线路宫道摸熟。即便她的武功在江湖上算是数一数二的了,但要做到在王宫里出入如无人之境还是的费一番心思。 王宫里的大内侍卫不比一般的江湖人士,其实力不可小觑。一旦失手,那些大内侍卫定会如附骨之蛆般缠着自己,她师流徵还想过逍遥日子呢。 因事先有十二楼的清理,少了那些小门小派的纠缠,一路行来倒也安宁。不过汴梁至滇南山高水长,待师流徵抵达大理时也已是半个月之后了。 念着自己已经有三年没回家了而再过几日便是义母的生辰,师流徵决定先回家一趟然后再作打算。 她的家在南疆一个叫做杞仙的地方,那里是三郡国交界的地方。风景如画,四季常春,山林连绵,秀美幽深,不失为一个绝妙的隐居福地。 师流徵牵着马走在回家的羊肠小道上,两旁青山茂林里响起的鸟鸣、猿啼赋予了原本清幽静谧至极的环境以生机与活力。 她的义父母会选择在这里隐居,一半是出于此地的灵山秀水契合他们的心意,另一半则是这里极为隐秘,外人是不会寻到的。 当年名满江湖的铸剑宛郁世家长子宛郁士衡因不满家族给他安排下的世家联姻而在大婚之日逃之夭夭,在南疆避难时结识了“巧夺天工手”朱璃。 经历了一番大的波折后,不顾家族的强烈反对,宛郁士衡和朱璃成了亲并择了一处隐秘之地过起了不问世事的神仙日子。 这对有点叛逆的夫妻就是师流徵的义父母,从她懂事起她和妹妹就一直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对他们的感情就如同亲生父母那般,而在她们的眼里义父母的家也便是自己的家。 至于自己的亲生父母,只能说他们太与众不同了,将她们养育到三四岁后留下一札剑法秘籍便消失了踪迹。 直到三年前义父母收到他们的飞鸿传书,信上说让她和妹妹出去游历,顺带通过收回龙九子琴去寻觅他们的去处。 可能是因为性情的遗传,妹妹在找到了她自己的生活目标之后对觅琴寻亲的事已不甚在意,所以这个任务只能由自己去完成了。 师流徵无奈的笑了笑,抬头向前看去,已经能看到隐匿在青松翠竹间翘起的飞檐和檐下挂着的铜铃。 推开院门,宽敞大气的院子里种满了绚丽缤纷的奇花异草,那种熟悉的馥郁香气萦绕在身边让师流徵感到无比舒畅。 在外漂泊久了虽说会慢慢习惯独行与戒备的感觉,但是只要一回家身心都会在第一时间放下来。 “爹,娘,阿徵回来了!” 听见院子里的声响,宛郁衡和朱璃从屋内迎了出来。看着眼前笑得灿烂的师流徵,两人相视而笑。 “你这孩子,回家也不事先来个信,要是此刻我和你爹出去游玩了,你岂不是白跑一趟么。”一袭荆钗布裙的朱璃接过师流徵的包袱,她的眉目间渐渐有了岁月的痕迹,但神情里的潇洒自在却非寻常女子可比。 “阿徵不在家时你天天念叨着她什么时候回来,今天阿徵回来了你又在这里抱怨她不给你来信。”宛郁衡已经到了不惑的年纪,却因着天生的一张娃娃脸而使人看上去一点也不显老,他一边和朱璃说笑着,一边将马系在院外的榕树下。 “就你嘴贫,从前莫不是你成日带着她们姐妹两个在外面疯,现在她们两个岂会一个天涯、一个海角,心都收不回来。”朱璃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自从师流徵和李清商离开之后,夫妻间的斗嘴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了。 师流徵见状,忙讨好的笑道:“娘,瞧你,怎么又扯到我了,我这不回来了吗。” “好,好,夫人说的对,全是小人的错。”宛郁衡见好就收,言语间的宠溺已成为了习惯,“今天晚上就有小人做饭给夫人赔罪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朱璃得意的笑道,“对了,阿徵,你在外游历三年可曾遇到你中意的人?” “这个嘛……”哪有人这么直接就问的啊,虽然已经对义父母跳脱的思维方式见怪不怪了,但师流徵还是忍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 “别告诉我你看中了南白石那小子。”宛郁衡愤愤地说道,那小子居然趁他不注意拐带走了他耗了三个月才炼成的剑,真真气死他了。 “有没有都无妨,你还才双十年华,多见一些人再下决定也不迟。” 朱璃插了一句,让正在喝茶的师流徵差点被茶水噎住,“刚好,明天就有一个故人的儿子会来拜访,你也见见,听说是个文武全才。” “娘!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和爹一样爱瞎掺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9.第九章 风柔日薄春犹早 杞仙,南疆边陲的一个不知名小地,却孕育着自然的无限灵动与秀丽。远眺苍山负雪,竹海松涛漾成一湖碧波澄净,终年云雾缭绕、流岚缠绵更显神秘幽奇;近观山花烂漫,蜂戏蝶舞晕出满卷春意黯然,峰回路转间的山涧溪流潺潺而过跌宕相和。 “寒烟细,古寺清,近黄昏礼佛人静。顺西风晚钟三四声,怎生叫老僧禅定?” 山间小道上,师流徵自在地哼着曾在洞庭水寨听过的小曲,为了避开所谓的故人之子来访,她天一亮就出了门打算去深山间的馀照观听空林老道弹琴。 说来她的琴艺还是老道教的,听义母无意间提起自己那被人称为“天音”的娘亲曾盛赞空林的琴声是红尘中一抹最难以摈弃的痴情。 当时自己不明白他一个成天疯疯癫癫、嘻嘻哈哈的道士哪来的痴情,不过现在她也还不懂。可能是她经历的还不多吧,即便有很高的天赋,但很多时候境遇的不断变更更能提升一个人的水准。 师姓一族,从千年前琴音声闻天下的师延、师涓、师旷,到近来的“天音”也即是她的娘亲师紫微,都特别善于捕捉刹那间的情绪感受与听闻,并将之融入乐音之中。 她的琴音是不能与他们相较的,其一是因为阅历不够,其二是因为自己不够用心,她的心思大多用在学剑上了。一个人的精力只有那么多,分散了自然不如一心一意来的扎实。 馀照观坐落在翠竹摇曳的半山腰上,一道白石石阶从山下直通到道观门口,而石阶上一个着灰衣道袍的道士拿着扫帚自上而下扫着那些被风吹落的竹叶。 师流徵拾阶而上,在和那扫叶道士隔着几阶石阶的地方停了下来。她笑着扬声道:“虚泽,你又在扫竹叶啊。” 灰衣道士回身亦笑着答礼:“师姑娘,三年未见,别来无恙。” “是啊,三年未见了,你还好吗?”看着虚泽恭谦有度的样子,不由地想到他那老不正经的师父,两人的个性反差还不是一般的大。 “多谢师姑娘惦记,小道甚好。” “我师傅呢?” “师父亦甚好。” “虚静呢?” “甚好。” “虚定呢?” “他也甚好。山门近在眼前,师姑娘一会儿就能见着他们了,为什么还要问小道呢?”虚泽有些好笑的看着眼前这个打算问遍全观所有人的少女。 “这个……这就叫‘近乡情更怯’,对,‘近乡情更怯’。”师流徵不是真的要问候所有的人,只是想要逗虚泽多说说话,虚泽向来话少,就连他师父也说他是个闷葫芦。 虚泽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指了指道观说:“快进去吧,师父在等着你。” “好吧,不打扰你扫地了。” 虚泽目送着师流徵踏着轻快的步伐向道观走去。 “师傅,阿徵来看你了。”还未踏进大厅,师流徵的声音就已在大厅里散开了。 瞬间,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门内跃出,对着师流徵迎面就是凌空一掌,师流徵反应倒是灵敏,听见掌风逼近随即退开,轻松地便将这一掌化解开了。 “小丫头,武功长进了。”劈这一掌的就是眼前这个银发白须的白衣老道——空林,除去他脸上的无赖的笑意,看上去应该会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那是,要不这三年在外游历岂不是白费了,”师流徵不无得意的说道,她随意地坐在大厅的红木椅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耶?师傅你什么时候改喝‘露凝香’这种极品云雾仙茶了?一两‘露凝香’少说也得八百两银子,看来馀照观这三年的香火不错。” 她看了看白底蓝花瓷杯中的茶叶,外形饱满秀丽,色泽碧嫩光滑。鼻翼稍稍动了动,清香如兰,淡雅怡人,真不愧它的好茶名头。 “你这丫头,除了剑耍得还可以就数这张刁嘴好了。”空林捋了捋白须笑道,也不介意师流徵的没大没小,“这茶是昨日一个年轻人送来的,今日才刚泡上,你就来了。” “那你给他弹的是什么曲子?”师流徵目光灼灼地看着空林。 那空林琴艺绝佳,上门求曲的不在少数,但他有个习惯,就是送他一样能让他满意的事物,他便弹一曲符合求曲之人心意的曲子。 “《广陵散》,”空林瞥了一眼似有所思的师流徵,“嵇叔夜在临刑前索琴弹此曲,将此曲的雷霆风雨、戈矛纵横之势展现的淋漓尽致,自他死后,广陵成为绝响而名扬四海,这些是三岁孩童都知道的,但是关于广陵散本身还有一个故事。” “是聂政刺韩王?” “嗯。弹这首曲子给他,为的就是这一层。他这个人……”空林待要说什么,可在顿了一下后只说了四个字,“不可小觑。” “哦,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见见他。”师流徵放下茶杯,“这三年,我在江湖上也见了不少人,但却未见着值得你为之而奏广陵的人。隐藏得如此好,看来我不得不去见一见了。” “他就是今天要拜访你义父母的人,罗浮山庄的少庄主——徐仲彦,不光武功高,人还长得倾国倾城,嘿嘿,丫头,你艳福不浅哦。” 空林挤眉弄眼地拍了拍师流徵的肩膀,而后甩了甩白袍宽袖,施施然地走出大厅,“今天不留你了,去看看吧,估计他还在前院等着你给他引路呢。” 师流徵第一眼看到徐仲彦的感觉是—— 妖魅。 碧绿的修竹下,徐仲彦身着一袭用金缕银线绣着繁复花纹的华丽红衣看上去尤为突兀。 被挽起的乌黑长发束在玉冠里,露出一张魅惑人心的脸。纤长秀丽的眉毛下是斜上微挑的丹凤眼,高挺如天山之雪的鼻子,粉嫩红润如樱花的薄唇,如此精致的容颜竟模糊了男女的界限。 “你以为你想躲就能躲开我吗?” 徐仲彦启唇轻笑,张扬而放肆的笑容耀得人睁不开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10.第十章 天外孤鸿三两声 汴梁冷月如水。 十二楼。 梦回馆的议事大厅此刻亮如白昼,烛影灯光映照出室内非同一般的华美。纹满了以金银雕琢而成的牡丹、芍药的红木桌椅,垂地的苏杭上等绸幔纱帐,充盈满室的伽罗香……一饰一物都显示出主人挥金如土的阔绰豪气。 光是这支撑房梁的八根大柱就已极为名贵,用的全是江南的香楠木,微紫而带清香,纹理美丽。常人要能用得上一小段香楠木可以算得上是富裕之家了,而整根的香楠木单单用来做柱子,足可见其奢华。 大厅中央已摆着的两溜十二张小叶紫檀木椅,坐着的是神色各异的十二分楼楼主。 “秋无迹,看来你这趟西域之行收获颇丰呐。”说话的是瀚海堂的主人江天暮,他坐在左溜第三张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喝着茶也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接话的是江天暮下首的幽篁居主人展眉,她那原本不是十分精致的五官凑在一起却是一种别样的风情,“如果我没看错,上头榻上铺着的那张绿熊席是你从高昌城城主孙华庭那里顺来的吧。” “绿熊席,席毛长二尺余。人眠而拥毛自蔽,望之不能见。坐之没膝。其中杂熏诸香。一坐此席。余香百日不歇。”这是古书上曾有的记载,原来一直深藏于皇宫之中,后作为皇帝宠爱至极的天佑公主的嫁妆送到高昌。 “不愧是古玩行当里的第一把手展一尺,确是我从孙华庭那里顺来的。不过他已不是高昌城城主了,而是已故高昌城城主。”坐在右溜首座的秋无迹扬眉笑道,一身精致而价格不菲的衣袍在灯光下闪动着淡淡的光泽。 江湖里无人不知梦回馆主人的秋无迹爱财贪财,培养的一馆影卫为他赚了大笔大笔的钱,但他花起钱来亦如流水一般,在吃穿住用行上毫不吝惜。 “孙华庭死了便死了,那叶宿雨怎么办,难道叫她一人留在高昌守寡终老?”问话的是晚晴苑的主人谢碧晴,清眉秀目难掩一丝淡淡的倦色。 “当初,逸扬和云卿可是花了大价钱请梦回馆的影卫照顾她,如今她丈夫死了,总得给他们一个回答。”轻裘缓带的何离楼一边说着,一边从门外走了进来。 见此,座上的十二个人忙站了起来,躬身行礼。何离楼在铺着绿熊席的榻上坐了,也示意他们坐下。 秋无迹笑道:“我已令人将她送往江南叶家老宅了。估计五天后便可到达。”边说着边打开他那把用江天暮的话来说是“附庸风雅”的纯白象牙骨镂花扇摇了摇。 “嗯。”身后站着的玉玲珑将何离楼常用的紫金手炉递了过去,何离楼接过后向下首坐着的楚达问道:“遏云轩此次追杀黄河鬼窟的六鬼共动用了几人,活着回来的几人?” “共动用了十三人,死了三人。”遏云轩主人楚达的声音淡漠而恭敬,即便谈及生死也无半点感情,但是这也正是一个杀手所应具备的。 何离楼点了点头,“记得及时把那三人的空补上。”抬眼便瞥到塌下那张单独的座椅还空着,复又问道:“二楼主呢?” 下头坐着的十二人都没了言语,半晌,凤歌台的主人梅逊雪起身回道:“二楼主,还在凤歌台内……” 妆容艳丽的脸上有些不自然,二楼主于讴从前夜开始就宿在凤歌台内,夜夜笙歌,通宵达旦。如今喝的酩酊大醉,叫也叫不醒。 “玲珑,你等会儿派人去把他接回来。”何离楼扶额叹道,“各楼把上一季的账簿呈上来。” 玉玲珑呈着十二本厚厚的账簿,不禁为身旁那个病弱的人感到心疼,看来又须得耗上几个不眠不休的夜晚在上面。 何离楼品着一口刚从建州送来的雀舌水芽,忽然抬头问道:“去罗浮山庄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没?” “回来了,绘制好的罗浮山庄地图已送至师姑娘手中。”回话的是素闲斋的主人严飞白,座中之人就数他年纪最大,如今过了知天命之年身子还是很硬朗,鬓边也有了些华发,但面容一如何离楼初见他时的儒雅。 “轻舸,半月前你说北漠的众多牧场皆被盗马的情况,现今查的如何了?” 快雪坞的萧轻舸自何离楼一进来目光便追随着他,旁的人倒也不在意,因为楼中皆知这小女孩对何离楼有意。别看萧轻舸年纪不大且身量娇小,但已是一座分楼的主人了,现在帮着何离楼打理着整个北漠的牧场。 “查出来了,是北漠的盗马贼帮干的。”萧轻舸抬起俏丽的脸庞,满心地期待着看着何离楼,希望他能夸奖她一次。但何离楼的下一句话却让她不由地一阵心寒。 “既已查出,毋须再留活口了,算是给北漠的盗贼一个教训。”何离楼微笑地看着她,声音一如往常的温和,可俊逸的双眸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是……”萧轻舸正要说什么,旁边坐着的微霰堂主人邢飒却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等到各楼把事回得差不多时,却已是三更天了。玉玲珑抬头给下首坐着的人打了个颜色示意楼主该休息了。各楼的主人便不再言语。 何离楼看了看铜壶滴漏,也知道时间不早了。“好了,今天的议事就到这里,如还有事到阑珊殿回我。” 出了梦回馆,才知道又开始下雪了。一月初在汴梁看到飘雪早已是习以为常的事,但滇南那里估计该是花开倾城了吧。 何离楼勾了勾唇角,幻化出一个比雪还轻柔的笑,竟带着无限暖意。并肩而立的玉玲珑愣了一下,随即跟上他的脚步步入了漆黑的夜色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11.第十一章 蓝田静日玉生烟 上关花,下关风,下关风吹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洱海月照苍山雪。滇南郡国的四时风光,风花雪月,温婉缠绵得如同要把人的一生都留在那里。 虽然滇南美丽的风景足以留人常驻,但也因其地理位置极为优越,与北漠、大靖、南疆、西域皆有联系,故而吸引了各地的人纷纷来往于此。 郡国国都大理那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洋溢着浓郁的各色民族风情,不仅有常居的豪放大胆的南疆人和谦和儒雅的大靖人,还可见身形高大皮肤白皙的北漠男子和金发碧眼妖冶动人的西域胡姬。 师流徵再次回到大理已是上关花开香满城的时候了,素颜浅笑的她打马走在城中,在形形色色的人中显得格外雅致。 她虽说不上秀美绝伦,但浑身上下散发的从容气度有一股道不出的安逸自在,就像清晨山中飘渺的岚烟雾气,让人一看便觉得清新舒服。 随行在她身后的是一名其貌不扬的灰衣男子,低眉顺眼的策马于闹市之中,就和平凡的老百姓没什么差别。可是若仔细看去,便会发现隐藏在刘海下的是一双比黑曜石还明亮深邃的凤眸。 这灰衣男子便是罗浮山庄的少庄主徐仲彦。师流徵在心里微微的叹了口气,唉,怎么偏偏让自己倒霉遇到这么一个甩也甩不掉且蛮横、霸道兼阴险的美人呢。 第一次遇到他,他便开门见山的说出了他的目的。 “我要流光剑谱。” 修长的手指抚过鬓边垂下的黑发,他妖娆的笑着对她说道。悠扬悦耳的声音盖过了话语中的强势,听上去像是在向她索要一片叶抑或是一朵花。 “当然,作为交换,我可以把罗浮山庄的那张琴给你,并且会助你寻回剩下的那几张。你意如何?” 看着那张绝美的容颜上隐隐流露出的决绝,不禁让她有些微的失神。她意如何?她除了答应,还能如何。 且不说徐仲彦乃名门之主,只是看他那强硬的气场若不答应势必会是玉石俱焚的结局。多一人相助也不是不好,反正就算拿到了流光剑谱,没有习练李家独门心法一样也不能发挥其效力。 师流徵在为义母庆生完之后稍作逗留,几日后就和徐仲彦一道离开了杞仙。 因为杞仙地僻人稀,徐仲彦一直都是以他那副倾城容颜示人,但是只要一到人多的地方他就不得不易容,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进了大理城,他们一直向西而去。说是去清风茶楼喝茶,其实是为了探听一下城中最新的消息。 坐落于城西的清风茶楼是大理城中最大的茶楼,因茶汤鲜美价格低廉,深受士卒商贩的喜爱,平日有事没事皆爱到那里去喝喝茶听听曲儿,因此那里的鱼龙混杂,消息自然也比城中任何地方都灵通。 此日午时已过,按理说本该人声鼎沸的大厅却格外安静。放眼过去,宽敞的大厅里里外外满是人,原来并非茶楼此时门庭冷落,而是大家今日都在凝神听一老头说书。 那老头一身青衣落拓站在大厅中央,清瘦的身板随着眉飞色舞的讲解而移动。 “话说师流徵乔装打扮轻轻松松地便混进洞庭水寨,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她凭着一身了得的轻功只身便潜入水寨七星水域的阵中……” 听到这里,徐仲彦扬眉咧嘴笑道:“你的盖世武功和传世绝学可算是红遍大江南北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听到你的故事。” “莫不是我水性好,熟识各种暗道阵法,岂会像他说的那么简单就能把嘲风琴给取了出来。”师流徵端起面前的琉璃浅棱杯,将里面的茶一饮而尽。 “拿到嘲风的时候被看守的人发现了,突然间阵里闪进上百号人,饶是我武功再高也怕是在劫难逃。不过万幸的是七星水域的阵法是可变的但是他们不知道,我便顺势把阵法打乱,利用阵法一一教训了他们一顿,结果却让他们误认为是我的武功已达陆地飞仙的境界。”说到这里师流徵杏核大眼微眯,狡黠一笑。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棂撒了进来,隔着隐约可见的漂浮在空气里的微尘,徐仲彦看着噙着如孩童般笑容的师流徵,心下一动,修长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抚上她那白玉似的脸颊。 脸上忽来的清凉触感让平时反应一向灵敏的师流徵一愣,待她反应过来徐仲彦已经将手收了回来。 “是我失礼了。”徐仲彦一笑带过场面里的尴尬,平凡的脸略微垂下,掩盖住亮如点漆的眼眸底下闪动着的氤氲潋滟的光泽。 在清风茶楼喝了一下午的茶,终于打听到了他们想要的消息。 “为了下个月郡国皇后寿辰宴上能有亮点,宫廷乐坊正在招民间乐师舞伎共同排演新曲目。” 徐仲彦眼波妩媚流转看向师流徵,这是个不错的机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12.第十二章 惊破霓裳羽衣曲 二月二十六,滇南郡国宠后何心月的三十五岁诞辰。 说起何心月,在南疆那可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奇女子。十六岁时以平民之身嫁与段堂阳为妃,虽然她的容貌并不出众,但却因细密的心思和过人的才智而深得段堂阳的喜爱。 翌年宜梓郡国助边疆某部落起兵叛乱,边疆告急,而段堂阳深陷朝堂风云而无心他顾,何心月乃自荐披挂上阵带兵去平定这场气势汹汹的叛乱。其中大大小小的战役数十场,无一不是以她的胜利而结束。 十八岁那年她为段堂阳诞下一对龙凤胎,段堂阳欣喜若狂,当即册封她为一国之母。此后,段堂阳一改以前爱拈花惹草的风流习性而专宠她一人,并为之废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时至今日,皇眷之盛也无人能及。 今年的寿辰宴依旧和往年一样隆重热闹,出入宫廷的香车宝马络绎不绝。 “后面抱琴的那个快点跟上!”领着一行身着宫装手拿各种各样乐器的人前往乐坊的太监朝落在队伍后面的师流徵喊道,特意拔高的尖细声音在人来人往的宫道上显得有些刺耳。 师流徵歉意的一笑,忙跟上队伍。她像此行所有的民间乐师舞伎一样,一边行走,一边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皇宫内金碧辉煌、大气恢弘的玉宇琼楼。 走在前面的徐仲彦慢下脚步,漫不经心地挪到师流徵身边,用低沉到只有师流徵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道:“怎么样?” 瞥了一眼他那张易容得平淡无奇的脸,师流徵把目光投向了宫道两旁乌木灯柱上挂着的烫金五彩琉璃宫灯上。 “宫内的布局是依着五行八卦的模式建的,稍不留神可能进入死穴再也出不去。” 畅音阁。 今晚夜宴举办的地方。 师流徵在门口略顿了一顿,抬头看了看前方玉阶之上的高台。从畅音阁正门门口到玉阶的大理石甬道上铺着百鸟朝凤蜀锦华毯一直延伸到高台。 高台上,依稀可以看见华衣丽装的宫女、太监忙碌而有序收拾打点的身影。 “你们先在此练练,手中的乐器该调的调好,别等会儿出什么岔子,咱家可担待不起。”领头的太监将他们引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嘱咐了几句就出去了。 剩下一屋子的人不敢懈怠也都各自找地方练习去了。师流徵双手轻抚琴弦,状似无心地朝不远处的徐仲彦点了点头。 “依计划行事。” 暮色四合,高台之上,华灯璀璨,百花竞放。 婷婷袅袅的香踪鬓影端着盛有葡萄美酒的夜光杯、珍馐佳肴的水晶盘穿梭在来客间,混合着花香、酒香的氛围让人熏然欲醉。 酒过三巡,满朝的文武百官和外邦来使皆执酒向龙塌上并肩而坐的两位正主山呼道贺。 高台上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人,当然其中也有隐藏在乐师堆里的师流徵。 她趁人不注意微微地抬起头,朝龙塌的方向看去,其实她还是很好奇那传说中的奇女子的模样。 龙榻上,左边坐着的男子身穿朱红色掐金边龙袍,身形颀长,相貌俊朗,虽然长着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但一点也不影响他帝王不怒自威的气势。 然而右边坐着的女子容貌乍看之下真的如传言中的不甚出众,但是多看几眼都会被她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所吸引,再加上天生的自信敏慧和日积月累的雍容气质,不得不让人对其印象深刻。 “今日是心月的寿辰,孤就不多说什么了,大家都毋须拘礼,随意尽兴些。” 说罢,段堂阳又转过头眼眸含笑的凑到何心月耳边低声说道:“心月啊,我也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等会儿你要觉得我的礼物好,今晚就让我住回坤宁殿好不好?” 段堂阳的鼻息拂在何心月的颈侧,讨好的话语和暖暖的带着酥麻的感觉让何心月不禁有些脸红,她偏头瞪了段堂阳一眼。 “大庭广众之下你给我坐好,否则一辈子也别想进我的坤宁殿。” 下面的百官对龙榻上言语亲密的两人已经习惯了,兀自与旁的人推杯换盏,欣赏歌舞丝竹去了。 “砰!砰!砰!……” 高台上忽然响起一阵羯鼓之声,洪亮的鼓声回荡在畅音阁,让在座的人都以为此身临于烽火狼烟的战场。 羯鼓之声渐渐回落,一声清脆的羌笛和着低迷的鼓声扶摇而上,悠悠传来的笛声如江城五月落下的梅花般凄清寥落。 “漫漫杀气飞,滚滚征尘罩;恹恹红日惨,隐隐阵云高。军布满荒郊,我命将凭三略,行兵按六韬。” 羌笛声中百十个歌舞伎执戈舞戟鱼贯而入,一边唱着曲儿,一边舞蹈,阳刚利落的舞姿顿现战场的残酷与紧张。 当众人在看到旌旗之下的白衣舞者执三尺青锋剑号令三军作战的场景,顿时明了这是要上演哪一出戏了。 这戏乃是段堂阳花了四个月的时间亲自编曲作词而成的《破阵子》,演的就是何心月带军破敌的惊心一幕。 何心月看到这里又岂能不理解段堂阳的苦心呢,她盈盈而笑,点点的泪光聚在眉睫,明亮得让人不能直视。 看到榻上那个含泪而笑的幸福女子,师流徵抚着琴轻笑了一下。想来书上说的也不尽然是对的,什么“无情最是帝王家”之类的就不适合此时此景。 戏完曲终,师流徵便和众乐师一道退下高台,隔着人群徐仲彦朝她颔首一笑,示意她可以行动了。 师流徵跟随着他们继续朝前走着,待到行至一无人的垂花门处,便不着痕迹地从那里离开闪身而去。 龙九子琴之一睚眦放置于大理皇宫的千波殿,这是何离楼告诉她的应该不会有错。 由于各处宫道上都有大内侍卫巡逻,如果从宫道过去则必然会被他们发现,所以师流徵在偏僻之处换好夜行衣后便轻巧地旋身飞上房顶朝千波殿所在的方位飞速掠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13.第十三章 幸得月下美人来 小心翼翼地躲过巡逻的禁卫军从房顶掠到千波殿,师流徵边揭开房顶的琉璃瓦,边缓了缓急促的气息。 没想到的是守卫森严的千波殿殿内竟然也是机关重重,要不是她选择从房顶下去,估计一进殿门就被机关里藏着的暗箭射成一只刺猬了。 其实对一般的盗贼来说,即便进了千波殿也依然十分困难。因为光线昏暗的千波殿内每一寸地面乃至每个角落都安了细细的红线,只要碰着一根就会引起连锁反应,拉响系在红线汇聚而成的终端的八个大铜铃,然后就会引来守在殿外的大内侍卫。 这机关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幸运的是师流徵在还未盲目的下去之前先看了看殿内的情况。 她思虑了片刻便动手把衣袂的下摆撕了下来,团成八个布球以内力将球隔空轻轻打进每个铜铃的内部,这样就算碰到红线铜铃就不会发出声响了。 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师流徵才从房顶下来。环顾四周,大殿内空空旷旷,只有殿中央垂着四片围成方形的轻薄纱幕,透过纱幕朦朦胧胧可以看出里面是个琴台。 师流徵屏息朝那里走了过去,一剑挑开纱幕,里面琴台上搁着的的确是睚眦。漆黑的梧桐木琴身上别无他饰,只在琴头嵌着一只上好的和田玉制的睚眦。 将琴装进事先备好的素绢琴囊里,师流徵负起琴一点足凌空一跃便出了千波殿。 沿原路返回到和徐仲彦约定碰头的地方,换好衣服等了半天也不见他的踪影,眼见马上就要到子时了,师流徵决定不等他了。因为一过子时进出的宫门就会关上,想出去恐怕比登天还难了。 坤宁殿。 珠帘罗幕重重,淡淡的合欢花香漂浮在空气中,使人益发沉酣甜梦。 “你再说一遍!” 段堂阳怕惊醒帘幕之后那个睡得香甜的人儿,故而声音压得低低的,但是难以掩盖其中的惊诧与愤怒。 “大概子时时分臣率领禁卫军去千波殿附近夜巡,因为今天进出宫的人比较多,又恐有所闪失就进千波殿里面看了看。” 跪在地上的禁卫军首领路翎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战战兢兢的,头也不敢抬,深怕看到一双恨不得把他推出去砍了的桃花眼。 “结果发现……睚眦琴不见了。” “睚眦不见了你还磨噌个什么劲,还不快下令各大城门的羽林军去全力搜捕。”段堂阳气急地说道,“那么多大内侍卫连张琴都看不住,真是一群废物!” 顺利地出了宫门,师流徵不疾不徐的走在行人甚少的大街上,倒不是她不想快点离开,而是行色匆匆的背着琴定会被人怀疑。 头顶无云的夜空里月朗星稀,银色的月光洒在青石地面上犹如抹上了一层白霜。她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这样的形单影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 没过多久,她听见有一阵阵的马蹄声从皇宫的方向传来,扭头一看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向这边行来。 看来得找个地方先躲躲,不过这夜深人静的,旁边的店铺都已关门了并且他们的房顶低矮得不足以藏身。 正在愁着该躲哪里去的她忽然眼前一亮,前面有一辆行进着的马车。 “喂,前面的马车快停下!”带着大队人马的羽林军头领大喝着拦下了那辆前行的马车。 驾车的车把式停下车,语气不卑不亢的问道:“请问大人有什么事?” 那头领一听这口气就知道车上的主必定是朝中哪门权贵,问话的气势不由得就低了三分,“宫中之宝被小贼盗走,我等是在奉命搜查那小贼。” “外面出什么事了?”车内有人出声问道,温和的声音中带着几丝慵懒。 “公子,有位大人说要打开车门搜查盗宝的小贼。”车把式上前说到。 “车内的公子,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多有得罪之处请见谅。”羽林军头领扬了扬下巴,示意手下把车门打开。 “吱呀——”车门打开了,待看清里面的情形车外的人都一愣,忙不迭的下马垂首,面红耳赤地行礼。 “何公子,小的有眼无珠不知道车里的是您。” 装饰得富丽堂皇的马车里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十二楼的楼主何离楼。衣裳凌乱的他腿上跨坐着一个粉脸含春、香肩微露的女子,见门被打开她便十分羞涩的埋首在何离楼的颈侧。 “你们也看清楚了,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何离楼半眯着眼淡淡的问道。 “可以,可以,您请。”羽林军头领谄媚的笑道。 车门被关上了,依偎在何离楼怀里的女子深深地吐了口气,暖暖的气息吹在何离楼的耳旁,让何离楼身子不经意的一颤,随即便有红晕从他的颈侧蔓延到耳根。看到白到透明的耳垂慢慢变红,女子不禁轻笑出声。 “流徵,别闹了。”何离楼温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师流徵立马从他腿上下来,不好意思的朝他笑了笑。 那时看到马车,师流徵二话不说就赶了过去,待瞧见那赶车的车把式,她便知道里面坐的是谁了。 车把式是她在十二楼见过几次的越可久,因为他一直跟随在何离楼身边,所以认识他。 见她闯进车里,何离楼倒是波澜不惊,温润如玉的眼眸看着她像是早已知道她要来。 此刻车内安静得可以听到马车车轮压过青石路发出碌碌的声响。师流徵端坐在马车里,闻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她知道那是何离楼身上的味道。 回想当时伏在他的颈间的时候,她的心似乎跳得很厉害,但在闻到了这股清和的香气后她就察觉到自己那颗前一刻还忐忑不安的心在渐渐安定。 师流徵抬手摸了摸脸颊,好像有点微微的发烫。一旁的何离楼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清俊如莲的脸上浮起两抹奇异的红晕。 “离楼,你不是应该在汴梁的吗?”师流徵开口打破了车内有点沉默的氛围。 何离楼回神,笑道:“我来大理是去参加姑姑的生辰宴。” “哦。”师流徵随便的应了一句,突然想起什么来了似的抬头,“你是说,滇南皇后的寿辰宴?” “嗯,滇南皇后何心月就是我姑姑。”何离楼微笑地看着一脸吃惊的师流徵,她不知道这样天真的表情在她的脸上是多么的自然,多么的——可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14.第十四章 不知何事萦怀抱 夜深了,大街两旁民宅店铺昏黄色的灯光一盏一盏的熄灭。大街上已经是空空荡荡的了,除了那些走街串巷打更的更夫和担着夜食摊子赶路回家的小贩。 平稳行进地马车里,师流徵在轻微的晃荡中昏昏欲睡。饶是她武功再高强,也得休息睡觉,再说了车内一直萦绕着何离楼身上的那股药香,益发使她安心阖眼而眠。 “流徵。”倚靠在车壁上何离楼低声唤了师流徵一声。 师流徵一头枕着铺着锦褥的车凳已经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应了一下,但是等了许久也未见她转醒。 悬挂在车顶的玲珑八角翡翠宫灯轻轻左右摇摆着,淡绿色的灯光斜斜的打在何离楼的脸上,映照出他眉宇间几不可见的忧虑。 “你我的约定我不能在遵守下去了,我必须助你尽快找回龙九子琴,因为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那句还未说完的话语消失在拂身而过的夜风里,轻不可闻却又带着无尽的凝重。 滇南太子府。 书房的纱窗上印着两个对坐的人影。 “这事事先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你可知今日若不是我,你就被路翎给抓了。”坐在书案前的滇南太子段清礼诘问道,一双从段堂阳那里继承下来的桃花眼含着薄薄的愠色。 下首坐着的人面不改色地用杯盖虑着茶面漂浮着的乳沫,烛影摇曳里他那张糅合了仙的秀丽雅逸和妖的迷离魅惑于一处的容颜勾勒出一个微笑。 “太子上次派人刺杀了高昌城主孙华庭不是事先也没和仲彦商量吗?”徐仲彦低头喝了一口茶。 “即便今日你不出现路翎也不定能抓得到我,再说了这也是得到流光剑谱的最快捷方法,不是吗?” 段清礼皱了皱眉,道:“就算找齐了龙九子琴,你觉得何离楼会把流光剑谱让给你吗?” “不知道,但我知道言出必行的师流徵会把它给我就行了。” “但愿你可以快点得到流光剑谱,今日寿辰宴上我看何离楼的脸色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太子不要操之过急,否则适得其反岂非得不偿失。”徐仲彦笑了笑,“不过话说回来何离楼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亲表兄,你倒是能狠下心来,也不怕你母后寒心。” 段清礼凝视着徐仲彦说道:“图霸业者,岂可为儿女私情所缚。对弈江山,素来都是强者为王败者为寇,他若败了只能说是他自己太弱了。” “咚,咚,咚。”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室内的谈话。 “进来。” 一名紫衣女子推门而入,艳若桃李的脸却冷若冰霜,她单膝点地,躬身禀道:“主人,师流徵上了何离楼的马车,从东门出去了。” “何离楼这一走倒是走得很巧,还没等我英雄救美,他就已经把美人接走了。”徐仲彦习惯性的抚了抚鬓边垂下的两绺头发,“他们此去应该是罗浮山庄,看来我也得走了,要不美人改投他人怀抱我就亏大了。” “你看上那小丫头了?”段清礼有些诧异的问道,因为他从没见过徐仲彦对哪个女人感兴趣,再美的女人在徐仲彦眼里都只不过是发泄欲望的工具。 “不行么?” 段清礼沉吟片刻,只说了一句:“以大事为重。” 徐仲彦点点头,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走到书房外的花园,徐仲彦驻足回眸,看着依旧亮着灯的书房,他勾唇一笑。 美人他要,天下他也要,他是个贪心的人,什么他都要,什么“以大事为重”,笑话!凡是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而所有阻拦他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草长莺飞三月天,江南杨柳已如绿烟般笼罩着十里长堤。烟雨迷蒙中粉桃红杏竞相开放,吹面不寒的春风里满是醉人的花香。 越可久驾着马车行走在白沙堤上,分毫不被沿途的美景所打动,专注的神情好像世间就只有驾车这一件事可以吸引他的注意力。 马车的车窗大开,夹带着烟雨花香的风吹入车内,拂起倚窗而望的女子那丝缎一样的长发。 “离楼,咱们下去走走吧,那边的桃花开得很不错。”师流徵指着离长堤不远的一片桃花林问道。 看着她笑意盈盈的眼睛,何离楼微笑着点点头。 因外面还在飘着牛毛般的细雨,雨势虽不大,但一来一回也得好半天时间,所以要过去必须得打伞。 下车时师流徵在马车上找了许久却只找到一把伞,想到何离楼身体不好怕是淋不得雨,师流徵便把伞递给了他,径直走入了绵绵的细雨里。 何离楼一怔,忙跟了上去,将伞撑过师流徵的头顶,笑道:“你倒是洒脱,我一个大男人怎好意思自己撑伞而让你一个女子在外淋雨。” 师流徵笑而不答,看了看头顶那把会有水墨山水的绢伞,问道:“这可是第一次见你时被我捡回来的那把伞?” 依言何离楼也抬头看了看,笑道:“嗯,记性不错。” 目光顺着白绢伞面下滑,定在何离楼那只撑伞的手上,撑伞的手腕骨有些伶仃却有着修长漂亮的骨架。 见师流徵一直盯着他的手看,何离楼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便将袖子向上拉了拉,盖住了露出的手腕。 桃花林内,微抹的红晕星星点点地散落枝头,在朦胧的雨雾里煞是妍丽。粉嫩的花瓣沾留着雨水的痕迹,似曾哭泣,脉脉哀愁,惹人遐思无穷。 “如此美景怎能少了乐音呢,劳离楼你吹一曲可好?”师流徵手执玉笛站在桃树下,纯真的笑容竟得比枝头的桃花还绚丽夺目。 何离楼将伞递给师流徵,接过玉笛抬眸问道:“可有想听的曲子?” “暂时没想到,你吹什么我便听什么。” 唇动而曲扬,清笛之声盘桓在桃花林内,吹的是一首久远到无法追溯的曲子。曲子的音域不是很广,一串一串缀连而成的同音反复就像洄旋的水流又像翩翩飞落的桃花。 也许常人不知道这首曲子,但师流徵知道。这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溱洧》,她记得它的词是这样唱的: 溱与洧,方涣涣兮。 士与女,方秉兰兮。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溱与洧,浏其清矣。 士与女,殷其盈兮。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林内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然而他吹的不是《桃夭》却是这首《溱洧》,如此直白的唱词让师流徵的脸红得若流霞飞烟。 隔着细密的雨帘,何离楼凝望着那个冒雨去攀折花枝身影,温润如玉的眉宇染上了淡淡的如雨中桃花般的哀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15.第十五章 醉舞花间影凌乱 何离楼一行走走停停,等到了成都府时已过了三月上旬,而罗浮山庄则位于距成都府一千来里的罗浮山顶峰,以他们的速度大概还需要两三天的时间才能到。 出了成都府再往前行就是罗浮山的境内,那是一片连绵数千里险峻峭拔的山区,山区内林荫蔽日,清幽叠翠,素有“罗浮叠翠”的美誉。 因川西地气暖湿,雨天仿佛成为了亘古不变的主题,湿漉漉的原始密林里古木虬枝,藤萝碧藓遍布,显得幽深而神秘。 自进了罗浮山的境内,师流徵就不自主地绷紧了神经,她警觉地竖着耳朵探听来自车外密林的动静。此处古木参天,遮天蔽日的树枝叶间是隐蔽杀手的绝佳地点,所以她一点也不敢懈怠。 然而何离楼因为疲于旅途的奔波,身体不免有些吃不消,好在现已吃了助眠入睡的药丸正倚卧在车内的软塌上小憩。 些微凌乱的额发覆在玉润光洁的额前,额发下俊逸的眉毛微微蹙起,似乎睡梦中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在困扰着他。 看着那张即便是小憩也如此不安稳的睡颜,师流徵的心像是被重重地敲击了一下,轻轻拂开他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头发,抬手用袖子为他抹去了汗水。 没走多远马车停了下来,师流徵掀开车帘正要问出了何事时一抬眼便看见离马车五步之外青衣黑靴手执长剑的越可久背对她而立,而他的前面则是一群拿着刀枪剑戟的大汉,只需一眼便可看穿他们那满脸的贪婪与淫邪。 “爷,你看那小妞长得倒是不错,不如……”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还是被听力灵敏的师流徵听到了那小喽啰对骑在马上的人说。 不待小喽啰说完马上的人便挥挥手示意他退下,他一直低着头,微卷的头发垂了下来遮住了大半边脸,而露出的小半边脸则戴着半张银制的面具。 察觉到师流徵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他猛然抬头看了过来,垂下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而分开。 那是一双绝对阴鸷的湛蓝色眼睛,看着她的眼神就如同正在捕食的苍狼看到猎物那般。 “上!”低沉的命令从薄唇中发出,狠绝而无情。 一声令下,几十个大汉朝马车一拥而上,越可久挡在前面舞动手中的剑,不让来人靠近马车,不过没多久与他纠缠的大汉看出了端倪,开始分散开从四面八方向马车奔去。 越可久的功夫不低,但是面对几十个有些武功功底大汉也占不了什么便宜,相持的时间越长只会越来越显得捉襟见肘。 观察了一会儿便明白了越可久的窘境,没办法师流徵只好掀帘下车去助越可久一臂之力。 车内,原本阖目而眠的眼睛缓缓的睁开,定定地看着车顶纹着的富丽堂皇的花纹。 师流徵轻盈地向上跃起,纤细窈窕的身子在半空中划出一段完美的弧度,后凭借自身的重力,以足见发力狠狠地扫向靠近马车的那帮人将他们一个个踢倒在地。 后面的大汉见情况不妙,忙拔出大刀上前向师流徵砍去,他们都低估了这美貌小妞的能力,没想到她居然是个高手。 流光剑出,银光流转,一朵朵银色的剑花绽放在空中,笼罩在银光里的师流徵仿佛置身于银色花瓣飞舞的空间里,那光芒晃得那群人无法分辨哪是剑哪是人。 车窗后的棉帘微挑,而帘后是一双璀璨如星的眼眸,看着窗外的情景看得出神。师流徵舞动流光穿梭在人群里,其形翩若惊鸿,其态婉若游龙,剑法灵动翩跹如舞蹈,挥剑而去像是在自家的花园里分花拂柳般恣意潇洒。 在师流徵和越可久将那群大汉打得落花流水的时候,马上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像马车靠近。 “停下。”那人低喝一声,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离楼!” “公子!” 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抵在何离楼的颈侧。 “把你们的剑放下,否则……”话音还没落下匕首已划破肌肤,一串串血珠滴落在白色狐狸毛滚边的衣领处异样的鲜艳惹眼。 看到近在咫尺的匕首,师流徵和越可久只好把剑收回。 “把他们押回山寨!” 从头至尾何离楼一句话也未说,乃至被匕首划伤也未流露出一丝惊悸与胆怯,默默无言地看着几步之外的师流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16.第十六章 别后此去燕分飞 罗浮山庄。 “死妖精,都怪你!”一身绯红色劲装的女子横眉怒目地瞪着廊下逗画眉学话的徐仲彦,说完还不解气随手将手边的汝窑观音净水瓶朝他扔了过去。 徐仲彦混不在意地一挥袖,水瓶应声落地,瞬间四分五裂。 “当初是你心急着非要选择走近路,人不见了又岂能怪我?”纤长的手指拎起小巧精致得只有半掌之大的水洒,细心地为画眉喝水的水罐添上了些水。 “离楼哥哥不会武功而且他身体也不好,要是半路遇到歹人那就糟了。”绯衣女子皱着眉说道,“不行,我要下山去找找他。” “婷婷,你闲一闲好不好?放心,你离楼哥哥不会有事的。论武功,跟着他的越可久和师流徵都是武林里的佼佼者。” 徐仲彦回眸一笑,媚态横生,但是绯衣女子扫都不扫一眼。如果要问天下还有几人能不被他的容貌所魅惑,那么首屈一指的就是眼前这一位——滇南郡国小郡主段婷。 那日深夜徐仲彦从太子府出来就撞见了她,本来以为打个招呼就能应付过去却不料被她给缠上了,硬要跟着来罗浮山庄看她的离楼哥哥。 因为徐仲彦的祖母是滇南郡国上一任国主的亲妹妹,所以和滇南王族沾亲带故的他幼时就被选为太子伴读,算是和段清礼、段婷是一起长大的好友。 如今他虽做了罗浮山庄的少庄主,但脾气和性子倒没多大改变,一样的不拘于俗礼很受段婷待见,故而段婷有事没事就喜欢往罗浮山庄跑。 “那好吧。”段婷有些泄气地说道,一转身带着她那几个武功不凡却长得如夜叉般的侍女出了大门。 “对了,贵妃姐姐,我现在先到罗浮附近找找,麻烦你派人再去罗浮外探听探听,一有消息记得告诉我。” 听到那声“贵妃姐姐”,徐仲彦神色一僵,额上青筋隐隐跳动,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叫他这个女气的外号。 八岁那年,宫廷在牡丹园赐宴群臣,打扮得粉嫩簇新的徐仲彦跟着父母去赴宴,因宫廷果酒甜美异常,他便多喝了几杯,结果醉倒在牡丹花间睡了过去。 谁想他那副娇憨可人的模样恰巧被经过的国主看见了,不过国主也没责怪他无礼倒反戏称他是醉酒的贵妃,从此徐仲彦的贵妃一号就被世人所津津乐道。 当然一般人是不敢在他面前说,只有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段婷才敢这么叫他。 “玄武,派人跟着她,别让她出事。”徐仲彦负手抬头看着天外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的浮云,对身后的黑衣男子吩咐道,“再去查一查罗浮山境内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 自师流徵、越可久束手就擒,他们便立马被那帮人罩上了黑色头罩,用粗实的麻绳缚着手一路拉扯着往前走。 没走多远,越可久趁人不注意挣开绳索,那帮人轻功不及他,自是追不上他,再借以参天古木的遮掩,他便轻轻松松地逃之夭夭了。 而剩下的师流徵和何离楼则被看得紧紧的,想逃脱也逃不了了。大概走了两个时辰的样子便停了下来,随后就有人将他们推进一座由整块整块的大石垒成的石牢里,锁上门自顾自的走开了。 去了头罩和麻绳,何离楼也顾不得会不会脏了他那一身胜雪的白衣就坐在墙根的稻草堆上,他一边揉着走得酸疼的小腿一边打量着石牢的四周环境。 “怎么样,看出什么门道了没?”师流徵在一旁问道。 何离楼看了她一眼,叹道:“从牢门出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因为那是用精钢特地打造的,凭你的内力修为还不足以将它打开。” 师流徵走到门边试了试,大门果真纹丝不动。用尽全身力气也没将门打开,她也只好放弃了。 “从那帮人的言行中可以猜测出他们只是罗浮境内的一伙山贼,不过是不是属于罗浮山庄的管辖我倒是真的不清楚了。”何离楼笑了笑,声音低低的,眼底也多了些倦意。 “越大哥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赶回来?”虽然何离楼没有解释为什么越可久不顾他们一个人脱逃而去,师流徵也能猜到一个大概。 依何离楼的意思,让越可久一个人先去成都府的十二楼分楼找人来救他们,总好过三个人拼死拼活地和那帮山贼纠缠,而且就算逃脱了,这里林多雾大极易迷失方向困死在森林里。 “不出意外的话……” 何离楼未说完就被师流徵捂住了嘴,清凉的唇瓣轻触在她温热的手心,师流徵忽然感到一股热流从手心蔓延到心底,说不出是难受还是羞怯。 “有人来了。” 跟着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是一阵掏钥匙、开锁、打门的声音。 “小妞,爷让你去大堂,”来人不满的朝行动慢慢腾腾的师流徵喊道:“喂,你动作快点!” “别磨蹭了,快给她戴上头罩,去晚了仔细爷扒了你们的皮。”旁的人不敢懈怠,赶忙上前动手,引着师流徵往大堂走去。 七拐八绕地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才来到大堂,扯下头罩的一刹那,刺眼的亮光让师流徵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 整个大堂是依山开凿而成的,四角搁着照明用的火盆,里面的烈火熊熊的燃烧着,腾起的气焰映照在堂内那帮饮酒作乐的山贼脸上,酒色财气之欲迎面扑来,浑噩得令人作呕。 身后的人推了推师流徵示意她继续往前走,师流徵往前走了几步,一抬头便看到大堂正中央的虎皮椅上大马金刀地坐着个人,正是当时那马上之人,想必他就是这伙山贼的头头。 “师姑娘,还记得在下么?”那人邪邪的一笑,带着半边面具的脸显得有些诡异。 师流徵想了想,摇摇头笑道:“小女子忘性大,确实不记得原来曾和公子见过面。” “八年前,秀城郡国的青鸾坊。”那人立起身,走下虎皮椅站在师流徵面前,身形和那些大汉相比显得有些单薄,师流徵自问长得不算矮,但和他站在一起就比他还矮一头。 “八年前,秀城郡国的青鸾坊?”师流徵认真的看着眼前人的脸,又思索了半晌,带着质疑的语气问道:“你是那个被打得半死的叫厉鸿的小倌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17.第十七章 灯前一觉锦绣梦 秀城郡国国都——锦绣。 一座弥漫着馥郁花香的城池,四季阳光灿烂的街头巷陌遍植花木,枝叶扶疏间是开得荼蘼绚丽的花朵,亦是偶尔闪现的腼腆桃颜。 不出西门百十步左拐的朝阳街是秀城妓馆教坊最为集中的地方,家道显贵的仕宦商贾、自命倜傥的风流才子皆爱往那里跑,有好事者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千金媚”,意为不辞千金易取帘里倩影朱颜一笑。 此日不到日落,花柳之地就已霓虹满巷。街道两旁的阁楼之上浓妆淡抹的招摇红袖和飘下的彩绢香帕惹得打马而过的五陵年少心猿意马,不时驻足凝望。 “爹,要是娘知道你带我来这花街柳巷,信不信会把你的腿给打折。” 白马惊鸿上坐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笑嘻嘻地看着高阁上依红偎翠的景象,虽然只有十二三岁,却一点也不显青涩。 少年身旁的是一个骑枣红马的华服青年,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年纪,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娃娃脸,一笑两只眼睛就弯成两鸿弯弯的月牙,十分的可亲。 “切,”青年不屑地撇撇嘴,“哪次出来有你娘不知道的,上次带阿纤去看‘胭脂醉’的花魁跳的九天飞花舞,结果回家之后被你娘罚着连做了三个月的饭。” “唉,爹你可真可怜。我在精神上永远同情你,但在行动上绝对支持娘。”说着,少年狡黠地笑着扬了扬马鞭打马快行。 青年连忙策马追了上去,大声喊道:“阿徵,你等等我,不要跑过头了。” 骑马的两人在一处相对冷清的教坊前停了下来,翻身下马,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高悬的黑檀木匾额上写着“青鸾坊”三个字,旁边空白处则用金粉描着大朵大朵的艳丽牡丹。 “小兔崽子,别让老子逮着你,否则要你好看!” 两人才走到垂花门,就听到一个骂骂咧咧的洪亮声音从内庭传来。 忽而一团白影从垂花门急速的冲了出来,娃娃脸青年反应得快下意识地退开一步。然而,跟在后面的少年显然功夫不到家,不但没及时躲开,反而被那团白影压倒在地。 “哎呦!”底下的少年惊呼一声,抬眸看到的是一双湛蓝如猫眼石的眼睛,冷冷清清的孤高里满是不服与傲慢。少年一怔,竟忘记推开上面压着的人。 “嘿嘿,小兔崽子,这下你跑不了了吧。”后面追上来的大汉一把扯起上面的少年,大手一挥,一个巴掌啪地一声就甩在蓝瞳少年脸上。 那少年被打得吐了口血,随手用袖子擦了擦带血的唇,然后也不顾肿得半边高的脸一声不吭地垂着头。 微卷的头发凌乱的披散着,白色的衣袍沾着灰尘,身上好几处被鞭子抽打开,露出带着血迹的伤口和大片青紫的瘀痕。 “宛郁士衡?” 温润中夹带着丝丝柔媚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倚门而立的男子似乎是笼罩在淡淡的光晕里。 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白衣,穿在他的身上就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公子,遗世而独立的样子像在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而去。 “苏然, 二十年没见了你还是老样子,难道你真的是妖精变的?”名叫宛郁士衡的青年有点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个人。 曾有人笑着和他说苏然是个得道的妖精,那时他一点也不相信,但是现在他有些不敢确定了,哪有人在二十年里一点都不变呢,就好像时间在他身上停止了流动。 “你就是青鸾坊主苏然?”被撞倒在地而后又被人遗忘的少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遥指一点那个被人反手擒着的少年,“他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他?” “你是?”苏然微笑着打量着眼前皱着秀眉的少年。 “我是师流徵。”少年理也不理苏然,径直走到那个狼狈的少年身边,轻轻地一抬手便拂开了大汉的手,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阿徵是我的孩子。”宛郁士衡笑着对苏然解释道。 “哦。难怪和你一个脾性。”苏然思虑片刻释然的笑了笑,后又问那大汉道:“那孩子做错了什么?” “回坊主的话,那小兔崽子只肯弹琴不肯接客,花公子让我教训教训他。” “我只卖艺不卖身!”狼狈少年揉了揉修长的手指冷冷地回道。 “你也会弹琴?”师流徵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道:“你弹一首曲子给我听吧,弹得好我便赎了你。” 苏然走了过去,伸手捏着狼狈少年的下巴令他不得不抬起头,看了看他的脸便柔和地对一旁的师流徵笑道:“人倒是长得不错,既然你看上他了,那感情好,他要能弹得让你满意,我就把他送给你权当见面礼。” 师流徵闻言不满地瞪了苏然一眼,“他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件物品,谢谢你的好意,我自己有钱足够赎下他。” 狼狈少年回眸看了一眼师流徵,无言地回身穿过垂花门消失在他们的视线。 “这下你满意了?”宛郁士衡笑着拍了拍师流徵的头,带着宠爱与亲昵的动作让师流徵很受用。 “那是,今天做了一件好事嘛。” 苏然看着眼前两个孩子似的人,莞尔一笑。 夜未央。 青鸾坊正是歌舞升平、凤箫声动的时候,偏僻寂静的后门处站着两个人。站在门内的那个是师流徵,而站在门外的则是那个蓝眸少年。 夜风带着花园的清香从他们的身边吹过,相对而立的两人都默默无言。师流徵抬头看了一眼天心的明月,浅笑着说道:“天色不早了,你走吧。” 蓝眸少年点点头,扶了扶肩上的小包袱退开一步,对师流徵行了一个礼,“多谢你能听我弹完这一曲。” “你的琴技已经足够好了,恐怕现在我也比不上你。”师流徵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笑道,“不过,我还想对你说几句。” 沉吟半晌,才继续道:“教我弹琴的师傅说,一个人的品性可以通过他的琴声来判断。从你方才弹的《酒狂》里我听到的是过于狂妄与傲然的不屈,你可知刚直而易折,这样会不融于世俗的,因为它不喜欢有人站得比它高,有人忤逆它的意思。” 师流徵凝望着少年的蓝眸:“当然,我也不是要你随波逐流,没了自己的骨气。希望你自己好好把握吧。” 蓝眸少年扯了扯嘴角,算是师流徵和他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除却肿了半边的脸,笑起来还是很俊朗的。 他没有再说什么,停了一会儿师流徵也没什么要说的了便转身关门。门缓缓地阖上,而在就要关上的那一刻,她听到门外传来的一句极轻的话语。 “我叫厉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18.第十八章 飘影疑为千里雁 光阴易流逝,豆蔻弹指老。流年偷度,可以催红樱桃,可以染绿芭蕉,也可以将年少无猜的凝望生生地分割为两厢对立的敌视。 师流徵背靠着石牢的墙壁坐着,双手扯着一根稻草随意的揉着,而眼睛则定定地看着石牢上方唯一的一小方铁窗。 夜色深沉,漫天的星辉闪耀。依稀可以听见外面山风吹动繁盛的草木,空气里混合着风声、虫声,还有许多不知出处的琐碎声响。呼吸间闻到是山里氤氲的水汽和藤蔓植物的气息。 想了很久,师流徵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厉鸿会放弃他所视之如命的琴。记忆里他的琴技是那样的出色就连身为“天音”之女的她都自愧不如,自负如他定是遇上什么事才致使他由一身傲骨的文弱少年变成打家劫舍的山贼。 “生于尘世,谁都不知道下一刻将发生什么事,更何况是八年的时光,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了。”何离楼喟然叹道,语气悠缓但犹可辨出里面的中气已比刚进来时足多了,想是体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估计可久一时半会儿会找不到咱们,因为来时路上的痕迹大概已经全被下午那场大雨冲掉了。” 一直坐着的何离楼扶着墙站了起来,一边说着,一边活动着有些麻木的腿。他看了看小铁窗外的天色,琉璃似的眼眸倒影着九天的星光,可在眸底深处却隐匿着几许沉痛。 “今日我们必须趁夜离开。” “为什么?”师流徵问道,“虽说现在的厉鸿已非从前我遇见的那个,但是我想他应该不至于相害于我们。” 生性良善的她,因着少时对厉鸿的印象,相信他的本性并不坏。 何离楼回首看着她,“他应该知道我是谁,而他们的出现也是有人事先安排好了的。”他笑了笑,继续说道:“不多说了,得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看出何离楼这是在转移话题,师流徵也就不再追问下去了,她笑道:“现在要离开这座石牢已经不成问题了。刚刚送我回来的人还守在门外,而牢门的钥匙我见他挂在腰间。” 师流徵轻轻走到牢门后阴暗的那一面,解下腰上缠着的一根看似装饰用的彩绳,指尖凝聚内力将其注入彩绳,而后便见彩绳如灵蛇一般迅速地从牢门的缝隙穿了出去,所幸那看门之人早已昏昏欲睡,并未发现探过来的彩绳。 门内的师流徵在彩绳的一端微微用力,只听见极轻微的一声“叮”,钥匙便从那人的腰间解了下来,师流徵收回彩绳,一串钥匙便出现在她的手中。 看着笑得一脸得意的师流徵,何离楼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等功夫。” “这是因为我小时候太淘气了,老是爱跑到外面惹是生非,闯了祸之后我娘就把我给关禁闭。我爹不敢直接求情但又心疼我小小年纪关在黑屋子里可怜见的就背着我娘教了我这招功夫,后来关禁闭的时候我就这样从我娘那里盗钥匙。” 师流徵低声解释着,手里拿着钥匙一把一把的试着打开牢门,试了几次在“咔”的一声之后门锁打开了。 只凭着感觉,师流徵觉得要被这些挖得七弯八拐的山寨地道给绕晕头了,既要看路又要提防着随时可能过来的山贼。 在一个岔路口两人停了下来,两边都是一眼看不到底的地道。看过去地道的深处都是黑黢黢的,里面没有一丝光线。 “跟着我走。”何离楼看着师流徵那张写着茫然的脸微笑着说道。 依着记忆里的印象,在进了山寨大门后一直是向左走的,过了一座浮桥后是一直向右走的。要从这里出去只需要沿原途相反的方向就可以出去。还好刚刚从牢里出来,师流徵带的路是没有错的,否则又得回去重走。 小心翼翼地在地道里走着,想来那帮山贼应该是喝得酩酊大醉了,所以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一个人。 大概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才从地道里绕出来,师流徵在地道口张望了一下,只有十来个小喽啰在山寨大门来回巡逻把守。 她示意何离楼先在里面稍等片刻,自己便闪身出去了。 那些小喽啰们见师流徵从地道出来就立马操起刀剑围了上来。师流徵有恃无恐的从腰带中抽出流光剑,手腕只轻轻一抖,剑光就闪闪而上,而身形移动间凌空扬起的流光剑一钩一甩,剑尖便已点住了来人的穴道。 “这招是本姑娘自创的新招,叫做‘杨花萧萧落满肩’,这是第一次用,你们应该感到庆幸。”师流徵对瘫倒在地众人俏皮的吐了吐舌,又一扬手流光瞬间收回腰带里。 虽然轻而易举的解决了看门的小喽啰,不过山贼们并不是师流徵想象的喝得酩酊大醉,在他们还没走出大门多远就听见身后山寨里响起示警的敲锣声。 师流徵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拉起何离楼便一心一意地向前方掠去。因为还带着一个人,再加之深山老林里的枝叶遮天蔽日,里面漆黑一片,所以即便运起了轻功速度也不是很快。 而山寨里被敲锣声从睡梦中惊醒的厉鸿阴沉着脸看着两人逃走的方向,闪动着莹莹蓝光的眼眸像是幽冷的北海之水,连带着脸上那半张银制面具在烛光的映照下也显得寒意逼人。 “去牵我的马来。” 我倒要看看你们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厉鸿唇角扯起一个弧度。 待师流徵和何离楼走出茂密的原始森林,才发现前面已经无路可去了,那是一个高达千仞的大断崖,而断崖下则是翻卷着奔涛骇浪的河流。 强忍下因奔走过急而导致的不适,何离楼定了定神,随手扯了扯身上被汗水浸湿的白袍半晌才对师流徵笑道:“濒临绝境也不过如此吧。” “绝境又如何,绝境被身为十二楼楼主的你遇上也总有办法化险为夷,不是吗?”师流徵哂然一笑,秀眉稍扬反问道。 “看你们还能跑到什么地方去!”追上来的山贼擎着火把大声吆喝着以半弧形向他们俩慢慢靠近,使得无路可去的两人被逼到断崖的边缘。 厉鸿翻身下马,穿过众山贼让出的道站在他们面前,阴鸷的蓝眸一眯,冷声道:“将他们俩拿下。” “我何离楼即便要死,也不会死在你的手上。”温润如玉的眼眸带着一缕讥讽看着一步步靠近的厉鸿。 “是吗?”厉鸿冷哼了一声,示意众人动手。 眼见围在一边的小喽啰举着兵器就要砍向他们俩,何离楼回眸看了看师流徵,大喝道: “流徵,跳!”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两道人影从大断崖上翩然而落。在他们身形下落的一刹那,厉鸿忙上前伸手去抓师流徵。 被风吹得翻飞的衣袂滑过他的指尖,然,一握拳什么也没抓着。 “师—流—徵!”一声冷冽的清啸回荡在断崖的深涧里,除了一遍一遍的回声,却再也没有听见人答应那一声呼唤。 在一夕轻雷的召唤下,千万缕细密的雨丝洋洋洒洒地飘落在屋瓦上,迷濛幽渺的雨景使得整座汴梁城看上去如梦如幻。 “咚、咚、咚。”被雨水打湿的鎏金铺首被叩响。 “吱—呀。”门自内打开,开门的是一个温婉如三月春风的女子。 “你怎么来了?”原本应该如她的容貌般柔和的声音里却带着些许生冷。 门外站着的人撑着一把秋香色油纸伞,伞下是一张年轻俊朗的男子的脸。乌黑的发梢挂着点点晶莹的小雨珠,而月白色锦袍的下摆已经濡湿了一片。 男子细心地收拢油纸伞将它倚在墙边,抬起头时见扶门而立的女子还一动不动地望着他,顿时轩眉一展笑道:“你这是要让我一直站在门口吗?” 闻言,女子抚了抚发髻冷笑一声,“我玉玲珑怎敢对二楼主如此不敬。”说完也不管还在门口站着的二楼主于讴便自顾自的沿着抄手游廊向里屋走去。 窗外,雨滴从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的浅碧色琉璃瓦上滑下,如断线的珍珠般无声地坠落在檐下闲花浅草中没了踪迹。雅室里,一双白净的素手端着茶盏,杯盖滤了滤漂浮起来的茶末,茶香盈满一室。 “刚刚收到成都府临觞筑的加急报,前日半夜何离楼和师流徵在罗浮的大断崖坠崖了。”笑得无辜而自然的于讴站在玉玲珑的身后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 端着茶盏的手一个不稳,茶盏落地,顷刻碎裂成好几片。 玉玲珑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回头仰视着于讴,“他死了?” “看来何离楼在你心目中还是很重要嘛,”于讴专心致志地抚摸着她那垂在身后的长发,“大断崖少说也有五千尺,而断崖的下面是一条湍急的大河,你说一点武功都不会的何离楼会不会死呢?” “啪!”一个巴掌毫无预兆地甩在了于讴的脸上,玉玲珑泪水盈睫地扯回于讴手中的长发,“他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救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 “我不肯放过他?”于讴不理会脸上那一巴掌大笑道,“你下手的时候不是也没放过他么,这时候才来后悔是不是有点晚了?” 看到玉玲珑有些失态地掩面而泣,于讴霎时变了脸色。他上前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低声说道:“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玉玲珑无声地看着他,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水流出眼眶划过香腮,许久才悠悠地启口:“是又怎样?” 她轻笑着擦去脸上的泪水,起身正要离开时却被于讴狠狠的拽回他身边。眼前那张俊朗的脸因怒极而变得扭曲,只听见他咬着牙嘶声道:“为什么不是我?何离楼他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们喜欢的都是他?为什么!” 他用力拽着玉玲珑的手,玉玲珑疼得皱起了眉头,“他不是死了吗?已经没有人和你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19.第十九章 相随与君共死生 站在断崖边往下看,黯淡的天色里只看得见下落的两个小小的白点正慢慢被黑暗所覆盖,不多时两个白点便被黑暗吞噬了。 怔忡了片刻,再看看从视线里消失的身影和空空的手掌,厉鸿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蛀蚀了留出一块空白,而此刻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那片空白。 无法理解师流徵为什么会没有任何迟疑的跟着何离楼跳下去,他以为像她那样如风一般自由不羁的人是不会选择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当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什么也没有抓住的手掌则成为对自己愚蠢的最佳讽刺。 在断崖边吹了一会儿山风,厉鸿漠然转身离开。 然而在厉鸿带着人马离开后,断崖底下的某处发出了一些轻微的声响。 “他们走了?”师流徵拨开洞口覆盖下来的藤蔓谨慎地探出头向崖顶看去,不过什么也没看见,入目的都是些峭壁上突兀的岩石、矮小的灌木和粗长的蔓藤。 “嗯。”席地而坐的何离楼虚应了一声,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拨了拨刚燃起的火堆让它烧得更旺些,“把你的手伸过来我给你看看。” 师流徵挨着他坐下,摊开两手,只见洁白如玉的手指上和手心里满是血痕,一道一道沁着血的伤口翻着白色的肉看得人头皮发麻,但她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仍笑得嘻嘻哈哈。 方才从断崖顶上跳下来的时候,是师流徵凭借高超的轻功拉着他攀住了崖壁上的藤蔓才使得他们有机会成功落在这断崖半中央的洞穴里。一双手承载两个人的重量,可想而知当时攀住藤蔓的时候会被藤蔓割得有多疼。 何离楼拉过她的手细心地挑去伤口上那些或粘连着或深入肉里的藤刺,弄干净伤口之后又抹上一层怀里常备着的金创药,接着又从内里的单衣上扯下两块干净的布片替她包扎好。 “对了,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一个洞穴?难不成你真的会未卜先知,就像江湖传闻里说的那样?”师流徵目光灼灼地看着为她包扎伤口的何离楼。 “我又不是神仙,哪会什么未卜先知。”何离楼微微一笑,“我年少时爱读些奇经怪谈之类的书,记得在一本古籍里看到过一个关于巴蜀悬棺的轶闻。” 看到师流徵对此兴趣浓厚的样子,他又继续说道:“上古巴蜀人崇拜岩石,并且相信岩石会给他们带来福泽,有人说在他们死后令子孙后代将其灵柩葬在山崖上可以求得家宅平安,也有人说岩石能赐嗣于己,使自己的群体人丁兴旺,所以在山崖上凿穴悬棺而葬在当时蔚为成风。” “哦,原来如此,没想到巴蜀人这种怪异的风俗还能救我们一命,”师流徵扫视了一下四周问道:“不过既然这里是一个墓穴,为什么会没有棺椁?” “这个我也不清楚。也许这里是被主人遗弃的墓穴,也许是埋葬的年代太过久远连棺椁都会成灰了也说不定。”他轻咳了几声,而后把燃烧着的火堆挪近了些。 师流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过一会儿她又问道:“不对呀,就算你知道这一带有悬棺而葬的风俗但你怎么知道在这里就有一个墓穴?” 橘红色的火光衬得何离楼的脸色异常苍白,“是我的听力比常人好的缘故,刚刚在断崖边的时候我听到了从下吹上来的风里有异样,就是现在这种风灌入洞穴的声音。” 夜风从外面涌入,带着雨后的寒意与崖底的湿气,让身穿夹衫的师流徵打了个冷颤。想来她有雄厚的内力,自是不怕什么严寒冷冻了,但是何离楼不一样,因为他不会武功。 南方的三月是只需着夹衫的天气,来时何离楼因身上还病着故而穿着厚厚的长袍。可是在刚刚跳下来的时候为了不让上面的人生疑,他已经自己身上的那两件厚衣袍扔下了崖底。 再加上洞穴里面也不是很宽敞,大概只有五尺高、一丈见方的样子,风直直地灌进来他们无处可躲。然而火堆虽然燃起来了,但是也抵挡不了源源不断侵入的寒意。 现在天已经全黑了,若想离开这里,估计是没办法完成的。洞穴大致在断崖的半山腰,断崖底下的情况是什么他们也还不清楚,只有待明天天亮之后才能再想办法离开。 忽而外面刮过一阵稍强的夜风,吹动着洞穴口那些蟹蟹螯螯的藤蔓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师流徵看了一眼晃动的藤蔓,微微翘起了唇角。 “你在这里呆着,我出去一下。”她对何离楼眨眨眼,弓着腰向洞口走去。 “小心点!”何离楼在身后朝她喊了一句。 觑着眼看了看下面,即便现在看不见什么,但是势若奔雷的河水声在寂静的山涧里听来却是震耳欲聋。师流徵心想着,要是自己一个不小心栽下去恐怕除了葬身鱼腹应该别无他去了。 她晃了晃胡思乱想的头,一个箭步便腾空飞了出去,凌空回身看了看崖壁,目光停在了洞穴右侧那片茂密的藤蔓上。 如果此刻有人在下面向上看,定会把师流徵看作是翩然入世的仙子。她现在使的功夫是义母强迫着学的江南叶家的“春风十里”,其轻盈灵动非一般武功可及。 行动起来如弱柳扶风,姿态优雅柔美,义母说这才像一个女子应有的举止,不过她学这功夫主要是因为它学起来比较简单,没想到现在居然派上用场了。 欺身过去一只手攀住几根比较粗的藤蔓以固定身体,另一只手则拉扯着周边的那些藤蔓,将它们一根根地扯断后随手一甩搭在肩上。等到肩上已经搭不下了,她才借着藤蔓荡起的冲力回到洞穴。 卸下肩上的东西,师流徵抬头一看,坐在火堆旁的何离楼已经睡着了。在平时就算躺在舒适的床榻他都要辗转反侧许久才能入眠,而现在奔波了一天疲倦的他只需倚着穴壁就能睡着了。 抖了抖方才攀着藤蔓攀得麻木的双手,她叹一口气,解下穿着的夹衫轻轻走了过去。摸着夹衫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便又拿着放在火堆上方烘了一会儿才披在熟睡的何离楼身上。 涌入的风吹过火堆,发出的光一明一暗提醒着师流徵她的事还没有做完。 待她把那些藤蔓全都挂在洞口一一绑好,能进入洞穴的风顿时小了很多。师流徵满意地笑了笑,这努力也不是白费劲嘛。 正当她想要坐下休息的时候,手不经意地碰到何离楼的手,一阵凉意在指尖蔓延开来,她连忙拉出他的手摸了摸他的脉搏,只是去了那么一会儿脉搏怎么会变得那么弱了。 看着睡梦中的他冷得蜷起身子的样子,让她的心没由来的一酸。扶着他的肩在他身旁坐下,手抵在他的背心将柔和温暖的内力慢慢地注入他的体内。 半梦半醒之间,何离楼似乎察觉到了那股暖意,蜷起的身子缓缓舒展开,沉沉的睡颜露出一抹安心的微笑。 翌日。 何离楼一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依靠在旁边的师流徵那张放大的脸。昨天把她累得半死,现在睡得很是香甜安稳,连平常灵敏的警觉也放下了。 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一样搭在眼眸上,掩盖在睫毛下的是两圈淡淡的黑眼圈,看来昨晚她应该睡得很晚。 如羊脂白玉般白皙滑嫩的脸颊透着淡淡的红晕,精致小巧的鼻子下是微微张开的嘴唇,红润中带着莹莹的光泽让何离楼心下一动,身子不由自主的靠了过去。 原来她的唇是那么甜美温暖,何离楼将唇覆在身下熟睡的女子的唇上,唇与唇亲密地辗转相贴,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的是举世无二的至宝。 唇上轻触到的那种细腻柔软的感觉让他舍不得放开,一点一点的厮磨着,带着连春风都不及的温柔与暖意融入他的心底。 过了片刻,何离楼才放开她的唇,轻轻地舔了舔自己的唇,好像唇上还沾着她的味道。 熹微的晨光透过洞穴口挂着的藤蔓照了进来,空气中浮动着的温软与柔情,何离楼展颜一笑,清俊的容颜上绽放出的光华竟比那春花秋月还美。 当师流徵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凝视这那双笑吟吟的眼眸,她觉得她的心似乎忘记了跳动。 后知后觉的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不知在什么时候搭在了何离楼的腰上,脸霎时变得通红,尴尬地笑着将手收回,“早!” 何离楼对她笑了笑,算是答应。坐着睡了一夜,身体变得十分僵硬,何离楼扶着穴壁站了起来,弓着身子活动了片刻才缓过来。 学着他的样子,师流徵也站起来活动了一会儿。“现在得赶快想办法下去,否则我就要被饿死在这个洞穴里了。”她巧笑嫣然地回望他。 “啊,终于下来了。”师流徵一边捶打着泛酸的手臂,一边仰着头找寻那方救了他们一命的洞穴。 他们俩是攀着峭壁上的藤蔓一点一点下来的,武功高强的她都觉得很累,但是病弱的何离楼仍旧笑得一脸春风,这让师流徵内心升起一点小小的感叹。 她出来历练那么久了,其间也见过了不少的人,但也只有何离楼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变色。 “离楼,现在我们该往去哪里?” 看着岸边被河水侵蚀得只能容一人过的小道,何离楼如沐春风地笑道:“先沿着这条道走,再作打算吧。” 何离楼和师流徵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沿着小道往前行,大概走了有半日的光景便遇见了赶来解救他们的越可久。 问过之后,师流徵才知道他是循着何离楼在慌乱间留下的暗记找过来的,这让她更加相信何离楼能坐上十二楼楼主的宝座是件理所当然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20.第二十章 咫尺已隔天涯远 罗浮山绵延百里,回环相接的翠峰秀岭糅合着华山的高峻奇险、泰山的雄浑大气、青城山的清净幽深,登高而远眺,犹如一幅浩大无比的画卷铺展在巴蜀的天地间。 享誉江湖数百年盛名的罗浮山庄就建在这风景独好的罗浮山主峰山顶,其南侧是千丈绝壁,直立如削,下临一深壑。 外人若想进入山庄,只能从北面的山坡上来,此外别无他途。占据有利的地势让罗浮山庄易守难攻,这也可以说是百年来它巍然屹立于武林而不倒的原因之一。 此时夕阳返照于山水中,浅橙色的天际掠过点点寒鸦,耸立于天地间的青山在隐隐的日光里少了几分险峻而平添几分柔和。 坐在马车中行走在灵山秀水里,看着那箬笠蓑衣的渔翁悠然临江凭钓,黄发垂髫的牧童骑着水牛叼着树叶吹奏着欢快曲调,粗布荆钗的农家女拎着水壶从田间归来……这一幕幕生动而恬淡的图景让师流徵丛生一种歆羡。 “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来独往,苦乐自当,无有代者。”何离楼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车窗外的景色,无力的话语里似乎透着几丝看破红尘的黯然。 自那日从断崖出来后,精神一直很好的何离楼竟然直直地晕倒在地,紊乱的气息和苍白的脸色让随侍多年的越可久都有些措手不及。 “不瞒姑娘,里头这位公子的身体现已快到灯枯油尽的地步了,血气已是极弱的,若想多活几年,就请劝劝他切莫再多做伤神的思虑和操劳。”大夫如是地说道。 前段时间他一直都好好的,怎么会一下子就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师流徵将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 大夫深沉地看了她一眼,“若是这样,老夫只能说这位公子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太过高强。” 原来,他一直都在伪装,伪装到即使是日日在他身边的人都察觉不了。 她一直以为开心愉悦的时候就笑,疼苦难过的时候就哭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但是疼痛不已的时候,还要笑得一副温良端方恬淡安然的样子,那该要多强大的心力才能做得到。 作为十二楼的第六任楼主,他不像历代楼主一样文武双全,他没有冠绝天下傲视群雄的武功,仅凭他那运筹帷幄的才智是不足以支撑起坐拥半壁江湖的十二楼,他还需要强大的心力和不形于色的伪装。 看着清俊瘦削的何离楼,师流徵摇摇头苦笑着说:“何大师,你说得太高深了,小人愚钝听不懂。”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毋须觉得自己的生活不如他人的好而去羡慕他人的生活。其中苦乐只有身临其境的自己才能感觉得到,作为旁观者是体会不到的。” 师流徵回身伏在车窗上,目光漂浮不定的看着远方的残阳夕照,柔声说道:“那你觉得你现在的生活是苦,还是乐呢?” 何离楼有些愕然地看着她,却久久没有回答。 “贵妃姐姐,帮我看一下我后面的蝴蝶发饰是不是掉了?”段婷扯了扯身旁站着的满脸黑线的徐仲彦问道。 “你已经问了三遍了!没有掉,它还好好的在那你头上!”徐仲彦十分反感从段婷口里飘出的那个称呼。 关于称呼的问题他已经重申了无数遍不准叫这个浑号了,但是段婷依旧我行我素。高兴的时候就叫他贵妃姐姐,不高兴的时候就叫他死妖精,其实两个称呼相比之下他宁愿她一直叫他死妖精。 没过一会儿段婷又问道:“贵妃姐姐,我脸上的胭脂会不会太浓了?” “这是第六遍了!胭脂不浓不淡正合适!”徐仲彦无奈地揉了揉皱起的眉心,现在他已经十分地后悔把段婷从大理带到罗浮山庄来。 “来了,他们来了。”远远地看到一辆马车朝着这里行来,段婷便一脸兴奋的冲了过去,奔跑间发髻上的璎珞和金铃叮咚作响,丝毫不顾及女子必须有的矜持和风度。 还未等马车停稳当,段婷就已扶住马车的车辕大声朝里面喊道:“离楼哥哥!婷儿来接你来了,你怎么恁久才到呢?” 听到段婷带着小女儿撒娇似的声音,侍立在一旁的罗浮山庄的那些资格老的仆从都觉得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们可以说是看着这蛮横刁专的小郡主长大的,从来都只有她对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这还是十多年来第一次见她对人好言好语相向以待,说不吃惊那就是谎话。 “看看,你的崇拜者追随你的脚步跟来了。唉,我又有麻烦了。”师流徵掩嘴笑了笑,先于他一步推开车门。果不出意料车门旁站着的娇俏少女先是一怔,而后二话不说便抽出腰间缠着的鞭子甩向师流徵。 师流徵空手截住鞭子,笑道:“郡主,我们真是有缘呐,还没分开多久又见面了。” “谁和你有缘了,谁想和你见面了,就知道缠着离楼哥哥,真不要脸!”段婷啐了一口,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对着师流徵冷笑道。 “婷儿,不得无礼!”车内传出的声音虽清浅而无力,但却很有效地让骄横的段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段婷撇撇嘴,一提肘想将车门口的师流徵一把撞开,不过手还未触及师流徵,她一个兔起鹘落便轻巧地落在离马车数丈之远的空地上,回眸对上段婷怒气腾腾的眼睛,师流徵似是几分得意地扬唇一笑。 “流徵,几日不见可曾想我?”一个妖冶销魂的声音从身后幽幽地飘近,顿时让师流徵背后冷汗直流。 原本斜倚着门口大石狮的颀长身姿缓缓的走出那一片嫣红色的灯光。 “你倒是逍遥自在去了,让我一个人在凄风冷夜里等了好久好久,你说你该怎么补偿我?”徐仲彦眼波流转可怜兮兮地看着师流徵。 翻了个白眼,她师流徵算是遇到克星了,明明是他没按计划行事,反倒怪她丢下他一个人而逃之夭夭,看来他的脸皮还不是一般的厚啊。 “喂!你要拉我去哪里?” 徐仲彦趁师流徵发愣的瞬间,笑吟吟地一把拉过她的手将她拖着向大门内走去。 “少废话,跟我去受罚。” 星光熠熠的眼眸看得师流徵都觉得自己有些理亏,脚下不自觉的便跟着他走。走了几步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挣扎地回头,她有些担忧看向何离楼, “离楼他……” “有婷儿在,没事的。”徐仲彦不耐烦地冷哼了一句,拉着她头也不回的走进大门。 夜静春山空。 抬头仰望,宏大的人间之上那一弯冷月如钩悬在深紫色的天空显得如此渺小。 繁茂的银白色蔷薇绽放在墙角,盈盈暗香荡漾在只有月光和清风的空气里,让人倍觉得神清气爽。 临水而建的画亭里,少女窈窕的身姿正迎着月光起舞弄清影。远远看去那玲珑的身段自是无可挑剔,但翩然的舞姿却略显生硬。 许久,一舞终了,少女的黑发披散在背上,像披着一块在月光下发着淡淡的光泽黑色的锦缎。 “离楼哥哥,我新学的舞好看么?”少女按了按不住起伏的胸脯问道,低低的声音里带着女子特有的羞涩与紧张。 何离楼抬手摸了摸少女的黑发,带着安慰和宠溺的语气轻笑道:“婷儿跳的舞很好看,比那些舞伎跳得还好。” “真的吗?”段婷开心的抬头看着那双温润的眼眸。 贵妃姐姐说,男人们都喜欢温柔娇媚的女子,连离楼哥哥也不例外。所以不久前她特地跑去乐坊向那里的舞伎学习,没想到真的能讨离楼哥哥的喜欢。 “嗯。”何离楼应了一声,月光照在他脸上,看上去是那样苍白而无血色。 段婷欣喜地注视着何离楼,口里喃喃着:“那离楼哥哥喜欢婷儿吗?” 透过眼前琉璃似的瞳仁,段婷仿佛又看到了和他初次见面时那个笑得温文无害的小玉人儿。 从小被滇南郡国国主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她蛮横不讲理,对于那些她看不顺眼的轻则破口大骂,重则扬鞭打来,大理皇宫和罗浮山庄的人莫不对她战战兢兢。 但是当她第一次来中原便遇到不吃她这一套的江湖子弟,他们仗着功夫比她高狠狠教训了她一顿。后来十二楼的人来了,将她解救下来,但是被打得狼狈至极的她对那些人一点也不理睬也不让他们给她疗伤。 “你就是婷儿吧?” 这时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年眼眸含笑地出现在她眼前。他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又拿出手绢轻柔地擦拭她那张媲美花猫的脸颊。 “你是谁?”她满脸戒备地看着他。 少年抿嘴一笑,清俊的容颜如同夏日里开放的白莲,“我是你离楼哥哥呀。” “离楼哥哥!呜呜呜……婷儿好疼。”她就这样在那人面前大声哭了出来。 此后在任何人面前都是骄横刁蛮的小郡主只在他面前露出那份乖巧。 “当然喜欢。” “那我嫁给离楼哥哥好不好?”微带着小麦色的皮肤染上娇羞的红晕。 何离楼微蹙着眉,苦笑道:“婷儿,你误会了。我所说的喜欢——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喜欢,而不是男女之情。” “为什么?”段婷垂着头,低声问道。 “我一直都那么喜欢你,可以为你去学打扮,可以为你去学歌舞……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为了你而去改变我自己。该做的我都做了,我是不是还有哪里做得不好,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清澈的眼眸里泪水渐涌,饱含着不甘与难过的眼神瞪着何离楼,仿佛生怕一眨眼,泪水就要掉了下来。 “婷儿,你听我说,”他伸出手,想去抚摸段婷的头,但是被段婷躲开了,僵在半空中的手只得慢慢地垂下。 “不是你哪里做得不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是我心里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妹妹,没有情爱你让我怎么娶你呢?” 何离楼眼带怜惜地看着一脸委屈的段婷,无力地叹了一口气。这颗心已经住下了一个人,被占得满满的心房又怎能容得下别的人呢。 “好!我知道了。你喜欢的是那个师流徵是吧,我段婷发誓定会让她生不如死。既然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 段婷倔强的扬起头,咬着牙信誓旦旦的说道。说完便抹去滑下脸颊的泪水,头也不会的转身跑开了。 冷冷清清的画亭里只剩下何离楼孤影伫立,过了半晌,他才朝着虚无的空气微笑着嘱咐道:“楚达,跟着婷儿,好好护送她回大理城。” “是,楼主。” 和黑夜同色的人影提身一跃,悄无声息的没入墙外无边的夜色里。 九天之上,象牙般皎洁的月牙儿被风吹拂过来的云遮住了,阴翳沉寂的画亭里只听见长叹一声后便没了声响。 隔着湖面腾起的水汽,隐隐约约地看着墙角那开得兀自荼靡的银色蔷薇,何离楼眼里的光渐渐黯淡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21.第二十一章 无边旧事上琴弦 晨曦透过窗棂洒在漆金红木大床的锦帐上,而帐内横躺着一个如海棠春睡般的美人。 一头乌发凌乱的披散在白底蓝花的被衾上,嫣红的双颊羡煞桃花益发衬得肤如白雪,浓密的长睫随着呼吸而微微颤动,沉酣梦中的睡颜是如此安静而宁谧,让人希冀它永远不被惊扰。 但是,上天似乎容不得太美好的事物持续得恒久,总是容易让人在不经意中破坏它。 “嗒!”一截粉藕似的玉臂打在美人的小腹上,沉睡的美人被惊醒,随即蹙着眉睁开眼。即便是刚睡醒,上挑的邪魅凤眼也依然带着清明的目光,耀眼到不可直视。 他拢起披散着的头发,顺手轻轻地推了推坐在脚踏上而身子伏在床沿上睡得极香甜的那截玉臂的主人。 “嗯,好疼啊。”随着一声痛苦的□□,那人秀气的眉毛紧紧地攒在了一起。艰难地睁开眼,待看清头顶上方的人脸,惊得因连忙后退而跌坐在地。 “流徵,睡得可好?” 师流徵用力揉着疼得发紧的额头,抬头问道:“我怎么睡在这儿了?” 依稀记得昨天徐仲彦说要惩罚自己,然后就被拉到他的院子里让给他舞了一场剑,舞完剑之后又说要陪他喝酒,再之后的事就全都不记得了。 “我怎么知道,醒来你就睡在下面了。”徐仲彦媚意露骨地上下打量着师流徵,一脸坏笑地说道,“若早知道你睡在这儿,估计这会子你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你……”师流徵气急败坏地推开那张忽然凑过来的俊脸,腾地站了起来。 “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来人,带师姑娘去西厢客房盥洗沐浴。”徐仲彦笑吟吟的喊了一声,随即有三四个轻衣薄衫的丫鬟推门而入,“朱雀,去看看何公子可曾起床?” “回少庄主,何公子昨晚突然晕倒至今还昏迷不醒,十二楼已经连夜派人过来,青龙安排她们都住在西厢了。”朱雀垂首回禀道。 听到何离楼昏迷不醒的那句话,正要踏出门槛的师流徵连忙收回脚步,反身追问道:“离楼住在哪里?” “西厢天字阁。” 听到答案,师流徵一刻也没停顿提身向西厢冲去,但还未跨出门就蓦地被人拉住手臂。 “你拉着我干什么?”师流徵抬头瞪了拉着她的徐仲彦一眼。 变了脸色的徐仲彦反问道:“何离楼他晕倒了、昏迷了,自然会有人照顾,你与他非亲非故非友,有必要这么火急火燎地赶去看他吗?” 闻言,师流徵语塞地愣在门边。 是啊,我和何离楼非亲非故,连朋友都算不上,最多只能算是契约关系,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会这么关心他? 一直平静如水的心从这一刻起,乱了。 推开天字阁的大门,一股浓重的药味迎面扑来。师流徵耸了耸鼻翼,药味中还残存着淡淡的血腥味,虽然已经被苦涩的中药味掩盖住了,但还是被向来嗅觉灵敏的师流徵闻到了。 快走几步,转过紫檀玉石屏风,只见里面不大的空间里摆着一张精致的雕花拔步床。 床上躺着的正是还在阖目而眠的何离楼,远远看去脸色已是极苍白的了,但从绵长的呼吸声里大致也可以推断出没什么大碍了。 “你是?” 清亮柔和的声音打断了师流徵停留在何离楼身上的视线,她这才猛然发现房间里还有别人。 一袭鹅黄色的丽影原是坐在床边摆着的绣墩上,在师流徵踏入房内时已然站了起来。亭亭姝色却生着一双带倦的清眸,一触及便是超脱生死的寂寞与不流于俗的孤傲。 “我是师流徵。” “你就是紫微的女儿?” “嗯。”师流徵点点头,顺应地答道。 “我是你娘的好友谢碧晴,按理你该叫我一声晴姨。”她温柔地笑着朝师流徵招招手,示意她到跟前来。 谢碧晴,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耳熟。师流徵略想了想才记起十二楼分楼晚晴苑的主人便是叫这个名字,但是她是不是娘亲的好友现在无可得知,姑且先相信她,料想她一个位高权重的分楼主应该不会骗她的。 “最后一次见你你还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没想到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谢碧晴拥过师流徵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孩子,这些年来苦了你了。” “晴姨,阿徵不辛苦。”师流徵杏眼含笑的看着谢碧晴,清澈的眼眸里有着的是独属于她的那一份坚定与自信。 “离楼的病……” 看着师流徵欲言又止的模样,谢碧晴明了的笑了笑,“楼主的病现在是没什么大碍了,有我在你不用担心。只是楼主沉珂已久,能撑到现在才发病已是竭尽全力了。” “晴姨的意思是,他的病已经不可能痊愈了?” 谢碧晴慢慢地走到圆桌旁优雅的坐下,“是的。越可久说你们前些天在成都府已经请大夫看过了。虽然那些大夫说的可能稍微有点夸张,但是也不无道理。” 她倦倦地以手支颔苦笑着,继续道:“可叹我谢碧晴这半生医人无数,却也救不了楼主。” 听到这话师流徵蹙起了眉,半晌后抬眸凝视着谢碧晴,语气认真地说道:“晴姨,可以告诉我离楼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吗?” 其实她已经发现每一个给何离楼看过病的人对他的病都语焉不详。他们只说些无药可救、病入膏肓的话,也许其他人会信以为真,但她仍怀有三分怀疑。 “楼主之所以会呈现出这种灯枯油尽的病态,是因为早年被人下毒的缘故。”谢碧晴偏过头看着床上躺着的男子,眼里的倦意又添上了几重。 “下毒?什么毒?”师流徵诧异地问道。要想不被发现地在高手如云、戒备森严的十二楼里下毒简直是天方夜谭,更何况下毒的对象何离楼是十二楼的楼主,这更是比登天还难。 “这毒名叫‘日久生情’,是一种失传近百年的□□。正如它的名字,它是靠日积月累的药量来消磨人的生命,达到一定量就会毒发身亡。中毒的症状就像楼主那样,让人误以为是天生体弱。” 待她发现何离楼中毒的时候,那“日久生情”已经深入骨髓了。更繁琐的是解毒之法只有根据下毒的人所用的□□的成分和药量才能写出方子对症下药,如今十二楼的各分楼寻找下毒之人已经三年了仍旧没有结果。 如果不解毒就这样一直拖下去,那么真的离灯枯油尽不远了。 从天字阁出来的时候,脸上写满无奈的师流徵身后跟着一个正值豆蔻年华少女,她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看上去朝气蓬勃。这是谢碧晴送给她的侍女,几番拒绝无果之后,师流徵只得先将她暂时收下。 “师姑娘,我叫金灵,金是金银的金,灵是古灵精怪的灵。夫人说我是个古灵精怪的孩子,所以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少了谢碧晴的约束,少女欢快地蹦跳到师流徵面前自我介绍道。 不用自我介绍,单只瞧那圆溜溜乌漆漆的眼睛便可看出她是一个古灵精怪的人。原来师流徵一直以为女孩应该活泼一点才有生气,但是在见识了金灵的活泼之后,她有种想推翻自己那观念的冲动。 “师姑娘你是上上任楼主‘第一公子’和‘天音’的女儿,对吧?”自鸣得意的金灵娇俏地扑闪着眼睛望着师流徵,眼神里流露出希冀师流徵向她询问的意思。 师流徵便顺着她的意思往下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吧,嘿嘿,我金灵在十二楼可是素来有‘江湖小百晓’之称。” 果真是涉世未深的小孩心性。 “真的吗?我在十二楼呆了好些天也不曾听见有人提起你‘江湖小百晓’的称号。”师流徵暗地里笑道。 “哎,师姑娘,你别拆我台好不好?好吧,虽然在十二楼没有我金灵的名气,但是至少在晚晴苑我还是说得上话的。”金灵拍拍胸脯,不无得意的说道。 “师姑娘,你随便点人。上到楼主下到楼里每一个基层成员,只要说得上名号的,我都知道他们的故事。” 听到感兴趣的东西了,师流徵停下步伐。沉吟片刻,她一跃跨上长廊的阑干,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好便认真的听金灵细说那十二楼里的事。 “你就先从你们楼主说起吧。” “其实,楼里的人对楼主的身世都不是很了解。大概除了上一任的夏楼主、二楼主和大管家玲珑姐之外没人知道。所以,这一段跳过行不行?” 何离楼的身世对师流徵来说是个谜,除了上次误打误撞知道了他有个姑姑是滇南郡国宠后之外,其他的她也和众人一样一概不知。 “楼主是在他十岁的时候被夏楼主带到十二楼的,当时和他一起被带进来的还有二楼主和玲珑姐,所以据‘江湖小百晓’的推测,他们俩应该知道楼主的来历。” 金灵人小鬼大地学着大人悠悠地叹了口气:“说来楼主也挺可怜的,夏楼主说他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将来定能担大任,所以夏楼主对他青眼有加。只可惜他身子骨不好不适合习武,楼里的其他上层都不看好他,他们看好的是二楼主。” 师流徵轻敲着阑干,皱眉不解地问道:“那后来为什么选了离楼做楼主呢?” “那是夏楼主临走的时候做的决定,楼里的上层们不得不遵守他的命令。” 汴梁,梦回馆。 一只纯白的鸽子扑棱棱的落在窗台上。它一边警惕的用圆不溜丢的黑色眼睛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一边快速地啄食着窗台上的玉米粒儿。 不一会儿,一双俊秀的手将它腿上绑着的小竹管取了下来。启开竹管上的封泥,从里面倒出一张小纸条,纸条上面只写了四个妍美细腻的小楷——已擒孟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烟花三月下余杭 在罗浮山庄住了三日后,师流徵开始收拾包袱打算离开,因为龙九子琴还未找齐,她还需奔波一番。 除了从洞庭水寨夺回的嘲风、在滇南皇宫盗得的睚眦、和徐仲彦交易而来的蒲牢、十二楼里的囚牛、狻猊、霸下,现在就只剩下‘江南一叶’叶家的负屃、大靖皇宫的狴犴和北漠王庭的螭吻了。 所以她此去的目的地是余杭,为的就是那张由叶家收藏着的负屃。估摸着蜀道难行,若从官道去余杭最快也要十来天,然而若从成都府乘船沿水路直下余杭,一路顺风顺水倒是可以快上个四五天。 吃过早饭,师流徵回房背起收拾好的包袱后,就去了大厅准备跟何离楼和徐仲彦他们辞行。没想到一踏入大厅,才发现刚刚还冷冷清清的地方一下子多了好些人。 看着他们整装待发的样子,师流徵纳闷地问道:“你们这都要去哪里?” “当然是和姑娘你一起去余杭啊。”身形娇小玲珑的金灵从人群后跳出来,欢欣雀跃地回答着。 徐仲彦伸了个懒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轻摇着手中的纸扇踱到师流徵面前,眯着凤眼笑问道:“师姑娘的忘性好大呀,前两日你答应过徐某人的事难道就忘了吗?” “没有没有。”师流徵连忙澄清道,“我不是想着你罗浮山庄事比较多嘛,而且令尊又去闭关了,少不得你这个少庄主要多担待一些。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拐了我的睚眦琴就想落跑。”笑里藏刀的徐仲彦一步一步欺上前去,迫得师流徵只得一步一步向后退。 “算了,这次先原谅你,若下次你还敢这样,呵呵,就别怪仲彦翻脸不认人了。”纸扇一合,徐仲彦意味深长地看了师流徵一眼,旋身优雅地坐回太师椅中。 师流徵暗自松了口气,一抬眸看到徐仲彦对面坐着的何离楼,心又不自觉的提了起来。 “离楼,你是要回汴梁吗?” “不是回汴梁,楼主是要和我们一起去余杭。”金灵那张天真的脸上挂满笑意,想到要去楼主要和师姑娘一起去余杭她就觉得好玩。 别看她年纪小,但是头脑倒是挺灵敏的。通过这两日的仔细观察她发现楼主对师姑娘有意,但是师姑娘呢,好像有点迟钝竟然没有察觉到。倘若他们能相处久一点,那么师姑娘就算再迟钝也该发现楼主的心意的。 楼主今年二十五岁了,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听楼里的老人们说,未来的楼主夫人可能会是玲珑姐。其实,她不是很喜欢玉玲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别人眼中能谋善断的她配不上英明神武的楼主。 而师姑娘就不一样了,虽然只相处了两日,但金灵就是认为她好,至于好在哪里,她也说不清楚。 “我此去是要去余杭找我师父。”清浅的笑容浮在何离楼瘦削的脸上,看得人有些心疼。 何离楼的师父是谁?师流徵把询问的目光转向金灵,金灵俏皮地耸了耸肩表示我也不知道。 成都府的渡头。 一艘外表朴素的画舫静静地停靠在一隅,看上去和那些来来往往的船只没有什么区别,但真要找出什么不同的话,船桅上悬着那面迎风招展的淡黄色绢旗就是唯一的亮点。 绢上晕染着黛色的水墨山水的底纹,中间是一颗用墨色勾勒出的六芒星,而它的周围则是由十二颗同色小六芒星围成的完美圆环。 行走江湖的人也许不认识十二楼的楼主,甚至连十二分楼的主人也不认识,但是眼前这面白色绢旗是一定都认识。因为它是十二楼的标志,也是十二楼的象征。 “姑娘,你看,那是十二楼沉香榭派来的船。”跟在师流徵身后的金灵兴奋地指着那艘挂着淡黄色绢旗的画舫,“一定是神机妙算的楼主让沉香榭派船送我们去余杭的。” 明白金灵对何离楼可以说是无可救药的崇拜之后,师流徵的头脑对她言语里的那些修饰词已经有了自动过滤的功能。 上了画舫,金灵意外地见到了她几年未见的姐姐金恬便放过了师流徵的耳朵去找她姐姐说话去了。少了金灵这个话唠,师流徵顿时觉得耳畔清静不少。 几只青翠的竹篙重重地在岸边的石头上一撑,画舫便划了出去。顺着东去的江流,画舫平稳地向着同样的方向行去。 夜悄无声息地降临,无月,几点黯淡的疏星。 江面上的清风紧一阵疏一阵地拂来,带着夜的寒意,吹起师流徵鬓边的发丝。她站在船头静静地听着船下哗哗的江水声和船橹幽幽的欸乃声。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 这是年少时读过的一首《梦江南》,对那一句“夜船吹笛雨潇潇”极是喜爱,缠了义父很久,要他带着她去江南感受感受那夜航行船的滋味,但是当时义父正忙着打造神水剑实在没时间带她去,结果就不了了之了。 直到三年前,她独自一人在江南一带搜寻亲生父母的下落,顺道去了一趟姑苏拜访师傅的好友寒山寺定慧大师,终于实现了那个差点被遗忘在岁月里的小小梦想。 躺在晃晃荡荡的乌篷船里,听着若有若无的箫声和淅淅沥沥的雨声,竟第一次梦见了亲生父母。梦中之人影影绰绰,辨不清面目,只是依稀的他们柔柔地和自己说话,至于说了些什么,醒来时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此时此刻,四下的寂静无声让师流徵想起了那些平时不曾有过的思绪和只在梦中出现过一次的父母。 “师姑娘,这么晚了还不睡吗?”破空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师流徵的沉思。 说话的是白日里见过的沉香榭主人秦溪。她的一袭烈烈红衣让人印象深刻,但如那红衣一般热烈泼辣的性子更是让人难忘。 师流徵朝她笑了笑,“船舱里头闷得慌睡不着,我来这儿透透气听听江水声。这么晚了溪姐不睡,难道也睡不着么?” “这倒不是。我自小以船为家,生在河涛江波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睡不着的。只是过一会儿船就要行到泸州了,从泸州到夔州这一带经常有‘水鬼’在夜里出没,所以得起来提醒船夫们小心些。” “水鬼?我倒是从未听说过。”师流徵好奇地问道,“你见过水鬼吗?” 秦溪朗笑出声,“自然见过,而且还见过不少。” “那它们长什么样子?” “水鬼呀,就像你我这样。哈哈,不和你开玩笑了,其实他们就是这一带的盗贼。因为他们只在晚上出没,又仗着水性好,神不知鬼不觉地上船盗抢偷窃,所以人们把他们叫做‘水鬼’。” “嗯,那倒是真要小心些才好。” “不过来了也不用怕,有老娘在呢。他们要敢在这艘船上放肆,老娘就让他们有去无回!”秦溪柳眉倒竖怒意横生,眼里闪动着桀骜不驯的神情,生生将那张瓜子脸清丽柔和打碎。 “溪姐好气魄!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流徵佩服,佩服!”师流徵不禁脱口赞了一句,这个红衣女子也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却有种令大丈夫都不得不钦佩的豪气,而能成为掌控着大靖半个内陆漕运的沉香榭主人则更是情有可原。 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明灭不定的琉璃灯,师流徵终于感到了睡意一点点地袭来。 半梦半醒间,她忽然听到窗外响起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这声音不像是船夫们的脚步声,劳作了一天的船夫的脚步声应该是带着拖沓的沉重,警觉的她立马清醒过来。 她拿起枕边放着的流光软剑,只轻轻一挥,隔着一丈来远的桌子上那盏琉璃灯瞬间熄灭了。 动作迅速地披衣起身,谨慎地将舱门推开一点,循着那阵声响传来的方向看去。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大群人从船舷上爬了进来,她暗自数了数大概有三十个人。 自他们身上淌下的水滴在船板上,被廊上的灯反射出莹莹闪闪的光。师流徵推开舱门,屏了气息,放轻脚步,循着那些水迹去往的方向跟去。 她倒要看看这些“水鬼”上船到底想干什么,不过她可以肯定他们不是那种只为偷盗的‘水鬼’。 这艘画舫不大,而且看上去有些老旧,根本不足以引得那么多人上来。他们定有什么别的目的,比如——暗杀。 依着水迹,他们是朝着何离楼的房间去了。这次暗杀的目标是何离楼。能这么清楚的断定何离楼所在的位置,看来雇主对这次暗杀下了很大的功夫。 “叮、叮、叮”,前面传来刀兵相接的声音,那些“水鬼”应该是被守在何离楼身边的越可久发现了。 “没想到还真有不怕死的,敢上老娘的船,今夜便是你们的死期!”一声声若洪钟的怒叱回荡在整个画舫中,足以将画舫上所有的人从睡梦中惊醒。 师流徵抿唇一笑,身形已如飞燕般轻盈地向那刀光剑影频闪的地方跃去。 流光轻舞,幻化出一片银色的剑花。明晃晃的剑直指那群人的项上人头,只是几个简单的直刺、下劈、后撩就放倒一个。她现在使的剑法虽精简,但是带着凌厉的剑气,而剑的速度也已极快,快到对方还未来得及眨眼剑就已经刺在了身上。 软剑胜于重兵的地方就在于它的速度快,但是软剑过于灵活反倒最是不易控制,所以能在师流徵这般年纪使得如此精湛的一手软剑已是着实不易。 听到打斗声匆匆忙忙赶过来的船夫拿着刀剑冲上来又是一阵撕杀。不过那群来暗杀的人都是些高手,只学些粗简功夫的船夫们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全赖着师流徵、越可久、秦溪三人来对付他们。 挥剑间眼睛的余光瞧见秦溪被那群人围得焦头烂额,师流徵大力架开刺向自己这边的剑,反手过去就是一招云剑。剑气势如白虹,划破围着秦溪的那群人的后背,重伤之下那群人的动作迟缓下来,给了秦溪一个喘息的机会。 秦溪一跃而起,压剑向下,势如破竹,带着千钧之力直击那群人的命门。霎时,眼前便倒下一大片。 一场杀伐结束了,殷红的血流从那些人身上淌下来染红了何离楼房门外的船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轻舟已过万重山 从巴蜀出发顺着大江一路东去,自白帝城至江陵府,其间千二百里,夹岸高山重岩叠嶂连绵不绝,神峰秀岭飘渺于雾里云端。偶有白鹤衔云而归,鹤唳清鸣之声直上重霄。 天刚蒙蒙亮,师流徵就被两岸啼不住的猿声唤起了床。她坐在窗边的梳妆台前,手里拿着把桃木梳,一直重复地梳着那一绺垂顺的头发,目光散漫到不知是在看镜子里的自己,还是在看窗外的秀美风光。 前天夜里的暗杀存在几处蹊跷的地方,想了一夜她也没想明白。机械地重复着梳头发的动作,思绪又不自主地飘了出去。 首先,收拾完那帮杀手她特意扫了扫画舫上赶过来的人,除却燃了安眠香而睡得沉的何离楼,画舫上的人都在,但罗浮山庄的人一个也没到。 徐仲彦的武功现在达到什么样的程度她不是很清楚,但是跟着徐仲彦一起的朱雀则是个高手,他们的房间离何离楼的房间很近,光是打斗的动静就有那么大,连武功低下的船夫都能听到,他们怎么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到。 再者,何离楼的态度也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被谢碧晴用药物催醒的何离楼看了一眼门外染了一地的血色,只让人处理掉那些尸体就没有下文了。 这些日子经金灵的口,她对何离楼已经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虽说也许金灵说的会有些许偏差,但大致可以确定何离楼他是个对待敌人赶净杀绝的人,他不可能会放过那些对他存在威胁的人。 这么轻易的就将明目张胆的暗杀事件掩盖过去,不是何离楼惯常的风格。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隐情呢? 还有就是那帮有去无回的杀手,他们是受了谁的雇佣来杀何离楼?那个雇主似乎对何离楼的行迹很了解。十二楼在武林中的地位如日中天,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公然暗杀十二楼的楼主呢? 她摇摇头,里面混乱一团。垂眸将桃木梳搁在镜台上,缓缓地立起身来,但一抬头便愣住了。窗台外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他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那张极为普通的脸上嵌着一副璀璨明亮的眼睛。 师流徵微微一笑:“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唤我一声?” “刚刚,看你一副专心致志沉思的样子,我也不好打搅不是。”清越的声音是她所熟悉的徐仲彦的声音。 离开罗浮山庄后,他又换了一张脸,一开始她还是有些不习惯,因为那样普通的脸上挂着不属于它的妖娆笑容,真的让人觉得难受。 被他取笑了片刻,他才说出来意。再往前行一个时辰的水路就到江陵府了,船会停靠在埠头休整半日,所以他来邀她一道去江陵府看看。 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师流徵便答应了,也许还可以顺道问出些什么。 下了船,一行人跟着埠头人流涌动的方向朝着热闹喧嚣的集市走去。 走在最前面的金灵就像一只出了笼的小鸟,好奇的看看这、摸摸那,时不时地拉过后面跟着的金恬要她帮着挑选女孩们爱不释手的小饰物。 金恬就像她的名字,无论师流徵在何时见到她,她都是一脸恬淡安宁。尽管和金灵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但性子却差上了十万八千里。 目光再往后,锁定在徐仲彦身上。即便是易了容,但身上那股玩世不恭的秉性和魅惑妖娆的气质却是怎么抹也抹不去的。 好像他的背后长着一双眼睛似的,可以看到师流徵的目光在看着他。他回头妩媚地朝着她一笑,乌黑的瞳仁闪动着晶莹如星的光芒。 她连忙别开眼,一不小心目光对上了他身后那个面无表情的朱雀,冰冷无情的眼眸凝视着她,让她觉得像是掉进了冰窖一般。不知是不是错觉,师流徵总觉得朱雀看她的眼神里带着些微的敌意。 “哎呀,你这人长不长眼啊,没看见前面有人吗,还踩,我新买的鞋都被你踩脏了!”一声声的叫骂声唤回师流徵的视线。 眼前站着个怒气冲冲的少女,瞪着眼看着师流徵。原来是师流徵刚刚光顾着看他们几个人,没看到前面有人一不留神便踩在了那人的鞋上。 师流徵忙向那少女道歉:“真的很抱歉,是我眼神不好踩脏了姑娘的鞋,对不起。” “一句道歉就得了吗?这可是我花了二两银子买的,今天才穿上。”那少女不依不挠道,大有不赔钱就不让你走的意思。 “这是十两银子,够了吗?”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手心里躺着一枚银锭。 少女看到那锭银子,脸都笑开了花,连连点头道:“够了够了。”她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俊逸如仙的白衣公子。一双清眸温润如玉淡漠地看着她,眉宇间笼着淡淡的光华,却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师流徵掩唇一笑,看来那少女是看呆了,竟忘了接过那锭银子。不过也情有可原,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还有几个怀春少女不是在看着眼前这白衣公子的。 “我们走吧。”何离楼将银子放在少女的手里,对在一旁看戏的师流徵说道。 在金灵的提示下,临走时师流徵特地将窝在房里看书的何离楼叫上。不过下船时被谢碧晴拦了下来,嘱咐了她几句才让他们离开。 在那次昏迷之后,何离楼的身体就一直未痊愈,又经一番舟马劳顿,虽有谢碧晴的精心照料,但原本就清瘦的他反而更见单薄。 师流徵看着他苍白瘦削的侧脸,心又是一阵慌乱。找不到解药怎么办?晴姨说,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了,若还解不了毒,不出一年他就会消失在这个世间。 一年,只有短短的三百六十五天。对别人来说,随便晃晃这一年也就过去了,但是于何离楼而言,没有解药,一年不到他就得死。 原以为只要找到龙九子琴,找到双亲,她就可以自由了,但是自从她遇见何离楼之后就好象踏入了沼泽一般在他身边越陷越深。 “你今天怎么老是这么心不在焉啊?”何离楼用力拉过师流徵到他身边躲开前面朝他们行来的马车,温和的看着垂着头的师流徵,阳光照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看上去几近透明。 “没什么。”师流徵抬头看向他,笑得如那阳光般的灿烂。 “公子,姑娘,你们怎么走得那么慢啊?快走,快走,前面好像有好玩的。”金灵兴奋地朝落在后面的何离楼和师流徵招着手喊道。 师流徵闻声朝前面张望了一会儿,突然发现徐仲彦和朱雀不见了。 “仲彦他们去哪里了?” 何离楼轻笑道:“可能有什么事着急着去办吧,不用担心,在船开之前他们会回来的。” 走了许久,师流徵才恍然想起刚刚下船的时候晴姨让她带几个江陵粽子回去。来了江陵,岂能不尝尝这流传了几千年的粽子呢。 江陵府,古时就素有“七省通衢”之称,南来北往、西去东归的商旅都打这里经过,所以这里的小吃汇集了天南地北的各种口味,但最为出色的却不是外来的吃食而是江陵地地道道的红糖糯米粽子。 翠绿的竹叶包裹上雪白的糯米用文火慢慢的煮,煮熟之后,竹叶和糯米的清香飘散出来,单是闻着那香味就让人垂涎欲滴。要是再蘸着当地特制的红糖,那入口滑软香甜,真的让人恨不把舌头都给吞下去。 “好了,这下晴姨就不会怪我了。嗯,这粽子真的很好吃啊。”师流徵一手拎着包好的十来个粽子放在鼻端嗅了嗅,一手摸了摸被粽子撑得饱饱的肚子,满意地笑道,“可惜你不能多吃,要不胃里积了食你该难受了,而我也该倒霉了。” 何离楼看了看天色,对笑得一脸满足的师流徵说道:“差不多该回去了。” 正打算往回走的两人,远远就看见在人群里焦急得东摸西找的金灵,拉着金恬一路蹿到他们面前。 “公子,姑娘,你们去哪里了,让我们找了好久!”金灵弯下腰以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而金恬则一脸平静的站在她背后替她顺着气。 “你只顾着玩,还好意思责怪我们的不是。”师流徵好笑的看着眼前这个活宝似的少女。 忽然,一声由远及近的凄厉的呼救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来人呐,救命啊!” 一个穿着红色纱衣的女子披头散发地分开人群朝着师流徵他们这边冲来。而她身后则跟着几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他们抡着结实的木棍的,追得近了就好像马上要打在那瘦弱的女子身上。 眼见就要走投无路的红衣女子,一把抓住离她最近的何离楼的衣袍。哭得红肿的眼睛含着泪,泣不成声道:“公子,救救我!救救我!” 何离楼微蹙着眉,眼神示意跟着的越可久拦住那几个大汉。 “敢问这位姑娘犯了什么错,你们要如此待她?”开口的是师流徵。 “她是从海棠苑逃出来的舞伎,老子这是来把她抓回去的。你们少管闲事,否则老子叫你们好看。”一个大汉扯着嗓子叫骂道。 “姑娘,你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我不能再回海棠苑了,一回去肯定会被他们打死的。”红衣女子跪着拉住师流徵,凄声呜咽道:“我会端茶递水、洗衣做饭,我会做很多事的,求求你了。” 师流徵被她说得心软,抬头无奈地看了看何离楼。 “多少钱可以赎下她?”何离楼带着一贯的温和问道。 “少说也得一千两银子。”看出何离楼他们衣着精美气质华贵,定是有钱的人,所以那大汉一开口便漫天要价。 当下一百两银子就够一个五口的小康之家生活一年的全部费用,而要花一千两买一个舞伎,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 “好,我买下她了。可久,拿银票给他。” 那大汉眉开眼笑地接过越可久递过来的银票,认真的数了数之后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回雪谢公子、姑娘的救命之恩。”红衣女子激动的对着何离楼和师流徵连磕了几个响头。 “举手之劳而已,姑娘不必如此。”师流徵忙止住那红衣女子,“现在你已经是自由之身了,快回家去吧。” 名叫回雪的女子听到“回家”这个词,止住的泪又流了下来,“我已经没有家了,我爹娘把我卖了之后就搬到外地去了,我找不到他们啊。” “姑娘,你看她多可怜呐,要不就让她跟着我们吧。”一旁替回雪干着急的金灵也可怜兮兮地说道,而站在她身边的金恬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主人的事不要多管。 师流徵苦笑的看着何离楼,这是你买下来的人,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24.第二十四章 洞庭风波今又起 过了江陵,视野顿时开阔起来了,少了高山峻岭的阻隔,一抬眼便是极目千里的风光。三月的江南正是春意正浓的时节,杏花疏影里是陌上年少的风流,也是清歌少女的率真。 回雪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缂丝裘袍,扬起那张比杏花还柔美的脸,甜甜地笑道:“公子,穿上长袍吧。船头风大,小心身体。” 一袭白衣如雪的何离楼站在船头的风中,衣衫被风吹了起来。唇边勾勒出一抹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但眼里却是冷冷清清的,“说吧,他承诺了你什么?” 抖开缂丝裘袍的纤纤玉手只是略微一滞就被恢复自然的动作所掩盖,轻柔地将缂丝裘袍的缎带系好,仰头低声问道:“公子在说什么?回雪听不明白。” 何离楼似是不经意地拂开那双企图接近他的手,“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可以再来找我。”说完,他淡淡地一笑,转身离开。 站在空空荡荡的船头,回雪朝着消失在视线里的白色背影柔柔地一笑,只是这美丽的笑容里却带着点点的哀愁。 扒着窗觑着眼看着船头那两人的动静,金灵暗地里捏紧了粉拳。现在她是后悔死了,当初就怪自己眼拙居然把回雪这只狐狸精引上了船。 没想到梳洗装扮过后的回雪倒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和之前那个涕泪横流的狼狈女子简直就是判若两人。不过这人美是美,却是个不安好心的主。 打她上了画舫后就一天到晚眨巴着一双桃花眼扭着水蛇腰缠着楼主,弄得姑娘一直都没机会和楼主说话。 金灵愤愤不平的瞪着从窗前飘过去的丽人,嘴里喃喃道:“等着瞧,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你这是在干嘛呢?”师流徵放下手里那本从何离楼那里借来的书,因为在船上闲着没事,所以只能靠看看书打发时间,一抬眸看见一个人坐在窗前念念叨叨生闷气的金灵便笑问道。 “我讨厌那个回雪!讨厌!讨厌!讨厌!”气愤不过的金灵对着空气狠狠地甩袖子,好像那片空气就是回雪似的。 师流徵不解,又问道:“她怎么惹你生气了?不是你可怜她才把她带到船上来的吗?” “是呀,是呀。不过我现在后悔了,她就是一只狐狸精,来勾引楼主的狐狸精。” “那离楼有被她勾引走吗?” “当然没有,我们楼主乃是天上没有、地上唯一、玉树临风、秀美绝伦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怎么可能被她这等货色勾引走。” “那不就成了。”师流徵微微一笑,自埋首看她的书。 金灵上前压住那本书,圆溜溜的大眼盯着师流徵,皱着眉说道:“姑娘,别看了。以我‘江湖小百晓’多年的经验,回雪这般接近楼主肯定是不怀好意。” 师流徵努努嘴,示意金灵看窗外,“看到外面穿梭不休的船了吗?” 金灵点点头,纳闷地看着她,这些船有什么奇怪吗?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驱使她这般步步为营的只有一个‘利’字,而这不正是你那英明神武的楼主最擅长利用的东西吗。不用担心,离楼自有办法的。” 师流徵转过头,透过窗可以清晰地看到和煦的春风拂过原野,漠漠水田翻动着嫩得仿佛要滴出水来的绿浪。远处掠起的丝鹭点破镜子一般倒影着夹岸桃花的湖面,腾空而起,而后隐匿在云端。 山月随人归。 梨花般的月色下,纵马驰骋在官道上的徐仲彦垂眸看了看鞍前悬着的那个大酒囊,淡淡一笑。里面装的可是千金难求的婺州错认水,这次她该满意了吧。 在江陵府无意间听到婺州的江家要卖出那坛子藏了百年的错认水,念及师流徵极好品酒,徐仲彦让人给师流徵送了个口信,说是临时有事让他们到洞庭等他,便带着朱雀快马加鞭地去了离江陵千里外的婺州。 “兮律律……”身后突然传来勒马的声音让徐仲彦扭头回看。朱雀一言不发地骑在马上,停于官道的岔路口。 徐仲彦蹙眉问道:“怎么了?” “从这边走。”朱雀指了指岔路的另一个路口。 “这边不是去西南的路么?” “主人,庄主说让您即刻敢回大理。”朱雀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那艘画舫现今被炸得灰飞烟灭了,您回去也没用了。” 月光下徐仲彦那张平凡的脸立时变得刷白,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脸色平静的朱雀,“谁让你这么做的!” “主人已经学会流光剑法了,留着师流徵和何离楼是个祸害,对主人的大业很是不利,所以必须及早除去。” 是的,流光剑法在师流徵到达罗浮山庄的那天晚上,他已经学会了,他故意让师流徵舞剑,目的就是为了学那流光剑法。 龙九子琴里的流光剑法是不是真的他不知道,江湖上以讹传讹的事情多了去了,但是他可以肯定师流徵现在所使的剑法就是流光剑法。 “第一公子”聪颖过人,自是不会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学外家的粗简功夫,即便不是亲手传授的,但八九不离十是流光剑法,否则师流徵也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成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况且,“第一公子”很少在外人面前使这套流光剑法,故而武林里识得流光剑法的人也就不多。 现在他已经学会了流光剑法了,的确不需要再缠着师流徵了,他要去完成他的大业了。他的大业? 不,应该说是他父亲的大业,统治整个武林,成为笑傲江湖的霸主,这是他父亲的梦想而不是他的。他只不过是他父亲手里一件头脑聪明的工具罢了。 “你只有一张嘴,就只能吃下一人的食物;你只有一个身子,就只能睡在一张床上;你只有一颗心,就只能装下一个人……”醉眼朦胧的师流徵笑着对他说道,“呵呵,就算掌控了天下又能怎么样?你一个人能分成几份去享受那无尽的财富、美人?” 就算掌控了天下又能怎么样?徐仲彦抿唇一笑,朝着洞庭的方向策马绝尘而去。 凌晨,启明星刚刚升起。大雾弥漫的洞庭湖畔。 “咳,咳,咳……”鼻腔呛着的水使得师流徵不得不轻咳出声。微微的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大半个身子泡在水里俯卧在岸边睡了一夜。 离她不远侧躺着的那个人是何离楼,被水泡湿的头发搭在他的脸上,使得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看上去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他的样子像是昏迷过去了,但是不知道情况怎么样,现在她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看来昨晚的□□的威力还不是一般的大。 昨夜她在金灵的“唆使”下,到何离楼房里陪他下棋解闷。只是下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闻到夜风里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硫磺味。 只是一念之间,还来不及多想便拉起凝神思索的何离楼向窗外跳去。随之而来的是身后一声惊天巨响震彻云霄,几丈高的水花凌空而起,而后再摔落江面,那艘画舫就在这片水花起落之间化作飞灰湮没在奔腾不息的江水里。 一会儿,空旷的江面便恢复如初的平静,只不过在画舫停留过的地方有鲜红的血色汨汨地弥散开,直到晕染得整个江面成为一片血色。 因为师流徵护在何离楼的身后,所以□□的冲击力几乎都打在了师流徵的身上,一瞬间从肺腑涌上喉头的血腥喷薄而出,让师流徵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便没了知觉。 看着半天都毫无反应的何离楼,师流徵打了一个冷颤。因为中毒的关系导致他素来身子弱,昨晚虽然有她挡着,但是他也不可避免的受到□□冲击的波及,加之又在冷水里泡了一晚上,他的身子一定会受不住的。 她拼尽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地向何离楼身边挪过去,瘫软无力的身子在此刻显得分外沉重,再加上身上还裹着被水泡湿的衣服,使得她每移动一寸都感到胸腹内血腥味浓重了一分。 终于挪到何离楼身边,只是几步之遥的距离却耗了师流徵老半天的功夫。一身冷汗的她按上何离楼的脉搏,但手触碰到的冰冷肌肤没有一丝热气,惊起内心的一阵恐慌,也使得按着脉搏的手不住的颤动。 眼眶微热,忍着泪意的她别开头深吸了几口气,借以平抚着那种无以言喻的恐惧,直到稍稍平静之后才再次将手放了上去。 过了许久,她才感觉到那层白到几近透明的肌肤下还有微弱的跳动。盈睫的泪水,“嘀嗒”一声落在了何离楼面无血色的脸上。 师流徵释然地叹了一口气,无力的仰面瘫倒在何离楼身旁,看着头顶雾气朦胧的天空,接下来得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 正当师流徵思索该如何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远远的有人说着话朝这边靠近。他们俩现在必须先离开这里,否则不等十二楼的人来救,他们就已经命丧黄泉了。不管来的是什么人,总是有一线希望能救他们的。 不过,她现在累得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这大雾弥漫的湖畔荒无人烟,若不发出些声响,他们是不会注意到的。师流徵焦急地向四周看去,看有没有能代替她发出声音的东西。 “哒、哒、哒……哒、哒、哒。”一阵有规律的击石声回荡在空旷的湖岸。 “四哥,你听到什么声音了没?”一身褐衣短打扮的李小六拉了拉身旁灰衣长袍的钱老四。 “嗯,听到了,声音好像是从那边传过来的。”钱老四用手指了指前方,“过去看看!” 师流徵无力地趴在何离楼身旁,手里拿着一块石头竭尽全力敲击着埋在地上的另一块石头。脱力得险些昏厥的她一刻不停的敲打着以吸引来人的注意。 待看到有人向他们走近,她才强打着精神发出一句低喃:“救命!”而后便毫无预兆的昏厥过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珠帘约住海棠风 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 八百里云梦烟波浩渺,孕育的不仅仅是集天地之造化神秀的自然风光,还有那成长于菡萏菱舟里如水般钟灵毓秀的渔家女子。 驾一叶扁舟飘摇于湖上,或张网捕一船月色星辉,或停舟载客拉一路欸乃渔歌,或靠舷倾谈那家长里短在晨光日暮耗一日光阴,都是那样惬意得让人生羡。 这一日日落时分,湖畔驾船的船娘们在收船回家的途中又拉起了白日里听到的那些鲜闻轶事。 穿着映花蓝布衣裙的钱家大婶一边摇着船桨,一边炫耀似的向旁边几艘船上的船娘说道:“你们可知道那城陵矶的七舵主马上就要成亲了。” 邻船一个坐在船头拿着梭子修补渔网的船娘头也不抬的问道:“你听谁说的?七舵主虽然长得跟个天仙似的,但是一直眼高于顶,心高气傲得很,这几年多少来城陵矶求婚的江湖翘楚、名门公子都碰了一鼻子灰,这回怎么突然就肯了?” “我听我们家老四说的,前几天他和李小六在城陵矶南边一带巡查,结果在湖边捡回一对重伤的男女。禀告了七舵主之后,七舵主就把他们俩留了下来。结果那公子醒来后被七舵主看上了,说是三天后就要和他成亲。”钱家大婶讲到津津有味处,连手中摇动的船桨都停下来了。 “四婶,那个公子应该长得很好看吧?要不然,人才刚转醒七舵主就要和他谈婚论,嫁这也太快了一点吧。”问话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手里拿着一根用来赶鸭子的长竹篙,动作轻柔地赶着几只掉队的小鸭子。 “呦,你这丫头小小年纪就思春了呐。”钱家大婶笑嘻嘻地打趣道。 小姑娘的脸上顿时飞霞满天,她羞涩地跺着脚,娇嗔道:“不理你了,四婶,你坏!” “好了好了,丫头莫生气,四婶和你开玩笑呢。不过话说回来,连我家老四那个楞木头都说那公子长得像是贬下凡的神仙,可知他的模样肯定是长得极俊了。” 低头补渔网的船娘忽然抬起头问道:“寨主可知道七舵主要成亲的事?听你这么说来七舵主是自作主张的,要是她那寨主哥哥不肯,估计这婚事也就吹了吧。” 钱家大婶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甚清楚。关于七舵主成亲的话题就到这里结束了,而后船娘们又讲起了一些其他的事。 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和嬉笑声回荡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上,和着船下潋滟的金波被桨轻轻摇碎,化为一圈圈退散开的涟漪。 城陵矶,凌波阙。 寂静的庭院中,几树垂丝海棠开得艳丽。花姿优美的海棠一朵朵地向下垂着,像是要倾听树下之人的低声细语似的。胭脂般的花瓣迎着微风微微颤动,仿佛眨眼间就要从枝头飘落。 一袭华服锦衣的何离楼站在树下,清瘦的手轻抚着海棠的花瓣,那双琉璃似的眼睛虽然在看着花,可是思绪却不知飘向了什么地方。 沙婉一进庭院的月洞门便看到这幅海棠美人图,不由地愣在了那里,远远的静静地看着,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就把它划破了。 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何离楼缓缓的回过头,见是沙婉便点头微笑了一下。 “何公子,身体刚刚好,实在不宜到房外来。”沙婉虽然十分不想破坏这副静谧的画卷,但是眼前的华衣公子脆弱的像是一张纸,一个不小心便会随风而去。 “阿徵怎么样了?”何离楼回身看着枝头那片犹如彤云的海棠花柔声问道。 虽然言语间带着恭和谦意,但是向来高傲自负的沙婉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淡漠疏离。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爱上了他,在他睁开眼的第一刻,心毫无犹豫选择了他。 这些年来上门求亲的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其中也不乏文才武功卓绝的翩翩少年郎,但是她硬是一个也没看上。然而眼前来历不明的病弱公子却在一刹那击毁了她筑起的心墙。 “李姑娘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公子不必担心。待我们成亲之后,我会把‘止息散’的解药给她的。”沙婉看得出来,那李姑娘对他来说有非同寻常的意义,所以拿她来威胁他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办法。 她这样不折手段地把他留下来,不惜以身相许,只为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睛只会看着自己一个人,那抹清俊如莲的微笑就只笑给自己一个人看。 何离楼看着兀自笑得甜蜜的沙婉,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当日醒来被问及他和师流徵的姓名,他为了避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就随口编了两个名字——何石凉和李微。 毕竟何离楼这个名字在江湖中的知名度不是一般的高,不仅仅是代表着在武林里的地位,更多的是不计胜数的杀手都惦记着自己的项上人头。如果报上真名,以自己现在孤立无援的状况,难保不出十步就身首分离。 而师流徵的名字就更不能报出来了,年前师流徵刚从洞庭水寨夺回嘲风琴,想来要洞庭水寨的人善罢甘休是不太可能的。 答应沙婉的婚事是一个缓兵之计,因为那炸毁画舫的人还在暗中对自己虎视眈眈。在十二楼的人还未前来援救前,他必须以最安全的方式保住自己和师流徵的性命。 城陵矶是洞庭水寨的分舵之一,因为它的舵主是水寨寨主的亲妹妹,寨主护妹心切,安排了大量的人手保护这个地方,所以暂住在这里远比洞庭上别的地方安全。 然而关于和沙婉的婚事他倒不是很担心,区区的“止息散”是难不住师流徵的。他真正担心的是自己这副病弱的身体,没想到那日炸药的冲击竟催发了体内一直被压抑着的毒。 昨夜突如其来的病发让他现在回想起来仍有些心有余悸。脊背上传来的尖锐刺疼和从体内散出的阴寒折磨了他一整晚,冷汗直下沁湿了身上穿着的衣服,连带着身下的被褥也被濡湿了一大片。 看来得必须尽快采取行动,否则时间真的不够了。 待房间内服侍的下人关上门离开后,躺在床上的师流徵猛地睁开眼睛。睡了好几天,伤势好得差不多了,精神也养足了,该是时候行动了。 这个沙舵主真是被她的寨主哥哥保护得太好了,未经江湖历练的人只知道“止息散”可以让人沉睡上好几天,但是却不知道只要遇上内力高强的人,“止息散”无需解药便可自然而然的解开,只要运功将内力在体内循环上几个周天就足够了。 师流徵翻身起床,轻手轻脚地走到敞开的窗前,一提身便轻轻地跃了出去,守在门边的侍卫自然看到她了,但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师流徵指尖弹出去的几枚铜钱点倒在地。 白天何离楼曾在沙婉的陪同下探视过自己一次,闭目假寐的她从何离楼状似无心的言语间听到了他所在的住处,所以她就只需直奔那里而去。 “嘿,兄弟,别睡了。一会儿七舵主就要过来。”屋檐下一个年纪稍长的侍卫好心的摇醒另一个睡眼惺忪的侍卫。 “里面的人都睡下了,舵主那么晚还过来干什么?”被叫醒的侍卫伸着懒腰喃喃道。 稍长的侍卫暧昧的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里面的人……” 意会到那未完的话语,屋檐下其他几个侍卫都相视而笑。 绕过垂花月洞门,师流徵隐在门边的假山后看了看房间前的状况。房间内熄了灯火,何离楼应该是睡下了,所以房间前的侍卫不多,还需要再花上几枚铜钱就可以搞定了。 捏着铜钱的指尖微微用力,几枚铜钱脱手而出以闪电般的速度打在侍卫的昏穴上,眨眼间那些侍卫都无声地躺下了。 为了不引起人的注意,师流徵将侍卫隐藏到了假山的后面。推门而入,灵敏的鼻子就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迎面扑来,警觉的她忙掩了口鼻。走近床榻前,才发现床上的何离楼没有动静像是睡得极沉,根本没有听到她靠近的声音。 她上前一看,何离楼被人用迷药迷昏了。受了伤还未痊愈的她要想背着他从这里逃出去已经不可能了,这下该如何是好? 当她还在思索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窗外晃过一片橘黄色的光。 “你下去吧,没我的命令不准进来。”清越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见已经来不及出去了,师流徵看了看四周,一个低身闪入床榻下。 沙婉迈着轻盈的步子提着灯笼进了房间,橘黄色的灯光映照在她那张美丽的容颜上,亦幻亦真。 这么晚了她来干什么?必定没有什么好事。一枚铜钱飞了出去,沙婉弱柳扶风的身子便倒在了何离楼床前。 师流徵从床榻下爬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在床头坐下。把了把何离楼的脉,脉象正常,没什么事,只不过他的身子似乎有些发热,额上都沁出汗来了。 她转身在床边木架上搁着的脸盆里扭了一条湿毛巾出来,替他细心的擦去了那些汗迹。可是汗好像越出越多,他的额头也越来越烫,白皙的脸颊也慢慢的被红霞染遍。 “阿徵!”一声清越中带着沙哑的轻唤,将正要把毛巾拿去沾湿的师流徵唤住。她近身靠近何离楼,想听清楚他想说什么,却被蓦地醒来的何离楼吓了一跳。 何离楼一把拉住师流徵的手,站在床边的师流徵脚下一个不稳便倒在了何离楼的身上。师流徵红着脸忙要站起来,却反被何离楼翻身压住在身下。 不知何离楼从哪里来的力气,师流徵硬是没有从他身下挣开出。何离楼双手压住她的手撑在枕边,披散的黑发垂了下来将两人笼罩在万千青丝间。 眼睛正对的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眸腾起一片雾气,微微挑起的眼角漾着水光,师流徵不由地看得痴了。 近在咫尺的清俊容颜缓缓地压了下来,双颊烧红的师流徵目醉神迷的闭上了眼睛。柔软的唇如蝴蝶般轻触着她的额头、脸颊和嘴唇,细腻的触感让师流徵的头脑顿时一片空白。 随着唇瓣的辗转,温热的呼吸吹在彼此的脸上,青丝内的空间氤氲着暧昧纠缠的气氛。师流徵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光了似的,只知道被何离楼吻过的地方热热的麻麻的一片。 师流徵已经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了,全部的精神和注意力追随着何离楼的动作。何离楼偏着头吸吮着师流徵的唇瓣,灵活的舌探入她的口内,好像要将她口里的汁液全部吮尽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何离楼才放开她的唇,被吻得目不能视物的师流徵微微张着唇喘着气,羞赧的脸颊被烧得火红。 修长的手扯下系着床帷的缎带,将两人与外界隔绝开。难以掩抑的□□和喘息隔着床帷传出,回荡在燥热的空气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26.第二十六章 多情惟有春庭月 海棠院落,月色溶溶。风动烛摇,红影凌乱。褪去了一夜的暖香缠绵和激情,轻微和缓的呼吸声在静谧的房间里尤为清晰。 师流徵以手支枕,看着床榻外侧倦极依然沉睡的何离楼,心中暗暗喟叹一声。现在师流徵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中了何离楼的道了。 她抿唇微微一笑,葱白般的指间勾勒着沉酣甜梦之人的眉宇、鼻梁、唇瓣的形状,抚过之处无一不是精致已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被他深深地吸引住的呢? 也许是那夜身临绝境,他义无反顾地拉着自己跳下万丈断崖时;也许是那日沉醉东风,在桃花林他为自己吹奏上古情歌时;抑或是那漫天飞雪中他含笑而立的初见时。 烟花不堪剪,窗外漏声遥。 不觉间迢迢而来的低沉的更漏声响了五下,师流徵这才意识到已经是五更天了。是时候给这些意料之外的事情收尾了,否则天一亮众人都清醒了那麻烦就大了。 迅速起身穿衣,也由不得她心有不舍暖意融融的烛影里寒光一闪,纤手中凭空多出几根约一寸长的金针。 当初只身闯荡江湖时,师流徵只是一介年方及笄的少女,她那素有巧夺天工手之称的义母为防她初出江湖经验不足而遭人暗算便亲手为她打造了一些防身自救的东西。这些金针就是其中的一件杰作。 有上等精钢锻造而成的一套十支金针尽数隐藏在绾发的空心玉簪中,完美无瑕的雕工和别具匠心的设计即便是外人拿在手中细观,也察觉不出其中的玄机。 经年派不上用场的金针今日可算是重见天日,可是看着床榻上安眠的那张清俊的容颜,师流徵捏着金针悬在那人太阳穴上的手微微一颤。这一针下去,他不会再记得关于昨夜的事,而昨夜的一切便只是他的春梦一场。 凝住心神,师流徵暗自嘲讽道:爱便爱了,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如此小女儿情态了。若是他不记得了,我自己记得就好。 豁然间的明朗催动手下的金针,指尖如蝶舞飞花,金针干脆利落地落在何离楼的发间。目光沉静如水的师流徵捻动着金针,微微轻颤的手指泄露了她这一刻的不安与难过。 连带着消除了沙婉和那些侍卫昨夜的记忆,师流徵这才舒了一口气。看着远方那耿耿欲曙的天色,师流徵运起轻功跃上屋顶,回到自己住的那个房间。 “舵主,舵主,快醒醒!”贴身侍女用力摇了摇躺在何离楼房间的地上睡得香甜的沙婉。 起床气甚重的沙婉迷迷糊糊地推开在耳边叫嚷的侍女:“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十二楼的人攻上寨来了!”侍女几近慌乱的语气让沙婉瞬间清醒过来。 “你说什么?!” 洞庭水寨向来和十二楼是井水不犯河水,说实在的是十二楼不屑把他们灭了。双方动起手来,洞庭水寨是没有任何优势的。 “来人是哪个分楼楼主?”沙婉僵坐在地上,纤柔的身姿带着一丝颤抖。最好不要是遏云轩的主人楚达,江湖人有哪个不知道楚达的冷血无情,如果是他来了就等于洞庭水寨没有丝毫回还的余地。 “是晚晴苑的小谢夫人。”侍女一边回话,一边扶起坐在地上的沙婉,也没的心思去猜测舵主为什么会睡在地上。 闻言,沙婉凝重的脸色稍稍舒缓过来,只要不是楚达就好。 笼在几重紫色纱衣中的谢碧晴坐在城陵矶分舵的大厅姿势优雅地品着茶,和那些站在身后神色战战兢兢的水寨喽啰形成鲜明的对比。 香茗水汽后掩映着的清眉秀目里的淡淡倦色,让整个人看上去像是阅览过红尘千山万水之后的倦怠与慵懒。 身为医者的她嗅觉是尤为灵敏的,画舫被炸的那夜对突然飘来的空气中的异样是察觉到了,但是已经来不及通知画舫上的众人,只能赶在画舫炸毁的前一瞬将离她最近的秦溪拖入水。 那夜消失于殷红的水下的有三十七人,经过沉香榭对打捞上来的尸体的确认,死了的三十五人是楼里的人,除了画舫上的船夫和她带来的侍女,还有她捡来的那对姐妹花里的姐姐金恬。 而金灵和楼主带上画舫的回雪姑娘的尸体没找到,沿水路寻过去也不见她们的踪影。她猜测画舫被炸极有可能是那个叫回雪的女子有关,所以她让秦溪派人继续去查找她们的下落。 听到从内堂传来的脚步声,谢碧晴抬眸望了过去。稍微收拾了一下就急急忙忙赶出来的沙婉施施然地朝她行了一个礼。 “小谢夫人远道而来,沙婉这厢有礼了。请恕沙婉招待不周,怠慢了夫人。” 谢碧晴虚抬了一下沙婉的手,微微笑道:“七舵主见外了。” 两人客套着相携着坐下,随意地扯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沙婉开始试探着问道: “沙婉斗胆问一句,不知夫人此来所为何事?” 既然沙婉已经问出来了,谢碧晴也就不再和她虚礼那么多。 “实不相瞒,前几日因为我的画舫在江陵府下被人炸毁,我的朋友被水冲到城陵矶。听闻他们被七舵主所救,所以我此来是为了迎他们回余杭的,多谢这些日子以来七舵主的悉心照顾。” 原来是为了这个,虚惊一场的沙婉释然地笑道:“夫人多礼了,沙婉惭愧。既然何公子和李姑娘是夫人的朋友,沙婉也不敢强留。” 谢碧晴温婉的微笑着打量面前这个妄图和楼主成亲的女子,除却外人传扬的美貌机智、胆识过人外,还是个能屈能伸,识得大体的女子,的确要比她那平庸无能的寨主哥哥好上几倍。 从湖面吹来的风,吹起在渡口送行之人的长发、衣带和裙袂。沙婉楚楚动人的目光恋恋不舍地停留在披着玄青大氅的何离楼身上。 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微微蹙起的长眉,觉得从前认为荒诞无稽的那些诗书里的离愁别绪,此刻她是真正的明白了。 她不舍得他离开,但是她没有和十二楼对抗的实力,也不能将哥哥的半生心血、寨里兄弟们的性命抛掷在一个她爱的但不爱她的男人身上。她的直觉告诉她,即便强留着他留在身边,亦得不到他的爱。 “石凉!” 在何离楼毫无眷恋的离开渡口踏上画舫的那一刻,沙婉放下女子的矜持不由自主地朝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 听到沙婉的呼唤从身后传来,何离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他,“何石凉”是他告诉她的名字。他回头看过去,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是还是可以看到沙婉的娇颜上泪痕。 “我喜欢你!” 泣不成声的呜咽在风中来回的飘荡,最终消散在拍击湖岸的水声中。 何离楼朝着她温润一笑,清浅得了无痕迹,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画舫。 江云起,泪已尽,船离岸,离别情。沙婉黯然地任泪水在脸上肆意地落下,因为一别此时,也许会是一别经年,抑或是一别将生生世世。 过了浔阳,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何离楼让秦溪换了一艘比画舫更为轻快的小船。因此从浔阳到余杭,只花了短短的三天时间。 到了余杭,师流徵毫无意外的见到了笑得像个偷吃了鸡的狐狸似的徐仲彦。她对着那倾城的容颜扶额叹道:“你真是无孔不入啊。” “我那么爱着阿徵,自然要紧紧的跟着阿徵,要不阿徵成了别人的媳妇儿我还在罗浮山庄做春秋大梦呢。”一手捏着师流徵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看着他的眼睛。当他说着那些近似谎言的情话,师流徵看到了他眼底的深情,不是假的。 逃也似地避开那目光,师流徵垂下眼睫,心里无声的低叹。 仲彦,来不及了,我的心已经陷在另一个沼泽里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又能拿什么给你呢。 看出了师流徵神情里的异样,徐仲彦选择了无视。就算你现在无法回应,但我有的是时间,等你。 “好吧,好吧,走啦。”徐仲彦自然地拉起师流徵的手,朝余杭吃食最有名的醉霞楼走去。 师流徵被他牵手的动作羞得满脸红晕,试图挣扎开来,但是徐仲彦却越握越紧,试了几次也挣脱不了,师流徵只好任他牵着。 “我还没到叶家去给夏叔叔问好,先去叶家吧。”走了一段路师流徵才想起来余杭的目的。 徐仲彦回头白了她一眼,即便是白眼也抛得媚眼如丝,虽然师流徵已经看惯了他那张美得不像话的俊脸,但还是在刹那间失了神。 “夏逸扬和叶云卿前几天去了富春江的某个地方拜访故人去了,五天之后才回余杭,你着什么急啊。” 两人牵着手一路沉默地走过去,春天的阳光笼罩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那夜,”师流徵在身后低声地说了一句什么,徐仲彦没有听清,回头问道:“什么?” “画舫是你让人炸的吗?” 没有回应的空气顿时沉闷下来,通过相握在一起的手师流徵感觉到了徐仲彦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硬了。 “我舍不得你死。”徐仲彦抬眸看了她一眼,转身拉着师流徵继续向前。 我舍不得你死。 我舍不得你死。 我舍不得你死,而你却在这一刻怀疑我的真心。可笑,还是可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27.第二十七章 雪沫乳花浮午盏 春风十里横塘路,杏花烟雨看不足。 江湖上可以称为武林名门世家的除了铁马秋风塞北的秋家、蜀中罗浮山庄的徐家,就要算江南一叶的叶家。 叶家在武林中以其独步天下、轻柔无双的轻功——“春风十里”见长,外家功夫也不错,刀枪剑戟皆有人会使,在武林中都算是佼佼者。 不过叶家向来以中庸为道,行事公平公正,从不涉足江湖恩怨,再加上十二楼的前任楼主夏逸扬是叶家的女婿,所以不管是白道黑道,都对叶家敬让三分。 不似十二楼的前几任楼主的杀伐决断,行事中带着笑傲江湖的霸气张扬,夏逸扬偏向于使用怀柔策略,安抚收于十二楼羽下的各门各派。 在他经营的十年里,十二楼虽然没有在武林中有明显的扩张,但其势力却在不知不觉中融入到宫廷以及平民百姓的生活中。 此举为的是即便有一日十二楼已不能在江湖中立足或遭到反叛身临不复之地,也依然有一脉退路用以保全楼里的众人。 年幼的师流徵曾在义父的引见下见过夏逸扬,他安静秀气的模样让师流徵心生亲近。刚见面师流徵就缠着他教自己武功,百般无奈之下夏逸扬不忍拂了挚友之女的要求,便将自己改进过的天山折梅手教给了她。 一开始夏逸扬以为师流徵只是为了好玩而闹着他,教得不是很上心。当看到师流徵为力求完美一招一式都勤学苦练的架势,便也教得严格苛求多了。 当时夏逸扬的新婚夫人叶云卿见师流徵生得粉妆玉琢,学武的样子十分可爱,心下喜欢得紧便把自己不外传的家传绝学——“春风十里”也授予了她。所以这样一来,他们夫妇俩不仅是父亲的挚友,亦可以说是师流徵的师傅了。 午后的暖风熏得人欲睡,师流徵觉得房间里闷得很就将睡榻移到了开到荼靡的紫藤花架下。淡紫色的花瓣飘零而下,悠悠缓缓地落在师流徵的发间、眼睫、衣裳上。偶尔风过,拂动一串串的花朵在碧绿如翡翠的叶间轻轻摇晃。 阳光像撞碎的金子般琐琐碎碎的透过枝叶照在师流徵身上,庭院里只能听到低低的风声和絮语的花声,安静得诡异让师流徵不禁怀念起那个一天到晚在自己耳边聒噪的金灵。 金灵是回来了,但是她却不再是那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小人儿了。还没让人反应过来,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金恬死了,死在回雪的手下,是为了救她。泪水已在那一夜流光了,她不会再让自己哭泣,她要报仇,为自己的姐姐报仇。 画舫被炸毁后,她没有立刻回十二楼的分楼,而是一路追寻着回雪的痕迹找过去。当剑一次次的刺入回雪的身体,她觉得一生的力气都用光了。 鲜血溅在她象牙白的脸颊,染红了那双原本清纯如水的眼眸。往事成非,今已代昨,昨天她还有一个至亲的姐姐相依为命,而今天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在这个世上了。 无奈的叹了一声,师流徵看着掌心里映着的金锁碎,是不是笑得越是开心的人都有一颗比常人脆弱的心。 她侧过身,才发现榻边多了一片皎如皑皑白雪的衣袂,抬眸对上的是一双清如远山的眼睛,随即扬唇笑得灿若明花。 何离楼轻笑流转,“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自那日离开城陵矶水寨上了画舫,他和她已经有好几日未说话了。他可以感觉到她若有若无地在逃避自己,但是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自己也不明白。脑海里有一层淡淡的印象,似乎是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可以肯定的是这事与她有关。 “没什么,闲着没事胡思乱想呢。”师流徵坐起身,敛了敛铺散开的衣裙,让何离楼在榻上坐下。 认认真真地瞧了一下何离楼的脸色,阳光下苍白的俊颜没有一点血色,像是一抹地底飘上来的幽魂,脆弱得就如同山岚云烟,风一吹也许就散了。 “你该回房好好休息,吹了风怕是会加重病情的。”她担忧地看着唇角温宛安凉的笑意。 他对人可以是温润如玉、浅笑端方,但他的倔强与孤傲是与生俱来的。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个让人不由自主去心疼的人,也知道他是个不需要他人同情怜悯的人。 消去他那晚的记忆,不是她无情冷清的缘故,她可以承认她是喜欢何离楼的,但这喜欢不能改变什么。她不知道何离楼的过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心爱的人,心爱的人会不会是她? 其实不管是不是,以何离楼的性情必定会对她负责,给予她应有的名分和地位。然而这些于她而言如浮云,他们的目标不一,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想现在就把自己的一辈子栓在十二楼。 “无碍,今日已经好些了。”何离楼抬手拂下刚落在她发顶的紫藤花瓣,雪袖轻触着的她的脸颊,带着丝丝凉意的麻痒扣动她的心弦。 “听晴姨说,你这几日和徐公子去西湖游玩去了,西湖风光如何?” 触及到他些微落寞寂寥的神情,师流徵有些黯然的垂下了头。她不是不想和他在一起,只是每次见到他总是不自觉的想起那一晚痴缠婉转,所以她选择避开,也许等过一段时间就不会再这样尴尬了吧。 “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话倒是不假。西湖十景虽不曾全看完,但也看了有六七停。各处有各处的美,也只有江南山明水秀地杰人灵,才能幻化出这么美的景象。” “第一次来余杭时,也去过西湖。不过那时碰巧是下雪天,就只去断桥看了看残雪便回去了。” 两人正说着,忽然跑进来一个龆龀小童,说是二小姐和姑爷马上就到。师流徵忙起身整理了一下仪容,毕竟是自己的长辈,太不拘小节了反而成了放荡无礼。 只是稍微等了片刻,夏逸扬和叶云卿相携着从院门外进来。看到那一对天造地设宛如璧人的夫妻,师流徵迎了上去,巧笑的见礼, “夏叔叔好,叶姨好。” 穿着淡绿色纱衣罗裙的女子行动间像是一丛摇曳生姿的碧竹,纤丽干净,有着浅浅痕迹的眼角盈满幸福的味道。她拉过师流徵到身前细细地端详着,然后笑道:“好些年不见,真是越长越标致了。” 叶云卿是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不仅天资聪颖,而且好学上进,性格也是洒脱随和,倒不像她那亲生父母孤高淡漠。 “叶姨又取笑阿徵了。”师流徵依偎在她身上像个撒娇的孩子。 一身月白长袍的夏逸扬依旧如第一次见到时的安静秀气,他轻轻拍了拍师流徵的肩膀,目光如慈父。师流徵朝着他眯着眼笑了笑。 “师傅安好!”站在紫藤花架下的何离楼向夏逸扬行了一个礼,夏逸扬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夏叔叔是你的师傅?”师流徵觉得不可置信地问道,她不知道原来何离楼的师傅竟然是自己的师傅。 叶云卿笑着解释道:“离楼是你师傅后来收的关门弟子,算起来你们还是师姐弟呢。” 一时,下人端了茶点上来,四人便回屋内坐下。 因为太久没见两位师傅了,师流徵难免提起了这几年独自闯荡江湖的经历,时不时把三人逗得差点喷茶。几人说说笑笑间,午后的阳光斜斜的照了进来,空气里浮动着名叫温情的气息,让师流徵很受用。 “叶姨,阿徵有一个请求希望您能答应。” 看着师流徵一改先前嬉笑的脸色,叶云卿笑吟吟地说道:“我知道你要什么,叶姨答应你。这负屃琴本是你的东西,哪有不交还给你的道理。” 夏逸扬轻轻吹开茶水面漂着的雪沫乳花,动作有着泼墨山水的温文和儒雅。他的神色悠远而凝重,问道:“现在还差哪几张琴?” “还差大靖皇宫的狴犴和北漠王庭的螭吻。”何离楼放下手中的越窑茶盏回道。 叶云卿亲昵地抚着师流徵的头发,怜惜地说道:“看来,不用多久你就可以找到你的亲生父母了。” “嗯。”师流徵垂眸低低的应了一声。越是临近揭晓答案的日子,她就越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她的父母。 如果换做是七八年前,她也许会恨他们,恨他们就这样轻易地抛弃自己和妹妹,就算他们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可十多年来却从没来看过她们一次又怎么能蒙混着自己的心放过去呢。 七八年后的她还是对他们有着血浓于水的思念,但是七八年前的恨如今已经漂淡得差不多了,因为他们的离开已经有人填补上来了,她远在西域的阿纤和南疆的义父母,还有眼前坐着的夏逸扬和叶云卿夫妇。 搁在膝上的手被一只修长的手覆住,细腻温凉的掌心抵在她的手背,就像他唇边清俊如莲的笑容,不是很温暖却足够安慰她失落的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28.第二十八章 隔江人在雨声中 余杭城中人可以不知道打理余杭的父母官是谁,但却不可以不知道夏致远是谁。要是在余杭城遇上什么冤屈,或是发生什么倚强凌弱的事,若是被夏致远碰见,少不得要管上一管。说得好听一点是行侠仗义,说得不好听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这夏致远不是别人,正是江南叶家的小外甥,也就是夏逸扬和叶云卿的宝贝儿子。叶云卿是叶家小姐中出嫁最晚的,也是叶家老太太最疼爱的,故而夏致远一出生就受到叶家老太太的百般溺爱。 他性格一反其爹娘的安静恬淡,生得活泼好动,从小就喜欢和比他大上一轮的表哥表姐打斗。年纪再大些,就迷上了习武,成天缠着人教他武功,会点武功的时候又爱上了行侠仗义,看不过去的事就喜欢管。 夏逸扬和叶云卿在他小的时候也曾教过他无数次不要多管闲事,但是一遇到不平之事,夏致远就是喊都喊不住。叶家老太太说他喜欢就让他玩吧,也玩不出什么大事,夫妻俩只好作罢。 如果早知道出门远游的夏致远会在师流徵被叶云卿挽留多住几天的这段时间里回来,师流徵当初是一定不会答应叶云卿留下来的。 现在师流徵可以说是万分的后悔,她躺在床上瞪着帐顶,耳边回荡的是砰砰响的敲门声。 连续三天,天才刚刚亮,精神熠熠的夏致远就来敲她的门叫她起床。为的不是别的事,就是缠着她教武功的事。 师流徵百般不情愿的起床穿衣,然后黑着一张小脸去给夏致远开门。门开了,毫无悬念,门外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美少年。继承了他爹的秀气俊脸上堆满了殷勤讨好的笑意,要不是看到他黑漆漆的星眸里满是年少的单纯与美好,师流徵肯定一开门就把他打飞。 跟着进门的是一声不吭的金灵,她端着毛巾脸盆伺候师流徵梳洗。夏致远进门后就一直站在一旁看着,见金灵要给师流徵梳头发,他立马凑了过去接过金灵手中的牛角梳,笑嘻嘻地说道:“阿徵姐姐,今天我给你梳头发吧。” 殷勤的笑容里有着不忍让人拒绝的意思,师流徵打镜子里看了他一眼便点了点头。看着他有模有样的熟稔动作,师流徵打趣的问道:“看你这熟练的动作,难不成满花楼的女子也都是会武功的不成?” 咬着牛角梳,替她束发的夏致远对着镜子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拉紧嵌着龙眼大珍珠的银色发带,灵活的手指在发带下端挽了一个精巧的蝴蝶结。 他满意地看了看镜子里的人,拿下咬着的牛角梳,幽幽的开口道:“我倒是真想去满花楼看看,前提是我爹知道了不会罚我关禁闭的情况下。” 见师流徵一脸不相信的表情,他又顿了顿说道:“这手活儿是为了讨好外婆跟小表姐学的,天知道我给小表姐梳了几次头发才学会的。” “好吧,暂且相信你一次。看在你今天表现良好的情况下,说吧,今天想学什么?”一眼拆穿了夏致远的讨好把戏,师流徵了然的问道。 谁叫她小时候刚去十二楼拜访夏逸扬就被他吃得死死的。虽然两人岁数相差不大,但是师流徵倒是一心把他当做幼弟来待,有这么个活泼爱玩的弟弟也为她孤寂的童年带来不少乐趣。 和他吃过早饭,两人便到院子里比划起来。几年不见,除却引以为傲的流光剑法已臻至极境,师流徵的其他武功都比先前精进了不少。 今天师流徵要教的是在南疆跟空林老道学的玄天拂穴指,这门点穴功夫讲究的是快、奇、准,虽说是空林自创的,但基本上用的都是移形换影的底子再配上空林的点穴法。师流徵仍记得自己初学时,还说过空林不厚道呢。 师流徵让夏致远站在一旁看着她演示一遍,为了学好武功,夏致远自然听话地睁大了眼睛瞧着,可是他仍是没来得及看清师流徵脚下的步法,只觉得一道连绵的人影以极快的速度从眼前一晃而过,还没察觉到有人近前自己就被点了穴。 满意地看着目瞪口呆的夏致远,师流徵笑得十分得意解开他的穴。 “这玄天拂穴指怎么样?” “太好了,我就学这个。”夏致远亮晶晶的眼眸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神采飞扬。 刚要起手开始教,师流徵忽然听到几声怪异的叫声从天上传来。这声音是她极熟悉的,一抬头,是小白。 不解师流徵为什么忽然停了下来,夏致远循着她的目光向天上看去。湛蓝的苍穹上活动着一个白点,目力甚佳的他还是可以看清那是一只白雕。 师流徵捏着手指对着天空吹了一记口哨,在空中盘旋的白雕闻声拍着翅膀飞了下来最后落在师流徵抬起的手臂上。 “阿徵姐姐,这是你的?”看到夏致远对着乖巧的小白差点流口水的样子,师流徵忙把小白架远,免得夏致远对小白图谋不轨。 抚摸着小白纯白无杂色的羽毛,师流徵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眉目中带着冷清与骄傲的少年对她笑得轻灵,他说:“诺,小白以后就送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它。” “咦?阿徵姐姐,你快看它脚上还挂着一个东西!” 夏致远的惊诧打断了师流徵的回忆,师流徵取下小白腿上附着的竹管。启开竹管上的火漆,倒出一张卷起的纸条,展开之后,上面亦是她熟悉的笔迹,是言讷写的。若不是紧急的事,他是不会传信于她的。 “公子有难,速来北漠。” 白石出事了。 人间的四月天,亦是江南烟雨最为迷蒙的一季。 晴了几日的天阴了下来,大雨如倾,茫茫的雨水砸在屋顶,而后顺着檐口飞泻而下,落在地上溅起水花无数。 打点好一切的师流徵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细密的雨帘出神。 “吱呀—!”一道白色的人影带着雨水的湿气和寒意推门而入。 “负屃琴交给离楼了?” 一身白色麻衣的金灵看上去显得益发清瘦,尖尖的下巴已经没有初次见到她时的婴儿肥了。听到师流徵的问话,她机械地点了点头。 这样安静得空洞的金灵,看得师流徵心疼不已但却无能为力,因为江湖不止是快意恩仇,更多的是无止境的杀戮、沉沦与泯灭。连她自己都无力抵抗,又如何助她解开这个沉重的枷锁呢?她能做的只是期望有人能在金灵覆灭全部希望前将她带出江湖这片牢笼。 “我走之后,你便回晴姨身边去吧。” 师流徵吩咐了金灵一句便背上整理好的包袱,系好银毫软刺蓑衣的系带,戴上斗笠走进倾泻而下的大雨里。 没有和任何人道别,她只留了一封书信在房间里。相信夏逸扬夫妇可以理解的。至于徐仲彦她也不打算再和他纠缠了。 原以为她那日说的话已是伤了他的心,他会知难而退的,但是这几日游西湖他依然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这让她很惶恐,所以她又一次选择了逃避。 然而何离楼那里,金灵把琴交给他的时候他必然明白,也就不需要在向他道别。 跨上惊鸿,她义无反顾地打马快行。风雨在耳边呼啸而过,不时有大颗的雨珠贴着斗笠的边缘飞入,打在她的脸上,留下冰凉的触感。 策马行了半刻钟,出了余杭北上就是滚滚东流的大江了。到了渡口,师流徵翻身下马,牵着惊鸿去租船渡江。江面在大雨中腾起白蒙蒙的水雾,雨帘如织,连看不清对岸都无法看清。 在渡口找了半天才找到愿意在这天气里摆渡的船家,自然少不了多给些银两。师流徵牵着惊鸿站在渡船的船头,回头望去,一袭白衣撑着伞迎风而立于渡口的灯下。 绘有水墨山水的白绢伞在风雨中微微颤动着,伞下是一张温润如玉的容颜。深邃的眼眸隔着雨帘定定的看着她,好像要把她的样子刻入心里。 江上烟波四起,飘渺无际。渡船缓缓地摆向对岸,脉脉凝望的两人越来越远。 “离楼。” 师流徵在心中默念了一声他的名字。遥遥地忘着他,远处烟雨迷蒙的满城春色黯淡成一抹墨色,而映入眼中的唯有天地间那一袭白衣。 岸上有动人的歌声细细的传来,也许是摆渡人家的越女唱起了江南小调,悦耳动听的声音在风雨里恍恍惚惚,时断时续,犹如零落的桃花荡漾在空濛的水色里。 “早秋惊落叶,飘零似妾心。离亭黯荻花,含泪泣故情。江云起,泪已尽,兰舟催客行,此去一别后,何日复逢君?” 砸在斗笠上的雨滴颤悠悠地落下,像是在和着那凄凄惨惨的词意。 此去一别后,何日复逢君?不知道下次再见你是什么时候,只希望还能够再见到你,那时你还是那个愿意在风雨里待我归来的人,这该多好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29.第二十九章 五更钟动笙歌散 夜色如墨。 华灯璀璨的北漠皇宫歌舞升平,一片盛世和乐之景。一群妖娆娇俏的女子在雍容奢华的大殿上踢踢踏踏跳着欢快的舞步,一壁翻飞飘动的裙裾下舞娘赤着的玉足在红锦地毯上显得美不可言。 北漠王秋晟一手支颐,随意地坐在大殿的九龙黄金宝座上。褐色的眼睛兴趣索然的看着殿中的歌舞,北漠王向来喜怒难测,此时漫不经心的样子让台下的文武百官不免有些胆颤心惊。不过只是没人发现他们高高在上的王不时抬眼向殿门处看去,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带着漠漠轻寒的夜风吹入九重宫阙中,秋晟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一时,酒暖花浓的大殿空旷安静得能听见风吹动殿内悬着的纱帐的声音。 “出来吧,先生。”北漠王洪亮而威严的声音在殿中有着轻微的回音。 一个黑色的影子不声不响地从某一处的纱帐后慢悠悠的走了出来,看样子似乎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了。黑色的斗篷遮住了大半边脸,看不清斗篷下的面容,只能从没被斗篷遮住的樱桃般红润的薄唇和消瘦白皙的下颌猜测那张容颜该是怎样的绝色。 “小民见过王上。”夜色般清冷的声音不辨男女,回答恭敬而不卑微让秋晟略微蹙起轩眉。他沉吟片刻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樱唇勾出一抹邪邪的笑意,黑衣人淡淡的笑道:“他已经是个废人了,王上尽可放心。大靖那边还不知道这里的情况;而滇南郡国既然已与北漠达成共识,便不敢轻而易举的撕毁合约,自毁长城让自己陷于不复之地。” “有劳先生了,待日后北漠统一山河,寡人必定将先生所要的东西亲手交给先生。”秋晟拎起案上的酒壶斟了一杯酒,随手一挥盛着如琥珀般的酒液的玉盏瞬间飞到黑衣人的眼前。 黑衣人不慌不忙地信手一抄,玉盏中的酒液半滴未洒稳稳当当的捏在象牙白的指尖。 “谢王上。”黑衣人风雅无限的抬袖遮住饮酒的动作,微微一仰首,酒液尽数流入樱唇中。 支颐而坐的北漠王淡漠地看着黑衣人徐徐走出大殿,拖在身后的黑色纱衣在红锦地毯迤逦而过,带着绝对的自信和孤傲的决绝。 三年前,一身黑衣的神秘人找上门来,说是要和他合作,助他平定天下。若在平时,喜怒不定的秋晟定会将之拿下施以重刑,但意外的是对这个大胆狂妄之人,秋晟与之交流了一夜。 说实话北漠这些年来励精图治,实力隐隐有超过历来繁华富裕的大靖的趋势。大靖幅员辽阔、物阜民丰,是北漠垂涎已久的地方,秋晟的祖父曾数次举兵入侵大靖,却被北漠当时的时局所限遗憾而返。 一直到秋晟十五岁继位之后,用了十年的时间励精图治,把北漠整顿得国富兵强,现在北漠的实力已经超出当年的好几倍了,加之在黑衣人的帮助下又与滇南郡国的太子结盟,双方夹击下必使大靖回天无力。 至于这个从天而降的神秘黑衣人,秋晟动用过禁宫暗卫去调查,结果查了大半年仍然毫无线索。既然黑衣人能促成北漠与滇南太子结盟,其背景是不容小觑的。 再者,黑衣人武功深不可测,即便是守卫森严的皇宫大内,也犹如入无人之境。其心思缜密非同一般,轻轻松松便可摆脱众多高手的追踪,所以要想查出他的底细真是难上加难。 然而黑衣人助他夺江山也不是无条件的,想起黑衣人轻描淡写的提出他的条件,秋晟微微一笑。 北漠都城镐京。 一个素色布衣的女子背着药箱行色匆匆地走在城西大街上,不时停下来回头催着身后那个银发白须的老者。 “李大夫,您快点行不行?” “师姑娘,莫急莫急,你这急也急不来啊。”老者边喘着粗气边说话。要不是楼里吩咐过了凡是这个师姑娘提的要求务必完成,他这把老骨头才不愿一天到晚跑来跑去替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看病。 素衣女子掺扶着老者走了半天,停在城西长街里的一座普普通通的四合院前。独门独户的院落对着繁华热闹的大街,院门上的红纸对联被前一阵连绵的春雨冲的惨淡无色,半边耷拉下来垂到门前的土里。 她敲了敲门,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探出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他看到是素衣女子,小脸顿时哭丧下来:“阿徵姐姐,你怎么才回来了啊,刚刚公子他又昏过去了!” 听到这话,素衣女子忙拉着老者向东边的厢房走去。半个月前她接到言讷的书信,说是南白石有难,她马不停蹄的从江南赶来,但是还是晚了一步。 南白石遭到不明暗杀,在言讷的保护下保住了性命,可是头部在打斗中受到重伤。淤血滞留在头颅内虽棘手,但也还是可以解决的,而如今最严重的是眼睛被暗器射伤,很有可能今后再也看不见了。 南白石是和她师流徵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更是可以为彼此两肋插刀的好兄弟。所以看到南白石受伤师流徵自是急得不得了,心里也有些怨恨自己北上时为什么不快点,也许再快点南白石就不至于会受伤了。 从小到大,无论什么时候见到南白石,他都是风姿卓绝、孤傲不可一世的样子,而现在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他苍白的脸,师流徵只觉得心疼不已。 “大夫我家公子怎么样了?”看着老大夫把完脉,性子急的言讷开口问道。在一旁不言不语悉心照料的敏行也抬起头,看向老大夫。事关南白石,这两个从小就跟着南白石的小童比谁都更关心。 老大夫捋着胡须沉吟道:“你家公子会突然昏迷不醒是因为颅内淤血的缘故,你们先按我开的方子去抓药,今晚煎好让他服下。明天一早我便过来行针,为他化开颅内的淤血。” “李大夫的意思是只要行针化开淤血,白石就没事了?”师流徵皱着眉不无担忧的问道,她曾学过一些岐黄之术,今天早上也给南白石把过脉,觉得不可能像老大夫说的那么简单。 收起药枕,老大夫一边写方子,一边说道:“行针化开淤血势在必行,老夫行医半百,师姑娘大可放心。但至于眼睛能不能恢复正常,那就得看这位公子的造化了。” 师流徵沉默的点点头,示意言讷跟着大夫去抓药。将二人送至门口,师流徵并未转身回房,只是无力地倚在门边望着暮春纷飞的柳絮在风中飘飘摇摇出神。 很多时候,即便是再强大的人面对着生老病死的轮回,也会如常人一般无力抵抗。 金恬的死、金灵的失魂落魄让她柔肠百结,南白石被射伤的眼睛让她束手无策,何离楼中的毒让她恨不能以身代之。是不是老天欺她良善,要将她身边的人一个个的摧毁才安心? 她抬头看了一眼万里无云的晴空,灿烂的阳光照在琉璃似的眼睛里,但却始终无法将眼底的那抹黯然伤神盖住。 瓦屋纸窗下,一灯如豆。 师流徵搬过一张圈椅倚坐在南白石的榻边看书,言讷和敏行被她打发下去睡觉了。他们俩毕竟还只是半大的孩子,而且已经轮流守了好几天了,熬了夜眼窝下那青青的一圈看得她心里怪难受的。 南白石昏迷了好长一段时间,而清醒的时间又很短,所以必须有人在一旁看着,一旦他醒了要喝水进食才好照应。 昏黄的灯光惨惨淡淡,照在房间里不甚明亮,师流徵几乎看不清书上的字迹。她正要起身去拿烛剪去剪剪灯花,忽然听到床榻上的南白石低喃了一句。 她赶忙凑到榻前去听,从低沉沙哑的声音里艰难的辨别出南白石说的是水。师流徵倒了一杯温水,用汤勺勺着水抵在他的唇边喂他喝下去。 喝完了一杯后,南白石摇了摇头,示意不要了。 “阿徵,扶我坐起来,我使不上力了。”喝了水,喉咙被润泽过后声音没有刚才那么喑哑了。 师流徵揽过他的肩,扶他坐起,又拿了一个靠枕垫在枕上之后才让他倚靠着。而后又细心的将被子拉高了一些,拥在南白石的肩下。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南白石问道,被纱布蒙住了眼睛他不能辨别出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刚过了子时,你现在应该饿了吧,我去把厨房里温着的粥拿来?” 南白石苍白着脸笑了笑,说道:“睡了那么久,肚子的确有点饿了。” 喂他喝下米粥,师流徵才略微的宽了宽心。可是视线一触及到敷在他眼睛上的纱布,师流徵还是不忍心地别开了头。骄傲如他,如果今后都目不能视物,对他的打击该有多大啊。 “你再躺下去休息一会儿吧,养足精神明天才好让大夫给你行针。” 靠在床上的南白石没有动作,皱着眉问道:“今天大夫怎么说的?我的眼睛能治好吗?”在问出后一句话时,声音中带着难以克制的颤抖。 其实,暗器射入眼睛那一刻的刺痛让他清楚的意识到这双眼睛可能再也看不见光亮,他的世界将永远沦入黑暗之中。可是他还是有一丝的不甘心,他希望有人能医好他的眼睛,他不想与黑暗为伍。 “大夫说他尽力而为,至于能不能治好,他也不知道。”师流徵知道瞒不过他,索性便将实情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 南白石沉默了许久,当师流徵以为他又昏迷过去了想扶他躺好时,听见他缓缓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听天由命吧。但是要做的事还没做完,牺牲了我这一双眼睛也太不值了。” 他让师流徵凑近一些,低低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之后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纸窗外仍是一片漆黑,暗夜已深而黎明尚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30.第三十章 忽忆年少青梅事 时隔十多年,南白石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遇见她是什么时候。 记得那时才刚刚过了仲夏。 八岁的南白石午睡方起,头脑还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就听到下人急急忙忙跑来传话,说是爹爹让他到前厅去见客。 向来乖巧听话的南白石自然没敢怠慢,在奶娘、丫鬟们的服侍下梳洗过后忙向前厅走去。绕过曲曲折折的九曲桥,转过雕花汉白玉照壁,走进被木蜜缠绕得密密匝匝的长廊,南白石忽然停了下来 望若香雪的木蜜花已经开到了最后一季,纯白无暇的花瓣被风吹的零落。长廊下一个小娃娃脚下使力借着突起的木蜜枝蔓向粉墙上一蹬,便轻轻松松地爬上了墙头。南白石心道,这就是下人们说的武功吧。 爬上了墙的小娃娃小心翼翼地向南白石这边走了几步,而后踮起脚尖伸出短短的小手臂奋力去够从后院伸过墙头的柰李。 小娃娃巴巴仰着头看着垂满枝头的柰李,伸出的手臂好不容易才够到最低的那一枝。忙不迭地摘了几个青黄青黄的柰李,待全部放进手帕结成的小包里小娃娃才松开树枝,揉了揉伸得泛酸的手臂然后一屁股坐在了高高的墙头。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小娃娃抬起头朝南白石这里看了过来。看到是和自己年龄相若的南白石,小娃娃眉开眼笑地朝南白石招了招手,示意南白石过来。看得入神的南白石忘了爹爹和客人还在前厅等他,竟鬼使神差地朝小娃娃走了过去。 走到近处,南白石才发现自己从来没见过那小娃娃。小娃娃穿着淡紫色碎花缎面的褂子和长裙,长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整个儿看上去精致得像个漂亮的瓷娃娃。 从五官和装扮可以断定小娃娃是个女孩子,但是却没有一点女孩子的娇气和羞怯,见到陌生人也不怕生,一点怯生生的样子都没有。 “喂,你要吃李子吗?”小娃娃垂下头望着他,眉眼弯弯的问道。 南白石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娃娃就从小包里挑出一个最大的柰李在衣襟上擦了擦抛了下去。 “我尝过了,很甜的。”小娃娃说话还带着奶声奶气的味道,但是话语里的真挚诚恳让南白石毫不犹豫的咬了一口她抛下来的柰李。 酸字还没吐出来,南白石就被满口的酸涩酸得牙打颤了。看到南白石被柰李酸得皱起的小脸,小娃娃咯咯地笑得前俯后仰。 “哈哈,没想到你这么听话。难道你不知道吗,最大的不一定是最甜的,呃,这是不是叫‘贪心不足蛇吞象’?” 小娃娃粉嘟嘟的小脸不无得意的扬着,卖弄她刚刚从爹爹那里学到的“贪心不足蛇吞象”。不过,看到南白石白皙的小脸都气得发青了忙止住笑意,带着满脸歉意说道:“好了好了,你别生气了,我把这颗李子给你。这颗李子一定很甜的,我保证。” 南白石仰头看到小娃娃拍着胸脯,可爱的笑脸露出一副真诚的不能再真诚的样子,“噗”地笑出了声。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娃娃坐在墙头,两条小短腿踢着垂下来的裙裾,可是没等南白石回答,她又自顾自的说道:“我叫师流徵,师是师父的师,流是流水的流,徵是宫商角徵羽的徵。” “你知道我的名字出自哪里吗?”小娃娃十分满意地看到南白石摇头,圆圆的大眼一眯,笑得跟朵花似的说道:“我爹爹说,我的名字是出自司马相如《长门赋》里的‘案流徵以却转兮’ 。怎么样,好听吧?” 南白石仰着头看着墙头上兀自喋喋不休的小娃娃,嘴角弯了起来,湖一样清澈的眼眸闪动着粼粼的波光。 “哎呀,不好,爹爹要过来了。”坐得高看得远的师流徵一眼就瞅见自家爹爹向这边走过来了,要是被爹爹看到她爬别人家的墙有摘人家的李子吃,估计又会告诉娘亲,然后娘亲就会把自己关进小黑屋里去。 想到这里,师流徵着急得想从墙头跳下来,可是比大人还要高上好几尺的墙不禁让还是个小娃娃的师流徵心生了怯意,怎么办,怎么办,爹爹就要过来了,师流徵顿时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墙头上急得团团转。 “你跳下来吧,我会接着你的。”南白石伸出手臂,朝师流徵暖洋洋地微笑着。仲夏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像是为他镀上了一层闪闪发亮的金子。 过后,南白石才知道这个叫师流徵的小娃娃是他要见的客人的孩子。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小娃娃在他未来的人生中会有那么重要的影响。 “在想什么?”师流徵端着药盏走到窝在屋外的圈椅上晒太阳的南白石身边,笑吟吟的问道。 南白石循着师流徵的声音“看”了过去,虽然已经拆了蒙在眼睛上的纱布,但却还是什么也看不到。这一个月来,师流徵已经请遍了镐京所有的名医,但是来看过的大夫都说没办法让他重见光明。 虽然师流徵还不放弃的各处延医请药,但是南白石他自己却已经放弃了。看不见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至少此刻他可以偷的浮生半日闲,什么事也不做,只是在晴空暖阳下晒晒太阳。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他伸手去接药盏,看不到具体位置让他伸出去的手碰到另一只滑腻纤细的手。 这双手他在小的时候曾牵过无数次,当然也正是这双手将十六岁的他从燃烧的熊熊烈火中救了出来。 他的父亲是大靖王朝的御史中丞,也是人尽皆知的好官。父亲的清正廉明、刚正不阿赢得了百姓的爱戴,但是也触怒了当时显赫的达官贵人。 十六岁那年,一场起因不明的大火将他原本美满幸福的家庭烧毁,铺天盖地的红色和来自地狱的烈火灼烧着他的生命以及他的信念。 奄奄一息的他无能为力地看着头顶上被火烧得摇摇欲坠的房梁,他知道只需要一瞬间,他的人生就会在这场大火中终结。他无望的等待着,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向他扑过来的熊熊火舌炙烤得他的眼睛已经无法看清东西,只听见房梁“啪”的一声肢解开,他闭上了眼睛。 “白石!”刹那间,他听见师流徵在呼唤他,一定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师流徵远在千万里之外的南疆怎么可能出现在汴梁。 “喂,白石你别吓我,你快醒醒啊。”师流徵大力地摇了摇他的身体,几滴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滴在南白石的脸上,短暂的清凉让南白石意识到这不是幻觉。他记得自己朝着她笑了一笑,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的昏过去了。 南白石拉过那双端着药盏的手,自己冰凉的手附在她温暖的手背。掌心可以感觉到那原本该是白玉无瑕的手背有着几道不甚明显的伤痕,那是被火灼伤的,一辈子都消不去的印记。 “你到底怎么了?”师流徵抽出被南白石握住的手,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快喝药吧,在不喝药就要凉透了。待会儿言讷又要碎碎不停的念叨了。” 一口气喝完那盏苦涩的药汁,南白石低声说了一句:“阿徵,谢谢你。” “谢什么谢,我们是好朋友,还是好兄弟,有什么好谢的。再说了,每一次我闯了祸都是你给担着,要是真要说起谢来,估计我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师流徵一抬手,掠发而笑,眉目间的神色舒展而恬淡。 “对了,半个月前你让我去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说与我听听。”闻言,脸上原本泛起淡淡倦意的南白石忽然精神大振。 “去年被快雪坞赶尽杀绝的那帮盗马贼的确是北漠王廷的高手。”师流徵秀气的眉毛习惯性的蹙起,她实在是不想和朝廷扯上关系,可是谁叫她最好的朋友是大靖的枢密使呢。 现在南白石的眼睛看不见了,她是不想管也得管,而且她必须找出伤害南白石的凶手。她可以断定南白石遭袭必然和北漠王廷有关。 依照南白石的推测,北漠是想入侵大靖,而且已经开始采取行动了。他这次受皇命来北漠探访,主要是为了查明北漠行动的具体动作。 在遇袭的当天,他安插在北漠王庭的内线传出消息,说是有个可疑的人出现在皇宫大内,据猜测他就是那个一直在暗中为北漠入侵大靖出谋划策的人。此外那人武功还极为高强,来无影去无踪,行迹十分诡异,需要加派人手去追踪调查。 没想到,南白石收到内线消息后还没着手安排追踪的事宜,就已经大批的杀手杀上门来了。所幸师出空林老道门下的言讷、敏行武功不低,这才堪堪保住南白石一命。 “那个黑衣人究竟是谁呢?听你说得这么神乎其神,我倒真想见识见识这个地上飞仙级人物的武功到底高深到什么样的地步。”被提起兴趣的师流徵扬眉一笑,清丽的眉目有着不可一世的自信与骄傲。 这样的她是动人的,即便是眼睛看不见,南白石也能在心中描绘出她那如同孩子般纯真的笑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31.第三十一章 沉思往事立残阳 暮霭沉沉,夕阳金黄。 翠波凝碧的湖面映着落日,半湖绿水染就成少女脸颊上的殷红,亮晃晃的光芒荡漾开去,被微风吹得一圈圈扩散的涟漪刺得人睁不开眼。 清水涤荡着湖边的玉阶,玉阶之上素衣束发的何离楼望着落日余晖怔怔地出神。自然尔雅的身姿、俊逸无双的容颜、恬静淡雅的神情倒影在渐趋宁静的水面,卓绝的风姿竟将无限美好的夕阳变成了他身后一片黯淡的背景。 “咳咳……”低沉的咳嗽声像是一发不可收拾般破空而来,喉间的甜腻和血腥味让何离楼忙掏出袖中备好的绢帕掩口,而苍白的双颊因猛烈地咳嗽而浮现出诡异的潮红。 自那次落水被救起后,自己体内的毒已经被炸药的余威催化开,原本几个月才会出现一次的晕厥缩短到半个月,甚至几天就会晕厥一次。而先前不曾出现的全身抽疼和不可遏止的咳嗽等症状一下子跑了出来,让原本就羸弱的身体更加难以承受。 晴姨说这是“日久生情”产生作用的开始,这些症状会一直持续到自己死亡的那一刻,而且还不能确定其间是否会添上一些新的症状。看来自己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接下来就是不断的承受痛苦和接受死亡。 清瘦了许多的脸上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也许自己的存在并不是多么的重要。需要自己保护的人已经成长到足够保护自己的地步了,而那些恩情眷顾想来自己也已经还得差不多了。 如血的残阳照在湖边临水而立瘦削的身影上,只觉得暖意融融的景色里忽然间灌入了几分孤寂与萧瑟。 “何楼主今日怎么不在房里好好养病,倒有闲情逸致来这风口欣赏‘夕阳无限好’?”妖娆的笑声带着暗暗地讥讽从堆烟的杨柳中传来,不用回头何离楼也知道是谁。 何离楼不动声色的微笑道:“多谢徐少庄主的关心,在下只是出来透透气,对身体并无大碍。” 一身红衣潋滟的徐仲彦并未束发,如丝绸般黑亮的头发披散下来,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在发丝中若隐若现,更显得魅惑人心。 纤美的手指拨弄着玉阶下的湖水,清明如镜的水面立时向外扩散出一道道的波纹,搅得一素一红、一立一坐的两个倒影也随之破散。 沉默了片刻,徐仲彦扭过头瞅了何离楼一眼,“其实,我还是不明白阿徵她究竟看上你什么了?” 探入水中的手指划动又要平静下来的水面,回忆也随着涟漪散开。在师流徵离开余杭城前,也就是在叶家住的这半个月时间里,徐仲彦几乎是日日陪着师流徵。 师流徵是第一个让他觉得心动的女人,她没有倾尽天下的容颜,也没有惊才绝艳的才华,更没有女儿家应有的娇羞妩媚,可是自己还是想接近她。看到她一身傲骨与坚韧自己会忍不住想去折磨她,看到她偶尔露出的得意或沮丧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去逗弄,但看到她坦率真诚的笑容自己会情不自禁地跟着微笑。 在遇到她之后自己的初衷已经不复从前,当他发现自己迷恋上她时,却惊觉她已经爱上了别的人。而她爱上的别人此刻就站在自己身边,自负的他不甘心,凭什么这个曾被自己玩弄于股掌的男人可以得到她的爱。 “我说是一见倾心,你信吗?”素衣黑发的何离楼笑得清浅而自信。 闻言,徐仲彦仰着绝美的脸庞粲然笑道:“一见倾心?我信的是日久生情。” 红衣烈烈带着孤注一掷的自负拂柳而去。 落日的余晖笼罩着阖眼微笑的何离楼,地面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一条绢帕从修长的指尖飘落,没人看见那干净的绢面还点缀着斑驳的桃花。绢帕没入清澈的湖水,几缕嫣红从绢帕中分离渗在水中,转眼间就消散不见了。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在凌晨时分响起,让贪眠的言讷十分不满的起床去开门,一路抱怨过去,连开门还不忘嘟哝着。 “这大清早的敲什么敲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睡眼朦胧的言讷拉开门栓,推开门页,门外站着一个红衣翩翩的美人。 “小哥,请问师流徵是住在这里吗?” 美人启唇一笑,惊艳的容颜绽放出夺目耀眼的光芒。言讷被他这一笑,看得整个人都痴了。 美人又问了一遍,言讷才回过神来,他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答了一声是。天呐,自己居然被一个男人迷惑了,说出去一定会被敏行笑死的。 “我是她朋友,特地来找她的。”美人温柔笑道。 言讷垂下头不敢再看他,羞红着脸道:“公子请进,我这就去叫阿徵姐姐。” 接着,睡得正香的师流徵就被言讷的夺命摧魂敲门声给惊醒。 “言讷!你再敲,我就把你踢到城东门口去!”没睡好的师流徵饱含怒气冲冲的起床气威胁道。看来平时白石对他管得太松了,才让他敢这么放肆。 “阿徵姐姐,外面有个美人特地来找你。你快点起床,不要让人家久等!” 死小孩,一见美人就忘了自己姓什么,师流徵躺在床上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收拾好自己的师流徵正要踏入正屋的花厅就听到那个熟悉的极具魅惑人心效果的笑声,心下万般无奈叹道,真是阴魂不散啊。 “阿徵,好久不见,你可好?”发梢挂着清晨的露水,明明一脸疲惫的徐仲彦却依然笑得风华绝代,像是春回大地,群芳竞放。 师流徵心下一动,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但她嘴上却没说。瞪了他一眼,道:“半个多月没见,的确是‘好久’。” 之后,徐仲彦就在未经师流徵的同意的情况下在这座四合院住了下来。而对于徐仲彦的入住,四合院真正的主人南白石不置可否。 自从徐仲彦和师流徵他们住在一起后,言讷开始变得很苦恼。 为什么呢?因为他总是被徐美人的容颜所魅惑,然后就非常容易被套出一些不该说的话,当然这些不该说的话自然是和师流徵有关的。 一段时间之后,他觉得不对劲了,因为这个徐公子对他的阿徵姐姐不是一般的殷勤,难道是徐公子喜欢阿徵姐姐么?好象是的。 可是他一直以为他的阿徵姐姐和他的公子是最登对的,现在公子眼睛看不见了,如果徐公子再插进来,那公子不就没戏了吗? “敏行,你说我是不是害了公子啊?”苦恼之际的言讷拉住敏行。 不爱说话的敏行瞅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这就是言多必失的后果。” 小脸惨白的言讷可怜巴巴地望着敏行道:“那我该怎么办?你救救我吧,要不我会自责死的。” 没回答的敏行无视言讷可怜至极的眼神,继续煎他的药。当他被言讷神经兮兮地缠了许久,才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怎么对咱家公子这么没有信心。” “喂,你碗里开出了花么,看得这么入迷。吃饭啦,饭菜都凉了!”徐仲彦挑了一筷子青菜放在师流徵碗里,一抬头见师流徵还在想事情想得出神,便拿筷子头敲了敲师流徵的碗沿。 师流徵回过神来,也没回答徐仲彦的话,不声不响地吃着碗里的饭菜。 昨天夜里,她在北漠皇宫外守了一晚上,终于让她等到那个神秘人物的出现。那人身着黑衣,还带着黑色的斗篷,看不清长相。她一直悄无声息地跟在那人身后,但是没过多久,黑衣人似乎发现有人在跟踪,就运起轻功像闪电般飞快的向城南略去。 师流徵跟叶云卿学了“春风十里”,又跟空林老道学了一些杂七杂八的轻简功夫,所以向来对自己的轻功还算比较自信,但是在跟踪黑衣人的过程中她发现自己的轻功和黑衣人的轻功相比,还差得老远。转了几条街之后,师流徵就再也看不到黑衣人的踪影。 回来躺在床上,她就一直在想这个黑衣人到底是谁,她把江湖上武功还过得去的人在头脑里都过了一遍,但是还是没有想出来。 一夜无眠,师流徵早上一起来正要去和南白石说这件事,途中却被徐仲彦拦截下来,拉去吃早饭了。 “仲彦,你知道江湖上有谁的轻功是特别好的?”师流徵放下吃了几口的饭碗问道。 看也没看师流徵,埋头吃饭的徐仲彦含着米饭模模糊糊地说道:“原来你不吃饭尽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好好吃饭我就告诉你。” 徐仲彦是罗浮山庄的少庄主,江湖上的事他知道的并不会比自己少,所以师流徵只好依言拿起碗筷继续吃饭。她一边吃一边不依不挠的问道:“快说快说,还有谁的轻功比江南叶家的‘春风十里’更厉害?” “北漠秋家的‘踏雪无痕’ 、我们罗浮山庄的‘御风诀’可以和‘春风十里’相较,不过总的说来‘春风十里’似乎更胜一筹。其他的轻功都不入流,没有可比性,所以说我不知道还有谁的轻功比‘春风十里’更厉害。” “是吗?”想了一会儿,一抬眼就看见徐仲彦那双灿若明星的眼睛盯着自己看,师流徵被他深邃而深情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忙不迭地扒了几口饭,然后就去找南白石商量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32.第三十二章 魂是柳绵吹欲碎 一钩新月被夜风吹来的云彩遮住,夜色如鸦羽一般昏黑而无光。 高耸的城墙下,执戟佩刀的侍卫列着队伍在宫门前来来回回地巡视。 一身夜行衣打扮的师流徵一动不动地蛰伏在僻静的城墙脚下,等待着那个神秘黑衣人的出现。 结合北漠皇宫内线传出来的密报和这半年来对黑衣人的调查,三天前南白石推测今晚黑衣人还会出现在北漠皇宫,所以入夜之后师流徵便窝在这个暗不见光的角落里守株待兔。 虽然已经是春末夏初,但是地处北方的镐京日落之后还是寒意逼人。蹲在角落里的师流徵只穿着一件单衣,显然不足以抵御从地底涌出的寒气,她双手抱着膝盖蜷缩着身子,而亮如秋水的眼睛却一眨不眨的扫视着头上高高的城墙和灯火通明的宫门,仿佛生怕她一眨眼黑衣人就从她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师流徵之所以会这么起早贪黑不辞劳苦的追踪黑衣人,其实并不是十成十的在为南白石尽力,其中不可否认的还有师流徵自己对黑衣人的兴趣。江湖中还有这等不出世的高手,念及此师流徵就有种想与之一较高下的冲动。 提着风灯穿梭在大街小巷打更的更夫敲着梆子,拉长的吆喝声在飘渺而深远。已经是四更天了,远处灯下站着的守门官兵打着哈欠昏昏欲睡。师流徵心里暗暗念道,应该快出来了吧。 暗夜中,只见一个人影如同踏雪的飞鸿,从高耸的城墙上轻盈地飘落在城墙外低矮了许多的的民房屋顶。足不点地的轻功让那抹人影看上去纤细得像是单薄的纸页。 这次师流徵打算和黑衣人正面交手一次,从他所使的招式里去推测他究竟是哪个门派的,再进一步缩小范围去找这个人。因此,她也就不用担心会被黑衣人发现,豁出去地使上全力追了上去。 “姑娘从宫门外就一直跟着在下,到底所为何事?”幽冷的声音散落在冰凉的风中,宛如从不见天日的海底传来,诡异得让一路追赶而来的师流徵起了鸡皮疙瘩。 黑衣人飘忽的身影立在翘起的屋檐兽头瓦当上,正面对着站在十丈开外的师流徵。 “前辈武功高深,小女子特来向您请教,还望前辈不吝赐教。”师流徵手执流光剑笑意盈盈地对着黑衣人行了个礼,即便是在黑暗中,流光剑依旧银光熠熠,剑尖指地,划过的剑弧像是苍穹坠落的流星。 遮住月亮的云彩缓缓地移开,泄露出的淡淡光芒落在黑衣人身上。“噌”的一声,是剑弹出吞口的声音。 “既是如此,那姑娘就休怪在下手下不留情。”黑衣人冷笑一声,弹出吞口的剑在空中甩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稳稳当当的落在黑衣人的手中。 惨淡的月光下,两个黑色的身影在空中、屋顶游走不定。高手过招即是瞬息万变,交错的剑影仿佛流萤飞舞,曼妙不可方物。 师流徵使的是软剑,快如闪电,灵动轻巧;而黑衣人使的是长剑,势若奔雷,纵横凌厉。一时间半空中肆意的剑气四处流走,幻化出的万千剑花晃得人眼花缭乱。 对打了四五十招,师流徵才惊觉黑衣人根本没有用哪个门派的剑法,只是在和她见招拆招。如梦初醒的师流徵,脸上随意的神情陡然化为乌有,手中的剑略微一振,内力注入剑中,瞬时一道刺眼的白光从师流徵手中四射开来。 行云流水般不着痕迹的剑招刹那间变成细密无俦的剑雨,向黑衣人飞了过来。黑衣人略身而起,足尖在屋檐一沾即走,一击即退,从容不迫地避开流光剑法的锋芒。 “看来姑娘的流光剑法比起你爹爹李自明来还要差上一截。”黑衣人临风而立,夜风将他的斗篷轻轻吹起,露出一张樱色的薄唇和尖细苍白的下巴。 闻言,师流徵单薄的身子微微一震,半晌才轻笑出声:“小女子武功低微,自是不能和爹爹相提并论。前辈即是认得爹爹,想必当年亦是名震武林的高手,烦请前辈告知姓名,改日小女子定当上门请教。” “姑娘学艺不精,性子倒是和你爹爹一样阴险狡诈。在下还有事在身就不奉陪了。”黑衣人朗声大笑,一转眼身形便如鬼魅般飘然而出,湮没在无尽的夜色中。 听着隔壁房间轻轻响起的鼾声,徐仲彦站在没有点灯的房间里,看着窗外一般无二的黑幕怔怔地出神。 昏暗的月光下,一抹黑影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出。支起的纸窗内,美得惊心动魄的的眉目隐隐流动着淡淡的忧虑。许久许久,才听到一声沉重的叹息揉入漆黑的夜里。 徐仲彦扬唇一哂,什么时候恣意洒脱、目空一切的自己学会了叹息。 “主人。”压抑的低声呼唤阻止了徐仲彦继续沉思下去,纸窗外映出一个同样暗淡的身影。 “什么事?”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显得冰冷无情,额头的长眉不禁意的皱出一道浅痕。 “老爷让您四更后到城南牌楼下见他。” 沉吟许久,徐仲彦缓缓走到纸窗下,放下支起窗页的竹枝,“啪”的一声轻响,将那张垂首恭谦的美貌容颜阻隔在窗外。 “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你们来这里。”冷淡的口气没有一丝犹豫,果断而坚决。 “是,属下明白。”不为徐仲彦冷言冷语所动的朱雀垂着头,盖过了眼睛里浮起的狠厉与阴霾。 “梆!梆!梆!梆!”梆子敲了四下便停了,徐仲彦拿起桌上的琉璃灯出了门。 黑漆漆的长街没有一丝亮光,唯有这一盏琉璃灯随着前进的步伐而缓缓移动。淡黄色的光晕映照着徐仲彦的侧脸,美得亦幻亦真。 轻轻响起的跫音回荡在空旷的街巷里,益发衬出夜的万籁俱静。 孤零零的牌楼下空无人影。 呼啸而过的穿堂风扬起徐仲彦的发丝,黑亮的头发在灯光中闪动着点点的光泽。 “彦儿。”身后传来夜色般冷清的声音。 徐仲彦蓦地回首,那个黑衣男子掀开罩在身上的斗篷,露出一张与他相似的面容。只是不同于徐仲彦的魅惑妖娆,那人的眉宇间更多的是凄清冷艳。 “爹。”徐仲彦的声音里有着非比寻常的恭敬。 黑衣男子点点头,冷峻的面容稍稍和缓,带着一星半点的宠溺。他笑道:“彦儿眼光不错,那小妮子看起来比那些庸脂俗粉好多了。” “爹见过她了?” “刚刚就是和她比划了一下,所以才晚到了一会儿。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奇才。”相比于徐仲彦的年少风流,那人的容颜不可避免的染上了岁月的风霜,扬眉朗笑间眼角隐隐露出淡淡的笑纹。 “但是……彦儿,你必须记住,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喜欢她可以,但是过于沉溺就只会让你一败涂地。” 徐仲彦诺诺的应了,但是没有直接回答,黑衣男子了然的叹息了一声。 “北漠现在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不出一年势必会挥军南下。”不需要多久大靖这片有着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盛世繁华就要谢幕了,什么“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都将尽数付之于北漠与滇南的铁蹄之下。 大靖危如累卵,各方藩王逐鹿中原,然而,至于最后的赢家到底会是谁,那就等时间来验证吧。 黑衣男子勾唇一笑,“你的流光剑法学的怎么样了?” “现在已经学了七成了。”徐仲彦仰首看了一眼黑衣男子,“既然爹要这天下,彦儿一定会全力助爹完成宏图大业。” 黑衣男子满意的拍了拍徐仲彦的肩膀,但是在听到徐仲彦的下一句话时,搭在他身上的手一僵。 “爹得到天下时,请放了彦儿和阿徵。” “啪!”巴掌甩在脸上的声音在黑夜的街道里无限扩大。 脸上火辣辣的钝痛还是让做好心理准备的徐仲彦扯了扯嘴角,抬袖将嘴角流出的血液擦去。还好他爹只用了五成内力,否则这一巴掌扇下来,他这张脸就算是完了。 气愤至极的黑衣男子不怒而笑。 “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还是这样,天下于我而言如浮云。爹是知道的,彦儿决定的事是不会再改变,彦儿认定的人是会不遗余力的保护下去的。这江山爹若是想要,彦儿决不会推脱,定会将它奉到您的手上。” 琉璃灯的灯光折射入流光溢彩的双眸中,坚定不移的神情让黑衣男子神色黯淡下来。 “爹,彦儿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依旧是恭敬有礼的模样,仿佛刚才说出那样决绝的话的人不是眼前这个人。 徐仲彦释然的舒了一口气,虽然今日爹的态度有些不太正常,但是他自己的态度已经不能再明确了。既然他选择了这条与初衷相违背的路,那么他便没有回头的路了。 是夜,徐仲彦头也不回的挑灯踏月而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33.第三十三章 月明千里故人遥 五月的风软化在初夏的温暖中,渐长的白昼揭开了一年一夏的序幕。 中午的阳光如往日般灿烂,却不知为何今日晃得师流徵有些头晕。因为家里没米了,师流徵便陪着敏行去城中的集市买米。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的时候就觉得晕眩不已。师流徵眯着眼看了看天上那轮金灿灿的太阳,难道是太阳太毒了? 没有继续追究是什么原因,师流徵一回来便瘫倒在床上睡觉去了。午饭做好了,言讷跑去叫师流徵起床吃饭,师流徵埋在被子里闷闷地应了几声,说是不舒服就不去吃了。言讷见叫不醒她就只得作罢。 等师流徵睡足了,一睁开眼却已是金乌西沉的时候了。 “阿徵,你没事吧?”吃完饭的时候,南白石问道。 师流徵夹了一块鸡肉放在南白石碗里,笑道:“没事,可能是被太阳照花眼了,睡一会儿就好。” 坐在师流徵一旁的徐仲彦瞟了一眼南白石碗里的那块鸡肉,愤愤道:“前些天是谁要她天天三更睡五更起忙着翻墙上瓦,这会子才知道问她有没有事,是不是晚了一点?” 好脾气的师流徵终于忍不住转过头瞪了徐仲彦一眼,“吃你的饭,要你多嘴,饭都堵不住你的嘴是吧?” 对外人一贯清冷的南白石没理徐仲彦,没有焦点的黑眸直接略过徐仲彦落在师流徵身上,长睫像两柄小扇子似的微微颤动。 “好好休息,别太累了。” “嗯,知道了。”清丽的小脸绽放出一个梨花般甜甜的笑容。 自动忽略气呼呼的徐仲彦美目里的嗔怨,师流徵继续扒着碗里的饭。 在一旁看得受不了的言讷,这一次吃饭没有坚持他食必言寝必语的准则,埋头一个劲的吃饭,好象有人在和他抢似的。 “对了,明天是五月初五了,谁会跟我去买粽子、雄黄和菖蒲?”吃到一半的时候,师流徵忽然想起今天在集市上看到有卖粽子的,只是当时头晕得厉害没有把那些东西买回来,所以明天只得再跑一趟。 “我去!”言讷和徐仲彦异口同声地说道。 想到明天集市上一定会很热闹,毕竟还是小孩心性的言讷迫不及待想去看看。 而笑得阳光泛滥的徐仲彦则是另有目的,这么好的与师流徵独处的机会怎么可能不紧紧抓住呢。平日里缠着师流徵的时候,总会有两三个人分散她的注意。 翌日,五月初五,端午节。 北漠虽是北方游牧民族,但这些年在北漠王秋晟积极推动民族汉化的影响下,都城镐京的汉风也日渐昌盛。故而端午节这个带着浓郁汉风的节日,在镐京受到了很大的重视。 从贸易交流的集中的城西白虎大街一直到城中的大集市市场,皆是卖百索艾花、银样鼓儿花、花巧画扇、粽子、白团、紫苏、菖蒲、木瓜、雄黄酒等节日事物的大小铺子。高低相和的叫卖吆喝声、熙来攘往的人流车马皆昭示着北漠都城的繁盛。 一大早,四合院里睡得香甜的人就被兴奋的有些过头的言讷吵醒。草草吃过早饭后,师流徵就被言讷一股劲的往城西蹿去。 “阿徵姐姐,我要吃芸豆大肉粽子。”闻到四溢的粽子香味,言讷站在卖粽子的小摊前不肯走了,硬是要师流徵给他买。 剥开包着粽子的竹叶,芸豆和肉均匀地混在糯米里,蒸熟之后真是美味异常,食指大动的言讷在口水还未泛滥成河前大大的咬了一口。 没走多远,手里拿着粽子的言讷眼尖地看见前面有家卖香糖果子的,忙又扯了师流徵上前去买。易过容之后的徐仲彦臭着一张脸跟在他们身后。 为防止因容貌姣好引来满大街的人围观,出门一趟还要带着个□□,真是麻烦!但是更让他觉得麻烦的是那个一直围着这些小吃食打转的馋虫言讷。 “喂,你吃饱了没?这一路吃过来,也不怕回去撑着走不动。”徐仲彦捏着言讷的脸没好气的说道。 忙着嚼白团的言讷随意地拨开他的手,又白了他一眼,心下道,是美人就了不起啊,吃是我的自由,哼。 看着眼前大眼瞪小眼的两个人,师流徵笑得前俯后仰。 待买齐了需要的东西,三个人打道回府。因为北漠还保留着日中为市的交易习俗,所以一到中午,街上的人比来时多了许多,三个人在人潮中前进得极为艰难。 忽然,迎面走来的一个瘦小男孩重重地撞在了师流徵身上,师流徵行走江湖好几年已经能轻易地拆穿这些把戏,她下意识地去摸腰间装着银子的荷包,果然没了。师流徵把手上的东西丢给一头雾水的徐仲彦快速的朝男孩逃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大街上人头攒动,师流徵的轻功施展不开,只好快步跑上前去。男孩个子瘦小极易在人群细缝中穿梭,而师流徵则显得累赘多了,扎堆的人既推不开又挤不过。眼见男孩就要逃得没影了,师流徵足尖一点,踩着人群的肩膀跃上旁边的屋顶。 果然像徐仲彦说的前些天夜里翻墙上瓦多了形成习惯了,心里一急,人便无意识地跃上了屋顶。 没有人屋顶自然比大街上的拥挤不堪好很多,找到那个男孩的身影,师流徵足尖点在屋顶的青瓦上,纵身而出。 想不到那男孩行动如此利落迅速,转眼间已经从人群中脱身。师流徵忙跟了上去,头顶的太阳直直地照在她的眼前,昨日的不适又涌了上来。强按下晕眩,师流徵凌空翻身下地,在一个巷子口堵住了男孩的去路。 男孩大概只有八九岁,身上衣衫沾着一些灰尘泥土,面黄肌瘦的小脸显然是已经饿极。他紧紧拽着荷包,胆战心惊地望着自己。 “你饿了?”师流徵扶着额头笑着问道。 男孩点点头又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他似乎是放弃了挣扎,上前把荷包还给了师流徵。 “喏,这些银子你拿去买吃的吧,以后别再偷钱了啊。万一下次遇到个凶悍的人,你的小命就难保了。”师流徵顺势蹲了下来,将荷包里的银子倒出一半递给男孩,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接过银子,男孩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氤氲起薄薄的雾气。 “我娘病了,家里没钱买药,所以……”男孩哽咽的哭声让师流徵心疼不已,她掏出荷包里剩下的银子递到男孩手中,微笑着拿袖子擦了擦男孩脸上的泪水。 其实她不是那种悲天悯人的大善人,但是她相信自己看到的那个男孩眼中的真诚不是假的。 “快回家吧,你娘还等着你给她找大夫呢。”师流徵看着走远的男孩不时回过头来看她,便爽朗地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快点回家。 拿着空着的荷包,师流徵微微叹了一口气,白白跑了一趟。收起荷包,师流徵站了起来,忽然之间强烈的晕眩感像闪电般袭上头脑。 纤细的身形一晃,师流徵毫无预兆地晕倒在地。 再次醒来时,师流徵已经躺在医馆的病床上。床边站着那个偷自己荷包的男孩,他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想必是他回头看到自己忽然晕倒叫人把自己送到医馆里来的吧。 师流徵朝他轻轻一笑,他也羞赧的回了自己一笑。 “帮我把大夫叫过来吧。”师流徵笑着对男孩说道,男孩听话地出去外堂叫大夫了。 不一会儿,大夫进来了,不过他身后还跟着脸色十分难看的徐仲彦。师流徵心想,难道自己得了什么绝症吗?若是没休息好而晕倒,他不会如此生气?!他斜斜挑起的长眉告诉了她,他现在很生气。 “大夫,我得了什么病?”师流徵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大夫笑道:“夫人不是得病了。” 夫人?师流徵对大夫这个称呼感到十分诧异,自己还没成亲怎么就成了夫人了。 “恭喜夫人,夫人是有喜了。”大夫的一句话像是一个天大的惊雷,震得师流徵目瞪口呆。 “怎么会呢?大夫你搞错了吧?”不敢置信的师流徵颤着声音问道。 对于这个后知后觉的孕妇,大夫了然的笑道:“夫人已有两个月的身子了,若是夫人不信,可想想您上个月是否有来月信。” 师流徵认真回想了一下,上个月真的没有来月信,那时自己正在火急火燎地赶往北漠的途中,竟忽略了那次月信是否有来。 “夫人是有了身孕的人,出现会出现嗜睡、晕眩等状况都是正常的,但以后切勿再做类似跳跃、疾走、奔跑之类的剧烈活动,否则很有可能滑胎。” 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师流徵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肚子里居然养着一个小生命。 站在一旁看着师流徵的徐仲彦面冷如霜,强势压抑的气场让一旁的大夫打了个哆嗦。大夫心下不解,妻子怀孕是好事啊,为什么这位公子的表情倒像是别人抢了他的银子一样,难道他不是这位夫人的丈夫?不过刚才他抱着那位夫人来求诊时那种焦急又不是假的。 搞不懂状况的大夫摇了摇头,自行出去给师流徵开安胎药去了。 “这孩子是谁的?”冰冷至极的声音将沉溺在自己世界里的师流徵惊醒,她这才意识到徐仲彦还在身边站着。 窗外玄月弯弯挂在杨柳枝头,窗内淡淡的银色月光照在床榻上。 面朝外地侧着身子躺在床上,师流徵难以入眠。一翻身,手不由自主的搭在了小腹上。自打知道自己怀孕了之后,她的手总是自然而然的放在小腹上。 因为这一动作,吃晚饭的时候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接受来自各方的目光。言讷和敏行的好奇、徐仲彦的冷峻、南白石的不自然都让她感到十分的尴尬。 她很疑惑自己只和何离楼同过一次床便怀孕了,到底是老天眷顾着自己,还是老天在惩罚自己。 何离楼就像头脑中不可触碰的禁地,她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更多的是她怕去想。他随时都可能离开,而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心沦陷进去了也就罢了,那种撕心裂肺的分离她不想经历。 昏昏沉沉的睡意让那双剪水的双瞳缓缓地阖上,梦里漫天飞雪的场景中,那人对她温润而笑,清浅俊逸的笑容仿佛能把整个冬天的寒冷化为殆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34.第三十四章 荼蘼风细一帘香 汴梁,十二楼总坛。 坐落在汴梁城东北的十二楼一片碧瓦画栋、飞檐雕梁之景,随意散落在十二楼内的十二处庭院隐藏在绿树妍花中,远眺过去依稀可见伫立于京师数百年的铁塔。没有豪门显贵的车马喧嚣,整座园子显得宁谧清静,但又在无形中透着一种无处不在的肃穆。 幽篁居。 一带粉垣下,千万竿修竹莹莹映翠,一切事物看上去都是协调自然的,唯有院中的角落里一株一人围抱不足、高过两层屋顶的梧桐树看上去有些突兀。 春末夏初,高大的梧桐树已经舒展得繁盛。明媚的阳光穿不过细密的枝叶,投在地上大片大片的阴影。 绿荫下,何离楼歪歪地倚在垫着厚厚毛毯的琉璃床榻上,床榻边的案几上放着两叠堆得均有一尺来高的信折。秀丽的眉微微地颦着,半敛着的如点漆般的双眸全神贯注地看着各处分楼传上来的信折,修长的手中捏着一枝朱笔时不时地注上自己的意见。 这次出门三个多月,除了非常大的事情用了飞鸿传书之外,其他的不计胜数的大小事情便积累下来等他回来再行处理。从回到楼里那天开始一直到现在,大概用了一旬的时间才将那些烦琐的事情处理好,今天案几上这叠信折便是最后的一批。 看了一上午,隔一会儿出现头昏眼花让何离楼不停地被打断。何离楼搁下朱笔,放下信折,垂着眼眸,用指尖揉着发紧的额头来缓解毒发带来的不适。 捧着药盏走进幽篁居的玉玲珑一抬眼便看见裹在羽被里的何离楼,一头柔顺的黑发披散在身后,滑倒胸前的两缕则衬得苍白的脸色接近透明。 “楼主,累了吧,该喝药了。”玉玲珑温婉地浅笑,素手递上药盏。自打何离楼回了楼里就从常住的阑珊殿搬到了冷冷清清的幽篁居,而住在阑珊殿侧院的她则不得不将药盏绕上大半个园子来这里。 何离楼无奈地笑道:“无事,你先将药放在几上,去请晴姨过来一趟。” 玉玲珑颔首,退了下去。何离楼抬眸神色复杂地看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身影,只是短短的一瞬,目光流转看向屋外空空荡荡的游廊。想起半年前站在那里手执流光软剑拍打被子的人儿语笑嫣然地和自己讨论武器的作用,随即露出柔和的笑容。 “楼主!楼主!”谢碧晴连唤了几声才将半躺在树下昏昏欲睡的的何离楼叫醒。 “刚刚看信折看得有些累了便眯了一会儿,让晴姨见笑了。”何离楼抿了一下嘴唇,声音略带喑哑地微笑道。 从药箱里拿出药枕、银针等器物的谢碧晴头也没抬的说道:“把血吐出来吧,在我面前你不必强忍着。讳疾忌医这么简单的道理不需要我再强调了吧。” 何离楼一开口,她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似要喷薄而出,但是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动静,她就知道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上十来岁安静含笑的男子将它强忍了下来。 依言,何离楼取过搭在案几上的绢帕盖住薄唇,将忽然涌上喉间的血吐个干净。猩红的血沿着绢帕的纹理渗透开来,像一朵洇染在纸上的牡丹。 一旁的谢碧晴瞟了一眼沾着血的绢帕便别开了头,一心一意地注视着插入药盏中的银针。 “还是没有。”带着淡淡倦色的眼睛看着一脸沉思的男子,她猜不出为什么这次何离楼回来之后常喝的药里竟然一次毒都没有查出。难道是下毒之人发现了,还是下毒之人又有新的打算? 搭在那只瘦骨嶙峋的手腕上的纤手收回绣着花纹的袖中,沉默了半晌,何离楼语气平淡地问道:“这副身体还可以撑多久?” “最多不超过五个月。” 不用说得很明白,何离楼自认能明了其中的缘故。从骨髓中传出的刺痛蔓延到了周身,让他夜夜在睡梦中惊醒。现在镇痛散对他已经没有效果了,有的时候半梦半醒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了。 “晴姨,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人遗忘一些事情吗?”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在那个在自己心头盘桓许久的疑问,何离楼问道。 抬手拢了一下鬓边垂下的头发,谢碧晴眼神飘忽地答道:“金针锁脑可以将人的记忆从脑子里抹去,不过我也只是听人提起过,但至于其是否可信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觉得我好像缺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 每一次自己一遍遍的回想,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好像浮在脑子皮层里的一片阴影将这段记忆盖住了。模模糊糊的一团迷雾让他觉得很不踏实,就像是心缺了一角,这种不完整在他午夜梦回时益发感到空虚。 “我回去查查书,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关于消去记忆的东西。” 看着他深锁的眉头,谢碧晴无言地叹息了一声。 阑珊殿侧院。 倚靠在窗前的黄梨木圈椅上的玉玲珑一手托腮,一手拿着一卷诗书,一双温婉的美目却不知不觉中将停在书页上的目光投向了窗外前几天刚开花的荼蘼。 听他说过这是花了好大力气从成都府移植过来的三个名种,它们都有个好听的名字——白玉碗、出炉银和云南红,花色美艳且香气芳馥,非一般品种可比拟,最难得的是荼蘼一般开花晚,而这几种则是开花较早且花期弥长。 暗叹了口气,玉玲珑冷冷地勾唇笑了起来,“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可是争了又能怎样,终究免不了寂寞地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命运。 跟何离楼相处有十年了,她虽然还是猜不出他心里所想的事,但是她现在还是能感到他对自己的疏远。他那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的动作,但是他什么都不讲什么都不做,一味地任他们胡闹。 这次回来,他明显与原来那个无欲无求的淡漠公子有了区别。尽管他的变化已经不是为了自己,尽管自己还是有不甘心,但是能看到他如大梦苏醒般的样子,她还是有些莫名的开心。那样的生机让她不想立刻看到他死去,所以计划稍稍地打断了。 直觉告诉她,他们的计划极大可能不会成功,因为离楼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但是她仍然不愿回头。如果一切都可以倒回从前,也许她不会选择这条路,可是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自己的一生系在了仇恨上就等于背上了所有的血腥和疼痛,既放不下也抛不却,就这样背着一直到坟墓中。 放下书,玉玲珑站在窗前,探出去的手如翻飞的蝴蝶般点拂着窗下那一丛丛开得绚丽的花朵,指尖稍一顿便摘下了一朵。绯红色的荼蘼花躺在玉色的掌心,美得炫目。只是葱白般的手指缓缓地收紧,握紧成拳,捏得指节泛白,而一颗颗如血的泪珠顺着指缝滴落下来。 “喂,你给我快点,你没吃饭呐!”入京的官道上,由远及近的泼辣辣的女声惊得道旁茶寮里喝茶小憩的人们打了个轻颤。该不会是个母夜叉吧,众人心道,而后不约而同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前一后的两骑黑马踏起滚滚黄沙,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红衣盈盈的美貌女子,见众人盯着她看便一眼瞪过去,脸上过为凶悍的神情看得众人忙调开目光看向后面的那一个人。那人细眉淡目,一张万年不变的冷脸就像波澜不起的古井水。 “咦?”茶寮里有人小声的发出一声惊诧,“那个不是遏云轩的主人楚达么?” 有人接道:“哎,是啊。都说楚达是个冷血阎罗,那他前面那个小妞是谁?” “敢这么对他颐指气使,八成是他相好的。” “那小妞长得挺漂亮的,不过性子……” 茶寮总是个三句话不离八卦的地方,再看那策马快行的两人早已经消失的不见踪影。 “离楼哥哥!”人还未到,就听见洪亮清脆的声音破窗而入,书案前的何离楼浅浅地笑了笑。 一团宛如烈火的红影冲进何离楼的怀中,让何离楼有些措手不及。无奈之下,横在身前的手用了些力气才将两人间的距离隔开。 “婷儿,你都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何离楼抚着红衣少女的头叹道。 红衣少女一抬头,露出一张张扬而明艳的笑脸,正是滇南郡国最受宠的郡主段婷。 虽然不知道楚达是如何将这个刁蛮不讲理的小郡主带回来的,但是何离楼还是很高兴她能回来,毕竟把她当作自己妹妹疼爱了那么多年,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你有没有想我?你身体好些了没?你今天吃药了没?……”段婷乖巧十足的问道,但是一大串的问题抛出来令何离楼不知该先回答哪个好,而侍立一旁的楚达则不知在什么时候退了下去。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打断两人的谈话。玉玲珑笑意盈盈地站在门边,以指叩门。 “楼主,各分楼的主人都到了。”三个月为一季的总坛议事大会是十二楼的传统,为的是便于楼主决策楼内大事,也方便楼主了解各分楼的情况。 何离楼略带歉意的笑了笑道:“你先玩着,我有事就不陪你了,缺什么就和玲珑要。” 段婷顺从地点点头,何离楼便带着玉玲珑离开了。 闲着无事的段婷在何离楼的书房内东摸摸、西看看,处在这个满是何离楼身上那种淡淡药香的房间里,她觉得很舒服。段婷坐在他惯常坐的那张紫檀木椅上,翻着他刚刚放下的书,因为书上还有许多他写下的标注,所以段婷看得异常认真。 虽然被拒绝了,但是段婷不想就这么放弃,何离楼是她遇到的第一个让她心动的人,也是第一个能在他面前展露自己另一面的人,所以她不会给任何人可趁之机,相信时间一长,离楼哥哥会发现她的好。 “扑棱棱!”一只雪白的鸽子落在窗台上,把看书看得认真的段婷吓了一跳。 鸽子悠然地在窗台上走来走去的模样十分可爱,惹得段婷忙不迭地放下书跑前去逗鸽子玩。 走近之后段婷才看见鸽子的腿上还绑着一个小竹管,好奇的段婷打开竹管,里面掉出一张字条。 “师流徵已有身孕,一切平安。” 短短的一句话让段婷气愤至极,凭什么她师流徵能得到离楼哥哥的关心。人已经远在千里迢迢的北漠,还要派人用飞鸽传书报知她的近况,凭什么! 被撕得粉碎的小纸条被段婷收入袖中,她扬眉笑得璀璨如花,将停在窗台上的鸽子向外抛了出去。 离楼哥哥,你还真把我当小孩子啊。可是,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感情迟钝的傻女孩了,该是我的我会不折手段地抢回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35.第三十五章 莫负流年行乐时 夏雨后的湿润雾气萦绕在忘情崖最高处,清风吹入崖上的松林泛起松涛阵阵。崖下的幽谷寂静无声,唯有半山腰的圆觉寺里传出来的钟声佛音在这片宁静的世界澹澹生波。 背着从圆觉寺主持那里借来的古琴,师流徵攀上了忘情崖的崖顶。她用宽大的衣袖轻轻拂了拂崖顶的一块巨石,将古琴搁在膝上席地而坐。 因为身子有了身孕,南白石顾及到她的身体状况便将调查黑衣人的事交给了其他人,就连北漠举兵的事也不再在她面前提起。 清闲下来的师流徵不用再日日往外跑,却又不得不一天到晚对着徐仲彦那张苦大仇深的怨妇脸,几天下来她实在受不住了便只好跑到镐京京郊的忘情崖来弹琴。 之所以跑那么远到忘情崖来,是因为她想借着这清凉清静的环境来舒缓自己的心神。确认自己已怀孕的事实后,自己变得越来越烦躁,连神经一向大条的言讷看自己的眼光都变得怪异。 为了平息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的杂念,细白的指尖按上了琴弦,古琴悠然自得的曲调顿时从崖顶飘了出去。恬淡的琴音复沓重叠、回旋婉转和着师流徵清和的声音摇上云天。 “出西门,步念之。今日不作乐,当待何时。夫为乐,为乐当及时。何能坐愁怫郁,当复来兹。饮醇酒,炙肥牛。请呼心所欢,可用解忧愁。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而夜长,何不秉烛游。自非仙人王子乔,计会寿命难与期。人寿非金石,年命安可期;贪财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这一曲《西门行》是空林老道第一次为她弹的曲子,那也是自己第一次见他。 四、五岁的孩童该是懵懂无知的,况且中间又隔了十来年时间,按说师流徵根本记不住他曾说过什么,就算能记住也只是模模糊糊的一个印象,但是不知为何她至今仍记得那时空林说过的每一句话。 道袍飘飘的空林低下身子抚着她的头顶,而小小的她拉着义父的手,抬头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银发白须慈眉善目的老头。 “这孩子和他爹娘一样都太过执拗,今后必定为世俗所累。”头顶上传来的那句话像是一声沉重的叹息压得年幼的师流徵喘不过气来。 “既然今日贫道收了你为徒,就送你一曲,望你好自为之。” 从琴弦上流泻下来的曲调便是这曲《西门行》。 小时候不明白这首琴曲是什么意思,长大之后才懂得这是师傅给自己的忠告。他希望自己能及时行乐,不为世俗所累,做个自由自在的逍遥人。 诚然,人生苦短,若顾及太多只会是虚掷年华作茧自缚。师傅总是说她在看待别人的事情上没人比她头脑清醒,但是一旦扯上和自己就像是没头苍蝇似的乱碰乱撞,可见平日里自己的那些洒脱豁达只是窗上糊上的那层纸,只需微微用力一戳就破了。 直到最后一个音的颤音渐渐消散在琴弦上,手指颓然垂下按在琴面。 师流徵茫然地抬起头向天边远眺过去,耀眼的光芒刺痛她的双眼,无意识地抬手搭在眉上。天边被风吹散的云层里,流泻下几束天光,斜倚在苍茫云海间的光柱仿佛有了生命,细碎而璀璨的光芒踟蹰舞动在破云而出的光柱里,鲜活而秀丽的景色倏忽如疾驰风雷裂开心中层层迷雾。 刹那间,胸口中呼之欲出的恍然大悟让她不禁展开眉头,瞬间绽放出流光溢彩的笑靥如云端里镶着金边的彩霞。 这一次她不会再选择逃避,既然心之所系,就无需畏前畏后。“请呼心所欢,可用解忧愁”,细细咀嚼,不正是这个道理吗。 那日听到大夫说她怀孕了,她最先感觉到的是喜悦,只是这喜悦却被覆盖其上的顾虑和众多不确定因素掩盖住了。回味过来的师流徵扬眉轻笑,自己最真实的心意竟然绕了这么一大圈才明白。 郁结在心底和头脑中的忧愁就像被光束破开的云层,恍惚中有种重见天日是这种感觉。久违的雀跃心情催动手指又一次按上琴弦。 仍是那首《西门行》,震彻九霄的琳琅之音一改第一次弹奏时的低迷沉闷,宛如沉睡已久的生灵在惊蛰之雷的轰鸣声中苏醒。 心情大好的师流徵背上古琴,脚步轻盈地沿着点点青苔覆盖的石阶向半山腰的圆觉寺行去。 阵阵清风带着沿途的雨后泥土的芬芳和松树的清香从山谷吹向崖顶,师流徵深深吸了一口气,精神大振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她要写信告诉何离楼这个消息,不管将来的结果是什么,她都不会后悔。 “姑娘,请留步!” 一名陌生男子在圆觉寺的山门外有礼地拦住还完琴正欲急急下山的师流徵。 不明所以的她偏着头笑着问道:“不知公子拦下我所为何事?” “我家公子今日偶闻姑娘仙音,想请姑娘到前面的凉亭一叙。” 陌生男子指了指山门右边不远处的一座凉亭,凉亭内站着一个手摇纸扇的华服公子。 急着下山的师流徵一听,便摆了摆手略带歉意地说道:“想必你家公子弄错了,我不会丝竹,更不懂什么音律。就此别过,告辞!” 无心与之多说,师流徵疾走几步想绕过那陌生男子,没想到他也随着她向后退了几步,依旧不依不挠地拦着她。 “在下已经问过圆觉寺的主持,他说正是姑娘在崖顶鼓琴,所以姑娘莫要再推辞。” 谎言被拆穿的师流徵脸颊微红,无奈之下只好随着他向凉亭走去。 “姑娘请坐,冒昧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师流徵仰起头打量着眼前金冠蓝衣、英姿俊朗的青年男子,身形高挑、皮肤白皙只一眼便能看出是个北漠人,谈吐举止谦和有礼,气质高雅华贵,眉目间有种浑然天成的不怒自威。 师流徵启唇微笑道:“不知公子想找我叙什么?小女子琴技拙劣,对音律也不甚通了,随性而感让公子笑话了。” 蓝衣青年笑吟吟的说道:“姑娘过谦了,如果姑娘的琴技还算拙劣,那么怕是天下就没有人能弹琴了。” 纸扇轻摇,蓝衣青年继续道:“不瞒姑娘在下对大靖的汉风文化十分仰慕,刚才听到姑娘的琴歌之声,只觉振聋发聩,如风吹茫野、雨泽山川,心下清明了许多,却不知所奏是何曲,所以邀姑娘来此一叙,烦请姑娘告知。” “呵呵,公子过誉了,小女子真是愧不敢当。”师流徵头一遭因奏琴而受人如此大赞,爽朗地笑道。 “此曲名为《西门行》,是我师傅依据前朝乐志自谱的琴曲。私爱此曲气势恢弘,词意醒人,故而学了来自娱。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到一个知音之人!” 闻言,蓝衣青年轩眉一扬,看着师流徵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饶有兴趣地笑道:“能在千万人中寻得像姑娘这般知音,也是在下的荣幸。在下名唤秋尹,是镐京人氏。” “蚯蚓?”师流徵念了一遍,瞟了一眼眼前俊朗的公子忽然大笑道:“哈哈哈,公子的名字真是有趣。我姓师。” 看着笑得前俯后仰的师流徵,秋尹摸不着头脑地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跟着也笑了起来,复又问道:“听师姑娘的口音,你不是镐京人吧?” “嗯,我是大靖人,来北漠办点事情。”好不容易止住笑意的师流徵回答道。 “哦?不知师姑娘来北漠所为何事,我是在镐京长大的,也认识些人物,看能否帮上姑娘的忙。”秋尹好心的问道。 “呃,这个……”师流徵有些烦躁自己的嘴快。 见师流徵为难的神色,秋尹替她解围道:“师姑娘不说也无妨,不过若是在北漠遇到什么困难,尽可以来找我。” 说是知音之交,但也只是一面之缘,能承诺做到这份上,的确是个值得深交的人,不过白石的事事关机密却是万万不能向外人到说的,师流徵暗道。 “秋公子不要误会,我来北漠是为了找一张琴,只不过这张琴很是难找,说了只会徒增公子的烦恼。” 方正此趟来北漠也比定要将藏在北漠皇宫的龙九子琴之一——狴犴琴带回,所以说是这个目的也不算欺骗。 “什么琴这么难找?说起来我见过的良桐名琴也不少,说不定我知道它的下落。” “狴犴琴。秋公子听说过吗?”清澈的明眸望向秋尹。 “嗯,我听说过。狴犴琴乃龙九子琴之一,相传是第一公子李自明为其妻‘天音’师紫微庆生请‘巧夺天工手’朱璃特制的。琴有九张,取凤凰山一棵九百年的巨大桐木,斫为九身,黄金为轸,羊脂白玉为徽,音色纯正悦耳。单是琴本身就贵不可言,更何况琴中还藏有江湖人垂涎流光剑谱,这九张琴已然是至宝中的至宝。” 听着秋尹的解释,师流徵的直觉告诉她此人不简单。为了避免给自己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也为了避免给这个初识的好意帮自己的人引来麻烦,自己不能将实情告诉他。 她笑道:“秋公子真是见多识广,我正是垂涎那琴中的流光剑谱之人。” 蓝衣公子眉眼含笑地看着这个巧笑言兮的清丽女子,“那我就要好好地替师姑娘去找找,才不负这一场知音的相遇。” 初夏清冷的山风吹上山来,茂密的松林发出琐琐的声响。半山腰的凉亭里,一袭蓝衣的公子无言地看着素衣白鞋的背影步履轻盈地消失在清脆的山林间。 “公子,可要跟踪她?” “不必了,既然她要找狴犴琴,那么她自己会找上门来的。”冷淡下来的语气中隐隐透着一丝期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36.第三十六章 相望相思不相见 幽篁居。 下过雨的庭院里落花满地,未干的水迹在青石板小路上或浓或淡。阶前苍苔点点,窗映竹影参差。 室内寂静无声,湘帘垂地,幽香袅袅。 “楼主,我下针了。”平静清冷的声音打破室内的静谧。 “嗯。” 眼角瞥见捏在谢碧晴指尖的金针在灯影中寒光熠熠,半躺在暖玉榻上何离楼缓缓地阖上眼帘。 昨日掌灯时分,谢碧晴为他把脉的时候向他说起解金针锁脑的方法已经找到,当时他没有丝毫迟疑便答应下来了。 他不愿看见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沾上忧愁,更不愿在每夜每夜的梦里看到她欲言又止的凄苦模样,所以即便解金针锁脑有风险,但他依然坚持下来了。只要想起了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想出办法让师流徵不再躲避他。 捏着针放在烛火中灼烧的谢碧晴凝视着跳跃的光芒,恍惚中又想起那张在脑海中渐渐模糊的容颜,如果当年他们之中能有一个人有像何离楼这般的坚决,也许今天就不会是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了。 这金针锁脑是百年前被世人称为“唐门毒仙”的唐宁所创,为的是消去病人脑海中不堪回首的往事,对疗伤治病是极有益处的。不过百年来金针锁脑在岁月的涤荡中已经失传多年,当今唯一会用金针锁脑的是唐门嫡传弟子人称明月公子的唐明月,不过明月公子现今下落不明。 然而至于谢碧晴是如何知道这解金针锁脑的方法,何离楼不得而知。他只记得很小的时候自己刚住进十二楼,傍在谢碧晴的身边的是一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下人们说谢碧晴接任晚晴苑主人时就已经嫁了人了,那个贵公子便是她的丈夫。后来那个贵公子不见了,再后来小谢夫人名号在江湖中为人所知。 没人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不过每一个曾受过谢碧晴疗伤救治的病人都不会忘记那双孤傲中带着淡淡倦意的清秀双眸。 看着灯下苍白的俊颜上流露出的坚定与毫无顾忌,谢碧晴欣慰地垂眸微笑。 手下的金针已被烛火灼得通红,反手如闪电般准确无误地刺入沉睡之人头部的灵台穴。金针锁脑刺入的穴位是人头部的生死大穴,哪怕是一点点的差池可能就是命丧北邙的后果。 能用灵活自如的使用这种极端的方法锁住楼主记忆的人应该是师从明月公子的人,楼主说是在城陵矶丢失的记忆。而洞庭水寨的人是什么货色谢碧晴心里是有底的,排除了洞庭水寨的人,留在楼主身边的只有师流徵一人。 师流徵和明月公子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锁住楼主的记忆?心里冒出一大堆的疑问,谢碧晴有些纳闷的想着,但手中的金针却干净利落地刺入何离楼的风府穴。 随着金针的不断抽出、刺入,安然入睡的何离楼开始不停地流汗,冷汗将几重衣裳都湿透了。身体冰冷如坠冰窖,而白净的脸颊却像是要压过三月芳菲不尽的桃花,红霞在脸上晕染开。 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安静躺着的何离楼开始不停的挣扎。他身上的“日久生情”已经到了末路之境,解金针锁脑的时候难免会触动体内的毒素出来肆虐,在解之前谢碧晴已经告诉过他了,但是他一味的坚持让谢碧晴只好尽一切努力做好准备。 骨髓中的刺痛和阴冷让睡梦中的何离楼深深地锁起了眉头,额上大如黄豆的汗珠沿着完美的侧脸落在绣着竹叶暗纹的锦枕中。 谢碧晴忙拿起旁边案几上的干净绣帕擦拭着渗出汗水的双手,为了不让金针滑出湿淋淋的指尖而造成刺入穴位的位置偏移,她必须时不时的将手擦拭干净。 两个时辰不觉间从指间流逝,谢碧晴将所有金针从何离楼的头部拔出。把了把脉之后,平稳的脉象让她终于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被汗水沁湿的衣衫粘在身上很不舒服,谢碧晴收拾好东西抬手试了试额上的汗水,唤来守在门外的玉玲珑等人。她细心地吩咐了玉玲珑几句便回晚晴苑去了。 玉玲珑走近暖玉榻,何离楼还没醒,被冷汗濡湿的头发披散在白色的锦衾上,对比之下益发显得润泽的长发漆黑如墨。谢碧晴说楼主大概半个时辰后会醒来,待他醒后要给他换了身上被汗水湿透的衣服,否则容易感染风寒。 随意搬来一个绣墩,玉玲珑安静地坐在榻旁等着何离楼醒来。这一次何离楼没有告诉她,为什么请谢碧晴前来,也没说他哪里不适。她掏出手绢轻轻地拭去他额上沁出的汗珠。 半个时辰之后,一声压抑而低哑的□□将玉玲珑唤回神。何离楼幽幽地睁开眼睛,雾蒙蒙的双眸怔怔地望着头顶的床帐,长长的睫毛如同蝉翼般微微抖动着。 掩在厚厚锦衾下的手颤颤地触到垫在身下的被子上粘稠的水迹,两抹红晕悄悄爬上清瘦的脸颊。 “楼主,可要沐浴更衣?”玉玲珑恭敬地垂首问道,没注意到何离楼脸上些微的窘迫。 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把热水、衣服放在屏风后,你们出去。” 沐浴过后的何离楼披着衣服坐在窗前,定定地看着窗外被风雨洗净的明月。玉玲珑沉默地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毛巾为他擦干湿漉漉的长发。 “玲珑,你最幸福的事是什么?”想起什么似的,何离楼随口问道。 “玲珑最幸福的时光是去年冬天。”玉玲珑垂着头握着那一握浸湿后顺滑水润的头发用力拧了拧,头也不抬的答道。 “去年冬天?”何离楼不解,回过头看着忙碌着的玉玲珑,“我不记得去年冬天有发生什么能让你觉得幸福的事。” “只要公子觉得幸福,玲珑就觉得幸福。师姑娘是去年冬天来汴梁的,自那以后公子眼里的笑意开始有了温度,每次提到师姑娘公子总是笑得很幸福,玲珑自然也觉得幸福。” “是么?”何离楼轻笑,有这么明显吗? 那夜记忆的恢复让他真的觉得像是春梦一场,而至于师流徵使用金针锁脑封存他的记忆他可以理解。因为他可以确定师流徵的心意了,也明白了师流徵在害怕什么,所以他必须为他们的将来做打算了。 月光下,玉玲珑挑灯走在前面,纱衣裙裾拖在地上带起委顿于地的落花。 “公子,这么晚了我们这是去哪里?” “琅琊别馆。”清俊的脸上挂着别有深意的笑容,让玉玲珑心里一惊,复又垂下头沿着青石板路向前走去。 琅琊别馆。 历代十二楼二楼主的居所。 夜上霓裳,明灯如炬。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 卧倒在美人香膝的于讴笑嘻嘻地执着琉璃杯,醉眼迷离的看着踏入门内的两人。 “什么风把我们十二楼的楼主给吹来了?”戏谑的语气中含着难言的讥讽,依然故我的于讴顺势卧在长榻上,叠交翘起的腿惬意地一荡一荡。 放浪形骸的歌姬、舞娘看到深夜到访的何离楼忙吓得跪了一地,战战兢兢地等待处罚。十二楼有明令规定入夜之后楼内各处庭院皆不得宴乐,以防十二楼的敌人趁乱袭击总坛。 冰雪般冷冽的目光扫过伏在大殿上的众人,何离楼淡淡地说道:“自个儿去遏云轩领罚。” 话音落下,须臾之间,迤逦于地的薄衫纱裙蜂拥而出,迅速消失在大殿内。安静下来的大殿肃穆得让人心慌,长身玉立在灯下苍白着脸色的何离楼眼神锐利而深沉的凝视着醉卧酒污笑得邪气的青年。 “你这副行尸走肉的样子又凭什么和我争?”凝视了许久,冰冷的目光中竟带着几分怜悯之意。 “哈哈!”踉跄着走下长榻的于讴扬着英气的眉毛,扶着何离楼的肩大笑道:“凭什么?!你一个行将就木之人竟和我说凭什么。我天生聪颖的何大楼主,难道你还不明白,也许明年的今天想再见你只能到凌烟小筑去瞻仰你的伟岸英姿了。” 凌烟小筑在十二楼是个特殊而神圣的地方,已故的历代楼主悬挂遗像和长生牌位的灵堂就设在那里。大醉得满嘴胡话的于讴说出这般毫无禁忌的话语让玉玲珑不禁蹙起了秀眉。 “二楼主,你醉了,我扶您下去休息吧!”玉玲珑上前去搀扶醉趴在何离楼肩膀上的于讴,结果却被于讴一掌挥了出去,跌落在地的玉玲珑连带着掀翻了身边的几张木椅。 强力挣开于讴的攀倚,何离楼回眸温颜一笑,道:“既是如此,那么,大哥,离楼等着见证你的成功。” “大哥?”像在思索着什么,烂泥般躺倒在地的于讴阖上双眼。沉默了一会儿,他打了个酒嗝,吃吃的笑了起来,“嗯,大哥不会让你失望的。” 许久没有下文的于讴蜷着身体睡了过去,口里呢喃着断断续续的话语。 “玲珑,把他扶下去休息。”何离楼看了一眼醉倒在地的于讴,柔声道。 “是。” 在转身离开大殿时,听到从于讴嘴里泄露出模糊的一声呢喃,何离楼浑身一震,离去的步伐一顿停在了门槛处。 目送何离楼离开的玉玲珑不解地看着他驻足的背影,等了片刻也没听到他的吩咐,再次抬头时人已经远去,空留寂寥的门上宫灯红艳艳的灯穗在夜风中晃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37.第三十七章 美酒如刀解断愁 夜已三更,清凉的风吹在镐京空旷寂静的街道里。幽深的巷子里传来若有似无的低吟,柔和如风的嗓音飘散在无人的小道上,显得十分突兀又诡异。 “何事添凄咽?但由他、天公簸弄,莫教磨涅。失意每多如意少,终古几人称屈。须知道、福因才折。独卧藜床看北斗,背高城、玉笛吹成血。听谯鼓,二更彻。” 似乎在想下面的内容,清亮的声音顿了一下。停了片刻,低吟的声音又继续响起。 “丈夫未肯因人热,且乘闲、五湖料理,扁舟一叶。泪似秋霖挥不尽,洒向野田黄蝶。须不羡、承明班列。马迹车尘忙未了,任西风、吹冷长安月。又萧寺,花如雪。” 从花街柳巷里出来的徐仲彦提着一坛铁屑楼藏了五十年的瑶灵,踩着虚浮的脚步一步三晃地走在皎皎的月光下。踉踉跄跄地没走多远,摇曳的身子停下来,举着酒坛就着坛口便往口里灌上几口。 是谁说酒能让人忘记世间的一切,甚至能让人把自己都忘了?全是假话!徐仲彦邪魅地冷笑着,越喝越清醒的他什么都没忘。 这世间的事就是那么奇怪,有些事,有些人,不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用了很长的时间记下来的或是已经习惯的事情也许会在一瞬间忘得干干净净,而在一瞬间铭刻进心底、头脑的模样也许是穷尽这一生都无法抹去。 徐仲彦仰头猛灌了几口酒,喝得过急而导致热辣辣的液体一下子涌进喉咙,一不小心在喉间呛了一下。浓郁的酒气从胃里往外翻腾,难受的感觉和从胃里带出的酸气让他毫不犹豫地扶着墙开始大吐特吐起来。 “呃……呃……”将胃里的东西吐得干净之后,徐仲彦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彦儿,你没事吧?”一个与黑夜同色的身影形如鬼魅地出现在徐仲彦的身后,如夜色般冷清的声音里似乎夹着几丝怜惜。 一只手扶着墙面墙而立的徐仲彦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有接话,也没有回头。 “头脑清醒了就跟我回去吧,那女人根本不值得你爱。”黑色斗篷下的宛如夜樱般的薄唇缓缓勾出一个弧度,诱惑人心的声音在徐仲彦的耳畔响起,“只要坐拥江山,要什么样的女人会得不到。万里疆域内,就算是师流徵这般的女人也可以找到成百上千个。” “依爹的话来说,女人如草芥,是吗?”蓦然转过身,徐仲彦清醒的双眼凝视眼前试图说服自己的人。徐宁以为他想明白了,欣慰地点头微笑,可是笑意还未铺展开却被下一句话冻在唇边。 “那么在爹的心里,我娘算什么?” 见到徐宁无语的沉默,徐仲彦像是在为自己报复得逞似的大笑道:“就因为爹的心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那虚无缥缈的万里江山,所以到头来你爱的那个人爱上了别人,而爱你的娘也离开了。” 将埋藏在心底已久的话说了出来,徐仲彦觉得心里忽然轻松了不少。 “师流徵只有一个,她在我心里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可以取代她在我心里的位置。我会让她爱上我的,然而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暗夜里,徐仲彦别具深意的冷笑了一声。 “爹也不必再来找我了。彦儿说过,既然是爹想要的,彦儿一定会帮爹得到。” 看着那纤瘦的背影没有半分拖沓地越行越远,徐宁黯然说道:“爹做这些不都是为你吗?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爹的心意呢?”话语里带着些微的颤音,仿佛是被徐仲彦伤得心疼不已。 徐仲彦回头昂然笑道:“爹这些话说给娘听娘会信,但是说给彦儿听彦儿是一个字也不会信。今日我说的话在爹看来是大逆不道,但是今日必须有个明确的界定。不管爹今后有什么行动,都不得伤害到师流徵,这是我的底线。” “哈哈!”徐宁朗声大笑道,“我道是彦儿胆子大了,为了那些情爱竟然敢和我翻脸。原来你知道我的打算,一直都装着懵懂无知,让我蒙在鼓里。” 注视着徐宁的眼睛,徐仲彦咬牙说道:“往日我不愿将这番话说出,是因为我答应了娘——要尽量顺从于爹,让爹高兴。” “来了来了,别敲了。”师流徵一手打着灯笼,一手笼着刚刚披上的衣服前去开门,不用想也知道会这么晚敲门的是谁。 睡眼迷蒙的打着哈欠师流徵喃喃说道:“现在都几更天了,你还知道回来啊。” 拉开门闩,门忽然从外面推了进来,一个高挑的身影罩在她眼前。还未清醒过来,师流徵就被拉进一个带着夜的寒意的怀抱里。 “仲彦,你……” 话未来得及说出口,师流徵毫无防备的唇便被上方那一张柔软的唇压住。刹那间,师流徵被怔住了,而含住她的嘴唇则毫不留情地在她的唇上反复□□,灵巧的舌趁她不备敲开她的牙关。 唇舌交缠间,被咬噬的唇瓣染上的血腥味和淡淡的酒气让被吻得迷迷糊糊的师流徵瞬间清醒过来。 “徐仲彦!你发什么酒疯,快点给我醒过来!”师流徵难得气急败坏毫无形象地使劲摇晃目醉神迷的徐仲彦。 又一次将她扯进怀里的徐仲彦紧紧拥着她的腰,仿佛要将她揉碎在自己身体里似的。他低头埋在师流徵的肩窝里,火热的气息摩挲着她的耳垂,喑哑着嗓音缠绕在她的耳边。 “阿徵,不要离开我!” 灯笼跌落在地,唯一的火光熄灭了。 徐仲彦在黑暗中看不见师流徵面色通红中透着遗憾的神色,而师流徵亦看不见徐仲彦上挑的凤眼里层生出的坚定与无悔。 因为徐仲彦半夜的打搅,睡眠不足的师流徵一直睡到翌日午后才起床。 刚打开房门的师流徵就远远的看见言讷脚步匆匆的迎上前来,火急火燎的样子像是有饿狼在身后追着。 “怎么了言讷,难道又是火烧屁股啦?”师流徵眉眼弯弯的打趣道,这段日子闲得身上都要长草的她特别爱逗弄神经大条爱较真的言讷玩,虽说言讷是她的师弟,但也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快快老实交代,你又做了什么坏事?” 气喘吁吁的言讷白了师流徵一眼,抬手擦了擦圆脸上的大汗,没好气地说道:“有很多不认识的人不停地在前院堆东西,说是给你的,你快去看看,再不去花厅的门都要被堵住了!” 见言讷认真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师流徵忙快步向前院走去。 刚踏入花厅,一股浓郁的药材味迎面扑来,师流徵闻着有些难受便在门口处停了下来。从花厅堆到前院的东西映入眼帘,几个统一着黄色布衣的下人穿梭其间,行动麻利干脆明显是大户人家才有的训练有素。 “金姑娘,这个锦盒里装着的是长白山百年老参和东海极品鱼翅,要搁在哪里?”有人朝花厅外喊了一句。 以白色锦带束发的素白葛衣女子拿着一叠厚厚的清单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被带来的东西堆得密密匝匝的花厅,说道:“放到厨房显而易见的柜子上。” 看到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背影,师流徵心中五味繁杂。从她的举止言行上看她已经成长了,但是这成长却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透过单薄的身体,师流徵似乎看到了笼罩在她心里的淡淡的绝望与无人能够化解的孤寂。 “姑娘!”素衣女子回头,看见了站在一隅静静凝视她的师流徵。 扶门而立的师流徵素颜浮起一盏清浅的微笑,盖住了眼底似有若无的忧愁,说道:“是离楼派你来的?” 素衣女子点点头,道:“这些东西是楼主让我带给姑娘的,这里还有楼主让我交给姑娘的一封信。” 亲手将信笺递给师流徵,想着还要整理这大堆大堆的东西,素衣女子正要出去再打点一番,却听到师流徵喊住她的声音。 “金灵,赶了几天的路一定很累了,你先下去休息吧。东西就放在那里让言讷和敏行去整理就行了。” 从把信寄出到今天金灵到镐京一共是九天,而让小白把信带到几千里外的汴梁就需要五天,也就是说金灵他们只用了四天不到的时间从汴梁赶到了镐京。 无视掉言讷望着堆到前院目瞪口呆的样子,师流徵朝着金灵轻轻一笑。感受到师流徵关心的目光,金灵拿着清单的手轻颤了一下,随即颔首出去了。 “师姐,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啊?”笑嘻嘻地靠过来的言讷瞟向师流徵手里的信笺,“该不会是那个什么楼主给你写的情信吧?” 师流徵白了一眼人小鬼大的言讷,想着以何离楼的性情是不会在信里写什么情意绵绵的话语,师流徵便擦了擦手当着望眼欲穿的言讷面前启开信笺。 “咦,空的?这信上怎么一个字也没有?”趁着师流徵不注意,言讷迅速地探头看了一眼师流徵手上雪白的纸页。 怔怔地看着那张空无一字的信纸,师流徵也有些纳闷,难道是要用药水浸泡才能显出字来,江湖上传递密信有时便会有上这种方法,但是这只是一封私信,不是事关紧急的信函又怎么会那么麻烦? 思忖了好一会儿,师流徵方大悟过来,体会出这空白信纸里的深意,黑白分明的清眸不觉有些神魂驰荡。 开春东下前去余杭之时,她在画舫上闲来无事便去问何离楼借书看。当时何离楼给了她一本昔时轶志,因为心里还装着那些刺客的事只是粗略地看了一遍,把书还回去的时候,何离楼还特意问了一句,有没有认真地把书看完,她有些羞赧地点点头。 现在那本书里的故事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是却还依稀记得几个在她看来比较有意思的故事,而和何离楼寄来的这封信有关的正是其中的一个。 故事的大意是这样的——外出行商的丈夫托驿使送信给自己久居深闺的妻子,因为时间紧迫没有办法书写自己的一腔缱绻思念,匆忙之中灵机一动便将一张空白的纸页放入信封中交给驿使。 同来看信的姑嫂不解其意,所幸商人的妻子灵敏聪颖,一看便明白了丈夫的深意。她向众人说道:“夫君的意思是他思念与我。” 众人还是不解,商人妻子道:“有些话彼此心知肚明,即便不说出来,我也能明了他的意思。” 对这个故事记忆尤深是因为师流徵第一次见到何离楼的文墨,他在书页的空白处提了一首七言绝句: 茜纱窗下启君封, 尺纸从头彻尾空。 想是郎君怀别意, 相思尽在不言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38.第三十八章 淡烟乔木隔锦州 大靖王朝自圣祖皇帝何季开国以来传至而今当政的徽宗皇帝何洵已有四百七十二年,在上古记载流传至今的历史中算得上是一个统治时期较为长久的王朝。 探究其原因,其一是大靖盘踞着得天独厚之地。天时不如地利,大靖的疆界可谓是占尽了地利。北以祁连山、贺兰山、阴山、古长城为疆,勒住了北漠游牧民族的骑兵南下;西及西南以六盘山、昆仑山东段、通天河、红水河为界,格挡了西域胡人和西南夷人东进的步伐;东边和南边的疆界则是以茫茫大海为域,打消了外邦试图从海上入侵大靖的念头。 其二可以说是掌控大靖天下的何姓一族深受天眷,几百年来没有出过什么荒淫暴虐无道的皇帝。虽说不上尽是德才兼备、开明图治之人,但基本上都做到了勤勉于政,所以连续四百多年不曾间断过的统治还是能让安于现状的百姓臣服于它。 然而,不管什么原因,看起来辉煌灿烂、繁华似锦、千秋万代的江山也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分崩离析、烽火连天。原因也是多方面的,比如——疆域四邻的强大、统治者的昏庸无能。 眼盲之后极少踏出房门的南白石一如往常坐在纸窗下的圈椅上,脸色沉静地听着敏行给他念北漠皇宫传出来的密报。俊逸的眼眸微微眯着,似乎在聆听,却又仿佛在沉思。 “最先寄出的那封信函至今有多少天了?”圈椅上的男子问道,声音平淡。 “嗯,已经有半个月了,今天的那封刚刚也已发出去了。”敏行流利的回答着,一手熟络地将念完的密报投入青铜香炉里,待纸条全部燃为灰烬才放下炉盖。 信传过去已经半个月了,但是汴梁那边一直没有回信也没有任何动静。南白石无言地转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是感觉却比盲目前更为灵敏,沉闷的气息凝结在拂过耳畔的微风里,心底低叹了一声,怕是要变天了。 见南白石眉头微皱,就知道他又在殚精竭虑地思考问题了,一向寡言少语的敏行难得的开口问道:“公子,据敏行看,皇上已经对您不甚信任了,为什么您还要为他考虑那么多?” 连敏行都看出了皇上对他的不信任,他又何曾没有察觉到。半年前,皇帝在御书房和他私谈时说要他到北漠执行秘密调查的时候,他就已经知晓皇帝对他的猜忌。要一个掌管大靖兵符的枢密使不理各处军机,对外称病远赴北漠调查昭然若揭的兴兵之事,不是不信任又是什么? “你个小孩子不用担心太多,我饿了,去厨房看看言讷做好饭了没?” 南白石柔声轻笑,将侍立一旁为他抱不平的敏行打发走又陷入了沉思。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那时的师流徵还是个娇憨无知的豆蔻少女,她站在他的窗外,一手支颐趴在窗台上抱怨他一天到晚只知道念书、念书、念书也不肯和她一起出去玩。 当时他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的——我这么拼命的念书是为了今后能够参加科举考试,将来及第后要像爹一样做一个为朝尽忠、为君效力、为民请命的好官。 为朝尽忠、为君效力、为民请命,这是自己年少时的志向,延续到现在像是铭刻于心的座右铭一直激励着自己。 可是,偏生自己生不逢时,命运不济,当今圣上知质平庸、碌碌无为也就算了,偏又听信蔡享、高锦庐等奸佞小人的谗言,将朝中弄得乌烟瘴气。 也就是今年的正月末,堂堂大靖皇帝居然动用数以万计的京中守卫军去追捕一个去西域学舞的青楼舞伎。 然而知道了这些被百姓们苦笑着传为笑谈的事情,自己也只能在北漠眼睁睁地看着它继续,因为皇帝有令,非军机要事不得上书。况且文士死谏这样的事情已经在金銮殿上发生了数次,可是却一点用处都没有。 难道自己真的就这样看着大靖被四邻蚕食,看着百姓置身于水深火热中而不顾? 这日,师流徵和南白石、金灵、言讷、敏行等人正在花厅吃着午饭,忽然听到前院传来的一阵震耳欲聋的敲门声。满脸无奈的言讷只得放下碗筷,急急地跑过去开门。 开了门,看到门外黑压压的一群手执刀剑的官兵围在大门处,言讷暗道一声不好。 “请问南白石南大人可是住在这里?”一个太监打扮的公公走上前尖声尖气的问道。 言讷心知这帮人肯定打探清楚了才找上门来的,便只得点了点头道:“敢问公公找我家大人有什么事?” “你这不像话的东西!敢这般质问寿总管,大胆!”另一个小太监从官兵群里蹿了出来大骂道。 被激怒的言讷冷笑道:“呵呵,我这不像话的东西有的东西,怕是你做梦想有都没有呢!” “你!”触到小太监的软肋,小太监顿时急红了眼,正欲破口反攻,却被身前的寿总管拦了下来。 “小的北漠皇宫太监总管寿昌见过大靖枢密使南大人!” 看见开门小童身后被人搀扶着缓缓行到门口的南白石,寿总管忙躬身行礼。 “寿总管毋须多礼。敢问寿总管光临寒舍有何指教?”扶着敏行的肩头,南白石平淡的语气没有一丝被发现身份后的惊慌失措。 寿总管有些佩服地看着眼前镇定自若的瞎眼男子,笑道:“今日王上才得知枢密使大人已经到了镐京,特命我等前来请枢密使大人到宫中赴宴,为远道而来的枢密使大人接风洗尘。” “既是如此,请容我去换身衣服。” 回到房中,南白石让敏行把他的官服找出来,敏行依言去找官服了。而站在一旁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言讷忙上前扯着南白石的袖子,大声说道:“公子,你不能去啊,这明摆着就是鸿门宴。我们还是快点收拾东西逃走吧!” “逃走?你知道门外有多少官兵吗?少说也有上百人,我们怎么逃?”南白石解开外面的蓝纹白底长袍,换上敏行递过来的深紫色官服。 “我和敏行、金灵姐姐都会武功,何况师姐的武功那么高一定可以逃出去的,要是进了北漠皇宫恐怕就连逃的希望都没有了。” 言讷隔开沉默着上前准备为南白石束发配冠的敏行,不依不挠地劝着南白石,试图改变他的心意。 南白石轻笑道:“阿徵已有身孕不能妄动,否则会动胎气,而你、敏行、金灵的武功就算可以以一抵十,你确定能保证我们都安然无恙吗?好了,我意已决,不必再说了。” 换好衣服的南白石跨出房门就闻到门边有一股熟悉的淡淡的异香。 “白石,我和你一起去。”回房换了身男装的师流徵笑嘻嘻地打量着眼前穿着官服的南白石。 一袭深紫色蟒袍衬得南白石面如冠玉,官帽压住束起的黑色长发,而顺势披在身后和鬓边的长发如丝绸般垂下。悠然而清冷的样子让整个人看上去如雅竹般幽姿逸韵。 “不行!皇宫之中凶险难测,你还是留在家里。我……不会有事的。”长睫盖在清瞳上,难辨其中的神情。 “既然宫中凶险难测,那么我更是要去了。”师流徵语气坚定的说道。 南白石眼睛瞎了,若是只身一人去皇宫要有什么三长两短,身为他的兄弟和挚友,自己是会自责一辈子的。虽说北漠皇宫中安插了不少南白石的眼线,但是眼线不一定有武功,紧急时刻不在身边也派不上用场。 上一次他遇袭,自己没能救下他害他双目失明已经让她很愧疚了。这次说什么她也要跟着一起去,万一有什么不对劲自己也好保护他。 “好吧。”知道自己拗不过身旁下定决心就坚定不移的女子,只好点头答应她,“但是,万一有什么危险,你不准冲在我前面。要知道你肚子里还有个孩子,若是有个闪失,我怎么向那个人交代。” “知道了,知道了。”满口应承的师流徵扬眉笑道。 在院门口等了许久的寿昌见南白石出来了,便眼明手快地打起马车上挂着的竹帘。师流徵小心翼翼地扶着南白石上了马车,自己正欲坐进去,却被那个方才与言讷起了争执的小太监扯住。 “那是给枢密使大人准备的马车,你不能坐在里面!” 师流徵这才想起自己扮作南白石的侍者,自然不能和他坐在一处,忙躬身道歉从马车上下来。 “公公不必介意,放他进来吧。这是我的贴身侍者,我眼睛看不见了,还需他在身旁指引。”竹帘内淡漠的声音幽幽地传来,止住了师流徵下车的动作。 “是。”得到了寿昌的点头,小太监才放开师流徵让她进去。他抬眼瞟了一下师流徵,冷哼了一声。长得秀美清丽,人比花娇,这么放肆哪里像个侍者,估计是南白石的娈宠。 竹帘放下来的一刹那,师流徵透过其间的缝隙触及到站在门边的金灵递来的担忧目光,她眨眼一笑。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似乎在告诉金灵不用担心。 一行浩浩汤汤的人马在街巷两旁看热闹的人群的窃窃私语和注视下,扬着黄尘缓缓地向北漠皇宫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39.第三十九章 知君用心如日月 风吹不去的阴霾笼罩在北漠的苍穹上。铅灰色的云朵被压得低低的,人在地面仰头向上看去,仿佛只手即可将云层捣破。 一只手掀起车帘的一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躲在帘后凝视着低垂欲雨的天空。因注视过久眼睛酸胀得厉害,白净的手这才放下车帘,遮住了唯一一缕透入马车内的光。 “兮律律!”前方响起一阵勒马的声音,行进中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坐在马车内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师流徵正欲掀开竹帘一看究竟,太监总管寿昌略带尖细的声音便从帘外传了进来。 “南大人,我朝吏部尚书前来宣王上的旨意,请南大人下车听旨。” 师流徵扭过头看着里面端坐如钟的南白石朝她微笑着点点头,便上前卷起竹帘搀着南白石下了马车。 等候在一旁的北漠吏部尚书惊诧地看着眼前这位眼盲的大靖枢密使。十年前他曾在大靖的朝堂上见过数百位大靖文武大臣,一样的朝服官帽却无一人能及眼前这人的风采。 一身绣着白虎云纹的深紫色朝服,宽大的袖子和曳地的衣摆忽然而过的清风吹起,俊美的年轻枢密使宛如芝兰玉树。他的双目虽盲,却一点不损他的温文尔雅,风神出众。 等了半晌不见有人说话,看不见境况的南白石不好在众人面前问师流徵,只得自己先开口道:“尚书大人有礼了,白石不知大人在此久候,请大人见谅。” 回神的礼部尚书歉意一笑,直言道:“枢密使大人风采卓绝,远远望来我等还以为是大人乃神仙中人。” 听着礼部尚书的话,师流徵扯开嘴角笑意满满,心里少不得小小的骄傲一下。南白石素有“大靖朝堂第一美男子”之称,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又兼长相俊美的他不知是多少京师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记起自己所来目的的礼部尚书忙抖开手里的玄色锦帛,正色念道:“王上有旨:因大靖枢密使南白石大人眼疾未愈,故特准其乘轿至紫宸殿。” 原来是为了这个,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偏要堵在这宫门口拦下车来,师流徵松了一口气。不过,听完旨的南白石眉头不可见地皱了皱。 第一次走进一个国家文武百官决议大事的宫殿,师流徵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连搀着南白石的手都沁出了汗水。感觉到师流徵微微紧绷的身体,南白石宽大袍袖下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示意她毋须紧张。 “大靖枢密使南白石叩见北漠王上。”恭敬有礼中夹着几丝冷清的嗓音回荡在静谧的紫宸殿中,一直低着头的师流徵也跟着南白石一起行礼。 “南大人免礼。” 高高在上的声音淡然而威严,“只有大靖的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方能孕育出如南大人这般风仪的人物。” “谢王上过奖,”南白石不动声色地微笑道,“北漠地大物博、民风骁勇才能涵养出如王上这般华贵威严的天子。” “哈哈,南大人目不视物,怎知寡人华贵威严?” “下官虽眼盲,但心却不盲。下官来时听闻沿途市井繁华鼎盛,以国富仓廪足可知王上华贵;处身朝堂听到殿中大臣皆屏息无私语,以君严群臣恭可知王上威严。” “好个眼盲心不盲,来人,赐座!” “谢王上。” 师流徵扶着南白石坐好,便恭顺地垂首站在他的身后。其实她对那个高高在上的声音很是好奇,仿佛在哪里听到过似的,但是却一直不敢抬头向上看去。 因为大殿之上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流连在他们的身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百官看在眼里,所以为了不给南白石添麻烦,只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 “开——宴!”司礼太监甩着麈尾拂尘扯起嗓子朝殿外喊道。 少时,紫宸殿内沉闷的氛围便被觥筹交错的饮酒作乐之声所取代。 “你们汉人有一句话不知枢密使大人听过没有?”玉阶之上的北漠王心不在焉地把玩着那只空空如也的高脚琉璃杯,低沉着嗓声笑问道。 “不知王上问的是哪一句?”背脊挺直的南白石微侧着身子,没有焦距的眼睛望向玉阶的方向。 “‘良禽择木而栖’。”高脚琉璃杯停在骨节分明的指间,明亮如镜的杯面映出一双像北漠苍鹰般锐利的眸子,带着隐隐深意注视着阶下仪态万方自斟自酌的大靖枢密使。 从今日由皇宫太监总管寿昌前来他所住的四合院宣旨,南白石就猜测出了几分这位拥有鸿鹄之志的北漠王的意思,不过不是很肯定。一直到马车行到宫门口被礼部尚书拦了下来,待他念出那道旨意,南白石便可以十分地确定了。 北漠王将他待若上宾的举动显示了北漠王的明智,也表达出了北漠王的目的——要他背叛大靖,为北漠谋取江山一统。 五年前,久居西域的西羌胡人因地少人多而起兵入侵西南各国。将蛊毒妖术运用于行兵作战中的西羌兵可谓是攻无不克、所向披靡,占据了秀城郡国、宜梓郡国的大部分和滇南郡国的一部分,并逐步向大靖西南攻去。 当时大靖徽宗皇帝点兵,朝堂上的众多精兵强将对西羌胡人的蛊毒妖术束手无策,皆畏首畏尾不敢带兵前去西南应战,唯有兵部员外郎南白石一人愿前往西南。徽宗皇帝高兴地应允了,然而百官皆猜测南白石此去必是有去无回。 可是谁也没有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兵部员外郎竟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才能,用兵如神的他居然只用了三个月就把西羌胡人打得溃不成军,并让被赶回西域的西羌胡人签下永世不得东进的条约。 徽宗皇帝喜出望外,加封凯旋而回的南白石为执掌兵符的枢密使。此后,只要一提战事,大靖百姓都会不约而同想起那个踏着凯旋之音,在夹道欢迎的人群拥簇下策马京师的年轻枢密使。 北漠王想要挥军南下入侵大靖,少不得会遭遇上南白石。然而不管广为流传的故事是真是假,西羌胡人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让北漠王不得不想尽办法将南白石这枚声闻边疆数年的护国基石毁了。 据北漠暗人的调查,南白石的父母家人在他十六岁时遭前朝奸臣所害,可是大靖前一任神宗皇帝却对此事听之任之,最终导致南家满门除南白石外都丧生于火海。 灭门之事可以作为一个引子,而昏庸甚于其父的当今皇帝竟听信奸佞小人之言将南白石支到千里之遥的北漠,这件事则可以起到一个催化南白石反叛的作用。 若是加以徐徐的诱导,那么南白石很有可能会背弃大靖而转投于北漠,这对北漠来说可是如虎添翼的好事,所以见徐宁策划的暗袭事件没有将南白石击垮北漠王转而打起了招降的算盘。 “王上可知我们汉人还有一句话叫做‘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白石不才,只是淮南普普通通的橘树,若是硬要移居淮北只可能成为百无一用的枳树,王上说下官说得对吗?” 在南白石身后听了半天,师流徵总算有点明白北漠王和南白石之间高来高去、藏东藏西的话语里的些微深意。她对朝堂之上的风云不甚感兴趣,也不想卷进这些国家是非中,所以她索性去想别的东西,对玉阶上下两人的对话充耳不闻。 闻言,北漠王眼神一冷,随即微微一笑,拎起桌案上的酒壶径直走下玉阶站在南白石面前。 察觉到有人靠近南白石的师流徵警戒地抬头看了过去,回忆像闪电划过脑海,心里大惊道:“是他!” 没有看到师流徵神情变化的北漠王凝视着座上神色安然的南白石,在殿内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覆在南白石的耳畔低声说道:“只要你能助我夺取江山,我会尽我所能满足你的愿望,当然这也包括让你的眼睛重见光明。” 白如雪、薄如纸的酒杯抵在红润的薄唇上欲饮不饮,似乎那张红唇的主人已陷入沉思。只一瞬,停滞的动作恢复如初,青碧的酒液滑入唇中。 南白石轻笑,但笑意却未到达眼底,冷峻而疏离。他轻声叹道:“王上的好意白石心领了,白石只能道一句‘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好!好!”北漠王突然大声狂笑道,“既然枢密使大人这般执迷不悟,那么就请你睁大眼睛看我北漠铁蹄踏碎你大靖自以为威武不能屈的脊梁。” 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越来越远的宫门,师流徵吁了一口气,扭头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你没答应北漠王,他还会这么轻易的放过我们?” 南白石苦笑着叹息道:“他不是要我睁大眼睛看着北漠铁蹄踏碎大靖的脊梁么。”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也许吧。说什么坚如磐石、金汤永固,那只是说与自己自欺欺人的话而已。当今圣上这般作为,想这大靖江山就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祸起萧墙是迟早的事。” 师流徵看着对面那双清澈的眼眸,觉得此时看上去似乎那里面隐藏着两汪永不可测的深渊。 “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了,你不能再像五年前的西羌之战那么拼命。要知道你不是神,而我也不愿重蹈那三个月日夜焦心于你的安危的心境。” 伏在南白石的膝上,一手支着下巴,仰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师流徵说道:“白石,你知道吗?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兄长,就像阿纤一样,你们是我最亲最亲的人。所以,你要答应我,一定不能为了那些劳什子千年传扬、万古流芳的美名而比我先死。” 听到这话,南白石沉思了好一会儿,俊美的容颜显得有些凝重。 “你答不答应?”师流徵紧张地追问道,“你若是不答应,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见到师流徵蛮不讲理的一面,哭笑不得的南白石只好叹道:“好,我答应你,一定比你晚死。等你死了,我就到你坟头给你哭坟可好?” “切,谁要你哭坟了,找打!” “喂,不带有你这样欺负没有武功的瞎子。” 不知何时开始窗外下起了雨,北方即便是夏天,入夜之后温度也会直降,这寒意让落下的雨水变得冰冷。 冷冰冰的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黑夜中前行的马车车窗上,但却丝毫不影响马车内亲昵地笑闹的两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40.第四十章 请奏鸣琴广陵客 进入炎夏,天气渐渐热起来了,身上的衣物也随之变得单薄起来。 已经有三个多月身孕的师流徵穿着月白的冰蚕丝夏衣坐在荫凉的房内写信,隔着一层衣服可以看出原本纤细的腰肢明显胖了一圈。当然,这也少不了金灵一日三餐餐餐不啦替她熬补药的功劳。 停笔思索地师流徵目光飘向窗台,一身雪白的小白滴溜着一双黑漆漆的小眼睛在上面悠闲地来回踱着步。前些天,言讷这个大嘴巴说小白变瘦了,自己还不信,不过今天看起来它好像是有些变瘦的样子。 自打收到何离楼那封空白的信函以后的每一天,师流徵都能收到一封来自汴梁的信笺。其实,信上说的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无非是问自己这一天做了什么或是提醒自己好好休息的话语。 虽然只有只言片语,虽然只是来自几天前的问候,但是她还是每天都在期待着小白落到窗前的身影。只要知道在千万里之外还有那么一个人每时每刻念叨着自己的安危,心就仿佛一下子被填得满满的。 师流徵目光缱绻地看着手边那一叠积累下来的信纸,翘起的唇角绽开如花绚烂的笑容。 “姑娘,药煎好了,”端着药碗走进来的金灵淡淡地叮嘱道,“快趁热喝吧。” 看着眼前那碗黑黢黢的药汁,师流徵立马蹙起了眉头,哭丧着脸问道:“药里放了糖没有?”她师流徵不怕受伤挨疼就怕喝苦药,一闻到药汁那股苦味就觉得全身都在冒酸水。 “没有。小谢夫人特意吩咐过的,不准在药里放糖,否则会失了药效。”金灵一板一眼地答道。 好吧,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师流徵非常不情愿的端起药碗捏着鼻子一饮而尽。咽下那苦不堪言的药汁,清秀的眉眼不禁都皱成了一团,像哈巴一样吐着舌头的样子要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端着空空的药碗正要关门出去的金灵忽然听到身后的师流徵一声惊呼。难道是药有问题? 冲了过去的金灵惊慌地问道:“怎么了,姑娘!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不要担心,是……是肚子刚刚忽然动了一下。” 师流徵拉着金灵的手轻轻按在自己小腹上,惊喜万分地说道:“是不是?是不是?感觉到了没有,它在动了!” 隔着夏衣和肚皮,金灵贴在师流徵小腹上的手真实地感受到了里面的婴儿在动。只是很轻微的一下,便让已经很久没有笑过的金灵再一次发出清灵的笑声。 泪水盈睫,划过清瘦下来的脸颊,滴在师流徵的手上。金灵以为自己不会在流泪了,可这一刻流下的泪水告诉了她,这个世间还是有值得她感动与珍惜的事情。 “傻瓜,哭什么?”师流徵轻笑着抚着趴在她腿上的金灵的头发,“既然那么喜欢,就让它认你做干娘好不好?” 自从失去了姐姐,金灵从活泼开朗变成那副行尸走肉生无所恋的样子真的让师流徵很是担心。现在看来,自己肚子里那个小人儿帮金灵揭开了心结,同时也帮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问题,毕竟从罗浮山庄到余杭的一路上金灵与自己的亲厚不是假的。 镐京城西白虎大街。 熙熙攘攘的街道两旁满是吆喝交易的店铺商贩,身形高大皮肤白皙的北漠人穿着窄衣紧袖的特色衣袍来来往往,其中也有效仿大靖汉风穿着大袖儒衫的北漠人。 不过眼前这两位穿着素色衣裙的女子一看便不像是北漠人,因为她们纤细娇小的身量和精致的五官都与满大街的北漠人有着明显的区别。 “姑娘,你看这块棉布好不好?可以用它给小宝宝做一些小衣物,贴身的东西自己动手总比外面买的强。”身形、年龄都相对较小的女子微笑着对身旁的那个说道。 “好吧,你说了算。我不懂女儿家的针线女红,即便是要做小衣物,也只能靠你这个做干娘的了,我是没一点指望了。” 站在布坊里挑选布匹的这两个女子正是金灵和师流徵。因为怕师流徵一天到晚闷在屋子里写写画画对胎儿成长不利,吃过早饭金灵便拉着师流徵出来逛逛,顺便买些东西回去。 看到金灵一点点地向原来那个活泼性子转变,师流徵自然高兴的答应了。她们俩这一路逛下来也买了不少东西,不过主要是金灵给干儿子或是干女儿买的。 “姑娘,累了吧,我们去前面的茶楼休息一下再回去。” “嗯,我是没什么累,倒是你这拎着大包小包的累得慌吧。” 师流徵不忍看着金灵一个人提着刚买的那些东西,执意从金灵手上分担了一部分,而后两人嬉笑着向不远处的茶楼走去。 “公子,那个不是上次在忘情崖上弹琴的姑娘吗?”在人群里看到和金灵嬉笑的师流徵,一个仆人装扮的中年男子向身旁年轻公子说道。 “嗯,是她。走,上去打个招呼。”年轻公子纸扇轻摇勾唇笑道。 隐约听到好像有人在叫自己的师流徵停在茶楼门口向身后张望着,金灵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姑娘?” “我听见好像有人在叫我,”师流徵摇摇头复又笑道,“或许是我听错了。”自己在北漠除了白石他们几个没有认识的人了,怎么会有人在叫自己呢。 “师姑娘,请留步!”这是一个师流徵熟悉的声音,熟悉到前几天她还曾听到过。 她转身,果不其然,眼前笑得温文的贵公子正是那个自己在忘情崖遇到的知音。不过前几天她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却不是叫秋尹而是叫秋晟,也就是当今的北漠王。 “怎么?只是一个月不见,难不成师姑娘已经忘了在下”合起的纸扇抵在下巴上,笑语中犹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 师流徵觉得眼前这个人肯定没有认出紫宸殿上南白石的侍者是自己,所以才敢放心地和他应酬。 “我的记忆力再差也不敢把引以为知音的人忘记了,否则怎么对得起您这听琴的耳朵和我自己这弹琴的手。” 秋晟指着茶楼对师流徵笑道:“哈哈,相请不如偶遇,今个儿就由我请你喝杯茶,怎样?” “恭敬不如从命,我怎好拂了秋公子的好意呢。” “上次你说要找狴犴琴,现在怎么样了?有线索了吗?”瞅了一眼专心品茶的师流徵,秋晟笑问道。 闻言,师流徵啜了一口茶便将茶盏放下,凝视窗外的眼神无奈而寂寥,让对面的秋晟有些意外。 “线索是有了,不过我没有机会拿到它,因为它在北漠皇宫中。” “是么,难道你就这么放弃了?”追问的语气里泄露了他的一丝遗憾。 “嗯,我爹娘来信唤我回家,估计以后再也不会来镐京了。”师流徵垂着眼眸,让秋晟看不清她眼里的真切。她再笨也不可能傻里吧唧告诉北漠王自己有潜进皇宫盗取狴犴琴的打算。 看着师流徵失落的样子,秋晟说了一句让自己都感到诧异的话:“若是这样,那你就为我弹一首合我意的曲子,我会想尽办法把狴犴琴弄出来给你。” 听到这话,师流徵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说的是真的?” 师流徵一瞬间恢复神彩的明亮眼神让秋晟只好顺着她的意点点头,“我在宫里有不少认识的人,这个忙应该可以帮得上。” 的确皇宫里有不少他认识的人,不过认识他的人会比他认识的人多得多,师流徵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如此,琴的事就麻烦秋公子了。” “你先别谢得那么早,我的意思是你要弹出合我心意的曲子我才答应帮你。” 师流徵略微思索了一下,便爽快地笑道:“定不负你的期望。” 就在茶楼雅室里调了调秋晟命人找来的古琴,师流徵心中暗叹道:匆忙之中还能找来一把当年蔡邑所用的名叫焦尾的古琴,真的难为那跟随在秋晟身边的侍卫了。 素手按弦,琴音一起,室内顿生一种云涌雾生的错觉。那若隐若现飘忽不定的云海中,隐隐传来一声昂扬的龙啸。云间雾里游龙掠海惊涛而出,腾云直上九霄,龙吟之声渐近渐清晰。 震耳欲聋的龙吟忽而化作铮铮的杀伐之声,狂放不羁中带着气吞山河的气势席卷苍茫大地,让人觉得自己仿佛成为了天地的主宰,眨眼间便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待高潮褪去,声嘶力竭的杀伐声渐渐收拢。云收雾敛,洪荒归于平淡,天清明,地回暖,万物生长,唯天外一声渐行渐远的龙吟了然于听者之心。 一曲结束,满室俱静,只听见回响在琴弦之间的收尾余音。 师流徵从自己的琴声中回神,一抬眼便看见临窗坐着的秋晟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好像要把自己看穿似的。 “好!好!师姑娘的琴音真是天下无双啊。”秋晟掩去眼底的深意,笑着拍手赞道。 “此曲可合你意?”师流徵抬头问道。这首《沧海龙吟》霸气张扬、雷霆万钧,让人有种破杀千军万马的英雄气势,合的是霸者心意,所以她挑了这一首曲子。 见秋晟毫不犹豫地颔首,师流徵继续说道:“公子将来定是大有作为之人,鹏程万里不在话下,但今日我还想送公子一言——凡事皆要适可而止。我是个琴师,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就拿刚才的曲子来说,中间是那样的气势磅礴,但收尾处却也不得不趋于和缓,因为一路拔高的激昂最后只能落得弦断曲终的收场。” 似乎听出了师流徵的弦外之音和意有所指,秋晟凝视她的目光变得深不可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41.第四十一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 午饭的时间过了,桌上热腾腾的饭菜到现在已经没有一丝热气了。 言讷咽了咽口水两眼巴巴地盯着面前放着的水晶蹄膀,而另一边坐着的师流徵则把玩着手里的筷子不耐烦地看着前院门口。 “算了,不等了,开饭吧。”没有耐心等下去的师流徵先给南白石盛饭。 一听到可以开饭的言讷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伸向垂涎已久的水晶蹄膀,眉开眼笑的咬着香甜可口的蹄膀,言讷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这几天徐公子回来的时候身上都带着一股酒味,我看估计他是到酒楼喝酒去了。” “喝酒?”师流徵想起那天夜里他强吻她时,是有嗅到过他身上的淡淡酒气。 “阿徵?”南白石唤了师流徵一声,但师流徵正沉在自己的思索里没有听到。 言讷咬着蹄膀,在师流徵眼前摇着手口齿不清地说道:“喂,师姐快回神,公子叫你呢!” 回神的师流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怎么了?” “明天你先收拾收拾东西,后天一早就回汴梁吧。”寒塘深渊般的双眸注视着师流徵。 “那你呢?你会和我一起回汴梁吗?” “我在北漠要做的事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不过还需在呆上几天,等事情全部料理完便回。” 师流徵皱眉道:“不行,我等着你一起回,留你一个人在北漠我不放心。何况你的眼睛看不见了,万一出点什么事也没个可以来救你的人。” “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言讷、敏行都在这里,他们可以照顾我,再说北漠王已经答应放我一马就不至于加害于我。你留在镐京已经没有什么事了,就先回去免得他担心你。”南白石微笑着耐心地劝解道,冷峻的眉目看上去柔和了不少。 如果他没猜错,北漠与大靖的战争是迫在眉睫了,而师流徵呆在镐京对他没有帮助,反而只会让他们的处境更加危险。所以他必须让她尽早回汴梁,至少在汴梁那个人的势力保护下,师流徵是安全的。 “好吧,你处理完之后必须尽快赶回汴梁。就算有了北漠王的保证,我还是觉得镐京这里十分危险。” 正说着师流徵忽然间觉得胃里一阵折腾,一股酸意止都止不住的涌上喉间。她还来不及收回夹菜的筷子,任筷子从手中滑落,立马捂住嘴巴向门外的墙角跑去。 “呃……呃……” 听到门外传来连续不断的呕吐声,坐在花厅的言讷和敏行这两个吃得正欢的半大孩子霎时呆若木鸡。不一会儿呆怔的言讷回神了,他欲哭无泪地以万分幽怨的眼神看着眼前这盘刚刚还是美味诱人的蹄膀。 将胃里的东西吐个干净,师流徵拿起金灵端来的茶水漱了漱口,嘴里那股酸意总算少了许多。 感觉好受多了之后,师流徵便要直起腰回房。拂开弯腰时垂下来的头发,她才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双雪白的软皮长靴。师流徵缓缓地抬起头,望向白靴的主人。 “你喜欢肚子里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东西?”头顶上熟悉的声音中带着少有的清冷,高贵如神祗,而望向她的眼神幽深却明净,高傲却疏离。 师流徵垂下头避开他冰冷的目光,点点头承认了,阳光下倾国倾城的容颜忽然扬起一个如花盛绽的笑容。 一旁的金灵看着那个但笑不语的绝色男子,觉得那个璀璨的笑容竟比冬日的冰雪还冷彻心扉。 夏夜。 蛰伏在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子低鸣着,徐徐的微风吹散了夏季白天里的燥热。 一袭价格不菲的雪色丝袍压在城外刚长起来的草地上,头枕着双手仰面躺在丝袍上,魅人心魂的凤眸星目一眨不眨地望着闪闪烁烁的星空。 “主人,你找我?”一双黑色的靴子没入草丛,只看得见黑黑的靴帮。 躺在草地上的人在袖中掏了掏,不一会儿纤白的手指捏着一个小纸包。指尖发力,小纸包很是随意的便飞入了那个站着的人手里。 “找机会把这个下在她的茶里。” “是。” “记住这一次切勿伤她性命,否则……朱雀你就下去陪白虎吧。” “属下明白。” 镐京城西茶楼。 今天是师流徵和秋晟约定好在茶楼见面的日子,师流徵一早便和金灵等在了茶楼。金灵想着昨天大夫开的安胎药在回汴梁的途中可能会不够,跟师流徵说了一声便去了街角的那家老字号药店买药。 师流徵在茶楼边喝茶边等人,等了一会儿,人终于等到了。琴倒是带来了,不过秋晟这一次没有来。 “师姑娘,明日我家公子有要事在身就不来相送了,公子让我向您道一句珍重。” 师流徵对眼前仅见过两次的男子笑道:“嗯,秋公子这番鼎力相助,小女子此生铭记于心。也劳烦穆大哥代我向秋公子说一声谢谢。” 和师流徵客套了几句,秋晟派来的那个姓穆的侍卫便起身告辞。 茶楼的雅室里茶香袅袅,师流徵坐在窗前打着盹等着金灵回来一起回去。 清晨的阳光还不算炎热,眯着眼的师流徵任阳光将眼皮上照得红红的暖暖的,她安静地倚在椅子靠背上享受这一刻的闲适。 坐了片刻,小腹传来一阵微微的绞痛,一开始师流徵并没在意。因为前些天她听大夫说过了,怀孕期间小腹难免会感到些微的疼痛,这疼痛维持一段极短暂的时间便会自己慢慢消退。 师流徵安心地等待着绞痛过去,可是过了一会儿,绞痛非但没有消退,反而越来越疼。珍珠般大小的汗珠一滴一滴地落在桌面、椅子和地面上 此时,师流徵才醒悟过来出了问题,但腹中的绞痛犹如千万把锋利的刀剑一齐狠狠刺入一般,又像有数不尽的蚂蚁在她的腹中噬咬。 撕心裂肺的疼痛得让她已经没有力气大声呼救,凭着灵台残留的一丝清明神智,她借着如坐针毡的身体从椅子上滑下的冲劲带翻了放在桌边的茶壶。 “哐啷!”茶壶碎裂在地,壶里的茶水溅在师流徵的脸上、身上。 “不好了,快来人啊!雅室有人出事了!”等在外面添加茶水的小二听到了雅室里的动静,便推门朝里面看了看。一见到瘫倒在茶水里捂着肚子缩成一团的师流徵,慌忙朝楼下大声喊道。 拎着买好药回茶楼的金灵一进去就发现二楼那个雅室竟然围了一大圈的人,心下道了一声不好,肯定是姑娘出事了。她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二楼推开围在门边众人,一眼就看见师流徵倒在地上。 “姑娘!”金灵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朝着众人厉声道,“还不快去叫大夫!” “金灵?”人群里有人疑惑地嘀咕了一声。 一个淡蓝色劲装打扮的女子忙分开众人在金灵面前蹲了下来。这个略显稚气的女子正是十二楼分楼之一快雪坞的主人——萧轻舸。看清地上躺着的人,她忙问道:“师流徵她怎么了?” “萧坞主快救救姑娘!”满脸泪水的金灵扯住萧轻舸的衣袂,“姑娘有身孕了,楼主特地让我来照顾姑娘,你快点救救她!” 一手搭上师流徵腕上的脉搏,瞬间,萧轻舸的神色立变。她一把负起昏迷的师流徵,朝金灵喊道:“快点下去找辆马车把她带到快雪坞,只有那里的大夫才能救她!” 金灵忙不迭的下楼找马车,萧轻舸背着师流徵下楼。渗出裙摆的血在地面蜿蜒出一条血迹,一直从二楼雅室延伸到茶楼门口。 而那些围在茶楼看热闹的人群也跟到楼下,看着马车在拥挤不堪的城西大街横冲直撞地扬尘而去。 “陈大哥,师流徵她不会有事了吧?”萧轻舸小声地向床头坐着把脉的年轻大夫问道。 “嗯,要是再晚上片刻哪怕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她了。”姓陈的年轻大夫看着床上躺着的女子没有血色的脸,低声叹道。 “那姑娘肚子里的孩子……”和师流徵脸色差不多的金灵在知道师流徵会平安无事的情况下,犹豫地问出了自己担心的问题。说出那句话时她那纤细的身体不可抑制地带着颤抖,像是随时都会倒下。 “你放心,有我在,她们母子不会有事的。”年轻大夫嘴角扯出一个自信的笑容,用线条优美的下颌指了指床边小几子上放着的那碗药“把这碗解□□喂她喝下去就行了。”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的金灵含着泪对他行礼道:“多谢陈大夫的搭救之恩。” “好了好了,你别跪了,我担待不起啊。”陈大夫苦笑地看向在一旁看戏的萧轻舸。 “金灵,你说师流徵肚子里的孩子是楼主的?”萧轻舸幽幽地问道。 闻言,金灵的小脸又是一白,从前爱打听小道消息和八卦的她自然知道快雪坞主喜欢楼主的事,现在知道姑娘和楼主的关系,她肯定会生气吧。 看到脸色忽然又发白的金灵,萧轻舸得逞地笑道:“和你开玩笑的。师流徵和楼主好就好吧,反正我现在已经有别的喜欢的人了。” 略带羞涩的眼神飘向床边,一触及到陈大夫含笑的目光却又将眼神别了开去。 “陈大夫,请恕金灵无状多问一句,姑娘中的是什么毒?” “师姑娘中的是蜀中唐门的‘落地红’,这是专门针对孕妇研制的□□,溶入茶水中无色无味。一般的堕胎药只会对胎儿起作用,然而‘落地红’不仅会让胎死腹中,而且母体亦难逃命丧黄泉的后果。” 听到这里,萧轻舸便插了一句,问道:“虽然解了毒,也保住了师流徵母子的命,但是将来会不会留下什么祸根?” 瞅了一眼仍然昏迷不醒的师流徵,陈大夫神色凝重地说道:“这是在所难免的,‘落地红’对母体损伤本就极大,即便是解了毒,但将来孩子出生之后身子骨也必定比常人要弱。” 跪坐在床榻边的金灵清楚地看到昏迷着的师流徵眼角落下的泪水。忽而她垂下了头,身侧那双捏紧的拳头被握得指节泛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42.第四十二章 轩窗曙灭九微火 十二楼,幽篁居。 清晨的薄雾已经散去,阳光开始燥热起来。时不时有阵阵嘶哑的蝉鸣从后院茂林里传来,这声音听似搅乱了庭院里的宁静,但“蝉噪林逾静”,事实上蝉鸣反而让踏入这片空间的人更觉深幽。 幽篁居里那株根深叶茂的梧桐树在夏日里看上去像是一把巨大的翠盖伞,阳光穿不过细密的枝叶在地上投出一片宽敞的阴影,坐在树下可谓是凉风习习,好不自在。 倚卧在梧桐树下的凉榻上略吃了些湃在水晶碗里的时季鲜果,何离楼仔细地用素攀将手擦拭干净,继续拿起桌上那叠昨日分楼综合校对后传上总坛的账簿翻看起来。 夏日凉风轻轻吹动着账簿的纸页,淡淡的墨香萦绕鼻端让人舒服得不由自主地想闭上眼小憩一会儿。在渐渐模糊的意识中厚厚的账簿从手中轻轻滑下落在凉榻上,垂下来的长睫随着绵长的呼吸而微微颤动。 不知睡了多久,何离楼在清浅的睡梦中察觉到自己的心无由来的绞痛得厉害,那绞痛仿佛是有无数的刀子在心头剐动。 “呃……”来不及拿手巾,猩红的血水从捂住嘴唇的苍白指缝间流了下来。汨汨而下的血滴落在浅色的夏衣上,像一朵朵绣在衣袍上红晕浅复深的牡丹。 这忽然而至的心痛像是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来。在心底泛开的酸意,涌上喉间,涌进鼻腔,泪水在不知不觉中坠下瘦削的脸颊洒在夏衣上,让那血色的牡丹看上去犹如含珠泣露的美人般楚楚动人。 过了许久,心中的绞痛才慢慢的消褪。从疼痛中回过神的何离楼似乎想起了什么,起身执起笔在一旁的信笺上草草地写下几行字,指上沾着的血迹顺着光滑的青瓷笔杆滴在信笺的边角上,星星点点的血珠晕开成数朵绽放红梅。 “咳咳!”空洞的咳嗽声抑制不住的从胸腔里爆发出,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似的。本来就显得苍白的病颜刹那间变得更加毫无血色,雪白的颜色看上去脆薄如纸。 “楼主!”将分楼送来的信折拿到幽篁居给何离楼批示的玉玲珑一眼便望见咳得浑身都在微微抽搐的何离楼。顾不得手上紧急或是重要的信折,她忙丢在一边飞奔上前查看。 在玉玲珑靠近过来的瞬间,何离楼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信笺收进了宽大的袖里。虽然他已掩藏得很好,但还是让玉玲珑看见了这一个简单的动作。 玉玲珑心下一寒,却也只能无声的叹息一声。这份亲密无间的信任是她自己亲手推开的,所以不能怪何离楼现在不信任她。 “小谢夫人已经说过了不准楼主再看这些账簿,密密麻麻的一大堆琐事既劳心又劳力,交给各分楼主自己校对处理就行了,你又何必自找苦吃。”温婉的语气中不无抱怨,也难掩她对眼前这个病人的几分心疼。 何离楼就着清水吃下玉玲珑取过来的凝神丸,咳嗽才稍稍有些缓和,他无力的笑了笑,说道:“无碍,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玲珑,去晚晴苑把晴姨请过来。” “出来吧。”待玉玲珑走了,何离楼朝某个隐蔽的角落唤了一声。 一个灰色的身影出现在梧桐树下,微卷的头发没有束起,任其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边脸让人看不清面容。 “三日内必须抵达北漠,把她安全的接回来,并把这封信交到南白石的手中。”无力而沙哑的嗓音显示了说话人的病弱,但却在强势的向另一个人下达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属下明白。”灰衣人颔首接过信笺时,那双隐匿在发丝下的瞳眸闪动着湛蓝色的光芒,只是一转瞬的光景又不见了。 收好信笺,灰衣人提身向前斜斜的跃上屋檐。何离楼在树下眯着眼看着拿到背影在跃了几次之后,最终消失在晴朗的天空下。 翌日。 因昨日“日久生情”的发作而一夜无眠的何离楼至寅时才渐渐萌生睡意,一觉醒来差不多已经午时了。 玉玲珑在门外轻叩着门,等到房内主人应允后,她才推门而入。 “什么事?”何离楼接过梳洗丫鬟递过来的湿巾擦着脸,盖在湿巾下的声音闷闷地问道。 “宫里的曹公公在阑珊殿议事厅等您……” 还没等玉玲珑说完,何离楼少见的带着几丝不耐的语气插了一句,“打发他几千两银子就行了,不用特地来禀告我这些东西。” “他这次来不是为了要银子的,而是来宣旨的。”玉玲珑抬眸看了一眼何离楼的神色,柔声说道。 “宣旨?宣谁的旨?” “恭喜何楼主娶得如此娇妻,中秋那天可别忘了赏老奴一杯喜酒。”笑得乐呵呵的曹公公移动着发福的身子,凑到何离楼跟前细声道。 何离楼拿着那份为自己赐婚的圣旨,脸色苍白地对曹公公笑了笑:“这是自然,有劳公公了。玲珑,带公公下去喝茶。” 明白何离楼的意思,玉玲珑温婉的笑着将曹公公带了出去。 待他们退出议事厅,坐在议事厅高高在上的楼主宝座上,何离楼冷笑着将手里的圣旨弃之于地,目光幽冷地扫过下面的其他人。 “今日之事不准再提起,楼内若有私议者,一律处死。”声音淡漠而冰冷,带着绝对的孤傲和威严。 明黄得刺眼的圣旨委顿于地,何离楼冷睨着这份代表着大靖天子尊贵与权利的东西。 “离楼哥哥!”一声呼唤从殿外传来,语气里欢欣雀跃与阑珊殿里的沉重显得格格不入。 环佩叮咚的一抹红影欢快地踏入殿中,但一看到地上那份沾着灰尘的圣旨,红色的身影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怔怔地定在了那里。 娇媚的笑容从段婷的脸上如落花般凋零,她缓缓地抬起头面无表情的望着高高在上的那个人,颤声问道:“离楼哥哥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倚在座椅上,何离楼一手撑着头,眼神怜悯地看着仰视他的段婷,“但我也不爱你。” “为什么你不爱我?你若不喜欢我性子娇纵,我可以收敛性子;你若不喜欢我吵吵闹闹,我可以安安静静;你若不喜欢我舞刀弄枪,我可以去学歌舞丝竹……我已经为你做了那么多的改变,为什么你还是不爱我?” 又一次被伤透心的段婷泪眼朦胧地看着何离楼。从第一次见到这个对自己笑得温文的白衣少年她就一直在努力,试图追上他的步伐,但是他却在对自己伸出手后又一次将自己推开。 “我只问一句,这圣旨是你真心实愿去请的?” “是,我要成为你唯一的妻子!”不管你心里现在爱的是谁,只要能守在你身边,让你的眼里只看到我一个人,那么将来我一定可以取代她在你心里的位置。 “即便我爱的另有其人,你也不后悔?” 段婷傲然地看着他,果断而倔强的点头。 “好,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么你就等着成为何离楼唯一的妻子。”何离楼起身走下宝座,目光没有再看段婷,就这样与她擦身而过。 是夜,梦回馆。 轩窗下,黑白二色棋子已经疏密不等的散落分布在纵横交错的棋枰上。 “楼主,今天这事你有什么打算?”一身锦衣玉带的秋无迹从棋盒之中拈起一枚用岫玉打磨得圆滑的白子,落子,俊朗中本就带着丝丝邪气的眉目在灯光烛影中越显邪魅。 “既来之,则安之。”棋枰的另一端,淡黄色的光晕流连在一张苍白的脸上,修长的手指拈起棋盒里用独山玉雕琢得精致的黑子,思索片刻随即落子。 何离楼抬头淡笑道:“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这件事只是一个意外,婷儿爱玩我就陪她玩这最后一次吧,但愿她能够早点看清楚她自己的心。” 伸了个懒腰,秋无迹又拈起一枚白子,毫不犹豫地落子,他邪邪的一笑,“你们这么纠缠来纠缠去,看得我这个局外人都头疼了。唉,那棵大木头什么时候才开窍呢?” “顺其自然吧。”何离楼微微一笑,落子。“你也不用在这里悠哉游哉,等你这个花心大少爷的缘分到了,怕是你想跑也跑不掉。” “楼主,陪你下完这局棋,你得放我好好休养生息一段时间,这个要求不过分吧?”秋无迹讨好的笑道。 何离楼凝视着棋枰,没有抬头看他,笑道:“你若舍得梦回馆这座聚宝盆,我就舍得放你走。再说,现在棋还没下完,胜负未定我也不能答应你什么。” 神色忽而凝重的秋无迹拈着白玉棋子轻敲着棋枰的边缘,由整块昆仑青玉打造的棋枰发出清脆的敲击声,落子,“我秋无迹是个自私的人,我只要自己这一生过得逍遥自在,什么家国利益和我无关。” 闻言一笑,何离楼道:“你真的不插手?也许助他一臂之力,你可以得到更多的财富。” “助他一臂之力之后将会禁锢我永生的自由,我才没那么傻呢。没有自由之身,得到那么多的钱又能拿到哪里去花?难道用来修陵寝?” “这局棋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看来要费劲心思去琢磨了。” 何离楼轻咳了几声,探入棋盒中的手抓起一把棋子,黑得纯粹的棋子在灯光中一颗颗的下落,折射出那双如棋子般澄净的眼眸里璀璨的光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43.第四十三章 九疑云杳断魂啼 因为师流徵被下了“落地红”,饶是她身体再好、恢复能力再强也不得不好生修养几日,所以回汴梁的时间便一直推到原定日子的三天后。 南白石原是想待她彻底痊愈之后再让她回去,但是何离楼让人交给他的那封信却让他毫不犹豫地催促师流徵尽早返回汴梁。 昨日日暮时分,何离楼派来接师流徵的人马便到了镐京。见到那个为首的灰衣人,师流徵显得十分诧异。 “怎么是你?”没有被头发遮住的小半张脸上带着一个银制面具,而那双湛蓝如同猫眼的瞳眸则被微微垂下的眼皮盖住。 “属下奉楼主之命,特来接姑娘回十二楼。”单膝点地的灰衣男子低沉着声音说道。 为什么每一次见到他,他所扮演的角色总是让她疑惑不解呢。 第一次是在秀城郡国国都锦绣的青鸾坊里,那时的他是一个弹琴的小倌,但却桀骜不驯一身傲骨;第二次是在罗浮山附近,那时的他已经是一个占山为王的山大王;第三次见到他,也就是此刻,他却说他是何离楼的属下。 师流徵想不明白也不为难自己再去想了,她转身打算回房收拾东西,却刚刚好看到厉鸿递给南白石一封信,随后南白石便带着敏行回房了。信里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们那么神神秘秘? “姑娘,这些是我给孩子做的小衣物,你看看行不行,要是不行我再改改。”金灵递给师流徵一个小包袱,里面是一叠用上好棉布做的小儿贴身衣物。 师流徵抚着那些布质轻柔针脚细密的小衣物,样式倒也新颖,不过全是清一色的男孩衣物,她失笑道:“你也忒心急些了吧,你看看现在孩子都还不知是男是女,万一是个女孩呢?” 摸着绣着金黄色毛茸茸的小鸭子衣面,金灵淡笑道:“我觉得它应该是个男孩子,将来既要像楼主一样温文尔雅聪颖卓绝,也要像姑娘一样执着坚强自在不羁。” “好了好了,东西自有人会收拾,你快点下去休息吧,瞧你眼圈黑得跟什么似的。现在离孩子出世还早得很,也不急于一时就把这些衣物做好,要是再让我看见你熬夜做衣服,我就不让孩子认你做干娘了。” 师流徵眼神柔和地看着金灵黑黑的眼圈,目光里的怜惜让金灵心下微微一颤。 “知道啦,我这就去休息。姑娘让我再听听孩子的动静好不好?” “听完就去休息?” “嗯,一定。” 师流徵依言在床边坐下让金灵趴在她的膝上,金灵小心翼翼的凑过耳朵覆在师流徵夏衣遮不住形状已经比先时隆起许多的小腹上。 “听到了吗?”半晌,师流徵在头顶上问道。 金灵眉眼可爱的抬头笑道:“嗯,我听见孩子在跟我说话。” 师流徵抿唇一笑,顺着金灵的意思假装好奇地问道:“嗯?它跟你说了什么话?” “他说,干娘啊,我好想好想快点见到你哦。”金灵仿着小孩子的声音说道。那张仰起的小脸笑意盈盈,宛如清晨花叶上的露珠般清纯晶莹。 合上门,走出房间的金灵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闭着眼睛无力地倚在关起的门上,而挂在脸上的灿烂笑容也慢慢消失在天边橘红色的落日余晖中。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无人的小巷里响起。 凌厉的掌风带着强劲的后力将紫衣女子甩向结实的粉墙。一阵细碎的声响停下来后,紫衣女子一声不吭的抹去唇角冒出的血迹,抬头,在粉墙上擦出的一道道血痕的冷艳容颜看上去说不出的狰狞。 “为什么要把那包藏红花换成‘落地红’,我说过不准你伤她性命!”张扬的红色衣袂在寂静的小巷里无风自动,上挑的丹凤眼冷冷的看着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紫衣女子。 “为主人前进的道路清除障碍,属下责无旁贷。”紫衣女子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冷如冰雪的声线不带一丝生气。 “清除障碍?”黑发红衣的男子冷笑道,“什么时候我走的路需要你来规定方向了?我说过,若是你再伤她性命,你就下去陪白虎。这次你明知故犯,本是难逃一死,但是念在你已跟随我多年,你就自行离开罗浮山庄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颜色顿失的紫衣女子绝望的看着片刻间消失在巷子里的那个红衣男子,呢喃了一句什么,但是声音太低太低低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抱着受伤的左肩蹒跚着步伐走在行人甚少的大街上,紫衣女子迷茫地看着四周陌生的事物,她不知道离开罗浮山庄她该去哪里。 往前走了一段路,她忽然嗅到身后一股杀气在向她靠近。据她十多年的经验可以断定那股气息看起来虽快速狠厉但又内力不足,实力应该在她之下。 转身,对面那张熟悉的脸让她惊诧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如常。 月光下,一身素衣萧肃的金灵执剑站在那里眼神冰冷地看着她。 “原来这几天跟踪我的是你。”紫衣女子笑道,言语轻笑间扯动脸上的伤,刚刚愈合的伤口刷的又流下了几行血痕,艳丽的血淌在惨白的脸上在夜里看去如罗刹般恐怖。 金灵无言地疾步挥剑上前,足不点地的凌空而起,灵蛇般变幻莫测的剑招像狂风暴雨一样向紫衣女子袭去。 “朱雀,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一声清啸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划破夜的宁静。 紫衣的朱雀放声大笑,道:“今日还指不定是谁的死期呢。” 一声轻吟,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绯红色弯刀弹出刀鞘。她抬手架住横劈过来的剑,亮如秋水的剑和绯如胭脂的刀粘合于一处。 “我姐姐是不是被你害死的?”金灵眼神锐利得像是一把利刃刺向相隔只有数尺的朱雀。 朱雀启唇轻笑,并不否认,“是又怎样,你姐姐和你一样自不量力,凭着三脚猫的功夫还想来阻止我。” 随何离楼回十二楼之后,十二楼的人查清楚了那次炸毁画舫的真凶,不是回雪而是跟随在徐仲彦身边那个冷艳美人——朱雀。 一心想要报仇的她恨不能立刻去杀了朱雀,但是她的武功远远不及朱雀,所以她压制住恨意和急躁日夜不停的修习剑术,仅仅短短的两个月她的武功有了很大的提高。而那日楼主命她来北漠保护姑娘时,告诉她朱雀就在北漠。 本来她以为自己来到北漠后会马不停蹄的去找朱雀报仇,但是姑娘的话让她犹豫了。 姑娘说,如果姐姐在天上看到自己这么压抑的活着,会很难过很伤心的。如果她需要动力才能好好活下去,那么就让她来做她的姐姐。 当时她没有回答,禁锢在心上的枷锁却在那一瞬间落下了,她觉得这是自姐姐死后以来最为轻松的一刻。虽然她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心里已经把她当作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然而这次朱雀下毒差点害死姑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让她已经无法抑制住那恨意,她要为死去的姐姐报仇,要为姑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报仇。 今夜,她既然来了,就不打算回去了,就算要下地狱她也要拉着朱雀一起下。 恨意凝于剑尖,利剑破空一划刺向朱雀。金灵内力修为比不上朱雀,只能借着身体向下的重量压制住朱雀的反抗。恰巧朱雀看出了这一点,她抬腿攻向金灵的下盘,趁机打乱金灵的计划令金灵自乱阵脚。 朱雀一脚踹中金灵的小腹,虽然先前受了伤,但是却不影响她内力的发挥。退出几步之外的金灵吐了一口血后,又一次不懈地执剑上前。 刀剑相碰,火光迸射,划出的火光烧红了金灵的眼,她不顾一切挥着剑,仿佛那把剑便是她,她就是那把剑。 绯红的弯刀染上了血色变得更加亮丽,而金灵那件素色的麻衣就如同从血水中捞出的一般,已经不辨来时的颜色了。 挥剑的手渐渐招架不住了,而咬着一口玉齿的金灵不顾显露出来的颓势,硬是强撑了下来。以剑支地的金灵在一瞬间眼神陡然雪亮,飞身带剑上前的她如扑火的飞蛾化为一道绚丽的白虹扑向体力也有些不支朱雀。 刀刃划破肌肤,切入肉体中透身而过,向上微微勾起的刀尖挂着一串还未来得及滴下的血珠。 “金灵——!” 听到街角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仰面倒在血泊里的金灵浑身一颤,失血的唇一张一合,却是一句已经没有到处声音的“姐姐”。 “哈哈,既然今天晚上人来得这么齐,那就都一起去死吧!”披头散发满身血痕的朱雀几近癫狂的大笑着向师流徵扑去。 流光剑出,剑气横空,迅速化解朱雀的攻势,师流徵毫不犹豫地转过剑锋,让柔软的剑身弯成一道蛾眉弯月弹开朱雀的绯色弯刀。 气力已竭的朱雀颓然倒在地上,师流徵看也不看地飞奔向金灵,反手一抛手中的流光剑,银白如练的软剑没有一点偏差地擦过朱雀的颈侧。一道如注血迹沿着剑刃擦开的口子流淌下来。 抱着这具已经没有气息的身体,师流徵觉得浑身冰凉。菱唇唇畔泛起的那抹笑容随着身体的僵冷而凝固在金灵的小脸上。 “啪——哒!”一滴清泪滴在师流徵怀里那张光滑如玉但却已冰冷的肌肤上。 ……“师姑娘,我叫金灵,金是金银的金,灵是古灵精怪的灵。夫人说我是个古灵精怪的孩子,所以就给我取了这个名。” ……“哎,师姑娘,你别拆我台好不好?” ……“公子,姑娘,你们怎么走得那么慢啊?快走,快走,前面好像有好玩的。” ……“他说,干娘啊,我好想好想快点见到你哦。” ……“我觉得它应该是个男孩子,将来既要像楼主一样温文尔雅聪颖卓绝,也要像姑娘一样执着坚强自在不羁。” …… 很久很久之后的一天,一个粉妆玉琢的孩子扬着头问师流徵,“娘,你说干娘那么喜欢我,为什么却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 是啊,为什么那个娇憨可爱像精灵一样的少女会一去不返,再也没有回来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44.第四十四章 叹今生谁舍谁收 那是一个冷得不能再冷的冬天,冷到连地气暖湿四季如春巴蜀之地都连着下了四五天的大雪。 幕天席地纯白无暇,一片连着一片的白色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埋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这么的大雪对巴蜀人来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所以尽管天气十分寒冷,还是有不少的人在纷飞的大雪中驻足、嬉戏。也许这对常人来说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是对于那些食不果腹衣衫褴褛的乞儿们来说无疑是一场浩大的灾难。 雪还在下,只是从早晨的鹅毛大雪变成了现在米粒般细碎的雪粒儿。 “看招!” “打中了,打中了,我打中她了。” “真是脏死了,看小爷来给你洗洗干净!” …… 成都府状元坊的牌坊下,聚集着一群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童在那里打雪仗。 一片颜色艳丽的羽纱羽缎中围着一团黑色的东西,仔细一看却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瘦小伶仃的身子穿着单薄的小袄,看不出颜色的袄面上破了好几洞,发黑的棉絮从里面露了出来。 众小童沆瀣一气纷纷拿起手中团成的雪球丢向那女孩,一时间大大小小的雪球都打在了她的身上。她那披散着的打结的头发上沾满了雪粒,看上去像是个白了头的小老太。 雪球虽说不像石头那样坚硬,可是砸在身上也是十分的疼。然而,当雪球砸来时那小女孩只是拿那双冻得像紫姜芽儿的小手挡开,从始至终她硬是没叫唤一声。 尖细得如同锥子样的下巴微微扬着,那张饿得成菜色的小脸面无表情的看着砸得兴致勃勃的众人,很难想象这般淡漠的眼神会出现在一个四五岁的孩童眼里。 “停轿!”一个略显稚嫩的轻柔嗓音从打牌坊下路过的一顶珠缨华盖暖轿里传出。 愣在原地的那群孩子呆呆地看着那华丽的轿子,只见从那里面缓缓走出一个天仙般漂亮的人儿。 大红色的昭君套裹在修长高挑的身子上,白绒绒的帽檐露出一张绝色的容颜,笼罩在周身的淡淡光华好像是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般。 “你叫什么?”那人径直走向被雪球打得鼻青脸肿的小女孩,微笑的问道。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女孩摇摇头,声如蚊呐的答道:“我没有名字。” “你是孤儿?”那人挑起秀眉,微感诧异地看着小女孩在寒风中瑟缩的双肩。 小女孩羞愧的垂下头不敢再注视那双星光熠熠的眼睛,因为她意识到了在那倒影着漫天星河的黑色深渊里自己就像蝼蚁一般渺小而丑陋。 “那么,你要不要跟我走?” 小女孩突然抬起头,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那人轻笑出声,嘴角浮起的笑容比漫天的雪花还晶莹美丽,“跟我走,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我叫徐仲彦,以后你就叫……朱雀。” 那一年的冬天,他们第一次遇见。徐仲彦八岁,朱雀六岁。 “朱雀姐,快来玩啊。”甜甜的声音带着丝丝撒娇的语气,是朱雀永远也学不会的。娇小可爱的白虎站在荡起的秋千架上朝墙外路过的朱雀大声喊道。 朱雀抬头,在空中荡来荡去的秋千上缠着嫩绿的柳条,一身鹅黄色纱衣罗裙的白虎就像是一朵翠枝绿叶间迎风招展的迎春花。 白虎比朱雀早半年进罗浮山庄,是蜀门剑客江顺的遗孤。因江顺和徐宁有些交情,所以在江顺夫妇亡故后,徐宁便将她接到罗浮山庄让她和自己的儿子作伴。 不像朱雀整天阴沉着一张漂亮的脸,冷冰冰的眼神让人望而却步,长着一双爱笑的大眼睛的白虎却是十分招人喜爱,性子又是极单纯的,所以山庄里的老老少少都喜欢她。 对于这个从不害怕自己反而益发亲近自己的女孩,连朱雀她自己有时也不忍漠视于她,待她的眼神总比常人暖上几分。 想着今日还有很重要的事没完成,朱雀无奈地对着头上笑得眉眼眯成两条弯弧的白虎摇摇头。 越行越远,身后飘来少女宛如黄莺出谷般悦耳的歌声: 山之高,月出小。 月之小,何皎皎。 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采苦采苦,于山之南。 忧心忡忡,其何以堪。 …… 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连那愁肠百结的情歌也唱得如此欢愉。朱雀一路叹息着朝山庄最偏僻的庭院走去。 那里原是庄主夫人生前居住的地方,如今却改作了暂时的灵堂。五天前庄主夫人抑郁而终,管家去问庄主如何处理,庄主只是随意地说了一句过了头七再下葬,也没说灵堂设在哪里,所以管家只好让夫人的灵便停在了她生前所住的庭院里。 罗浮山庄的人都知道庄主夫人不得庄主欢喜,在生下少庄主之后便被迁往山庄里离正房最远的小院子里。虽然世情冷暖,爬高踩低也是常有的事,但失宠的夫人下面还有一个庄里唯一的小主人,下面的人也不敢十分亏待她。 而今夫人已死,上面的庄主没说大办,下面的人只好草草了事,只在院子里搭起一个简陋的灵堂放置棺椁。 推开门,灵堂掀起一阵阴风,冷得进门的朱雀打了个哆嗦。 “朱雀,我娘死了,以后这世间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没有人会在意我,也没有人会真正的关心我了。” 阴沉沉的灵堂里,一袭白色麻衣的徐仲彦额头抵着黑色的棺椁幽冷的叹息道。 那双眼中流露出一种孤寂的目光,让对面烧着金箔元宝的朱雀心下一疼。可是,不擅于与人交流的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讷讷的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微微张开的唇欲言又止,然而过了许久也没说出话来。 那一天,朱雀在心里对自己说:你要变得强大,这样才能一辈子守护在他的身边。只要能够呆在他的身边,再大的苦自己也能忍下。 她知道自己武功底子向来比自幼学武的白虎、青龙、玄武等人弱得多,但从那一日起,她便开始夜以继日地为了提升自己的武功而勤学苦练。 没有人可以忍受罗浮山庄的暗桩训练,她可以忍,每一次咬牙坚持训练完都可以洗下一身血水;没有人愿意接的棘手任务,她会接下,每一次完成任务回来都是遍体鳞伤,还没等伤痊愈又开始下一单的任务。 不出一年,她就被指派为罗浮山庄少庄主的贴身侍卫,想到成为可以与他并肩的人了,她觉得尝尽一切的苦都是值得的。 那一年,她终于站在了他的身旁。徐仲彦十二岁,朱雀十岁,白虎八岁。 洛阳。 高阁之上,朱雀跪在没有铺着地毯的大理石地面上。虽然已经燃起了火炉,但还是无法阻挡地面冒上的寒气,受过伤的膝盖疼得仿佛有锤子在那里敲打。 “还有你朱雀,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警告只有一次,下次就没有机会了。好好安葬白虎,你们‘姐妹’一场,也该去送她一程。” 抬眸凝视那双凤眸,里面的冷情让朱雀失神一愣,随即垂首无言,心下苦笑,不是你自己说要守护他一生平安的吗?既然他误会她和白虎因争宠而要将白虎置于死地,那就让他误会吧,只道是为他好就已经足够了。 她的主人不知道她悉心培养的心腹早已沦为庄主的安插在他身边监视他的眼线了,只是上个月偶然间被她撞破。面对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十年的伙伴,她的心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那个在大雪中向她伸出手来的人。 这次安排杀手去刺杀三年前才出道的师流徵,夺回嘲风琴的行动是由她负责的,查过资料她知道师流徵的武功并不比江湖上武功排在前十名的人低,所以她故意将青龙玄武调到另一个任务,而让武功稍弱的白虎领人去袭击师流徵。 在罗浮山庄的暗桩人员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任务失败的人都得自行服毒自尽,这样就不会让他人查出一丝蛛丝马迹怀疑到武林世家罗浮山庄的头上。 尽管带了十来个人一起去,白虎此行还是没有多少胜算,这样就可以在人不知鬼不觉中把庄主藏匿极深的眼线拔除了。即使白虎有去无回,庄主也无法察觉到她已经知道了白虎的底细。 那晚临出门,白虎拉着朱雀来到一旁,她从袖子里掏了半天才掏出一个白玉盒子,笑眯眯的拿着那个盒子对着朱雀笑道:“朱雀姐,送给你,这可是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汴梁红颜阁胭脂。你肤色太白了,拿胭脂遮一遮会更好看的。” 见朱雀怔住的样子,白虎得意的扬眉笑了笑,复又继续道:“喏,只要用簪子挑一点点在手上和上几滴水调开,抹在脸上唇上都比那些摊贩卖的胭脂唇红好上很多。” 将白玉盒子塞到朱雀的手中,还没等到朱雀开口,白虎已经挥着衣袖带着众多杀手出了大门。 手心里那盒胭脂仿佛一团烈火灼烧着朱雀的皮肤,她冲到门口,望着月光惨淡的黑夜里那个瘦小玲珑的身影,张口想要喊出那句制止她的话,却又一次想起那双凤眸中流露出一种孤寂的目光。 “白虎,小心一点!……我等你回来!”对着那个背影脱口喊出的那句话在寂静的街道里格外响亮。 “好,你放心!”听到她声音的白虎转身朝她挥了挥手,甜甜的笑声由远及近,钻进她的耳朵里。 这样美好单纯的女孩子只该依偎在爹娘的怀抱里撒娇,而不是当一个冷血无情双手沾满血腥的杀手。 后来,白虎回来了,但是她却没办法再笑着叫她朱雀姐了。 那一年,白虎死了,师流徵出现在汴梁。徐仲彦二十二岁,朱雀二十岁,白虎十八岁。 “……你就自行离开罗浮山庄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他的一句话冷冷的抛出,瞬间将她彻底打入无底深渊,永生不得翻身。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寒冬对她微笑的漂亮孩子,也不再是那个在灵堂跟她叹息的无助少年,现在他不需要她的守护了。也许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一枚棋子,可笑的是自己还不是棋盘上唯一的将领,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卒。 他永远都不知道在那漫天飞雪中,曾有一个孩子把她的所有的感情放在他的身上,把他当作她活下去的唯一依靠。终究,他还是走了,就像他那样轻易地走进她的心那般轻易地离开了。 那一年,属于她的所有因缘际会在这里终结。徐仲彦二十三岁,朱雀二十一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45.第四十五章 青眼高歌具未老 言讷一只手端着药盏站在房门前,另一只欲轻叩门却又迟疑不定,拿起又放下了好几次才叩响门板。 “进来。”隔着门板传来师流徵的声音,原本清越的声音里面透着一股憔悴的沙哑。 推开房门,流泻进来的光芒照亮房内的昏暗。师流徵抱着膝垂着头坐在床上,床上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小孩儿衣物。 “师姐,喝药吧。”言讷把药递到师流徵的面前,向来活泼开朗的他却把目光别到一边,怕看到好几日未曾踏出房门一步的师流徵脸上那伤心的神情。 见师流徵一直低着头楞楞地看着地面上的水磨砖出神,言讷皱眉道:“这安胎药是金灵姐嘱咐要定时喝的,若是你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么事,金灵姐在天之灵也会不安心的。” 金灵离开已经有半个月了,因为师流徵坚持要把金灵带回大靖将其葬在金恬附近,所以厉鸿只得把她的尸身烧成了骨灰尽数装在越窑青瓷瓮里保存着。 言讷瞟了一眼书案上的青瓷瓮,默然转身端着药盏离开。 门轻轻地被合上,室内又恢复到原先的阴沉一片,一声低声的叹息在安静的房间显得格外清晰。 没过多久,门又被推开了,一直无动于衷的师流徵终于抬起头向光源处看去。端着药盏的南白石摸索着走进房间,他的眼睛看不见了,也不知道在内室门处还有个门槛处,所以无意外的被门槛绊到了。 见此,师流徵顾不得穿鞋一跃上前扶住就要摔在地上的南白石,反手接住下落的药盏。 闻到近在咫尺的女子身上的馨香,南白石俊颜微红。他不着意的退开一点,笑道:“若是我不跌倒,怕是很难劳动你大驾了。” 师流徵看了一眼眼前笑得自然亲和的南白石,这笑意是从眼底散开的,带着润物无声的温暖沁入人的心脾,和在面对外人时冷淡疏离的笑有着天壤之别。 南白石又笑了笑,宛如闲云落花一般的宁静悠闲,他的语调轻柔和缓,带着几分随意与安然:“你要是再把自己这样关在屋子里,就要错过汴梁金明池那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夏景了。” 师流徵原以为他是担忧她的身子特地过来劝她喝药,没想到他说的却是这样一番话,心思在豁然间开朗明亮起来,她莞尔一笑道:“是啊,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再等下去怕是金灵也要恼我了。” 转眼间的生离死别带给她的影响太大了,让一向一往无前的她也有些不想去面对。这些天来她不是不能走出这片黑暗,而是不愿走出来,或者说她在等人将她带出去,带出这片禁锢。幸好,她有这样一个这般了解她心思的好友。 光着脚踩在水磨砖地面上,冰凉的丝丝寒意从脚心窜入身体里,却让师流徵更为清醒与坚定。 她走到窗前,支起关了几日的窗页,盛夏的明媚阳光一下子扑入她的怀抱。那样的鲜活,那样的灿烂,那样的温暖,让师流徵不禁闭上眼轻轻微笑。 立于一隅的南白石安静地听着房间里的动静,在听到窗户被打开的声音,他也随着扬起一抹轻松的笑意。这才是他所认识的师流徵,倔强而不服输的她即便被困难打倒,也能在下一刻重新站起来,就像极北之地的蝴蝶。 相传在遥远的极北之地,冰雪寒风肆虐的冬天里呼啸的北风席卷了那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株草、每一朵花,仿佛所有的生命都要在这一刻凋零,但是除了那种淡蓝色的蝴蝶。 它们把自己冻结在冰雪里安静的等待,等待着在经历了寒冬地洗礼之后在四射的光芒中又一次复活。死而复生的它们拥有着生的力量,给人以希望与光明。 “明天我们就会汴梁去吧。”师流徵转过头对南白石笑道,言语间有着南白石推辞不去的诚挚与期待。 “好。”他微笑着答应了。 入夜,更深人初睡。 一阵杂沓的脚步循着长街向城南掠去,细碎而快速的声音轻得如同猫爪点地。黑暗中犹可辨出那些与夜同色的人影少说也有四五十个。行动迅速利落的他们没花多少时间便绕过了几条街巷,最后停在一座四合院前。 将院墙围起的众人行动训练有素皆只手撑墙侧身翻入院内,人数众多却落地无声。进入园中众人便四下分散开,向灯光俱灭的房屋掠去。 本来睡眠就不深的师流徵因为临睡前喝了药,所以一直很清醒的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到院子里轻得不能再轻的动静,她一骨碌翻身起床。 因为她住的这间屋子是四合院最为宽敞的正屋,所以只要透过细细的门缝便可以看清院子里的情况。她悄声来到门前正要向门外看去,但见一把锐利的长刀沿着门缝刺了进来。 她揽衣迅速后侧,门在此时也被打开了,几抹黑影见到站在屋里的师流徵先是一愣,而后纷纷拿起长刀二话不说便向师流徵袭来。 师流徵倒是不慌不忙地抽出腰带里的流光软剑,云剑架开向她劈下的刀。现在她已有身孕不能轻易动用内力,否则容易伤到肚子里的胎儿,所以她只能避重就轻躲开锋利的长刀,转而攻向众人的下盘。 她使得这一招名叫“扫雪待客”,是流光剑法里的第九招,专攻的是对方的下盘。后仰几近贴地的师流徵双手横剑于头上,眉睫之间她翻身一转,纤薄轻巧的软剑瞬间划断众人的脚筋,而后围上前的众人便一一倒地。但是,那些人仿佛一个个都不怕死,即使被划断脚筋还是翻身而起提刀上前。 想起这些杀手武功不弱,又不知南白石他们此时还是否安全,师流徵也无心再恋战。她微微提起三成内力,划剑一出,挽起的剑花万千像牛毛细雨般笼罩着周身,银光熠熠的剑影如流水般携着千钧之势刹那间击溃杀手们的又一次攻击。 执剑跃出自己的屋子,师流徵首先向南白石居住的西侧屋奔去。所幸今日是谨小慎微的敏行值夜,睡在外屋的敏行一听到动静立马就清醒过来了。 言讷和敏行都是空林老道的徒弟,武功自然也低不到哪里去,所以应付这些杀手片刻还是可以的。师流徵进去的时候,平日里贪玩不好好练功的言讷已经负伤倒在地上了,而敏行则是咬牙撑着等她到来。 “敏行,小心右侧。”师流徵一边提醒着敏行,自己也一边帮着他挡开左侧的刀剑。 流光软剑剑尖在半空中飘移不定,如夜空中的繁星点点,耀得人眼不辨何者是实何者是虚。这些杀手实力不弱,而且数量又多,现在是倒了一批又上来一批,尽量不动真气的师流徵已是忙得满头大汗。 刚将流光软剑刺中近身的几人,迎面又是极快速的一剑,师流徵忙弯腰避开。人虽躲过去了,但顺势滑下来的长发却没有来得及避开,被锋利的剑刃划下一截来。 “避开身后!”师流徵听从了这声音的提醒,转身移步避开了身后的刀。提醒她的是赶过来的厉鸿,他手里的刀被血染得鲜红,身上已经被杀手划破了好几处。 师流徵和厉鸿、敏行三人花了半刻钟才将众多杀手解决掉。要顾着肚子里的胎儿又要不时分神过来保护南白石等人,这段时间不曾练武惫怠下来的师流徵只觉气力不济。 “阿徵?你没事吧?”南白石沿着床榻摸索过来,伸出来的手微微颤动着,泄露出了他的紧张。刚才他不敢出声生怕扰师流徵分神,只能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房内的动静,直到此刻没有打斗和刀剑相碰的声音才出声问道。 “我好得很,不用担心。”师流徵微弱的一笑,多了肚子里这个累赘,解决这些杀手都要费上好些时间,看来生下它之后必须好好的把武功练回去,要不岂不是要在她手里丢了流光剑法的名声。 师流徵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言讷,走过去捏着他白嫩嫩的小胖脸,轻笑出声:“谁叫你平常不好好练功,看看这屋子里最先倒下的就是你,待你醒来看我羞你不羞。” 扶着言讷躺在屋子外侧他值夜时睡的小榻,师流徵回身问道:“你说,这些杀手是谁派来的呢?” 南白石坐在床榻上沉吟片刻,轻皱眉头道:“除了北漠王庭,又有谁敢这般明目张胆前来行刺我这大靖枢密使呢。” 按照旧习,师流徵试图在满地鲜血淋漓的尸体上找到一丝线索,但是翻检他们的衣物看时上面的配饰和刀剑都是经过处理的,根本看不出是何来历。 “咦?这是什么?”弯腰翻检尸体的师流徵看到一件让人意外的东西。 正要直起腰来拿去给南白石时,师流徵忽然感觉到身后飘来一股森然凛冽的剑气,站在尸体堆中躲闪不及的师流徵怔怔的等着剑刺入身体的一瞬。 剑身带着剑特有的清啸划破肌肤刺入身体,鲜血溅上师流徵的脸颊,温热的血液顺着弧度完美的脸颊滑了下来。她没有察觉到身体有一丝疼痛——有人在电石火光间挡在她的身前。 喷薄而出的鲜血将南白石的白色单衣染得嫣红,师流徵一把扶住南白石,抬脚狠狠地踢开他身后那个在垂死挣扎中孤注一掷将剑刺来的杀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46.第四十六章 数声清笛归亭晚 “公子,朝里派人接咱们来了!”一大早就听见言讷扯着破锣嗓子在庭院里喊得正欢。 师流徵在床上翻了个身,转向床的内测还拉起被子盖住耳朵,可是言讷这个大喇叭的声音还是源源不断的传来。 昨夜他们辛辛苦苦一个晚上好不容易解决掉那些杀手,可是偏又有个受重伤的杀手不甘失败,垂死挣扎中刺出一剑险些要了师流徵的命,幸好身边的南白石反应及时替她挡去了迎面那一剑。 还好那个杀手已经是眼不能事物,在看得不甚清楚的情况下剑并未伤及南白石的大碍,但是却生生刺穿了南白石的左肩。 师流徵让厉鸿快马加鞭去快雪坞把上次为她解“落地红”之毒的陈大夫请来。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的陈大夫虽说略有微词,但是谁叫师流徵是十二楼主的心上人呢。 陈大夫看过南白石的伤势之后,白了师流徵一眼,说道:“人死不了,明天一早再叫我来他也不会出什么事的,偏生你们就要扰人清梦。” 为南白石包扎好左肩上的伤,陈大夫又写了一张方子让师流徵照着抓药,而后便伸着懒腰头也不回的走了。 师流徵看着敏行服侍南白石睡下后,才放下心来回房睡觉。房间里的尸体已经处理干净了,但是往香炉里撒了几把熏香都盖不住残留着那股血腥味,迷瞪着眼知道卯时才朦朦胧胧睡去。 没想到言讷受了伤还这么中气十足,早知道就不喂他吃药了,睡眠不足的师流徵恨恨地瞪着帐子顶想到。 大靖朝终于派人来接他们了?那昏庸无道的徽宗皇帝终于想起南白石这个暗里被放逐北漠的枢密使了,还是说他现在终于意识到大靖已经危如累卵的局面了。 师流徵弯唇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随即迅速起床穿衣向前院走去。 正厅里,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的南白石跪在地上接过那卷明黄色的绢帛。 前来宣旨的是朝里的王太傅,老太傅已经上了年纪,发须皆白的他颤巍巍的扶着南白石没有受伤的右臂,老泪纵横道:“苦了你了,白石!” 当今大靖王朝若能称得上朝中清流的只有王老太傅这一支了。当年南白石的父亲是王老太傅的得意弟子,可惜他死得早,所以把这一腔喜爱放在南白石的身上,对南白石可谓是照顾有加。 “为国效力,白石死而无憾。”南白石垂首恭声道。 “这位姑娘是?”看到门口站着的师流徵这个除南白石主仆之外的人,王老太傅微感诧异。南白石的性子他是知道的,不是特别信任的人,南白石是不会让她留在身边的。 南白石抬起黑眸看向师流徵,微笑着解释道:“她是白石自幼的好友。” 见南白石提到她,师流徵便过去大方的行了个礼,朗声笑道:“在下师流徵,见过太傅大人。” 王老太傅认真地打量了几眼师流徵,捋了捋银白的胡须笑了笑。转身和南白石寒暄了几句便带着人下去休息了,正厅里只剩下师流徵和南白石两人。 “这是昨天从杀手身上找出来的。”师流徵从袖中拿出一块布帛递到南白石手中。 “蜀锦?”南白石摸着手上的布帛,质地上层、纹理细密和其他的上好布料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一处特殊之处是它是用提花法织就的花纹。 然而天下会这种提花织法的只有蜀中的织锦世家,因为提花织法繁琐耗时,所以蜀锦产量不大,对当世人来说蜀锦是千金难求一匹的奢侈物。 以北漠人的生活习性,他们多惯于用皮革做衣物,即便是夏天的也多用北漠自产的土布或是从大靖运来的绸布,很少人会用这么贵的蜀锦。 难道这批杀手不是北漠王庭派来的?那么又会是谁派来的呢?南白石想了一会儿也没有头绪,便先将这些东西搁在一边。 “今日你就先回汴梁吧,昨日的夜袭还需一番调查,我再过几日回去。既然朝里派人来的,你就不必担心会再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苍白的脸色映衬着那双黑色的瞳眸如琉璃般晶莹而清澈,嘴角浮起的笑容有种让人心安的熟稔。师流徵盯着他片刻,继而笑着答应了。 其实他眼里的某些情愫她不是看不懂而是刻意的不去懂,就这样做倾心相待的知己就很好。一个人留给爱人的位置就那么大,再也放不下其他人了。如果她没有遇到何离楼,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会爱上他,但是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待师流徵整理好东西出镐京城时,已是金乌西斜落城头的时候了。 马车碾过城外深深的车辙,官道两侧是苍野茫茫的北漠原,旷野的风吹动碧草翻起的绿浪滚滚向前仿佛没有边际,而南去的远道就这样一直延伸到天边。 师流徵掀开车窗的纱帘向北望去,站在城门处送她离开的人影已经看不清楚了,残阳如血笼罩在那座古老而庄严的城上,丛生一种大漠独有的沧桑孤寂的感觉。 车马再往南,过了古长城便是大靖的境内了。 长城外是苍天无极,碧野茫茫;长城内是桃红柳绿,宿雨朝烟。 停停走走六日的光景,终于再次来到汴梁城外。入城的城门上镌刻着当今大靖徽宗皇帝亲笔提的两个大字——安远。 徽宗皇帝的字笔法追劲,意度天成,却是书中不可多得的上品,但是字写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即使写上成千上万遍“安远”也仍然无法改变他的国土即将遭受北漠的铁蹄南下的境况。 师流徵不再去看城墙上的那两个字,目光流转停留在城门下执伞而立的白衣公子身上。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宛如浮冰碎雪,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衬得他如一只超逸出尘的白鹤,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与优雅。 他眼眸含笑凝望着她,像是即便隔着万水千山也要告诉她,回家的城门永远为她大开,而他将携着这一身纯白待她归来。 师流徵瞬时间觉得一股热流涌入眼里,心仿佛被一只手抓得紧紧的,紧得让她快要窒息。她一把掀开车帘,来不及待车停稳便飞身跃出车外。 泪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仰起的笑颜竟比阳光还要璀璨。白衣公子手中撑着的那把绘有水墨山水的白绢伞悠悠的落在地上。 师流徵久久埋首在那个带着药香的怀抱里,而白衣公子俊秀的脸上则流淌着柔和似水的笑意,温暖和宠溺揉入温润如玉的眼眸,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我很想你,离楼。”师流徵仰起脸,黑白分明的双眼因泪水而益发清明。 何离楼轻笑着抹去她眼睫下犹挂着的泪珠,清和的嗓音一如记忆里的温暖,“我知道。” “那你有想我吗?”师流徵抬眸不甘心地瞪他一眼,我知道是什么答案。 “嗯,想你。”何离楼宠溺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微笑道,“我想念你,想念到‘思君如满月,日日减轻辉’;我想念你,想念到‘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我想念你,想念到‘一日不见,如隔三岁兮’。我的这般回答阿徵可满意?” 师流徵难得的羞涩一笑,但是紧紧搂着何离楼纤腰的手微微颤抖着,“你知不知道,我很怕我回来再也看不到你了。真的很怕很怕,怕到做梦都有梦到你离我而去。” 何离楼抬起师流徵的下巴,如玉的眼睛里映着那个小小的人儿,“阿徵,只要你不想我离开我就永远不会离开你。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相信我,可以吗?” “好,我相信你。”师流徵眼神坚定的看着他,她记得他曾说,生于尘世,谁都不知道下一刻将发生什么事,但是她依然相信有永远不会发生改变的东西,比如他们的感情。 安远门如往常一般熙熙攘攘,来来往往进出城的人们用微笑而善意的目光看着这一对久久相拥在一起的璧人。盛夏的阳光照在两人身上,白衣公子如玉儒雅俊秀,淡紫色纱衣的女子像空谷幽兰般安逸自在,而那样的感情是如此单纯而美好。 “你说师流徵回汴梁城了?”忽然拔高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尤为突兀。 “是的,郡主。今天傍晚小人亲眼看见何楼主到安远门去接的人。”回答的声音唯唯诺诺带着让人恶心生厌的谄媚和讨好。 纤白如象牙的手把玩着一把镶着数十颗宝石珍珠的匕首,拇指微微用力,匕首“噌”的一声弹出刀鞘。刀刃在灯光中清凉如水,闪动着迫人的寒光。 段婷秀目微合,随手拿起桌上的一锭金子掷到那人手中,声音冷淡的说道:“这是赏你的,你再去打听,有什么事速来回报。切记不要让十二楼的人发现了,若是被发现了,你就自我了断吧。” 那人喜不自禁的把金子放在嘴里咬了咬,这小郡主倒是说话算话金子果真成色十足。遇到金主,少不得要多说些好话,那人又是一阵谄媚才退下去。 师流徵,你回来了又能怎么样,何离楼终究会是我的,我才是何离楼唯一的妻子,你什么都不是。段婷大声笑着,似乎要将自己的不甘与恨意宣泄干净。 嵌着宝石的华贵匕首从手中一跃而起,寒光一闪已过,凌空擦过烛芯的刀刃将烛火熄灭,而后狠狠地钉在门板上,入木三分。轻烟一缕袅袅飘散,室内融入夜的黑暗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47.第四十七章 最忆西窗同剪烛 幽篁居。 夜半三更,烛花已经剪了四次了。 师流徵挣扎着快要粘合在一起的上下眼皮不着意的打了个哈欠,目光飘向棋枰对面那个对着棋局神采奕奕正凝神思索的何离楼。 唉,他们现在能坐在一起闲敲棋子共赏灯花落好是好,可是……天色已经很晚了,连着坐了好几天的马车,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是躺在床上好好的睡上一觉。 回到十二楼她原先住着的幽篁居吃过晚饭,沐浴完之后师流徵正打算上床睡觉,何离楼就从阑珊殿过来找她下棋。想着何离楼喜欢下棋,师流徵也不忍拂他的意就爽快的答应了,两人一直下一直下下到现在,师流徵也不知道现在自己输了几盘赢了几盘了。 “该你下了,阿徵。” 过了很久何离楼抬眸,看到的是师流徵一只手撑着下巴昏昏欲睡的模样。即便是面对着他,她还是不喜欢向他要求什么,只知道自己一个人强撑着。他低声叹息了一句,将对面的师流徵摇醒。 “阿徵,累了就回床上去睡吧。” 低柔的声音轻轻地传入师流徵的耳朵,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师流徵点点头迷瞪着惺忪的睡眼朝床榻走去。何离楼苦笑着替她脱去外衣和绣鞋,他从小到大一贯都是别人服侍他他从未服侍过别人,今天可以说是头一遭了。 察觉到有人躺在自己身边的师流徵忽然睁大眼睛从睡梦中惊醒。除非是累到实在不行了,她是不喜欢和人同榻而眠的。就算是李清商小时候怕黑要和她一起睡她都会赶着小清商和义父母睡。 闻到身边淡淡的药香味,师流徵向床的内侧挪了挪,灯已经被吹灭了,所以黑暗里也看不清她脸上烧红的飞霞满天。 “你怎么能睡在这儿呢?”感觉脸上热度退下去了一些,师流徵低声问道,略带一丝喑哑的嗓音里有着难以捉摸的微妙。 “你走之后我就搬来这里了,我不睡这儿我睡哪儿?”回答带着几分戏谑,不着痕迹的掩去了声音里的些微不自然。 躺在外侧的身子暴露在微亮的月光下,银色的光芒流淌在苍白的肌肤上。师流徵抬头,对面传来的轻缓温热的鼻息打在脸上、颈侧,这种忽如其来的亲昵让她不禁拽住了身下的床单。 “可是……”一只温凉的手骤然伸入了她的单衣里面,打断了她要说出口的话语。师流徵心下一惊,但马上又镇定了下来。对面那双黑眸里的光幽闪了一下,继而听到一声轻笑。 覆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的手极其轻柔的抚摸着,好像在抚摸着一不小心就会碰碎的宝贝。 “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你和它,其他的我都不在意。”何离楼伸手将师流徵搂近他的身旁,温和中柔情无限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让她呼吸都为之一滞。 “你会怪我当日将你的记忆抹去吗?”她埋首在他瘦骨嶙峋的肩窝里,那日春风一度,她记得他的身子是骨肉匀称的,而现在硬梆梆的骨头突兀着硌得她脸生疼,然而却永远比不上心里的难过。 “我知道你有你的考虑,现在这件事既然已经过去了,我还怪你做什么。”何离楼低头轻吻她的额头,掩盖在眼底的落寞让他紧紧搂住怀里的人儿。 “阿徵,我会一直留在你的身边,直到我死的那一刻。”师流徵在倦意再次袭来的时候,朦朦胧胧中听到的就是何离楼最后这么一句话。 次日,天光大亮。 光束透过轩窗投入静谧的房间,空气中浮动着的尘埃被照得清清楚楚。 一觉睡得舒服的师流徵伸着懒腰起床,手还未舒展开就听到窗外低低的絮语声,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 “我听说昨晚楼主留宿在师姑娘房里,是吗?” “那还有假,今早是我服侍楼主更衣的,亲眼看见楼主从床帐子里出来。” “师姑娘也在里面?” “废话,楼主走的时候还嘱咐我在这里等师姑娘起来。” “听说师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是楼主的。” …… 师流徵刚刚泛起的微笑凝在嘴角,头脑里唯一闪现的是不胫而走这个词。任何时候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八卦就是永远不可阻挡的潮流。 她刻意的清咳了几声,听到里面有动静窗外的絮语立马停了下来。梳洗过后就有人来请师流徵到素闲斋去用早饭。 “看着我干嘛,有事?”师流徵拿着调羹勺了一口红枣桂圆粥,正要张嘴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瞟到何离楼注视在她身上的视线,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的她挑了挑眉问道。 “没事就不能多看看你?”何离楼笑着靠向椅背,修长的手指拨动着碗里的调羹柄。“等会儿各分楼的楼主会过来,我为你引荐引荐可好?” 师流徵没多想就应了一声好,其实她对十二分楼的楼主还是很感兴趣的。虽然他们不一定是武林高手,但是他们的能力却是毋庸置疑的。除了已经见过的谢碧晴、楚达、梅逊雪、秦溪、萧轻舸,还有七个人是没见过的。 一时,待师流徵和何离楼吃完早饭,十二分楼的主人已经在素闲斋的外厅候着了。 师流徵刚踏入外厅就看到一个和自己年龄不相上下的少年蹿到自己身前。那少年身量很高,比自己还要高上一个头,阳光下墨黑的散乱头发和小麦色肌肤都跟着闪耀,笑容就像这夏日的阳光,磊落而坦荡。 那少年上下打量着师流徵,最后停留在师流徵隆起的小腹上,少年的声音同样明亮,他笑道:“原来楼主的心上人就是你啊。我叫江天暮,是瀚海阁的主人,你叫我阿暮就好。” 师流徵听到“心上人”这三个字的时候觉得耳根忽然热了起来,不过还好被头发遮住了耳朵,要不就要在众人面前出糗了。 她回以一笑,朗声道:“瀚海阁的镖行天下,阿徵深感佩服,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听闻阿暮一手星影镖难逢敌手,改日阿徵定要讨教一番。” 江天暮也曾听闻师流徵的流光剑法天下无双,想一女子能在江湖上有这等声名已是不易,今天又见师流徵爽朗大方,丝毫不显扭捏造作,心里对她的好感又多了些。 “耶?肚子里的宝宝在动哎。”一个少年将手贴在师流徵的小腹上,感觉到动静后仰起脸对师流徵笑道。 这是一张秀气得辨不出男女的小脸,既有女子的柔美明丽,又有含着男子的英气,师流徵一时间也看不出那少年是男是女。 “小图,不得无礼,快把手放下。”低声呵斥那少年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俊朗的面容像是刀子刻出来一般的深刻。 “我是青鸾坊的萧图,那个是微霰堂的邢飒。”少年指了指那青年解释道。 因为知道青鸾坊是小倌馆,所以师流徵断定萧图是个男孩子。而今世俗对女子要求颇多,平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有谁家女子会到小倌馆去当主子,就算不拘小节如她也没这胆量。 “苏然是你什么人?”提起青鸾坊,师流徵又想起那个飘逸出尘得不像人的那个人。 “他是我义父啊。”少年侧头一笑,白嫩的脸颊露出两个梨花笑涡,甚是可爱。 待何离楼将师流徵不认识的人一一介绍完了,才放众人离开。众人对何离楼将他们介绍给师流徵的这番举动自然有各自的猜测,不过也都没说出来。 “哎!”师流徵看着众人离去的身影叹了一口气。 “好好的,你在叹什么气啊?小心将来孩子出生会满脸皱纹。”何离楼从师流徵身后拥着她低声问道。对于何离楼这般亲昵的动作,师流徵已经不再介意,反正窝在他怀里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又何必装模作样逆着心意委屈自己呢。 “我在想为什么我连我爹一半的聪明都没有继承到呢?” “为什么这么说?” “我爹被世人称为‘第一公子’,聪明天下第一,武功天下第一,容貌天下第一……好像没什么是他做不好的。在他经手后各司其职的十二个分楼屹立于江湖,势力一下子遍及大江南北……” 何离楼打断她的话,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倒宁愿你不要像‘第一公子’那般聪明,现在这样就很好。正所谓高处不胜寒,这其中滋味不是谁都能够承受的。再说了人无完人,就算是‘第一公子’也有他做不到的事。” “比如?”师流徵回眸看了一眼那双宛如孕育在灵山秀水里的温润眼眸,追问道。 “比如……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他没有给予你应有的父爱。”何离楼察觉到握在手心里的那双柔荑轻轻地蜷缩了一下。 “是啊,他确实不是一个好父亲,不过我仍然很感激他给予了我生命,教会了我独立成长,让我在最美好的年华里遇见了你。”师流徵微笑着反手握住覆在她手上的手掌。 “等孩子出生之后,我们就一起去见他们好不好?” “好!”何离楼含笑回答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48.第四十八章 夜深弹罢堪惆怅 夏天是过雨荷花满院香,亦是沉李浮瓜冰雪凉。转眼间,汴梁的夏天已经过了大半了。 在十二楼安心养胎的师流徵现在可以说是镇日无事镇日闲。而何离楼除了处理楼里事务时会在阑珊殿呆上半天,其余时间都在陪着师流徵。 天晴时在凉风习习的沉香榭弹琴吹箫,下雨时则留在修竹映翠的幽篁居看书对弈。轩窗下,两人或是煮一壶清泉绿茶,或是饮一盏雪泡梅花酒,流年从容,悠然自得,难怪世人嗟叹只羡鸳鸯不羡仙。 很快就到了七月十五日的中元节。 市井上叫卖冥器靴鞋、金犀假带、五彩衣服的临时铺子比比皆是,坊间有以纸糊架子盘游出卖的,有印卖超度亡人的《尊胜目连经》,亦有卖新鲜的瓜果藕莲之类的。 这一日官中会设大会、焚钱山、祭军阵亡殁、设孤魂之道场,而平民百姓家则供养祖先素食、拜扫新坟、放河灯奠亡魂。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黄河水面上已经亮起星星点点漂浮着的灯光。放眼望去,河流两岸有不少人在水边烧纸钱、放河灯,安静肃穆的河边可以听到的是水流潺潺而过的声音和人们低声念经祈祷的声音。 夜幕里,白衣胜雪的男子无言地俯下身蹲在河边,将手边那两盏素白如莲的河灯一一放入水中,手指划动水波将河灯轻轻推出。 而后他缓缓站起身,静静的伫立在岸边神色静穆的目送自己送出那两盏河灯随波逐流,渐渐远去。 河流中流水倒映着灯影,灯光照耀着泛起的水波,忽明忽灭的灯火宛如闪耀在银河里的点点繁星。微亮的夜风徐徐地吹着,拂动着白衣男子的长发,吹散开他额前的刘海露出眉宇间安定淡然的神色。 看着自己放下的河灯已经混入河流前方那一片氤氲的灯光里,白衣男子嘴角浮起淡淡的微笑,但愿这河灯可以将他的心声带给他一直铭记于心的人。 “离楼,河边风大,披上披风吧。”旁边一直默默等待的素衣女子一手扶着腰,一手将那件银灰色披风递到白衣男子面前。 白衣的何离楼依言接过披风披上,随即抬起清眸朝着素衣女子柔柔一笑。 “阿徵,你可知我放的河灯是给谁的?”何离楼似是叹息的问道。 师流徵想了想,答道:“我猜应该是给你爹娘的吧。” 何离楼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那河灯汇聚而成的虚幻若梦的水面,现在已经辨不出哪几盏灯是刚刚他亲手放下的。 过了许久,当师流徵以为何离楼不打算说下去的时候,何离楼才低声开口,道:“那是给一对曾经救过我和姑姑的夫妇。如果不是他们,我和姑姑早已是沦落于重泉下的孤魂野鬼。” “他们将我收养在家中,给予我如亲子般无微不至的关爱和照顾。虽然那时我还小,但是心里还是明了他们对我的好。然而也正是因为我,才害得他们夫妇被追杀我和姑姑的敌人杀害而命丧黄泉家破人亡。” 何离楼垂下眼眸,看着水流拍击河岸而飞溅起来的水花,忽而一盏暖黄色的河灯随着水流荡漾而搁浅在何离楼的脚边。 一旁的师流徵蹲下身子,轻轻拿起那盏河灯,薄如蝉翼的莲花花瓣上题写着几句诸如合家安康、富贵绵长之类的愿望。看着那些平凡而安心的愿望,师流徵淡笑着将河灯放回水流中,轻轻一推,河灯又一次回到流动着的灯火队伍中。 很多时候,师流徵觉得何离楼始终都像一个如隔岸观火般游刃有余地站在棋局之外的观棋人。 他不是操纵棋子的人,所以他淡然闲散。在他眼里仿佛一切的事都与他不相干,即便是生命的生杀予夺。 “离楼,你不是神,你不可能预知将发生的一切,不要把所有的职责和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师流徵蓦然转头看向何离楼,眼中晃动的光芒比那琉璃似的灯火还美丽。 这一日日暮时分,白昼的余热还未彻底散去。午睡过后,何离楼便被玉玲珑请去阑珊殿会客了,此时还没回来。 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房间看了一下午的《搜神记》,师流徵觉得胸口有些闷,又想起何离楼临出门前曾叮嘱她太阳下山之后去晚晴苑让小谢夫人给她诊诊脉,便放下书出去了。 走在绿树浓荫的通幽曲径,闻着从沉香榭下的有容湖吹来的带着郁郁莲香的清风,师流徵顿觉刚才压迫在胸口的那种闷闷的感觉消散了不少。 薄薄的夏衣已经遮不住小腹隆起的形状,每每被楼里的人看到她那圆滚滚的肚子,他们露出会意的笑容总是让师流徵脸红上好一阵子。当然不是所有人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都是善意的,其中也有不少试图将她母子置于死地而后快的人。 每日喝的药无一不是经人试过之后何离楼才敢放心地让她喝。从回到汴梁住进幽篁居到现在大概只有半个月,而试出药中有异的次数却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虽然何离楼依旧温言笑语,但她知道何离楼已然怒极,注视着那群因彻查而牵扯出来的人,他的眼睛是不带一丝笑意的。 尽管药中有毒的事查过不止一次,但是查过之后仍是不能杜绝,这就意味着真正的幕后黑手还是没有被挖出来。然而,一次又一次不知不觉中被下毒的情况让师流徵有种错觉,那就是何离楼似乎在掩饰那幕后之人的身份。 可是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他又有什么理由要害自己和那孩子呢?师流徵想不明白,也不愿再追根究底下去,她是有些害怕这样追究出来的结果会让她自己后悔不已。 “阿徵你也不用担心,你肚子里的孩子好得很。”收回搭在师流徵手腕上的手,谢碧晴盈盈浅笑,悠悠的语调怎么也掩不住骨子里的倦意,也许她根本就不想遮掩。 “麻烦晴姨了。”师流徵缓缓负袖而起,目光在房内转了一圈,抬头看窗外暮色中渐渐低垂的乌云,好似快要下雨了。 “不知这些时日晴姨可有找到解离楼身上‘日久生情’的线索?”她轻声问道。 何离楼身上的毒就像埋在她心底的火药,只要稍一触碰就会让她粉身碎骨心神俱灭。虽然生死有命,但是她还是想要和老天争一争。 她不是那种能说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然而若是触犯到她的底线——伤害她所在意的人,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去讨回,去反抗。 “没有。”带着淡淡倦意的清眉秀目没有看师流徵,只是微微叹了一声,又是一对痴情儿女。 这几日何离楼没有一再的发病,也许是有师流徵在身边的缘故。可是若再找不到解药,即便是能化解楼内的危机,何离楼也活不了多久了。 谢碧晴即便对楼内的纷争再不甚在意,但也还是清楚现在楼内平静无波的表象下已经是风雨欲来风满楼了。是时候选一边站了,她不能确定最后的结果到底会怎样,但是她觉得自己这一次的选择是不会错的。 因为她一直相信,爱的力量永远比恨的力量强大。 师流徵从晚晴苑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谢碧晴让人送师流徵回幽篁居,结果被她婉拒了。或许是行走江湖多年留在头脑的痕迹她习惯自己一个人慢慢的走,身后有人跟着让会她很不习惯。 幽篁居到晚晴苑的一路上是大片大片的槐树,这片槐树林已经有些年头了,树干粗壮、枝叶茂盛,晚上的时候阴翳翳的不透天光。 谢碧晴见师流徵执意一个人回去,也不便强求就从房内拿了一盏通透的明瓦八角灯递给师流徵。 “拿着灯吧,回去的时候小心点。”谢碧晴看了她一眼,悠悠一叹。 “不用那么麻烦了,晴姨,我眼睛好得很。”师流徵眨着眼俏皮的笑道。 “拿着!若是你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事还好,万一摔着哪里,我可不敢保证楼主会轻易地放过我。”谢碧晴打趣着将八角灯放在师流徵的手中。 师流徵打着灯笼慢慢的往回走,穿过那片槐树林,前面有两条路,左边一条是去幽篁居、沉香榭、素闲斋的,而右边的那一条则是去临觞筑、梦回馆和阑珊殿的。 想着这时候离楼应该回幽篁居了,师流徵正要往左边走去,一抬眼看到右边的那条路上不远处有个她熟悉的却又不该在十二楼出现的背影——徐仲彦。 他不是回罗浮山庄了吗,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师流徵一怔,踏向左边的脚步收了回来,转向另一边。 阑珊殿。 何离楼倚卧在高高在上的宝座上,绣着花草叶纹的白衣随意地铺散着。淡黄色的灯光照映着他那乌黑披散的发和苍白虚弱的脸。即便病体缠绵,可却依旧笑得清浅自然无拘无束的何离楼,那样的他宛若云端之月,遥不可及。 见徐仲彦进来,何离楼也没觉得诧异只是懒洋洋地靠在床头,嘴角轻扬,似笑非笑道:“不知徐少庄主大驾光临十二楼又是为什么事?” “我来是要把阿徵带走。”一袭红衣如火的绝色美人挑眉道。 何离楼不以为意道:“你凭什么带走她?” “凭你不爱她。你敢说你不是一直在利用她吗?什么助她找到龙九子琴之后要求她为十二楼效命三年,这都只是你的借口。” 夜风涌入空旷的大殿,吹得徐仲彦的那一袭红衣如张扬盛放的蔷薇。 “你让她爱上你,让她有了你的孩子,都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地成为十二楼的楼主,替你除去那个人。即便将来她不能胜任楼主之位,她爹爹‘第一公子’定不会将十二楼置之不顾。你说我说的对吗,何楼主?” 高高在上的何离楼笑意盈盈,纵然病颜苍白消瘦,但是眉宇间刹那间的华美仍是摄人心魄:“你说的没错,但是她已经彻底的爱上我了。而你,却一再的伤了她的心,你以为她还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好!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真的不肯放人?” “我的事还没有做完,她走了我要到哪里找这么一个关系厉害又肯死心塌地为我做事的人。” 徐仲彦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笑着的何离楼,待听到殿外一声灯笼轻轻落地的声音,他大笑着拂袖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49.第四十九章 独立东风雾鬓斜 入夜没多久,天空又开始飘起了小雨。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下午的雨刚停,没过几个时辰晚上又下起来了。 庭院深深,烟雨如织。褪去了炎热的风显得有些清冷,而廊下坐着操琴女子更加清冷得不沾一丝尘埃。 在夜里响起的琴声总是让人觉得倍感萧索,和琴而歌的却又是一首悲婉的曲子,只听得她清灵的歌声飘散在风中: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遗君,双珠瑇瑁簪, 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 人们都说听一个人的琴声可以推测出弹琴之人的心意,当师流徵无意识地唱出这首《有所思》时,她竟然被自己这怨妇般的口吻吓了一跳,可是自己现在想的和这首曲子又有什么差别呢。 原来,都是一样的。 闻君有他心,该怎么办?那日城门下,他说,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相信我。当日她的回答是如此果断,好,我相信你。然而,现在她不得不猜测,我可以相信你吗? 三天前,她在阑珊殿外亲耳听到何离楼说他只是在利用自己时她还可以安慰自己,何离楼是为了不让徐仲彦带走她才那么说的,但是何离楼后面说的话却一次性的打破了她所有的希冀。 她是该悲伤自己看人看走眼了,还是该庆幸自己终于明白了何离楼接近她的真实目的? 那一刻,师流徵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何离楼。头脑混乱的她只知道自己不想再踏入幽篁居,这个她曾经认为像家一般温暖的地方在转眼之间却成为了嘲笑她稚嫩无知的证据。 不想再看见何离楼,师流徵连夜出了十二楼,可是汴梁之大,她又能去哪里呢? 站在十二楼前的马行街,师流徵望着南北无限延伸看不到尽头的街道想了片刻,她没有一丝迟疑的向南走去,在汴梁她能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小甜水巷的南府。 “师姐?!”开门的言讷十分惊讶的看着门外那个被雨淋得像落汤鸡一样的师流徵。 出了十二楼没走多远,忽然雷声大作,暴雨没有预兆的倾盆而至,没有带伞的师流徵被雨淋了个透。平时从十二楼到南府只要步行半个时辰的路程,那天师流徵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 扶着被斜斜飘入的雨水打湿的大门,师流徵无力地扯着嘴角朝言讷笑了笑。天边划下的那道银白色的闪电照亮了黑黢黢的夜空,同时也将师流徵清秀面容上的疲惫与悲伤照得无以遁形。 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身体让师流徵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就这样直直地昏倒在言讷面前。 “快来人啊,师姐昏倒了!” 在昏过去的师流徵尚存一丝意识的时候,还能听到言讷扯着破锣嗓子大声唤人的声音。她想笑,可是嘴唇倔强的抿着,弯不出那道熟悉的弧度。 翌日,师流徵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南白石坐在床边的圈椅上睡得香甜的模样。那头如同黑色绸缎般的长发平时都被玉冠束起或是被官帽罩着,这样披散下来倒是师流徵难得一见的样子。 似乎听到了师流徵醒来时坐起的声音,南白石睁开睡眼。尽管它们已经看不见东西了,但当它们凝视着她的时候,师流徵还是会有种其实它们是看得见的错觉。 “你醒了?”师流徵没有说话,只能靠耳朵听动静的南白石不确定的问道。 “嗯,有劳你守了我一夜。”师流徵沙哑这声音回答道,因为昨夜淋了雨受了风寒,所以说话的时候觉得喉咙里像是有沙砾在不断地摩擦着。 南白石见师流徵已经醒了便起身回自己的卧室,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说了一句:“等会儿言讷会端药过来,你要还想睡就喝了药再睡。” 不知是下雨天似乎很适合睡觉,还是自己太累了,喝了药,无所事事的师流徵倚在床头听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听着听着在不知不觉中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点灯时分了,言讷特地跑来唤她去吃饭。看着师流徵恢复如初的模样,言讷这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昨夜她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真的是吓到他了。 要知道自己的师姐一直都是个坚强的女子,从前和她一起练功的时候,就算被刀剑伤得再厉害她也还是一脸笑意盈盈,要是换做自己早就哭爹喊娘了。 抬眸看到言讷欲言又止心里关心她又不知如何开口的的模样,师流徵心中一热,宽慰的笑道:“我没事了。去吃饭吧,想到敏行做的好吃的,我都快饿得不行了。” 被人看破心思的言讷红着脸白了她一眼,“饿了还睡那么久,真是一头懒猪。” 这天晚上,师流徵狠狠地吃了满满的三大碗饭,好像只要一直吃下去空荡荡的心就不会再那么疼。 当她在言讷和敏行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打着饱嗝拿着碗去盛第四碗饭的时候,南白石伸手把她的碗打掉在地上。 “白石你拦着我做什么?没饭了吗?我还好饿啊……” “不要再折磨自己了,阿徵。”蓦然,南白石的声音截断了她喋喋不休的话语,冷静的嗓音中不带一丝迟疑。 “我没有折磨自己,我只是很饿了,你让我吃饭好不好?”师流徵低下头去,声音低低的说道。 “就算何离楼真的要和段婷成亲了,你也不必用这样的方式惩罚你自己。”南白石以为师流徵会这般失魂落魄是因为她知道了何离楼要大婚的消息。 “何离楼要和段婷成亲?”师流徵喃喃着重复南白石的那句话,忽然觉得刚刚吃下的那三大碗饭此刻压得她心头喘不过气来。 原来,她才是世上最天真可笑的傻子。现在何离楼都要成亲了,而所有的人也都知道了,就只有她自己还被蒙在鼓里天天笑得那么开心。 吃着饭的众人顿时沉默了下来,师流徵一向挂着笑容的脸上第一次浮现这般不可言表的悲怆神色,可是涉及她的感情他们都无能为力,他们能做的只有听着师流徵沙哑的笑声回荡在沉闷而压抑的空气里。 “东西收拾好了吗?”循着夜琴之声过来的南白石问道。 纤细的手指来来回回地拂动由江南上等蚕丝制作而成的琴弦,流泻出一阵鸣金叩玉的声音。 “嗯,已经准备好了。”师流徵展眉淡淡一笑,“现在连我自己都很奇怪。” “奇怪什么?”许久没听见师流徵继续往下说,南白石开口问道。 “明明我已经很恨他了,却在知道有人能解‘日久生情’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还想着为他去找解药,你说,我是不是傻的无可救药了?”师流徵的笑容很淡,眼角眉梢的无奈和悲凉让人看得心疼。 南白石听着她自讽的话语,微微一笑:“虽然你口上不承认,但是你心里还是爱着他的,即便他已背叛你。就像你说的那么恨他,可是你却从未想过要把他的孩子打掉以绝和他的关系。你还是希望和他有联系,不是吗?” 师流徵没有回答南白石的话,只是定定的看他,眼神中闪动着明亮的光芒,过了许久,她才慢慢道:“我心里想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而你却一眼便能看出。” 如果当日我爱上的是你,这该多好啊,永远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这句话师流徵只是在心里感慨了一下,没有说出来,因为这样的想法已然对南白石不公平。 感情上的事就是这样,谁先陷进去谁就先输,而先输的人就必须多付出。所以,她也没有资格和南白石说那句话。 下了三天的雨终于停了,屋檐上挂着残留着的雨水时不时滴下来。下坠的水珠在初升的太阳照耀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啪!”一滴水珠落在屋檐下伸出的那只指节修长、形状优美的手指上。 “她出城了吗?”何离楼低头凝视着指端那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淡淡的问道。 “今天一大早城门刚打开,师姑娘就坐着马车出城了。”身后面无表情的楚达回道。 “让厉鸿跟着她。” “是。”楚达行了个礼就下去了,幽篁居的长廊下只剩何离楼一个人孤单的伫立着。 那日,徐仲彦走了之后他便回幽篁居去了。看到师流徵不在幽篁居,想起下午出来的时候曾让师流徵去晚晴苑让小谢夫人给诊诊脉。 想着可能是谢碧晴拉着她在晚晴苑多留了一会儿,何离楼也不甚在意地拿起师流徵下午看着的《搜神记》看了起来。忽然窗外响起一声惊雷,何离楼才回过神他已经等了半个时辰,现在都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师流徵还没有回来,何离楼便起身去晚晴苑找她了。 “阿徵她已经走了很久了,她没回幽篁居吗?”看到冒着雨来晚晴苑寻人的何离楼,谢碧晴有些诧异的回道。 何离楼的手微微一颤,说道:“来人!快去找找阿徵去了哪里。” 没过多久,楼内看守大门的守卫回来禀报说师流徵已经出了十二楼。 “谁让你们放她出去的!”何离楼厉声道。 跪在地上的守卫战战兢兢的回道:“师姑娘说是楼主您让她出去的,小的不敢阻拦。” “阿徵她出了晚晴苑还去过什么地方?” 跟在何离楼身边的侍卫回道:“师姑娘曾去阑珊殿找您,您说师姑娘在十二楼可以畅通无阻,所以小的没有拦着她。” 听到侍卫那句话,何离楼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她听到了他和徐仲彦的对话! “咳!咳!咳!”一时间怒火攻心的何离楼爆发出一阵猛烈地咳嗽声,一抹鲜红从掩住嘴唇的指缝中流了下来。 “还杵在这里干嘛,还不快去找她!”颓然的垂下掩住嘴的手,露出沾着血而红得诡异的嘴唇。 没过多久,侍卫回报师流徵去了南枢密使在小甜水巷的府邸。 闻言,何离楼半晌无言,而后蓦的笑了起来起身回幽篁居。他就这么轻易地失去了师流徵的信任,这一次她被伤得如此深而那个拿着刀子刺向她的却是自己。 是他自己亲手把她推开的,也怪不得别人,可是自己的心为什么会这么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50.第五十章 有限好春无限恨 按照大靖的风俗,定下婚约的男女双方在成婚前是不能见面的,所以在大靖皇帝降下那道赐婚的圣旨后,段婷就搬出十二楼住到了滇南郡国设在汴梁的行馆里待嫁。 汴梁的滇南郡国行馆里披红挂彩,好不喜庆。可是庭院里的漠漠轻寒,烟雨如织,让大好的日子酝酿了一个容易令人回忆伤感的天气。 华服金冠的滇南世子段清礼一脸沉静的站在行馆二楼轩窗下,负手看着繁这华如斯的汴梁笼罩在一川烟草满城风絮里。 “婷儿,随哥哥回大理吧。”段清礼对着梳妆台前细心装扮自己的段婷低声说道,轻轻地声音里流露出他的恳求与关心,平日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此刻却失了神采。 段婷是他唯一的妹妹,自小他就十分疼爱她,什么事都依她,所以段婷养成这般娇纵的性子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他造成的。 段清礼之所以会千里迢迢的跑到汴梁来,是因为他必须阻止段婷和何离楼的婚事。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妹妹陷入他们和何离楼之间的泥潭里。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何离楼都不会好的下场,而嫁给何离楼的段婷亦不会得到幸福。 “婷儿的心意已决,哥哥你不必再劝我了。嫁给离楼哥哥是婷儿的梦想,你就成全我最后一次好不好?我真的很想得到哥哥的祝福。” 在描金绣凤的大红色纱衣映衬下,段婷娇媚的容颜显得更加明艳动人。她放下手中适才研磨好的香粉,回头向段清礼看去,明亮的眼眸里闪动着晶莹的光泽。 段清礼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底的怒意。他不明白段婷为什么会这么喜欢那个整日里病怏怏的何离楼,就算他长得清秀脑子也很聪明,但是世上比他好的人还有很多,为什么段婷就这么执拗的认定他。 依着徐仲彦的计划,何离楼已经没有多久的命可以活了。哪怕他们不施行针对十二楼的活动,何离楼身上的“日久生情”也已到了末路穷途的地步了。 然而段婷若是真的嫁给了何离楼,那么她成亲的那天就会是她成为寡妇的日子。想到这里,段清礼忽然一拳砸向身侧的雕花木窗,木窗上雕琢得精致的图案霎时碎裂成几块。 “哥哥,你在做什么!”段婷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异样的举动。她连忙丢下手里拿着的连枝金凤钗奔了过去,拉过他的手检查伤势。 “为什么你要这般阻止我和离楼哥哥的婚事?”段婷抬眸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打小就疼爱她的哥哥,不解的问道,“连徐仲彦都支持我嫁给离楼哥哥,为什么你是我亲生哥哥还是不能理解我的心情呢?” “徐仲彦那是在利用你,你懂不懂啊!”面色不豫的段清礼朝段婷大声喊了一句,他不想利用唯一的妹妹的幸福来换取自己的前程。 他的杀伐决断是在不伤害家人的条件下展开的,他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生死,但是却对家人给予最无私的关怀。世上有以情人情爱为生活全部的人,也有以朋友义气为生命之重的人,自然也有以家人亲情为万事中心的人,而他段清礼恰恰就是这种以家为重的人。 “我和离楼哥哥成亲关他徐仲彦什么事?”段婷白了段清礼一眼,手下毫不懈怠地用丝帕小心翼翼的擦去那只受伤的手表面上粘连的木屑和血迹。 停顿了一会儿,段婷忽然自己又笑着回答道:“我知道了,他爱上了师流徵那个女人,想着我嫁给离楼哥哥之后,师流徵就会对离楼哥哥死心了,然后他就可以趁机而入让师流徵喜欢上他,是这样吧?” 段清礼默然无言,那双桃花眼带着一种莫测的湛然深沉看着眼前单纯懵懂的少女。他知道自己此行是不会成功的,但他还是来了,这件事他已经阻止不了了,只希望自己在离婷儿最近的地方保护她,让她受到的伤害降到最小。 七月二十五日,十二楼主何离楼大婚,上至朝野,下至江湖皆为之震动。 大靖的名门世家、滇南皇室宗族和江湖上各大门派纷纷派出人马前来贺喜。 对前来道贺的大多数人来说,有着众多武林高手守卫的汴梁十二楼总坛是个十分神秘的地方。所以说此次能收到十二楼请柬前来总坛观礼的,莫不感到荣耀。 十二楼势力遍及大江南北,有着连大靖皇族都难以匹敌的财富。依着城墙修筑的园林占据着汴梁城东北角,来往的行人也只能透过西边和南边高高耸立的围墙看到十二楼里面峥嵘的高楼和掩映在绿树浓荫里的画梁飞檐。 何离楼大婚前一日还是安静肃穆的十二楼,仿佛在一夜之间变得热闹非凡。触目所及都是大红的喜字、大红的灯笼、大红的纱幔……连侍卫下人都换上了喜庆的新衣。 虽然楼中上下都知道楼主不满意这件婚事,但是这婚事是皇帝钦赐下来的,即便楼主心里有多么的不满,亦不能抗旨不尊。 举行典礼的地方选在阑珊殿,宽阔的大殿正厅足以容纳上百人,但还是无法坐下所有的宾客,所以临时又在殿外设有宾客席。 “你见过十二楼的楼主吗?”殿外的宴席上一人悄声对身边坐着的客人问道。 “没见过,有人传言何离楼比起历代俊美非凡的楼主来,他算是其貌不扬的了,所以他才鲜少出现在世人面前。”听那人说得头头是道,问话的人也随着点头应和。 其实,在场的宾客无一不对何离楼感到好奇。因为何离楼从未在公众的场合露过面,所以人们对这个惊才绝艳不下任何一代楼主的何离楼才会议论纷纷。 “快看,十二楼主出来了!”殿外有人喊道,声音很低但却足以引起殿内殿外所有人的注意。在座的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殿外那条修竹交织下的曲径。 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身着大红喜服自修竹下缓步而出,气质高贵而不失优雅,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是丝毫不掩其容颜的秀雅绝伦。 “他妈的,谁说十二楼主貌似无盐,真真瞎了他的狗眼。要是他这叫其貌不扬,那在座的又有几个可以说得上是相貌平凡。” 一个混在人群里的泼辣女声低低的发出抱不平的声音。在场的人有不少是江湖人士,会武功的自然能听到这声不能算是声如蚊呐的话语,那人的话虽尖锐,但她说的也是事实。 并不在意众人的窃窃私语,何离楼浅笑从容的向众人拱手道:“离楼在此谢过众位百忙之中能抽空前来观礼。” 见何离楼拱手行礼,在座的众人纵是再不济也知道要会以与礼,而后一殿的人纷纷起身回礼道贺,场面像是预计好的一般整齐划一。 “恭喜何楼主终于抱得美人归!”只手把盏的徐仲彦笑意盈盈地站在何离楼面前,那张美艳无双、令人见之难忘的俊颜将停留在何离楼身上的目光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那人是谁啊?”有人问道。 “不知道,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美人,估计是大靖王朝的官员吧。”说这话的应该是个江湖人。 “不可能啊,我在大靖王朝为官多年,从未见过那人。”回答的肯定是大靖的官员。 …… 不管是江湖侠士,还是庙堂官宦,只要有人聚集的地方,就有八卦。 徐仲彦亦没理会那些八卦议论,朗笑道:“何楼主,今日你可服气?我说过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笑得张扬的眉眼中那股魅惑人心的气质耀得人睁不开眼,他的美是犹如凤凰浴火重生般撕心裂肺动人心魄,而何离楼的美则宛若空山新雨后萦绕在山林里的清云流岚似的清新自然。 “是吗?离楼一直都认为暂时的失利比暂时的胜利好得多。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徐少庄主下结论未免太早了些吧。”何离楼凝视了徐仲彦一眼,盈盈一笑道。 忽然,徐仲彦俯过身来,凑到何离楼耳畔咬牙低声道:“没想到你还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人,那好,何楼主我们走着瞧!” 何离楼抬眼看着徐仲彦,纤薄的嘴唇勾起一抹慵懒散漫的笑意,道:“离楼一定不会辜负徐少庄主的期望。” 在缤纷的礼花中,凤冠霞帔的段婷在哥哥的搀扶下走向殿外等候多时的何离楼。 段清礼在将段婷的手交给何离楼的时候,眼神深邃的看着何离楼压低声音道:“希望你能好好待婷儿,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盖着红盖头站在何离楼身旁的段婷听到段清礼的那句话,掩盖在宽大的袍袖下的手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段婷心下翻了一个白眼,哥哥怎么能在这时候这么威胁离楼哥哥呢?好歹离楼哥哥也是他们的表亲,哪怕将来离楼真的不会爱上她,也不至于对她不好。 何离楼不以为意的笑道:“表哥是在和离楼开玩笑吗?你们有给过离楼将来好好照顾婷儿的机会吗?未来会怎么样,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刚才那句话你不觉得多此一举吗?” 听着何离楼一连串的反问,段清礼除了无奈的苦笑已无可奈何。 虽然听不懂何离楼在说什么,但是段婷还是能感觉到他话语里的森然冷淡。没人看见那绣着精巧无双的游龙戏凤图案的红盖头下,原本上翘的嘴唇在那一刻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从今以后,段婷就是何离楼唯一的妻子。”何离楼微笑着向众人宣布,透着淡漠的声音没有任何迟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51.第五十一章 客馆夜惊尘土梦 从汴梁的朱雀门出来,师流徵沿着官道经陈留、应天府一路南下,跨过秦淮河,就可以到达她此行的的目的地——庐州。 在她离开十二楼的那天下午,晴姨曾和她说过当今世上能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解“日久生情”的只有唐门毒仙——明月公子。 可是明月公子已经数年没有出现在江湖上了,没人知道他的踪迹,就算是派出十二楼所有的线人在各地搜索调查依然无果。 仿佛是天意一般,就在前几日她无意间看到南白石收上来的线报说,唐门毒仙明月公子几天前出现在庐州。所以她在第二天就只身马不停蹄的赶往庐州。 这是唯一能救何离楼的途径了,她就算再恨何离楼也不想眼见着他死,更不想让肚子里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爹爹。 夏日夜风带着点燥热吹来,吹得马车内的师流徵有些难受。日夜不停的赶了几天的路,虽然是坐在马车里不会很累,但是她宁愿是自己骑着马驰骋,可是她现在的情况根本容不得她起码,没谁见过有挺着大肚子的孕妇策马扬鞭的。 大概在天亮之前就可以到庐州城了,师流徵将身上的冰蚕夏被往上拉了拉,打算眯着眼休息一会儿。还好南白石给她准备的马车是上等的,一路行来都还平稳,否则她不要说睡觉了,就是坐一天也会被颠簸得不知东西南北。 夜晚官道两旁的山林风光几不可见,看上去黑漆漆的一片,偶尔冒出的一声狼嚎让整个氛围变得恐怖异常。 山风吹动着山林里繁盛的枝叶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声音,这声音在常人听来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传到一个武林高手耳朵里就会变成一种无言的提示。 微眯着眼在车中小憩的师流徵皱着眉头缓缓睁开眼睛,而冰蚕夏被下的手指扣上腰带藏着的流光软剑的剑柄。没多久,一路奔驰没有停歇的马车停了下来。 “啪哒!啪哒!啪哒!”这是液体不断滴在车辕的声音。不一会儿,一小股血迹像小蛇一般蜿蜒着身体爬进马车的车厢内。 空气好像被冻结了寂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感觉到那种欲将人置于死地的杀意,师流徵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一言不发地坐在车内没有动,等待着车外的人先动手。 “上!”耳力尚佳的师流徵听到传音入密的那一声号令。 只是一个眨眼之间,上好的马车登时被杀气震得四分五裂。以圆形围住马车的十五个黑衣人亮出刀剑朝着马车猛扑过来,万千寒光闪动仿佛是一片由银白色的闪电织成的密网。 面对着兜头而来的大网,师流徵脸色沉静如常。在密风急雨般的攻击下,她身形如鬼魅般一瞬间消失在黑衣人的包围中。月色惨淡的黑夜忽然一亮,凌空而起的她迅速抽出流光剑,她不想在这里多做纠缠,所以倾身向下的同时从容不迫施展出流光剑法。 黑衣人的刀剑砍落,杀气逼人而来,他们使出的每一招都是直指师流徵的致命之处。而流光剑则像一道柔软的水波将袭来的刀剑一一推开。 他们是谁派来的?师流徵自问没有自打踏入江湖起就从未和什么名门大派结仇,犯不着派这些顶级杀手来杀她啊。 师流徵借着对方横扫过来的刀力飞身点于刀尖掠身而起,在空中只是一剑挥出便是清辉万千,挽起的剑花顿时幻化成飘移不定的浮云,却是毫不迟疑刺向那些黑衣人。 被黑衣人拥簇着的师流徵挥动着流光剑,虽然她现在怀有身孕,但一点也不影响其舞剑时轻盈的身姿和曼妙的意态。 毕竟来人众多且武功都不弱,时间久了师流徵渐渐有撑不住的迹象。若是放在先前没怀孕的时候,师流徵断不会用这么长时间还解决不了他们。 忽然有剑风掠过耳畔,避之不及的师流徵眼见着就要被身后那柄长剑刺个透心而过了,又不知从哪横里伸来的一把刀生生截住长剑,保住了师流徵一命。 “厉鸿?!”看清楚身旁那双在黑夜里泛着幽蓝光泽的眼睛,师流徵发出了一声带着几分疑惑的惊呼。 多了一个人帮忙,师流徵解决其那些人来顺手多了,不消一刻钟,那十五个黑衣人全被放倒在地,或死或重伤。师流徵没有看那些杀戮场面,默默地抬袖擦干净流光剑上的血迹将它收回腰带里。 训练有素的杀手是不会说出指使之人的信息,就像去年在小甜水巷的那场夜袭一样,师流徵也不指望能从那些人嘴里套出什么,她也不想再费精力去思索到底谁是幕后的主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她有命在,随他们怎么折腾。 马车已经在厮杀中碎得面目全非不能再坐人了,厉鸿让师流徵坐在套车的那匹马上,而后就这样牵着她向庐州城走去。 一路上,两个人都是沉默无言。师流徵没有去追问厉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又是谁让他来的。她不想再听到什么让她心寒的解释。 到了庐州城,他们随意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稍微休整了一会儿,师流徵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下了楼向客栈的小二打听关于明月公子的事。 一般来说,客栈是信息情报的重要来源之一,跑堂的店小二接触的人多自然知道不少讯息。 收下师流徵给的一锭银子,小二开始把自己知道的一切说了出来。 “看夫人风尘仆仆的样子,想是从外地来的吧,夫人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啊。庐州城现在可以说是没有人不晓得明月公子的下落。” “明月公子啊,五天前就受红袖刀主安明艳的邀请去了红袖门小住。如今人也还在红袖门,如果夫人要找明月公子,只要去城东的红袖门就可以。出了客栈往南走,在第三个路口左拐一直往东走一个时辰就是红袖门了。” 小二说的还算清楚,师流徵谢过之后便按着他说的方向向城东走去。 红袖门是江湖上新近衍生出来的一个门派,原是秦淮金刀门的一支。这些年来多招了一些女弟子而为了不招人闲话就交给金刀门的门主夫人来管教,渐渐的就形成了如今的红袖门,说起来红袖门和金刀门都是一家子。 红袖刀主金红袖是江湖上的一个出了名的狠辣角色,一手红袖刀法倒不见得舞得有多好,但此人心机颇深不得不防。 这些东西原是何离楼告诉她的,而足不出户的何离楼又是从十二楼专门派人撰写的江湖志里了解到的。十二楼将江湖上那些有名号的人物和大事记载在江湖志里,以便楼主了解江湖中的情况。 师流徵一边走一边想,想着想着又想起了和何离楼在一起度过的漫漫夏日。想起何离楼温柔的笑容,心里不禁抽疼一片。 不准想了!一切都是假的,他只是在利用自己而已。师流徵不停的在心里暗示着自己。大力地晃了晃胡思乱想的头脑,师流徵加快脚下的步伐向红袖门走去。 “夫人,请留步。此处为私宅,没有我家刀主的名帖不得入内。”在红袖门外,一个扎着双髻的女童将师流徵拦了下来。 “我想找明月公子,劳烦你给通报一声。”师流徵笑着塞了一锭银子给那守门的女童。 “我没见过什么明月公子,你到别处去问问。”女童皱着眉将银子还给师流徵道。 “可是,人们都说明月公子在红袖门,你再想想,五天前你家刀主曾邀他到红袖门小住。”师流徵见那女童童稚无知,便耐心的解释了一遍。 “说了我们这里没这号人物,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呐!”女童不悦地将师流徵推下门外的台阶,转身反手就把大门关了起来。 无奈地看着紧闭的大门,师流徵不得不向其他的办法进去里面一探究竟。可是红袖门位于繁华闹市地段,现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翻墙而入,看来只得等到天黑之后再来了。 入夜之后,一身黑衣的师流徵轻松地翻上那道高高的围墙。 远远的听到有人靠近围墙边的那座楼,师流徵站在墙头一跃而起,在空中翻了个身继而倒挂在檐下的房梁上。 “刀主也真是的,我看那小白脸八成就是个来骗吃骗喝的骗子,长得一副色迷迷的样子哪里有点像人们嘴里说的‘明月公子’。”说话的女子嘟嘟喃喃地端着茶水从房梁下走过。 “唉,刀主说是就是了。你也不要在这里乱说了,万一被刀主听到,小心她割了你的舌头。”和那端茶水女子并肩走在一起的女子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 看来这两个侍女是刚刚从服侍明月公子的地方回来的,只要问问她们就可以知道明月公子在什么地方。 师流徵想了想,悄声翻身跳下房梁。她迅速抽出流光剑,在那两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流光剑贴上了她们的颈子。 “明月公子现在在什么地方?”师流徵冷冷的问道。 “我不知道……”端茶水的女子颤抖着身体回答道,手上那只茶托里空空的茶杯也跟着颤动。 “快说!不说你们都得死。”师流徵指尖微微用力,流光软剑锋利的剑刃划破了她们颈侧的肌肤。 “在前面不远的争艳楼。”被吓得浑身打颤的另一个侍女连忙回答道。 师流徵收回剑,两记手刀下去,那两个侍女立马昏倒在地。 “你是不是明月公子?”跃入黑漆漆的房间,师流徵用剑抵在床上躺着的那人颈上。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床上那人被脖子上那柄冰冷的剑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带着哭腔求劳道,“我不是什么明月公子,是红袖刀主让我假冒明月公子之名来这里的。” “你真的不是明月公子?”师流徵又问了一遍,她不甘心这么一条线索就这么断了。 “我真的不是明月公子,一切都是红袖刀主的主意你要杀就杀她。我只是城西一个小药铺的老板,前些日子红袖刀主给了我五百两银子要我假扮明月公子,真的和我没有关系啊……” 师流徵没有再继续听下去,一掌过去床上那个假冒明月公子的人便晕了过去。 现在师流徵想不明白红袖刀主为什么要让人假扮明月公子,这番举动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反而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师流徵大叫了一声“不好”,转而没有任何迟疑的离开争艳楼。 糟糕,她中了何离楼的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52.第五十二章 涛翻浪涌苍天低 装饰一新的阑珊殿内外宾客尽欢,好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但只要是稍微有头脑的人都就知道这粉饰的太平之下是怎样的波涛暗涌。 无言地看了一眼对面的段清礼和徐仲彦,何离楼回身微笑着牵起联系着他和段婷的那段红绫不疾不徐的向临时在阑珊殿内院安置的洞房走去。 转过青石照壁,鼎沸喧嚣的杯盏之声被隔绝在外与寂静的内院形成强烈的对比。 盖头上大红色的流苏随着身形的移动在眼前摇摇晃晃,段婷垂下眼帘可以看到自己前面那片垂在地面的金丝缠边红色纱衣的衣袂跟着它的主人盈盈摆动。朦胧中看清前面那人秀挺的身姿,盖头下的粉腮不自觉的泛起一片桃晕。 “什么人!”一路行来沉默无语的何离楼忽然朝着郁郁葱葱的庭院某处叱道。身后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段婷没反应过来,差点撞到何离楼的后背。 何离楼秀目一转,示意身侧的侍女把段婷带到洞房去。 “离楼哥哥,出什么事了?”被人搀着向前走的段婷不明所以地回头问道。 何离楼浅笑,温言安抚道:“没什么事,你先回房,我一会儿就过来。” 七月的阳光是那样的绚丽,白灿灿的光芒直射入寂静的庭院,拉扯出一道道灰暗的参差不齐的树影。墙角是一片蓊郁滴翠的芭蕉树,暖暖的夏风吹过,芭蕉叶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动。 一身青衣玉冠的男子俊朗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和从容拂开身前的芭蕉叶走了出来,只是这笑容却遮不住眼底的森寒酷厉。 英气十足的丹凤眼微眯着看向屋檐下红衣秀美的何离楼,用简雅的紫檀木簪束起的乌黑发丝柔顺自然地滑落在肩头,随着身体的移动又从肩头滑下覆在背上。 即便是没有微笑也没有说话,通体的气韵也是极为动人的,像是冬日里皑皑白雪也压不住的红梅,瑶池仙品般丝毫不带烟火气息,美到极致却又是淡若无痕的自然天成。 于讴轻摇折扇勾起唇角,老天是不是忒不公平些了,连这副皮囊也要给他无暇的极品。 “你找我有事?”何离楼朝着走近的于讴悠然一笑。 “自然有事。小弟今日大喜,我这做大哥的还没给你道一声恭喜呢。”走到檐下的于讴一边垂着头一点一点的合起折扇,一边嘻笑道。 何离楼秀眉微掀,笑道:“那离楼多谢大哥的惦记。” 于讴望着何离楼眉梢的清浅笑意,面色沉了下来却也只是冷笑了几声。他最见不得的就是何离楼这副面笑眼不笑的样子,十足的虚伪,虚伪得可以骗取那么多人的疼爱。 同一个屋檐下,两个人许久都没有说话。隐藏在树叶下蝉嘶哑地鸣叫着,庭院中安静得像是一潭死水,婚庆喜乐之声远远飘来。 “除了这道喜之事,大哥应该还有别的话要嘱咐离楼吧。”何离楼开口问道,在“嘱咐”这两个字眼上咬着发出的声音重了半分。 “看来,真的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我们神机妙算的十二楼主。”于讴低沉的声音里满是讥讽和嘲笑,啪地一声合起的折扇又被打开,俊颜上那双深邃的眼睛看向高高的院墙笑道。 “哈哈,大哥是来和你告别的。今日一别,永不相见。我以后再也不用看你那张让人恨不得在上面划上几刀的脸了。” 看着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笑得如此张扬猖狂的于讴,何离楼的脸上平静如湖看不到一丝气愤,他抬手抚着苍白而消瘦的脸颊,无辜地看着于讴笑道:“原来是离楼这张脸让你生厌了。” “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傻,今日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让你死的明明白白。异日黄泉之下,你也不算是冤死鬼。”于讴笑得咬牙切齿,没人知道那样的恨意是深入骨髓的。 “在你和何心月来到于家之前,于家虽然说不上权贵之门,但也算是富足和乐之家。可是自从你们来了之后,你在我爹娘眼里就是块宝而我就是根草,他们把原本属于我的爱都给了你。” 跟着于讴的话语,何离楼回忆起了二十年前的往事,那是一段对他来说最是安逸的日子,可是对于讴来说那是记忆里最深沉的痛。 “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了,那一日我和你从私塾下学回家的路上下起了大雨,回去之后我们都着凉了。那时我都烧得晕晕乎乎了,却看见爹娘急急地请了大夫来先给能蹦能跳的你看病。你说我能不恨你吗?” “好吧,就算他们不爱我了,但至少我还有其他的家人。然而又是因为你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我面前一个个的倒下。你让我在一夜之间变成和你一样举目无亲的孤儿,不,你还有一个亲姑姑,但我什么都没有了。” 于讴直视何离楼,丝毫不避开那眼里带上浓重的血腥笑意和仇恨。何离楼紧锁着秀眉,微启的嘴唇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凑到何离楼耳旁的于讴轻笑道:“怎么了,何大楼主,没话可说了是吧。” 这样的动作在旁人看来是兄弟情深的亲昵举动,而只有近在咫尺的何离楼才能听到那声音里所饱含的咬碎银牙的恨意。 “时隔那么多年,我跟自己说过去就过去了,他们都不在了想着也没用,也许这些东西该随着时间沉到心底去的,可偏又是你亲手把它们从泥潭里来起来。你知道我有多期盼这个楼主之位,本来楼主之位已是我的囊中之物,你却硬是要和我抢。” “你得到了夏逸扬的信任,一夕变成了万人之上的楼主而我却只能屈居你之下做一个徒有虚名的二楼主。别人都说这是楼主不忘旧情,可谁又知道这是你拉拢人心的招数。” 何离楼轻轻叹息一声,无奈地说道:“这就是你恨不得置我于死地的理由?” “是!昔日你能把所有属于我的东西都夺走,那么现在我就能把它们一点点地夺回来!”被仇恨激得浑身震颤的于讴冷然怒声道。 “来人!”一声令下,两道人影越过院墙来到檐下,于讴面无表情的对他们说道,“把他带到大殿去。” 何离楼不会武功,此刻又没有人在附近守卫,或者说守卫皆被于讴支到别的地方去了,所以他只能被那两人挟持着向阑珊殿走去。 “‘日久生情’是你指使玲珑下的?”没走多远,何离楼忽然停下回首问道。 “不是,”于讴看了他一眼,如今已经浑不在意那些暗地里的勾心斗角,果断的回答道,“玲珑她自己要下的。哈哈,听到自己日夜相伴的人给自己下毒的滋味如何?是不是很伤心啊?” 何离楼心中一寒,眼眸淡淡的看着笑得几近癫狂的于讴,“既然你恨我如斯,那么离楼的辩解也是无意义的。只想和你再说一句话,不管你信不信,我自始至终都无意从你的手里夺走什么,一直都没有过。” 笑容微敛的于讴没说什么,身子倚在廊柱上看着那一袭红衣渐渐的消失在照壁处。 一踏入大殿,何离楼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弥漫着的剑拔弩张的氛围。 “何离楼!你还有和话可说?”说这句话的正是跟着他一起出来的于讴。而他说的这句话也只是场面上的话,并不是真的给他时间来说些什么。 大殿上的众人在于讴喊出那句话的下一刻便齐刷刷地拔出刀剑,银晃晃的刀光剑影映着殿内的红纱红幔像是还未伤人便已沾染上了血迹。 “楼主!”一时间愣住的属于何离楼这一派的反应过来了,他们知道二楼主有反意,却没想到二楼主会在何离楼大婚的时候发动叛变。 “他娘的!傻愣着干什么快救楼主啊!”说话的是瀚海堂江天暮手下的一个分舵的舵主,平时说话虽是粗俗不堪,但却是一条血性汉子。 话音一落,大殿内两边的人马便乱成一团,那些个来观礼道喜的官宦贵族早就在亮兵器之前逃之夭夭了。留在大殿的出了十二楼的人,当然还有不少江湖上其他门派站在一边看好戏的,或是两边都不帮趁乱打击十二楼的。 “楼主,跟着我走这边。”从殿外赶回来的邢飒轻巧地避开想他和何离楼刺过来的剑尖,挥刀上挑解决掉制住何离楼的人便拉着他向外走。 “快拦住他们!杀了何离楼,赏黄金一万两!”被萧轻舸缠住的于讴看到何离楼就要被人救走,急急地大声喊道。 “给我闭上你的臭嘴,”萧轻舸被于讴的这句话气得不轻,手中的银白色红缨□□如一道白练毫不留余地的向于讴刺去,“我刺死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楼主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不知好歹。” “我狼心狗肺?!狼心狗肺的不是我于讴而是他何离楼,我于家厚待于他,可他害死了我于家那么多人。他死了那是罪有应得。”于讴咬紧牙关嘶喊道,他一剑拨开□□,不想再与萧轻舸纠缠。 话说大殿内的人听到于讴喊出的那个极为诱人的条件,就是站在一边看戏的也纷纷加入战团。那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像一根导火索瞬间引燃了大殿,而大殿之上顿时血肉横飞一片,挥出的刀剑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速度。 “哈哈,我杀死何离楼了!我杀死他了!”一句大声的叫喊带着十分的雀跃让混乱的大殿立时像施了定身术一般定住了,发出声音的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少年。众人顺着他的目光,停在他手上的剑刺入的地方——那是何离楼的心脏。 鲜血如注顺着剑尖淌了出来,被血濡湿的红色喜袍看上去好像只是被一盆水泼湿了似的。 何离楼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对面那个刺中他的少年,而那少年显然被他看得有些慌乱了,丢下插在何离楼心口的那柄剑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哈哈!”笑声由起始的轻笑变成朗声大笑,笑声回荡在静下来的大殿内显得异样的诡异,于讴看着渐渐萎靡于地的何离楼放声凄厉狂笑起来,“就算有援兵那又怎样,你一样要死在我面前……” 于讴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被胸肺间那股忽然而来的凉意打断了。他垂下头,透胸而过的是一个锋利的菱形枪头,枪头下红色的缨子在滴着血。 “杀!”此时赶来的楚达一声冷喝,援救的人员迅速的在大殿内展开了厮杀。这些人是遏云轩培养出来的杀手,他们的武功比楼里一般人要高上很多但今日却被于讴支到楼外去了,待他们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虽然谢碧晴已经在最快的时间内封住了何离楼周身的大穴,喂他吃下还魂丹,但一切都为时已晚。那柄剑可以说是刺穿了何离楼的身体,谢碧晴她医术再好却也不是神仙。 “离楼哥哥!”一声尖叫像是撕破了嗓子似的响起,站在内院门口的段婷一眼便看到倒在地上昏过去的何离楼。惊骇欲绝的她急急地拨开打斗的众人,扑到何离楼身前。 看着那个何离楼心口上那个巨大的伤口娇艳的花容顿时失了神色,慌了神的她拿着手帕试图堵住那个止不住流血的伤口可是怎么都堵不住,焦急得眼泪直直往下掉。 “小谢夫人,你是大夫,你快救救离楼,血堵不住了会死的,你快救救他。”哭得语无伦次的段婷拉着谢碧晴的手央求道。 “夫人,我……已无能为力……”谢碧晴艰涩的说出那句话,却不忍看段婷脸上的神色而别开了头。 “离楼哥哥,你醒一醒,”段婷抹去脸上的眼泪,手上带着的血污将脸颊抹得狼狈不堪,她抱起失去知觉的何离楼一边抬袖擦拭着他嘴角溢出的血迹,一边低声道,“没事的,没事的,我父皇是滇南国主,他一定会有办法救你的。” 因为段婷的晃动,昏厥的何离楼幽幽地转醒,他无力地轻咳了一声,段婷像是触电一样垂首看向怀中的人。 “离楼哥哥,太好了,你还活着!走,我们回大理去。我们找父皇去,他那么疼我,一定能救你的。”段婷一边嘤嘤的哭一边又强迫自己笑着说道。 何离楼微微一笑,流淌着的血迹在他如玉般秀美俊逸的容颜上显得那样刺目,而那双黑色如深渊的眼眸底写着难以置信的冷静,可是却又是那么温柔,“没用的,婷儿。快……叫晴姨过来……” 他的气息极为虚弱,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只有低下头到他唇边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闻言,泪流满面的段婷只得依言唤近谢碧晴。 “楼主,还有何吩咐?”谢碧晴凑近何离楼的耳边问道,她不敢眨眼睛,因为一眨眼蓄在眼框里的泪珠就会流下来。何离楼是她看着成长起来的,这个孩子要强到极处却又让人心疼万分。 “传我令……下去即日起……师流……徵就是……第七……任楼主……” “是,属下遵命!”谢碧晴含泪应承道,毅然起身,看着已经安静下来的楼里众人咬牙含泪道:“楼主有令,即日起师流徵任第七任楼主,不得有异议。” 洪亮清越的声音在大殿内掷地有声,单膝跪地的众人齐声回道:“属下遵令!” 此时,何离楼的眼睛里已经全然看不见影像了,只是在朦胧中听到了想要的答案。面无血色的他唇角犹然挂着斑驳的血迹,却在那一瞬浮起一如往昔的两盏如莲般清俊的笑意,无力地搭在腰上的手忽然无声的垂了下来。 盛夏的阳光照进大殿,照在那个躺在地上像是沉睡着的人身上。 虽然他已遍身血污,但容颜上泛着的微笑却是那样安宁美好,清远出尘的样子宛如飞升而去谪仙。 他长长的睫毛安静的搭在眼睑上,好像下一刻它就会掀起继而露出那双琉璃似的眼眸,又好像是在做着一个极美的梦让人舍不得去惊扰。 阿徵,再见。 这句未道出的无声的话语随着阖上的眼睑永远的沉没在了那人的心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53.第五十三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离楼的番外) 紧闭的门窗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幽暗如夜的卧房里弥散着淡淡的血腥味。嘶哑低沉的□□从重重罗幕后悠悠飘出,沉闷凝结的空气中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王嫂,你撑着点,王兄马上就回来了。王兄那么疼你,看到你这样,他一定会怪我没好好照顾你。”罗幕后,一个锦衣少女跪伏在绣榻前凑到榻上躺着的那人耳畔低声说道。 榻上的人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没有一点反应,只是偶尔从唇齿间泻出一声低吟。雪白的中衣上沾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像是开在白雪之上的红梅,而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则凌乱的垂在失血的脸颊上,即便如此狼狈亦可看出那是个不可多得的秀丽佳人。 “王嫂,你睁开眼睛看看啊,你的宝宝在这里,你都还见过他呢。”锦衣少女抱起绣榻旁的摇篮里的婴孩走到榻前。那裹在襁褓里的孩子还在睡着,眼睛眯成了两道细线,从皱皱的皮肤可以看出他刚出生没多久。 “郡主,宫里的孙公公来传旨了。”门外的那一声通报让抱着婴孩的少女浑身一颤。 “知道了,我马上就来。”少女应了一声,将手中的婴孩放在榻上那人的身侧,细细地掖好被角才转身离开。 在那扇门轻轻合起之后,榻上的人缓缓地睁开眼睛。那双琉璃似的眼眸闪动着盈盈的光泽,一道泪水沿着眼角滑入鬓角。 他……不会在回来了。 那夜灯火绚丽的王府门前,他在马上回顾的那一瞥终成了诀别。 他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兄弟,是这大靖王朝唯一的王爷,也是除皇帝外唯一的掌有兵权的人,按历朝史书上说的这等人必是威胁江山的祸害,可是他确确实实没有无包揽大权之意,更无觊觎皇位之心。 也许从前皇帝还是相信他的,然而自从三年前发现他与北漠王私下交好时,皇帝渐渐对他起了防范之心。即便是亲生兄弟,只要威胁到皇权巩固,一切亲情都变成随时可以抛弃的身外之物。 对于她的劝谏,他一笑带过,认为那是妇人之见。他相信朝堂上那个坐拥江山的人一定明白他的那一片天地可鉴日月可表的赤胆忠心。 在惴惴不安中过了三年,那一日终于到来了。皇帝宣他进宫,她挺着大肚子送他出门,虽然预料到连夜进宫不会有好事,但没想到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一连五天他都没有回来,直到昨夜他们的孩子出生了他也依然不见踪影。 她自嫁给他已经四年了,他对她一心一意,温柔爱怜,整个汴梁城没人不知道他廉亲王是出了名的宠妻。他爱她至深,而他们第一个孩子降世他却没有回来。 “宝宝,你父王他多傻啊。将来你切莫像你父王这般,做个平凡的人,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一生。”她垂着头伸手轻柔地抚上怀中婴孩的小脸。不知何时那个孩子已经醒了,他仰着头睁着眼睛看着她说话,安静沉稳的样子像极了他的父亲。 “以后,你就叫何湮吧。” 何,他父王的姓氏;湮,意为埋没,不被人所知道。 襄阳城。 落日的余辉将某一冷清街道上牵手慢行的人拉扯出一长一短的两道阴影。 两人转过街角,在一处悬挂着于府匾额的门前停了下来。 大的那个穿着水蓝长衫书生打扮的人上前去扣了扣门上的铜铺首。而小的那个梳着抓髻的小男孩则偏着头打量着门前那两座雕得活灵活现的石狮子。 不一会儿大门打开了,出来一个五旬左右的老伯。他看了看门外的两人,立马面带笑容的打了个千儿:“何小姐、何小公子快里面请,我家老爷和夫人已经等候你们多时了。” “多谢老伯。”两人一齐朝开门的老伯回了个礼。 老伯见那何家小公子也就只有四五岁的样子举止言行却如成人般温文有礼,心底着实纳罕了一番。唉,自家的公子和何家小公子年纪相仿,老爷夫人家教得也还算不错但还是不及他一半沉稳懂事。 两人还未进于家待客的花厅,于家夫妇便早已迎了出来。 “于大哥,嫂子。”见到多年未见的故人,何家小姐显得有些激动。 “郡主。”握着那带着薄茧的双手,夫妇俩差点落下泪来。当年娇憨无知的王侯千金被暗杀的人追得流落江湖,再见时已是满眼沧桑的江湖女侠,这怎不叫人唏嘘。 五年前,廉王府遭人陷害以涉嫌勾结北漠私通外族的罪名被皇帝下令满门抄斩。那时身为王府幕僚的于荣格因曾在战场上受过廉王数次救命之恩,故而冒着极大的危险将押入的天牢廉王妃、小王子和廉王亲妹心月郡主救了出来。 不幸的是在混乱之中廉王妃因悲伤过度殁了,而小王子、心月郡主也在追杀之中失散了联系。 “是我对不住廉王和王妃,让你们在外漂泊了四年多……”于荣格又回想起当年廉王进宫前对他的嘱托,不禁落下泪来。 “于大哥不必自责了,我和湮儿这不是还好好的嘛。”一脸笑容落拓大方的何心月劝解道,“以后湮儿就托你们照顾了,有你们照顾湮儿,我王兄和王嫂在天上也定能安心了。” “湮儿,过来。”将站在一旁安静听大人说话的小男孩拉到身前,何心月蹲下身子抚摸着他的头指着于家夫妇说道,“以后他们就是你的爹娘,知道吗?记住,你今后就叫于湮了,不得告诉别人你姓何。” “嗯。姑姑放心,湮儿记住了。”看到小男孩乖巧的点头,何心月欣慰的笑了笑。 该说的该嘱咐的,何心月已经在联系上于家后的那封信中说得很清楚了。她自己要去南疆一趟,她不打算把何湮带去,所以走之前她把何湮送到襄阳留在于家。何湮今后就算是于家的小公子了,把姓氏换了为的是不让人生疑。 如果他这一生都能像廉王妃所希望的那样平凡普通湮没于人潮,那么也不枉费廉王妃给他取湮之一字的这番心意。 晚间,何心月还没来得及吃完饭就匆匆地被人接走了,而被留下来的何湮则低着头咬着嘴唇扒拉着饭碗里的白米饭。 “湮儿,来,多吃些菜,别光顾着吃饭。”于荣格微笑着将各种菜色都夹了一些到何湮的饭碗里。 “是啊,多吃点,把这只鸡腿也吃了。”一旁的于夫人也不甘示弱地将一只油光闪闪的大鸡腿放到他碗里。 何湮抬头看了看笑得温婉的于夫人,那笑容里的温暖与恬淡是他不曾体会过的。随时可能出现的追杀让忙于奔命的他在两岁就懂得生活的残酷,所以从未有过的安定让他觉得弥足珍贵,就算那并不是自己亲生的父母。 “谢谢爹娘。”对于于家夫妇的宠溺,他对他们回以甜甜一笑。 “哼!”饭桌上还有一个孩子,那便是于家夫妇的亲生子于讴。平时受惯了父母宠爱的他眼见原本属于自己的鸡腿转眼间落到了这个凭空跑出的弟弟碗里,自然觉得不舒服了,故意发泄出他的不满来。 看到自己对面只比自己大几个月的于家哥哥一直盯着自己碗里的鸡腿,何湮便知道于讴是想吃他碗里的这只鸡腿。虽然他年龄比自己大,但何湮却能轻易看出他脸上所表示出来的东西。 何湮将鸡腿夹到于讴的碗里,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两泓月牙:“喏,大哥吃鸡腿。” “于湮,快点起床,要迟到了。还不快点起床,嘿嘿,看等会儿先生怎么罚你。”每天早上,梳洗好了的于讴挂着坏笑的站在何湮窗外大声喊他起床。 “湮儿,过来试试娘给你做的衣衫,看合不合身。”时不时何湮会被于夫人喊到跟前试衣服,而不远处的于讴则一脸不高兴的抱怨,“娘,为什么又是给于湮做衣服?” “爹,我要那盏画着老虎的灯。”上元佳节,何湮摇了摇于荣格的手,指着那盏他看中的灯。每年的上元节,于家夫妇都会带着他去看灯市、吃元宵、观杂耍百戏。 …… 日子就在这样平凡而平淡中如水流过,一晃就过了六年。何湮不知不觉已经习惯沉浸在这样幸福的生活中,渐渐的忘却了从前那些黑暗血腥的日子。 当他和于讴躲在密室里看着面对着他们的于荣格被杀手一剑从背后刺穿身体,堵住于讴嘴巴的手背被咬了一个深可见骨的印子,而那个印子随着年岁的增长慢慢淡化了,但是印在心里的印记却一刻也没消失过。 保护他的于家夫妇死了,他的童年终止在那一天,被血红覆盖的记忆比失去亲生父母更为深刻,因为他们给了自己一个完整的家。 之后,他和于讴逃难的途中结识了玉玲珑,在之后他们遇到了十二楼的楼主夏逸扬,再后来他们被夏逸扬带回了京师汴梁的十二楼总坛。 来到十二楼之后,一路情绪低沉的于讴终于被这个江湖首屈一指的武林圣地吸引了注意力。何湮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于家因为他就剩下于讴这一根独苗了,所以他欠于家的恩情只能还在于讴身上了。 于讴想做十二楼的楼主,何湮就鼎力相助与他,帮他扫除一切障碍。尽管夏逸扬收了他们俩做徒弟,交以文武,但是因着何湮身子骨天生不是练武的材料,夏逸扬便也不甚强求。 于讴得夏逸扬文武相传,很受楼里老人的赏识,在所有人都以为于讴会成为第六任楼主的时候,夏逸扬却宣布让何湮继任楼主。 夏逸扬为当时名叫于湮的何湮改名为何离楼,取其意为何以离楼。 在十二楼楼主的指令大于一切,所以不管何离楼愿意不愿意,他都得坐上楼主的宝座。 原本就因于家惨祸对何离楼有嫌隙的于讴更加不待见何离楼。而何离楼却对于于讴的仇视视而不见,他给了于讴几与楼主比肩的权利,但是于讴对他成见因楼主之位已深无论他怎样弥补都无济于事。 后来他发现了于讴不惜花重金请来杀手将他置于死地,他也一次又一次的原谅他,不为别的,只为欠于家的那一份恩情。 原以为自己终将死在于讴计划的暗杀下,可是当那个人涉入他的生命占据他所有的深思的时候,让他不得不理清思绪,为不再是一个人的自己考虑。 那次他突然去了琅琊别馆,为的是让自己下定决心,只要于讴再触及他的底线,他不会再像对从前那些暗杀一样不了了之。 在离开琅琊别馆前,他听到了于讴醉酒昏昏沉沉时无意间吐露的那一声娘亲,他很想转身告诉于讴在那日的密室里,他看到了于家夫妇张着口型对他说要他让着点于讴,帮着点于讴。 可是低着头没敢抬头看的于讴没有看见他父母临终前的遗言。 于讴一直认为是他抢了属于他的亲情,却不知天下有哪个父母是不爱自己亲生孩子的。 停在别馆门口想了片刻,何离楼却什么也没说,因为已经不重要了。说不说都不重要了,他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让于讴狠下心来完成他多年的心愿,算是他对于家恩情的最后一份回报。 混乱一片的阑珊殿内,何离楼在倒下的那一刻看到了于讴的眼里流露出的释然。 是啊,终于结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54.第五十四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 坐着马车从朱雀门进了汴梁城,师流徵看着熙熙攘攘的御街两旁来往的车马人流,一切和出城去庐州时并没有什么改变。 或许什么也没发生,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然而在知晓庐州出现的明月公子只是个骗子的那一刻,从身到心的寒冷却不是假的。 “师姑娘,我们这是回哪里去?”车外,这一路行来为了安全都是由厉鸿驾着马车。他将马车停在城内榆林巷的巷口,下车来到车窗下征询师流徵的意见。 由榆林巷向北就是十二楼总坛的所在,而经榆林巷的第二个巷口往南则是去南府的路。师流徵急着回汴梁他是知道的,但是她却没说是回十二楼还是去南府,所以只得停下来问清楚她到底是去哪里。 淡黄色纱布车帘从里面被拉开,露出一张下巴尖尖的瓜子脸,明亮如秋水的眼睛经过四五天马不停蹄的奔波已经显得憔悴不堪了。 “回十二楼吧。”师流徵思索了片刻,低声说道。放下车帘的同时,她看了一眼车窗下的厉鸿,这些天几乎不眠不休的他显然比自己还更疲惫。 马车继续向前,木制的车轮压过青石的街面发出碌碌的响声。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幽篁居里那个病弱之人,车内的人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马车走了不是很久便停了下来,厉鸿没有提醒,但师流徵知道已经到了十二楼。她揉了揉因坐车过久而有些僵硬的腿向外走去,扶着车门框掀开车帘的她在看到十二楼正门的下一秒像一尊泥塑一样僵在了那里。 那一瞬间,师流徵仿佛听到自己的心咔嚓一声碎裂了,犹如上好的瓷器清脆掷地顿时化作无数瓣碎片。她不知道原来盛夏也可以寒冷得如同腊月寒冬。 放眼过去,满目的雪白像是隆冬里悄然降下的一场的大雪。而这场忽如其来的大雪却覆盖了他们所有的悲与喜,也埋葬了他们曾经有过的回忆与幻想。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而她什么都不知道。 厉鸿扶住马车上摇摇欲坠的师流徵,想开口劝慰一下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何离楼遇刺身亡师流徵继任的消息在回汴梁的路上他已经知道了,但是他没有告诉师流徵,他想亲眼看到何离楼在师流徵心中的地位。 如今他知道了,那空洞无物的眼睛里满是绝望的心伤,仿佛那一刻天已经塌了。原来,要摧毁一个人的世界是如此轻而易举。 “扶我进去。”师流徵凝望着正门前被风吹到半空中的纸钱,那多像一只只翩然欲飞的白色蝴蝶啊,可是她宁愿这一生都不要看到。 见到师流徵已经回来了,十二楼的人忙出来迎接新任楼主。眼神漠然的师流徵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无视拥在门口的众人,师流徵直接向楼内的凌烟阁走去。那是历代楼主停灵的地方,也就是进了大门正对着的那栋楼。 披麻戴孝的楼中弟子跪了一地,气氛冷凝而肃穆,没有一丝哭声传出来,这样的死寂宛如落了一地白雪后的荒原。看到师流徵朝这边过来,众人纷纷退开,留出一道铺满纸钱的路。 拾级而上的师流徵每踏出一步,那些风华旖旎的过去就像一道道袭来的刀剑阻挠着她的前进。汴梁月下,红袖添香;鼓楼晨钟,琴箫牵魂……多少的往事都化作了她一个人心底永恒的沉淀。 她无法分辨这一刻自己是在恨,还是在爱,或许这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人都已经不在了,自己是恨是爱又有谁会去在意呢? “停下!”从凌烟阁内忽然窜出一道白色的人影拦住了师流徵的去路。被阻拦下来的师流徵像是没有看到眼前的人,轻轻拂开那拦在她身前的手臂径直向凌烟阁内走去。 见师流徵毫无反应,那人转身用力一推将师流徵推倒在地。手掌摩擦地面传来的忽然而来的疼痛让师流徵有了片刻的清醒,她这才看清眼前拦着她的人是滇南郡主段婷。 有人上来扶起摔倒在地的师流徵,师流徵看了一眼眼前雪色麻衣的段婷却依然面无表情的向内走。 “我不准你进去看他!”段婷又一次拦住漠然前行的师流徵,冷冷地说道。 “凭什么?”师流徵抬眸,那样清冷绝望的目光让段婷浑身一颤。 闻言,段婷忽然大笑,凄厉的笑声是疯狂也是无助,“凭什么?!就凭我是离楼哥哥的未亡人。” “未亡人,哈哈……未亡人。”似乎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师流徵自己也笑了起来,笑到后来竟是泪如雨下。到如今,我又算是何离楼的什么人呢?什么都不是!自己竟然连他的未亡人都称不上。 清醒过来的师流徵收住泪,将嘴里那口腥甜吐在了谢碧晴递过来给她拭泪的绣帕上。刚刚那种天翻地覆的心力交瘁让她一直强忍着涌上喉间的血,亏得段婷这一拦点醒了神志不清的她。 “他已经死了,我只是进去看看他,不会多留。”师流徵喃喃说道,嗓子经血水的湿润已经不再那么沙哑。 段婷果断的拦住她,厉声说道:“不行就是不行!我不准你看他,他是我的。”自己好不容易才成为何离楼的妻子,他现在终于只属于自己一个人了,她容不得别人再踏入他们之间,就算何离楼他已经死了。哪怕被他们说自己疯了也罢,她就是不肯让师流徵进去。 本来就对何离楼和段婷这桩婚事不满,现在段婷又执意不让师流徵进凌烟阁,看不过去的秦溪愤怒的说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师流徵她是十二楼的现任楼主,凌烟阁是十二楼的地方,她爱进去就进去。你要是不满就去宫里跟皇帝老子哭诉去,老娘这里不伺候!” 说完,秦溪以眼神示意旁边的十二楼弟子将段婷拉开。 “你……你们……”被驳的无言以对的段婷看着阁外对她冷漠如斯的众人,这样的情景像是倒退了十多年回到了自己第一次来汴梁被人教训的时候,可是这一次却不再会有那时为自己拭泪的白衣少年。 “郡主,你已经三天没休息了,下去休息一会儿吧,灵堂有人看着。”上前说话的人让在场的众人都感到意外,竟然是遏云轩的主人楚达,平时都是一言不发的木头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给段婷解围。 “我一点都不累,我不需要休息。”向来被人宠惯了的段婷也丝毫不领楚达的情,眼带挑衅的看着面容憔悴的师流徵,笑道:“她不走,我也不会离开。” “你真是不识好歹!”这次被激起怒意的是萧轻舸,她想上前给段婷两拳,但是却被身旁的陈大夫拉住了。他将手按在萧轻舸的肩膀,低声说道:“没你什么事,楼主她自有分寸。” “好吧,我不进去了。”师流徵黯然地看了一眼阁内正中停放着的白玉灵柩,颓然的转身离开。 在最高的那一级台阶上,师流徵抬头看了看头上万里无云的晴空。她抬手搭在额前,天上那白得耀眼的太阳依旧高高的挂在上面,应该是炙热无比的夏天她却觉得很冷很冷,比掉进了冰窖还冷。 按照大靖的丧殡习俗,头七那一天是死者下葬的日子。一大早给何离楼做道场的人满满的挤在了凌烟阁下。 师流徵很早就来了,她没有进凌烟阁,只是远远的站在廊下看着一群人围在那里闹闹轰轰地做法事。不久,何离楼的灵柩被八个大汉抬了出来。 整块白玉雕制而成的灵柩在阳光下闪动着温润的光泽,不是很耀眼,就像灵柩里的人笑起来一样,清清浅浅,温良端方。 师流徵痴痴地望着那座灵柩,里面装着她心心念念的人,也是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未来得及见一面的亲生父亲。 那天她没有再执意进去灵堂看一眼何离楼,是因为她在告诉自己何离楼并没有死,灵堂内的不是他。她没有看到何离楼的尸体,那么他是不是就还活着?哪怕头脑很清楚这是在自欺欺人,可她宁愿这样有所期待的活着。 “楼主,你不跟着去看看吗?”玉玲珑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站在了师流徵身旁,她抱着双手头抵在廊柱上随着师流徵的目光看向那白色的灵柩被人缓缓地抬出大门。 师流徵看了她一眼,大概半个月未见,玉玲珑似乎也清瘦了许多。她朝玉玲珑微笑了一下,随即叹息道:“不去了。这样就可以当他还活着不是吗” “是吗?”玉玲珑垂首看着她挺起的肚子喃喃的问道,“几个月了?” “六个月了。”师流徵轻抚着小腹,笑道。 “时间过得好慢啊,”玉玲珑抬手摩挲着嘴唇,眼神放空,像是在想着什么,“记得上次问楼主的时候,楼主他说是五个月了,这一月竟比一年还长。” 师流徵笑了笑,她记得玉玲珑从不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想来是她说的楼主还是何离楼。师流徵再次抬头看向大门的时候,灵柩已经不在了,而那送灵的乐音之声也跟着灵柩渐渐远去,空留散了一地的雪白纸钱。 “你知道是谁给杀了楼主吗?”玉玲珑问道。 师流徵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她没有过问何离楼那日被刺杀的事情,而其他人应该被晴姨吩咐过不准再拿何离楼的死刺激她,所以没有人告诉她何离楼是被谁杀死的。 “是被武当一个无名的小徒杀死的。”想起那人愣愣的神情,玉玲珑笑出了声,“武当的各位长老都没有动手,不准备插手楼里的内讧,没想到竟被一个贪财的小徒害得英明扫地。” “那日,他的长剑刺穿了何离楼的左胸,鲜红鲜红的血就像水一样顺着剑流了下来,满地满身都是。” 师流徵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玉玲珑将她最后的自欺欺人也一点点的绞碎。 “没想到,他到死还念着楼主你的名字。你可开心?”玉玲珑看着师流徵垂下的眉眼,话题一转低声问道。 师流徵没有回答,只是慢慢的抬起头直视玉玲珑的眼睛,问道:“你后悔吗?” 玉玲珑一愣,转而笑了起来,“你猜出来了?还是,他告诉你的?” “你看,我并没有害死他,他是被别人杀死的。天意如此,不是吗?” “我不后悔。就算重新来过一次,我还是会下‘日久生情’。” 玉玲珑顿了顿,想起了埋藏多年的旧事。 “我爹在我出生前就死了,我跟着我娘两个人相依为命住在汉水边上的一个小渔村里。我娘很疼很疼我,所以没有爹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我有娘就够了。” “我们的生活一直都很平静,可是在我九岁的时候村子里忽然来了两个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我娘见他们受了伤又无依无靠怪可怜的,就把他们带回了家。当时,我娘并没想到她救的这两个人竟是来催命的。” “追杀他们的杀手没过多久就来了,我娘就这样死在了杀手的剑下。” 师流徵能猜到那两个男孩是何离楼和于讴,但是玉玲珑也不能就这样把她娘的死挂在何离楼的名下啊。 看到师流徵想开口为何离楼辩解,玉玲珑便开口打断道:“如果说我娘是自然的死在杀手手里,我玉玲珑无话可说,可是我亲眼看到是他亲手把我娘推在杀手的剑上。他以为我没看见,但我看见了,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如果不是因为他这么一推,我娘就不会死。如果不是因为他来了我们家,我和我娘现在都还好好的活着。” 也许何离楼是无意的,可是既然玉玲珑已经认定了他是害死他娘的凶手,再怎么解释也无用。更何况过了这么多年,玉玲珑依旧没有忘记那段往事,只能说她娘的死给她的打击太大了,大到至今都无法忘记。 “现在他死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难过,就像我娘死的时候那样难过。”玉玲珑的眼睛望着不远处高高耸立的凌烟阁,而凌烟阁却在泪水中变得模糊了。 师流徵无言的拍了拍玉玲珑的肩膀,瘦骨嶙峋咯得手疼。个人有个人的世界,喜怒哀乐都不是她所能改变的。 她忽然想起春天的时候,何离楼曾对她说,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那时的她并不明白,现在她懂得了这句话的意思,可是他已经走了。 世上难过悲伤的人有那么多,却没有一个人可以代替我感受失去你的难过与悲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55.第五十五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北漠,镐京。 夏风从城外的苍茫碧野呼啸而过,翻卷着巨浪的白云滚过朱雀门城墙的角楼。 “王上,为什么一定要选在这个时候南下?”原野的长风吹得城墙上那一袭红衣猎猎作响,那张模糊了男女界限的妖娆容颜噙着一丝微笑看向身旁遥望南方静静出神的男子。 那人偏首白了红衣人一眼,回道:“你是在装糊涂呢,还是真的不懂?我北漠居于北地,只有夏季草木丰盛之时才能为南下行军提供充足的粮草。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正是这个道理。枉先生在我面前说你聪明过人,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 “我又没带过兵,”红衣人嬉笑道,“这行军打仗,我不如王上您是应该的。” “徐仲彦,在我看来你比先生聪明得多。”北漠王秋晟别有深意的看了笑颜如花的红衣人一眼,“不过,有一点先生比你强,那就是先生比你的心更狠。” “你说得对,可是情爱这种事就像濠梁观鱼,子非我,安知我之乐?”徐仲彦看着那连天碧草延伸的方向微笑着说道。 “我爹已经回大理城去说服滇南郡国国主了,您说我爹会成功吗?”拢了拢被风吹得凌乱的长发,徐仲彦问道。其实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以他爹的手段只容得下成功。哪怕是玉石俱焚,也要达到目的,这点他和他爹是非常的相像。 “段堂阳不是无能之辈,滇南肖想脱离大靖控制已经很多年了,只是惧于南疆其他两个郡国的压力,尤其是和它接壤的秀城郡国的丞相是大靖人。他不会看着段堂阳坐大,就算不为大靖着想,也会为他秀城顾虑。” 秋晟扬眉一笑,“先生此去大理,我看不仅仅是说服段堂阳那么简单。” “王上准备派谁做此次南下大军的统帅?” 听到徐仲彦的疑问,秋晟在把目光移至他的脸上,忽然秋晟淡淡地笑了,“你觉得有人能比我更胜任吗?”言语间的自信和帝王与生俱来的高傲让人不能直视。 大靖王朝天和三年八月中旬,北漠王秋晟率五十万大军南下。所到之处势如破竹,九月末,在北漠和滇南联合之下,迫使大靖徽宗皇帝退位,大靖灭亡。 同年十月,北漠迁都汴梁,改国号为齐。 在大靖灭亡的同时,南疆的格局也发生了变化。 秀城郡国趁滇南郡国举兵进攻大靖之时吞并了滇南郡国和宜梓郡国,并侵吞了大靖南部一部分领地,定国号为周。 然而尚未稳住全局的北漠并未对滇南施以援手,腹背受敌之下滇南只能退居岭南之地。 这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将原有势力格局全部打乱,大靖不复存在而居于一隅的滇南也势必不能长久,定会被大齐或是大周吞并。 果不其然,未过年关,滇南被大周所灭。 至此,大齐和大周协定以长江为界二分天下。长江以北的大齐定都汴梁,称汴梁为南京,而镐京则被叫做北京;长江以南的大周定都洪州,称洪州为东京,而旧都锦绣则称为西京。 南京汴梁,南府。 玉冠素衣的南白石坐在花厅的圆桌旁,手里端着一套淡青色官窑茶盏,修长的手指缓缓转动着同色的杯盖,轻声发出一声感叹。 “你在叹息什么?”圆桌对面的师流徵幽然一笑,搁下茶盏问道。 “你可知,你我手上的茶杯可是大靖未灭之前官窑烧出的最后一批瓷器。胎质细腻,釉质莹润,光泽润目倒是难得的极品。本是要上供给帝王使用的,没想到竟然就这样流落民间。” 师流徵一怔,失笑道:“我道你是为了什么呢,原来是为了这个。历朝历代的更迭本是历史发展的过程,有兴便有亡,你看了那么多的史书,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啊。大靖的徽宗皇帝不务朝政,不思进取,成天只知道自个儿贪图享乐,亡就亡了有什么可惜的。” 南白石轻叹道:“道理是这样,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难过。毕竟树立了一二十年的忠君爱国观念一夕倒塌,脑子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 “你说,秋晟比之何洵,哪个有雄图大略,哪个更勤政爱民,哪个更励精图治?”师流徵凝视南白石问道。 “自然是秋晟强些。” “那不就得了,百姓只管明天能不能平安过下去,将来能不能有好日子过,谁坐皇位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皇帝要是能勤政爱民,造福百姓,他自然会得到天下的拥护,你们这些爱国人士是不是先闲一闲,看看这个新上任的皇帝是不是符合你们的要求再下结论。” 听着师流徵淡然的语调,南白石侧首以视,也微微的笑了,“没想到你竟然有这番见识,平时倒是我小瞧你了。” 闻言,师流徵白了南白石一眼,但一想南白石又看不见,只得出声愤愤道:“我如今好歹是个楼主了,你还嘲笑我。” “你这楼主来得有些不厚道,要不是何离楼……”南白石没有再接着说下去,无意间又提及了那个让师流徵心伤千百回名字。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现在虽说是十月,在南方还是入秋没多久,但对于北方人来说十月算是已经入冬了。冰凉的冷风涌进厅内,师流徵微一瑟缩,感觉灵敏的南白石便察觉到了,他皱着眉叫敏行拿了件大毛披风过来。 “你出门也穿得太单薄了些。你现在不比从前,有了身子不能着风寒。” 师流徵披上披风,浅笑道:“知道了,今天走得急了些就忘记了。” “对了,听说武林大会下个月就要开了,十二楼会去参加吗?”虽然不出门,南白石还是知道新近发生的一些大事。 随着朝代的变迁,江湖也有了新的变化,比如,在大齐王朝的支持下新设立的武林盟。 江山有江山的统治者,那就是皇帝;江湖也该有江湖的带领人,那就是武林盟主。但是江湖几百年来都不曾有过合而为一的局面,现在设立的武林盟是否能名至实归呢? 先不说谁能成为第一任武林盟主,光是要不要搅进官家这滩浑水的问题都已经难到了江湖上的各大门派。 江湖能统一自然是件好事,但是这个在官家支持下的武林盟明显就是当权者想要借以控制武林的手段,而江湖人士几百年来恪守着不与官家打交道的原则,这次的武林盟设立无疑是对江湖规矩的一个巨大挑战。 十二楼是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大门派,不少尚在观望的门派还指着看十二楼的举动呢。若是十二楼会参加,那么就等于认可了武林盟的存在;若是十二楼不参加,那么新成立的武林盟将是十二楼的又一强劲之敌。 师流徵蹙着眉,深深叹道:“唉,我也不知道啊。你说呢?” “依我看,十二楼必须参加。且不说,新成立的武林盟将将来会不会是十二楼的又一强劲之敌,就从官家设立武林盟,召开武林大会这一系列的举动来看,官家这次是铁了心要介入武林事宜了。”南白石清澈的眼眸凝望着对面的师流徵,语调温和如故,俊逸的容颜上却多了几分担忧。 听到南白石,师流徵蹙着的眉又更紧了些,“你的意思是如果不参加,官家会先拿十二楼开刀?” “很有可能。” 师流徵端起桌上的茶盏,待要喝时却被刚进门的言讷拦了下来。夺过师流徵手里的茶盏,言讷瞪了师流徵一眼。 师流徵一怔,笑道:“我怎么惹你生气了,竟连一口茶都不让我喝?” “你说你都一个有七八个月身孕的人了,怎么那么不会照顾自己。这茶都冷了多久了你还喝,你要想这肚里的孩子死你就喝。”一番好意被误会了的言讷“啪”的一声将杯子重重地放到师流徵的面前。 “是是,我知道了,我这不是说着话忘记了嘛。”师流徵扯着言讷的袖子讨好道,虽然言讷说得有些过,但是也是心心念念的为了她好。 言讷瞄了师流徵的肚子一眼,“这还差不多,将来我还要当这孩子的师叔呢,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打蛇上棍的师流徵拿起那把淡青官窑茶壶递给言讷,笑道:“好言讷,你师侄他渴了,劳烦你这做师叔的再去重沏一壶过来。” 一旁坐着的南白石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吹来的冷风撩起他耳侧垂下的几缕散发,拂过他俊逸清奇的容颜和微微翘起的唇。 待言讷出去了,师流徵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既是按你猜测的,十二楼参加武林大会是势在必行的了。我倒想看看,官家究竟做的是什么样的安排。” “若是当真要参加武林大会,必得有人代表十二楼去参加那擂台赛。这些东西你比我更懂,你是怎么打算的?” 师流徵微微一笑,“这你不用担心,十二楼的人多得是,随便拿一个上去,都不容别人小觑。我也很想上台去试试,可是这身子累赘得很,怕是上去了给人家看笑话了。”言语间不经意地流露出一种淡淡的遗憾。 听到师流徵不会自己亲自参加武林大会的擂台赛,南白石松了一口气。师流徵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平时看着沉稳淡然,但是一着急起来却是什么都顾不上。他怕万一十二楼找不出人来,她自己便会挺着大肚子上场。 “只要是十二楼的人做了武林盟主就行,我也没这野心。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十二楼的人还是有自觉性的,这点我很放心。”师流徵不无骄傲的说道。 “师姐,十二楼派人来接你了。”言讷端着沏好的热茶进来,“那人也真奇怪,冷风天的站在门口也不肯进来,他让我跟你说是时候回去了,楼里还有事要你去处理。” “知道了。”师流徵捧起热茶暖着手,嘴里淡淡的应了一声。 也许是因为少了何离楼的存在,她现在只要回到幽篁居就会出现一种幻觉。明明看见何离楼在那里对着她微笑,可是一眨眼他又不见了,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让她每次清醒过来都是痛彻心扉的难过。 即便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可是这痛这伤只怕一生都不能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56.第五十六章 重泉若有双鱼寄 十一月初,洛阳城。 按说此时不是四月牡丹花开动京城的时节,进城的人却比往年四月来看牡丹的人还多。进城的人不为别的,只为看那数百年来第一次召开的武林大会。 城西的洛阳客栈可以说是整个洛阳城里最大的客栈了,里面来来往往的也都是些大门派的人。 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一楼大厅里满满都是人头。能坐着吃饭的自然是大门派的大人物,而门徒子弟只能侍立一旁干看着。这样扎堆扎堆的人像是划好界限似的,要寻哪个门派的人来倒也十分简单。 此时坐在窗旁的一行人格外引人注目,不是别的,正是十二楼的人。 “楼主,他们怎么老盯着我们看啊?”青鸾坊坊主萧图转过头避开那些人的视线怯怯的问道。 这次来参加武林大会师流徵带来的不多,不会武功的分楼主她一个也没带。剩下的只有梦回馆的秋无迹、微霰堂的邢飒、沉香榭的秦溪、瀚海阁的江天暮、快雪坞的萧轻舸、晚晴苑的谢碧晴和青鸾坊的萧图,再加上她自己一共八个人,一张八仙桌刚好满满当当。 他们当中数师流徵武功最高,可是她现在怀有身孕,谢碧晴武功不高,她随着跟来主要是为了照顾师流徵,而萧图跟来目的是看热闹,所以打擂台的任务就落在了其他五人身上。 江天暮吃得正欢,却仍不忘拿筷子在萧图脑门上敲一记,“就你话多,吃你的饭去,问那么多干什么!” 吃疼的萧图揉着被敲出一个红印的脑门瞪了一眼对面风卷残云的江天暮,小声说,“吃,吃,吃,就知道吃,撑死你好了。” 胃口不好的师流徵没吃什么就饱了,她迅速扫了一眼四周,缓缓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众人看向她的目光中有猜测,有畏惧,当然也有鄙夷不屑,至于鄙夷什么不屑什么,师流徵心里很清楚。 大靖以来,人们受礼法的教化,认为女子就该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安静静呆在深闺里弹弹琴绣绣花就是最好的。像她这种舞刀弄剑的女子算是异类,更何况她未婚先孕挺个大肚子出门想不遭人鄙夷不屑都难。 师流徵垂眸喝茶假装没看见那些人探过来的目光,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低声议论: “没想到人长得清清秀秀,却是个狐狸魅子,真是不要脸啊。这样的人也能做十二楼的楼主,不晓得何离楼怎么被她给迷住的?” “你还别说,人家还是有点本事的。去年把洞庭水寨搅得天翻地覆,还把嘲风琴给夺了。” “谁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把嘲风琴骗走的,你看连何离楼都着了她的道,洞庭水寨那一帮莽夫就更不用说了……”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说的内容也越来越下流,气愤不已的秦溪捏得手里筷子都快化为灰烬了。若不是师流徵在来之前说了不能闹事,此刻她早就提着拳头打得那群人满地找牙了。 “咔嚓”几声木头裂开的轻响之后,身后两张桌子忽然轰然倒塌四分五裂,桌上的杯盏碗碟全摔得破碎。 “他奶奶的,”回过神来的那张桌子的主人随口就是一句粗口,一看就是个俗不可耐的粗人,他站在那堆破烂中扯着嗓门喊道,“谁这么大胆敢毁老子的饭桌,有种站出来比划比划!” 旁边的人上前拉了拉那人,低声道:“你没看见那桌子吗?人家武功高你不知多少倍,要是人家不手下留情,我看碎的不是桌子而是你了。” 那粗人看了看地上的残骸,即便是再怎么嚣张也只得灰头土脸地走了。不过粗人就是粗人,走的时候嘴里还一直骂骂喋喋。 这边师流徵这桌都没去看那人的热闹,只有萧图扯着身旁秋无迹的袖子,“秋哥哥,你把刚刚那招教给我吧。” 秋无迹扬了扬俊朗的轩眉,只手挑起萧图的尖下巴,阳光灿烂的笑道:“乖,帮秋哥哥去厨房拿双筷子秋哥哥就教你。” 听到秋无迹这花花公子似的无赖口气,萧图就知道他是在骗自己便没好气地拍掉秋无迹的手,埋头吃饭不去理他了。 “我吃饱了,出去逛逛,你们不用等我吃晚饭了。”秋无迹倚在门口朝师流徵他们喊了一声。 秋无迹人长得风流俊逸不说,光是拿着他那一身杂绣金线奢侈靡丽的华衣往客栈门口那么一挂,人们的目光都会被吸引过去。他这一声吆喝,店内外大多数女子的目光都黏在了他的身上。 “切,一只花蝴蝶有什么好看的。他出门肯定又是去花街柳巷见他那‘久违’的洛阳花魁白牡丹了。”江天暮咬着筷子不屑的看着窗外越走越远的华丽背影。 大冬天还摇着一把象牙骨折扇,装风雅! “我回房休息去了,你们慢慢吃。”百无聊赖的师流徵打算回房午休,却被萧图拉住了。 “楼主,吃完饭就睡觉对宝宝不好……”萧图别有所图的笑道,漂亮得如同黑色琉璃珠子的眼眸盯得师流徵都有些脸红。 “所以,你打算去哪里?”师流徵一看到萧图这样讨好的样子就头疼。 萧图今年才十五岁,和言讷、敏行差不多大。之所以这么小就能成为分楼的楼主,全是因为原青鸾坊坊主苏然的缘故。他疼爱萧图便给了萧图至高的地位和权利,所幸萧图虽年幼但还算聪颖过人,青鸾坊事务不多,又有人从旁协助何离楼自然愿意做这个顺水人情。 “我们去看龙门石窟吧,你看外面天气多暖和啊,出去散散步晒晒太阳也好,是吧,晴姨?”萧图耍了点小聪明把谢碧晴搭上,只要谢碧晴答应师流徵就没办法拒绝了。 “你就知道玩!”谢碧晴还没来得及教训萧图,一旁的邢飒笑着戳了戳萧图的额头,“有空也不多练练功夫,你那三脚猫功夫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保护楼主。” “有轻舸姐姐陪着就不怕了,你管不着。”萧图朝邢飒做了个鬼脸,顺带把萧轻舸也拉到自己的阵营。 “真是服了你了。”萧轻舸宠溺的揉了揉萧图的一头黑发。 师流徵看着欢欣雀跃向外跑的萧图,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真不知这次武林大会带上萧图这个活宝是对还是错。 因为这几日来洛阳的人多了起来,看到商机的小商小贩一下子涌了出来。临街的铺子摊位挤得本来就不甚宽敞的街道更为熙攘。 “算卦,算卦了,不准不收钱啦。”一个灰衣道袍的老道士拦住师流徵一行,笑着对师流徵说道,“夫人,贫道给您算一卦如何?不准不收您的钱。” 师流徵见那道士慈眉善目,样貌和蔼,倒有几分仙风道骨,想了想便柔和一笑:“好吧,劳烦您给我算一卦。不准的话,我可是真的不给钱的。” “楼主,别听这牛鼻子胡说,我们走吧。”萧图拉了拉师流徵,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 师流徵拍了拍萧图按在她手臂上的手,微笑道:“没事,不急在这一时。” “那夫人是要起卦,摇签,还是测字?”道士拉过一条长板凳让师流徵坐下后,问道。 “摇签吧,摇签简单些。”师流徵看了看老道身后满墙的解签签文。 “夫人,请!”老道递给师流徵一只大签筒,里面装着细细的上百只签。 师流徵略摇了摇,萧图捡起地上摇出来的那只签递给老道。老道笑眯眯的接了过去,然后转到那面墙仔细的找了起来,不一会儿便找到了相应的签文。 “夫人,您摇的是个下下签。”老道摇着头笑道,“不瞒夫人,我这签筒里几百只签中只有不超过十只下下签,看来夫人今后得小心些了。” 师流徵并不在意的笑了笑,问道:“无妨,把那只签拿给我看看。” 签文是一句词,“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同倚。”这是首悼亡词里的句子。 师流徵自嘲的一笑,人已经死了,悼亡又有什么用,若真有双鲤鱼游往重泉之下,就请告诉何离楼,她不喜欢他开的这个死亡玩笑。 “楼主,你没事吧?”谢碧晴见师流徵脸色不好,开口问道,要是真的有什么事,她怎么和千叮咛万嘱咐的何离楼交代。 萧图秀眉倒竖、杏目圆瞪地看着一脸和气的老道士,“都怪你这牛鼻子让楼主难过。” “你这小娃娃生得倒是可爱,将来定是居于万人之上,福气大得很呐。”老道士捋了捋下颌那银白色的胡须,笑眯眯的对萧图说道。 “我才不稀罕什么万人之上,你这牛鼻子只会胡言乱语,我这就叫人拆了你的破摊子。” “萧图,回来!轻舸给他些卦钱。”师流徵朝老道拱了拱手便带着人离开了。 远远的还能听见萧图对萧轻舸抱怨着说,为什么她要给那骗子钱。 “把今日那几人杀了。”昏暗的密室里传来一把极轻,也是极冷寂无情的嗓音。 秋无迹倚在铺着厚裘的贵妃榻上,慵懒的笑道:“你也太赶尽杀绝了,那几人我已经替你教训过了。” “杀了。”毫无余地的两个字让张口欲言的秋无迹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欲望。 看着纱帘后伏案书写的人影,朦胧的灯光将那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秋无迹看着那人的背影有些感慨地道:“唉,你真不怕那些杀孽找上门来?死在你手里的人有多少,难道你一点都不害怕它们找上她母子?” “冤有头债有主,是我杀的人,与她母子有何关系,如果真有冤孽就尽可来找我。”那人头也不抬的淡淡回答道。 过了一会儿,淡淡的声音夹着几声剧烈的咳嗽又传了过来:“她现在还好吧?”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人都在洛阳,还问我做什么。”秋无迹从贵妃榻上坐起,盘着腿对着纱帘后的人说道,“在她面前诈死,骗她伤心绝望,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要知道饶是她再怎么坚强,她也还是个女子。” 许久纱帘后没有回答,只听见沉重的呼吸声回荡在空气里。当秋无迹觉得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那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难道你要让她看到我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这毒没解之前,我不能再见她。死一次就够了,我不想让她看着我死第二次,然后再绝望一次。” 昏暗中,那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无比清晰的痛楚,这痛既是身上的痛楚,更是内心的痛楚。 秋无迹忍不住皱眉朝着书案那人问道:“喂,你怎了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57.第五十七章 漠漠秦云淡淡天 十一月初九那天是武林大会擂台赛开始的第一天,洛阳城外不远的名剑山庄门前车马络绎不绝。 因官家顾及江湖中人的比武会对平民百姓的生活造成影响,不利于当地官府治辖,故而临时将原本定在城中的擂台迁到了城外的名剑山庄。 四四方方的山庄前院倒是十分宽敞,容纳几百人不成问题。前院正中央造的青石擂台是现成的,约有十丈有余,平日里名剑山庄的弟子便是在那擂台上比试的。 擂台五丈开外又绕着设了十多处观赛的高台,能在高台上占一席之地的便是江湖上公认的名门大派。而观赛的最佳中间位置毋庸置疑是十二楼的,两边有少林、武当、崆峒、峨嵋、青城这些资格老名气大的门派,还有像江南叶家、塞北秋家这样的武林世家。 这次的擂台赛为期三天,第一天的擂台赛最没什么看头,因为上台的都是些武功低微的无名之辈,真正的高手对决则是在最后一天。 师流徵坐在垫着虎皮的太师椅上有些漫不经心地看着四周的情况,高台下闹闹哄哄的人群和各种嘈杂的声音让她有些反感,但是作为十二楼的楼主又不得不坐在这里撑场面。 “楼主,把毛毯盖上吧。”谢碧晴将一方雪白得找不到一根杂色的大毛毯呈到师流徵面前,示意她盖在肚子上。 十一月的洛阳不比湿热的南疆,呼啸而过的冷风刺骨冰寒,高台上挡风的帐篷被吹得啪啪作响。虽然师流徵内力深厚不惧严寒,但是毕竟是有身孕的身子,小心些总是没有错的。 师流徵顺从地接过谢碧晴递来的毛毯盖在身上,伸手拉好袖口时忽然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看。抬眸看过去,隔着好几个高台帐篷依然可以清晰的看清楚那人的容颜。 那人像是无骨之水倚卧在长榻上,没有束起的乌黑亮丽的长发垂下两绺在耳畔。挺直的鼻梁,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淡若夜樱的唇色,纤细优美的下颌线勾勒出一张倾城的脸——是数月未见的徐仲彦。 他朝她微微一笑,唇角轻扬间,高台下的女子可以说是痴倒一大片。这是徐仲彦第一次以真实的面目出席在众人面前,所以一下马车便成为了众多江湖女侠的眼中的焦点。 “哈哈,终于有人盖住这只花蝴蝶的风采了,小图,你说是不是?”江天暮顺着师流徵的目光看过去,愣了一愣后朝着身边的萧图挤眼笑道。 受到嘲弄的秋无迹看了一眼江天暮,淡淡地说道:“那件和田青白玉仕女插屏开价是十七万五千两银子,你只须给我十七万两银子就可以了,那五千两算我送你的。” 江天暮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气愤不已的说道:“喂,你不是说不用赔了吗?” 半个月前,江天暮无意间将放在梦回馆内的一个插屏打碎了。当时,秋无迹正忙着别的事情没有追究江天暮,现在这事便成为了江天暮的一个小辫子。 “那是我花了大价钱千里迢迢从和田带回来的,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用赔了。”秋无迹阴恻恻的朝江天暮笑道。 师流徵并没阻止他们俩,比起擂台上软绵绵慢腾腾的比武,她倒是乐得看他们斗嘴。强打着精神看了一上午的比武,师流徵看得昏昏欲睡。 所幸今天天气不错,阳光十分灿烂,就当是出来晒晒太阳。正当师流徵打着第二十个哈欠时,忽然听到台下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在下李纤,特来请教。” 一个白色的身影凌空一跃轻轻松松地跳上足有半丈的擂台,从那轻盈的身姿可以看出是个武功不低的练家子,高台上的众人精神为之一阵。 擂台上一黑一白,着黑衣长袍的是刚刚打赢前一场的中年大叔,而穿着白色连帽长斗篷的却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少年的帽檐和斗篷边缘镶有雪白的绒毛,风一吹拂在俊俏的笑脸上,台上台下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到他的身上。 “一回来就知道胡闹……”高台上,师流徵看着擂台上那个朝她抛了个媚眼的少年低声叹息了一声,但她的目光里却是十足的宠溺。 名叫李纤的少年郎看上去比那翰林院的翰林还要秀气斯文,没想到他使的兵器却是两把开山大斧,舞动起来显得粗犷、豪壮的形象让人感到十分的诧异。 比武是点到为止,当斧头抵在对方的脖子下时,黑衣的中年大叔只得垂头丧气的下了台。 “还有哪位英雄想上来赐教?”一把斧头扛在瘦削的肩膀上,一把拿在手里把玩着,李纤笑嘻嘻地在台上扯着嗓子喊道,有些流里流气的行为举止配上俊秀雅致的容颜让师流徵差点笑出了声音。 “巨鳄帮唐演!”一声大喝,一个腰粗膀圆的大汉拎着一竿□□翻身上来。 李纤微笑着向那上台的大汉拱了拱手,“望唐大哥不吝赐教。” “废话少说,看枪!”话音未落,银色的□□如灵蛇一般朝着李纤的面门扑了过来。 唐演使出了全部的力气想要一枪将李纤挑翻,可是李纤却不像他想象中的柔弱。李纤不紧不慢地提起右手的斧头拦截下□□,□□的枪头抵在黑亮的斧头面上。 那唐演用足了气力,但是□□却纹丝不动。片刻,黄豆大的汗珠从唐演头上流了下来,而李纤那边仍是云淡风轻。不想僵持着的李纤向后撤了一步,□□刺了过来,他轻易地错步滑开,避开□□的同时左手的斧头利落地砍了下去。 “叮——!”一声清脆的响声,是钢制的枪头落在青石擂台上的声音。 看着唐演愣愣的样子,李纤扬唇一笑,“多谢唐大哥承让。” 接下来又有几个大派的年轻弟子上台,都被这个来历不明的李纤打了下去。当众人都以为这少年会因这次武林大会出名的时候,李纤却又被峨嵋派一个小弟子打败了,众人惋惜不已,看来这少年也不是什么高手。 擂台上的比武继续进行着,没人去看那落败少年的行迹。李纤越过吵闹着的人群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他笑盈盈地拍了拍廊柱旁那人的肩膀。 “你说说,我今天可有一点点大侠风范?” 那紫衣华服的年轻公子拉下李纤纤细白皙的小手搁在自己的银狐暖手筒里,俊美无俦的脸上挂着一贯戏谑的笑容,“有,小人对李大侠的仰慕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啊。” “贫嘴!”李纤笑着瞪了紫衣公子一眼,“原来武林大会是这个样子的,没有想象中的好玩。算了,我们走吧。” “嗯。”紫衣公子看了中间的高台一眼,牵着李纤的手转身离开了热闹的名剑山庄。 “阿纤,等等。”当李纤踏上马车就要离开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呼唤,立马转身跳下马车。 “姐姐!” 李纤眉开眼笑的看着师流徵朝他们走过来,这个名叫李纤的少年郎正是师流徵唯一的妹妹李清商。为了避人耳目,便换了个纤字。 不过换的这个纤字也是有由来的,李清商是不足月出生的,天生就比常人弱上几分,小的时候瘦小得跟棵豆芽菜似的,然后她义父母便给她取了阿纤这个小名。虽然现在她已经大了,师流徵也一直都叫她阿纤。 “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这么久都没有给我写信,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师流徵揽着李清商的肩膀,语气凝重的责备道。 李清商依在师流徵肩头笑意盈盈,讨好的说道:“哎呀,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姐姐你越来越罗嗦了。” “耶?姐姐你的肚子?”这才发现师流徵身材走形的李清商不可思议的看着隆起的小腹。师流徵点点头,轻抚着小腹看了看惊诧得合不拢嘴的李清商。 “天呐,我们只是一年没见,我就有小侄子啦!孟希,我马上就要当小姨了!”李清商高兴地蹦到紫衣的孟希身旁,扯着他的袖子朗声笑着。 “这位公子是?”师流徵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个俊逸无双的紫衣公子,从阿纤和他亲昵的举止上可以看出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姐姐,我叫孟希,是阿纤的夫婿。” 听到孟希的解释,师流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阿纤现在才十六岁,还没到出嫁的年纪,所以这让师流徵蹙起了秀气的眉毛。 知道师流徵又要对她说教一顿的李清商在师流徵还未开口之前,就先开口说道:“孟希他对我很好,姐姐你不用担心,要是他敢对我不好,我就休了他。” 师流徵看着眼前笑闹成一团的两人叹了一口气,“走吧,站在风口你们也不嫌冷。” 李清商释然的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家姐姐放过自己了,忙讨好的扶着师流徵上马车,她一边走一边和师流徵叽叽咕咕的说着话像个得了糖的小孩,一点也看不出她是个成了亲的女子。 跟在她们身后的孟希看着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西域见行的李清商,俊颜浮起淡淡的笑意。 “对了,姐姐,南哥哥让我把这张琴交给你。”坐在马车里的李清商一拍自己的头,想起几天前在来洛阳的路上遇到了南白石,他让自己把琴交给师流徵,自己高兴得差点就忘记了。 接到李清商示意的孟希从马车的夹层中拿出那张用素绢琴囊包好的琴。师流徵打开琴囊,正是龙九子琴之一——螭吻。 这张琴原是收藏在大靖皇宫的,但是随着大靖的覆灭,螭吻也跟着不翼而飞。师流徵派了不少人去搜寻螭吻的下落,都没有结果。 “白石他说了什么?”师流徵抬头问道。 李清商歪着头回想着南白石跟她说过的话,“哦,南哥哥也没说什么,他只说姐姐不必再去南府找他了,他要出门游历一段时间。若是你有急事,就让小白带个信给他。” “嗯,我知道了。现在龙九子琴我已经搜寻齐了,阿纤你跟我回汴梁吗?”师流徵的手无意识地轻拂着琴弦,眼睛看向李清商。 李清商却扭头看了看孟希,眼神触碰相视而笑,她巧笑,“不了,我跟孟希约定了出海去看看。如果你见着爹娘就代我问一声好。” 李清商和师流徵一样从小独立自主惯了,她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目标,所以对于世俗的牵绊她都不甚在意。明白李清商的意思,师流徵便不再多做劝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灯火千衢》正文 58.第五十八章 一寸离肠千万结 “到了,下车吧。”孟希打断了一路叽叽咕咕和师流徵说个不停的李清商,挑眉示意她下车。 李清商吐着舌头向孟希做个鬼脸,从马车里一溜蹿了出去,轻盈落地,动作一气呵成,流畅自然得就像她绝世的舞姿。 孟希打起车帘摆好脚踏好让挺着大肚子行动不方便的师流徵下车,师流徵朝他微微一笑。虽然他的话不多,但从他的眼神里师流徵可以看出他对阿纤是用了心的。 孟希内敛心细,沉稳而不失风趣,阿纤能找到这样的夫婿可以说是她的福气。将一团孩子气的阿纤托付给他,自己可以放心了。也许将来有一天他负了阿纤,以阿纤的脾气定是不会让她自己吃亏。 你若无情我便休,这是年少时她和阿纤闲聊时达成一致的观点。当时义父母还笑话她们俩好一阵,说是世上只有丈夫休妻子,哪有妻子休丈夫。那时的阿纤用极为认真的语气说道:“若将来我遇上一个负心的男人,我一定会先休了他,倘若没有这样的先例,那么就由我来开这个先例。”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阿纤已经嫁了人家,而自己也有了身孕,想起这些年少时的趣事仿佛还是发生在昨天,师流徵心下有感,不禁轻叹了一声。 李清商一跃,跳上客栈门前的台阶,转身对马车上的师流徵笑道:“姐姐莫要再叹气了,再叹气我那可爱的小侄子一出生就会变成满脸皱纹小老头的,喏,就像这样。” 她一边压着嗓子说着,一边硬是在光洁的额头上挤出几道皱纹,勾腰驼背倒有几分小老太太的样子。 师流徵扶着车门框笑道:“好了好了,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从没听过谁说孕妇叹气肚子里的孩子会长皱纹的。” 只顾着和李清商说话的师流徵没认真看着脚下,一脚踩在马车下的脚踏边缘,脚踏因受力不匀向一边倒去。 孟希这时候还在马车里拿东西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而李清商离师流徵有着一段距离,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愣在那里,等她回神过来却早已来不及去扶住师流徵的身子。 在师流徵就要正面扑到在地面的一瞬间,马车旁忽然闪出一个白色的身影将她拦腰抱住,阻止了师流徵下坠扑地的趋势。 “夫人,你没事吧?”那人出声问道。 师流徵抬头,那是一张陌生而普通的脸,和大街上迎面走来的人比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脸。唯一有些不同的是,眼前这人想来是个多病之人,脸色蜡黄,两颊颧骨凸出而眼窝深陷,眼神暗淡无光,披着鹤氅的身形瘦削不堪,有种体弱不胜衣的感觉。 见师流徵一直盯着他看,那人有些厌恶的皱起了眉头。这世道男女大防,为人妇者更要循礼守矩。师流徵明白过来他眼中的反感,忙行礼称谢:“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那人没有再看师流徵一眼,只是虚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姐姐,你刚刚真是要吓死我了,要是你……”李清商见师流徵不理她,反而看着刚刚那个扶了她一把的人背影出神,不解的问道,“那人你认识?” 师流徵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那人明明不是他却给她一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感觉。 虽然那人在师流徵站稳的同时立刻松开抱住师流徵的手,但是那人抱住她的瞬间她嗅到那人白色的鹤氅上有一股的气味。这气味她并不陌生,可是一时间她又记不得曾在哪里闻到过。 思索了片刻也毫无头绪,师流徵望着消失在下个街角的背影自嘲的笑了笑,现在她的记性怎么变得这么差了,看来自己真的是该好好反省反省了。 即便他已经不在人世,但十二楼的众人也会代替他护自己和孩子一生,可是骄傲如她又怎么会甘心躲在别人的羽翼下。她宁肯做疾风骤雨下的雨燕,也不做攀附依着着的菟丝,然而三年之后离开了十二楼她连保护自己的力量都没有了,又怎么保护他和她的孩子呢? “小二,捡些你们店里好吃的快点上,小爷我快饿死了。”李清商扶着大腹便便的师流徵走进洛阳客栈,人还未坐定就听见李清商粗着嗓子大声喊道。 “好嘞,几位贵客楼上雅间稍等。” “这武林大会真没啥看头,枉我白高兴了一场,还以为可以见着几个绝世高手呢。”瓷白的手指往桌上的空茶杯一弹指,茶杯立时倾斜划出一道道完美的弧度,李清商摆弄着打转的茶杯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孟希抬起丹凤眼,睨了李清商一眼,“武林大会今天才开始,你还没看完怎么知道那些人当中有没有高手。”他拿起那只转动着的茶杯,斟了一杯热茶递到李清商面前。 李清商接过热茶熨烫着冰凉的手心,弯着水汪汪的眼睛讨饶道:“好吧,夫君大人说的对。姐姐还没下场子,绝世高手还在我们对面坐着不是。” 对于李清商的打趣,师流徵抿唇不语。她对最终成为武林盟主的人选不是很肯定,因为不确定的因素有很多,比如,罗浮山庄。 她曾与徐仲彦交过手,他的武功跟她是不相上下的,也就是说如果徐仲彦出手的话,江湖上一般的门派没有人可以与他一战,而那些名门大派也不尽然能够胜过他。 倘若徐仲彦是罗浮山庄的庄主的话,或许她还不会如此忧心,因为徐仲彦对这些虚名荣耀视如浮云,就算他能坐上武林盟主这个位子对十二楼来说并不是什么大的威胁。但是,问题是徐仲彦只是少庄主,他上面还有一个庄主爹爹徐宁。 在昨天之前,师流徵还能安然入眠,但是经过昨夜之后恐怕这一段时间都不能睡个安稳觉了。昨天傍晚她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徐宁只是轻轻地一挥袖,那个企图凑到他跟前的好色之徒在下一刻就被甩飞到五丈外,当下便吐了血。 就算那人没有武功,能用一招把人打得口吐鲜血足见其内力修为的境界非同凡响。换做是师流徵,就算她现在没有身孕,最多也只能将那人打出三丈。 回想徐宁出手时的身形和动作,师流徵觉得很眼熟。电石火花间,她想起了在北漠皇宫外的那个披着连帽斗篷的黑衣人。 昨夜在床上辗转了几番,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如果她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整个江湖就将被当今朝廷控制,到那时不用说十二楼在江湖上的地位,怕是朝廷矛头要指向的第一个对象就是十二楼。 惊坐而起,师流徵穿上衣服就去找秋无迹。何离楼曾和她说过,在十二个分楼楼主里秋无迹是最不屑参与楼中事务的人,但是倘若楼中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最早想出有效的办法解决问题的人就是他。 所以师流徵叩响了秋无迹的房门,敲了好几声之后,房间内都没有动静,师流徵以为秋无迹又到哪个秦楼楚馆喝花酒去了。正当她要转身离开时,房门却从里面打了开来。 秋无迹打着呵欠,睡眼惺忪的倚在门上,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的姑奶奶您怎么还不睡?” “我有事和你商量。”看着秋无迹满脸的睡意,师流徵也感到有些歉意。 进了房间,师流徵仔细地把事情和秋无迹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圆桌对面秋无迹垂着头一点反应都没有,她仔细一看秋无迹竟然睡着了。 当时师流徵怒不可遏的摇醒睡梦中的秋无迹,但是秋无迹说他会好好考虑这个问题,明天再告诉她解决的办法。 无奈之下,师流徵只好作罢。一夜没睡的师流徵今天一大早便去找秋无迹,敲门敲得手都红了也不见有人来开门,给她送茶水的小二说秋无迹天刚亮就出门了。 现在已经大中午却还没见着秋无迹的人影,师流徵有些气闷地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坐在茶楼轩窗内的白衣公子轻抚着臂弯静静地出神,茶香缭绕,水汽氤氲,白衣似雪,仪静神逸,无关容貌,觉得只要坐在他的身旁就可以感受到那份心神安宁。 “你是不是打算让她这一辈子都见不着你啊?”白衣公子对面翘着二郎腿坐没坐相的人就是师流徵派人找了一上午的秋无迹。 “时间还没到,我自不急,你急什么?”白衣公子轻笑,但笑意未达黑眸。 “切,不识好人心。”秋无迹哼笑,要不是我答应你帮你照顾她,只会自你还能在这里兀自悠闲的喝茶,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不过……嘿嘿,好处自然不能少拿。想到这里,秋无迹亮晶晶的眼眸闪过一抹算计的光芒。 数月未见,师流徵的身子比先前重了许多,脸也比原来圆润了不少。方才他只是打算看她一眼就离开,可是当他亲眼看到她跌倒在地的趋势,反常的动作先于理智,他将就要摔在地上的师流徵抱了起来。 她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能还这么不小心呢?万一真的摔着了,他该如何是好。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眉毛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她抬头笑着朝他看过来,眼睛明亮如昔,道谢的声音透过那层薄薄的□□拂在他的脸上,像冬日的阳光,暖暖的,柔柔的。 “小谢夫人说你身上的毒不能再拖了,你什么出发?”秋无迹开口道。 白衣公子微眯着眼,“让她明天就启程回汴梁,剩下的事我会处理好。” 答非所问!秋无迹瞪了他一眼,撇撇唇,咬牙道:“你是不是吃定我会帮你照顾她,你要真的死了,我收了你那么多钱就得照顾她们母子一生,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 白衣公子噗哧一笑,道:“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可以把你激怒。你放心,最多三天我就会离开。她在找你,你早点回去吧。” 打开手里的折扇,秋无迹勾唇一笑,眼神如刀的飘过来,“小心惹我不高兴了,我就告诉她你还没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