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世执行者》 正文卷 序言 两界田 “跑！快跑！”他扭头发疯一般大喊，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孔上全是血和泥，“跑过两界田，我们就还有希望！” 这与他想象中的结局不同，但那应该就是他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了。 骋蛟单手撑住砂岩地，仅仅是从地上爬起来就让她疼痛难忍。刚才将她从半空中甩下来的力道太过强大，她来不及以保护姿势落地，只能勉强翻身避开最脆弱的头颈部分。现在，左侧腰腹部位像被烧红的烙铁胡乱捅刺般疼痛，大概是断了几根肋骨吧。她低头查看伤势——肩膀处依然血肉模糊，但右腿被划开的伤口已经止血了，左脚面虽然断开了，不过勉强着地还是能做到的。 跑吧！ 骋蛟咬紧牙关，从所有的伤口、疼痛和恐惧之中拉扯出最后一丝力量，向着前方闪着银光的两界田跌跌撞撞地跑起来。 她试图选择一条尸体较少的路径。但是放眼望去，连高高低低的石脊和隆起的山丘上几乎都被战死者们挂满、铺满，就更别提平坦的砂岩平原了！ 她用尽全力倾身向前迈出一步，然后拖动受伤的左脚跟上，再迈出下一步……机械式地前行中，赤裸的脚底已经丧失了对粗糙砂岩地的感知，因为痛苦的铁锤正无时无刻地捶打着她——身上无数伤口的撕裂痛、骨折处的钝痛、一丝口水都挤不出的口腔像被火烧、视线开始模糊……还有那剧烈的、让她几乎发狂的头痛！ 她已经强忍头痛尝试过召唤赤骥多次了，没有一丝回应。 赤骥已经死了。 这样的想法冒出竟然没有让她感受到心如刀绞般的痛苦，那是因为眼前的景象已经将她撕裂了。摧毁了。 登上战神岛时，止川军团车固马同、星旗电戟的盛况依然历历在目，可仅仅两天时间，八万将士就化成了海水中的冰冷尸体，化成了焚烧尸堆中的腥臭黑烟，化成了砂岩平原上斑驳的血肉杂锦！ 都是我造成的么？ 都是我造成的！是我复仇心切！是我错失良机！是我眼瞎耳聋地将大家引入这泼天大祸中！ 骋蛟绕过一块破碎的巨大红岩，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扑倒在地上。 绊倒她的是白虎的前爪。 一只半人高的脚掌正对着骋蛟的面孔，粉色的脚垫上布满凸出的红色血泡，看样子是烫伤留下的痕迹。三只脚趾上的血洞还在向外潺潺冒着血水——那是爪尖被硬生生拔掉造成的。另两只脚趾上的爪尖齐平平地被折断了——它们曾经像钢刃一般锋利。白虎巨大的身体侧躺在开裂的地面上，地缝里好像涌出过岩浆，因为它贴近地面的脊柱处的毛皮全都被烧焦了，露出模糊的血肉。 骋蛟扶着白虎的身体站起身来，手掌还能感觉到它皮毛下的一丝丝温度。 它还活着！ 希望像无尽黑暗中突然洒下的一丝光线，催促她沿白虎瘫倒的身躯向前快走。但当她好不容易走到白虎头部时，希望之光瞬间熄灭了。白虎双眼紧闭，长满倒刺的舌头从半张的嘴中无力地垂下。骋蛟记得清清楚楚，当那巨口第一次在她面前张开，露出里外双层獠牙时，她曾被震撼在原地无法动弹。可现在，能轻易嚼碎马车的獠牙七零八落的在口中歪倒或折断，整个下颚都碎裂变形了。 白虎已经死了。 白虎巨大的头颅以看向身后的角度后仰，骋蛟费力的绕过去，果然看到了知久·磨碟沙和荧惑的尸体。 两人好像在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和力气之后，在相互撕扯的肉搏中死去了。荧惑脸孔朝下，浑身浴血。知久·磨碟沙则是侧身躺着，左耳不知所踪，连带失去的还有几乎半张左脸。 都死了。这算是报了一半的仇么？ 直到听见自己抽泣哽咽的声音，骋蛟才发现她在哭泣。她孤身一人，又渴、又饿、疼得要命，绝望已经将她攥住了。 还跑么？为什么要跑？大家都死了！母亲、父亲、一心、莎婷、云、凉子、阿狩、阿燃……全死了！死光了！我一个人要跑去哪儿？没错，星坠那孩子还需要我，那是阿狩的骨肉，我该拼尽全力保护他。可就算我跑得过两界田，我还能跑出战神岛么？我能渡过波涛汹涌的荣耀海，返回海神岛去白光堡里找到他么？找到他又怎样？如果五岛仅剩的双神军团护不得他周全，我又能做些什么？反正大家全部都要死，不过是早死两三天、晚死两三天的区别……我是该与星坠死在一起，可我……真的好想现在就死去…… 骋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碎掉的肩膀和左手臂像千斤巨石般坠着她的身体。刚才她只觉得胳膊很冷，现在她觉得全身都冷！两界田已经近在咫尺，可她真的走不动了。她想停下脚步，想躺下，躺进白虎肚腹的皮毛处，那里现在应该又暖和又舒服。当然，过一会儿巨兽的尸体会冰冷下来，不过到时她已经死去，就感觉不到了。 面前的空气出现了波纹，如同沸腾了一般掀起褶皱！ 他来了！ 心中的怒火让骋蛟站直了身体！她伸手摸向背后，那里藏着鲸牙波纹宝剑的一片断刃，她只剩下这件武器了。 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我能杀死他…… 现实再一次证明她的愤怒是多么徒劳无用。对方似乎只是轻轻一挥手，断刃就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拽了出去，刀刃撞击在岩石上，夜风带走一小片火花。 虽说都是死，但疲倦地躺下在美梦中死去与被仇人手刃是截然不同的结局，骋蛟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后者！ 她缓慢地后退，两界田只有几步之遥。可是对方已经举起了长刀！ 她给那把刀上过油，她给那把刀磨过刃，但那时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她竟然是在自掘坟墓！ 命运之刃在她面前高高举起，缓慢却坚定地落下。 刀锋划过，骋蛟再也无法支撑身体，向后仰倒过去，闪着寒光的双眼与她对视，凌冽的杀意扑面而来！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形成了某种回路，过往人事在骋蛟眼前疯狂闪回——金乌院、束环岛、碎片湖、嗜血森林、鲸波城、永恒之森、饮泣堡……有人什么都不说就安排她的未来、有人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匆忙离开、有人曾邀她共游星河、有人曾承诺给她宇宙、有人在血火中与她挽手并肩、有人在说笑中将她推向深渊…… 倒地前匆忙的一瞥，她无法找到苍穹中与她有关的那颗遥远的星星。但当她倒地时，手掌、后背、头颅接连传来的潮湿触感使她明白她终于离开了堆满尸体的砂岩平原，躺倒在了两界田的银色花丛里。微苦的香气冲淡了腥臭的血肉味，让她能够畅快地呼吸最后几口甜美的空气。 临死前，她最后一次确认——这是六月的夜晚，五岛边界的银色花田，这是她渡过童年和少年的地方。这里春天山花满眼、夏天草原繁星、秋天落叶归鸟、冬天白雪漫天。 这是宇宙中唯一的星球，是她不可替代的故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章 祈雨（2） 巨大的温泉神殿已在眼前展开，她从殿门外就已看到正殿门前的环形广场上跪满了人。 神佑大道尽头的最后一棵菩提树后，骋蛟弯腰褪下脚上的猄皮鞋，往树下的草丛里一埋，换上负在背后的高跟绣花鞋，束好腰带，抹去额上汗水，拢一拢头发，挺身走入殿门。 她刚在人群中跪下，正午的钟声就响起。她抬起头，看到她的母亲——温泉殿镇殿金叶巫女从广场中心的祭祀台左侧拾阶而上，走到高高的平台中心站定。 她四肢纤细颀长，身着大红色真丝礼服，领口有金色绣花，那是针绣坊最好的匠人手工制作的。她一动不动的仰望晴空，天气燥热，没有一丝风，所以连她轻薄的裙角都纹丝不动，只有正午阳光恰恰照在她脖子上戴的金色小叶片项链上，发出一闪一闪的亮光。 全场鸦雀无声，成千上万只眼睛都盯在她一个人身上。 骋蛟暗地里替妈妈捏了一把汗，她正担心妈妈一眨不眨望向太阳眼睛会不会酸痛流泪时，妈妈突然低头从面前的雕花祭桌上拿起了祝牌。 这一动牵动了一切，她碎金的耳环摇曳，金色叶片项链晃动，镂空的金手环金脚环叮当作响，祭祀台下千万人的眼神也跟着她转动起来。她熟练地用香点燃了金砂纸，又用金砂纸引燃了手中的祝牌，这串动作一气呵成，犹如轻盈的舞蹈。 骋蛟知道那祝牌上是用金砂写下各岛军备民生诸事的最新进展。 被点燃的祝牌迅速燃烧起来，几乎是瞬间就化作了细小的金沙。正在此时，一阵风吹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人们都感觉到这不是干热的燥风，而是一股夹带凉气的清风！ 前进中的风面扫过草坪，扰动人们的发丝，翻动树叶露出浅色的叶背，它从祭台底部的台阶旋转而上，掀起雕花祭桌上铺的台布，台布的四周垂下的千百条流苏末端都系了小小的铃铛，此时纷纷发出“铃铃”的声音。众人眼看这股风卷走了温泉殿手中轻细、闪亮的金沙，那些金沙变成了一道细细的金链，盘旋、上升，越升越高，在空中发出明亮的闪光。 视线跟着金沙上升的人们这才吃惊的发现，之前亮蓝无云的天空不知在何时已出现了蓬松的大块云朵，这些云朵越积越多，渐渐连成一片。人们屏息凝神地盯住天空，连气也不敢出，因为他们看出云朵每一秒都在发生着变化。它们从绵羊般的洁白变成浅灰，刚眨了眼的人又发现已经变成了铅灰，看上去愈来愈重，上升中的金沙发出最后一点闪光后消失在数千尺厚的云层之中。此时，云层好似倒入清水中的墨汁一般向四面翻涌，以比狂风还要快的速度遮住了整个天空，突然，一道耀眼的霹雳照亮了浓厚的云层，那声炸雷仿佛号令，饱满的雨滴从天空跌下，飞扑向下面干涸的大地。 “啊！”广场的人群中传出了一声惊喜的叫喊，那是被第一颗雨滴砸中了面部的人发出的。紧接着人们纷纷欢呼叫喊起来，因为瓢泼大雨落下来了！ 在场的每个人都看到了这短短的时间里天地之间发生的变化。他们中有的半年没有见过雨水，有的几个月未曾沐浴洗衣，忘记了大口喝水是何种畅快滋味的也大有人在。此时天空落下的清凉雨水舒展了他们的眉头，他们的欢欣是难以形容的。他们中也有一些人曾对这年轻的温泉殿心怀疑虑，有的听说过她个性散漫，经常不出席神殿的早课，有的听过她独生女儿奇怪事迹的传说，但亲眼目睹了这近乎于神迹的祈雨之后，他们心头怀疑的阴云早就被吹散一空，倾心认定这位身怀绝技的主神岛镇殿巫女会是他们的救世主。 随着天空落下雨水，骋蛟悬着的心也落下了，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雨水的凉意，她的身体微微发抖。穿过密密的雨帘望向高高的祭祀台，妈妈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骋蛟知道她会去哪儿，因此她从狂欢的人群中穿过，跌跌撞撞地向神殿西边走去。 看着周围素不相识的人们欢呼雀跃，有的甚至伏在地上亲吻已经汇成小溪的水流，她深深地为妈妈感到骄傲。 人群太拥挤了，而且处于癫狂状态，她走到哪里都会撞到人，可是这下她觉察到她把谁撞倒了。那是一个和骋蛟年纪相仿的姑娘，骋蛟回过身拉她起来，看到那姑娘大大的眼中溢出泪水，和脸上的雨水混在一起。 她突然不能控制自己倾诉的欲望，对着那姑娘喊道：“刚才祈雨的温泉殿大人是我的妈妈！” 周围太嘈杂了，那姑娘显然没有听到骋蛟的话，但她胸中也有话要说。她紧紧地握住骋蛟的手，用颤抖的哭声喊道：“看呐~看呐~~我就知道诸神不会抛下我们的，温泉殿大人把雨降下来啦！！你高兴吧？我们快点跪地谢她啊！” 骋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同她一起跪下，向着祭祀台磕了头。给自己的妈妈磕头，她磕得心甘情愿，可起身之后，她便清醒过来，今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她必须要快点找到妈妈，因此她加快了脚步。 骋蛟要去的地方是位于温泉神殿正西方向的侧门，那里有片茂密的树林。在这座世间最著名，也是最伟大的环形神殿中，所有人都只能用双脚行走。虔诚求神保佑的人们甚至会在每周的开放日中从面向神佑大道的正门开始一步一跪一叩首，耗尽一整天的时间绕巨大的神殿一周。没有任何人是敢于在神殿的地域内骑马的，因此神殿内没有马廊。 作为神殿的镇守巫女，妈妈若骑马前来，总是把马拴在西门刚进来那片树林中的第一颗木槿树上。 骋蛟极为费力地穿过了广场上狂欢的人海后，便向神殿的西侧跑去。她独自一人，衣衫尽湿，鞋履脏污，不能穿过温泉神殿中心的层叠庙宇去往西门，只能沿西侧殿绕道过去。 起初，耳边人声喧嚣，但沿正殿直直向西飞奔出五六百米，到达西侧殿后，嘈杂的人声便被抛在了身后，她只能听见那充满天地之间的哗哗落雨声。 转过侧殿的第一个转角，女孩脚下发力，更是加快了速度。 她身边右侧是一扇扇的雕花紫檀木门，每扇门上的花式都是不同的历史典故。十几年间骋蛟在这环形神殿的黑石地面上往来奔跑无数次，每个故事都是她所熟知的。她身边左侧，密密的雨帘那边，隐约可以看到沿环形神殿的高大紫色殿墙所修筑的精致平房。每间的大小相同，独门独间，那是殿守巫女们的住所，她们大都为金乌院毕业的佼佼者，在温泉神殿修习后会去往各岛的万一寺及神庙。东西侧殿不似中心正殿那般有层层叠加的高塔，两个侧殿都只有两层，也不似正殿那般宽敞，侧殿的正面是两百米，侧面只有一百五十米。 骋蛟很快就来到了西侧殿的第二个转角处，在这里转弯应该一眼就能望到那片树林了。 可是转过弯，她却先看到了同她一样，沿着侧殿屋檐下快步行走的一队少年人。 他们统一身着滚了深紫缎子边儿的白衣白裤，腰系深紫缎带，带挂铜环，身披深紫斗篷。低首噤声，步履轻盈。长长的队伍单列向前，骋蛟不用数便知道一定是一百人。这百人的队伍整齐迈步，却没有发出声音。这是金乌院综合成绩头一百名的学生。他们是代表神佑大陆最高学府来参加祈雨的，其它的一些重大祭祀，或是年末的神临节上也会看到他们的身影。 往年骋蛟见到这总数一百的金乌少年，总会心情复杂。一方面，她对这些天之骄子极为崇拜羡慕。另一方面，想到自己飘忽不定的成绩她又生出自惭形秽之感，觉得那身白紫双色的院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但今年可大大的不同。有了赤骥的助力，她的武学成绩扶摇直上，竟有半年时间长居榜首！祭祀和药学她本就拿手，灵学虽然一塌糊涂，但灵学出众的学生则大多受了感召前往万一寺。因此，最后一学期，她竟以湖滨成学综合成绩第一的身份毕业了！这样九月份进入金乌院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身份认知的变化使她的心境大为不同，她现在竟然敢于壮起胆子以竞争者的眼光打量前方的背影。 等到明年，我不仅会身穿白紫双色礼服代表金乌院来参加祭祀，还要争取到队伍前方的位置，绝不会落在后面吊车尾。 想到这，她好胜之心骤起。她知道这队少年不与她同路，而是要到神殿后门去，回位于火焰湖上的金乌院。她不再减慢步速跟在队伍的末尾沿西侧殿飞檐下行走，而是突然加速向斜前方的雨中冲去，这样可以在神殿空旷的内院中挑最短的路线直达西门。 那队少年人纪律性极强，他们都听到背后多了不规则的脚步声，却没有一个因好奇心而回头查看。但骋蛟从斜刺里冲出，在雨中发足飞奔，确实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怎么竟有人敢于在这无上神圣的殿堂内独自奔跑的，而且还是一位一身火红的少女。 众人纷纷侧目，面露惊诧之色，队伍中出现了一丝小小的骚动。 只有队伍最前方领头的少年目不斜视地继续昂首向前，口鼻处以白色麻布覆盖，因此看不到他的样貌和表情。紧跟在他身后的少女略扫一眼骋蛟的背影，冷若冰霜的面部没有泛起一丝波澜。排在第三的是个肤色黝黑的男孩，他一直盯住那在雨中奔跑的女孩直至她进入前方的树林中，然后仰头向雨中狠狠地啐了一口。 刚刚迈步进入雨中，骋蛟便有些后悔，身后这群少年人都是她的师兄师姐，而且个个身怀绝技！她一个未入校的预备生，行事如此张扬，确有不妥。但她敏锐地感到项背之上投来了数道锐利的目光，被众人注视的骄傲感觉瞬间淹没了那刚生出来的悔意，她感到在豪雨中独自奔跑而引人注目的自己是世间最特别、最自由的人！ 奔入树林中后，骋蛟放慢脚步，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同时也暗自提醒自己，一会见了妈妈可不能嘴快把这事说出去了。 这是一片木槿树林，现在正值花期，本应是翠叶粉花、争相邀人，可是林间的景色晴雨大不相同。此时，耳听枝叶婆娑，眼见遍地落红，可谓凄凄惨惨。不过骋蛟却并未生出怜惜落花之情，因为她明白木槿花本就朝开暮落，且每一次凋谢都是为了下一次更绚烂地开放。正因为此花好似太阳不断地落下又升起般生生不息，是“万物为一、轮转不息”之真谛的体现，才会被种植在这供奉太阳女神阿波罗娜的温泉神殿内。后门左右两边那两株木槿，高若两丈，冠可盈亩，据说是神统元年与温泉神殿的奠基石一起落地的，至今已超过六百岁。 树下有一人，手牵红马向门外走去，正是金叶巫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章 祈雨（3） ”妈妈！”骋蛟用力大喊，生怕被雨打叶片的声音盖过。 但妈妈马上就回了头，她头戴一顶翠青斗笠，身披一件青灰蓑衣，只露出红色裙服的下摆。 “你这臭孩子，怎么独自跑到这里来找我！”妈妈假装生气地皱眉说道。 骋蛟已经气喘吁吁地奔到了她面前。做母亲的看到女儿浑身都淋湿了，背上乌黑的粗辫子吸饱了雨水，拧一拧得有小半盆。 “温泉殿大人昨夜睡得晚，今晨起得早，我担心她祈雨有差，特来助阵！”骋蛟调皮地说。 “有本事你就一直叫我温泉殿大人，不要叫妈妈。这样我使唤起你来更方便。” “啊呀，我们上马回家再说可好，温泉殿大人？我不来找你可怎么办呐！正门和神佑大道上挤得满满的，我要从那里步行回家非得挤掉半条命去。再说了，谁让你骑走我的赤骥的？” “你没看到我的衣服么？我们家只有这一匹红马可以配这红色礼服。要怪就怪你早上钟响了也不起！连瞧热闹都起不来，我看过两天你到了金乌院可怎么办！” “不劳您费心了，母亲大人！”骋蛟翻身上马，“我早起的次数可比您多多啦！快上来吧！” 金叶巫女连忙解下蓑衣的围裙，让骋蛟围在胸前。她这边刚刚上马，可还没坐稳，骋蛟便催动赤骥奔跑起来。 “这孩子真是急脾气，这可一点不像我。”她心中想着，脸上露出了爱怜的微笑。 出了殿门后，两人沿着紫色的高大殿墙先向南再向东，绕回到神佑大道上。不出骋蛟所料，往日宽阔的大道被雨中朝圣谢恩的人们挤得水泄不通。 幸亏今天带的是赤骥这匹马，它竟能在人群中见缝插针地辗转腾挪。看来关于它的来历，爸爸打听来的说法是没错的。若不是曾从数十万人浩荡拼杀的战场中踏出过一条血路，面对这样混乱的场面，普通的马儿早就惊吓得不知所措了。 骋蛟偷眼看了看大道旁她藏鞋的那棵菩提树，有个叫花子打扮的残疾人正坐在那树下，他蜷起一条好腿，把另一条失了膝盖以下部分的断肢伸向雨中，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应该是希望这神奇的甘霖能使他的断肢再生吧。 骋蛟不敢对妈妈说停下马来，容自己去那棵树下的草丛里取鞋。她知道这时提这种要求只会招骂。 “你想让我被这失了理智的人群拦下，把这里几千人的愿望一一向诸神汇报，再帮他们解开苦楚么？你妈妈我这温泉殿当得有多么辛苦，你还不知道么？”妈妈定会这样说，然后明天还会在爸爸面前说她有多么的不懂事。 她安慰自己说不要去打扰那受苦之人的美梦了，改天再骑马来取鞋吧。就此一路向南，直至神佑大道入口处的自家宅院。 门房爷爷应声出来开门，看到母女俩便连声称颂神恩。妈妈和骋蛟口念“诸神保佑”向他回礼。二人在门房内脱下厚重潮湿的蓑衣和头上的斗笠，接过爷爷递来的油伞，向宅内走去。 骋蛟先随妈妈去查看了门房后面那口青石砌的水井。 今天上午离家之前随门房爷爷打水沏茶时，骋蛟才仔细地俯身看过这眼水井，那时井底只有浅浅两尺泉水。可当下再看，井中水位已经上涨到往年此时的一半以上，本该平静的井水中心有明显的泉涌，骋蛟不禁再次为妈妈深不可测的灵力所折服。 在亲自查看水井的水位之前，金叶巫女对这次祈愿是否真正成功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她担心祈来的只是一场过路雨。此时她终于能长出一口气。连几个月以来似乎枯竭的地下水也开始涌出，看样子这次旱情真是有救了。 骋蛟刚打算称赞妈妈，可扭头看到金叶一脸得意的表情看着水井，马上把话憋了回去。 果不其然，妈妈伸手搂住骋蛟的肩膀，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怎样？崇拜我吧？你看着吧，这次祈雨成功，五岛民众会确认神陆仍受诸神眷顾，当然在这其中最受眷顾的就是温泉殿我本人啦！那些史官们会把我写作神佑大陆历史上最年轻却灵力最强的镇殿巫女。怎么？你那是什么表情？你这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东西！不知有多少人千里跋涉想见我一面，你却敢用这样的眼神看你伟大的母亲？你给我……” 骋蛟已经从妈妈胳膊下钻出，“妈妈，我穿着湿衣服太难受了，要赶快换掉。还急着去打扫爸爸的书房呢，你不要忘记明天是重要的日子！” “看看你的鞋！新给你做的绣鞋就是让你在雨中这样糟蹋的吗！哎？你的新绣鞋呢？！” 女儿回头吐了吐舌头，继续向前跑去，只不过稍稍踮起了脚尖。 “骋蛟，你要赶快擦干头发，小心头痛！” 看着女儿消失在游廊的转弯处，金叶巫女无奈地摇摇头。自己和丈夫对这唯一的女儿宠爱有加，女儿对她爸爸一向表现出毫不掩饰的崇敬，对自己这个万人敬仰的温泉殿，却总是不甚在意。也怪自己，在她面前无法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那是因为她更愿意时刻亲近女儿，做她最好的朋友，和她一起度过在人间这短暂的日子，留给她最温暖快乐的回忆。 她觉得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 那天天抱住她的大腿，缠住她不放的小小姑娘在不知不觉间已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刚才自己环住她肩膀的时候，竟然不得不踮起脚了！ 回想十七年前自己怀孕和生产时那不可思议的经历，却鲜活得仿佛才刚刚发生。 女儿赤裸的身体上还有鲜血，挥舞着小手被产婆塞进她的怀里。身旁的丈夫已激动的热泪盈眶，她却怀着纠结复杂的心情看着怀中这个皱皱巴巴的小人儿。 这小婴儿两只眼睛全都睁开，不哭也不闹的定定回望她的母亲。那眼神里没有婴儿该有的空洞无物或慌乱惊恐，却有好似已看透一切的宁静永恒。细致香甜的软软头发、一开一合的皱皱小手，都与其他新生婴儿毫无二致。但那孩子望向她，抑或望向无尽的虚空，平静地呼吸，一次，再一次。 金叶当下便确信那不是新生儿会有的凝视，也确信生产过程中发生的一切绝不是自己太过疼痛而产生的幻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一章 祈雨（4） 骋蛟回到自己房中时已是下午三点了。 她慌慌张张地脱下湿透的红丝裙，换上水红色短衫和同色束腿裤，打散发辫，用棉质长巾胡乱一擦，就又开门奔出去了。 第三进院落与第二进院落之间有曲折的游廊相连，使她得以缓步行走而不必淋雨。雨中清冽的空气将过往三个月中燥热的暑气一扫而空。 方才那三个小时无疑是这个烦闷暑假中最令人兴奋的时刻了！骋蛟跑过空无一人的神佑大道，穿过人山人海的祭祀广场，经历了暴晒和暴雨，最重要的是，留给金乌院的天才们一个帅气的背影！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忙碌又充实，怪不得这三小时转瞬即逝。 不过今天的节目还没有结束，打扫爸爸的书房也是她期盼已久的工作。 若要让骋蛟从家中这数十间房屋中挑出她最爱的一间，她想也不想便会指向这间书房。 那是园中一片竹林边上一间四面有窗的闲寂瓦房。 听说他们一家刚刚搬进这间广阔的宅院时，那瓦房只是个放些杂物的独立仓库。可爸爸一眼就选了这间屋子，用作设计绘图和放置作品和藏书的场所。她离开爷爷奶奶家，偶尔来到父母身边小住时，只是个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的四岁孩童，并不懂得这书房的妙处。可随着年龄增长，她越发觉得这里简直是一方极乐天地。 春天，推开东边的雕花木窗，融融日光中，几枝梅花弥散清香，在这幽香中念书习字，自是妙不可言。夏天，面北的窗前是一片翠凉竹林，夜间开窗听竹叶瑟瑟，实乃人生一大乐事。秋天，放下笔砚至西窗，远处温泉神殿的钟鼓楼高，近处院门前枫树红叶似火，应该耽享此景。冬天，偶尔打开南面朝向院落深处的窗户，便可看到在柔弱的阳光中纷纷扬扬飘洒而下的雪花填满了院中的每个角落。 这远离喧嚣的书斋是她和爸爸的秘密净土。父亲画图，女儿看书，就这样度过了许多个闲适的午后。因此骋蛟早就承包了这里的清洁工作，不许童仆们插手。 推开屋门，看到这房间酸枝木顶板，刻花窗扇，简朴大方，显示出屋主追求的并不是富丽堂皇。 东面窗下一套黄花梨桌椅，骋蛟逐一擦拭上面的白玉笔筒笔架，象牙笔舔，黄釉粉彩印盒，翡翠荷叶笔洗，青玉天鹅纸镇。南面沿墙两只直至屋顶的书架，由于书籍太多，整齐摆好的书上面又杂乱的塞上好多本，每层都挤得满满的，骋蛟只是擦拭书架上的一些浮尘，并不敢把那些卷起来的书平整放好，也许那翻开的页数正是爸爸需要一下拿到的。西面墙上挂着战神岛广场上玛尔斯雕像底座四面雕刻的设计图。那雕刻描绘了人神战争中四位神祗的不同命运——被影陆迷幻之女们设计害死的酒神，激战十天十夜后被影陆蛮人们合力击杀的死神，眼看爱人战亡悲痛欲绝难产而死的月神，以及由太阳女神阿波罗娜亲手从妹妹月神阿尔弥斯尸体中拉拽而出的新生的战神玛尔斯。这是爸爸最得意的作品，表现死亡中孕育了新生，失败中唤起了成功，轮转不息，诸神如是。正是这幅作品使爸爸从骸骨神匠的诸多学徒中脱颖而出，接过了他的金标尺，继承了他的名号，成为他绝学的唯一继承人。 书房正中是爸爸亲手打造的青龙木圆形书桌。这块散发清香的木材是爸爸为海神岛某城设计建造神庙的报酬，是块千金难求的好木材。为了妈妈那缺根筋的大咧性格，爸爸用了两个月时间在桌面上雕出了神佑大陆的地图。这地图清楚地展现了整个神佑大陆的面貌。 正中间由金水浇灌成型的是太阳神岛，那是神佑大陆五岛中面积最大的一个岛屿。它状似日轮只在面向灵神岛的方向有个小小凹陷，那正是温泉城之所在。 被荣耀之海那浩荡海水分开的四岛位列主神岛的东西南北四方，有如坚强守卫。 东面是寒冷贫瘠的海神岛，岛上山石嶙峋，地势险峻，那里的渔民、海民性格坚韧，崇敬力量强大的海神和他性情多变的妻子命运女神。岛东面是波涛汹涌的死神海峡，海峡对面无边无际的永恒之森常年为浓雾所笼罩，无人能目睹其真容。 南面的灵神岛，是辛勤智慧的灵神和他美丽高尚的妻子艺美女神的属地。天气晴朗时，站在灵神岛南边盾牌城的塔楼上远眺，就能看到线海对面叹息山脉与永恒之森衔接处的新月危地。那是神陆面向影陆最脆弱的部分，也是爷爷明天要去的地方。 北部药神岛与主神岛距离最近，在神佑大陆上以作物丰产和人民热情而著称，由多疑的药神和他的配偶善良的农神共同庇佑。 西面的战神岛是神佑大陆的尽头，叹息之山的，由年轻英俊的战神独自守护。 十七年前，战神岛千眼神殿中年仅二十岁的见习巫女————“金叶”的名字出现在温泉神殿阿波罗娜雕像的巨剑之中，五岛震惊！但神意难违，神陆四大家族和金乌院首只能恭迎史上最年轻的温泉殿大人入主太阳神岛。于是还在襁褓中的骋蛟便与母亲和父亲一家来到了神陆五岛的中心————太阳神岛温泉神殿。 温泉神殿神圣的地位和伟大之处不仅记载在《光明史书》中，也为严谨的历史学家们所证明。他们经过几十年的精心测量后得出了结论——若用铁链将四神岛与主神岛的东西南北四端分别相连，再将整个神佑大陆提至空中，那么能使整个大陆不偏不晃平稳升空的那个中心点正正好好在温泉神殿中心的那眼温泉处。 在这桌面的地图上，金色太阳神岛温柔的臂弯中所镶嵌的紫钻金睛正是温泉神殿的象征。 那只闪光的眼眸在外形上完全仿照老骸骨神匠为温泉神殿所镶铸的“俯视之眼”。虽用料远不及真品，但爸爸是严格按比例缩小仿制了他师父的名作。 温泉神殿的那只眼睛通体由采自海神岛矿坑中的珍稀紫金打造。老骸骨命数十个学徒轮番打磨，使这只一人高的巨大眼睛在阳光照射下所发出的紫色光芒能被远在妙法山上的人看见。这光芒虽耀眼，若与制作眼眸的紫钻相比，却仍是稍逊一筹。那些拇指盖大小的紫钻由老骸骨不舍昼夜地精心雕刻切割成最易反光的八面体，再密密地镶嵌在眼眶内部。不需阳光，只要有一豆烛火，这些紫钻便会闪耀起来，发出无数细小但夺目的光芒。被千万颗紫钻围在中心的，是一颗成年人头颅大小的黑色珍珠。在无星无月的漆黑夜晚，只有这黑珍珠做的瞳仁独自发出幽幽冷光。 诸神的眼睛是紫色的。 没有一支人类种族能拥有这种颜色的眼睛，这骋蛟自小就在书中读到过。一百一十七年之前，战神本尊曾在守卫叹息之山的将士面前现身。可据记载，神祗紫眼的光芒太盛，无人敢于抬头仰望，那些窥视战神面容之人双目皆盲。 可既然如此，怎能断定诸神的瞳仁也如常人一般是黑色呢？ 骋蛟小时曾经问过爸爸，师尊他为何敢在象征太阳神全知全能的“俯视之眼”中使用黑珍珠来代表瞳仁？ 爸爸是这样告诉她的：“师父当年为这点睛之笔苦恼不已，生怕擅作主张雕铸圣物招来祸事。于是便写信给当时的金乌院首紫染﹒锋镝，翻山之役时紫染院首曾见战神乘千眼火鸟驾临。紫染院首将信件焚烧，请求指点并发愿会为太阳神修建世间最宏伟的雕像。第二天一早，温泉神殿的祭台上就出现了一只乌黑的巨蚌！无论刀棍撬，锤子砸，都无法把蚌壳打开。骸骨闻讯由战神岛日夜兼程赶到温泉神殿，这蚌便对着骸骨自动打开了壳子。里面是一颗极美的大黑珍珠，珠型圆润，熠熠生辉。骸骨摘下珍珠，巨蚌竟瞬间枯萎成灰了。如此奇事，无人曾见！连同当时的温泉殿——光·金翼巫女都捧珠叩谢神恩！果然，当这颗神赐之珠被嵌入雕刻的紫眼之中时，契合之完美使凡夫俗子无以言表！” “正因如此，”爸爸会模仿老骸骨神匠沙哑的嗓音结束这个故事，“我从不敢妄称“俯视之眼”这圣物出自我手，此乃神灵驱使我的肉身所完成的神迹，我不过是有幸在点睛那刻成为诸神的工具而已。” 骸骨神匠那年二十五岁，在此之前人们因他“乌脚”的单名轻视他，“俯视之眼”为他赢来了得以传世的姓氏——骸骨！没有子嗣的他将姓氏留给了最得意的弟子——伊革菲·骸骨，那就是骋蛟的爸爸！ 骸骨神匠临终时无牵无挂，没有先他而去的子孙，也没有难舍难离的遗孀，他在诸神的金光中荣登了宁静山。 “难道拥有深爱的人是诸神的诅咒么？” 骋蛟一边擦拭书桌一边想。她想到了明天万一寺的分别，想到了爷爷满是皱纹的笑脸，一下子就高兴不起来了。 窗外高远之处，温泉神殿的钟鼓楼已响起沉沉的鼓声。夜幕降临，一百零八下鼓声敲尽，人们便要闭门禁行了。外面的雨势丝毫没有要减弱的样子，依然瓢泼盆洒一般哗哗落下。 这世界的布局，无论是巨大的岛屿还是细小的泉水，朝霞时催人起身的钟声还是暮色里劝人归家的鼓响，处处体现出神力无边。望向这茫茫雨帘，骋蛟深深以为能在这无边无际的神力庇佑下生活，是渺小人类在这浩瀚宇宙间所能得到的最大的幸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万一寺 （3） 一夜的风雨，使神佑大道上落了薄薄一层菩提树叶，空气里混杂了树叶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骋蛟饱饱地吸了一大口香甜的空气，脚尖一点，跃上马背，轻点马腹，赤骥便小步奔跑起来。她先向南再向东，沿火焰湖边的青石大道往温泉城东奔去。 在马背上远眺，天空苍蓝仿若新生，一轮红日正在向上攀爬，万道金光撒向宽阔的湖面，往日碧蓝的湖水此刻灿烂如熔化的黄金。奔跑在这摇曳金光之中的骋蛟和赤骥也被镀上了一身金红。 这便是太阳女神的荣光，可将天地间的一切虚空填满！ 笼罩在金色日光中的温泉城早已苏醒。石道右边，便是城中最大、且历史已逾百年的“三时早市”，因其只在早上五点到八点间出现而得名。 精力充沛的商贩们正在街边大声叫卖来自五岛各地的千百种商品。 这里最为有名的是产自温泉城本地的精美丝织绣品，串珠绣鞋，绣花腰带，刺绣头巾，各式绣包，以及姹紫嫣红的衣裙塞满了货架。细密平齐的针脚、光亮圆滑的串珠、生动立体的绣片，引得姑娘们驻足赞叹。太阳神岛海岸线绵长，沿岸的渔民们在夏秋捕获的季节中求得海神的庇佑，在原本禁止人们外出的夜间时段出海捕鱼，凌晨就用渔家马队连夜送往城中各个市集。因“三时早市”靠近码头且最早开张，因此也得以贩卖最新鲜的海鲜。一船船的鲜虾活鱼蚌蟹海胆被倾倒在竹筐内，迅速被老饕们抢购一空。到处可见心急的食客敲开大个黑色海胆外壳，淋上芥末和七味粉调制的酱汁，生食肥美的嫩肉。 由于药神岛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河水甘甜清冽，因此那里的小麦磨成的面粉最为抢手。 来自山岭蜿蜒，多雨潮湿的海神岛的商人们对自己的山货信心满满，蘑菇、木耳肥厚、核桃、松子饱满。鲜嫩多汁的笋心被特制的山椒腌过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拿来做拌面的浇头最好不过。若你够幸运，会遇见他们出售极为少见的松茸，只要小小的几朵，和母鸡、竹荪同煮就是一道令诸神垂涎的美味。 战神岛的商人们最易辨认，他们个个全副武装，或身披软甲，或腰佩短刀，或背负长剑，或肩挎弓弩。深谙刀兵之道的行家们一眼也不会看他们摊子上寒光闪闪的种种兵器。他们往往把摊主拉到暗处，掏出装满金银环的钱袋交换他们身上自用的兵器。那可能是一柄藏在普通熟牛皮鞘内的匕首，也可能是一张两头磨的发光的雪松弓弩，还可能是一把包在破烂皮毛里的长剑。成交后，买主往往怀抱宝贝头也不回地疾步消失，卖主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钱袋黯然神伤。 每过几个十日，可能会有看上去已经疯狂混乱的怪人自称来自新月危地或灵神岛旁的祭祀岛。这往往会引发集市上最大的骚动。因为这些被称之为商品摆在摊位上的东西都是人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今天就有个这样的怪人摆出整摊的瓶子。有大有小，高高低低，有的满满当当，有的空空荡荡，既有高颈圆肚的酒瓶里面装着颜色变换质地不明的液体，也有前凹后凸的怪瓶内里闪闪发光好似关着精灵。骋蛟侧耳细听那摊主的叫卖：“影陆边缘收集来的各式梦境啊！快来买啊！有甜美的春梦，有末日的噩梦啊！新鲜出炉、品质一流！想不想看末日梦境中毁兽降临啊？这里有你想不到的梦中梦啊！快来买啊！”骋蛟看到那叫卖的人头发指甲脱落，浑身包裹在一副肮脏破烂的斗篷里，看上去好像转眼就会倒地死去似的！她真不明白这样的人要钱来有什么用。 此外还有坐在青石大道里侧叫卖特效药膏和灵验药粉的小贩，沿青石路小心行走兜售香水和香油的小男孩，怯怯地看着你微笑挥动手中鲜花和花环的卖花姑娘，以及最让骋蛟头疼的那些作巫女打扮的妖艳少妇——她们会突然从路边窜出拦住她的马，向她兜售温泉殿大人御用的祝牌金砂。这些假冒的巫女信誓旦旦地向骋蛟保证，用这种金砂写的祈愿书信会直达诸神所在的宁静山，而深爱世人的诸神当然会满足他所看到的信件里提到的任何请求！这稀有的金沙只卖二十个银环，这位姑娘你若没有现钱，可以用你发辫上的珍珠璎珞和我交换！ 眼看前方就是妙法山的山门了，骋蛟却被这些善于发现宝物的冒牌巫女们死死缠住，她索性一把拽下辫稍上的珍珠璎珞，侧身向集市人群中抛去。那些围在赤骥左右的“巫女”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骑马的小姐把这贵重的饰物扔进了人堆里！她们发出尖叫，争先恐后地向那耀眼抛物线的落点奔去。骋蛟终于得以脱身。 骋蛟知道这珍珠璎珞是好东西，但是反正她也用不上了，明天去金乌院前一定要剪了碍事的长发！不如用它换点时间多跟爷爷呆会儿。若是被贫穷的人捡到，也算是遵从诸神教诲的日行一善了。 赤骥脚程飞快，转眼就奔进了妙法山的山门。这深邃的山门洞，看上去像四五十米长的隧道，赤骥哒哒作响的蹄声在山门内被重重放大，敲打着骋蛟的耳鼓。因此，赤骥冲出山门的瞬间，骋蛟感觉世界一瞬间安静下来，山门外已是树影婆娑、光影斑驳的另一个世界。再行千米左右，就来到登山的石阶旁，她下马，将赤骥的缰绳系在山脚下的石雕拴马桩上，拾级而上。 通向爷爷家的路是骋蛟多年来走熟了的。直直向上走过六百一十级台阶，向左转，离开石阶山路，走上两百米左右的蜿蜒小道，就能看到前方一片开阔地上那所生机盎然的小院。三间青瓦石屋，两间偏房，其中一间是厨房，四周是土坯夯砌的围墙。 时值夏末秋初，墙上爬满了紫色的喇叭花，骋蛟轻拉虚掩的柴扉，缓步走入院中。她不消仔细查看就发现爷爷的小小菜园有刚刚采摘过的痕迹，看来爷爷并未在意今天是他在这小院的最后一天，仍旧循惯例出门赶早市去了。 这菜园是爷爷和奶奶从城里的金鱼巷搬来这里以后亲手开辟的。每年里有三季源源不断地长出各种蔬果，不仅可以自给自足，还有很多富裕可以拿到“三时早市”上去兜售。从城里搬出之后，骋蛟就和爷爷奶奶住在这山林中的小院里。 早上只要起得来，她总爱和爷爷一起去早市上卖蔬菜。晨钟一响，爷孙俩就起床下园子，摘下还带着露水的西红柿、黄瓜、青椒、香菜去卖。钱多钱少，两人只图个乐呵。 市集结束，小孙女手里留了一个最红最大的西红柿，爷爷拿来就着清凉湖水，哗啦啦这么一涮，凉甜凉甜的果肉果汁便是小姑娘的早饭。爷爷对生活的要求很简单，一日简单的三餐他可以自给自足，有间屋遮风避雨儿子已替他备好，因此并不在意赶集所得收入。 即便如此，爷爷也很高兴骋蛟来陪她卖菜。因为孙女是否和他一起出摊对他的生意影响很大。 如若是他一个人，就经常要摆摊到早市结束，还会有剩余的菜，只好送给左右摊主或过路行人。但小孙女的叫卖声一响，人们惊讶之余往往会停下购买，往往半小时之内瓜果蔬菜就被抢购一空。 个中缘故骋蛟是心知肚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万一寺（４） 一夜的风雨，使神佑大道上落了薄薄一层菩提树叶，空气里混杂了树叶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骋蛟饱饱地吸了一大口香甜的空气，脚尖一点，跃上马背，轻点马腹，赤骥便小步奔跑起来。她先向南再向东，沿火焰湖边的青石大道往温泉城东奔去。 在马背上远眺，天空苍蓝仿若新生，一轮红日正在向上攀爬，万道金光撒向宽阔的湖面，往日碧蓝的湖水此刻灿烂如熔化的黄金。奔跑在这摇曳金光之中的骋蛟和赤骥也被镀上了一身金红。 这便是太阳女神的荣光，可将天地间的一切虚空填满！ 笼罩在金色日光中的温泉城早已苏醒。石道右边，便是城中最大、且历史已逾百年的“三时早市”，因其只在早上五点到八点间出现而得名。 精力充沛的商贩们正在街边大声叫卖来自五岛各地的千百种商品。 这里最为有名的是产自温泉城本地的精美丝织绣品，串珠绣鞋，绣花腰带，刺绣头巾，各式绣包，以及姹紫嫣红的衣裙塞满了货架。细密平齐的针脚、光亮圆滑的串珠、生动立体的绣片，引得姑娘们驻足赞叹。太阳神岛海岸线绵长，沿岸的渔民们在夏秋捕获的季节中求得海神的庇佑，在原本禁止人们外出的夜间时段出海捕鱼，凌晨就用渔家马队连夜送往城中各个市集。因“三时早市”靠近码头且最早开张，因此也得以贩卖最新鲜的海鲜。一船船的鲜虾活鱼蚌蟹海胆被倾倒在竹筐内，迅速被老饕们抢购一空。到处可见心急的食客敲开大个黑色海胆外壳，淋上芥末和七味粉调制的酱汁，生食肥美的嫩肉。 由于药神岛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河水甘甜清冽，因此那里的小麦磨成的面粉最为抢手。 来自山岭蜿蜒，多雨潮湿的海神岛的商人们对自己的山货信心满满，蘑菇、木耳肥厚、核桃、松子饱满。鲜嫩多汁的笋心被特制的山椒腌过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拿来做拌面的浇头最好不过。若你够幸运，会遇见他们出售极为少见的松茸，只要小小的几朵，和母鸡、竹荪同煮就是一道令诸神垂涎的美味。 战神岛的商人们最易辨认，他们个个全副武装，或身披软甲，或腰佩短刀，或背负长剑，或肩挎弓弩。深谙刀兵之道的行家们一眼也不会看他们摊子上寒光闪闪的种种兵器。他们往往把摊主拉到暗处，掏出装满金银环的钱袋交换他们身上自用的兵器。那可能是一柄藏在普通熟牛皮鞘内的匕首，也可能是一张两头磨的发光的雪松弓弩，还可能是一把包在破烂皮毛里的长剑。成交后，买主往往怀抱宝贝头也不回地疾步消失，卖主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钱袋黯然神伤。 每过几个十日，可能会有看上去已经疯狂混乱的怪人自称来自新月危地或灵神岛旁的祭祀岛。这往往会引发集市上最大的骚动。因为这些被称之为商品摆在摊位上的东西都是人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今天就有个这样的怪人摆出整摊的瓶子。有大有小，高高低低，有的满满当当，有的空空荡荡，既有高颈圆肚的酒瓶里面装着颜色变换质地不明的液体，也有前凹后凸的怪瓶内里闪闪发光好似关着精灵。骋蛟侧耳细听那摊主的叫卖：“影陆边缘收集来的各式梦境啊！快来买啊！有甜美的春梦，有末日的噩梦啊！新鲜出炉、品质一流！想不想看末日梦境中毁兽降临啊？这里有你想不到的梦中梦啊！快来买啊！”骋蛟看到那叫卖的人头发指甲脱落，浑身包裹在一副肮脏破烂的斗篷里，看上去好像转眼就会倒地死去似的！她真不明白这样的人要钱来有什么用。 此外还有坐在青石大道里侧叫卖特效药膏和灵验药粉的小贩，沿青石路小心行走兜售香水和香油的小男孩，怯怯地看着你微笑挥动手中鲜花和花环的卖花姑娘，以及最让骋蛟头疼的那些作巫女打扮的妖艳少妇——她们会突然从路边窜出拦住她的马，向她兜售温泉殿大人御用的祝牌金砂。这些假冒的巫女信誓旦旦地向骋蛟保证，用这种金砂写的祈愿书信会直达诸神所在的宁静山，而深爱世人的诸神当然会满足他所看到的信件里提到的任何请求！这稀有的金沙只卖二十个银环，这位姑娘你若没有现钱，可以用你发辫上的珍珠璎珞和我交换！ 眼看前方就是妙法山的山门了，骋蛟却被这些善于发现宝物的冒牌巫女们死死缠住，她索性一把拽下辫稍上的珍珠璎珞，侧身向集市人群中抛去。那些围在赤骥左右的“巫女”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骑马的小姐把这贵重的饰物扔进了人堆里！她们发出尖叫，争先恐后地向那耀眼抛物线的落点奔去。骋蛟终于得以脱身。 骋蛟知道这珍珠璎珞是好东西，但是反正她也用不上了，明天去金乌院前一定要剪了碍事的长发！不如用它换点时间多跟爷爷呆会儿。若是被贫穷的人捡到，也算是遵从诸神教诲的日行一善了。 赤骥脚程飞快，转眼就奔进了妙法山的山门。这深邃的山门洞，看上去像四五十米长的隧道，赤骥哒哒作响的蹄声在山门内被重重放大，敲打着骋蛟的耳鼓。因此，赤骥冲出山门的瞬间，骋蛟感觉世界一瞬间安静下来，山门外已是树影婆娑、光影斑驳的另一个世界。再行千米左右，就来到登山的石阶旁，她下马，将赤骥的缰绳系在山脚下的石雕拴马桩上，拾级而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万一寺 （5） 通向爷爷家的路是骋蛟多年来走熟了的。直直向上走过六百一十级台阶，向左转，离开石阶山路，走上两百米左右的蜿蜒小道，就能看到前方一片开阔地上那所生机盎然的小院。三间青瓦石屋，两间偏房，其中一间是厨房，四周是土坯夯砌的围墙。 时值夏末秋初，墙上爬满了紫色的喇叭花，骋蛟轻拉虚掩的柴扉，缓步走入院中。她不消仔细查看就发现爷爷的小小菜园有刚刚采摘过的痕迹，看来爷爷并未在意今天是他在这小院的最后一天，仍旧循惯例出门赶早市去了。 这菜园是爷爷和奶奶从城里的金鱼巷搬来这里以后亲手开辟的。每年里有三季源源不断地长出各种蔬果，不仅可以自给自足，还有很多富裕可以拿到“三时早市”上去兜售。从城里搬出之后，骋蛟就和爷爷奶奶住在这山林中的小院里。 早上只要起得来，她总爱和爷爷一起去早市上卖蔬菜。晨钟一响，爷孙俩就起床下园子，摘下还带着露水的西红柿、黄瓜、青椒、香菜去卖。钱多钱少，两人只图个乐呵。 市集结束，小孙女手里留了一个最红最大的西红柿，爷爷拿来就着清凉湖水，哗啦啦这么一涮，凉甜凉甜的果肉果汁便是小姑娘的早饭。爷爷对生活的要求很简单，一日简单的三餐他可以自给自足，有间屋遮风避雨儿子已替他备好，因此并不在意赶集所得收入。 即便如此，爷爷也很高兴骋蛟来陪她卖菜。因为孙女是否和他一起出摊对他的生意影响很大。 如若是他一个人，就经常要摆摊到早市结束，还会有剩余的菜，只好送给左右摊主或过路行人。但小孙女的叫卖声一响，人们惊讶之余往往会停下购买，往往半小时之内瓜果蔬菜就被抢购一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万一寺（7） 织工大婶早上开门，赫然发现地下一副血图！图画中，黄鼠狼爪子按着母鸡撕开它的脖子。门口的鸡窝旁躺着昨夜被黄鼠狼咬死的母鸡。稚嫩的笔触搭配猩红的鸡血和一地鸡毛，让人看了不寒而栗！这怪事被织工大婶传了出去，人们开始分析骋蛟的画。他们先是发现，这孩子梦游时画的大都不是什么好事。比如空荡荡的鸟笼啊，满地躺着四脚朝天的小兔子啦，水缸里钻出一只蛇的脑袋啦，戴红帽子的两个小人打架啊等等。 接着，人们就惊恐地发现这些画很快就会成真！ 胖子鸟贩用一座两进的宅院换来的金翅紫金眼眶画眉鸟被他的小儿子放跑了，他满大街地追着儿子打。 那对做皮帽子的夫妇坐在院子里哭着剥兔子皮，他们辛苦养的兔子还没长大，可不知怎的一夜之间全部死光了。 孤身一人的描金匠人工作了整夜后回家，在院子里的水缸前舀口水喝，却被藏在水瓢下的毒蛇一口咬在手腕上，等人们发现他，他已晕倒在院子里多时，一只手臂都变成了紫黑色，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整条右臂都被截去，一辈子的手艺都白费了。 驯马师家的媳妇晨钟还没响就又哭又喊地往众神广场的方向跑，她的头被驯马师用马蹄铁打出了一个大口子，潺潺地往外冒着鲜血。 虽然这些状况深究起来都是事出有因。 鸟贩的小儿子是左邻右舍间出了名的顽皮，不是招猫就是斗狗，从没消停过；做皮帽子的那家老板可不是什么好货色，他为了降低成本，经常低价收些病死的兔子来做帽子；描金匠除了自己的工作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院子里栽种各种植物，炎热的夏天一进他的院子就一股凉意扑面而来，引来怕热的毒蛇乘凉也不奇怪；驯马师家那妖艳不可方物的媳妇和驯马师年轻小徒弟的私情是左邻右社私下谈论已久的香艳话题，只有那成天醉醺醺的驯马师一人蒙在鼓里。 可事情出了以后，人们往往忽略所有的前因后果，只死死咬住一条——事发前不久，骋蛟睡梦里在这些人家附近留下的诡异画作！ 这时的骋蛟才三岁左右，温泉城里已经有了与她有关的种种流言。 “她是不是温泉殿大人的女儿？据说那位大人是在刚生下孩子不久后突然被神选为主岛镇守巫女的，你说巧不巧？” “那并不是普通的灵能，而是怪异的能力！那小女孩能以人类不可知，诸神不允许的方式预测未来。她刚生下来就开口说话啦，指引她母亲的未来！” “为什么她之后只能预言祸事？” “你想不到吗？她第一次开口说话就把这辈子的好话都说尽了，她让她妈妈当上了温泉殿呢！” “我们要离她远点啊！记得了我们的脸，下次要画我们怎么办！” “诸神保佑！要画也是画你！我可没说过那孩子是温泉殿大人家的！” 金叶和伊革菲知道温泉城中的人们对骋蛟避之唯恐不及，更不会让自己的孩子跟她一起玩耍。他们忧心忡忡，却束手无策。平日里，小小的骋蛟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因害怕与女儿有关的流言四处传播，骋蛟满了四岁也没让她去上初学。夫妻两人也曾尝试过阻止她的怪异行为，他们彻夜不眠地守着她。但是他们珍爱这独生的小小女儿，不敢在她梦游的时候强行阻拦她，唯恐惊吓了孩子落下毛病。他们甚至尝试过在骋蛟睡着后把她绑在床上。但只要这样，骋蛟不仅会在半夜里呜呜呀呀叫个不停，还会左右摇晃，力气好似比白天大了几倍，连床板也跟着一起颤动。第二天问她，她却一脸茫然，就像她画画的事一样，她完全记不得。 伊革菲那时正忙于战神广场上玛尔斯神像的雕刻，那是他接过“骸骨神匠”的称号以来最重要的一项工程。而金叶自当上温泉殿后就没有闲的下来的时间，那两年又是剿灭无尽海上海盗团伙的关键时期，他们没办法给予骋蛟足够的关注。 没有学上，父母无暇成日里守在她身旁，关于孩子身上怪异状况的流言越来越多。爸爸只好在幽静的妙法山上买了一间小院儿，让骋蛟隐去骸骨的姓氏，随爷爷奶奶搬了家。 在太阳神岛上，不上初学的孩子很少，若非家里中实在太穷就是无依无靠的孤儿。可是除了没有交到什么朋友以外，骋蛟自认为并没有因为不上初学而损失什么。 爷爷从前在战神岛上的中学教历史，来到太阳神岛之后就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小孙女身上。两岁起就开始教她读书写字。她记忆力奇佳，过目不忘，五岁时已经可以读懂成学的课本了！ 爷爷本打算教她一些古文字，但是奶奶很反对。她认为普天下的人们能够说同一种语言是诸神恩赐的福祉。远古历史中残存的各种各样的古文字正是人类遭到惩罚的明证。混乱的语言引起混乱的思想，混乱的思想导致人们颠沛流离，纷争不休，这正是远古文明崩溃的根源所在。爷爷也觉得有理，他们达成一致，要让骋蛟跟自然和社会多多接触，锻炼出强健的体魄，修炼得坚强的灵魂。 因此，在骋蛟的记忆里，从金鱼巷搬到妙法山上那段日子是最最快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万一寺（9） 她怎么会忘记？刚才她还在回忆里与奶奶重聚。 奶奶身上特有的炭火燃烧的味道；她讲故事时总在关键情节开始前放低、放慢语速；她慈爱地看着她为她拢拢头发，手指干净没有一点长指甲；她吹熄蜡烛，在她耳边轻轻说“骋蛟小人儿，愿诸神守护你的梦境。” 骋蛟不自觉地抬手去摸额头，那是奶奶亲吻的地方，却迎上了爷爷的目光。 爷爷脸上微带笑意，眼睛闪闪发光！ 妈妈说的没错，爷爷是在期待着这一天，期待着快点到达新月危地，期待着与奶奶重聚。 “我……我记不太清了。”骋蛟低下头小声说：“我那时还太小了。” 奶奶原是战神岛上最好的铁匠之一，经常会有人拿着几袋金环来求她给煅一把好刀。来到太阳神岛后，温泉城北的锻铁厂很快找来，求奶奶去工作。奶奶认为她的技艺是诸神恩赐，本就该勤工不辍，荣耀众神，因此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他们一家还住在金鱼巷时，奶奶晨钟出门，暮鼓之前就来得及归家，但搬来妙法山之后早出晚归就显得有些吃力了。因此，奶奶会在锻铁厂中呆上两三天后再回到家中与小孙女共度几天。 骋蛟五岁那年夏天，妈妈突然到小院中接她。她迷迷糊糊还没睡醒，哭闹着不愿离开。妈妈解释说家中出了急事，爷爷要赶去处理，没办法照顾她，便不由分说的带她走了。 那一路上，她一直昏昏沉沉地发着高烧，头痛欲裂，有时她会疼地抱着头哭起来！但去的地方她都记得。她跟着妈妈坐船去了灵神岛的盾牌城，妈妈有急事与森守殿大人商量。然后他们又坐船赶去战神岛参加典礼，爸爸修建的战神广场玛尔斯神像完工了！五岛同庆！五岛镇守巫女都到了！ 茯苓阿姨给她看了病，她的头痛病和梦游病就都好了。 但是，庆贺典礼一结束，爸爸妈妈就急着赶回太阳神岛。两人忧心忡忡，爸爸连话也不说几句。回到家以后，三人见到了爷爷，爷爷说奶奶已经死了，什么都没留下。说是回家的时候天黑了，失足掉进了火焰湖，淹死了，尸体也没有找到。 骋蛟记得所有的一切！ 当时，他们就在这间屋子里，爸爸妈妈和爷爷三个人围在一起小声说话，她在院子里呆呆地站着。 （他们为什么要撒谎！） 她想。 （爷爷是只对我撒谎还是对爸爸妈妈也撒了谎？！） 骋蛟知道奶奶死了。这一路上她都知道！妈妈带走她之前她就知道！奶奶出门前她就知道！ 她晚上梦见黑黑的宽阔房间，中间有红红的火焰，锻铁的熔炉沸腾的冒泡，炉子的支架“咯吱、咯吱”发出让人牙酸的响声。断了！滚烫的铁水翻倒了！冲向角落里那个她爱的人！ 没有声音，也没有挣扎，沸腾的铁水漫过房间，什么都没留下！ 她被梦中灼烧的热气和恐怖的味道惊醒，哭着跑到爷爷奶奶的房间。奶奶正准备出门，她抱着奶奶不让她走！奶奶哄她、抱她、亲她、给她一个秘密的礼物，她还是不愿意！又哭又喊，撕扯自己的衣服和头发，抱住奶奶的腿！ 可就是没有说出她的梦。 那梦她是记得的，她记得清清楚楚，可她不敢说，她不知道怎么说！ 爷爷过来抱住她，奶奶摸摸她的额头，她的手冰冰凉凉的。她对爷爷说：“这孩子发烧了，快让她上床，给她盖好，让她吃药。我今天赶赶工，争取明天就回来。可别让孩子病起来。”她抓住骋蛟的两只小手，放到嘴边亲吻，“听爷爷话乖乖吃药，奶奶很快回来陪你。” 然后她出门了。再也没回来。什么都没留下。 “是啊，你那时候太小了，才四岁多吧。不到五年，那是你和她度过的所有日子。可是你知道我和她度过了多少时光么？”爷爷的语气好像是在问自己，“四十年。不算她离开后我在与她有关的回忆里度过的这十三年。” 骋蛟看着爷爷，老人却并没有看她。 他望向窗外，阳光穿过树林的缝隙落到小菜院里，带雨水的叶片闪着金绿色的光。 “她来我家时才十五岁，是我家看马人的女儿。她见人总是害羞地躲闪，头发乱蓬蓬，但人长得可真美。别人都说你爸爸长得好，那是因为像她。 “我每天都寻找她的身影，却从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我们家在空桑城的生意做得还不错，父亲就快争得家族的姓氏了，母亲不会允许我跟下人走得太近。但主要是我自己还不想和她说话，因为她个子比我高。” “她中学毕业后就去打铁了。在战神岛，学会那手艺永远不会找不到活干，但那却并不是女孩子该干的活。她每个十日会回来，一开始总是偷偷哭，脸蛋熏的黑红，手臂和小腿上都是烫伤。我去安慰她，给她敷药，给她讲学校读的历史故事。我那时已经比她高了。” 老人微微一笑。 “后来我们家的船在无尽海上遭了海盗，父亲死了，货没了，母亲卖了房子还了部分债务后去了永恒之森。我还有一年就要从成学毕业，但是没钱交学费。她送来打铁攒下的钱让我读完了成学。” “我们一毕业就结婚了。” “头两年我们拼命攒钱还债，大部分都是她赚的。后来你爸爸出生了。我们又攒钱给他上学，学艺，大部分也是她赚的。” “我们就这么忙忙碌碌地过着。” “想不到的好事一件一件的来。你爸爸拜了名师，为我们争了姓氏！遇见你妈妈！有了你！还有，我们家竟然出了温泉殿大人！” “我和她两个人说起来这些，经常会高兴得流泪。她总说可以遇到我是诸神恩赐，可其实我最宝贵的东西都是她带来的——她本身，你的爸爸，你的妈妈，还有你。” “她才是我生命中的宝石冠冕。” “我一直以为能好好守护她，怎么也没想过她会突然离开。在那之前我们没有真正分开过，从不超过十日。她走后，我每天晚上都盼望她回来，躺到我身旁，像她从锻铁厂回来我却看书睡着了的那好些个夜晚一样。” “她会知道怎样找到我，她会循着香火和烛光，穿过永恒之森的浓雾来找我。我本该马上就去永恒之森追她的！我怎么能让她在那里孤零零地等了我十三年！” 爷爷轻叹了一口气，转回头来看着静静聆听的孙女。 “但是，我舍不得她给我的这个家，舍不得你们。我总能在你们身上看到她。你爸爸眉眼处的神态跟她最像，认真工作、默默照顾好家人的方式也和她如出一辙。” “而你呢，骋蛟小人儿，你知道么？你哭的样子简直和她年轻时一模一样！你爸爸出生以后，有一次，她发现自己长了一根白头发，就像你刚才那样趴在我肩头哭了一整夜。刚才我还以为又看见她了！” 爷爷刮了一下骋蛟的鼻子。 “我想她应该也能理解我想多积攒一些关于你们的事情，然后再去找她的心情吧。毕竟我们要靠着这些回忆一直撑到众劫回归之时呢！谁知道那还要多久？所以我不能再让她一个人了，骋蛟小人儿，你能明白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万一寺（11） 虔诚的人们叩谢神恩之后认为重建战神神庙刻不容缓。战神现身退敌、留下血眼的战神广场被认为是最佳地点，而修建战神广场的设计师伊革菲.骸骨自然是重建神庙的不二人选。 战神神庙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太重要了！没有它，战士们不知勇气该从何而来，父母妻儿的祈祷则无处安放。两年来，伊革菲在图纸、石材、刻样、漆料中分身乏术，返回太阳神岛的次数屈指可数。离神庙预计完工的时间只剩不到一年，现在正是内部设计与雕刻的关键时期，也是他本人最拿手的部分。 本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时离开工地。但父亲表示他不能再等了。 想到这里，伊革菲胸中涌上深深的内疚。 这两年，与父亲仅有的几次见面中，父亲向他描述了让人心碎的梦境。 在他梦中，母亲孤身一人、湿淋淋地站在一扇门槛内，没有说话，但哀怨的眼神分明在询问为何还不来人寻她。父亲想上去握住母亲的手，但门槛无法跨越，那是永恒之森的藤蔓盘绕而成，无边无际，高耸入云。从梦中醒来时，他还浑身颤抖，不由自主地呼喊亲人的名字。 伊革菲耐心安慰父亲，并以父亲母亲的名义向万一寺多次捐赠。但父亲内心的焦虑并未减轻。伊革菲明白，他和妻子事务缠身、无暇照顾，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他既担心自己如突遭横死，魂魄归退永恒之森，会因缺少灵能者的指引，与妻子擦肩而过却不自知。更担心自己若在睡眠中安然逝去，会在诸神指引下登上宁静山，独留妻子一人无穷无尽的孤独等待。 两个月前，父亲写信表示下个轮转日他一定要走了。 他无力阻拦，也不能阻拦了。 伊革菲幼时曾多次听父亲讲述往事。少年时期家道中落，祖父葬身海底，祖母毅然前往永恒之森追随。父亲突然无依无靠，幸而有母亲携手共度。言语中，从未表露出一丝对祖母抛下他的埋怨，反而因祖父有祖母的陪伴而安心。他心知，若非当时骋蛟还小，父亲定会在母亲离去的当年便去寻找。 接到父亲来信后，他便日夜赶工，终于留出十日空闲。往返战神岛本需要六日，海上船只遭遇暴雨耽误了一日，他一个时辰前才刚抵达，换上轮转日的礼服就向妙法山万一寺赶来。 伊革菲在马背上挺挺腰身。他虽在少年时期就随师傅骸骨神匠在五岛间奔忙，但直到现在也还没有适应海船，一路的颠簸让他毫无胃口，家中准备的早饭他一口都没吃。这会儿肚子饿的难受，他想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如果此时有人站在观礼阁上看向万一寺面前大道上拥挤的人群，定会迅速被那位骑在栗色金鬃马上的黑发英俊男子抓住目光。 伊革菲今年神临节时就将年满三十八岁，得益于诸神的偏爱和从不间断的工作，他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与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相比也没什么差异。他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全部向后，梳得整整齐齐，眉眼之间露出自信的神采。他身材很高，胸膛并不厚实，显得不那么壮硕，但正好和他修长的四肢相配，流露出特有的洒脱气质。他今天并未像往常一样身穿皮质围裙和硬麻长衫，而是换上了轮转日要穿的礼服——轻软的深绿细棉半衫，同色束脚长裤，腰间棕色腰带上饰有叶状滚边。这身装扮使他看上去像一位在城市间游走，用歌声和故事赢得姑娘们芳心的流浪歌手，而不是经常一脸石灰木屑的工匠。 前方一匹白色母马上的绿衣女子微微侧身，向他轻轻挥手，示意他上前。 伊革菲心想，妻子一定也觉得他们走得太慢了。他轻踢马腹赶上，与妻子并肩骑行。正打算指给她看蜿蜒道路尽头的万一寺门，叫她不要心急时，妻子伸出左手在他面前，摊开手掌——一只青稞麦团。 他接过微温的饭团不禁微笑，妻子望向他，她的脸部被绿色面纱遮盖，但笑眼弯弯，让他心中温暖。 妻子不想在今日让诸多观礼捐赠之人识破她的身份，因此她不仅遮掩面孔，甚至取下了左手中指上象征温泉殿镇殿巫女身份的紫钻权戒。她身穿绿色罩纱棉裙，披一件棕色系带披风，一眼扫过她纤细的身形便知她并未携带武器。 虽然深知面前这位女子即便赤手空拳也能轻易制服彪形大汉，但他仍不免担心。这两年，五岛时局复杂，各地反神组织蠢蠢欲动，妻子位高权重，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伊革菲警惕地四下环顾。 还好，心事重重的人们或匆忙向前赶路或与身边之人轻声低语，没有人注意到温泉殿大人微服私行。他转身后望，寻找妻子的贴身女待托罗娜。看到身材高大的女待跨在马上，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扶在腰间，眼神犀利戒备，在他们身后两匹马身的距离处紧紧跟随，这才放下心来。 饭团中有花生和核桃碎粒，十分可口。伊革菲吃着却想起了一个人。 “金叶，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半年前收下做徒弟的那个叫作十方的小男孩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万一寺（13） 伊革菲靠近妻子，声音虽小但语气焦灼。 “人们传说叹息山山洞和两界田的封印已经失效！若非如此，光耀长城上的守军怎会毫无察觉就让影军进了神陆？人们还说，龙冉他……说龙冉他是畏战潜逃！战神之怒并不只是针对影陆，还针对逃跑的燃烧军团！若非如此，战神广场上近万具将士遗体怎会都失了双眼？更可怕的是，人们说各岛凶兆连连，神陆已失去了诸神的庇护！” 一口气说出盘恒于胸中多日的疑惑，伊革菲自己都有些吃惊。 金叶望着丈夫。 他双眉紧皱，眼中满是关切之情。 她了解，丈夫虽句句说的都是神陆，但更担心的一定是身为温泉殿的自己。 她微微一笑，头上簪饰发出细微的叮当声，“骸骨神匠如此关心时局，真让为妻我自愧弗如！不如观礼之后您多留几日，与我共商政事？” “你怎么这样！”伊革菲有些气恼。 他担心妻子，身在战神岛时，他在经常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甚至深夜里独自一人到还未建成的战神广场上面对玛尔斯神像跪地为妻子祈祷。她却误以为他要干预政事么？ “生气了？我应该让你气一会儿！作为我的丈夫，你却对我身为温泉殿的实力毫无信心，让我深感失落！” 金叶挑挑眉毛，眼看着丈夫的表情从生气变为心虚，她轻叹口气，这人心里想什么在脸上全能看出来。 “阿菲，”她柔声说道，“放心吧，你说的情况我都了解。你的担心绝不是多余，但我和诸位镇殿巫女也有对策。千眼殿已亲测过叹息山山洞，封印之力仍在，没有任何活物敢于越过两界田。四岛已备战多时，四岛军统皆枕戈待旦，毕竟燃烧军团的前车之鉴太过惨烈。” “至于龙冉，”金叶巫女正色道，“他绝不可能未战先逃！这种话你要敢在茯苓面前说出来，我也救不了你！”她轻点丈夫肩膀，伊革菲面露愧色。 “别担心我，阿菲！你还记得你回来的路上遇上的那场暴风雨么？”金叶轻松一笑，“那可是我祈来的！下次再敢怀疑我的实力，小心我唤块乌云跟住你，只让你一个人淋雨！”说完，她双腿一夹胯下白马，先行小跑进入万一寺，伊革菲晃过神来，连忙催马跟上。 他们在寺门左侧下马，有绿衣年轻人上来牵马带到后面的马廊。 他们是受永恒之森召唤的灵能者，自幼便显出可与世间万物交流的潜能，他们会在不同年龄时感受到不可抗拒的引力，或自发、或由死神亲证，而后前往万一寺。在那里，他们会进一步锐化自身对自然的感知，辨识万物的魂魄。他们中有的人会获得到金乌院进修的机会，另一些人则会因受到感召而在轮转日为前往永恒之森寻找亲人的人们领路。他们会带领人们去往灵神岛，渡过线海，登上新月危地，穿过珍珠草的花田进入永恒之森。在那里，他们会告知人们何为可为之事，何为不可为之事。他们会带领大家在死神庞大的躯体上行走，直到找到亲人之所在。 刚才牵马的那几个与其说是青年不如说仍是孩童。他们的绿衣上并未系上棕色的腰带，这证明他们这个轮转日不必离开。 即将在今夜带领人们出发前往永恒之森的那些灵能者们已绑好棕色的腰带，在寺院的中庭站好了。 看着他们，还有站在他们内侧，即将去寻找亲人的人们，金叶巫女的肩膀不自觉地垮了下来，面部线条加深，表情难解。 伊革菲心中焦急，他们果然晚到了。 环绕中庭四方的三层观礼台已经坐满，再过一会中庭旁边也会站满人，现在看来，他们只能在中庭找个位置，可那里视线不好，他不确定自己能否看见父亲。 这时，他突然感到肩膀上被什么小东西砸了一下，紧接着又一下，这次是在他后脖颈上，麻麻的有些疼！他在衣领里摸索着，转过头去，看见女儿趴在观礼台二层的栏杆上。她扬起手来还准备砸她爸爸，看到爸爸转过身来，随即冲他粲然一笑。伊革菲从衣领中摸出一颗珍珠草的种子，嗨，看他这女儿！ 骋蛟早已在观礼台上等的不耐烦了。她左边是位唠叨的中年妇女，不停地向她诉说自己身在妙法山万一寺的女儿是如何被神选中的。说她从小能看见死去人的魂魄在叶片或石头上轻跳着离开，说她女儿是在三年前自己要求前往万一寺的，做母亲地感到无上光荣，把所有财产捐给万一寺后也待在这里陪女儿修行，寺院会保障她的饮食起居。 “如果我女儿日后要去金乌院，我就在这等她，”她絮絮叨叨地说，全然不顾骋蛟听不听，“如果她哪个轮转日受了感召，我就随她一起去永恒之森，我女儿肯定一眼就能帮我找到她爸爸。” 她因自己的未来已经确定而兴奋不已，说个没完没了。 骋蛟右边是位年迈的婆婆。她的孙子今年是领行的灵能者之一，送走孙子后她会在寺中终老。她为自己的孙子感到骄傲！ “看，今日许多人都是去寻血眼之夜战死的子孙的！谁也不该死在自己孩子的后面，我孙子会带领他们找到孩子！我孙子得神指引，行的是荣耀之事，这会保证我俩都登上宁静山。” 骋蛟听着这两位的诉说，心中越发烦躁！她踮起脚尖向下面的人群中探望，正好看到父亲和母亲从她脚下的寺门一前一后走进中庭。她刚准备呼喊，突然发现母亲带了面纱，便噤声，摸出了刚才在山上捡的珍珠草种子。 伊革菲和金叶走上观礼台，站到女儿身边。 骋蛟发现两人都心事重重，爸爸只是摸摸她的头，就算表达了长久未见的思念之情。妈妈则小声对她说，“位置挑的不错。” 骋蛟还没来得及张口，钟声响起，仪式开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万一寺（14） 一位须发全白的老者从内寺大步走入中庭，他是妙法山万一寺的寺首。他手举燃烧的松枝，点燃了中庭前方石台上的火堆，火堆上是一个又宽又平的铜盘，盘中是由几十种草药混合之后熬制、蒸馏的液体。很快骋蛟就闻到了浓烈的香气，麝香、愈伤草、香茅、柑苔果、鸢尾草、芍药……骋蛟分辨着香气中的成分。在此之前，每年的轮转日她都会和爷爷来万一寺捐赠和观礼，相比去年，她闻出今年的药汤中似乎还填加了药神布枯叶和苦艾。 下方传来万一寺首洪亮的声音，那声音经四面观礼台的反射，发出隆隆的回响。 人们都肃立垂首，安静聆听。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曾是一片平整的陆地，而高度发达的远古文明掌控着整片大陆。那时的人类自以为拥有强大的力量可以控制自然、改变世界，他们狂妄自大，实则无知愚蠢！ 因为他们忘记了神的存在。 仁慈的神祗们并没有惩罚他们，而是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很快，他们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贪婪和争夺引发不息的战火，导致大陆崩裂，毁兽降临，生灵涂炭。绝望悲泣的人们在自己死去亲人的尸堆中祈求诸神再临，拯救他们奄奄一息的孩子。慈悲的诸神应允了他们的请求，下凡拯救他们。但末日战火中诞生的蛮族却和毁兽联手击杀了死神和酒神，月神虽因难产而死，却也因此带来了在大地上诞生的神祗——强大的战神！太阳女神叹息着挥出宝剑，升起不可逾越的高山，将野蛮人阻隔，让他们在幻影和灰烬中承受无尽的苦难。 笃信神灵的神陆五岛则回归自然怀抱。人们得以重享山岚雨露滋润，与花鸟鱼虫共生。 神死神生、花开花落、四季循环往复、日月交替轮转，凡来自大地的最终都将回归大地，凡兴盛茁壮的都将经历枯萎腐败以图再度萌芽滋长，自然的规律是首尾相接的圆，亦即神谕所示——万物为一、轮转不息、诸神如是。 人类必须聆听此神谕，遵循此规律，才能容身于天地之间，生生不息。 骋蛟从小到大，听这同一位寺首讲相同的内容多少遍了，流程她都熟悉的很。她望向中庭爷爷站立的地方，寺首已经开始念诵在永恒之森等待的逝去之人的名字了。 爷爷微微偏着头，侧耳聆听，等待着、等待着。 “釆茨！” 那是奶奶的名字！ 话音刚落，爷爷便飞快地将双手放在额头，手背贴眼，大声颂道：“釆茨吾妻，吾将寻你，愿诸神指引。”骋蛟和身畔的父母也不约而同地轻声诵念，“愿诸神指引”。爷爷双手翻开，放回身侧，昂首站立，目视前方。 骋蛟发现爷爷并没有试图在观礼的人群中寻找他们一家，他已迫不及待要与久别的妻子重聚了，他的心绪也许已经在路上狂奔，先行前往了！ 骋蛟微叹口气，心中怅然若失。 寺首继续念名字，人们一个接一个认领他们将寻的亲人。 天空中渐有云层堆积，空气略显湿闷，可能要下雨了。万一寺的气氛也略显沉闷，观礼的人们腰板不再挺直，仪式的这一段确实稍显冗长。 “高思吾儿，金莺吾媳，翔羽吾孙，吾将寻汝，愿诸神指引。” 沙哑低沉的声音像把锯子在骋蛟心上猛地拉了一下，这声音她很久以前听过！ 她循声望去，是一个老太太。她橘红的发色让她在人群中十分显眼，但那颜色不太自然，像是指甲草染过的。此时，她正翻开枯皱的双手，露出一双绿色的眼睛。她弓的像只虾，脖子、脊背、双臂、双腿都弯曲着，好像整个人被磨坏了。她满脸皱纹，表情是脾气不好的那种，嘴巴紧紧地闭着。 （虽然有很大的改变，但这张脸我确实在哪儿见过！） 骋蛟心说。 她翻找回忆，一张张面孔浮起又落下，她迅速掠过……找到了！ 那是一个秋风大作的夜晚。她被妈妈抱在怀里，空气中有浓浓的焦糊味，窄小巷子深处的一片天空被火光照亮，慌乱的人们满身烟灰从巷子里跑出来，有人带着尽力抢救出来的家什。 两个男子架着一个人，那是一个女人，她乱蓬蓬的头发参差不齐，肯定是着了火又被扑灭了。她几乎是趴在地上，双脚又踢又伸，面朝着火的方向大声哭喊着要回去。那两人死命拖拽着她，经过妈妈和骋蛟身边时，骋蛟低头看她。 那张悲泣的脸孔被乌黑的烟灰遮挡，一双绿色的大眼中倒映着夜空中的火光。 （金鱼巷曾经着火么？） 骋蛟正暗自思忖，却被众人的齐声诵念打断。 “万物为一、轮转不息、诸神如是。” 骋蛟也慌忙跟上，仪式已经进行到最后一项了。 “天地人神归于同，磅礴万物以为一！”寺首大声诵念。 人群沉默着，等待着。 片刻静默后，“咚！咚！”两下鼓声，仿佛在众人心上敲击。紧接着，悠扬的琴弦声响起，像只冰凉的手拂过人们的脖颈，所有的人都仰头颂唱起来： “还未开始怎会结束，天地人神本是一物。 春天的风能分清善恶没有疑顾， 夏天的雨能洗刷污秽不留脏污， 秋天的落叶化作泥土培育新木， 冬天的雪融为山泉滋养万物。 不要惧怕密林山谷，那是温暖的栖息之处， 清香树叶、松软泥土， 我们会成为世界的守护。 看前方耀眼之处， 那是诸神身披光明为汝等指路。 到了那时你自会知道， 还未开始怎会结束； 到了那时你自会明了， 天地人神本是一物。” 歌声停止，回声却仍在万一寺中庭环绕回荡。仿佛有无数亡者的魂魄拥挤在空中和观礼阁柱后的暗处，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唱咏。 中庭的人们在灵能者的带领下顺序步入内寺的宽广殿堂，他们将在午夜时分离开寺院。下妙法山，出海门，到温泉港，那里等待的船只会在黎明时分起航，迎着初升的日光，在诸神指引之下渡海，前往新月危地进入永恒之森。 此时，雨水淅淅沥沥落下，天地间好像笼上了一层飘渺的薄纱。人们没有奔走躲雨，而是缓慢有序地步出寺门。他们的思绪依然在刚才的歌声中起伏，身上飘着淡淡的药草香，他们与擦肩而过的人们相互祝福，祝亲人们早日相聚，并归荣耀于诸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万一寺（15） 骋蛟和父母也在人群中缓慢移动。 有一段时间，三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在雨中默默行走。骋蛟想安慰爸爸，却不知如何开口。她看到妈妈拉住了爸爸的手，便也走上两步，拉住了爸爸的另一只手，用力握了一下。爸爸转头看她，她小声说：“爸爸，还有我们呢。”爸爸欣慰地笑了，伸开双臂搂住了她和妈妈的肩膀。 三人在寺院门口道路分叉处分开，父亲去寺院后牵马，而骋蛟的马则拴在她来时的路上，他们只能分头回家。 离开前，她问妈妈：“妈妈，我们以前住过的地方曾经失火么？” 她以为妈妈要想一想再回答，没想到金叶巫女却马上点头说：“是！” “是在金鱼巷对不对？”远远地，骋蛟看到爸爸已经牵着两匹马走过来了。 “不。”金叶巫女否认道，“是在空桑城。爷爷家住的那条老巷子失火了，我们家在巷口处，所以没事。” “妈妈你确定么？是在战神岛空桑城？” “是啊，因为第二天传来神谕说我被选为太阳神岛温泉殿的镇守巫女了，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怎么，是爷爷提起的么？”妈妈眯起眼睛看着她，问道。她的面纱上有细细的小雨珠。 骋蛟赶忙点头，又指指爸爸过来的方向。 妈妈交代她要快点回家，“你明天就要去金乌院了，可别回来晚。” 骋蛟答应后转身向山上走去。 战神岛空桑城！妈妈被选为巫女的前夜！怪不得骋蛟不认识那条巷子，那时她才只是一个月大的婴儿！ 她简直烦死这些不时来袭的奇怪记忆了！童年发生的怪事从不放过她！一会儿她还将不得不面对另一段不想记起的往事。 想到这，骋蛟不由得心情低落。她收紧双腿催促赤骥快跑，马儿撒开四蹄在雨中狂奔起来。 回到神佑大道的家中，她果然比父母先到。身上的绿丝褂吸饱了雨水，紧紧地贴住她的皮肤，难受极了，好像浸的人骨头里都是冷冰冰的水。 她将赤骥交给仆童，穿过庭院，冲进自己的房间。踢掉鞋子，来不及换下衣服，就光着脚奔到床头。 十二屉床头柜，右下角靠墙的那一个，打开。在一堆贝壳、漂亮石头、手工削制的小箭头、生锈的三角标中，静静地躺着一个锡制的小盒子。骋蛟一把抓起它，迫不及待地摇晃，小盒子发出不规律的“格楞楞”的声音。 骋蛟悬了一天的心总算落了下来，“我记得没错，果然是在这。” 盒子里是一大一小两颗牙齿。 微微发黄的那颗是下颌最里面的大牙，那是奶奶的。她最后离开家的那天早上，为了安抚又哭又闹不让她离开的小孙女，偷偷给了她这颗牙齿。告诉她这是只给她一个人的秘密礼物，不能告诉爷爷，否则他会伤心。 小小的骋蛟当时紧紧地握住了。 洁白小巧的那颗是上颌中间的门牙，是骋蛟的。十年前那个夏天的下午，药神岛桫椤神殿旁的树林里，离家出走的骋蛟和沙罗狩已经在那躲了一整个上午。她们两人觉得把能做的事都做完了，还没人找来。百无聊赖之时，阿狩说起自己上下的四颗门牙都在换，她现在有两个豁牙，和两个出了一半的恒牙。 “就是这一颗，你看！”阿狩的手指按着牙床上面的豁口，“摇摇晃晃的松动，烦死我了！我就使劲往里一按！嘿嘿~~轻松了。”她得意地笑着说。“你怎么还不换牙？你不会又怪怪的吧？” 阿狩是骋蛟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也是她唯一能相信的人。她苦恼地告诉阿狩，她还没有一颗松动的牙齿。阿狩把手指伸到她嘴里，以过来人的身份摸索了一番，发现牙齿确实都牢靠地待在自己该呆的位置上。 两人商量一番的结果是，骋蛟靠在树上张开嘴，阿狩按住她的头，用石块敲掉了她上颌的一颗门牙。 鲜血涌出时，阿狩慌神了，撕下衣襟按住骋蛟的嘴。骋蛟的脸木木的疼，但她却兴奋地用舌尖舔着牙床上的空洞，看着手里的牙齿暗自高兴。她决定回去把牙齿送给妈妈，告诉她她在换牙。 结果，晚上龙冉叔叔找到她们的时候，骋蛟豁掉的牙齿已经长出来了，跟其它的牙齿一样，牢靠地待在自己该呆的位置上。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又是让人心烦意乱的童年往事。骋蛟气恼的扣好盒盖。 好在明天就能见到阿狩了，她们有两年没见，骋蛟积攒了许多话要对她说。 在此之前，她要把这两颗牙齿送到爷爷手里。 她盯住手中的锡盒。盒盖上以粗犷的雕法刻了一只眼睛，眼睛周围有许多直直的线，代表光芒，那是诸神之眼。 爷爷会在今天午夜时分随众人一起离开万一寺，到港口登船前往灵神岛。他们人多又步行，到达海滩时应是旭日初升，骋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盒子交给爷爷。 夜里，妙法山的山路上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决定今天晚上大家睡下后偷偷出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决心（4） 药神岛桫椤神殿镇殿巫女光·茯苓站在白光堡二层的一扇落地窗前，她眼看着女儿阿狩从桂花树荫遮挡的步道中走出，抬头望望塔楼高处后，便在城堡前宽阔的砂岩大路上小跑起来。那孩子带了护腕，绑了腰带，茯苓一看就知道她刚从练武场回来。紧接着女儿应该会登上西塔顶层去找母亲，她刚才抬头仰望的正是茯苓的房间，可做母亲的此刻心乱如麻，完全没做好面对女儿的准备。 女儿小小的身影进入城堡的大门后，茯苓转身从窗前走开，她在床前宽大的橡木条凳上坐下，面向大理石壁炉。 今天早上，天还没亮，仆人们起身之前，她就一个人悄悄地出了自己的房间。她走下西塔旋转的楼梯，穿过长长的走廊，拐过两个弯后空间变的开阔，但空气中灰尘的味道却明显加重，她已来到东塔的尽头。前方双扇的橡木大门紧闭。两年来，她不准仆人打扫这里，自己也从未踏足。 这是儿子的房间。 在门前静立片刻后，茯苓转动把手，推门进入。她在散发霉味的黑暗房间中前行，二十步之后，摸到了窗帘，她挥动双手，厚重的窗帘向左右分开。 落地窗外，灰蓝的天空尽头已经亮起红光，驱散了房内的暗影，空气中满是细小的尘埃飞舞。她刚想抬脚，却听到轻微的碎裂声，低头一看，是几枝从窗边落下的茯苓刺花。干枯的花茎断成一截一截，花朵和叶子刚刚着地就化作碎片。 一整天的时间，她都独自在这里打扫。 用水洗地板，抹去家具上厚厚的尘土，换掉窗帘床单，收拾各种细碎小物。等到她觉得打扫可以结束时，已是傍晚。她站在橙黄的落霞中四处打量，房间已经干净了，但空空荡荡没有生气，她觉得独自站在房中的自己像一只沉在琥珀中的小虫。 茯苓在橡木条凳上坐下，拿起手边的木盒放到腿上。儿子在那盒子里收藏了他的心爱之物。她打开盒盖，回忆奔腾汹涌向她袭来。 一只干掉的洁白海星。那是阿攻两岁多时和母亲在海滩上一起找到的。发现海星还活着，孩子激动地两只小手张开，大口吸气。母子二人把海星放在装了海水的盆子里带回家，很快那海星就死了。但阿攻一直把它藏在盒子里，不时拿出来，回味那天和妈妈共度的快乐时光。 一个黄铜把手的放大镜。以前阿攻总喜欢把它带在身边，铜柄磨得光润圆滑。他会用它细细观察植物的形态，分辨药草绘本标注里提到的细微不同，还会趴在五岛的地图上，移动放大镜，口中喃喃念着山川、河谷、城市、村庄的名字。茯苓记得有一次阿攻和妹妹阿狩吵架，询问之后才知道，是妹妹偷拿了他的放大镜蹲在太阳地里烧死蚂蚁。 几个木制的小动物。小兔子、小狗、小猪、稍大的那个是鲸鱼。这些是阿攻给他妹妹阿狩做的玩具。雕刻的手法粗糙，却细心地用砂纸磨去了扎手的木刺，而且认真地涂上颜色。想来应该是阿狩新鲜了一阵儿就胡乱丢弃，做哥哥的细心男孩儿又把它们收集回来了。 木盒子底下是一本漂亮的绘画书，关于诸神和英雄们的传说。这是阿攻小时候最喜欢的书，睡前总要母亲讲给他听。书的封面是深蓝色的丝绒，上面缀有几道斜斜下滑的银线和几颗亮晶晶的小珠子，地下有几个小人儿，高举双手或跪地祈祷。这是光明史书中描绘的星坠之夜，据说那将是众劫回归的征兆。 茯苓翻过一页。是诸神再临的画面。初代大巫女跪在着了火的山顶上，一副卷轴在她平摊的双手上打开，天边用金线代表诸神降临的金光。 茯苓又翻过一页。她心爱的小男孩靠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翻着。柔软卷曲的黑发滑过母亲的脸颊，白皙的小手指着书页上用粗粗黑线勾勒出的高山，“妈妈，阿波罗娜的神力无边，她升起的叹息山会永远保护我们，是么？”男孩儿的声音有一点点哑，他催促母亲，“妈妈，快翻！妈妈，下一页是什么？” 茯苓翻过书页，一只巨大的血红眼睛横跨书页瞪视着她！ 她心惊肉跳，猛地合上手中的书！ 儿子小小的幻象在空气中淡去、消失了。茯苓来不及看那小脸蛋儿上是什么表情。撇着小嘴儿要哭么？还是伸出小手儿要安慰母亲？ 她缩起身子，却难以抵挡心口袭来的阵阵绞痛。 她宝贵的小男孩儿！她最最心爱的好儿子！圆鼓鼓的小宝宝，总是喜欢缠在妈妈身边，贴着妈妈的脸，亲吻她，冲她笑。小宝宝蹭蹭地长高，变成英俊高大的黑发男孩。她希望他健康、勇敢、豁达、大度，希望他有朝一日成为像他父亲那样有担当、有力量的男子汉！她对他有无数种美好的设想！ 因此，当她看到儿子的尸体躺在战神广场上那巨大、猩红的血眼中央时。。。。她希望她自己的眼睛当场瞎掉！她希望她自己倒在地上立刻死去！ 而丈夫就在十步之遥，血眼眼角的位置，身体的动作停留在尸体僵硬前的那一刻，那是在地上艰难挪动的样子，向着儿子的方向。两人的身体和他们身边尸堆中万千死去的战士一样，残破不堪，双眼眼珠消失，只剩两个血窟窿。 若不是女儿的手一直紧紧握住她的手，她不可能活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决心（5） 茯苓从长凳上站起身来，走向前方的壁炉，壁炉架上平放着两把兵刃。 一把匕首。与成年男子手掌长度相当，牛皮刀鞘中收藏着锋利异常的刀刃，刀把上有块小小的宝石，环绕宝石雕刻着战神玛尔斯的名字，那是她送给儿子的贴身武器。 一把巨剑，剑身长度与普通成年女子身高相当，它略带弧度，未开刃的一侧有起伏的波纹，宛如流淌海水掀起的浪花，剑鞘上覆满蚀刻的图案或文字。那是早已失传的远古文字。鲸牙波纹宝剑，丈夫佩戴的传奇兵刃。 茯苓回想最后一次看到丈夫和儿子带着它们，应该就是在两年前的今天，距离轮转日——也是沙罗狩的生日——还有三天。丈夫和儿子即将离开白光堡乘船前往战神岛。 阿攻和阿狩兄妹俩在茯苓和龙冉前面跑跑走走，打打闹闹。 女儿的生日与轮转日亦即战神的生日重合，在五岛，特别是战神岛，这是极为重要的日子。身为桫椤殿的母亲和身为战神岛军统的父亲在这一天往往有重要的仪式要出席，所以从没能给女儿好好过过一次生日。 但十六岁生日不同寻常，十六岁的孩子们已从中学毕业，将要成为少年，他们可以选择进入成学，或离开学校去学习任何他们想要学习的技能，家长理应尊重他们的选择。 在此之前，阿狩已多次表达了自己不愿再继续上学，而是想随父亲和哥哥前往战神岛的心愿。茯苓劝阻不了她，便让她自己去跟父亲商谈。阿狩想让父亲陪她过生日，然后再说出自己的心愿。 茯苓询问龙冉是否可以留下为女儿过生日，过几天再回战神岛。龙冉虽未直接拒绝，但面露难色。茯苓深知战神岛军务繁忙，身为燃烧军团首领，丈夫若在战神生日当天不出现在将士们眼前确实不妥，因此便转而提出，明年生日一定和女儿一起过，这次她则会带阿狩去太阳神岛，让她感受一下金乌院的气氛，说服她继续念书。 看到丈夫马上答应下来，并面露微笑，茯苓认为自己的安排十分妥当。 因此，当女儿回头跑到父母面前，满脸期待地对他父亲说：“爸爸，妈妈跟你说过了么？你一会儿是不是可以跟郎格利亚叔叔交代一下，让他先走，你和哥哥再留几天，陪我过生日？我有话……”的时候，茯苓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打断了她：“我们已经商量过了，爸爸有要事必须离开！” “可是，你不是说过，我可以自己和爸爸商量？”女儿的小脸儿垮下来，露出要哭的样子。 龙冉最不能看到心爱的女儿难过，马上上前两步抱住她，对她说：“明年，明年一定陪你过生日！爸爸答应你！这次的生日，妈妈已经和金叶阿姨商量好，准备带你去和骋蛟一起过，可以么？你不想去见你最好的朋友么？嗯？” 丈夫背对着茯苓，阿狩却能看到妈妈的脸。那严肃的表情明确地传达出信息，“不要再说了！” 阿狩皱皱眉毛，仰脸看着爸爸的眼睛，乖乖地点点头。龙冉搂住女儿，在她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下，巨大的手掌亲昵地拨乱女儿一头火红的短发：“阿狩，你能不能把头发留长些？十六岁了，都是大姑娘了，可我每次见到你都觉得自己有两个儿子。” 阿狩咯咯地笑着，从父亲怀里挣扎出来，又跑去追她哥哥了。龙冉回头，对茯苓耸耸肩，两道红色的浓眉因笑意而弯起。 茯苓抚摸着壁炉上的兵刃，刀柄上冰冷的宝石发出暗暗的红光，像丈夫和儿子血红空洞的眼窝。 过去的两年中，这段回忆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撕裂着她的心！若她按照女儿多次要求的那样，完整地对丈夫传达女儿的心愿，龙冉可能就会留下来！若女儿回来求他爸爸时，她容许她把话说完，龙冉几乎肯定会留下来！ 她没有。她没有。 所以丈夫死了。儿子也死了。 恨天恨地恨诸神都不如恨自己那般让人痛不欲生，茯苓的眼泪早已流干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决心（6） 发现母亲并不在她的房间后，沙罗狩去厨房要了些炖牛肉吃，打过架之后吃下的肉比平时要香的多！ 厨娘说桫椤殿大人应该是一早出门了，因为送早饭时她房间就没人。 沙罗狩觉得有点奇怪，“妈妈知道我明天一早要坐船出发啊！”不过转念一想，每年的轮转日前妈妈都很忙，而且前几天舅舅也来了，他们好像在商量什么军备之类的事情。 “最好他们忙的顾不上问我，免得我说漏了什么被妈妈怀疑。”沙罗狩心想。她决定先回去收拾一下行李，然后再去找妈妈。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无非是双刀往背上一背，再拎两件替换的衣服，就行了。 房间角落的书桌上乱七八糟堆了一大堆书。《光明史书》、《神陆诸岛纪》、《五岛地理》、《弥吉雅草药绘本》、《紫染·锋镝行记》、《祝祷祭祀事宜》等等。有成学时用过的书，也有去金乌院将要用到的书。 沙罗狩眼看着这些破纸烂堆就心烦，她一本都不打算带！ 要按照她自己的想法，连成学她都懒得上。可是父亲和哥哥死去之后，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拿到进入金乌院的资格！ 过去的两年中，她硬逼着自己坐在桌前，死记硬背那些历史典故、重要事情发生的年代，几个有名的某某人在关键时刻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其意义在于一二三什么什么；一笔一笔描绘五岛的地图，把那些曲里拐弯的海湾、稀奇八怪的地名记在心里；还有那些最让人厌烦的祭祀时的顺序、手势、颂词，简直要把她逼疯了！有多少次，她心烦意乱地摔下，折断毛笔，骑马奔到练武场想要找人打一架！ 金乌入学试的成绩出来后，她兴奋地原地后空翻！ 这分数绝对是她的人生巅峰了！药学中等，神学和史学及格，武学满分。她以武学特招的身份得到了金乌院的入学资格。那时，她总算松了一口气，当场决定从此以后一本多余的书都不会再念！ 那也得她的计划成功了才行。 关于那计划，之前她想得最多的就是成功以后各种辉煌的成果。而现在，她除了有一张反复修改了无数遍也不知能不能成的演讲稿以外，其它的一切她都毫无头绪。 如果被阻止之后应该如何应对？如果被允许了怎么凑齐人手？这些她都不知道。 “肯定能成功！” 心中的怀疑刚刚萌芽，沙罗狩就挺直腰板，握紧拳头，大声鼓励自己！ 没什么好担心的，事情其实很简单。乘船到温泉港，参加金乌院的开学典礼，上台注意别摔跤，背稿子时大声点别磕巴，告示一贴，然后拉小蛟入伙，剩下的事情只要她和小蛟一起就一定能办成！ 对，就这样！不再想些没用的“如果……怎么办”。想好要做的事，然后就向前冲！她连金乌院都考上了，还有什么事情是她办不到的！ 沙罗狩决定做点实实在在的准备工作。 她开始给她的皮质护腕上油。拿到金乌院的入学资格后，她去桫椤城的甲胄师那里给骋蛟也做了一双牛皮护腕，她打算把那双护腕也擦擦油，那是庆祝她们重聚的礼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决心（7） 冥王·光·沙罗狩和骋蛟·骸骨上次见面时是阿狩十六岁的生日。 都是中学刚毕业的两个好朋友快乐尽兴的在温泉城中疯跑了几天。茯苓只能在这里停留四五日，可阿狩却打算在这里耗上整个暑假。第四日的下午，阿狩和骋蛟一起去找茯苓巫女提出请求时，刚好听到信使在向温泉殿和桫椤殿两位巫女报告轮转日夜晚战神岛遭袭的消息。 那信使好像被自己所传达的消息吓坏了，话说的颠三倒四、磕磕绊绊。 “光耀长城完好无损……千眼神殿已经全毁……战神广场上的神火一直在烧…烧个不停！燃烧军团几乎全……全灭……” 门外的沙罗狩再也躲不住了，冲进去大声喝问：“冥王军统现在身在何处？！” 信使吓得差点跪下，他本想把这消息留在末尾，传达完毕后马上离开，因为他不是瞎子，看得出温泉殿大人震惊万分而桫椤殿大人已经面如死灰了！ 红发少女冲到她面前，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她狠狠推他一把，“说啊！！” 那信使连连后退，带着哭腔说道，“千眼殿大人的信上说……说军统冥王·龙冉与其子冥王·光·沙罗攻已双双战死！”说完便颓然倒地，瑟瑟发抖。 中间的过程阿狩已经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简单的几句争执后，妈妈便放弃了让她留在太阳神岛等待的想法，答应带她同去战神岛。 而她在战神岛上所经历的一切都有如烙印一般深深的刻在她脑海中，到死也不会忘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决心（8） 沙罗狩和茯苓在战神岛的饮泣港下船，千眼神殿的镇殿巫女风刃·喀蜜拉已在港口等候多时。他们一起穿过高大的海门，直奔战神广场。 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沙罗狩震惊。 五岁时，她曾随父母来战神岛参加战神广场完工的庆典。那时，脚下这条又宽又长的青石街道作为通往战神广场的主干道，是千眼城最漂亮的街道之一。可现在，整条路支离破碎，石板翻起。街道两旁店铺的墙面开裂，门和窗从铰链上脱离，发出让人牙齿发酸的嘎吱响声。有的房子，房道：“我和母亲必须亲自检查父兄的尸首！请不要再阻拦！” 喀蜜拉望向茯苓，沙罗狩看到母亲冲她点了下头，她挪开了自己胖胖的身躯。 沙罗狩的左手紧紧地握住母亲的右手，两人走上战神广场的第一层大平台。她发现母亲在微微颤抖！ 眼前惨烈的场景让人震惊。 成千上万具尸体横陈眼前。这些人都是战死的，因为白色的砖石地面上有断手、断腿、甚至黏腻暗红的头颅。空气中飘散着血液、内脏和肢体烧焦的味道——死亡的味道。沙罗狩、茯苓和喀蜜拉所走的一条小路一定是提前清理出来的，因为尸体一直向前几乎铺满了广场一层巨大宽阔的平台。在通向二层平台的台阶处，开始出现层层叠叠的尸体摞在一起而形成的尸堆，高矮不等的尸堆中，无数手和脚以各种奇怪的角度伸出。拾级而上时，沙罗狩不止一次看到脚边死去战士僵硬扭曲的脸孔，无声地诉说着在不可战胜的劫难中被诸神抛弃的痛苦和绝望。 登上第二层平台后，尸体明显减少，三五成堆或单个的尸体或躺或靠或坐，但是，尸骸的特殊之处以及没被遮挡的地面让沙罗狩止不住的浑身战栗。 以平台中心的战神玛尔斯神像为原点，无数猩红血眼呈射线状，铺满二层平台，间距不等，大小不一，以碎裂的地面为线条勾勒出眼睛的图案，灌注其中的黑红颜色是干涸的鲜血。 而二层平台上所有战士的尸体都失去了双眼。 无数尸体面部黑洞洞的窟窿和地面上猩红的眼睛图案瞪视着登上广场的一行人，诡异恐怖的凝视让沙罗狩无法呼吸。 平台中心，战神雕像的正下方，尸体明显有被拖走和移动过的痕迹，露出中间的一块空地。一只两人高、四五人宽的巨大血眼平铺在地面上，鲜红的瞳仁和黑红的眼眶似乎正靠着蓄满其中的血液而燃烧喷火，沙罗狩觉得心脏停跳了！ 瞳仁正中，一个青年男子俯卧——那是哥哥沙罗攻。 眼眶边角，波纹宝剑和剑鞘跌落，不远处巨大身躯侧躺，左腿左臂伸展，右腿右臂蜷缩——那是父亲龙冉。 有一瞬间，阿狩觉得自己身在哥哥的绘本中。那里有一篇关于月神降下血眼诅咒，屠尽影陆迷幻之女的血腥传说。恐怖的故事让小时的她夜里不敢独自入睡，没想到书中的插图此刻竟以骇人的尺寸放大，扭曲地呈现在她面前。 茯苓巫女一路上都被各种关于丈夫和儿子死亡场景的想象所折磨，但眼前的一幕却像将她活活凌迟。 怎么会这样！！诸神在上！怎么会这样！ 她眼看就要摔倒，身旁的喀蜜拉连忙上前两步扶住茯苓。肥胖的巫女以惊慌和不忍的语调诉说，“广场没有清理，是因为自轮转之夜起，战神广场便烧起蓝紫色的诡异火焰，没人敢于靠近。一直到今天凌晨时分，火焰熄灭，我带千眼神殿的巫女们赶来，才发现地面上多出许多眼睛以及战士们都失去了眼睛。因为这情况太……太让人震惊，所以知道你正在赶来的路上后，我就叫人保留原状。冥王大人和阿攻的尸体，也没人碰过。” “喀蜜拉阿姨，请你照顾一下我妈妈。” 交代之后，沙罗狩独自走向前方的血眼。 她在父亲尸首前跪下，双手搬住爸爸的肩膀。那身体冰冷坚硬犹如巨石，她俯身用尽全力才把他翻过来。沙罗狩尝试着想将爸爸死时蜷缩起来的右腿和右臂放平，但尸体搁置多日，早已僵硬，阿狩放弃了。她知道，想要手脚放平只能折断骨头。 她低头凝视父亲。 龙冉并没有穿战斗服，而是身着棕绿相间的轮转日礼服，腰间的带子已经遗失，胸前的衣襟完全敞开。阿狩看到父亲浑身浴血，尸体残破不堪，左胸一个大洞几乎穿透了他厚厚的胸膛。他的面颊被黑红的血污遮住，两只眼珠消失，眼眶空洞无物。阿狩按住爸爸的额头，一只手拂去父亲头发上的碎石和粉末，她拉下袖子到手掌处，以四只手指紧紧按住后，为父亲擦去脸上的血污。 她轻轻抚摸了一下父亲的脸颊，然后起身，走向血眼中心。 哥哥只比阿狩大一岁，阿狩又长得快，两人的身高从小就没什么差别，因此，阿狩把趴在地上的哥哥翻转过来时并不费力。但从尸体不自然的摆动，阿狩发现哥哥的左腿断成几节，肩膀不是碎了就是脱了臼，因为整个左肩都垮下来。哥哥拴在腰间的匕首上没有血迹，看样子他未曾拔刀。他也穿着轮转日的礼服，但衣服被鲜血浸透后又干涸，早已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不过阿狩知道那衣服原来的样子，套头绿麻衫，同色长裤，袖口裤脚与腰带相同都是棕色藤蔓状饰带，阿狩有一套一样的，只不过她的下装是长裙。她想把哥哥抱起来，但没有成功。于是她左手紧紧拉住哥哥的腰带，右臂环住哥哥受伤塌落的肩膀，弯着腰，慢慢的把哥哥的尸体拖到爸爸身边，将两人并排放好。 战神雕像脚下的尸堆中有一面被血浸透的燃烧军团战旗。沙罗狩把那战旗拽出来，以条状从父亲和兄长的身下穿过，再从两头把战旗展开，伸平，左右两边分别折回，盖住父兄千疮百孔的身体和失去双目的面容。 沙罗狩的行为并不是经过思考后发生的，她只是机械地移动着身体，好像有神明在操控她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她没有哭，心中却留下血泪来！她不停地对自己说，“好好看着爸爸和哥哥的脸！记住他们的样子！如果不能报仇的话你不如现在就拿把刀捅死自己！” 打破她麻木状态的是后面传来的声音。 她听到有人走上台阶，那人穿着战斗服，因为随着那人前进传来护胫甲轻微的擦碰声和武器在腰间撞击锁链护腰的声音。然后她听见一个男子低哑的话语：“属下来晚了，请两位大人见谅，这一路上…” 拿萨斯·斯卡莱特！！ 沙罗狩转身蹬地，箭一般地冲向那人，抬起右腿用尽全力对准他下颌踢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决心（9） 众人皆未料到沙罗狩会突然从上方奔出攻击。拿萨斯话才说了一半，她的踢腿已到他面前。 只见拿萨斯敏捷后仰，同时双手从身侧迅速抬起，在锁骨处交叠，刚好接下空中飞踢。他双手向下一按，借着沙罗狩腿上的力道腾身向后一个空翻。他双脚刚刚落地，便看到对方已经冲上前来，左腿高抬横摆。拿萨斯歪头躲过，那只是虚招，沙罗狩左脚点地后侧身抡起右腿迅速攻向他歪斜的头部，他刚好退到台阶处，向下一级躲过腿风的同时已伸手去摸腰间的武器。 “阿狩，快停下！”喀蜜拉在身后大喊，“你听他把话说完！” 拿萨斯听到对方名字后明显一愣，他止住手上的动作，抬头细看。那红发女孩刚刚完成右旋踢，转身时右拳已挥起冲着他左脸轰来。他没有躲闪，结结实实挨了她一拳。打得他身体侧转，嘴里冒出一股血腥味。 “你不是最能打吗？！”红发女孩儿冲他愤怒大叫，“大家战死的时候你躲去哪儿啦？！” 拿萨斯单腿跪地，深深地埋下头。背上的黑色披风把他竹竿似的身体整个罩住，看上去像一只骨骼突出的大鸟，身上披着油腻而浓密的黑色羽毛。他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但看得出他在尽力忍耐，因为他双肩微微颤抖。 燃烧军团共有三名副统领，都是龙冉亲自任命的。 赫林格·朗格利亚在龙冉当上战神岛军统前就跟着他，他们在无尽海上消灭海盗的那几年中建立了深厚的同袍之情。拿萨斯·斯卡莱特是在风刃·喀蜜拉来到战神岛担任千眼神殿镇殿巫女时与她一同来的。他和喀蜜拉是金乌院的同期，他们的试炼任务失败了，前任温泉殿巫女风刃·崇紫的独生儿子在试炼中死去，但拿萨斯的武学却得到了认可，到了战神岛后龙冉便对他委以重任，还多次称赞他身手不凡。最后那位副统领是五年前才被爸爸任命的，来自药神岛的沛郁元，也是从金乌院毕业的，是个药学奇才。 几天前的血眼之夜，赫林格和沛郁元都战死了。 沙罗狩站在高处的台阶，斜眼看着拿萨斯，发现他膝盖上握成拳头的手指戴满了不同式样的戒指。她想起父亲说过，拿萨斯不善言辞，总是默默地来去，明明是个存在感很低的人却喜欢佩戴很多奇怪的饰品。 阿狩不禁怒火中烧！ 大家都悲惨的死去了，他还带着这一堆劳什子，她真想一刀砍了他！她气的直喘粗气，这次出门没带兵刃，她回身四顾，打算捡块砖头砸死他！ 这次出手一定要准！她心说。 这时，拿萨斯抬起了头。 沙罗狩吃了一惊！ 她刚才回头冲上去就打，并没有仔细看过他。这时，她才注意到，他头上裹着黑色的布条，绕过他的左脸，把他的左眼挡住。他抬手在脑后摸索，解开了布条。长长的布条撤去后，露出的左眼眼窝是一个空洞。 沙罗狩以前虽没见过拿萨斯，但她从未听说他是独眼。而且这眼伤显然是新伤口，因为眼窝处糊了厚厚一层绿色的药膏，其中有些脓血渗出，可能是刚才阿狩那一拳震裂了眼底的伤口。 “拿萨斯并没有畏战躲避。”喀蜜拉扶着茯苓走上前来，“那天晚上你父亲派他去毁掉战神岛与泪岛之间的浮桥。” “拿萨斯”，茯苓巫女走过来，看着他，“告诉我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拿萨斯低头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有一颗牙齿顺着台阶向下滚落。 “晚上敌军先攻击的是两界田前的军团大本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过来的，但好像有毁兽。所以第一波攻击中我们就死了很多人。冥王军统派我去千眼神殿，那里有一万左右的士兵还在向战神祷告，由赫林格·朗格利亚带队。 ‘让赫林格带人去将村落中的居民撤离至饮泣堡内，然后埋伏在城堡外的嗜血森林处。我们会尽量拖住敌人给村民们争取时间，并将敌人引向嗜血森林。通知过赫林格后，你带人去把通向泪岛的浮桥毁掉。一定不能让敌人登上泪岛。’——冥王军统给了我这样的命令。 我按照他的指示，一一做到，然后就想尽快赶回嗜血森林。 返程的路上十分艰难。我先是看到千眼神殿全毁了，到处都是死尸。一个多小时前我来这里找赫林格时，神殿和士兵们都还好好的。到达饮泣堡后，我发现那里有过小规模的战斗，但不是计划中的会战，而且嗜血森林寂静无声。我知道情况有变，又听到喊杀声从战神广场的方向传来，就往那里去。 我们尽量躲开战斗群，但跟着我的二十个人还是全死了。 我到战神广场时，玛尔斯神像那里突然发出白光，太亮了，没法看。我就看脚下，发现全是尸体，有人双眼烧焦从台阶上滚落下来。我解下腰带缠住右眼，顺着台阶往上爬，刚从平台上冒出头就觉得睁开的左眼像被火箭射中，从上面跌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来时，天还没亮，爬起来往外走了没多远就碰到赶来的千眼殿大人。这才知道玛尔斯本尊降临，全灭了影军，她正要去广场查看。 我请她给我一匹马，带我同去。 我们返回时，广场的二层平台燃起紫色火焰，进不去。就是这样了。” 拿萨斯的陈述符合他本人的行事风格，撇去细枝末节，只有简要的过程。他说完后，有一段短暂的沉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决心（11） 无数月神树迅速伸展开枝条，它们会抓住向下掉落的马车，卷起将士们的尸体，撕扯开来，头颅、四肢、躯干在空中分离，再被扭动的树枝拉回长满节瘤的树干处，填入树冠顶端黑黑的树洞中，树干上的个个节瘤开始扭动，仿佛人类咀嚼时蠕动的腮帮，枝条上的鲜血也会马上被吸收。 一辆一辆的马车不停地被推落桥底，后面的树发出隆隆的哄响，因为嗅到了空气中鲜血的味道，它们挥动长满尖刺的枝条，猛然后甩又抽向前方，伸长枝条在空中抢食。 由于这片森林是六百年前人神战争时，死去月神的尸体幻化而成，因此人们相信这是逝去之人的魂魄抵达永恒之森最便捷的方式。尸体进入月神的体内，成为她的一部分，魂魄则将在月神丈夫——死神——的森林中栖息，待到众劫回归之时，将士们将享有与诸神并肩作战的殊荣。 虽然早就听说过这战神岛上所独有的，祭祀一般的尸体处理方式——投食嗜血森林，眼前的情景依然超出沙罗狩的想象。 她惊恐地听着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那是嗜血森林进食的声音。她睁大双眼，瞪视着那座桥。斜斜的桥面伸向暗黑的森林内部，看不到车辆是如何掉落的。但她能想象得到——在黑暗无光的森林里，无数的月神树以根茎在地底相连，漆黑的树干内，成千上万条带吸盘的触手状枝条争先恐后地涌出，缠住腿脚、手臂和头颅，撕裂皮肤，穿透骨头，又从眼窝、口鼻中生长出来。转瞬之间，人形的身体便消失无踪，血肉白骨化为浓稠的养分，在潮湿阴冷的土地上，有东西在蠕动着、膨胀着，那是新的月神树冒出了小芽。 桥前只剩最后一辆木板车，火红的旗帜包裹着军团统领冥王·龙冉和他的儿子冥王·光·沙罗攻。 桥边的士兵们面朝他们的领袖和他们的旗帜列队站好，穿皮靴的左右脚跟相互碰撞，发出整齐的“空~”的声音。两个负责推车的士兵转身，向茯苓和沙罗狩鞠了一躬后，缓缓地将木板车向桥上推去。 嘎滋嘎滋的声音响起，车子在桥上前行。 沙罗狩转头看着母亲，茯苓巫女紧闭双眼，双手贴着额头，正在喃喃向诸神祷告。双掌的阴影之下，沙罗狩看到泪水从母亲脸上不停落下。 嘎滋的声音消失了，车子向隆隆扭动的森林中坠去。 众神在倾听么？ 胸中翻涌的情绪无处宣泄，沙罗狩真想大声呼喊！强大的阿波罗娜会在乎崇拜她的弱小人类么？饱食的阿尔弥斯会为我们痛失亲人而悲泣么？沉睡的塔达洛斯会为寻觅他的英灵们指引方向么？还有拿走他们眼睛的玛尔斯，他在看么？ 沙罗狩没有祷告，她一句祷词也想不起来，她紧紧握住手中的布条！ 就是在那一刻，她下定了决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决心 （12） 桂花的香气从白光堡敞开的窗户中飘入房内，沙罗狩靠在自己的桌子旁，低头凝视手中的布条。 三只手掌的长度，一只手掌的宽度，颜色猩红，绣着一只眼睛。那是燃烧军团战旗的一部分。完整战旗上有战神玛尔斯的坐骑——千眼火鸟的图案。这块布条上只留下了神兽的一只眼睛，还有，父亲、哥哥、以及在血眼之夜中死去的无数将士的热血。 那是木板车跌落前，沙罗狩从包裹父兄尸体的战旗上割下来的。望着扭动的嗜血森林，紧握手中血染的战旗时暗暗发下的誓言，犹如火焰般在她脑海中燃烧，过去的两年中从不曾熄灭！ 有朝一日，我要重建燃烧军团！带领大军翻过叹息山，管他什么野蛮人还是毁兽，统统杀掉！让他们什么都不剩！连回忆都不剩！ “阿狩，你在么？”茯苓巫女推门走了进来。 沉浸在回忆中的沙罗狩猛然一惊，连忙将手中的布条往身后藏。 “妈妈？！” “我看到灯亮着，就进来了。你在干什么？”茯苓向女儿走近，她双手背后，她注意到女儿也双手背后。 “我在干什么？我在……嗯，”沙罗狩双手背后把布条往桌子上的书堆里藏，慌乱之间碰落了桌上的双刀，她慌忙弯腰去捡，“我在擦刀呢，妈妈，你知道我每天都擦刀。明天要走了，今晚要好好擦擦！” 看着女儿手忙脚乱、前言不搭后语的样子，茯苓心中暗暗摇头。 这孩子还是老样子，用问句回答问句，就一定是在撒谎。她想。 “这些都是你要带去金乌院的书么？”母亲指着桌上的书堆，问女儿。 “我带的书？”阿狩瞪大眼睛看着母亲，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但马上又回过神来，“对！是我要带的书。我正在整理它们。不过我不会全带，我会带一部分，嗯……一小部分，我是说，挑重要的几本带上。因为，金乌院有五岛最大的图书馆，想看什么书那都会有的！” “你会去图书馆么？”茯苓挑起眉毛。 “我会去图书馆么？”阿狩眼睛又瞪大了，“当然会去，我会去。因为小蛟她肯定一天到晚泡在图书馆里，我们总在一起，我一次不去的话也不好。我是说，我肯定会去上几次的！” 女儿紧张地望着母亲，茯苓有点想笑。 她就这样瞪大眼睛，微微皱起眉毛看着你时最可爱！ 看着阿狩，她心中暗想：我的女儿长得真是快，现在个子已经比我高了！头发也长了这么长！ 想到龙冉和阿攻死后，阿狩就没有再剪过头发，茯苓不禁有些黯然。 别呆的太久！ 她提醒自己。 “阿狩，明天是一早离开么？乘桫椤港中的踏浪号？ “是的，妈妈，我的一些行李已经提前运上船仓了。” “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到了金乌院要……要好好念书。遇事要三思而后行！自己决定不了的话，就和骋蛟商量。好么？” “好的妈妈！”沙罗狩连连点头。 “我有东西要给你。”茯苓将手上的东西放在阿狩的桌上，“今晚好好休息，别误了船。明天我还有事与你舅舅商量，就不再送你了，可以么？” “太可以了！”阿狩脱口而出，“我是说，没问题，妈妈。放心吧！你也一定要多多休息，不要太累。” 茯苓笑笑，伸手温柔地抚摸了女儿的脸颊，冲她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了。 走出女儿的房间后，茯苓关上身后的大门，快步向前走去。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返回，对女儿说出不该说的话。 一个月前，她在阿狩房间的地板上捡起女儿揉皱后丢弃的草稿，她看到了她的发言，她知道她要干什么。 她不能阻拦女儿。 阿狩和他爸爸的性格一模一样，要做什么事，站起来就往前冲，谁也拦不住。而且，女儿说不定能做到母亲做不到的事。 但她更不能鼓励她！ 阿狩和她爸爸长得越来越像。一头红发像燃烧的火焰，两道浓浓的红色眉毛皱起时，茯苓仿佛看到年轻时的龙冉。如果失去女儿，丈夫在这世界上留下的最后痕迹也将消失，她也决不能再独活下去。 一切都由阿狩自己决定吧！ 母亲离开后，沙罗狩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和精神都放松下来。她预演过临走时和妈妈的对话，没想到她准备的妈妈一句都没问，全是些出乎意料的问题，问的她措手不及。 “小蛟肯定不会这样。”她撇撇嘴，“她那副脑筋转的才叫快呢！” 她到书桌前，去看妈妈留下的东西。 一本书。封面是深蓝色的丝绒，上面缀有几道斜斜下滑的银线和几颗亮晶晶的小珠子，地下有几个小人儿，高举双手或跪地祈祷。这好像是哥哥的书，书里有一个关于月亮女神诅咒的故事，阿狩很不喜欢。她记得七岁时，为了抗议父亲带着哥哥去战神岛上学却不同意带上她，她决定离家出走。当时骋蛟在白光堡中过暑假，她们两人一起在附近的森林里躲了一天。当时，她带上这本书，是想在幽暗的森林里讲月亮女神降下诅咒的故事，吓吓骋蛟。不过骋蛟看到书后，反而先给她讲了封面上那个有关“星坠之夜”的故事，那是一个很美的故事，阿狩很喜欢。但也没有让她喜欢到想带这本书到金乌院。 书下压着一把匕首，牛皮刀鞘，刀柄上镶着红宝石。这是哥哥的匕首！嘿！这可是一把好匕首，她很早就想要，但一直不敢开口，肯定是妈妈看出了她的心思，拿匕首送给她。 太好了！沙罗狩心想。今天晚上得把这刀好好磨磨！ 药神岛的清晨，淡如薄纱般的晨雾从桫椤城的上空渐渐消散，随着太阳的升起，清静如水的凉意逐渐退去，这是晴朗一天的开始。 桫椤殿大人——光·茯苓巫女站在白光堡高处宽大的落地窗前，注视下方的砂岩大路。 天还没亮她就站在这里等了，她一直在祈祷，为她的女儿祈祷，愿她做出正确的决定，愿她前路顺畅，绝不要失足跌倒。 此时，她听见了隐约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紧接着，红衣红发的少女俯身在乌黑骏马上，箭一般地从白光堡的城门奔出！她肩背双刀，腰间一个小小布包，转眼就奔进了砂岩路尽头的桂花树林中，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马蹄声也消失了，只剩女儿火红跃动的发尾在茯苓眼底留下的残影。她突然为此前自己心中所有怀忧丧志的想法而恼怒！ 她回身，大步走出房门，高声呼喊道：“通知柏杨军统前来见我。让桫椤号扬帆，准备起航。我们要在三日内赶到温泉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章 梦想实现前关键的一步 “嗡……扑扑……嗡……扑扑”的声音不停地从头话吧！我爸呢？” “天还没亮就去港口检查沙鸥号啦，他一定要亲自监督出海前的准备工作。不过估摸着也该回来了。” “哦。妈妈你为什么又晒被子，前两天不是刚晒过？ “昨天返港的商船队水手告诉我，温泉殿大人会在轮转日前一天开坛祈雨。所以明天会下雨啊，肯定要先把被子晒好。哎，你怎么出去了？你去哪啊？”髙乌从被子后面钻出来，手举着藤拍。 一心已经出了院子，回身关上了栅栏门，“去趟蛾翅湖，一会儿就回来！” “要赶在你爸回家之前回来！他不喜欢你去那！”髙乌追出院子，压低嗓门冲一心喊。 儿子回头给了母亲一个表示——“你就放心吧”——的笑容。 太阳才刚升起，镇上的大多数人还没有苏醒，而草木生灵却已经精神饱满地拥抱晨光了。路边的花儿伸出无忧无虑的彩色脑袋，接受温暖晨风的爱抚，喜悦化作香气在空气中飘散，一心深吸一口，沁人心脾。阳光透过摇摆的树叶洒在地上，形成深浅不一的金绿色块，脚下的石子路像是由闪光的绿宝石铺砌而成。十几只红嘴蓝鹊结成一小群，在一心身前身后绕圈打转，他们发出喧闹的叽叽咋咋声，仿佛在催促一心快点走。有一只小点的还大大咧咧地落在一心肩头，他扭头看她，她歪着头，两只黑豆儿一样的眼睛与他对视了一下，然后轻挥蓝紫色的双翅，羽毛扫过一心的耳朵。他感觉到小鸟的爪子一蹬他的肩膀，嗖的一下起飞，钻入鸟群之中。小鸟们在空中悬停了片刻之后，像商量好了似得，“呼”的一下向前方树荫中的小路中飞去。 红嘴蓝鹊都是急性子，他们肯定先回去通报了。 一心微微一笑，加快了脚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章 梦想实现前关键的一步（2） 这里是位于灵神岛东端的星港镇，有平静的湖泊和起伏的山峦，冬寒夏暑，是一心深爱的家乡。 相较于灵神岛的第一大港——盾牌城下的盾牌港，星港只是个小小的港口，在这里停泊的多是附近村镇的渔船，一心父亲那支拥有八只商船的船队已算是星港规模最大的船队了。 紧挨港口的星港镇上，居住着大约五千左右的居民，他们习惯了世事少有变动的悠闲生活。在这里，歌手们传唱的还是古旧的歌谣。酒馆中的老人谈论起百年前领军增援战神岛的森守·天幕时，波澜不惊的口气仿佛与那位英雄是少年时的旧相识。星港镇的人们崇拜的是在其它地方不受欢迎的月神。这里流传着许多与月神有关的传说，本地传说中月神的形象与五岛上广为流传的版本大相径庭。那位在人神战争中死去的女神不再是易怒善妒带有毁灭气质的恐怖神祗，而是温柔娴静中流露出哀怨思绪的妻子和母亲。 这种独有的特色可能跟“星港”这地名的来源有关。 相传，月神阿尔弥斯因难产而死去后，她的尸体化为战神岛上的嗜血森林，而她的魂魄却跟随丈夫死神前往灵神岛附近的永恒之森。阿尔弥斯的坐骑月神蛾，带着女神的一双紫眼，沿路追随女神的魂魄来到灵神岛。因主人的死去和跨海长途飞行而奄奄一息的月神蛾到了灵神岛东端的小小港口上空时，再也坚持不住了，她从空中坠落，而女神的双眼却冉冉升起，化作高悬天幕中的双瞳星。这两颗星辰总是同时升起，挂在港口西面的山尖上。璀璨的星光成为夜间船舶靠港的指引，因此，过往的水手将这里称作“星港”。这与神祗相关的美丽名字很快被本地居民接受，并承袭下来。 类似的关于阿尔弥斯的传说已遭五岛其他居民遗忘，却仍流传于这里月光洒落的田野小径中，或是厨房炉火边主妇和孩子们闲谈玩耍之处，随便一个星港人都能讲上一两个。 比如蛾翅湖的传说就是居民们耳熟能详的——从空中坠落下来的月神蛾，落在了星港镇的山脚下。她抬起带长长触须的头部看着女神的魂魄飞向永恒之森，在凝望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后就在原地死去了。坠落时，她翅膀上银绿的鳞片脱落，化为浓郁苍翠的树林和草地，一对展开的波浪形翅膀化为两片青绿的湖水，细长的身体和尾翼化为将湖水一分为二的狭长湿地，而望向永恒之森的头部则化作了湖岸上巨大的蛾首岩。 蛾翅湖只是个小湖，穿过湖中心的湿地散步大概只需一个小时便能环绕半面湖泊。但清澄的湖水及其周边的树林却拥有绝佳的景致，并且会随着四季的变换而展现出不同的旖旎风貌。春夏时分，绿意盎然的树木间点缀大簇的五彩鲜花；秋天来临，樟树、枫香以及木槿乌桕们会换上火红的兜帽；待到冬雪落下，蛾翅湖畔则宛如纯白仙境。 美丽的蛾翅湖距离一心家的小院儿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因此，这里是他渡过童年和少年时代的人间天堂。他不仅熟知树林与湖水示于人前的美妙风采，还欣赏过她们面纱下的神秘面庞。 那是了解他与众不同之处的蛾翅湖只为他一人而展露的惊人魅力。 一心·蓝海是个特别的人。 对于自身的特殊之处，他本人现在已经十分清楚并且能加以善用。但回忆过往岁月，他清楚地知道，最先发现他特别能力的，毫无疑问是蛾翅湖。 童年时期，一心总爱在蛾翅湖畔的林间空地四处游荡，小男孩是响应这片树林和湖水以及其间无数生灵的召唤前来的。一踏入树荫中的黑石小径，他便感觉走进一个被青绿色薄膜隔开的奇妙世界。 在这里，苍翠的树丛、闪耀的湖水、九点前消散的薄雾、短暂的阵雨、轻抚的凉风甚至只是林间单纯的静寂，仿佛都环绕在一心身畔喃喃低语，让他耳中充满意义不明的声响。 有时父母或是同龄的孩子会与一心一同前来，但他们都对几乎将一心感官填满的低语和声响毫无察觉。不仅如此，除了一心之外，好像没有别人能发现这湖畔与森林间的万千生命。他们感觉不到红雀扑扇翅膀鼓动起来的微风，听不到灰兔带软垫的脚掌踏过潮湿的泥土地，更是对一闪而过的狐狸视而不见。虽然一心眼看那狐狸高高翘起火红的毛绒尾巴，从人们面前不慌不忙的晃过。 但那时的一心只是能感觉到，能看到，却还不能明白这一切的意义所在，他无法领会自然领地中那些呢喃的低语向他传达的信息。 一心记得那是五岁左右——大概就在改变他命运的神奇旅程之前几个星期——在林中游荡的他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吸引到一片灌木丛附近。他轻轻拨开歪倒的枝条，看到一个小脑袋从岩石的缝隙中谨慎地钻出。 是一只皮毛油亮的灰色田鼠！ 那小东西与他正面相对片刻，突然两条后腿直直地站立起来，灰白的胡须抖动，短短的前爪在空中挥舞，嘴里发出“吱吱吱”的急促叫声。 一心觉得田鼠好像在试图与他交谈，便俯下身问它：“怎么啦小老鼠？” 小动物听了一心的话，突然在原地停止了动作，它朝一边歪着头，竖起薄薄的耳朵——耳朵外面是一层灰色短毛而里面是嫩嫩的肉粉色——瞪着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睛，看着一心，好像在说，“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话？” “不是你叫我来的么？”一心小声问它，同时伸出一根手指想去摸摸它粉红色的可爱小耳朵。 但那灰色田鼠好像突然之间就对一心失去了兴趣。它两耳一沓躲开一心的手指，前爪着地，长长的细尾巴在空中画了个弧，“嗖”的一下钻进岩石的缝隙中去了。 第二天，一心在衣兜里装了一小把花生，去蛾翅湖畔的灌木丛中找那只灰色田鼠，期待能在它搬运花生时摸摸它油亮的皮毛。他拨开枝条，模仿小田鼠的叫声，没有任何回应。他蹲下身体，歪头向下，本想看看岩石缝隙中田鼠的窝，可一眼就看到两块岩石的夹缝处，一只小田鼠露出半截身子，已经死去。 死去的田鼠并不是昨天那只，因为它小得多而且浑身的毛皮都是白色的。一心呆呆地看着夹缝中小田鼠的尸体，想象着有人踩着岩石行走，刚好压到经过的小田鼠，小田鼠的妈妈想让他帮忙救出那时还没死去的孩子，但他却没能领悟到。 田鼠一家已经从岩石缝隙中搬走了。 一心一个人坐在湖边的岩石上，努力分辨着哗哗的流水声和沙沙的树叶声中传来的暗语，他吃光了衣兜里的花生，却依然一无所获。 不过几个星期后的那趟旅程改变了一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章 梦想实现前关键的一步（3） 五岁那年夏天，父亲带一心去盾牌港参加选船，然后又去战神岛参加战神广场的典礼，当环绕半个荣耀海的航程结束返航回到星港镇后，一心觉得自己仿佛破茧而出成为另一个人！一个崭新的，更好的人！ 他重新认识了自己，而且为自己定下了远大的目标。 他记得他坚定地告知父母，“我要一直读书！读完初学、中学、成学，然后到金乌院去！” 髙乌又惊又喜地抱住她的儿子，不停地亲吻他的脸颊，夸赞他是诸神赐给蓝海家的好孩子。而父亲却被一心气笑了。他问儿子是不是偷喝了船上水手的酒，问他有没有看见过自己完成初学布置的作业时那痛苦的表情。一心没有理会父亲的嘲笑，依然坚定地重复了自己的梦想——一路读书读到金乌院去！ 本打算让一心从初学退出，跟着他在海上历练的飞罗·蓝海被儿子认真的样子打动了，答应了他的要求。但他告诫儿子：“你愿意念书我就愿意一直供你。但先不要对别人说出‘去金乌院’这样的大话。因为我们家祖祖辈辈也没出过念完成学的人，而据我所知金乌院不是给我们这样的人家开的。现在你才不到六岁，再过几年世界在你眼中将会完全不同，你可能就会改变主意了。等到你发现自己真正的天分后，我还是欢迎你再回到我的船上来。毕竟我们蓝海家的姓氏不是白白得到的。” 父亲很爱他，但他提到的两件事都说错了。不用等待，一心已经发现自己真正的天分了。无需将来，世界在他眼中已经完全不同了！ 短暂而神奇的旅程之后，与蛾翅湖的重逢只能用美妙无比来形容。 在崭新的一心面前，蛾翅湖毫不犹豫地揭开了自己头上的朦胧面纱！ 一心发现蛾翅湖几乎是个庞大而繁复的世界，这世界已经全部清晰地展露于他眼前。之前模糊的暗语转换为清晰的交谈，他明白，在旅程中他所获得的，的确是开启自然界大门的钥匙，那扇门之前对他虚掩，对其他人却将始终牢牢关闭。 一心知道奔跑的动物为何突然停下脚步凝视他的双眼，他了解禽鸟飞行的轨迹所传达的信息，他能分辨出树木缓慢摇曳和快速摆动的不同姿态预示什么含义。 他逐渐认识了湖水中的每一只青蛙，就连最相似的两只，他也能通过背上的花纹和欢歌时不同的节奏轻易将他们分辨开来。他能感受到靠近湿地的水洼里那些挤挤挨挨、弯弯曲曲的小黑点儿们迫不及待的心情，他告诉他们别着急，再过十几个日升日落，他们就会变成在草丛中蹦来跳去的小青蛙。 枫香的树洞里栖息着大群的蓝白天幕甲虫，他们在灵神岛是最受欢迎的昆虫。因为当他们张开蓝白相间的甲壳，在空中作短途飞行时，快速震动的硬翅会呈现出一张栩栩如生的脸孔，据老人们说与灵神岛的大英雄森守·天幕的面孔一模一样。只有一心知道这其中的奥秘，是湖畔森林中最大的那只蓝白天幕甲虫告诉他的。 “不管你的甲壳是普普通通的黑色，还是亮亮闪闪的金色，又或是布满五彩斑斓的花纹，人类都不会喜欢你。他们中的成年人会一掌把你拍死，他们中的小孩子会把你的腿一只只地揪掉。但如果你的甲壳上有蓝白花纹的人脸——那是我们这一支最聪明的甲虫的祖先在一张肖像画上看来的——他们就会指着你大喊‘森守大人’！不仅不会杀你还会对着你祈祷。” 那只大甲虫讲完以后，对着一心得意地晃了两下触须，然后张开蓝白条纹的翅膀嗡嗡地飞走了。 以后一心在其他的蓝白天幕甲虫身上也发现了相似的特征——话痨。 不过话痨的蓝白天幕甲虫很友好，是一心的好朋友。 一心在这湖畔树林中拥有无数的好友。 忙忙碌碌地蚂蚁们——他们总是匆忙地与他打个招呼就又工作去了；干什么都慢吞吞的蜗牛——一心会让最大的那几只用粘粘的触角触碰他的手背，那是他们表达亲热的方式；害羞的刺猬允许一心观看他们的宝宝长刺——小刺猬刚出生时背上的刺只是软软的小尖尖，但是那些小软刺会在短短的一个下午中长长三倍，十天之内小刺猬就穿上硬甲胄了；除一心以外没人发现山猫会到这湖畔树林来，因为他们生性太过警惕，但一心却曾帮一只叫刺刺舌的母山猫接生——她一胎生了四只，刚出生的小山猫被包在有羊水的胎膜里，刺刺舌舔开了两个胎膜，一心帮她撕开了另外两个。 要说朋友里最热情的，则非红嘴蓝鹊们莫属。他们也是一心获得金乌院录取资格的大功臣。那些聪明又热心的小鸟儿与一心亲密无间的合作开始于初学的最后一年。 那一次，一心正趴在蛾翅湖畔宽大的蛾首岩上填写五岛地图。他总是记不住五个岛屿弯弯曲曲海岸线上城市的名字和位置。有些城市的名字太过相似——迪洛爱、科洛艾、空桑、响桑，到最后所有的名称都在他脑子里混成一团，就连一开始已经记住的也都忘记了。 他正对着面前改的一塌糊涂的地图烦躁不已时，一小群红嘴蓝鹊从湖对岸飞过来，他们在一心身旁降落，叽叽喳喳地唱起来。一心吃惊地发现他们正在按顺序说出地图上城市的名字，一心听着写着，很快就把地图上的空格都填满了。有一只机灵的小鸟大摇大摆地落在地图上，用红红的喙尖在五个岛的不同位置啄了几下，她竟然是在提醒一心别忘了按照老师的要求把各个岛屿的首府单独标注出来！ 一心惊讶地望着小鸟，小鸟们得意的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地向一心诉说他们如何刚刚在湖对面的万一寺中玩耍，然后飞入一间空屋时看到桌上铺着填好的这张地图。 那肯定是宝仓·连灵的卷子！ 一心心想。那男孩是星港万一寺寺首的儿子，是一心在初学的同期，也一直是同期中的首席。 “比你的干净多了！”“对，干净多了！”“干净多了！” “字也比你的好看！”“对，字也比你好看！”“比你好看比你好看！” 看着这帮兴奋地围成一堆吐槽他的小鸟们，一心的脑筋飞速地转动。 红嘴蓝鹊最大的缺点就在于喜爱重复同伴们的话，一群小鸟儿很快就会围绕在你耳边叽叽喳喳地嚷嚷成一片。但与他们那么多的优点比起来，这小小的缺点算得了什么！他们眼睛尖、记性好又机灵十足，有了他们，功课考试之类的还发什么愁啊？！ 从此以后，一心的日子就悠闲多了。 无论是历史、地理、药学还是祝祀颂词他都不怕了，用功的宝仓对这些极为拿手，因此一心也就对这些极为拿手。可若论武学，一心他可是强过宝仓数倍的。因此，中学和成学期间，宝仓没再拿过第一名，而之前成绩只算得上中等的一心却开始长期占据同期首席的位置。 想起宝仓每次看到成绩后沮丧的样子，一心不由得撇撇嘴。 他从未曾因为自己使用不为外人所知的力量赢得优异的成绩而感到羞愧。 从小在自然的怀抱里与各种生灵一同成长，一心见过很多类似的事情。他看到过灵巧的狐狸捕食胆小的野兔，看到过猫头鹰从空中扑下抓走毫无防备的老鼠。一心不认为野兔有理由指责狐狸所拥有的谨慎和智力，他也不认为由于老鼠背上没长眼睛或不像猫头鹰那样拥有翅膀，捕食者就该放过被捕食者。诸神赐予万物不同的力量，就是要他们使用它。一心的力量是他自身的一部分，他不为使用它而羞愧。 一心没有愧疚感还有另一个原因。 他非常不喜欢宝仓·连灵和他的父亲——玉林·连灵。蛾翅湖和一心·蓝海曾遭遇过的最大危机就和这对父子有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章 梦想实现前关键的一步 （5） 沙心尘站在“沙鸥号”的甲板上向大海纵深的方向和天空高远的方向望去。暗黑的天幕已经开始转为深蓝色，模模糊糊的雾气中，他似乎已经能看到海天间的分界线了。 等到朝阳从海中升起的时候就能望见目的地了吧。他在心里盘算着。 他从位于灵神岛西南端的首府——盾牌城出发，目的地是灵神岛东部的一个小镇。 能选的路有三条。 骑马横跨灵神岛是最舒适安全的道路，沿途将经过岛上最富庶的几座城市，这些城市他曾多次造访，每次皆是愉快的旅程。但这条路的缺点是太耗时，即便途中不做停留，至少也要耗费五天的时间。另一条路是海路。从盾牌港出发沿海岸线向西，再向北，然后向东再向南，等于是绕过大半个灵神岛，普通情况下需要近三天。但这是他多年经商走熟的路，他能找到熟悉的船家免费载他。中间不做停靠的话，最快两天半也能到达。但他没选这条路。即便两天半对于这时的他来说也还是太慢了。 他选了第三条路。 从盾牌港出发向东，再向北。这是最短的路程，只需要一天一夜。但这也是最危险的路程，因为愿意搭载他的船只将全程航行在变幻莫测的线海上。 沙心尘付出了昂贵的租金——整整二十枚大金环，才找到了中意的船只——四十桨双桅杆船“沙鸥号”。四十个桨手个个壮硕有力，沉默可靠的船长笃信诸神。 笃信诸神，沙心尘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因此他行商多年没遇过什么麻烦且积累了一笔不小的财富。他下定决心，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也一定要是这样的人。 上船前，他已向船长讲明他此行的目的，并且亮出了磨碟沙·阿曼德的名号。五岛最有权势的商人的名字让之前明确拒绝他的船长转回身来表示愿意冒险。船长已答应如若情况与沙心尘描述的一致，“沙鸥号”会愿意以相同的价格每月两次为他穿越线海。 那就是一个月四十枚金环。 经验老道的沙心尘在经历了一天一夜几乎无眠的旅程后觉得这个价格非常合适了。 “沙鸥号”在黎明时分，趁着退潮从盾牌港出发，一路向西航行。右舷侧面的风景一直是高耸的悬崖，不同之处在于一开始可以看到熙熙攘攘的城镇，然后是零星的房舍，后来则只能看到青翠茂密的植物。 昨天傍晚时分驶离灵神岛东端最后的屯兵镇——“尖角镇”后，沙鸥号便进入最危险的水域。 船舷右侧的岸上，悬崖被海鸟的粪便染成白色，然后海鸟也不再出现了，只剩光秃秃的荒凉悬崖。海风变强，海水翻腾，沙心尘知道，线海正在慢慢收窄。没人敢往船舷左侧看上哪怕一眼，虽然大家都知道到达永恒之森所在的海岸还需要至少一个小时的航程。但看到那死去神祗的躯体幻化而成的庞大森林露出影影绰绰的轮廓，就足以让人心神难安了。所有的水手都闷头划桨，一声不吭。船长死死地握住舵盘，目不斜视地盯着正前方的航道。 沙心尘更是一刻也不敢合眼。他觉得自己能听见从线海另一端传来的喃喃低语。 那是永恒之森召唤的声音吗？ 蒙神眷顾，他的父母都在耋耄之年安详离开，在诸神的金光中前往宁静山。他的两个兄弟都自在健康，妻儿也正在盾牌城安享平稳生活，他没有要去永恒之森寻找的亲爱之人。 那声音只是神陆的守护者们用咒语在加固阻挡影陆的结界，毕竟十二天前战神岛发生了可怕的战事。 他告诫自己要相信诸神的守护。于是，他彻夜面向主神岛温泉神殿所在的西北方向，对神祗虔诚祷告。 “伟大的阿波罗娜女神和闪光的金乌神鸟，请聆听卑微渺小的信徒的心声。请您和诸神一如既往地以荣光庇佑神陆五岛，请您指引血眼之夜时为您浴血奋战的将士们魂归永恒之森，请您让宁静山永沐安宁与祥和，并允许我的家人最后在那里重聚。最后的请求是给我自己，请您保佑我穿过这片激荡的海水，并在两日后平安返回我妻儿的身边。无所不知的阿波罗娜，您定然明白我此行的目的是要让您的荣光照耀每个地方。” 女神聆听了他的祈祷。 因为他看见高大的船长放开紧握舵盘的双手，离开了彻夜坚守地岗位。他知道，他们已经穿越了传说中最危险的水域。 暗夜天幕上，阿波罗娜的妹妹——阿尔弥斯的眼睛所化成的双瞳星渐渐淡去，海天交界处烧起了火焰。与此同时，船舷右侧似乎无穷无尽的悬崖终结了，沙心尘不禁屏息，宽大的弧状海湾和白色的细腻沙滩在刀劈一样的崖壁后露出，那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地——星港。 沙心尘从拴在腰上的皮口袋中拿出一张写满字的纸，那是关于他要砍伐的那片树林中树木的种类和用途。按纸片上的文字所述，他需要樟树叶提取樟油，樟木制作家具和箱子；他需要乌桕的树皮和根叶入药，种子制作高级香皂；他需要无患子的根和果实泡制药酒，树叶榨成药油。 之上全部都是虚假的谎言。他所需要的东西并不在那片树林中，他渴求的宝物藏身于树林里那片无主的湖水中。 沙心尘是灵神岛盾牌城的珠宝商人。多年来，他依靠自己对市场流行的敏锐判断以及与五岛最有权势的商贾磨碟沙·阿曼德的良好关系而成为别人眼中成功的典范。黑檀和黑曜石长期在五岛各地都有大量的需求，但利润空间较小。两年前琥珀最为流行时，他用金丝镶嵌为琥珀增色，得到了阿曼德的大笔订单，获得丰厚的利润。一年前流行的是红宝石和珊瑚，他精心挑选了优质的货物后却遭到了阿曼德的拒绝。对方告诉他，最好趁着流行风潮将红宝石存货快点出手，很快这些血腥颜色的宝石都会跌价，紫晶紫钻会大大流行，即便昂贵人们也会甘愿购买。 阿曼德的预言成真！ 十几天前，战神岛血眼之夜的战事在五岛传开后，人们都希望拥有一块与神祗眼睛颜色相同的宝石作为护身符。 三天前的夜里，一位陌生女子敲开了他的家门。 她声称与沙心尘同住一条街，丈夫在灵神岛四处做生意，手里有他感兴趣的货物。 沙心尘能想起在家附近见过这女子几次，但对她的丈夫毫无印象。可看过女子带来的货物后，他惊喜万分！那是皮口袋中的一捧砂石，黄色的沙土和褐色的砂石间掺杂着细小闪亮的紫晶。 女子说宝石沙土来自于灵神岛东端一个叫星港的小镇上的一片无名湖泊中。她丈夫有产业就在湖水附近，即将获得湖水的所有权。现在他们需要具有专业开采手段和销售渠道的合作伙伴。合作的条件是保证货源的隐蔽性，价格是一口袋的紫晶原石六十枚金环。 沙心尘脑筋飞速地转动。他手上相同质量和重量的一口袋紫晶原石收购价是五十枚金环。但货源位于遥远的海神岛。雇佣船只前往，来回需要付五十枚金环。海神岛对宝石出口克以高达百分之五十的重税。再加上货源竞争和旅途中的不确定因素，一口袋原石的成本价约为一百三十枚金环。阿曼德的收购价是一百五十枚金环。如若女子的信息可靠，更换货源后，每袋原石将获得高达九十枚金环的利润。即便刨掉往来的运输费用，也将远高于原来每袋二十枚金环的利润。 因此他马上答应了女子的条件，并提出需要前去货源地考察。他表示如果合作成功，货源的隐蔽性会成为双方共同的要求。 女子的丈夫考虑周全，已经为沙心尘准备好了木材商的身份作为掩饰。 沙心尘在盾牌港找到了“沙鸥号”船长——飞罗·蓝海。飞罗船长经营着一只拥有六只船的商船队。技术过硬、诚实可靠的他不仅是线海危险航程上的最佳人选，也可以为沙心尘考察紫晶矿提供中肯的建议，因为他的家乡就在星港镇。 此刻，旭日初升，天光大亮，站在船头最高处甲板上的沙心尘已经能听到从前方港口方向传来的嘈杂声。 “沙鸥号”准备靠岸了。 他低头最后一遍温习，确保将纸张上的内容熟记在心后，撕碎纸片，看着海风将碎片从掌心吹走。 沙心尘在心中默念庇佑灵神岛的神祗——灵神代达洛斯和艺美女神卡墨奈的名字，感谢他们将富含宝藏的湖水赐给他。他发愿，将会挑选成色最好的紫晶做成精美的贡品献到两位神祗的神庙。之后，满怀信心和希望，他在蓝海船长的带领下沿着斜铺的木板梯下了船。 谨慎的船长穿了带兜帽的麻斗篷。 他们找到了接头人，港口白色石子台阶尽头一个穿深绿亚麻短袖的男孩儿。沙心尘亮出装宝石沙土的皮袋后，那男孩儿一言不发，转身向通往镇子的路上走去。 沙心尘和蓝海船长紧跟在他身后。 沙心尘认为那男孩儿应该是本地人，因为他虽没有表露出认识船长的样子，但船长自看到他后就显得心事重重。 “您能确定对方所说的湖泊是在山林中的无名湖泊么？” 当他们三人穿过小镇的主干道时，船长靠近沙心尘小声向他提问。 沙心尘给了他肯定的回复。 船长又问：“对方的名字或姓氏一个都不知道么？” 沙心尘告诉船长他打听到那位自称商人妻子的女子姓连灵。 蓝海船长明显吃了一惊。然后放慢了脚步。经过短暂思索后，他向沙心尘讲述了蛾翅湖的传说。 “我们脚下的道路正是通往蛾翅湖的，我家就在这附近，因此我不会搞错。” 船长压低声音对沙心尘说：“那孩子身上穿的衣服表明他来自星港镇万一寺。万一寺的寺首叫做玉林·连灵。蛾翅湖不是无名的湖泊，玉林·连灵也不是盾牌城的商人。你提供的信息有误。” 蓝海船长兜帽下的眼睛紧紧盯住沙心尘的面孔，短暂的凝视过后，他又开口了：“看样子你也被蒙在鼓里。但是我会视之后的情况重新考虑是否答应为你保密航行的要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章 梦想实现前关键的一步 （8） 整整一天后，一心被窗外传来的激烈对话声吵醒。 “连灵寺首，永恒之森和灵能者的故事我听过很多了，但是我认为……” 母亲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略显尖利的男声打断：“不不不，蓝海夫人，我原谅你亵渎神灵的口误。我不讲‘故事’。我带来的是神圣的感召，是诸神指引我前来的。诸神赐予不同的人不同的才能，充分发挥这些才能是我们崇拜诸神最基本的方式。你儿子一心·蓝海拥有的才能是目前神圣五岛所急需的，而为他和他的才能指引正途是我的职责所在。” “连灵寺首，据我所知灵能者会得到诸神的感召自发前往万一寺。我了解我的儿子，他从未表现出半点这样的倾向！” “夫人，渺小的人类在世间不能完全了解任何事，何况一切都在变化之中。”他举起手表示髙乌不该在这里打断他的话：“夫人，有人几天前看见一心在蛾翅湖畔和一只蜘蛛说话。” “哦，他还只是个孩子，小孩子总是浮想联翩。” “他叫那只蜘蛛莫通。有名字的蜘蛛就不只是一只蜘蛛了。” 一心从楼梯上走下来，母亲回头看他，眼中充满恐惧和绝望。玉林·连灵高高昂起头，侧身从髙乌身旁走过，“夫人，诸神和五岛的法律不允许任何人阻挡万一寺首行使他的职责。”他说道。 一心站在门厅的木地板上，看着连灵寺首向他走过来。 那干瘦的男人从墨绿色的麻制上衣口袋中摸出一片叶子。深绿色的叶子，上面分布着红褐色的叶脉，锯齿状边缘也是红褐色。来自永恒之森的叶片——“塔达洛斯的睫毛”。灵能者们前往永恒之森时会把这样的一片叶子塞进褐色的腰带中，它能帮助他们提升感知能力，为寻找逝去亲人的人们指引方向。没有灵能者能在“塔达洛斯的睫毛”下隐藏自己的能力，这具有死神微弱力量的叶片会让他们深刻地体会到诸神的感召，并走上成全自我的荣耀之路。 一心仰起头，看向玉林·连灵的双眼。那眼中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神采，他有把握能将一心招致麾下。 让他愿望落空的人必然要付出代价！ “一心·蓝海，愿诸神为你指明前进的方向。” 寺首的声音舒缓低沉，不像刚才争执时那样尖利高昂。因为他自信满满，一会儿他不会独自一人踏上返回万一寺的路程。 髙乌·蓝海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掩面抽泣起来。 玉林·连灵将叶片放在那仰脸望着他的愚蠢胖男孩的额头上。 说啊！ 他在心中默念！ 快说你要到万一寺追寻荣耀！ 他数着自己的心跳。 一、二、三………三十下！ “说啊~！”他忍不住小声道出自己的心声。 “好的院首！” 胖男孩终于开口了，干瘦的院首露出笑容！ “能请您把叶片拿开么？它已经被我的额头暖热了。” 时隔两年再回忆这段往事，玉林·连灵的表情依然历历在目——出乎意料的惊讶，愿望落空的失望，被小孩子戏弄的恼怒在极短的时间里从他脸上一一闪过。一心还没看过瘾，干瘦的院首就被妈妈连拖带拽地从屋里赶了出去。 想到这里，一心不禁笑出声来。连灵院首瞠目结舌的样子就是有让他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笑出声来的神奇效果。 肩头的蓝白天幕甲虫们左右摇晃触角，一大群红嘴蓝鹊围绕一心高高低低地飞舞、叽叽喳喳地吵闹，几十只大翅火焰蜻蜓趴在一心背后微微地振动翅膀。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快乐和满足，那是刚才与一心分享同一段记忆时所获得的。 一心跳上那块宽大的岩石——从小到大，他在这块蛾首岩上消磨了无数时光，岩石中心被他磨得乌黑光滑。仲夏的森林被树木花草清新幽然的香气包围。朝阳下的蛾翅湖像一块油润细腻的碧玉，美丽无双。 马上就要告别少年时的天堂，踏上前往太阳神岛温泉城金乌院的航程了！ 自十二年前那场神奇的旅程为他通向金乌院的道路铺下第一块基石后，一心一步一步坚定地走着，从未怀疑过自己会偏离这条路。他明白，即便到了金乌院，梦想和他之间也还隔着遥远的距离。但不管怎么说，他即将迈出梦想实现前最关键的一步了！ 一心环视美景、深吸一口气，牢记这能让他平静的景色和味道，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突然间，湖面上升腾起低沉的呢喃，仿若神庙唱诵般在一心身畔回荡。 一心转身：“你在说什么？”他轻声询问。 他没有意识到这正是他人生的转折点，是命运设下的那许多复杂的路口和转弯中最关键的一个。 但，也许是即将到来的旅程使他的心绪雀跃躁动，也许是十二年前黑暗之中加诸于他身上的咒语威力太强。他没有凝神细听蛾翅湖的低语，只是微微一笑，转身跳下了蛾首岩。 离开森林时，一心·蓝海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仿佛错过了什么，但那一丝小小的顾虑很快便被即将扬帆启程的兴奋之情吹得无影无踪。 待到他再次回忆起这关键的一幕并最终破解其中的含义时，将会是很久以后。 那时他会躺在摇摆的甲板上，行驶在变换的海水中，缓慢地步向死亡。他将被他的梦想抱在怀中，伸手可触却遥不可及。 蛾翅湖漾起碧绿的水波，发出深深的叹息！ 一心·蓝海已经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那不是她所能阻挡的命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逃离 （2） 莎婷五岁时，家里的小药店关门了，因为父亲在烟雾镇外的小港口上与富有的船商合作，开始了倒卖矿石的生意。 一个夏日的午后，妈妈带着莎婷沿山路一直向上，那是莎婷第一次走到这条曲折山路的尽头。土路结束于一片铺着红砖的平整空地前，空地上坐落着一间气派的两层红砖小楼，比莎婷家灰泥砖、木尖什么。 但身后的妈妈快步上前抱住了莎婷，用欢快的语调说道：“好的阿姨，请您好好休息。我和莎婷会在这里，一直等到您出来为止。” 濏黛婆婆不情愿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我们可以走了么？”莎婷回头问妈妈。 “不，宝女儿。我们在这里等着。”妈妈温柔地对她说，一边轻轻地摩挲着她刚才被狠狠攥住的那只小手，“你睡一会儿吧。” 妈妈好像很熟悉这间屋子似的。她抱起莎婷，转身向她们进来的纱门走去，门后阴影处有一张长椅，椅子上铺着软垫和亚麻凉席，妈妈轻轻放下小女孩儿，莎婷觉得很舒服。她看到有一个她没见过的年轻女子蹑手蹑脚地跑到妈妈身边，她和妈妈小声地说笑。 夏天闷热的风穿过纱门吹来，很快小女孩儿就在细细碎碎的谈话声中睡着了。 等莎婷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斜斜夕阳照射下的昏暗前厅空无一人。她从长椅上爬下来环顾自己所处的陌生房间。 天花板上垂下十二头的黄铜吊灯，灯托中未点燃的蜡烛发出浓重的檀香味道。房间正中靠墙的位置是濏黛婆婆刚才所坐的软塌，上面铺着与夏季不符的织锦绒毯，毛茸茸的兽皮靠垫层层叠叠的沿边儿堆砌。软塌左右两边各一口大箱子，箱子的边角被光亮的金属包裹。 “这不会是金子吧？！”莎婷摩挲着黄澄澄、凉丝丝的包边心想，“是金子的话这箱子要值多少钱啊？！”。 她爬上软塌，箱子面上放了许多她从没见过的有趣玩意儿。一叠蓝金相间的美丽羽毛、整套带滴管的玻璃瓶子、不知什么动物的牙齿刻的小坠子、张开翅膀鸟儿在一只铜环里环周刻着小字“金乌即为光、吾等愿为光”、亮亮的玻璃盒子里整整齐齐摆放好的洁白纱布、雕花大银盘里六七把大大小小的骨柄刀和一把剪刀，都磨的锋利非常，还上好了油。一把莎婷胳膊那么长的三弦琴，琴箱是正圆形，长长的脖子，跟海神岛常见的短颈椭圆三弦琴完全不同。莎婷试着拨弄琴弦，它发出“沙沙沙~~~嗡”的声音，就像是雨水打落树叶。 莎婷很喜欢！ 黑紫色的蕾丝手帕中，一面极为漂亮的小镜子吸引了莎婷的注意力。满月般的圆形镜面包着亮亮的黄铜边。镜子的木柄上布满老虎斑纹一样的细密纹理，莎婷把它握在手中，感觉曲线温润、贴合掌心。 镜面平整光滑，没有一丝波纹或气泡。 镜中映照出莎婷稚嫩的面庞。 淡灰色弯眉下，蓝灰色的双眼来自妈妈的遗传，小巧挺拔的鼻子和饱满的玫瑰色双唇则和爸爸极为相似。莎婷想笑一笑，却觉得仿佛看到了一个被困在镜中的小小灵魂，面容中流露出的迷惘神态不适合微笑。 她的手指碰到镜子背后，是完全不同的材质，凹凸不平的触感唤起莎婷的好奇心，她把镜子转了个个儿。 镜背是一幅乌木雕刻的彩色版画，莎婷从下往上抚摸查看。画的底部涂满黑色、褐色和深绿色的颜料，用凌厉的刀工刻画了纠结在一起的森林。向上是年轻女子裸露的雪白肚皮，她上半身后仰、并覆满乌黑翻卷的长发。长发上生出荆棘，荆棘中露出一张艳丽的脸。朱唇微张、脸颊沱红。 视线随着手指向上应是微闭的双眼，可莎婷却猛然被一双不是人类会有的眼珠瞪住——突出的眼珠从平面上凸起呈现出诡异的滚圆，眼白因要表达充血的效果或者只是因为磨损而显得浑浊模糊。相当于黑眼珠的部分只是一个深深的黑点，却好似向莎婷发出恶毒的诅咒。 小女孩浑身战抖，扔掉镜子尖叫大哭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逃离 （3） 一扇隐藏在屋角的门打开又关上，匆匆的细碎脚步，妈妈赶来抱住莎婷：“嘘~~宝女儿，小声！”妈妈捡起镜子，把她搂在胸前，向门外快步走去，“嘘~~乖女儿，别哭！” 太阳就要落下，林间空地上升腾起蓝紫色的雾气。妈妈抱住莎婷在红砖台阶上坐下。 “妈妈，我们还不走么？”莎婷哭着问，“我很害怕！天都黑了，我们怎么下山回家？” “别害怕，好女儿。”妈妈掏出怀中的镜子，莎婷吓得往她怀里钻。“别怕，你看这只是一面有点特别的镜子而已。我小的时候经常擦拭它，把它的铜边磨亮。背面的木雕画是墨轮·金酒雕画的。妈妈给你讲过他，你还记得吗？” 莎婷记得，妈妈说那人是五岛最负盛名的画师和雕刻家，“是为归隐永恒之森的前温泉殿大人绘制墓龛前肖像画的那位画家，对吗？” 妈妈高兴地亲吻她，“你太棒了，宝女儿。就是他！”她把镜子翻过来。“这面镜子是他亲手制作的，这幅画表现的是将死的月神幻化为嗜血森林的场景。你肯定记得那个故事，对么？濏黛婆婆说这镜子本是一对的。另外一只背面的木雕画是战神的降生，据说更为逼真和精美，可惜我没有见过。” 妈妈的手指拂过木雕画上月神翻滚的长发，“你看，金酒画师雕的多美！”她赞叹道。 莎婷还是不愿意再看那幅画，她觉得那画仿佛有侵犯现实世界的魔力，让她畏惧不已。 “为什么濏黛，嗯，濏黛婆婆会有金酒画师制作的镜子？”莎婷问道。 “因为濏黛婆婆和他是金乌院的同届。他们曾是好朋友。” “什么？！金乌院？！刚才那个坏婆婆？”莎婷惊讶地大声问道。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久前，爸爸妈妈曾带她去战神岛的战神广场观看玛尔斯神像完工的庆典仪式。她在那里曾远远地瞥见过五位镇殿巫女和战神岛军统的身影。她知道，他们中有好几位都是从金乌院毕业的。那几位受万众瞩目的伟人在小小的莎婷看来是近乎于神一般的存在，金乌院在她心中的地位也与宁静山几乎等同了！刚才那位可怕的婆婆竟然来自于金乌院吗？ “是的，莎婷。”妈妈微微一笑，“不过濏黛婆婆并不是坏婆婆，以后可不能这样叫她。她是我妈妈、也就是你外婆的亲妹妹。她不仅是烟雾镇上唯一去过金乌院的人，还因为全优的成绩留在那里任教过几年。十三年前，她独自一人带着严重的烧伤回到烟雾镇时，很多人并不知道她就是当年前去金乌院的那个美丽少女——濏黛·格蕾丝。” “她在港口上的缆索店里找到我时，我十五岁，已经独自生活一年多了，父母都因黄热病而去世。她和你外婆描述的样子完全不同，脾气和身体都很坏，大概是在金乌院度过的那十几年完全改变了她。可当时我们是彼此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了，因为那时我还没有你哥哥和你。” 妈妈微笑着握了握莎婷的小手，接着说道：“她重修了雪松山上格蕾丝家荒败的老宅，并把我带到这里一起生活。她医术精湛，但从不给镇上贫穷的人看病，不过偶尔会到港口上或别的城市为富有的商人或权贵人士出诊，一次就能赚进大笔的钱财。我和她一起在你身后这栋房子里生活了三年。我可以在一些事情上帮她的忙，而她也教了我很多东西。妈妈之所以能靠开药店和给镇上的人看病来维持我们的小家，全都应归功于濏黛婆婆。” “那你为什么从没提到过她？你为什么会离开这里？”莎婷迷惑地问道。 “嗯…有好几个原因，但最主要的是因为我遇到了你的爸爸，女儿。濏黛婆婆不可能同意我跟你爸爸走，而我已经绝不能和你爸爸分开了。我就偷偷跑了。我以为濏黛婆婆会追上我，把我带回去，她完全可以做到的。但是她没有。所以我和你爸爸有了你哥哥，然后又有了你，宝贝莎婷！” 妈妈低下头，亲昵地抵抵莎婷的脑门儿。 “你知道么女儿，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为宝贵的就是你。我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情，因为我聪明可爱的小女儿值得一切最美好的事情！你不应该在这偏僻荒凉的烟雾镇度过一生，你应该像濏黛婆婆一样到金乌院去！” “我么？我能去金乌院吗？你是说去那里上学么？”小莎婷从妈妈的怀抱里钻出来，正对着妈妈的脸，惊异地问道。这个下午她已经听到太多让她吃惊的事情了，而刚才妈妈的话让她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当然，女儿！这正是我带你来这里的目的啊！你的身上流着格蕾丝家的血，你有这样的天分！濏黛婆婆也明白。她刚才看了你的掌纹，她说你的未来是模糊的，她不能一次看透，因此她让我们等到晚上，星星升起，她要观星之后才能决定。只要她答应……” 妈妈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的纱门吱呀一声开了，刚才跟妈妈说话的那个年轻女子走出来。 “绿绮哀思，格蕾丝药师说你可以回来。但是你要负担起你原来的工作，每次付给你五个银环。你的女儿在你工作的时候可以等在这间屋子里，只要她愿意。” 那女子语调严肃，但眼神里却露出兴奋欢快的神采。 后来莎婷知道，她叫葛兰，是濏黛婆婆从找到妈妈的缆索店里买来的小女孩，跟妈妈是旧相识。 葛兰很爱说话，她在之后的日子里告诉莎婷许多事情。 她说，妈妈年轻的时候聪明又美丽，像极了她那才华洋溢的濏黛阿姨。她本可以走向更为广大的世界，但却被莎婷平庸的爸爸拴在这偏僻的角落，任由才华和美貌在绵绵不绝的贫苦日子里悄无声息地蹉跎。 莎婷一声不吭地听着，但心里并不认可葛兰的话。她可不觉得父亲平庸。他明明是个高大英俊的美男子，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引起人们的关注。但她却知道，他们家的日子确实在走下坡路。爸爸在港口的生意并不成功，他搭上了他们家所有的积蓄，以及大把大把的时间，也只能拿回勉强够糊口的钱。 葛兰还说，濏黛婆婆同意莎婷呆在这是因为她读不出莎婷的掌纹，这意味着莎婷的未来和濏黛的未来有一部分是相互关联的。观星之后，濏黛发现代表莎婷命运的星辰前方那颗与之相似却更为闪亮的星星正是她自己的星辰，莎婷的命运正是跟随她和帮助她。 莎婷想不出自己如何能帮助到那位不和她讲话的坏脾气姨婆，更想象不到自己和她命运交缠的样子。她把这话告诉妈妈，妈妈非常高兴！她说濏黛婆婆一直和金乌院有联系，多年来她都在谋求重回金乌、再执教职。莎婷去金乌院的事情绝不会仅仅是个梦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逃离 （4） 那时的莎婷还不到六岁，金乌院像是个高悬在云端的金光宝殿，虽然吸引她，但却并不充满她的生活。她的生活中都是一些平淡但却温暖的事物。 妈妈出去工作的夜晚，她被允许在小楼里过夜。濏黛婆婆以为她不认字，就打开不允许其他人进入的储藏室让她清扫。 其实三岁起妈妈就教莎婷认字了。 因此她独自一人在储藏室里渡过了许多美妙时光。她在摆满药瓶的木架子间走动，擦去玻璃瓶子上的灰尘，露出它们闪闪发光的本来面目和美丽的名字——降香、细辛、玳瑁、石燕、龙胆、茜草、筚拨、马钱子、白花蛇、夏枯草、夹竹桃、斑蝥粉、闭鞘姜。这些新鲜的东西让莎婷兴趣盎然，第二天早上，妈妈带她下山回家时，会把这些药物的功效向她娓娓道来，并为她指出它们在自然界中的原形。 妈妈告诉她，要想成为有造诣的药师，必须掌握在大自然中亲身认识植物的基本功。无论是植物刚钻出地面，还是已经完全成熟，还是开始趋向凋零，都应在其身边观察。既要了解它的嫩芽，又要认得它的果实。因为，植物总在变化之中，叶会变形，茎会长高，花会开放，果会结出。 妈妈经常会指着路边问她，“那是什么药草？” “白芷” “对，它会在5、6月间开花，7月结果。8月采摘晒干后可以用于伤口的活血排脓，生肌止痛。还可以做成药粉给爱美的女孩子擦脸。” “那个呢？叶片里包裹着珠状果实的。” “不知道。” “这是半夏。”妈妈停下来，手指着路旁的野草，莎婷弯腰贴近草叶细瞧。 “我在濏黛婆婆的玻璃瓶子里看到过淡绿色的根茎，上面写着半夏。” “对，她那里肯定有。请你不要拿给卡隆看。” 卡隆是给濏黛婆婆牵马赶车的一个大个头傻哑巴，他住在小楼后面的一间木屋里。妈妈晚上出门工作时经常会让他赶车。 “卡隆对食物以外的东西从不感兴趣。”莎婷撇撇嘴说道，她不会去找那哑巴说话的。 “半夏的功效是什么你知道么？”妈妈盯住莎婷。看到女儿摇摇头后，她缓缓说道：“服少量可使口舌麻木，多量则喉咙烧痛肿胀、不能发声，重者永久失音。” 看到莎婷呆呆地站住，思考话中的深意时，妈妈轻轻摇了摇头。她走进草丛，摘了两片良姜叶子，在手掌上轻轻揉搓后，一手放于自己鼻前，一手伸给女儿。莎婷深深的吸了一大口，良姜清凉的气味从鼻腔向上冲到脑门儿，莎婷觉得精神为之一振。 “记住这种感觉，女儿。要保持警醒，你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到家以后，妈妈会让莎婷重复一遍刚才路上两人谈到过的药草的样子和功效，全部答对后，妈妈会温柔的亲吻她，并奖励给她一个铜环。 这些大概是六岁那年冬天的事，过完冬天，莎婷就七岁了，那是可以去上学的年龄。烟雾镇是个贫穷的小镇，镇上上学的孩子并不多，因为学费对每个家庭来说都是一笔不菲的支出。哥哥就没有去上学，七岁开始，他就在港口的缆索店做学徒了。妈妈为了莎婷能去上学而跟爸爸有过几次争执。莎婷并不因此而怨恨爸爸，为了给她攒学费，爸爸几乎一整个冬天都要在寒冷的矿区等着收矿，好几天才能回一次家。她把从妈妈那得到的铜环都攒起来，已经有一小袋了。到时候她打算用自己的钱付一部分学费。她知道妈妈对她的将来给予厚望，她一定会努力的。 那个冬天是莎婷童年记忆里最后一个温暖惬意的冬天。 大雪封山的三个月，濏黛婆婆那里几乎没有工作，妈妈和莎婷总是在家里呆着。缆索店的老板决定趁着冬天生意少翻新店铺内部的装饰，因此哥哥也得到两个月的假期。屋外，狂风卷着雪花呼呼呼刮个不停。屋内，火炉总是烧得旺旺的，妈妈把干枯的良姜叶子搓成小碎片，洒在火炉旁，整个屋里都是暖暖的香气。 “有一点光，有一些香气，日子就能继续好好地过下去。”妈妈经常这样对兄妹俩说。 趁着这难得的空闲时间，妈妈每天都教哥哥写字。他已经十一岁了，能认得字不多，能写的就更少。哥哥不太想学，因为他的右手天生只有四根手指，他总想把那只畸形的手藏起来，不愿意在灯火下拿起笔。妈妈温柔地告诉他，五岛古老的传说中，四是带有神奇力量的数字。初代大巫女在毁灭大地的血与火中祈祷了四十天，迎来诸神再临。人神战争中，被诸神选中与他们并肩作战的是四位伟大的战士。守卫太阳神岛的是四座岛屿。一百多年前翻山之役时，挺身而出抗击影陆的是“面神四人组”。金乌院也有以四人为一组进行试炼选拔人才的传统。 “你知道么亚迅，直到今天，海神岛上还有很多城市的人们认为手上生有四根手指的孩子是天赋异禀。”哥哥将信将疑，妈妈却肯定的对他点头，继续说下去，“我小时曾经跟濏黛婆婆去过一次鲸波城，那里闹黄热病。我亲眼看到人们围在一个双手各有四个手指的女孩身旁，她把手掌涂成紫色，挨家挨户在大家的门上按下紫色手印，以保护屋中的人们免遭疾病的侵害。” 被妈妈故事吸引的莎婷走过去亲吻哥哥的右手，哥哥也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他是个英俊的好男孩儿，只是由于自己的不同之处而有些害羞。 哥哥在桌边写字，莎婷趴在床上翻看一本旧的《神陆诸岛纪》，妈妈则把她以前的旧棉衣拿出来拆洗，改小，絮上新的棉花，给莎婷做一件厚棉袄。裁剪下的多余的布料给哥哥做成一套厚厚的围脖和绑腿。她埋首缝纫时，会轻轻地哼着歌。 “除非鲜花不会从枝头上落下，除非芳草不会在大地上枯萎，除非你会爱上渺小的我；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除非群星在白昼闪烁，除非你会爱上平凡的我。” 妈妈的歌声委婉动听，使莎婷觉得整个人有如沉入梦境般漂浮起来。她经常在摇摆的火光和暖香的良姜气味中昏昏睡去，脑后枕着书，手指握住装满铜环的小钱袋，心中幻想着美好的未来。 这些看似平淡的场景和对话莎婷一直怀着异常亲切的心情记在心里。比如，呼喊时马上有回应，哭泣时很快会被抱住，表现良好时会得到铜环和亲吻，软软乎乎的新棉袄穿在身上，妈妈帮她一个一个地扣好扣子。来自于童年的印象瞬间总是包裹在一团浓浓的良姜香气中，能在任何时候给予她安全感。 这正是十八岁的莎婷冒着寒风在清晨登上雪松山的原因。今天是她离开烟雾镇前往太阳神岛金乌院的日子。实现童年梦想的道路她曾走的极为艰难，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终于熬到了这一天，远大前程即将在她面前铺展开来时，她的心中却被对未来的迷惘所充满。 来自偏僻小镇的穷苦姑娘要怎样孤身一人在辉煌的金乌院自处？她毫无头绪。未来的日子里她可能会需要很多的良姜叶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逃离 （5） 八月初的冷风并不具备催败良姜叶片的威力。它们还在雪松山的缓坡上层层叠叠的舒展着手掌一般的大叶子。莎婷挑出那些饱满多汁的叶片摘下，半小时左右腰上的小藤筐就装的满满的。 下山时，莎婷在曲折的山路上健步如飞，到了山脚下，路逐渐宽阔，透过稀疏的树木，她看到自家小屋的窗户中隐隐透出灯火的亮光。 莎婷焦急地奔跑起来。 她先绕到乱糟糟的后院。苹果树垂着头站在那里，它原来曾经有过繁茂的树冠，每年结出漂亮的红苹果，现在已经枯死了。树下本是羊圈和鸡舍的地方现在变成荒草堆里的烂木板和散发着臭气的泥堆。莎婷从那里拎起一捆木柴扛在肩上，那是她昨天偷偷藏在这里的。她快步回到房头的水井旁，木桶还在她昨天放下的地方。她打了一满桶水，向家中走去。 推开门，父亲粗重的鼾声从卧室传来，他昨天一如既往地喝了个烂醉，等他起床还得再过一段时间。壁炉中的火早已熄灭，只剩灰烬。木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摇摆的灯火照亮了它旁边一张女人的脸。 瑟伦茵坐在那里。一只手托着腮帮，另一只手在木桌上轮流轻敲，长长的指甲与桌面刮擦，发出呲呲的声音。她正斜眼看着刚进屋的莎婷。 “我去山上捡了些柴火，还顺便打了水。外面起风了，屋里很冷吧？”莎婷赶在她开口之前先说话，“请你稍等，我马上就把火升起来。” 莎婷把水桶放进厨房，走回壁炉前蹲下。她熟练地把引火物丢进炉膛，从柴堆里挑出细小的枝条逐渐添加，很快橙色的火苗就熊熊的燃烧起来了。 瑟伦茵走到壁炉前，莎婷发现她竟然没有穿鞋，只穿了薄棉袜站在冰冷的石头地板上。莎婷站起身来，默不作声的走进父亲仍在酣睡的卧室，从床底的一大堆各色鞋子中挑出一双软底的粉红毛毛拖鞋。离开时还从床上拿了一块小毯子，她刚才注意到瑟伦茵穿着她新买的粉红麻纱编织套裙，裙子很漂亮，但是不适合今天寒冷的天气。 “穿上吧，母亲。”莎婷把鞋子在她脚前放好，并把披肩塞进她怀里，“我去做早饭。” 储藏食物的柜子已经空了一大半，放酒的柜子却还堆的满满的。莎婷舀了一碗面粉倒进盆里，又从水桶中舀了一碗水倒进去，开始搅面。 她听见身后传来拖着鞋子走路的声音，瑟伦茵跟过来了。莎婷并没有回头。她能想到她正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她的样子。 与十一年前莎婷初见瑟伦茵时相比，那女子老去了很多。自然卷的黑发中出现了银丝，总是抛出多情秋波的黑色大眼下出现了深深的褶皱。她是破落商船队长家的独女，普通盐商的遗孀，曾经是个娇小的黑发美人儿，现在美貌不再，但却依然喜欢四处寻欢作乐，以及嘲弄讽刺莎婷。 “早上起来没看到你，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她慵懒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挑衅。 “我怎么会不告而别呢，母亲。”莎婷答道。 “今天就要去金乌院的人还站在这儿给我们做饭。”她舌头抵着牙齿，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说出去谁会相信啊？！” “我不是一直都这样么，母亲。我应该照顾你们。”莎婷答道。 “我知道，你只是捎带照顾我。”她略显浮夸地长长叹了口气，“我哪有这么好命啊，还不是托你爸爸的福气？你是该好好孝敬你爸爸！变卖家产，只为了让不懂事的小女儿上战神岛见见世面，看看那些高高在上的巫女们。要不是他把你养得这么好，你能上金乌院？诸神怜悯，我怎么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我这把年纪了，最远也只到过鲸波城，你可是五岁就去了战神岛呢！”她又发出“啧啧”的声音。 莎婷咬着牙不吭声，用筷子把面糊里还没被打散的面疙瘩一个一个摁碎。 “你爸爸甘愿变卖家产只为让你去战神岛见世面。” 这是瑟伦茵经常挂在嘴边的话题。以此来显示出她在这个家中经受过很大的委屈，没有受到过足够的重视。 其实当时变卖的家产都是妈妈辛苦经营药店挣来的，目的是为了给父亲口中的“能让全家人过上好日子的大生意”凑本钱。之后，提出要带莎婷和哥哥去战神岛的也是妈妈。父亲坚决不同意带着那个让会让他丢人的残疾儿子，只同意带莎婷一起去。而且那趟旅程他们提前很久出发，坐最慢的船，一路上省吃俭用，在战神岛住最破的旅店，只花去了那份钱财的一小部分。 尽管是那样，身在战神广场的典礼中确实是莎婷灰暗人生里最幸福、最闪光的时刻。 那天，妈妈在战神广场边的看台上抢了一个靠栏杆的位置，离广场中心的战神像远的不得了。但在那人山人海、五岛同庆的典礼上，那已算是一个好位置了。妈妈让小莎婷站在栏杆上，她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她，给她指：“快看女儿，那个中间穿大红衣服的是我们的温泉殿大人，她女儿在她身边站着，嗯~我怎么觉得她好像还没有我女儿个子高呢。那个白色衣服的是桫椤殿大人，跟她站在一起的是她的丈夫，他正是那位燃烧军团的首领。啊，挥战旗的那个好像是他们的孩子！是儿子还是女儿？我也看不清。看莎婷，快看！那个高大的老婆婆，那是森守殿大人！连她也来了！哇，我们这一趟来的真是太值得了！她带的那个男孩儿，好像是她的孙子。怎么那么瘦？！他可没有你哥哥长得壮实，对不对？” 妈妈一直兴奋地指指点点，给莎婷解说。 再度重温那时的记忆，莎婷一点也不羡慕那些金光闪闪的巫女们、将军们或是他们完美幸运的孩子们。她只羡慕那时的自己。因为她被妈妈紧紧地抱住，两个人说笑着，感受着彼此温暖的熟悉的体温，同样的灰色长发在风中纠缠在一起。 典礼之后，事情就一直不顺利。 父亲很不高兴。因为妈妈能凭借服装和站立的位置分辨出战神像下的那些大人物们。这是濏黛婆婆曾经教过她的。她还一直在给莎婷讲各种有关战神、月神、死神的传说。那是她在濏黛婆婆家中的书里读到的。父亲在旁边闷闷不乐地听着，他气恼自己什么都不懂只能瞎胡乱看，嫉妒妻子的知识和才华。 他在人群里喃喃地小声咒骂他唯一认得的大人物——战神岛军统冥王·龙冉。当上军统之前，龙冉致力于剿灭在无尽海上活跃的海盗。据说莎婷的爷爷曾是其中颇有威名的一员。靠打劫所获得的财富和姓氏在与龙冉麾下燃烧军团的遭遇战中连同性命一起失去了。因此，父亲从跋扈首领家的少爷沦落为游荡在海神岛上没有姓氏、没有财产的普通年轻人。回忆曾经辉煌的家族，感叹自己多舛的命运使他的心情更加低落，一直在埋怨妈妈不该花钱费劲来这种地方凑热闹。 父母闹别扭的时候莎婷却被战神岛集市上的水果吸引。 那是一种用特别的方法制作的柿子，葡萄酒腌制以后，柿子里酸涩的味道被完全去掉，变得又甜又软。卖柿子的小贩给莎婷尝了一小口，莎婷马上被那带着微微酒香的特殊甜味征服了。她想到哥哥亚迅喜欢吃各种甜味的东西，她想到自己在战神岛品尝新奇美味的时候哥哥还在烟雾镇的小店里没完没了地编缆索，于是吵着闹着要买几个。 父亲气恼地扭头走掉了。妈妈问了柿子的价格后也皱眉冲莎婷摇了摇头。 莎婷执拗地站在原地不走，一定要买。 妈妈也有些生气：“女儿，如果可以妈妈也想给你买下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但这水果的价钱我们付不起。” 莎婷哭着说出了哥哥一定会喜欢吃这样的话。 妈妈的脸上露出了后悔和内疚的表情。她摘下珍珠耳环与小贩商量，小贩递给了她们一袋柿子。莎婷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她知道那对耳环，还有妈妈手上细细的金戒指和身上的真丝礼裙是结婚时爸爸花光所有的积蓄送给妈妈的礼物。 为了参加战神雕像落成的庆典，妈妈隆重地穿戴了她最好的东西。 回海神岛的船上，父亲发现妈妈的珍珠耳环不见了。当他知道妈妈用那耳环换了一袋水果时，他们两人之间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莎婷紧紧抱住装柿子的小袋子在散发霉味的船舱角落里默默流泪。那是她第一次深深体会到——获得想要的东西也不一定会幸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逃离 （6） 回到烟雾镇后，妈妈从濏黛婆婆那里得到一份不稳定的收入。但是，她能一直带着莎婷，教她很多东西。哥哥继续做学徒。爸爸在港口上做倒卖矿石的生意。 冬天结束后，莎婷该去上学了，她拿出了自己的小钱袋，却在被妈妈亲吻和表扬了一番后退了回来。妈妈拿出积攒的工钱，爸爸添了一部分，凑够了莎婷的学费，她高高兴兴地上学去了。 看似充满希望的生活被突如其来的变数打破。 爸爸发出的一整船矿石本应在十天内收回货款，但船队一直杳无音信。那些矿石押上了爸爸所有的钱。他每天在港口等待消息，然后失望地回家，在前厅里踱来踱去几乎整个晚上，喋喋不休地责骂他能想起来的一切——瞎眼的诸神、变幻的天气、贪婪的矿主、该死的船长。 春末夏初，消息传来。那船长在灵神岛登陆后，卖掉了所有的货物和船队，不知所踪。 父亲几乎崩溃了。他喝很多酒，每隔个两三天就要来一次吓人的酒疯，让全家人不得安宁。 他在家里又摔又砸，大声咆哮：“天寒地冻的，别人都休息只有我在收矿！！只有我！我为了谁啊？那船长的名声不好，可谁让我需要钱呢？我需要那钱干什么啊老婆？用那钱让我平凡的女儿变得像你一样优秀，然后嫁一个像我一样赔钱的丈夫，跟在他身后扫破盘子破碗吗？我们本来可以过得挺好的！是谁让我落到今天的境地的？是谁？” 他在屋里冲动地来回跨着大步，不时冲到妈妈面前质问她：“别露出一副忍气吞声的样子！关于你怀才不遇的故事我听得够多的了！要不是你给莎婷那不切实际的幻想！要不是你生的那四指男孩给我们的拖累！要不是你那肮脏的工作带来的霉运！我们本来可以过得挺好！诸神作证！我本来可以过得很好！” 妈妈忍耐着爸爸的酒气和疯话，抿着嘴不答话，低头收拾残局。 黑暗的阁楼上，兄妹两人挤在一起，默默地听着。亚迅把右手深深地藏进袖口里，莎婷在心中祈祷爸爸快点醉倒不要再说话。 日子还是要继续下去。 不去濏黛婆婆那里工作时，妈妈去山上采一些草药制作售卖。偶尔也给镇上急病的人们出诊，她的收入勉强够维持家中吃穿用度。爸爸去港口胡乱找一些短期的差事，不久又找到了新的合伙人。哥哥继续学徒的生涯，莎婷忐忑地上学。 但很快，莎婷的人生就急转直下。 夏末的一天傍晚，妈妈回家后说头有些晕，她给莎婷煮了一些面就去睡觉了。 妈妈染上了黄热病。十天后去世了。 失去了妈妈的家开始成为一个不太靠得住的存在。七岁时，莎婷的童年就彻底结束了。 “怎么？我说话你不爱听了？这还没离开家呢，就摆起架子来了？”瑟伦茵尖利的嗓音把莎婷从回忆中揪出来。 “不是的母亲！”莎婷搅着盆里的面，“我只是想走前再好好给你和爸爸做顿早饭。你们两位的付出我都牢牢地记在心里！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瑟伦茵走到莎婷身边，她歪着头，转动着左手中指上细细的金戒指。 她肯定是故意的，莎婷心想。 那是妈妈的戒指，妈妈的手指饱满修长，莎婷记得她一直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瑟伦茵干瘪枯瘦的手指撑不起来只好换到中指，但还是硬要带着。 “你是该报答我。”瑟伦茵轻哼了一声，“你可别忘了，连你妈妈和哥哥的墓地都是我出钱买的！要不是我给你哥哥找份工作，你能一直读书？要不是我替你说情，你能跟那巫婆学医？我自己的儿子都没让他上学！诸神作证，为了你的请愿书能通过，我每天诚心向诸神许愿。你最后能上金乌院，我的祈祷也有一份功劳！” 莎婷放下手中的面盆，转过身正对着瑟伦茵，“母亲。我都知道！永远不会忘记！你要我跪下给您磕头么？” 瑟伦茵后退两步，连摆手带摇头，“啊呦，你可别吓我了！我这么善良，你想让我因为内疚而生病么？再说，要是让你爸爸看见，成什么样子！” 她伸出冰冷的手，轻轻拍拍莎婷的脸颊，蕾丝袖筒中散发出浓浓的脂粉味，“我虽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对于你啊，莎婷，”她夸张地揪住心口处的衣服，“对于你我可是问心无愧的！” “是的母亲，我知道。”莎婷低声回答。她放下面盆，开始生火。 “早饭是煎肉饼么？请给我加一份鸡蛋，你爸爸也要鸡蛋！对了，我们带回来的肉酱还有没有？一会热一份端上来吧！”瑟伦茵用手在鼻子前挥了挥，“啊呀，我先出去了，粘上油味儿我这裙子可就没法再穿了！” 她拖拉着鞋子走了出去，还关上了厨房的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逃离 （8） 在沃塔心中，瑟伦茵一直是个善良，温柔的女人，因为她仰慕他的高大英俊，呵护他因中年丧妻而破碎不堪的心。他与她相处总是愉快而且毫无压力，因为她不仅带来了一笔够他们挥霍一阵儿的嫁妆和一间有固定客户的杂货店，还始终将夫妻两人的舒适和享乐放在生活的首位，即使后来他们两人的儿子特兰出生后也依然如此。 但在莎婷心中，那女人自私又冷酷。 她像使唤仆人一样使唤莎婷。白天她和莎婷单独在家时，她会要求吃到各种食物。莎婷不止一次冒着倾盆大雨在泥泞的道路上奔跑，为她去镇上的店铺甚至是港口买回各种吃食。她让莎婷给草莓去蒂、给葡萄剥皮、给樱桃去籽。平静地接过油炸的各种食物，对莎婷烫出水泡的双手连看也不看一眼，继续指使她在滚烫的水中给明天要炸的小鸟退毛。 她总是让莎婷和哥哥提前吃晚饭，面汤、面条或者面饼，然后让兄妹两人回他们的阁楼上去，关好入口的木板门。然后将莎婷白天准备好的熏肉、奶酪、糖渍的水果和脆薄的煎饼端上桌，点好蜡烛，等着从港口杂货店返回的父亲。 他们会在烛光中共进晚餐，沃塔对瑟伦茵讲述他白天在杂货店碰到的可笑的事情。通常是关于他怎样把一件进价极为便宜的普通货品吹的天花乱坠，然后以极高的价格卖给某个愚蠢的顾客。瑟伦茵总是发出惊叹和尖叫，在咯咯的笑声中亲吻沃塔。沃塔从她的仰慕和吹捧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因此对她言听计从。 有一次，莎婷正在阁楼上沉沉地睡着，突然，阁楼地板上的木板门被翻开，发出“砰”的一声，把她惊醒。 父亲在地板上露出一个头，他低吼道：“莎婷！你给我下来！”然后从木板门旁边的地上抓了个什么东西就不见了。 莎婷从梯子上爬下，看到桌子上扔着她的小藤筐，她白天在雪松山上采的一小堆叶片散落在桌面上。 摇曳的烛光下，迷迷糊糊的她被光圈中叶子们形态各异的模样吸引——木槿淡灰的叶子像柔软的手、秋海棠微微翻卷的粉红花瓣像少女的唇、宝盖草镶深紫边的心形叶子中露出淡紫色的面霞……恍然中她以为是妈妈在桌上铺开了那些叶子，她要和莎婷一起一片片地端详、查看它们，就像她们天天做的那样。她抑制不住心中的惊喜，向桌前急迈两步，却突然被暗影中凭空出现的一只巨掌打翻在地！ 她趴在地上，捂住火辣辣的脸颊，听见父亲破口大骂：“你这该死的丫头，让你去后山捡个柴，你能捡一下午，原来还在弄这些没用的破烂玩意儿，你想气死我么？！像你那倒霉的妈一样，成天捡些破花烂草让自己显得特别，其实狗屁不是！” “沃塔，你小声点！”瑟伦茵躺在软椅里嗔怪地对父亲说道，“你怎么动手呢？！要知道你会打她我可不会跟你聊这些。” 她因为想显出受惊吓和担心莎婷的样子而捏着嗓子说话，话音有些怪：“小孩子么，玩玩烂泥、捡些花草，本来无可厚非。只是这宝盖草……我听说它可是有催产下胎的功效啊！而且莎婷，我可要告诉你，这味道小孩子闻了也没什么好处……哎，沃塔，你下手轻点好不好！” 父亲揪住莎婷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莎婷感到自己离开了地面，她疯狂地摆动双脚想寻找一个支点，因为她觉得自己就要喘不过气了！但是徒劳无功。她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感觉脸和头越来越涨，涨的快要炸开了！ 父亲终于松开了手，她重重地跌回到地板上。 “记住这感觉！接受这教训！你如果真的那么想你妈的话，就再做那些蠢事试试看，我会让你去找她！” 瑟伦茵把握住时机，面露惊恐地从软椅上站起，上前拉住父亲，轻声地劝他，然后冲莎婷摆摆手，示意她赶快离开。 她在父亲面前一直都是这种“莎婷，我是为了你好”或“莎婷，事态发展成这样并不是我本意”的样子。但也不是每次都假借爸爸的手来施加惩罚。当只有她和莎婷两人时，她也偶尔会露出狰狞的本来面目。 瑟伦茵带来了很多行李。有一天，莎婷在她的指挥下把那些箱子一个一个的打开，把鞋子按季节摆好，轻手轻脚地把绸缎或蚕丝的衣服铺平。 当瑟伦茵要求莎婷把柜子角落中母亲的一小捆衣物扔掉时，莎婷低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瑟伦茵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蔑一笑就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她叫莎婷到她卧房，给莎婷一把琥珀手柄的小刷子，让她扫去羊绒衣物和帽子上的浮灰。莎婷听话照办时，她提醒莎婷注意刷毛的材质，莎婷用手摸了摸，那是乌黑柔韧的细软刷毛。 “刷子是用我父亲船上一个年轻女仆的头发做成的。”瑟伦茵漫不经心地说道：“她总是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因此不太听话。她犯过几次错误，我和父亲宽大地原谅了她，她却把那原谅当做她理应得到的。父亲生气了，我们航行到海神岛东面的一个水银矿附近时把她给卖了。她的头发很美，我剪下了一把留作纪念。因为我知道她身体上所有的美丽都会在短时间内消逝掉。水银矿中有毒的空气会让她的头发掉光，关节肿胀。在那里呆上十年，她的胸部会变成干瘪的袋子，双眼会化脓流水。不知道她现在是已经死了，还是在等死。” “你觉得她的命运悲惨么，女儿？”瑟伦茵看着莎婷，问道。 莎婷不敢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用小刷子扫着一件黄色羊毛裙的裙褶。 瑟伦茵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她比她的妹妹幸运多了。当年，我父亲从七岁的两姐妹中挑了黑发的姐姐上了我们家的船。据说她灰发的妹妹很快就被送到了妓寨。哦，你那样盯着我是什么意思？呵呵，你怀疑妓寨是否会接受七岁的女孩？当然会了。他们会在她的饭里掺入大量的兽药，她很快就会被催熟。她姐姐被送到水银矿的时候，那妹妹可能已经死掉好久了。” 瑟伦茵用舌头抵着牙齿，发出“啧啧啧”的声音，“卖掉她们的是她们的亲生父母，我善良的父亲是她的恩人。结果，她的不知好歹毁掉了她自己。现在，女儿，去吧，去把那柜子打扫干净，把多余的杂物清掉。把我的衣服按照季节的顺序放好。” 莎婷在院子里烧掉了母亲的衣物，瑟伦茵在窗户后面看了一会儿，满意地离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逃离 （9）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莎婷小心翼翼地照顾着瑟伦茵。她发现，只要做到少说话、多做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瑟伦茵便不会故意找她麻烦。她作为继母最大的优点在于，她并不喜欢从折磨别人中获得乐趣，这也是莎婷最大的幸运。她只是个贪图安适和享乐的女人，她的这一弱点有时会为莎婷带来人生的转折。虽然很久以后莎婷才发现，瑟伦茵的弱点是一把双刃剑，利用它一定会割伤自己。 莎婷记得那是她七岁那年轮转日的当晚。亚迅兴冲冲地爬上阁楼，把一个油布做的破袋子塞进莎婷手里。 “打开看看！”哥哥跪在木板地面上，低头对妹妹说。他的脸上洋溢着兴奋激动的神情，眼睛在昏暗的阁楼里显得乌黑发亮，“快，快，打开它啊，莎婷！” 莎婷不知道哥哥在高兴什么，但她觉得肯定是好事。她笑着冲哥哥点点头，解开了绑袋子的布条。 里面是十个银环，还有大大小小几十个铜环。 “看，莎婷！这是我挣的！我下工以后帮老板搓缆绳，缝船帆，早上去港口兜售。一百天，挣了这么多！”哥哥骄傲地告诉妹妹：“我算过了，这些钱，加上妈妈奖励给你的那一小袋铜环，足够支付你下学期的学费了！轮转日结束后还有三天才开学不是吗？我们还赶得及把学费交上！” 莎婷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捧着沉甸甸的破袋子，她才明白哥哥为什么总是早出晚归，有的时候甚至彻夜不回。她才明白为什么哥哥的手在夏天也绑着亚麻布条，还不时渗出血水。她知道哥哥尽了全力想满足妹妹最大的愿望，他想给妹妹安全和安稳的感觉，那是妈妈死去之前他们都曾感受过的。她不敢抬头。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哥哥，也不知道那些话该怎么说出口。 “莎婷？嘿，莎婷你怎么啦？”哥哥双手按住她的肩膀，“你是太高兴了吗？我一直没说，就是打算给你个惊喜的！哈哈！”他得意地笑起来，那是莎婷久违的笑声。 “哥哥，我现在不想去上学了。我觉得这样挺好……” “你胡说什么呢！”亚迅打断妹妹的话，“这样一点也不好！你忘了老师是怎么说你的？你忘了妈妈是怎么说你的？从没见过你这么聪明的孩子！” “哥哥，父亲不会答应的！” “我去跟他说！”亚迅挺起胸膛。他肩膀宽阔，手臂强壮，以十三岁少年的标准来看，他算高大强健，虽然与沃塔相比，他还是要矮上一个头，“我能挣钱了，我会负担起你的学费的！我跟他说！” “哥哥！”莎婷抬起头，眼泪扑扑簌簌地滚落下来，“我没有钱！我那一袋子钱早就没有了！钱没有了，我凑不上学费！” “什么？”亚迅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钱没了是什么意思？我从没见过你添什么东西啊莎婷？不会是丢了吧？那么多钱，你一直小心攒着！怎么会丢了？” 楼下传来“砰”的开门声，靴子和高跟鞋踏上石板发出的“咔哒”声，还有父亲朗声的大笑和瑟伦茵捂着嘴发出的“哧哧”的笑声。 他们今天去港城的万一寺观礼了，因为瑟伦茵就快生产了，所以他们雇了一辆两轮轻便马车。 “就是丢了。钱丢了。”莎婷想止住眼泪，但是泪水反倒更加奔腾汹涌起来了，她抽抽噎噎地小声说：“妈妈…妈妈她死的那天早上，我看她精神恢复了一些，能…能睁开眼睛了，也要水喝了。我以为她好转了，就跑到雪松山上去找濏黛婆婆，想看看…看看婆婆有没有什么特效药。我来回都是跑着…我…我已经尽快了，我真的…可是我回来妈妈已经死了，身体都凉了…我…我想给她盖毯子，发现床铺有人动过，一直放在枕头底下的钱袋也不见了！” 莎婷揉着眼睛抬起头，透过泪水，她解读着哥哥脸上复杂的表情——困惑、难以置信，还有，某种比失望更沉重的东西。 “咣~啷”楼下传来酒瓶砸在地上的声音，“天地人神归于同，磅礴万物以为一，诸神保佑我前妻，长眠地底没气息！”沃塔大声地念诵着，瑟伦茵夸张地鼓掌称赞！ 亚迅愤怒地低吼一声，转身冲下阁楼！ 莎婷一下没有拉住他。她怕哥哥钱袋里的钱滚落被沃塔或瑟伦茵发现，慌乱地系好钱袋，把它藏到阁楼屋顶一块松动的木板后，才往木板门处赶！ 已经来不及了。木板门被哥哥反锁，她拼命摇晃也打不开。 楼下传来几句简短的争吵。 沃塔恶毒咒骂中有掩藏不住的吃惊，亚迅则是声嘶力竭地大吼！ 莎婷大声哭喊着：“哥哥，别说了！哥哥放我出去！哥哥，你不要再说了！啊~~谁来放我出去！爸爸，是我的错！爸爸，你听莎婷说一句啊~！” 但是她的声音被桌椅板凳倒地和酒瓶碎裂的声音淹没！她浑身颤抖，楼下传来的声音让她心惊肉跳！那是身体扑倒在柜子上的声音、头不停的被撞在壁炉或窗台上的声音、拳头或脚击中腹部后被打者无法控制地发出闷闷的呻吟声！ 莎婷喊叫着，捶打着木板门，手指突出的关节处都破了，但想到哥哥正在承受着百倍于此的伤害，她便发疯般地更加用力地捶打，从伤口处传来的刺痛仿佛能缓解她内心撕裂般的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瑟伦茵上前劝阻，父亲住了手，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莎婷跌跌撞撞地扑倒在阁楼的小窗户上往下看，父亲迈着大步离开了。看方向，他可能是去镇上的酒馆或港口的杂货店过夜。 然后，莎婷听到木板门的门栓被拉开的声音，她慌张地跑过去掀开门，看到瑟伦茵站在楼下，举着挑水的扁担。她脸上露出厌烦的神情，冷冷地对莎婷说：“赶快下来收拾！不管你哥哥死没死，你都得给他挪个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逃离（10） 莎婷双腿颤抖着从梯子上下来，同时在一片狼藉的前厅中搜寻哥哥的身影。 她看到他了。 哥哥直挺挺地扑倒在壁炉与碗柜之间的角落里，侧转着脑袋，趴在一堆粘稠的液体里。莎婷一开始以为那是打碎的葡萄酒，等她越过翻倒的桌椅才看出，他是倒在自己的血液和呕吐物里。他周围的地上全是血，麻布衬衫也被血浸染到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但是他还活着！ 莎婷刚在屋角看到他就死盯住他的背部，她看到哥哥的背部因呼吸而颤动了一下！她奔到哥哥身边跪下，呼喊着阿波罗娜的名号，感谢女神对他们兄妹的慈悲和怜悯。 轻轻地触摸亚迅的手脚，莎婷发现并没有骨头折断。哥哥的脸又肿又红，眉骨上皮肉爆开，血渍粘住了他露出的左眼，但他的眼睛没事。他的头上一定有伤口，因为头发都粘在了一起，但那伤口不会很大，因为血液已经凝固了。目前看来，最严重的伤在他胳膊上，看样子是被玻璃或餐刀划开的。深深的伤口从肩膀一直到手肘，皮肉向外翻出，血水咕嘟咕嘟冒着。 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后，莎婷解下自己的腰带，在哥哥肩膀上紧紧地缠了两圈再用力打结。然后快速地起身去生火、烧水、上阁楼检查妈妈留下的药箱。挑出里面能用得上的东西——纱布、弯针、一小瓶羊肠线、半盒紫草膏和一点点鸦片油。 她抱着药箱下楼，用尽全力把哥哥从黑暗的角落移到灯光下。 水已经开了，她把弯针丢进锅中继续煮沸消毒。 舀出一碗水，加少许凉水，仔细地打肥皂、清洗双手和小臂。 把一小块肥皂在沸水中化掉，清洗哥哥手臂上的伤口，小心地把翻出的皮肉推回伤口附近，用干净的纱布擦干，再用纱布紧紧裹住手臂。 等待伤口贴合的间隙，她小心翼翼地用湿布把哥哥脸上的血水和呕吐物擦掉。 亚迅知道莎婷来了，微微晃了一下头。 莎婷亲吻他的脸颊，小声对他说：“哥哥，坚持住，我会救你！你要相信我！你还要勇敢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逃离（11） 莎婷把鸦片油倒进小杯子，用沸水冲开。让哥哥喝下。 将消毒过的弯针从沸水中取出，捻捻羊肠线头，集中精神，一丝颤抖都没有，她一下子就把线穿了过去！ 对！就是这样！不要慌张！冷静下来！想想妈妈是怎么做的！你一定能行的！ 她在心里为自己打气。 解开缠住伤口的纱布，莎婷深吸一口气，开始动手。 一开始极为不顺。 这是她第一次拿针，就要在亲爱的哥哥身上，缝这么大的口子。第一针刺下去，针尖穿过皮肤，扎入血肉的感觉让莎婷骨头发酸、手指发软。那针又细又滑，陷入模糊一团的破碎血肉中，莎婷找不到针尖，只好在针尾处再推一下。这一下让亚迅脸部肌肉扭曲、抽搐，但他忍住没有叫。没有镊子，莎婷只好用手指死死捏住那穿出的针尖，从湿滑的伤口中把它拉出来。 只这第一针，就让莎婷在凉夜里冒出一身大汗。 但是她知道，现在不是打退堂鼓的时候，这么大的伤口，如果不尽快缝合，哥哥会因失血或感染而死去的。 “坚持住！要坚持住！”莎婷对亚迅说，也是对她自己说。她能看到哥哥的下颌骨在脸颊上现出清晰的形状，他一定是在咬牙忍耐。她也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去想哥哥的感受，而只是专心面对眼前这一块伤口，一针一针缝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逃离 （12） 尽管十字形缝的歪歪扭扭，但到第五、第六针时，她已经抓到窍门了。针以什么角度刺入会让缝合相对容易，线要拉到哪种程度既可以让伤口贴合又不至于扯破皮肉，她都开始了然于心。 汗珠大颗大颗的落下，人类的皮肤比表面上看起来要坚韧，越到最后莎婷越觉得每穿一针她都要使劲全力！ 疲累难忍，苦不堪言。 玻璃瓶里羊肠线的线团变得越来越小，除此以外莎婷没有多余的缝线了，她正担心剩余的线不够缝完这么大的伤口时，裂口到头了，针脚之下终于出现了完整干净的皮肤。 最艰难的部分已经完成了！ 她用纱布蘸取温水，再次清洗伤口，在如蜈蚣一般的缝合处涂上薄薄一层紫草膏，然后缠上宽松的绷带。 莎婷感觉到哥哥长出了一口气，浑身紧绷的肌肉都放松了，他冲莎婷疲惫地一笑，精疲力竭地闭上了眼睛。 看着哥哥胳膊上处理的干干净净的伤口，莎婷的心中被燃烧的骄傲充满！ 做到了！我竟然真的做到了！ 兴奋的泪水从眼眶中溢出，却很快被悲伤的抽泣取代。她真不敢相信，离妈妈去世才仅仅只过去了一百天，她和哥哥竟然就落到了这般田地。 “这些都是后山上那个奇怪巫婆教给你的么？” 当瑟伦茵在莎婷身后问话时，把她吓了一大跳！她刚才太过全神贯注，完全忘记了瑟伦茵的存在。想来她应该是一直待在屋角的暗影处默默观看。 “是的，母亲。不过也不全是，学校也有医药课程。”莎婷赶忙起身来回答。 她差点就说了真话——其实绝大部分来自于妈妈的言传身教，但她觉得瑟伦茵不会喜欢那真话。 瑟伦茵递过来一条破毯子，冲躺在地上的亚迅努努嘴。莎婷感激地冲她鞠躬后才接过毯子，半铺半盖在哥哥身上。 “你的学费还差多少？”瑟伦茵问道：“我是说你哥哥赚了多少钱？还要添多少才够让你去上学？” 莎婷站起身来，仰头望着瑟伦茵的脸。 那时，她还是个年轻的美人儿，下颌的线条细致紧凑，清晰的面部轮廓和没有温度的黑眼让她显得难以亲近——单独面对莎婷和亚迅时，瑟伦茵一直都是这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给出正确的数字前，她心里想了很多——她想套我的话看看我们手中现在有多少钱？她想看我是不是还存着上学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她会去告诉父亲的！她会抢走我们的钱而且我和哥哥还会被打！ 她认真解读着暗影中瑟伦茵脸上的表情，她轻轻皱着眉，莎婷没有看出哄骗或急功近利的样子。 虽然后来莎婷才知道，瑟伦茵有着更长远的打算。但即使诸神开眼，让所有的事情都重来一遍，说出真话可能也还是莎婷当时唯一正确的选择。 “哥哥赚了大概十三个银环。还差七个银环。”莎婷说。 瑟伦茵轻轻哼了一声，“也没赚几个钱么，就嚣张成这个样子！他这顿打纯属自找！” 她转身离开。 莎婷失望地低下头，在心中暗暗嘲笑自己。 想什么呢？这女人怎么会在乎跟她不相干的小孩儿的愿望？她连他们的死活都不在乎。 瑟伦茵又转身回来，她冲着莎婷微微弯腰，小声说：“你的钱并不是我拿的。我不会拿来路不明的东西。那很危险！” 莎婷不知道她一本正经地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好回答：“我知道，母亲。怎么可能是您。一定是我自己弄丢了。” 瑟伦茵盯着莎婷看了一小会儿，没再说什么。 瑟伦茵离开以后，莎婷轻手轻脚地收拾前厅，摆好桌椅，清扫破碎的酒瓶和碗碟，刷洗地板。然后，她在哥哥的身边躺下，整夜守护他，为他向诸神祈祷。她担心他会发烧，那意味着伤口感染，在黄热病高发的夏末秋初，那将是一场更艰难的战争，她肯定赢不了。 至少在那一天，诸神聆听了她的祈求，没有把哥哥从她身边带走。 晓色初现时，亚迅醒了，他轻轻地握了握妹妹的手。 “地上凉不凉？你怎么能躺在这里。我可以动了，扶我起来，我们上楼去吧。” 莎婷轻轻地亲吻他肿胀的眼睛。经过昨天那个折磨人的夜晚，她深刻体会到兄妹之间血脉相连的那份爱，这是唯一一个会永远真心待她、能与她相依为命的人了。 “好妹妹，好莎婷，你怎么哭了？我没事的。这点伤算不了什么，我很快就能复原的！别哭了，莎婷……对不起，你可能暂时还是不能去上学，但是我会……” “哥哥，别说了。我根本就不想上学！”莎婷擦干眼泪，扶起哥哥。 她从压在身下的毯子里掏出一个小包裹。里面有几件干净的换洗衣物、卷好的纱布、小半盒紫草膏和那个鼓鼓的小钱袋。 “你走吧！东西我都帮你整理好了。瑟伦茵睡得很熟，父亲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你现在快点去港口，找一艘要起航的船，别管去哪儿，只要离开这！哥哥，现在就走！”她把包裹放在亚迅腿上。 亚迅分辨出腿上包裹中柔软衣物和坚硬银环不同的触感，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他可怜的小妹妹，伸出没受伤的那条胳膊紧紧地抱住她瘦弱的身体，哭了起来：“莎婷，你个傻瓜！我走了以后你以为他会找谁出气呢？！” “不会的，父亲很少打我。我就说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跑的，他们还需要我，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我这个年纪跑不快，也干不了什么，只会拖你的后腿。这些钱够你用到养好伤。哥哥，听莎婷的，现在就走吧！” 亚迅搂住莎婷的肩膀，低头看着她，“莎婷，我不会抛下你的！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宁可被他打死在这儿，也不会离开你，妹妹！” 他坚定地说道：“不过我会接受教训的，以后不管他叫我肮脏的爬虫还是该死的畜生，我都不会理他。不管他说什么，我只会当那是疯狗在叫。莎婷，我会努力赚钱，等到我们攒上一笔钱，等到你再长大些，我们就一起离开！” 失去母亲的孩子就是这样艰难地生活着，为了别人的错误而受罚，因为抗议而挨打，于是在辱骂和疼痛中学会低眉顺眼，学会不要抱怨，这是悲哀的教训，会让人永远铭记。 当兄妹俩决定为了能相依为命地生存下去而暂时向命运低头之时，生活出现了转机。 今天有事情要和各位看书的大人们交代一下，有点长，所以写在这里，不好意思啦~(@^_^@)感谢大家能看到这一章，虽然人数不多，但如果一直都看的话，可能大人们能发现之前两章那里作者的话风格有点不对o(╯□╰)o那是我老公写的(ノ｀Д)ノ事情是这样，新人发书向申请签约需要满十万字，前天我达到了这个标准，就申请签约了，但是昨天收到回复说没达到标准╮(╯▽╰)╭他知道后气得不得了，因为他天天看到我熬夜写东西，觉得这样太不值得了！不过我倒没觉得有什么，因为很清楚自己的文风不合适网络时代快节奏的要求，大家平常工作生活压力大，如果不能在每一章得到刺激的话很快就会弃书，这种事我在开始发文时就想好了的，只是故事么，写出来就是为了让人看的，没人读，有什么意思╮(╯_╰)╭所以，我会继续每天更新的，但是真的每天按的标准写两千左右太累了~~~上周末报道完毕，各种事情纷至沓来，课题、教学实训、明天我这学期的课也正式开课了，一个礼拜要上十节，还要各种防听课/(tot)/~~我自己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按照之前一个月的情况更新，真怕自己会著书未成身先死/(tot)/~~所以每天写个一千左右吧╮(╯▽╰)╭保证每天更，但这么少也不好意思向垂阅的各位求推荐票票了，请来看的大人们在评论区给我留个言吧，哪怕很短的字都行，鼓励我一下，我会继续写下去的(@^_^@)~谢谢看过的各位orz再次感谢，明天更不了这么多了，对不起一直看到这里的各位，但是会继续更的！每天，我保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逃离 （13） 瑟伦茵拿出七个银环凑齐了莎婷的学费。但她提出不愿每天和继女继子在同一屋檐下生活。 “像那天那种暴力的场景，我一次都不能再看！那已经在我的心中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了！”她嗔怪地对父亲说，“沃塔，我们明明能让大家都舒适如愿地生活，为什么硬要像刺猬似的凑在一起呢。” 她的建议是——莎婷在学校没课的时候去濏黛婆婆那里当学徒，亚迅离开缆索店去港口后的宝石矿里工作。两人每月挣下的钱交给瑟伦茵，一部分攒起来付莎婷的学费，剩下的都由瑟伦茵支配。 七岁的莎婷刚到可以当学徒的年纪，十三岁的亚迅也只是勉强可以胜任矿坑中高强度的劳作。他们两个必须得到亲生父亲沃塔的允许才能离开家。沃塔并不想让这两个孩子脱离他的掌控，获得独立生活的能力。但瑟伦茵软硬兼施地说服他，他在计算了可以省掉多少伙食费以及能够拿到多少银环后终于在学徒和矿工的契约书上签了字。 沉溺往事让莎婷心不在焉，直到一丝焦糊的味道传来。她慌忙把煎锅从火上端下，已经来不及了。煎锅里，两个鸡蛋的边缘都已经发黑翘起。她尝试着用几勺肉酱遮住焦糊的部分，样子上虽说能糊弄过去，但吃到嘴里却一定会被发现。她斟酌了一下，拿起餐刀，仔细地切去了煎蛋的边缘。 一切都要小心谨慎。不能给沃塔或瑟伦茵挑毛病、找借口的机会。付出了那么多之后，我好不容易才熬到这最后的时刻，马上就能离开了，决不能出什么差错导致功亏一篑！ 她暗暗地告诫自己。 莎婷将两个盛满食物的瓷盘端上桌——新和的面，填上肉馅和香草，煎成金黄，配上煎鸡蛋和辣味的肉酱——这是今天的早饭。 她拉开餐桌旁的两把椅子，调整好角度。 瑟伦茵从窗边走到餐桌边坐下，之前她一直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默不作声的算计正是莎婷最怕的。 卧室房门“哐~”的一声打开了，沃塔走了出来。 年过五十的他顶着茂密但乱糟糟的头发，两道浓浓的眉毛皱在一起显示出他休息的并不好或是心情很不爽，反正这两种情况总是会交替出现。 沃塔拖着沉重的双腿来到餐桌旁，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看到在桌边坐下的父亲被食物散发出的微热香气吸引而睁开睡眼，莎婷略微松了一口气。以前她曾因为椅子没有提前拉出来而被父亲用酒瓶打过头，也曾因为上桌时饭已经凉了而被父亲威胁过不会在学校的录取通知上签字。 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今天的事情进行的还算顺利。 “叮~~”瑟伦茵笑容满面敲了一下瓷盘，“沃塔，你总算起来了。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啊！你的宝贝女儿要去金乌院了！这镇子里是多少年没出过上金乌院的学生了？二十五年？三十五年？” “四十四年。”沃塔嘟囔了一句。 “诸神在上！”瑟伦茵夸张地双手捂嘴，“四十四年啊！莎婷，我们家能出你这么个高材生真是太让人骄傲了！” 这可不是个好话题。 莎婷心想。瑟伦茵肯定是故意的，她明知道父亲讨厌听到“你女儿可让你们家光宗耀祖了”之类的论调。她还刻意让父亲计算出年份，四十四年前烟雾镇中考取金乌院的学生正是濏黛婆婆。 沃塔果然放下了手中的勺子，靠在椅背上看着莎婷。 他曾经有一双迷人的蓝眼，常年酗酒和不规律的生活让他双眼下生出两层厚厚的眼袋，那双眼睛也昏暗无光、华彩不再。 “高材生，这么急着要离开么？能不能赏脸坐下来陪你的老父亲吃个早饭？”沃塔的鼻音浓重，显然他昨天晚上没少喝酒。 “好的父亲！”莎婷马上回答，“我的饭在厨房，我马上端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逃离 （14） 她匆匆转身，快步走进厨房，端了盘子迅速返回。她希望父亲能从她的行动中感觉到她重视他的每一句话，而且她也不希望在她离开的间隙瑟伦茵有机会跟沃塔说什么她听不到的话。 “果然还是莎婷亲手做的饭最好吃！”瑟伦茵咬了一口煎蛋，状似满足地说道：“沃塔，你怎么不吃呢？今天的煎蛋很特别啊，女儿特地把中间最嫩的部分切出来给我们呢！你快尝尝！” 沃塔低头看盘子，眉毛又皱了起来。 家里的食物柜快空了，这种浪费的行为会成为他发作的借口。 “父亲，刚才做饭的时候我想省点油，所以只用刷子薄薄地刷了一层，结果鸡蛋有一点糊了。”莎婷语带内疚地说道：“我怕您和母亲不爱吃，就把焦糊的地方切下来了。不过我知道您向来讨厌浪费。”她把自己的碗微微往前推了一点。 注意动作不要太大，不能让瑟伦茵感觉我是在反驳她或是在为自己辩解，她在心中提醒自己。 “所以切下的边儿我就留给自己了。我喜欢吃这种脆脆的。”她短暂地与父亲对视了一下，给了他一个略带紧张的笑容。 “下次用煮的就行了。”沃塔拿起勺子吃起来。 “好的父亲。”莎婷答道，心中暗想，没有下次了。 “啊呦，下次再吃上莎婷亲手做的饭得什么时候啊？”瑟伦茵拿出她的粉红餐布擦了擦嘴，“一会就要走了。我真是舍不得！”她歪着头，微微噘着嘴望着莎婷，好像在看小猫或小狗吃饭。 “哼~！我一直都是怎么说的？让她上那什么破学校有什么好处？”沃塔用手中的勺子“咚咚”地敲着桌子，声音中带了点怒气：“莎婷，你是不是觉得你能上那个什么大一点的破学校特别了不起啊？” “爸爸，”莎婷强迫自己用回小时候对沃塔的称呼，“我是觉得自己还……挺了不起的，而且我很小就这么觉得。不管是在镇上的初学还是在港城的成学，老师们总说我讨人喜欢又聪明，学什么都快得不得了，跟爸爸您一模一样。”她故意顿了顿，显示出自己不是老早就想好了这番说辞，而是忽然之间真情流露，“我的优越感，还有那一点小成绩，都是因为我有个了不起的爸爸。” “你这聪明劲儿是像我没错，”沃塔晃晃脑袋，不管别人怎样称赞他，他都认为他理所当然配得起，“不过你这死心眼可跟我一点都不一样！你要是能听我一句劝，莎婷，你就不该去那什么远在天边的金乌院！我可不是贪你那笔遗产。”他用手擦擦鼻子。 这话他自己都不相信吧。 莎婷心想，表面上却依然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 “濏黛﹒格蕾丝留下来的钱我可以……嗯，你知道，我愿意全都还给你。” 怎么可能！莎婷心想。那笔钱现在连三分之一都剩不下了！ 濏黛婆婆五个月前死去了，三个月前莎婷得到她的遗产和雪松山上的房子。她把那所有的一切都转手让给沃塔，以换取他在金乌院的录取通知上签字。 三个月间，沃塔和瑟伦茵跑了两趟鲸波城，吃喝玩乐，带回一堆衣服、鞋子、首饰、华而不实的各种东西，还有一柜子酒。 沃塔一边吃一边继续说道：“我可以用那笔钱在港口给你开个医馆。那会是你自己的店。你想想看，十八岁，自己的店！不比上什么学都强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逃离 （15） 莎婷皱皱眉，答道：“爸爸，那些钱是您应得的！请您不要再说什么还给我之类的话了。” 注意语气，她提醒自己，要显出情真意切的样子。 “我知道金乌院不过就是个学校而已，不会有人们吹嘘的那么神奇。但是大部分人都迷信它，这不是很好么？等到我从那毕业后回到海神岛，会有人出钱给我们家开医馆的！人们会更愿意送钱给金乌院的毕业生，因为他们非常愚蠢。您忘了，濏黛﹒格蕾丝不就是这样轻松赚到了钱？她不过是个装腔作势的老巫婆罢了！” 沃塔没有回答，但他左边的眉毛微微扬起，显示出他认为莎婷的话有道理。 “是啊，等莎婷学成归来，我们的好日子就到啦！”瑟伦茵尖声尖气地说，“但是莎婷，你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从我们这里出发到温泉城少说得七八天吧？这么远的旅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啊！前两天，我在港口听见水手们说，温泉殿的金叶巫女会在轮转日前一天开坛祈雨。饱含雨水的风暴会在海上刮起，如果那时你的船在海上遇险了怎么办？你可是你爸唯一的女儿啊，你要是出什么事我们全家的希望可就都破灭了！” 原来还在这儿等着我呢！ 莎婷开口道：“母亲，那些镇殿巫女一个个都差不多，徒有虚名而已！” 莎婷注意到沃塔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才不相信诸神会回应她们那些装腔作势的祭祀！去太阳神岛的航程是挺远的，不过那对我不算什么！爸爸，你说是吧？我小的时候你带我去战神岛，我们坐了几天船？” “整整十二天！”沃塔不假思索地答道，“我买的可是最贵最快的船票，漂亮的二十桨双桅杆船！” 莎婷成功地将谈话引到沃塔永远也聊不够的话题上，他的盘子已经空了，滔滔不绝地对着瑟伦茵吹嘘起来。 等到莎婷收好餐桌，从阁楼上拿下她早已收好的行囊时，沃塔正兴高采烈地编造他在战神岛上赤手空拳打倒两个燃烧军团士兵的事。 “父亲。”莎婷走到他身边，轻声呼喊他。 沃塔转过头来，面露不悦，显然他不喜欢别人在他兴致正高的时候打断他。 莎婷把一个亚麻小口袋放进沃塔手中，“父亲，这里有五个银环。是我这两个月给镇上和港城的人们看病攒下来的。留给你，不要都买成酒喝，你该注意身体了。” 莎婷眼中泛出泪花。 都买成酒吧！一次都喝下吧！醉酒而死是个合适你的结局！ 她心中诅咒。 看到莎婷湿润的眼眶，沃塔有些吃惊，这一幕显然是他没有想到的。他掂量掂量手中的钱袋，脸上露出了一丝愧疚的表情。 “你坐什么船走？”他问道。 “慢船。慢船安全。”莎婷答道。 “对，对，慢船安全。”沃塔回应道。但他心里明白，慢船便宜。 他愣愣地看了女儿一会儿，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在这么明亮的光线下仔细地看过女儿了。他看到女儿身上穿着瑟伦茵的旧羊毛斗篷和羊毛裤，肩上背个大大的布包。沃塔自己是个大个头，可他吃惊地发现莎婷的个头已经与他的耳朵齐平了。 “去吧，莎婷。去吧。”他喃喃地说道。 瑟伦茵快步走到沃塔身旁，使劲拽了拽他的袖子，她不在乎莎婷是否会看见。 “哦！”沃塔如梦方醒地打了个冷战，“对了！莎婷，神临节的时候你会回来吧，是吧？” “神临节学校都会放假的！好学校坏学校都一样。”瑟伦茵冷冷地说，“放假不回来看你爸爸么？” 莎婷紧紧咬住牙齿，告诫自己不要跟她对视，否则瑟伦茵一定会发现她心中熊熊燃烧着憎恨她的火焰，那她就不会放她走了。虽然他们不能把签过字的入学通知从她这里抢走，但沃塔可以以亲生父亲的身份给万一寺寺首写信，对申请让她去金乌院的推荐签名书提出异议。会很麻烦，会花费时间和精力，但还是有可能让她被退学的。 那推荐书有瑕疵，她不能冒险。 莎婷调整一下肩上的背包以掩饰心中翻腾的情绪，“我会回来的，母亲。爸爸，我会回来的。” 瑟伦茵轻哼了一声，转身回卧房了。沃塔冲莎婷点点头，也跟了过去。 莎婷松了一口气。她扭身开门。大风立刻向门内灌入，吹的她低下头来。 前路漫长、吉凶未卜，但对于莎婷来说即便是影陆的烂泥坑也比这个被叫做“家”的地方强！ 她系紧背包，带上兜帽，大步跨出门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舞台。。。预备！演员。。。就位！ 荣耀之海上持续顺风。 “沙鸥号”快速地穿梭于波浪间，曲线优美的修长橡木船身反射月光发出银辉，不时扑在船舷上的浪花发出“刷啦啦”的悦耳声响。轮转日前两天的清晨，这艘巨大的四十桨双桅杆船从位于灵神岛东端的星港镇出发，已经航行了一天一夜了。 一心·蓝海独自伫立在后甲板，凝望着青黑色的夜空和铺陈于其下的同色海洋。满天银星与粼粼波光交相辉映，犹如为海洋和夜空佩戴上钻石面纱。 海风轻抚、海浪轻唱，一心不禁心醉神迷，“没有比这更迷人的景致了”，他轻叹一口气喃喃自语道。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心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沙鸥号的船长夏北浩，因为一心刚才听到了他在下面督促桨手轮换岗位的声音。夏北浩三十五岁，在父亲商船队的数位船长中算是年轻的，但却因沉着冷静的个性和过硬的航海技术而深得父亲信任，放心将船队中的旗舰“沙鸥号”交给他掌管。他一直负责用灵神岛的粮食换取海神岛的矿物和宝石，再运往太阳神岛换取精美的工艺品、书籍、香料带回灵神岛，这条三角贸易的线路每年都为蓝海家带来不小的收益。 夏北浩走到一心身旁，和他并肩站立，轻轻在他后背上拍了两下，算是打招呼，“太兴奋了睡不着么？” 一心摇摇头，他有些不好意思，“在摇摆的船舱里睡觉很舒服，所以我白天睡得有点多了。” 夏北浩笑了起来：“跟摇摆的船舱没关系，那是你精神放松的缘故。我就只有在坚实的陆地上才能睡得舒服。只要一踏上甲板就有无数的事要做——安顿乘客、给桨手们排班、点货——从来睡不了囫囵觉。不过托你的福，这次的航程要轻松得多。我们没载任何乘客，货物也只有往常的三分之二左右，工作量小多了。往常我得在凌晨三点左右起来，现在……快五点了吧。” 这是父亲的交代，“沙鸥号”此次只是捎带运货，主要目的是将一心送往太阳神岛金乌院。 “你在船队呆了有十多年了吧？一直这么紧张地忙碌，不会太辛苦么？”一心问。 “咳，忙碌点算什么！这份工作安全又稳定，我已经非常满足了。”他靠在栏杆上，双臂放松的担在上面，一心能看出他说的是内心真实的感受。 父亲曾告诉他，夏北浩的父亲也是老船员，在海盗劫掠中死去，那时夏北浩还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少年。十五年前，冥王·龙冉彻底剿灭了在荣耀之海和无尽之海上肆虐一百多年的海盗，航海贸易才开始变得安全。虽然商人们在各条航路上进行往来贸易要缴纳一定的税金，但那要远远少于之前雇请保镖或武装船只的费用。商人们纷纷拆掉船头上的撞角，因为他们不再担心商船被劫、船毁人亡。海上贸易开始繁盛起来。 “诸神对每个人都有安排。对我的安排么，就是吃航海这碗饭，我对他们安排很满意，每天都唱诵神恩。”夏北浩说着，将双手放在额头，手背贴眼又打开，那是向诸神表达敬意的手势。“不过你啊，一心，虽然你出生在航海世家，但你第一次登船我就看出，诸神对你另有安排。” “呵，第一次就看出来了？”一心撇撇嘴笑道：“你还记得我第一次上船你对我说过什么？” “我说过什么？”夏北浩亲昵地用肩膀撞了一心一下，“你那时才五岁，能记得什么？” “我记得可清楚了！”一心仰起头，插着腰，表演记忆中那个年轻气盛水手的样子：“你对我说，‘这小孩儿哪来的？莫不是来我们船上当吉祥物的吧？’” 夏北浩被他惟妙惟肖的样子逗得大笑起来，“我说你是吉祥物吗？我的观察力一向都那么敏锐啊！那次我们能接到那份光荣的任务，并且最后能逢凶化吉，大概就是因为有你在发挥吉祥物的作用吧！”他抬手指了指在海风中招展的船帆。 一心也笑了，他喜欢夏北浩这种解释。虽然他是在开玩笑，却让一心有一种“命中注定梦想一定会实现”的感觉。 “嘿，一心！”夏北浩搂住一心·蓝海的肩膀。这少年人跟他的父亲一样长得高大，但因为肥胖而显得圆墩墩的。“你真棒！真的！不只是蓝海队长，整个商船队的人都为你感到骄傲！” 这位中年船长可以说是看着一心长大的，一心知道他不善言辞，因此这真心实意的称赞让他有些羞愧，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夏北浩拍了拍一心的肩膀，冲他扬扬手中的货物清单，表示他还有工作要忙，转身离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舞台。。预备！演员。。就位！ 一心仰头注视“沙鸥号”的船帆。两面米色船帆上都描绘着展翅翱翔的灰蓝色沙鸥，船帆右下角缝有蓝海家族的姓氏。两面船帆中较小的那一幅明显比另一幅要旧一些，颜色也不那么鲜亮。它还有另一个不同之处。在船帆顶部即将收起的尖角处，用闪亮的金线刺绣了一片大大的金色叶子，那是十三年前执行过一次不同寻常的任务之后留下的。十三年前那次航程是所有老沙鸥号上的船员们津津乐道的荣耀往事，也是整个蓝海船队的骄傲。对于一心·蓝海来说，那次奇妙的航程则有着更为重要的意义——改变了他的生命，给了他可以追逐的梦想。但说也奇怪，他对于那次航程的记忆是断断续续的，有的部分清晰异常、有的部分则混沌模糊。甚至每次一心回忆的时候都会出现新的，或者说是不同的情节，像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虚实混杂的故事。 不过那天的天气他是记得很清楚的。因为，对于一个第一次出远门的五岁孩子，那真是坏天气。 海风肆虐、大雨倾盆，道路泥泞，这种天气实在不适合出航，因此妈妈一度以为爸爸不会来接一心了，并因此而感谢诸神。但爸爸还是按计划回来了。他一身泥水地站在前厅，责备髙乌为什么还没给一心穿戴整齐。 “诸神在上，你看看外面！这种天气能让小孩子上船？！飞罗，我明白你想锻炼儿子，但是也不用首航就选风暴天吧！他可是你唯一的儿子啊！” “正是因为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才要他知道在海上讨生活的男子汉必须应对的是什么！他若只能在晴朗的天气出航，我以后能把商船队交给他？” 髙乌·蓝海一边给小儿子裹紧风雨衣，一边把带着怒气的话语抛向她的丈夫：“哦，你不放心把那些破船交给一心，你以为我会放心把儿子交给你？！让五岁的孩子在风暴中出海，亏你干的出！如果儿子发烧了怎么办？你会说‘去淋雨吧，那会让你强壮’！如果儿子手指卡在转向盘上怎么办，你会说‘砍掉它，反正你还有其它九根手指，而我们只有一个转向盘！’飞罗·蓝海，愿诸神保佑你那宝贵的商船队！如果我的儿子出了什么差错，我向阿波罗娜发誓，我会放把火烧了你所有的船！” 一心看到妈妈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他从没听过妈妈用这种口气跟父亲说话。 飞罗也感觉到了髙乌的心焦，他的语气缓和了很多：“在海上航行会是他之后的生活，我希望他能知道，这不仅能带来金钱，同时也能带来荣耀！所以，这次航程他非去不可。乌云正往西边飘去，我们会在天气好转之后再起航。放心吧，在船队和唯一的儿子之间我分得清哪个更为宝贵。我也向阿波罗娜女神发誓，我会照顾好他！” 他轻轻拍了拍妻子，表示安慰。 “答应我，每天都要向诸神祈祷，好么儿子？”妈妈双手捧着一心的脸蛋儿说道。 一心吻吻妈妈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头。 父亲向他伸出一只戴着手套的大手，一心把小手放进去，两人出了门。 前往港口的路上，雨势还很大，雨水呈水平方向向他们袭来，但待到他们登上整装待发的“沙鸥号”时，雨停了。 这一路上他们是走的哪条路？向北绕行大半个灵神岛是最为安全的，带着儿子航行的飞罗应该选择的是这条航线，但急着赶往盾牌城的他也很有可能冒险穿过线海。 一心完全记不得了。 他记得的下一个场景是盾牌港的港口，那回忆也很模糊，也许是场面过于宏大的缘故。 他能记得的事情包括——高耸的盾牌城城墙让他叹为观止，宽阔的港口中停泊的船只数量惊人，但与岸上的人群相比又不算什么了。有许多装满乐师的小船，船的帆枝和缆索上挂着小铃铛，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和悠扬的音乐声在港口上空飘荡。 当时，从桨手们的口中，一心已经知道盾牌港中的一些船只将会被选中，用以护送灵神岛的森守殿大人及其随行人员前往战神岛，参加战神广场雕像的落成典礼。因此他扒在船头栏杆上，仔细查看那些整齐停泊的船只。他发现大部分的船是二十桨或二十四桨，单桅杆。与“沙鸥号”相同的四十桨双桅杆船只有一艘，那艘船悬挂着两面白帆，上面有金色翅膀标志。 每一艘船的船员和船长都期待着能被大人物选中，但他们心里也都明白，留给他们的任务只是运送随行人员或搭载前往战神岛参观典礼的群众。因为森守殿森守·坦泼丽巫女只会在那两艘巨大的四十桨双桅杆船中挑选一艘作为座驾。 一心心里也清楚，而且他骄傲地认为“沙鸥号”一定能够胜出！因为他发现竞争对手船只已经早早拆掉了撞角，应该是为着减轻船身自重以多装货物的缘故。相比之下，依然保留锐利铁质撞角的“沙鸥号”就散发出一股不可阻挡的气势，让人敬畏。 结果，怀着十足信心的一心却眼睁睁看着身材高大、满头白发的森守殿大人毫不犹豫地迈着大步上了那艘金翅白帆的船。 一心清楚地记得当时所感觉到的沮丧和失望，他立刻扭身返回了自己的小船舱。在前往战神岛的航程中，他也一直因“沙鸥号”没被选中而闷闷不乐。 直到那场恐怖的海上风暴来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舞台~预备！演员~就位！（3） 那本是一个宁静到让人昏昏欲睡的下午，从船员到船长都很放松，因为他们已经在荣耀海上航行了五天，距离目的地战神岛不远了。空中开始出现喧嚣的海鸥，这证明前方就有陆地。负责照顾一心的年轻水手夏北浩告诉他那应该是泪岛。他们的计划是绕过泪岛，傍晚时分在战神岛东南部的饮泣港停泊，到时这趟运送森守殿大人随行人员的任务就圆满完成了。 “只要你爸同意，明天一早我可以带你去看典礼！” 夏北浩向一心承诺过。飞罗自己是不会去看典礼的，他会在停靠期间检查和保养船只，为典礼结束后运载更多的乘客做准备。 正坐在船头的甲板上考虑应该如何对父亲提起去看典礼的一心，此时注意到一些轮休的桨手们从甲板下方的休息室爬上来。他们趴在栏杆上，盯住东面海天交界的地方，不安地窃窃私语。一心感觉到了弥漫在他们之间的紧张气氛，于是站起来向他们走去，想问问出了什么事。 突然，尖利的哨声响起，两短一长，那是“沙鸥号”要满桨前进的号令。训练有素的桨手们纷纷向通往第二层甲板处的木梯冲去，他们要尽快就位。 一心想起父亲曾经说过，四十桨同时划起会非常消耗桨手的气力，而且他们将没有精力充沛的桨手可以替换，在变幻莫测的大海上这是很危险的事情。一般只有在“沙鸥号”要快速离开某处时才会满桨前进，那会是……海盗或者风暴！ 一心冲到栏杆处极目远眺。他早就听说夏季的海上风暴来的极为迅猛，但没想到短时间内能有如此大的变化！ 东面的海线模糊一片，证明那里的海水正在翻起浪涛！风势陡然转强，呜呜的风声中传来沉闷的鼓响，那是大副在指挥桨手们同时下桨。咚咚咚的节奏越来越快，“沙鸥号”正在全速前进，一心的心跳也跟着鼓声不由自主的加快，他觉得心脏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干什么呢你！”一心被一把抱起，是夏北浩来找他了！他指着东边的天空在一心耳边大声吼道：“看到没？你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吗？！” 一心顺着夏北浩手指的方向看去，他惊恐地发现覆盖东方整整一面天空的乌云正快速向“沙鸥号”追来。那厚重的乌云间不时有闪电划过，但瞬间就消失了，根本无力撕开那看似无边无际的云层。雷声轰隆隆的响起，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下来，转瞬间就变做瓢泼盆撒一般。 夏北浩抱住一心，在颠簸的甲板上艰难前行，来到船中部后，摇晃就小多了。他把孩子放到乘客休息室旁边一间狭小的杂物间里。 “这里是整个船上最不颠的地方，不过一会恐怕摇晃也会很剧烈！我要去桨位那里待命，那里随时需要人员补充！我不能陪你了，呆在这别出来！” “我爸爸呢？！”孩子在暴风雨中大喊：“我爸爸去哪了？！” “船长在亲自掌舵！要想逃过这一劫我们必须同心协力！好好呆着！别让你爸爸分心！”夏北浩用力把门推上，以手势指示一心从内部拴上房门。 透过门上的玻璃向外看去，一心恐惧地体验着这野蛮的自然之力。 乌云已经追上了“沙鸥号”，并迅速占据了视线所及的天空，四周的光线暗了下来，下午转为傍晚，傍晚直接进入黑夜。 狂暴的风雨横扫，想将“沙鸥号”掀翻；轰隆的雷电嗡鸣，想将“沙鸥号”撕裂！但这艘船依然坚强的破浪前进！暴风雨仿佛被眼下这小小的木船激怒了，它在海中掀起了巨浪！“沙鸥号”被迫攀上浪峰再坠入波谷，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 一心在狭窄的储物间里用尽全力稳住身体，他两脚分开抵住房间左右的木板墙，把胳膊穿过门上的栏杆。但很快他的胳膊就开始麻木，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眼看一波大浪又冲过来，“沙鸥号”像匹惊马一般高高抬起前半部船身，向浪峰上攀去，摇摆的攀登持续着，那意味着接下来会是面向死亡的俯冲，“沙鸥号“和船上的人们即将粉身碎骨、船毁人亡！ 小男孩开始感到绝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舞台~预备！演员~就位！（4）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暗沉的海面，一心惊讶地发现前面倾斜的甲板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人身披拖地的长斗篷，带着兜帽，独自站立在暴风雨中。他双手垂放在身体两侧，没有任何支撑却能在倾斜颠簸的甲板上稳稳站立。这不是人类所能做到的事情！ 一心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将死之人才能看到的幻象。 那人的手抬起来了，斗篷鼓起，瞬间被风卷走消失！一心看见一席火红长裙，黑色长发顺着船体倾斜的方向斜斜飞舞，那竟然是个女人！ 她向着乌云翻滚的天空高举双手，手掌中有一些闪亮的碎片飞走。雷电在云层中闪烁，那女人高举的双手在空中左右挥舞起来！ 一心呆望着那女人的背影！ “她在干什么？！”他不禁喊了出来。 他不知道那女人在干什么！ 不，不是这样的！他知道，但他被自己那疯狂的想法吓呆了！他连想也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但眼前的景象已经把事情解释的很清楚了！那女人在命令暴风雨！她在让它们滚开！她那双在空中挥舞的纤细手臂仿佛能直抵天空，拉开云层，撕扯它们，把它们抛向远处！ 也许是很久，也许只是一瞬间——这正是一心那段记忆的诡异之处，时间的概念仿佛一会存在一会消失——周围开始变亮，“沙鸥号”上空的云层变薄、消散了。风势减弱，雨水变小然后停止了。“沙鸥号”的船头在缓缓下降，仿佛船底有一双巨手慢慢放平。那女子已将双手收回身侧，身体也随船身的下降而逐渐减小倾斜的角度，直到她终于恢复了人类的正常站姿。 她转身离开，腰板笔直、步履矫健。 一心惊讶地发现那是个极为年轻的女人！ 一袭红衣的女人，年轻却拥有撼天动地的力量，可以随心所欲按照自己的想法操纵自然力，并运用个人的光亮驱走黑暗！ 除了阿波罗娜女神本人，一心·蓝海不知道她还有可能是别的谁！ 他回忆女神从他窗前一闪而过的那个瞬间，黑色发丝像丝绸一般在风中飘起，刚才那狂暴的风雨甚至没有打湿她的头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舞台~预备！演员~就位！（6） 一心打开房门时，外面的甲板上已经空无一人。他小心翼翼地在湿滑的甲板上行走，来到刚才那位女神站立过的地方。在那里，低头向下，刚好可以看到船桨入水。二十支桨从高处整齐落下，深挖海水后又同时举起。脱离险境的“沙鸥号”乘风破浪，快速向右前方一座岛屿驶去。 在高耸崎岖的峭壁下平安靠岸后，“沙鸥号”上的气氛热烈起来。桨手们收起船桨，船员们忙着做靠岸的准备工作，一些乘客也从甲板下的休息室中走出来。甲板上熙来攘往，脚步声窸窸窣窣，暴风雨中的恐惧已在人们相互称颂神恩的谈笑声中如海沫般悄悄消散了。 一心看见了父亲，他从船舵所在的船尾高甲板上冲儿子挥挥手臂，就第一个攀着软梯下船，去检查船身损坏的情况了。 “嘿，小孩儿！”夏北浩兴奋地跑来一心身边：“你爸简直神了！要不是他我们都得没命！诸神保佑我们的好船长！” 一心疑惑地望着他，他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不知道该不该把他看到阿波罗娜女神的事情说出来。 “我们的船被风暴吹离航线了，今晚要在这无名岛上修整一晚。” 夏北浩指一指船头正前方。两座嶙峋的岩壁仿佛正为海岛站岗一般巍然矗立，火红的晚霞把一面岩壁染成橘红色，另一面却隐藏在暗影之中，短浅的沙滩也消失在两座岩壁黑暗的缝隙间。 “怎么样，带你上岛探险去吧？” 一心茫然地摇摇头。 “嘿嘿，小吉祥物，害怕了是么？”夏北浩摸摸他的头；“多经历几次这样的风雨，你就会成长为你爸爸那样的男子汉啦！吃饭的时候再来接你！” 他转身离开了。 一心抬头向上望去，天空被两面岩壁切割成三角状，有急速奔涌的低云从上面流过。人生中第一次，他开始思索天空、海水、大地、山峦和他们的创造者，开始思索强大的自然力和阻止那力量的神迹。 最后，他停止思索，闭上眼睛，开始向诸神祈祷。 他的祷词被一阵小小的、丝丝的声音打断了。一心睁开眼睛，循着声音望去。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小女孩正趴在他左边不远的栏杆上吸溜鼻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舞台~预备！演员~就位！（7） 那小姑娘的侧脸圆嘟嘟的，红扑扑的，翘起的小尖鼻子上浮着一层细细的汗珠，又厚又长的乌黑头发披散着，一直垂到她腰间。她的耳鬓处别着一朵白花，耳垂处露出一小截儿翠绿花茎，几绺头发从耳畔钻出，弯弯曲曲的粘在她汗湿的脸蛋上。她穿着一件黄色的长袖连衣裙，一双同色的小皮鞋。 一心呆呆地望了她一会儿，汗珠从他脑门上淌下来，沿着脸颊流到脖子。 真热啊！一心觉得。 迎面吹来的海风带着湿热的水汽吹不动被汗水黏在身上的衣服，夕阳的余晖笼罩着他，他觉得脸上又热又涨，嗓子也干得直冒烟儿。 他吞了两口口水，走了过去。 “你穿的也太多了吧！”他对那小姑娘开口道，“你看我，短袖我都热！”他伸出一跟手指点点小姑娘的胳膊，“我觉得你应该把这袖子挽起来。” 小姑娘转头望着他。 她脸蛋虽饱满，但面部轮廓却很清晰。一双黑色的大眼睛，长睫毛扑闪两下，红红的小嘴微微翘起，好像在生气。但是随即她就笑了，她解开袖口上金闪闪的扣子，把两边衣袖都挽到手肘之上，露出藕节一样的小胳膊。 “就是！”她伸直胳膊，在海风中挥了挥，“热死我了！” 一心很高兴，因为他的意见马上就被采纳了！ 他冲小姑娘笑笑，说：“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 他连奔带跑地绕过乘客休息室，掀开甲板上的门板，下木梯，回到他自己的小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与船体连在一起的小床，小床面前是一块可以从墙上放下的木板，充当小桌。一心扑到床铺上，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本牛皮封面的祈祷书。这是妈妈给他的。为了防止书在航行的颠簸中散开，她用一根金色的头绳把书綳住。一心取下那根漂亮的头绳，匆忙往甲板上跑。 短短的一层楼梯、几个拐弯，却显得那么漫长，一心被心中强烈的不确定感催促着，尽力快跑。看到那小姑娘还在原地等他，才放下心来。 “喏，”他竭力稳住自己因奔跑而急促的呼吸，冲小姑娘摊开手掌，“把你的头发扎起来吧，就不会那么热了。” 小姑娘抬头看看他，用食指和拇指捏起一心手掌中的头绳，但却并没有往头上戴。 一心赶忙解释：“这是我妈妈的，她还有好多呢，你拿去用吧，没关系的。” 那小姑娘轻轻地转着指间的头绳，金色的头绳发出闪闪亮光。 “嗯，谢谢。”她开口说话了，声音清脆，但语气有些犹豫，“可是我妈妈说我的头不能吹风。”她背过一只小手，轻轻碰了碰后脑勺，“就是这里。我总头疼，所以留上长发遮住，也不能扎头发。这个挺漂亮的，但还是还给你吧。”她把头绳递回来。 一心扭身没有接。 随随便便的提议轻松愉快就被接受了，诚心诚意送出的礼物却被拒绝，一心有些失落。但他那时太小，还分辨不清自己情绪的变化，只能感觉到心里有一股气透不过来。于是他语气生硬地说：“我爸爸说的话都跟你妈妈相反！他说生病是身体太弱，跟风啊雨啊的没关系！淋淋雨，吹吹风，身体反倒能变好！你看我！”他挺起胸膛，显出一副大哥哥的样子：“我不躲风，不怕雨，我也不生病！” 小姑娘没说话，她歪着头想了想，摘下了别在耳朵上的小白花。她小心翼翼地捏住花朵与花茎的连接处，然后把金色的头绳从花托那里一点点地缠下去。 一心被这奇妙的新玩法吸引住了，凑上去看。 “捏着这儿。”小姑娘指挥他，“轻点捏，别把花瓣撕破了。” 一小会儿，那翠绿的花茎就变成金色，小姑娘在底部打了一个蝴蝶结后放开双手，用两根手指捏住金色的花茎。 “看！”那花朵在湿热的海风中微微颤动，发出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白玉金脚杯！” “狄俄斯的酒杯!”一心不加思索便脱口而出！ 这故事祈祷书里有，妈妈给他读过。故事的大意是说酒神不是一个好神，饮酒过多会给恶人可趁之机。但一心记得最清楚的是酒神的宝物——白玉金脚杯。那杯子引起了影陆妖女们的注意，她们后来用它杀死了酒神。一心听故事的时候曾在心中描绘过那宝物的样子。 “请您喝下这杯酒，愿它带给你健康和喜悦！”小姑娘假装那朵花是真的白玉金脚杯，她笑眯眯地模仿大人的祝酒词，把花儿送到一心面前。 一心接过杯子，送到嘴边，仰头喝下，再夸张地用手背抹嘴。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舞台~预备！演员~就位！（8） 小姑娘的生日在六月，刚满四岁，比一心小一岁多点。年龄相仿的两个孩子在船舷的栏杆边，说说笑笑，从夕阳西下一直到星斗满天。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一心记得并不完全，但有一段对话他却牢记在心。 小姑娘说她总是生病，头痛，因此她的妈妈爸爸暂时没让她上学。说的时候一脸沮丧。 为了安慰她，一心说道，“不上学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看我，以后就跟着我爸出海啦！很快我就能行遍荣耀之海，游历五岛！这可比坐在板凳上念书强上一百倍！” “不是这样的，”小姑娘噘着嘴说：“这世上总有船航不过的地方，脚到不了的地方，譬如这叹息山。”她朝船前的崖壁指了指。 “什么？！这里是叹息山么？” “对啊，你能让这船飞过叹息山去？” 一心仰头望着陷在夜色中的山体，答不上来。 “可是书会带你飞过去！金乌院的图书馆里有无穷无尽的书，那里有世间一切事情的答案！叹息山那边有什么？无尽海到底有没有尽头？你看了你就知道了！”她煞有介事的抱住胳膊对一心讲解，“那是五岛最棒的学校！能到那去上学的都是最棒的人，他们是什么都懂的人！我总有一天要去那！你呢？” “好哇，一起去啊！”话语没有经过思索，自己从一心的嘴边溜出。 她猛地回头，长长的发丝拂过一心的脸庞和肩膀。 “啊，我妈妈喊我回去啦！” 一心回头望去，一个高个子，宽肩膀的女人在甲板上冲小姑娘招手。她头发很短，一心差点把她妈妈当成了男人。 “再见！金乌院再见吧！”小姑娘挥手向他道别，跑到那女人身旁，两人离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舞台~预备！演员~就位！（9） 那晚，在篝火边和水手们共进晚餐的时候，一心偷喝了夏北浩的酒。他想像自己饮下的是白玉金脚杯里的琼浆，不知不觉间就倒在沙滩上。 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更像是一个虚幻的梦境，十几年来一心无数次地反复回忆都无法确定那些事是否真正发生过。 他的身体和意识在那段时间里好像是分开的。他记得夏北浩把他抱回他的房间时小声说：“呵呵，小吉祥物醉倒了，看他睡的！”当时的一心理应是在他怀中闭眼沉睡的。但奇怪的是，他却清楚地记得，摇曳的灯光下，那水手微笑、低头看着自己的脸。 这种感觉在那个夜晚持续存在——身体沉睡，但意识清醒。 把他放在小床上后，夏北浩就关门离开了。 一心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但他能听到从海滩上传来的各种声音——水手们的喧闹声、歌声，乘客们在甲板上走来走去、鞋子敲击地板发出的哒哒声，涨潮的海水冲刷着“沙鸥号”船尾发出的哗哗声，海风在山岩间钻进钻出发出的呜呜声……突然间，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突如其来的静寂让一心惊恐。他想起身查看，却发现无法控制身体。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清醒地告诉自己的身体，只要挪动一下，只要从梦中醒来。但身体仿佛被锁链拴着，动弹不得。 直到一个怪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来吧，来吧，小心地，悄悄地，来吧，来吧……”这几个字缓慢地重复着，一个一个的钻进一心的耳朵里。 他再次尝试着移动身体，结果真的动了！而且站了起来！走了起来！ 一心发现自己置身于浓雾弥漫的荒凉海滩上，身后有燃尽的篝火和水手们留下的痕迹，但空无一人。透过浓雾他竟能看到一轮满月高悬、点点繁星闪耀，但星月却像在警惕地注视着他，守护着某样重要的秘密。前方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一心使劲眨眼想要看清！ 啊！是那个小姑娘！她一个人，光着脚，向黑暗的山谷中走去，浓浓的雾气从山谷中冒出，马上就要将她吞没了！ 一心想要喊她，但他连嘴也张不开，更别提发出声音。他想上前阻止，但双腿像石块一样沉重。他一下一下地挪着，向那小姑娘的身影处移动。 雾气中回荡着那怪异的声音：“来吧，来吧，小心地，悄悄地，来吧，来吧……”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山谷中。 雾气滚滚而来，淹没了一心。 他置身其中，四周无一通道，他感到浑浊的浓雾仿佛恐惧本身，想要将他淹没，让他动弹不得。回荡在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他心中强烈地感到必须在声音消失前找到出路，否则就将在这无尽的雾气中永远迷失！ 一心身处的空间仿佛突然变大，向前方伸展开来，而他自己则变得非常渺小，宛若蝼蚁。但是在浓雾的颗粒中，他看到前方闪着荧光，那是出路！ 他挪动身体，快速地向那里移动，唰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还没来得及分辨那声音的来源，便察觉到那怪异的话语又一次变得清晰，“来吧、来吧……” 他循声向前不停地移动，顺着巨大的岩石褶皱向黑暗的山谷内部前进，沿着螺旋状的路线向隆起的岩壁顶端爬去，身后落下一串尘埃的微粒。 他看到那小姑娘了！ 巨大的穹顶状岩洞底部，那小姑娘正站立仰望着立于她身前的……一堆东西？枯死的树？形状怪异的岩石？亦或是破麻袋？ 一心分辨不出。 迷蒙的光线，不时有水滴落下的潮湿山洞，一个小女孩和一个模糊的形体……眼前亦真亦幻的景象已使他丧失了分辨能力。 怪异的声音再度传来，不过不再是刚才那单调重复的字句了。 一心断断续续地听到：“砂砾还是黄金……火焰……哦……哦……是的！是的……被选中的正是这种原质的、纯粹的……是父亲还是母亲……哦……哦……还看不出……还不到时候……” 小女孩仿佛被那魔咒一般的话语摄取了魂魄，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那声音说的什么？ 离的太远了，一心听不清楚。他看了看向下盘旋的岩石褶皱，觉得自己能下得去。先在那里找个两个支点，然后在另一边的平台处转弯继续向下，他一边想着一边谨慎地挪动着，声音果然清楚多了：“哦……不、不……还不到终结的时候，你是值得等待的……告诉我姐姐，我还不能给你那样东西，去吧，到时你会想起来的……去吧，去吧，到时你自然就知道啦。” 小女孩像被咒语命令一般，僵硬地向原路倒退回去。 “去哪儿？！”一心喊道，“等等我！”他明明张开了嘴却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但显然，那怪异声音的主人听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舞台~预备！演员~就位！（10） 一心感觉自己猛然离开了坚实的岩块，他的整个身体被拉起，他在空中竭力扭动肢体，想要逃脱这未知巨力的控制，但是徒劳无功。 他被放在一个有些弹性的平台上。 “啊，”那怪异的声音响起：“小甲虫！” 这句话像针一样，猛扎了一心一下，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这一路上他竟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怪异的视角。岩石无时无刻从四面八方袭来像是要包住他似的，他发现自己不用转动头部就能看到身体四周包括身后的景物。此刻，两幅景象同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后方是缓慢离开的小姑娘，前方则是两块圆形的玻璃状晶体，不透明，颜色变换像是漂浮在水面的巨大油圈。他惊恐地挪动腿脚，六只腕足上的绒毛发出沙沙声，这不正是他一路走过来听到的声音么！ 他知道了！ 他的意识被困在一只甲虫的体内，而那甲虫此刻正身处于一只巨大的手掌上，被一双大眼凝视！ 是那怪异声音的主人！他的眼睛深陷在岩石一般的眼窝中，紧紧地盯住手掌上的小甲虫，仿佛在从隧道的尽头向外窥探！ “哦……这正是那强大的、随机力量的无常之处！” 那声音现在离得如此之近，一心能清楚地听到每一个字，不仅如此，他还能看到！叠加的视角传来无数来自不同角度的影像——满是裂纹的皮肤紧贴在突出的颅骨上，一绺绺细碎的毛发从破布下钻出，有一根掉落下来，刚接触到手掌就在一心身边化作了粉末！应该是耳朵的地方只有两块紧缩的皮。细细的、仿佛切割出的缝隙蠕动着，露出了灰色的牙齿和牙床。 那声音又出现了，“哦……变化是缓慢的、难以察觉的，但却是不可逆转的……是的，不可逆转……剧本早就写好了，可是只要稍微……稍微改动那么几处……在不会引人注意的地方，悄悄地……对、对、结局可能就会以难以想象的方式到来……哦，哦，是的！是的！就是你，惊恐地小甲虫……变数中的一个齿轮……” 头骨中的眼球盯着一心，那声音突然改变了，不再是拖拖拉拉、催眠般的喃喃自语，而是短促、尖利！ “要强大！要忠诚！要无悔！” 一心控制不住自己身体，他做出了类似于点头的动作，一个轻微的动作，那是对未来的允诺。 “好了……去吧，去吧…” 平台下降，一心慌忙后退，他知道回去的路，他必须快点离开！ “儿子……你也在看吗……无知生命的短暂狂欢……哦！哦！…父亲的错误我不会再犯了……一定会杀掉你…一定会……但愿结局有你我的一席之地……哦……” 那声音还在喃喃低语着什么，一心已经听不到了。他飞速地在雾气中奔跑，仿佛穿过层层叠叠的梦境，把那诡异的声音和虚幻的景象远远抛在身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舞台~预备！演员~就位！（11） “儿子！儿子！快醒醒！”一心睁开眼睛的时候，正被父亲扶着从自己的小床铺上坐起，父亲弯腰给他套上鞋。他确认周围的环境——阳光透过舱室的小块玻璃照进来，他感受到温度和光亮；皮肤与干净的亚麻布料摩擦，触感干爽舒适，父亲已经帮他换好了新衣服；柔软光裸的脚掌接触的是坚硬的皮鞋底——现实世界的各项指标都如此清晰、明确，他确实从那虚幻飘忽的梦境中逃了出来！ “站好儿子！看着我！”父亲把他从床上拉下来，蹲在他身边，严肃地对他说：“一会要跟着我做！好吗？答应我，别说多余的话，别做多余的事！要表现出所有的尊重和礼节！现在跟上我，快点，我们走吧！” 他小跑着，以便跟得上父亲的大步。他们爬上木梯，走上甲板。一心发现太阳已经升上了半空，“沙鸥号”靠岸了，欢腾喧嚣的港口上有整齐的迎接队伍。乘客休息室出口的木板门已经掀开，水手们已经在稍远的甲板处整齐地排队站好了。一心跟着父亲走到队伍前方，父亲站好，垂下头，一心赶忙有样学样，与众人一起，以谦卑的姿态等在那里。 休息室的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位高大强健的女子，她身着深红色亚麻短袖和同色宽腿束脚长裤，腰扎黑色皮带。一心从她的短发认出她正是昨天那小女孩的妈妈！她以警惕的目光扫视众人后，在门板出口旁站定。 一心紧紧盯住那长方形的出口。果然，紧接着一个小小的、圆圆的小脑袋从甲板下摇晃着出现。 是昨天甲板上那小姑娘！是昨晚梦中那小姑娘！ 她今天的面貌又与前两次不大相同。头发在耳畔编起两条粗粗的辫子，向后拢起，松松垂在脑后，显得她苹果一般的脸盘儿圆润可爱。那微笑的小脸儿并没有看向一心这边，一心心中惊讶又欢喜，他忘记了父亲的嘱咐，向前一步，正准备开口呼喊时，那个“嘿”字硬生生的被他咽了回去！ 因为光天化日之下，神迹显现了！ 阿波罗娜女神出现在“沙鸥号”的甲板上！ 一席火红长裙，腰系同色流苏铃铛腰带，绸缎一般的乌黑长发编织成发辫从左侧肩膀处垂下，辫稍处的红宝石璎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鹅蛋型的脸线条圆润温柔，笔挺的漂亮鼻子却平添几分飒爽气质，乌黑的眼睛正向一心看来。 “嘿！嘿！”小女孩蹦跳着冲一心挥手，“看我，看我！哥哥，在这儿！” 但一心却被女神的目光锁定，不能出声，不能移动。 “妈妈，他就是昨天跟我在甲板上玩儿的那个哥哥！”小姑娘晃着女神的手臂说道：“我们约好了要一起去金乌院！” 阿波罗娜女神挑起眉毛，她向一心微微侧身，腰间的铃铛发出隐约的叮叮铃铃声。女神嘴唇微启，正要说什么，却被打断了。 “温泉殿大人！”飞罗·蓝海前跨一步深深弯腰，全体船员都随他整齐鞠躬。一心被父亲的大手猛按背部，也被迫弯下身体，“船长飞罗·蓝海携其子一心·蓝海，共“沙鸥号”全体成员参见！神佑五岛！神佑温泉殿！” “神佑五岛！神佑温泉殿！”众人齐声说道。 “神佑五岛，神佑“沙鸥号。”女神的声音清晰悦耳，“蓝海船长和诸位船员，我为你们在风暴中所展现出的非凡技艺所惊叹！诸神必将保佑充分发挥其才能的崇拜者！托罗娜！”温泉殿大人轻挥左手招呼道。一心看到她修长的中指上带着一枚硕大的紫钻戒指。那位高大强健的短发女子走上前来，手捧一卷金色线轴，她将线轴双手呈于飞罗船长面前。 “飞罗﹒蓝海船长，请收下我这没有姓氏之人的小小礼赠，感谢诸位同心戮力将我们带出风暴，让我和女儿以及诸位相关人士能够平安抵达战神岛。神佑五岛，神佑“沙鸥号。” 一心看到父亲双手颤抖着从那名为托罗娜的女子手中接过了金色的线轴。 “将金线绣制金色叶片于船帆之上，“沙鸥号”可随时出入太阳神岛温泉港，无需令牌。”那女子低声说道。 飞罗﹒蓝海双手捧着线轴，躬身称谢。 阿波罗娜女神，不，温泉殿大人弯腰搂住同样身穿红裙的小女孩，柔声耳语道：“骋蛟，跟小哥哥说再见吧，我们要上岛找爸爸了。” 小女孩儿乖巧地点点头，笑眯眯地冲着一心说：“金乌院见吧？” 紧张的飞罗﹒蓝海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些耳语和动作，他的大手猛按一心的背部，一心被迫弯下身体，等他直起腰来时，温泉殿大人和叫骋蛟的小姑娘都走远了，只留下两团火红的背影。 一心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舞台~预备！演员~就位！（12） 朝阳初升，荣耀之海洒满金光。 一心·蓝海独自伫立在“沙鸥号”的甲板上，这个位置大概正是十三年前他和温泉殿大人的女儿聊天玩耍的位置。但实际上，当时温泉殿大人乘坐的船只并不是此刻一心脚下的这一艘，而是老沙鸥号。那艘老船由于到了使用年限，五年前退役了。新购买的船只沿用了老船的名字，拆下绣有金色叶片的主帆继续使用。 船身在波浪间颠簸，一心胸前的护身符也随船身轻微摇摆。他将那长条形的坠盒从亚麻衬衫的领口处拉出。坠盒表面是五岛随处可见的护身符图案——诸神之眼，按动坠盒底部的小卡子，盒盖翻开。盒内填着树胶，透明的树胶下面封着一朵白色的风信子，花茎是金色的。一心欣赏着自己小时候略显粗糙的手工。脱水前他并没有细心地将花瓣抚平，因此有两片花瓣都碎裂了，摆放花瓣和花萼时他粗手粗脚，因此破坏了完美的花型，一小段金色绳子缠住的花茎也有点歪斜。 “那叫骋蛟的女孩能认出这样子改变了的白玉金脚杯么？”一心心怀沮丧地想着。 奇妙的航程、模糊怪异的回忆指引着一心·蓝海踏上了前往金乌院的道路。但十三年间，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就像脚下的船只，坠盒里的风信子，还有他自己。 一心看着自己胖乎乎的双手，连手背上都是鼓鼓囊囊的肉，就像他身上的其他地方一样。 五岁时的他是个人见人爱的机灵小男孩，而现在的他，讨人喜欢的一切样子都被身上的肥肉淹没了。只有妈妈会觉得他哪儿都不错，而其他的人一看到他就会觉得这只是个胖硕的蠢男孩。 “对于我来说那样的经历算是奇遇，但她可是温泉殿的女儿啊！她们是站在五岛最温泉殿大人今天正午要祈雨的消息么？” 看着那艘船挥桨前行的样子，一心不禁为它的命运担忧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舞台~预备！演员~就位！（13） “海藻金冠号”的客舱狭窄潮湿，乘客床铺之间的通道仅够一人通过。清晨，桨帆船从蓝岛起航之后，莎婷才筋疲力尽地返回。同程的旅客们还在酣甜的睡梦之中，鼾声此起彼伏的在客舱中回荡。她轻手轻脚地在阴暗的通道间穿行，终于回到角落里自己那张小床铺。床铺上方的玻璃还是没有光芒的青黑色，客舱离水线只有一米左右，阳光要再过几个小时才能照进舷窗来。 她的背包还绑在床脚上，她检查了一下打结的方式，确定没有人动过。 也没什么好动的。里面只有她换下的羊毛斗篷和羊毛裤——离海神岛越远天气就越热，她现在穿着麻布的衣裤——一点干粮，一些药品、手术用具，还有一双崭新的绑带皮鞋。 莎婷在床铺上躺下，舒展了一下酸痛的四肢。 昨天晚上，她在蓝岛的沙滩上搬了一整夜的葡萄。 蓝岛出产的葡萄，粒圆多汁，品种多样，既有可以直接食用的“玫瑰红”——果肉饱满、酸甜可口，也有适合酿酒的“馥郁香”——口感独特、芳香扑鼻。这两种葡萄在太阳神岛的市场上极受欢迎，一旦出现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抢购一空。要使葡萄的糖份不在搬运过程中产生变化，保证最完美的口感，就必须在凉爽的夜晚采摘和装运。此外，黄蜂、蜜蜂和响尾蛇不会在夜间出没，工作环境也更安全。因此蓝岛的葡萄种植者们都习惯于夜晚工作。 但是“海藻金冠号”是一艘小船，人手短缺。韩楚船长不能让桨手帮忙搬运——他们在停靠时要保证充足的休息；他也不想雇佣太多当地的搬运工——那会增加成本。因此当莎婷主动提出帮忙时，船长十分感激。 七八个小时的搬运工作让莎婷腰酸背痛，但夜晚连续搬东西这种事对她来说并不陌生，这工作要比濏黛婆婆那儿的活轻松多了。她一刻都没有偷懒，来来回回小跑着搬运葡萄，因为她觉得这是她应该做的。 从海神岛的港城前往太阳神岛的温泉城，船费至少要一个银环。用这一个银环，韩楚船长满可以雇上五个身强力壮的搬运工，但他却坚持不收莎婷的费用。 “相互帮助么，莎婷！我怎么能收你的钱呢！”当莎婷拿出一个银环作为船费时，船长不容分说地把钱退了回来。 他所说的“相互帮助”是指在烟雾镇时，莎婷曾给韩楚的儿子治过病。那男孩长了头虱，她帮他剃掉头发，清洗干净，用药膏涂抹头皮和脖颈处被咬伤的地方，如此几次，那小男孩便痊愈了。对莎婷来说，那只是简单的小事，但韩楚和他的妻子却因此非常感谢她，多次在莎婷需要帮助的时候挺身而出。莎婷去金乌院的推荐信需要签名时，他们家是最先签字的。莎婷一接到录取通知书，韩楚船长就表示可以让莎婷免费搭船去太阳神岛温泉港。 莎婷知道，韩楚船长并不是富裕的商船主，他也像莎婷自己一样，需要精打细算地使用每一个银环，甚至每一个铜环。他的贸易活动主要是出售海神岛的特产——紫晶。但是，优质紫晶原石的收购价很高，并且货源基本上已被五岛最有权势的大商人磨碟沙·阿曼德垄断了。韩楚这样的小商人只能捞到一些零散的细碎紫晶石。这种碎紫晶在太阳神岛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但在荣耀海上那些小岛屿中还是很受欢迎的。因此，韩楚的生意就是在航程上的每一个小岛停靠，用碎紫晶交换当地的特产——蓝岛的葡萄、浮空岛的亚麻、水舞岛的珍珠等等，然后在太阳神岛兜售这些沿途收来的新奇货物。 他的生意做的很辛苦，基本上挣的是力气钱。但他自己却很满足。 昨晚，他曾趁搬运工作的短暂休息间歇告诉莎婷，“海藻金冠号”是他一年前拿出所有的积蓄购买的旧船，之后维修、购买通行令牌以及雇用船员的费用都是借来的。 “但是才一年而已，我已经用挣来的钱还清了欠债！” 韩楚船长拧干擦汗的毛巾，兴致勃勃地说道：“‘海藻金冠号’的通行令牌到期了，我打算用这次卖货的收益办一张两年的令牌。我这船再跑个两年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两年的利润不是个小数目呢！我可以把家里的房子翻修一下，儿子的学费也不用担心了！” 他看着莎婷，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着说：“我知道，我那不争气的小子再学一百年也赶不上你！我只盼望着他能上完成学，留在烟雾镇里的学校当个老师，说不定几十年以后，他可以教出上金乌院的学生！呵呵，你别笑我白日做梦啊，毕竟我们那小镇子也出过两个金乌院的天才嘛！” 想到韩楚船长话语中流露出的羡慕之情，莎婷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烟雾镇里人们的看法都和船长一样，认为去了金乌院之后就万事不用愁了，闭着眼睛往前走都是锦绣前程。 其实哪有那么简单呢？！ 金乌院的学制是四年，在这四年中学生们要学习几十门课程。各地初学和成学普遍开设的神学、史学、祭祀、武学、药学、地理等基础课程，金乌院会将其细分和复杂化后继续教授，但无论是教师还是学生的水准都将是五岛的最高级别，因此这些课程的难度和通过标准将会大大提高。基础课程之外，金乌院还在不同阶段设有音乐、艺术、建筑、美学、社交礼仪等附属科目，这些学科也是评定学生能力和等级的重要标准。基础课中有任何一门不通过或是附属科目的成绩太低都不能毕业。 这些都是濏黛婆婆告诉莎婷的。 “治好过几个破茅屋里的穷鬼，接生过几个村野农妇的小崽子，就自以为自己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了？我告诉你，金乌院学生家里养的医仆都不知比你强上多少倍！别忘了，这可是你最强的科目！我可容不得你给我丢人现眼！死了这条心吧！” 当莎婷小心翼翼地提出希望濏黛婆婆能以金乌院全优毕业生的身份为她写推荐信时，濏黛婆婆用尖刻的话语拒绝了她。被羞辱的感觉莎婷记得很清楚，但她挺过去了。 濏黛·格蕾丝利用过我，打击过我，帮助过我，但她并不了解我。 莎婷躺在“海藻金冠号”的船舱里给自己打气。 我读过她的藏书而且把有用的都记在心里，她并不知道；刻苦修炼让我的招式纯熟，长途跋涉和体力劳动让我的身体强壮，我的攻击极具杀伤力，她也不知道；她不知道的还有很多……最主要的是，我现在就在去往金乌院的路上！这足以证明，她所有的预言都是错误的！与她有关的事情只是回忆而已，不具备影响现实的力量！我只要一如既往的努力就好了，总有一条道路是留给我的！ 她暗暗握紧了拳头。 但是，肯定自己的想法并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莎婷依然忧心忡忡。 因为她知道，金乌院和烟雾镇可谓是天差地别。在那位于五岛顶端的学府中，有一些障碍并不是单凭努力就能越过的。即便她咬牙努力完成所有的课程，四年后如愿从金乌院毕业，也只是打开了前进路上的又一扇门而已。 表面上看，金乌院的学生们面前有许多道路可以选择，实际上，他们才是将被层层筛选的那一群：回老家还是留在主神岛？在万一寺还是在学校？选择自己的爱好和擅长还是服从于利益和需求？甘于平凡安适的生活还是尽心竭力向上爬？不同等级、不同差别、不同工种，体力劳动职位、脑力劳动职位或临时顶用的职位，偏僻神殿的见习生、主要神殿的见习生、镇守四岛神殿的见习生、主神岛温泉神殿的见习生！名称上细微的变化意味着现实世界里巨大的差距！弥补差距的将是金乌院毕业生们的综合实力——那包括：成绩、姓氏、财力、权力！ 没有姓氏的莎婷摸摸穿在腰间的六个银环——她原本只有五个银环，韩楚船长退回了她的船费——那是她所有的钱了！ 六个银环，省吃俭用的话足够莎婷过上半年。 这半年间她要干的事情有很多！ 先找一份工作，在学校或者在温泉城都行。虽然金乌院不用交学费而且保证食宿，但每个月她必须给沃塔和瑟伦茵寄去至少三个银环。否则这两个人一定会找她麻烦的。特兰虽然在纱茯琳家，但他毕竟还在烟雾镇，他的亲生母亲瑟伦茵随时可以把他接走，莎婷不能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那她就必须给钱。 一个月三个银环，记住这个数目！ 然后，确定课表，购买必须的书籍，制定学习计划表格。保持清洁，不要让同学们找到借口阻止你上附属课程。保证所有的课程通过考试。 坚持四年！莎婷对自己说。坚持到毕业，坚持到把特兰从烟雾镇接出来！我就熬出头了！到时候沃塔和瑟伦茵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她支起身子，向床铺上方模糊的小块玻璃望去——灰蒙蒙一片分不清海水和蓝天，她唯一能感觉到的是“海藻金冠号”在不停地摇晃。 赶快睡觉吧！莎婷躺倒在床铺上。中午我们就会到达济福岛了，还要下船搬运漆器和茶叶呢。 闭上眼睛，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舞台~预备！演员~就位！（14） 混乱压抑的梦境折磨着莎婷。 她在一个个她最不愿回忆起来的场景间奔跑。 妈妈穿着沃塔结婚时送她的那件白色的真丝礼裙，礼裙胸前的部位一大片红黄相间的刺眼污渍，她正用力擦拭那污渍，然后抬头看了莎婷一眼，责备和无奈的眼神深深地刺痛莎婷。 莎婷想要离开，双腿却像在水中迈步一样沉重，她低头向下看，哥哥正倒在那里，痛苦地挣扎，他整个身子蜷成一团，鲜血正从右臂截断的切面那里源源不断地涌出，地上全是他的血。 莎婷惶恐地后退，却踩在一滩湿滑的东西上摔倒了，她扭头，看到地上有一只打碎的碗。那只碗她认识，细白瓷、镶金边，白米粥正从打碎的碗里溢出来，她痛苦地扭过头去! 一大滴水正落在她额头上，一滴、两滴、她抬眼向上看去，看到了濏黛婆婆扭曲僵硬的脸孔! 她趴在那里，脸向下，正对着莎婷，口水从她合不住的嘴巴里滴落下来！ 莎婷控制不住自己，尖声嚎叫起来，她奋力挣扎，终于从噩梦的束缚中脱身。 睁开双眼，她发现自己依然身在“海藻金冠号”潮湿的客舱里，大滴的海水从上层甲板上滴落，打在她的额头上。她坐起身来，马上发现船身摇摆的幅度不正常，不是颠簸或摇晃，而是剧烈的起伏和诡异的倾斜，甚至转向。 看样子“海藻金冠号”没能在正午前赶到济福岛，而是在中途碰上了风暴。莎婷心想。 海神岛与其它四岛距离遥远，岛民们生性保守，大都埋头过自己的日子，懒于关心岛外的事情。因此，无论是两年前的“血眼之夜”还是肆虐四岛的旱灾或其它灾祸，只要没落到自己头上，对于海神岛的人们来说就是与己无关的故事，听听就过去了。而现任温泉殿大人所谓通天镇地的力量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传说。旅客中有一些人听到过温泉殿大人会在今天正午为五岛祈雨的消息，但他们大概没想到主神岛镇殿巫女的力量竟然如此强大，呼风唤雨，说来就来！ 身为贸易商人的韩楚船长比大多数没见过世面的海神岛民们好得多，他已计划了在济福岛避险，但也许他做了错误的选择，“海藻金冠号”本就不该出海。 一股酸臭的味道传来，莎婷发现客舱的木地板上有几滩呕吐物。人们或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或独自紧紧地抓住床铺左右的木栏，很多人都在向诸神祈祷，喃喃的祷告声伴着船身“咯吱咯吱”的响声，加剧了客舱里的紧张气氛。 刚才打在莎婷额头上的水滴已经变成了小股的水流，客舱的其它地方也开始漏水了。莎婷费力地从床铺上下来，拉着走道两旁的木栏，脚步踉跄的向通往甲板的木梯走去。她必须要了解甲板上到底是什么情况。 以往的人生经验告诉她，困难来临时，主动出击会胜过坐以待毙。 莎婷在剧烈颠簸的船舱中困难地前行，爬梯子时跌了一跤，又站起身，绊了好几回才蹬上甲板。 眼前的景象她从未见过——昏暗无光的天空、奔腾咆哮的大海、狂呼怒吼的暴风、倾泻而下的豪雨，它们仿佛比赛一般争先恐后露出最狰狞的面目。顷刻之间，莎婷就已经浑身湿透了。她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防止雨水进入，强令自己冷静下来，环顾四周。 她先是发现甲板上已有多处积水。 应该是船舷上的排水孔被堵住了！莎婷的脑筋迅速地转动着，极力回想哥哥曾经告诉过她的跟船有关的一切事情。 得快点找到排水孔，让积水流出去！ 她弯着腰、歪歪扭扭地在湿滑的甲板上行走，好不容易来到前舷上的工具室，借着“海藻金冠号”的一个俯冲，莎婷撞进屋内。迅速地找到了装长柄割刀的工具袋，绑在背上。 风势好像又变强了，莎婷扒住门框，眯起眼睛寻找着排水孔。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声尖叫，她仰头，看到一名水手半个身子正悬挂在桅杆观测台外，他在狂风中挣扎着，曲臂向上尝试着要翻回去。一个大浪袭来，“海藻金冠号”船头扬起，那水手一声没吭掉了下去，瞬间就被翻腾的海水吞没了。 莎婷看向他失足跌下的地方，正面迎风的船帆兜得满满的，几乎呈球形。她马上就明白了。怪不得船身一直在原地打旋儿，原来是帆轴松动导致帆面顶风！在这样的暴风雨中，留给“海藻金冠号”的唯一出路就是抢风航行——船帆与风的方向呈锐角，这样船体才能在风力推动下前进，离开暴风中心，前往济福岛避险。否则，以“海藻金冠号”船身的状况，在风暴中沉没是早晚的事儿！ 莎婷回身在工具房的墙边抓起一捆绳子，将绳子的一头紧紧缠在腰间，打个死结，剩下的绳子绕成圈，斜跨在肩膀上。她舒展双臂和双腿，确定身上的工具不会妨碍行动后，深吸一口气，弯腰向雨幕中冲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舞台~预备！演员~就位！（15） 暴雨劈打在甲板上，狂风尖叫着逼莎婷后退，“海藻金冠号”剧烈地摇晃几下，她跌倒了。等这波海浪过去，她又爬起，咬紧牙关向桅杆前进！她攀上通向观测台的绳梯，柔软的绳梯猛烈地晃动。莎婷知道，刚才那个水手就是在这里掉下去的。但此时，她的心中既没有恐惧也没有献身赴死的大义凛然之感，只有熊熊燃烧的怒火！ 我可不是为了韩楚船长来冒这个险！更不是为了船舱里那帮无知的笨蛋和胆小鬼！我只为我自己！我绝不能和船上的废物们一起死在这海里！就算他们全都给我陪葬也不行！明明再过两天就能到金乌院了！我费了这么大的劲才熬到今天，必须继续前进才行！ 她冷静地计划着自己的每一步。 迈上一只脚踩稳，在上另一只脚。身子的重量压在绳梯上，一只手向上抓紧绳子，再上另一只手。趁着一波大浪刚刚过去的间隙，她急赶两步，稳稳站上观测台。一手抱紧桅杆，另一手拉开肩上的绳子，迅速绕桅杆两圈，将自己牢牢绑在上面。 她找到转动船帆的帆轴，果然是松动了。 但是，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帆面正在迎风，莎婷发现她用尽全身力气也推不动帆轴。她尝试了好多次，双手因为过于用力全都磨破了，帆轴还是纹丝不动。 她强迫自己再想想办法！不只是因为心中那不能死在此地的强烈信念，还因为身在高处，她看到了其他人也像她一样，顽强地与风暴搏斗着！ 中层甲板上，一帮水手在韩楚船长的指挥下正从货舱中向外抛扔货物——装葡萄的藤筐，装亚麻的布袋，装布料饰品的箱子，装蓖麻油的玻璃罐，一个接一个的从船舷落入海中。为了减轻船身的重量，船长毫不吝啬他的财物。 狂风的怒吼中，大副指挥桨手们的鼓声咚咚的传来，“海藻金冠号”在波涛间跳着危险的舞步。右舷的十只桨抬离水面时，左舷的十只桨就像上了发条一样拼命的舞动划水，船身随之倾斜，回旋，在漩涡中转向，刚一逃离，左右两侧的船桨就迅速地同时入水，向前疾行。 上层甲板上，有个男乘客正跪在那里大吐特吐，莎婷看到他刚刚冒险清除了阻塞排水孔的杂物，甲板上的积水开始下降、消失。 船身剧烈颠簸的次数减少了，莎婷终于发现了可行的办法。她把绳子嵌进帆轴松动的空隙里，趁着船身下沉帆面转动的几秒钟，快速的绕一圈，然后等待下一个机会。 “手掌张开到最大限度，食指和中指之间的角度大概就是抢风航行时船帆的角度。” 莎婷记着哥哥曾经说过的话，慢慢地推动船帆，一点一点地调整到合适的角度。 “海藻金冠号”终于在风暴中稳住了身体，它挺身或俯冲，开始在海浪间跳跃前行。莎婷此时才发现她正身处于整艘船上最危险的位置上。船头攀上浪尖时，桅杆几乎与海面平行，帆面上的积水像盆泼一样全落到莎婷身上，浇的她喘不过气。船头俯冲时，她的头不受身体控制，好几次重重地撞在桅杆上。她的四肢不时就会全部腾空，若不是将自己绑住，她早就飞出去了！ 莎婷觉得头晕目眩、手脚麻木，她开始担心，自己可能撑不到船只到达避险地的时候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品尝濒死的滋味，昏昏沉沉中，十四岁时残酷不堪的回忆在莎婷眼前重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舞台~预备！演员~就位！（16） 夏季闷热的下午，莎婷一个人走在雪松山通往港城的山路上，去寻找葛兰和聋哑赶车人卡隆。那两人昨晚出门去港城就没再回来。濏黛婆婆等了一夜一天之后，命令莎婷沿路打听寻找。 林间山路树影斑驳，莎婷快步疾走，计划在傍晚前赶到港城。 一个人影毫无征兆的从路边的岩石后窜出，照她头上就是一拳，她被打翻在地，紧接着，一只大手揪住她的衣领，把她拎起来。 是个秃头、一脸横肉的大块头男子。他摇晃着莎婷，冲她咆哮。 “银环呢！我知道你身上带着呢！赶快交出来！快点！银环给我！” 莎婷尖叫起来，那男子照她嘴上又来一拳，她被打的后脑猛磕在地上。耳朵里响起巨大的嗡鸣声，满嘴都是腥涩的血味，这些是恐怖滋味最好的诠释。 “闭嘴！臭丫头！喊破嗓子也没人会来，我在这里呆了一天了，从这经过的只有你们这些巫婆的手下！你们这群恶心的食尸鬼！你们全都该死！”他盯着莎婷，目露凶光。 莎婷发现他脸颊上有几道指甲抓出的血痕，裸露的肩膀上也有刀伤。 他提到巫婆的手下、还有银环。 莎婷的心思快速地转动着。 他肯定杀了葛兰，抢了葛兰的钱！此时，莎婷已经明白对方随时可以杀死她，也随时打算这么做。她的心脏狂跳如雷，却竭力故作镇静。 “我不是去收尸的，身上没带着钱！” 她抬起右胳膊，假装是去擦拭从嘴角流下来的血沫，她需要在不引起对方注意的情况下把手放在合适的位置。 “你他妈的……”男子伸手冲莎婷的脖颈抓来。 “但我知道哪有很多钱！” 那男子一愣，随即低吼道：“在哪！快说！” “濏黛婆婆家里有钱，家里就她一个人，我可以带你去！只要你别再打我！” 莎婷的语调里带着小女孩被吓破了胆的惊慌，对方明显放松了警惕。 莎婷盯住他的脖子，两根突出的青色动脉间那一小片皮肤，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 跟着我的手走，蠢货！她心想。 “沿着这条路往上，就在那边的……”莎婷抬起左手向身后指去，眼睛却紧盯着面前的男子。趁着他转移目光的瞬间，莎婷猛然蹬地跳起，右手飞快拔出发簪，用尽全力向她刚才确定的位置扎下去。 脖子里突然出现一根银簪的感觉把那男子吓呆了，他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鲜血却咕嘟嘟地从他嘴里冒出来。接着，他面对莎婷倒下了，两只铁钳一般的大手紧紧掐住莎婷的脖子。 莎婷疯狂挣扎着，她想踢动双腿，但那男人岩石一般的沉重身躯紧紧地压着她。她用手指使劲的去扣、去掐、去掰那男人的双手，但那双手却越箍越紧。莎婷感觉到自己胸口里憋住的那口气已经用尽了，眼前开始出现色彩斑斓的点状环状光影！ 她就要死了。 濒死的感觉比死亡本身更可怕。一切有颜色的、有声音、灵动的东西都慢慢离你而去，痛苦的感觉拖着你，将你拖向那灰暗凝固的深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舞台~预备！演员~就位！（17） 又一次站在死亡深渊的边缘，莎婷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向下跌落的欲望。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漂浮起来，一直绑在腰间的绳子带来的束缚感也消失了，身体下坠、下坠………然后落到了温暖的怀抱里，那是人的体温。 她睁不开眼，但她听到有人在喊：“快把这姑娘带到安全的地方去，是她救了我们整船的人！” 莎婷明白，她又一次从那深渊边缘逃离了。 在济福岛醒来时，已经是夜晚。一个小女孩看到她睁开眼马上跑开去叫人了。很快，有一位妇人给莎婷端来了食物——浓稠的肉汤和芝麻饼。 莎婷一边吃着，一边打量四周。昏暗的大厅里有一百人左右，都是“海藻金冠号”上的乘客。他们有的席地而坐，有的躺在衣物和行李之间。大厅的四角悬挂着环状的烛灯，灯火不停地摇晃，使落在大厅中间神像上的阴影也摇摆不定，显得太阳女神阿波罗娜的表情变幻莫测。 “我们大概是在济福岛的神庙里吧。”莎婷心想。这时，她看到有一个人在三三两两的乘客间穿行，向她走来。 是韩楚船长。 “太好了莎婷，你醒过来了！”他在莎婷身边坐下，高兴地说：“他们把你从桅杆上救下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要不是你把帆面调好，我们谁也逃不出来！那么大的暴风雨，你是怎么做到的？！金乌院选中的人果然是太厉害了！” “在我之前，有一个水手从那里掉下海去，我看到了。他死了。”莎婷低头回答。刚吃下的食物让她的胃里暖暖的，她想到那死在风暴中的水手，心中涌上一股负罪感。那人可能已经变成了一具又冷又硬的尸体浮在海面上，而我却又饱又安全。 “我猜到了。”韩楚叹了一口气，“丁岩，那是我们海神岛的好小伙子。不过永恒之森离海神岛不远，他会找到去那里的路。我们最终会在诸神的荣光中重聚的。”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背包，递给莎婷，那是她的行李。莎婷敏锐地发现包上的结不一样了，显然是有人打开过。她接过来，一只手暗暗地拂过包身，检查自己的物品。她摸到了自己的武器、装手术刀的玻璃盒子、还有几个装药的小瓶子。 “‘绿藻金冠号’损毁严重，不能再航行了。我给乘客们找到了转乘的船只，船费已经交过了。明天一早你和大家一起出发，一天一夜之后就能到温泉港了，不会耽误你入学的。”韩楚船长略带歉意的对莎婷说，“莎婷，关键时刻是你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们大家，我本该给你更重的酬金，但是现在……” 莎婷摸到了包里多出来的东西，是银环，一、二、三……五个！这太多了！她伸手去解背包带：“韩楚船长，我不要什么酬金！” “一定收下它莎婷！”船长按住了她的手，“我本来应该多给你一些的。但是，我要付乘客们的转乘费，要给桨手和船员们一笔遣散费，还要给丁岩的父母留一笔钱。这时候，我只能拿出这么多了。” “遣散费？为什么？‘绿藻金冠号’再也不能航行了么？应该可以维修的吧？”莎婷吃惊地问。 “我如果把手上的钱拿来维修，就付不起船员的工钱和乘客们的转乘费。”韩楚船张无奈地摇摇头，“而且‘海藻金冠号’的通行令牌到期了，我本打算用这次卖货的钱再办一张，但是，货物都在风暴中扔掉了。” “那你怎么办？还有雷纱阿姨和苏门呢？” “总会有办法的。”听到莎婷提起了自己的家人，韩楚船长直起腰身，又恢复了乐观的调子，“坏事后面经常会跟着好事。我之前在紫晶矿的轨道铺设队里都干到小队长了，结果因为摔伤胳膊就把我调到清洁队去了。那工钱可是天差地别！但为什么说坏事后面会跟着好事呢，我到了那才知道从矿车里能扫出那么多碎紫晶来呢！诸神总会给勤奋和行善的人留一条路的，我一直这么相信！”船长望向神庙中心的阿波罗娜女神雕像，手背贴眼又打开，“诸神慈悲！” “诸神慈悲！”莎婷轻声应道。 他拍拍莎婷的肩膀离开了。 坏事后面经常会跟着好事么？莎婷回味着韩楚船长的话，闭上眼睛，她想起十四岁时把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那个人说出的第一句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舞台~预备！演员~就位！（18） “诸神慈悲，你还活着么？！” 紧紧钳住莎婷脖子的大手瘫软下去，她大口大口地吸气，耳边的嗡鸣声停止了，眼睛也能看得见东西了。说话的是一名年轻的黑发男子，英俊坚毅的面孔，黑色的眼睛盯住莎婷。 莎婷的第一反应是，那一脸横肉的匪徒还有同伙！可她身上已经没有任何能当做武器的东西了。紧接着，她发现倒下的匪徒背部深深地插着一把匕首，然后她注意到了那名年轻男子眼神里流露出的关切之色，这才放松下来。 “他认错人了，没从我身上截到钱，就要杀我。” 那男子用脚尖踢开尸体，他看到了那人脖子里的头簪。他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一件短衫，蹲在莎婷身旁，帮她擦去头上脸上的鲜血。莎婷看到他的胳膊结实，手指修长，但擦拭的动作却很轻柔。 “你头上有伤么？” “没有，这都是那畜生的血。”莎婷回答。 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那男子盯着莎婷看了一眼。 莎婷顿时后悔起来，自己刚才说话时言语太过粗鲁了！ “你今年几岁？”那男子问道。 “十四岁，我快十四岁了。”莎婷回答。 “和我女儿差不多大，竟然要遭遇到这种事情。”那男子自言自语着皱起了眉。“你向战神祈祷开杀戒了么？”他问莎婷。 莎婷摇了摇头。 诸神反对杀戮，但是却允许人们为了生命、尊严或正义而战。战前向玛尔斯祈祷，嫉恶如仇的战神会让恶人付出死亡的代价，并免除胜者手上沾血的罪过。 这她知道，但她还没有完全从惊恐中回过神来，而且，这里并不是战神岛，学校不会在学生们十二岁时就教他们开杀戒时的祷词。 “事发突然，现在那人已经死透了。我们必须要补一个简短的仪式。跟着我做吧，这样诸神才会在危难之时依然为我们留一条路。” 那男子走近尸体，把匕首和发簪分别拔出，用手上的短衫擦干净，放在林中的一块岩石上。莎婷跟从他跪下，看到他将手放在额头，手背贴眼，听到他虔诚地念出祷词。 “诸神在上，请引导我让我不要背离正道。让我在得到并非所需时心怀感恩，让我在努力没有回报时继续坚持，让我在善意被人误解后依然行善。也要让我有勇气为不可替代的珍物奋起一搏，让我有力量为至死相守的真爱提供保护，让我有决心为无上的神之荣耀献出生命。感谢战神玛尔斯赐福与我，让我手刃违背神谕的恶人而毫发无伤，请战神玛尔斯指引他迷失的灵魂前往永恒之森，万劫回归之后我们终将再聚。诸神慈悲。” 莎婷手背离开眼睛，偷偷看着那男子。 他的黑发在脑后束起，松散的发尾搭在左肩上，上半张脸被双手遮住，这时只能看得见棱角分明的嘴唇微微开合。莎婷聆听着，祷词的前半段那男子的声音柔润清朗，到了后半段又低沉浑厚起来，她在他的声音中入了迷，只来得及在最后一句“诸神慈悲”之时匆忙地掩上双眼，跟着同声念出。 听到那男子站起身来，莎婷也跟着站起。他收回了岩石上那把匕首，莎婷也赶忙上前一步拿回了自己的头簪。她刚张口想说点什么，那男子却对她点一点头，转身沿着下山的路离开了。 莎婷呆呆地站在那，品着嘴里残留的血腥味和心中深深的失落感。 但那男子转眼又出现了，额前的头发因为跑动而飞散着，他回到莎婷身边，把什么东西往莎婷手里一塞，说了一句：“回去路上要小心！” 这次他真的走了。 莎婷低头，手里是刚才那把匕首，不过上了鞘。鞘上有精雕细刻的纹路，手柄上镶嵌着细碎的钻石，拔出匕首，锋利的薄刃闪着寒光。 之后，她和婆婆一起返回这里，在远处的草丛中找到了葛兰和赶车人卡隆的尸体。看样子那人伏击杀掉了葛兰，又杀掉了因耳聋而毫无防备的卡隆。 她一个人，拉着木板三轮车，来回三趟把那三具尸体运回濏黛婆婆家。 婆婆付给她十五个银环。其中的五个银环上还带着血，那是从死去的盗贼身上搜出来的。 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钱。 “一具尸体五个银环，一个月一到两次，大雪封山的三个月不需要。就是这个价格。”婆婆冷冰冰地告诉她。 濏黛·格蕾丝需要解剖尸体进行研究，莎婷接下了她母亲和葛兰生前所做的工作。 发生了这件事之后，婆婆也开始认真地教莎婷习武，以防再有盗贼沿途埋伏甚至上山劫掠。 这些算是坏事之后发生的好事么？ 莎婷抬头仰望太阳女神的雕像。 女神在五岛千万座神庙中有不同的身姿和仪态。在济福岛的这座神庙中，白色神像立在一个巨型神龛里，面上微露笑意。也许是雕刻者的技术有限，也许是莎婷此刻的心情使然，在她看来，那微微上翘的嘴角仿佛是在对崇拜者们的弱小表示不屑。 “诸神慈悲！”莎婷面冲着神像下跪祷告，“请在危难之时为我留一条路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舞台~预备！演员~就位！（19） 太阳神岛的傍晚，落日在地平线上只剩一片小小的光晕，天空被层次分明的色彩填满。 骋蛟从房间的窗口向外凝望，注视着光线如何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以及夜幕如何缓慢地将黑暗铺展开来。 怀中的赤骥轻轻地晃动脑袋，骋蛟一只手搂住它的脖子，另一只手温柔地捋顺它的头鬃。她学着家中马童的样子，在赤骥耳边轻声说：“不怕，不怕，一点也不疼的，很快就好了。”赤骥不耐烦地喷了个响鼻，热热的气息扑在骋蛟脖子上，她顿时觉得自己只是在自娱自乐，赤骥根本不需要她的安抚。她松开红鬃烈马的脖子，那马自在地微微摆头，骋蛟无趣地从木凳上跳下来。 “你说的对，我这样的确是多此一举。” 伊革菲正攥着赤骥的一只前蹄，用月牙刀为它清理马蹄底部的角质。他听出了女儿话语中的失望，不由得笑了起来。 “赤骥来自战神岛，是匹久经沙场的战马，看它这波澜不惊的样子，肯定是经历过大场面的，说不定……”他想了想，没有说出“血眼之夜”这几个字，“总之钉蹄铁这种事它肯定是习以为常了。”说着，他放下月牙刀，起身到旁边的柳条筐里翻找，半天才拿了一片蹄铁过来。 “它的蹄子上有好多个孔洞了，你看！” 骋蛟俯身过来，火光之下，她看到赤骥的蹄子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钉痕。 新蹄铁钉进旧钉洞里会造成松动。爸爸已经把马蹄修整过了，而且找了一片跟原来钉洞分布不同的蹄铁。他嘴里叼着几颗钉子，放稳蹄铁，把钉子一颗一颗地斜斜钉进去，再换一只小锤把露在外面的钉头打掉，锉刀搓平。一系列的动作流畅熟练，没有分毫停滞。 “爸爸，你工作起来真是太帅了！”骋蛟赞叹道，“让骸骨神匠钉马掌，千眼神殿工地的工人们要是知道了，还不吓掉眼珠子！” 伊革菲回手刮了下女儿的鼻子，看到她不躲不闪，甜甜地皱着带一道黑的小鼻子冲他笑，他又爱怜地替她把鼻头上的黑道儿擦去。 “金乌院有没有贫嘴这一科？我看你能拿满分。” “当着外人可别这么问啊！人家一听就能知道你上没上过学。”骋蛟调皮地撇撇嘴。 “嗬~这就看不起你爸爸啦？是啊，你和你妈妈都是金乌院的天才！恐怕我这个自学成才的以后只能在家给你们钉钉马掌了！” 骋蛟赶忙上前帮爸爸解开给赤骥绑腿的绳子，“骸骨神匠您可别自谦了，您要再这么说下去，战神岛的雕像怕是会带着怒气来找我呢！” 伊革菲快速地将左右手的食指在空中交叉，做了个化解厄运的手势。 “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骋蛟吐吐舌头。 伊革菲起身舒展一下腰背，对女儿说：“好啦，把你的箭袋拿来吧，我帮你把箭头磨利。” “不用了爸爸，我都已经磨好啦。” “全部么？你带了几个箭袋？” “一个。”骋蛟想都没想，轻描淡写地回答。 一个箭袋只能装二十支箭，伊革菲心中暗想，“为什么只带一个？你不觉得…有点少？”还是得再问问她，这家伙可不是小孩子了。 “武学课都会提供武器的，在金乌院的第一年，课程设置不会要求学生实战。我带那么多箭干什么。”骋蛟看着父亲，她说的是真话，“我不打算花那么多功夫在武学上。祭祀也一样。我会在图书馆呆很久，神学、史学、药学还有艺术之类的科目我想多花点时间研究。” “武学和祭祀怎么了？”伊革菲有些奇怪，他发现了女儿语调里有一丝失落，“这两科你很强啊！” 骋蛟自嘲地一笑，“只是在湖滨成学算强吧。不过更主要的是，这两门要争先的话，会比较出风头，我觉得……妈妈不想让我这样。” “你妈妈跟你这样说过么？”伊革菲心中一动，难道妻子跟他有同样的担忧？ “那倒是没有。不过……我觉得她是这个意思。我在初学和成学都是只用单名注册的，并没有加上姓氏。我本来以为考上金乌院后，妈妈会提出让我加上‘骸骨’的姓氏，但是……”骋蛟低着头，“可能我的表现还是不能让她满意吧，她不想让人知道我是…嗯…她的女儿！毕竟，她是温泉殿大人，什么事都能做到。她说五岛会落雨两天，第二天晚些时候转晴，让金乌院的开学式有个好天气。爸爸，你看到刚才的晚霞了么？《祝祷祭祀事宜》里面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妈妈她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骋蛟叹服地摇摇头。 随着她身体的微微晃动，伊革菲听到“格楞格楞”的细小声音，是她发辫上的珍珠璎珞发出的么？ 伊革菲借着摇摆不定的火光看向女儿。光影在她饱满如花苞一般的脸蛋上变幻不定，她的睫毛忽闪，一双大眼垂下看向地面，穿着薄皮靴的脚不安分地把散落在地上的小铁钉一一踢开。不知不觉间女儿已经长这么大了！他在脑海中描绘骋蛟小宝宝时的样子。那时他们还住在战神岛的老房子里，他在一张大桌子上画草图，裹在小被子里的骋蛟就睡在桌上，躺在他的草稿纸上。他画一会儿，抬头看看她，结果发现这小婴儿已经醒了，正一声不响地盯着他的图纸看。他本以为婴儿是不会全神贯注地观察某样东西的，但他的小女儿看上去却像在冷静地审视他的作品。他望着婴儿那乌黑溜圆的瞳仁，觉得她正在思考，他甚至觉得这个宝宝好像随时会挣开裹被，坐起身来，开口对他说：“这条线的位置是不是应该向里挪一点？”婴儿的目光移到他的脸上，他连忙冲她笑，小宝宝呢，也马上报以微笑。 不是普通婴儿那种纯真的咧嘴大笑，而是心领神会的微微一笑。 这个瞬间他一直记得，因为小骋蛟的行为举止给他很特殊的感觉。他确定，不是身为人父的幸福感让他觉得自己的宝宝与众不同，而是他确实有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不过，这种感觉很难描述出来，特别是对着已经长大的当事人。 “蛟儿”，伊革菲经过一番思索后开口对女儿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妈妈的时候曾经以为这世上不会有比她更特别的人了。但是，你出生以后我知道我错了。你知道你小时候第一次开口对我说的是什么话么？” 看到女儿微微皱眉、认真思索的样子。他笑了，刚以为她长大了，就又犯孩子气，她怎么可能记得呢！ “十六年前的六月十六日，你一岁生日那天晚上。我抱着你，指给你看天上的月亮。那天晚上的月亮又圆又亮，白中透金，美丽非凡。我说‘看，蛟儿，今天的月亮多么美！’你看着我，说出两个字，‘甜的’。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我和你妈妈都没发现还是小婴儿的你能说话了。我对着你又说一遍，‘蛟儿，看，那是月~亮~！’你也伸出一只小手，指向夜空中的圆月，吐字清晰地说‘月亮，甜的。’这次我听得很清楚了，你是在告诉我月亮的味道是甜的！”伊革菲骄傲地说，“女儿，那时候你才刚满一岁啊！” 骋蛟记得那天晚上。 当时妈妈已经按神谕荣任了温泉殿镇殿巫女，他们是在神佑大道的这所大宅里过的生日。晚餐是管家乌兰达婆婆精心准备的。她记得妈妈用亮晶晶的小银勺让她尝了一小口黄澄澄的蟹肉羹，鲜香的味道在她口中弥漫，那晚的一切都栩栩如生——爸爸抱着她走下台阶，温热的晚风抚着她的脸，他们来到西厅的花园，喷泉的水流哗哗响，木绣球初开，簇拥的花团在月光下还微微泛着绿色，几朵雪球一般的花朵在深蓝的夜空背景下围成一个圆形，月亮恰好处在中间。木绣球在暖风中散发阵阵甜香，让她以为那是月亮的味道，因此说出话来。她本想接着说的是，‘爸爸，要咬一口。’但看到父亲吃惊的表情，她害羞起来，扑到父亲的肩头。他的小辫子搭在那里，扎她的脸。 骋蛟看着父亲闪闪发亮的眼睛，十几年了，那双眼睛周围增添了细纹。此刻的他显然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骋蛟不愿讲述自己婴儿时的完整记忆让父亲担心。 于是，她小声嘟囔道：“小孩子说的傻话而已。” “我从没听说过谁家一岁的小孩子能说这样的傻话！” “是啊！这样的怪事还少么？说一些怪话，做一些怪梦，梦里走来走去带给别人不好的事！所以别人都要离我远一点！”骋蛟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 “身为五岛最年轻、最特别的一位温泉殿镇殿的女儿，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该是个普通人？”伊革菲也提高了声音。他停顿了一下，接着，他决定说出来：“蛟儿，你与众不同，而且拥有特殊的天分，这是我和你的母亲早就知道的。” 你和妈妈并不知道我到底有多么不同！骋蛟暗自想着。 “我见过你不用任何礼器，完全不按祭祀的程序，只是因为自己心情不好就让晴天下起雨来。那时你还小，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情绪所引起的变化。” 骋蛟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父亲。 伊革菲也严肃地注视着她，“诸神给了你母亲特殊的天分，她按照旨意运用它，为五岛带来荣耀与安宁，这就是崇拜诸神最好的方式。你也一样，要相信诸神自有安排，并会降福于充分发挥其才能的崇拜者！” 看到女儿乖乖地点头，伊革菲的语气缓和下来，“五岛时局动荡，你妈妈要应付来自各方的压力，偏偏这个时候你又要到金乌院去。她没让你以全名注册，肯定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你要理解她。到了金乌院，言语、行事都要谨慎，好么女儿？” “我知道了，爸爸。” “有两件小事我要提醒你。”伊革菲走到女儿面前，爱怜地抚摸垂在她背后的长辫子，辫稍那里只扎了一根简单的金色头绳，并没有用璎珞装饰。“你以前也有好几次提出要剪头发，你妈妈都没有答应，你应该知道为什么。”伊革菲轻轻地点点女儿的后脑勺，骋蛟吐了吐舌头。“这次如果一定要剪的话，也不要剪得太短。你的头痛病虽然有几年没有犯过了，但注意一些总没错。还有，我听说有些金乌院的学生喜欢到诸神广场那所叫做“第九圣”的酒馆里聚会饮酒，我希望你不要这样。酒精会钝化我们的感观，放缓我们的思维，梦魇会在醉酒的夜晚袭来，它是邪思忧虑在暗夜疯长的帮凶………” 每当父亲开始使用一堆叠字和排比讲述规矩、神旨之类的事情时，他就有可能滔滔不绝地讲上一个小时。骋蛟一声不吭地听着，心中却开始不耐烦起来。她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大了，这些事情她完全可以自行决定了。她把左手悄悄伸进口袋里，打开装在那里的锡制小盒子的锁扣，轻轻地把里面的两颗牙齿拨弄出来。刚才牙齿撞击盒子发出的声音好像引起了爸爸的注意，这事儿绝不能让他发现，她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发和返回。想到这儿，她开始烦躁不安地估算起时间——必须在午夜之前赶到妙法山万一寺前的小路上躲起来，那样才有机会在爷爷从寺中出发时偷偷把两颗牙齿交给他。一会儿她就该动身了。 看到女儿心不在焉的样子，伊革菲拽了一下她的长辫子，骋蛟夸张地啊呦一声。 “我说话你听到了没有！” “啊呀，我听到了！”她要想点办法对付说教的爸爸，“但是我觉得这种话你也该对你心爱的妻子讲一讲。昨天我还看到她写信的时候用装水的玻璃杯子大口大口地喝酒！在你们的床脚后面，她藏了好几种口味不同的酒，有一瓶灵神岛产的金珠风暴烈酒都被喝掉一大半了！你敢不敢猜猜看，在这宅子其它不为人知的地方还有多少她的藏酒？” “这种事可不能在别人面前提起！”伊革菲轻戳女儿额头。 骋蛟心中暗暗好笑，她眼看着父亲的表情从严肃认真转变为无可奈何，并且已经开始坐立不安地想要离开了。她决定给他个台阶下。她把赤骥的缰绳从绊索上解开，“我要带赤骥回马厩，给它喂点水和燕麦，爸爸你不用陪我了。” 伊革菲躬身亲吻了女儿的脸颊，“祝你在金乌一切顺利！愿诸神保佑我最爱的女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舞台~预备！演员~就位！（20） 看着女儿牵马的背影消失在马廊转角处后，伊革菲沿青石地砖铺就的步道快步前行。穿过长长的游廊和几道小门，在他和妻子居住的中院门口碰到了两个打着煤油灯巡逻的卫兵，他们认出他来，连忙侧身让行。 明亮的月光斜斜地照进长方形的宽敞庭院内，洒在角落里那颗木绣球树的树冠上，簇拥盛开的木绣球花已至花期末尾，阵阵浓郁甜香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腐烂味道。 伊革菲绕过屋后的水池，推门进屋。 房间正中，宽大书桌上方的四盏大肚玻璃煤油灯发出亮红色的光芒，灯下的妻子双手展开一幅纸卷，正凝神观看，伊革菲注意到她双眉紧皱。 看到丈夫走进来，金叶巫女将手中的纸卷抛在大书桌上，略带怒气地抱怨道：“看看这是什么！难道墨轮·金酒真认为我该以这幅样貌留在温泉神殿内的贡献者大厅么？！” 伊革菲走到桌前，铺平纸卷，看清那是一张他妻子的画像。不同于贡献者大厅中绝大多数温泉殿镇殿巫女墓龛前的画像，金叶巫女在画中并不是庄重高贵的坐姿。她左脚前踏，左腿微微弯曲，右腿向后笔直伸出，带着硕大紫色权戒的右手横握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斜斜指向前方，这是攻击的姿势。金叶巫女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肩上与身上奢华的黑斑毛皮披风融为一体，腰间挂着宝石镶嵌的长剑将黑色披风翻起一角，露出里面的猩红色丝绸衬里，与她身着的大红色丝质裙袍相呼应，腾腾杀气破纸而出。巫女的双眉向上挑起，双眼散发出咄咄逼人的气势，红色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并在嘴角处有一丝诡异的上翘，仿佛在嘲笑对手的渺小。画家对巫女面部表情的刻画更明白无误的传达了他的看法，与其说现任温泉殿大人是恩慈五岛的主神殿巫女，不如说她是一位欲成霸业、威风凛凛的军统。 伊革菲手指拂过画像右下角处墨轮·金酒肆意飞扬的签名，这位号称五岛第一的画师在金乌院任职几十年，也曾做过妻子艺术课的老师。不过自从卸任金乌院教职之后，他就归隐于海神岛的出生地，多年来没再听说过有作品问世。他为什么要主动为妻子绘制墓龛像？伊革菲思索着。只是因为前任温泉殿大人风刃·崇紫巫女的墓龛像是他绘制的么？从他送来的这张与本人气质并不相符的画作来看，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这是他送来的第二幅画像了。”金叶巫女烦躁地搅动着自己的一绺头发，“半年前送来的一幅画色调比这张还要暗沉，我手中的匕首上甚至有正在滴落的鲜血，而且在背景中还绘有血色战旗和无数士兵！我按他来信的地址将那幅画寄了回去，表达了谢意，并且告知他，我现在还没有修筑墓龛的打算。以那老家伙的精明劲儿，他马上会明白我是在回绝他。谁知昨天竟又送来一幅新的！” “你确定在回信里清楚地表达了回绝的意思么？”伊革菲问妻子，“会不会是因为你一边饮酒一边回信，迷迷糊糊地写出了让金酒画师误会的话呢？” 金叶巫女微微一愣，随即否认：“我怎么会在回信的时候喝酒呢？我确实会在睡前小酌一杯，但也仅此而已了。” 伊革菲看着妻子微微一笑，金叶巫女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两人都没有就此再说些什么。他们太了解对方了。做丈夫的知道妻子因繁忙的事务而承担着巨大的压力，因此只是点到为止地提醒她。做妻子的感受到了丈夫的关心，但却不愿承认，以免丈夫为她担心。 “虽说现在修筑墓龛还为时尚早，但确定一幅肖像画的确是有必要的。”伊革菲边说边将桌上的画像折叠起来，打算烧掉它。“在你之前，有多位温泉殿大人在入主神殿之初就开始着手寻找画师画像了。毕竟谁都希望百年之后荣登宁静山时，在贡献者大厅内留下的是自己年轻美丽时的样子。我会给金酒画师写封信，告诉他，温泉殿大人已授意由我来完成这两项工作。虽然他是我的前辈，但在这五岛上不会有别人比我更了解要如何刻绘出你最好的样子。我相信他会认同这个理由的。” 金叶拉过丈夫的手臂，枕靠在上面，“年轻美丽时的样子？最好的样子？”她轻叹了一口气，“你还能记得起么？即便我现在已经……” “已经贵为身份崇高的温泉殿大人了？”伊革菲没等妻子说完就接过话头。“不论什么时候，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那个美丽无双的小巫女！” 丈夫的爱意让金叶巫女心中烦躁的情绪消失了，这件事他总是能轻易做到。 “阿菲，明天一早你就要离开么？” “是的，搭乘最早起航的‘鹿跃’号。千眼神殿的工程不能再拖了，我这次是挤时间回来的。” 金叶巫女点点头，她明白丈夫工作的紧迫性和不可替代性。 “那明天早上我去港口送你。” 伊革菲俯身凝视靠在自己手臂上的妻子，她闭着眼睛，嘴角露出微微笑意，但短暂的闲适并不能掩饰她脸上深深的疲倦，她的睫毛下有浓重的黑眼圈，伊革菲能看到她太阳穴处的血管正在突突地跳动。 昨天的祈雨肯定耗尽了她的气力，她太累了。 “你别送我了，那太早了。好好睡一觉吧。骋蛟说茯苓明早会到，那时你再起床也不迟。” 妻子没有回答，她的呼吸沉重起来，她已经睡着了。 伊革菲本来还准备再跟妻子说一说女儿的事。他虽然不像金叶一样身处权力旋涡的中心，但也能清楚地感觉到“血眼之夜”后，各方势力之间的明争暗斗更加激烈。他特别担心的是修染·锋镝，这位身兼金乌院院首、五岛万一寺总寺首两项要职的老人是“面神四人组”中锋镝·紫染的后人。他出身高贵且手握重权。在妻子还在金乌院做学生时他就已经在那里任职院首了。伊革菲曾听说过许多关于他和前任温泉殿大人风刃·崇紫之间的传言，甚至有一种说法，风刃·崇紫死去的爱子其实正是修染院首的儿子。流言蜚语的可信度很低，这一点伊革菲当然知道，但前任温泉殿隐退永恒之森后，修染院首与出身低微的新任温泉殿之间的关系一直微妙而紧张却是实情。院首不可能不知道金叶巫女的独生女儿即将前往金乌院，但他却始终没有任何表示。伊革菲为这伪装出来的平静而心情忐忑，他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让女儿隐姓埋名地前往金乌院不是正确的选择。妻子却以一句“金乌院普通学生的身份对骋蛟来说是最安全的”，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 退一步说，就算各方势力之间的争斗暂时还不会涉及到五岛最高学府中的学生们，伊革菲也还有另外的担忧——桫椤殿大人的女儿、冥王·光·沙罗狩。那孩子的悲惨经历让人心疼，但那并不是她一个人，或是她父母家族的惨剧，而是让整个神陆为之震撼的大事件，况且诸神在血眼之夜当晚也已作出回应。可据伊革菲所知，她对自己父兄的死亡一直耿耿于怀。阿狩是骋蛟最好的朋友，说她们亲如姐妹也不为过，从小到大，不论出了什么事情，两人一向都是同进同退的。伊革菲担心那女孩儿的偏执会给骋蛟带来不好的影响。对于他的担心，妻子认为是保护过了头，“她已经长大成人了，不再是事事要征询我们意见的小女孩了，让她自己做决定吧。”她甚至揶揄地问道：“如果你我都按照父母的心意成长会是什么样子？你想过么？”妻子的意思他明白，但他实在放不下心来。 对女儿是这样，对妻子何尝不是如此呢？今天在万一寺中告别父亲，使他更深刻地体会到家人和血亲之间无法割断的羁绊。 他小心地抱起妻子，将她送到后面的卧房。轻手轻脚地帮妻子脱下鞋袜后，他在床脚处摸索，床头左右两边都找到了酒瓶。正如女儿所说，一大瓶金珠风暴烈酒已经见了底，另外一瓶还是满的。伊革菲想了半天，还是把两瓶酒放回了原处。战神岛千眼殿是我最后一件作品，完工后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到妻子和女儿身边，不再离开。他在心中暗暗发誓。 帮妻子盖上薄薄的丝被，他返回前厅，坐在书桌前开始给墨轮·金酒写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舞台~预备！演员~就位！（21） 骋蛟牵着赤骥在院子里快步走着。刚从马廊拐过弯她就碰到了两个见习生，从仓库所在的偏院一出来又和两名巡逻的卫兵迎面撞上。她按照自己预先设计好的那样，摆出一副有要事在身的样子，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她料到除了管家乌兰达婆婆和妈妈的贴身侍卫托罗娜外，没人敢拦下她询问。若是碰到乌兰达婆婆，她也想好了说辞——要去温泉殿前的菩提树下取昨天藏在那里的鞋子。她的确打算从妙法山回来以后到树下取趟鞋子，这是实话。受到询问时要尽量以实话应对，才是最不容易出纰漏的，她明白这一点。但若是碰到托罗娜就糟糕了，她肯定立刻就会发现疑点——赤骥的马蹄上包着布、骋蛟的身上带着刀。 诸神保佑，她没有碰到什么麻烦便顺利地抵达了后门。 在家宅后的窄巷中她还不敢取下马蹄上的包布，唯恐被墙壁放大的回声会惊动宅内的守卫。还好，除了一只猫头鹰受惊飞起之外，她和马儿在暗巷中的身影并未引起其它反应。到达火焰湖畔的青石大道后，她提着的心才放下，解下了绑在赤骥四蹄上的包布。 夜晚的火焰湖波平如镜，倒映在湖水中的月亮晃动着、变换着，随着湖水轻微的起伏向外漾出一圈圈闪亮的光带，形成一片亮光光的水面。宽阔的湖畔路上空空荡荡，见不到在每一个繁忙的清晨行经这里的数万人，听不到他们喧嚣的讨价还价声。神陆五岛上虔诚的人们很少在深夜外出，他们相信，月亮女神阿尔弥斯死后，黑夜便无人守护，狩猎者和毁兽会在暗夜降临。 除了偶尔拍在岸边的水波发出轻柔、隐秘的声响外，夜色中的湖畔路被梦境一般的静谧所笼罩，而骋蛟和她的赤骥正在这静止的梦境中奔跑。此时，天地间仿佛都回荡着马蹄踏在青石板上那清脆而有节奏的“哒哒”声。马儿和俯身在它背上的主人一样无所畏惧。温泉城的马匹一般只在白天随主人出行，可来自战神岛的赤骥却显然更享受在无人的夜风中撒蹄狂奔的感觉。当他们穿过妙法山的山门，到达山脚下的登山石阶时，骋蛟明显感觉到赤骥心中的意犹未尽。她翻身下马，把缰绳紧紧地绑在石雕栓马桩上，赤骥的前蹄不耐烦地蹬踏着路面。骋蛟踮脚搂住赤骥的脖子，对它耳语道：“在这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赤骥甩甩头，喷了个响鼻作为回应。 骋蛟在登山石阶上快步前行，蟋蟀在她身畔的草丛中鸣叫，不时有“扑棱棱”的声音从头中诸神眼睛的颜色相同。但这里的相同只是指颜色的类似而已，因为神眼之光是光芒万丈的紫色，那不是人类所能承受的光芒，看过的人可能会在幸福感中死去。而现在，在骋蛟身畔闪烁不定的一片片淡紫微光却是安全的，虽不足以为她照亮前路，但却让她产生有伴同行的安心感。 骋蛟的眼力极好，黑暗的林间也能看得清楚，但即便如此，脚下不停分叉的土路也开始模糊不清起来了，她按童年的记忆继续前行。 拨开挡路的杂草，翻过落下的岩石。夜晚的森林和白天完全不同，风吹过树梢发出的声音好似树林在呻吟和叹息，石头和泥土仿佛都在发出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 在自然细碎的声响中，骋蛟突然停了下来。 驻足细看，眼前的树林没有什么变化，树木、岩石、草丛一动不动，发光虫没有规律的闪烁着。但是，她的感觉对看不见的事物更加敏锐，她确定自己发现了一丝不同。小心地退到一棵大树下，她弯腰伏在草丛中，控制呼吸，警惕地搜寻着。一开始她以为那是叶片落地或昆虫跳起的声音，但集中精神后，她发现，或者说她感觉到那些声响与自然之声格格不入。虽然极其轻微，而且距离尚远，可她确定那应该是赤脚小心翼翼踩在潮湿泥土上的声音，而且不只一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舞台~预备！演员~就位！（22） 什么时候开始被跟上的？ 骋蛟暗自寻思。 更为重要的是，他们想干什么？ 自从龙冉叔叔剿灭海盗，各岛军团平定贼寇以来，五岛已安享和平宁静十几年。特别是神陆中心的温泉城，小孩子也敢带着金环安心出行。可她不认为身后这两个人在暗夜的山林中跟随她只是凑巧。一开始还她怀疑是否是行踪被托罗娜或母亲发现，因此派人跟随保护她。但很快这种可能性就被她否定了。因为她听到细微的金属撞击声，对方拿出了武器！更为重要的是，她感觉到了浓浓的杀意！她心中清楚，不管事出何因，自己已被对方定为必须要除掉的目标了。她左手轻轻地将衣兜中装牙齿的锡盒取出，放在一块石头后面，以免一会打斗起来声音会暴露她的方位，右手已经紧紧地握住了腰间匕首的刀柄。 黑暗中的身影越来越近了，骋蛟全神贯注地聆听和盘算着。 从他们脚步落地和身躯拂过树枝的声音判断，两人都是身材高大的男子。如果她带着十字弩的话，转瞬之间就可以把他们干掉。但此刻她只有一把匕首，投掷出去，她有把握杀掉一人，这样可以避免被围攻，但紧接着她就要赤手空拳地面对另一人。对手的情况她了解的太少，没有必胜的把握。斟酌之后，骋蛟决定先看一下对方的武器。她抓住那两人迈步的时机，谨慎地从草丛中微微抬头，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什么尖利的东西擦着她的头顶飞过嵌进了她藏身的树干之中！ 被发现了！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来不及细想，骋蛟最大限度地伏低身体向前方的乱石堆跑去，后面的两人大踏步地追了上来，速度之快好似他们奔跑在白天的平地上。骋蛟听见了类似于刀剑出鞘的声音，另一个人抽出了武器，已经从侧面抄了上来。骋蛟被迫转身，她精神高度集中，下定了一击必杀的决心，可回身出击的瞬间，却眼睁睁看着一个强壮的男子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哀叫就在她的刀尖前倒了下去。他身后五步远的另一人也同时扑倒，但与他伙伴不同的是，骋蛟看见他的头颅和身体在半空中分开了。 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死掉的两人大概和呆立在原地的骋蛟一样，都没有预料到瞬息之间，事态会发生如此诡异的变化！ 骋蛟强忍住心中的恐惧，环顾四周，希望在下一个变化到来之前能有一些反应的余地，但林中却恢复了宁静。 风过树梢哗哗响，昆虫鸟雀自顾自地行动。唯一的变化是发光虫聚集起来了。它们好像被血气吸引，一团一团的赶来，几万只发光虫照亮了原本黑暗的树林。紫光明灭之间，骋蛟的目光被倒在自己脚下的尸体定住了。一个黑衣卷发的健壮男子，喉咙上被割开一个大口子，鲜血正泊泊地向外冒出。 她的心脏突突地狂跳，她想大口喘气，可暗夜中突然袭来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她感到自己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如果不是绑着紧紧的发辫，她觉得连头发都会根根立起！她发不出声音，那压迫感仿佛黑暗中伸出的无数双手，卡住她的脖子，使她无法呼吸，无限接近死亡！ 这正是发光虫们集体熄灭的那几秒钟，待到紫光再度亮起之时她已经在喘气了。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仿若置身于一片淡紫色的光海中。她从未想象过能有如此之多的发光虫聚集在一起，而且明灭同步。当它们同时点亮身体那一瞬间，骋蛟感觉自己的身躯仿佛被一道巨大的淡紫色海浪迎面冲过，而在这淡紫色的浪涛之中，她见到了最不可能在人间见到的东西——一双深紫色的眼睛正稳稳地钉在浪潮中心凝视着她！ 眼尾上翘，深紫色的瞳仁被周围向日葵花瓣状的金紫色光芒包围，正发出摄人魂魄的熠熠光辉！ 发光虫熄灭之时，一阵类似于咒文的呢喃低语随风传入骋蛟耳中，紧接着毫无预兆的凉意贴上她的脸颊，她双腿瘫软倒在草丛中，失去了知觉。 林中的微风转为劲风，发光虫们开始无法维持同步，只能各自发出明灭不一的闪光，很快，劲风转为狂风，发光虫们力气耗尽，颓败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舞台~预备！演员~就位！（23） 给墨轮·金酒的信并没有耗费伊革菲多少时间。他很擅长写信，总是能在不长的篇幅里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叙事既不唐突生硬也不拐弯抹角，表意既不曲意逢迎也不随意敷衍，这是他自少年时期就替骸骨神匠答复往来信件所积累的经验使然。正是因为这份细心周到和聪明才智，才使他从骸骨神匠的众多学徒中脱颖而出，得到了“骸骨”的姓氏和“神匠”的尊称。 十几年来，随着技艺的精进和名声的增长，他已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中成就了一番事业，他本可以超然于尔虞我诈的政治和阴谋之上，过上无拘无束的悠闲生活。但每当他看到妻子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各类信件时，便丧失了做闲云野鹤的雅兴，他为她所背负的重担揪心，想要帮她分担。 桌案正中间，有十几封已经拆开，写满批注的信件，那是金叶巫女优先处理过的。大部分与各岛税收调整、防御重建、官员任命、灾荒应对等紧急事务有关。伊革菲认真阅读后，把妻子的批注和意见整理成完整的回信，附在每一封来信的封套内。桌案的边角处，还有一些有关例行事务的信件。伊革菲挑出一些询问神谕、要求赐福的来信，以固定的范式予以回复。 当管家乌兰达婆婆为他送来早餐，提醒他是时候准备一下，动身前往港口之时，他才发现漫漫长夜已在不知不觉中从纸间和笔下溜走。 他交代婆婆替他整理信件，自己匆匆返回卧房再看一眼妻子。 卧房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在丝被之间沉睡的妻子莫名其妙地穿着鞋子。 她半夜悄悄来书房看过我后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伊革菲无奈地微微摇头，轻轻地为妻子脱下鞋子。然后，他俯身在枕边细看那张他深爱的面庞，呼吸弥漫在她发间那熟悉的馨香。想起昨夜妻子曾半真半假地问他是否记得起她年轻时的模样，他不仅略带自嘲的笑了起来。 他们两人少年初相识便一见倾心，但他怀疑妻子从不知道她在他心中的份量到底有多重！许多个被迫分开的日日夜夜里，他曾无数次的在脑中推演、重现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全知全能的神明在无穷中选出了那幸运的宠儿，拉满弓，射出箭，金色的弧线在时间与空间、相遇与错失间飞驰，落下之前，触动了让他们相遇的那个开关！ 然后，微风吹动浮云、浮云落下细雨、细雨打湿树叶、树叶飘落少女脚边，她弯身捡起的叶片成为发出咒语的工具，悠长的叶笛声吸引少年爬上山坡……那是一切的开始，那是诸神的宠爱，否则怎能是他呢？！ 伊革菲低头轻吻妻子面颊，喃喃低语道：“愿诸神永佑我爱！” 太阳虽然还没有升起，暗黑夜空的颜色已经开始转淡。 整夜苦于案牍之劳的修染·锋镝起身来到窗边，凝望着漂浮在火焰湖上的薄薄雾气。数个塔楼之隔的转角楼里，一心·蓝海还在单人床上沉睡。转过几个角，向上两层楼的另一间宽敞套房中，冥王·光·沙罗狩在阳台上一边压腿一边念念有词地背诵着什么。金乌岛对面不远处的束环岛上，神之元·凉子穿戴整齐走出环形石屋，向中心的训练场走去，牧野云和阿燃已经等在那里了。 天光渐亮，越过因雾气蒸腾而闪闪烁烁的火焰湖，越过在朝阳晨曦中舒展身躯的妙法山，温泉港又迎来了繁忙的一天。 来自药神岛的巨大白船“桫椤号”已在专属锚地停稳，光·茯苓身负波纹宝剑跳上接驳船。而二十桨单桅杆的“包金号”则在排队等候进港，莎婷背着背包在人群中焦急地等待着。 荣耀神陆东部的海神岛迎来的是一个不太明朗的晴天，神之元·樱独自一人跪在鲸波殿祈祷间的地板上，她正说出结束晨间祷告的那句祷词，“诸神和你与我同在。” 与此同时，神陆西面的战神岛上，凤眼蓝再也不能看见初升的朝阳，她的尸体和石头一起装进布袋，被丢进翻滚的海水之中。 烟波浩渺的荣耀海上，暗影重重的隐秘山洞中，一双惨白的眼球瞪视着虚空，沙哑怪异的低语声回荡开来，“舞台……预备！演员……就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变数 骋蛟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 她明知自己紧闭双眼，却看见一小片夜空中，惨白的月亮像个面团一样正被不知名的力量拉长、翻卷、撕扯。她也知道自己躺在床上，但却感觉到身体在黑暗的森林中奔跑。有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东西，在梦境中对她穷追不舍。她不顾一切地飞奔着，拨开树枝、穿过草丛、跳过乱石。她心里清楚极了，绝不能停下来，即使这是在梦里，或者说，正是因为这是在梦里！ 逃！快逃！那是因为……因为……让她慌不择路的理由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个瞬间，她猛然惊醒了！ 眼前是真实的事物——楠木房梁上繁复的雕刻花纹在晨光中蜿蜒铺陈布满整个天花板，那是向阿波罗娜女神祝祷时常用的几种符文。熟悉的景象让骋蛟能够确定这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可她依然身体沉重、意识模糊，梦境还在记忆的边缘没有消退。她强烈地感觉到那是一个很重要的梦，因此闭上眼睛想要回味梦境，却发现刚才还清晰如身临其境的梦开始模糊不清了。特别是当她想要回忆起自己奔逃的理由时，梦境像一块粘在滚烫锅底上的黄油，瞬间融化了。 前门被人推开，骋蛟依然混混沌沌地躺在床上，她听见皮底鞋踩在前厅的青砖地板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在卧房门口处，声音停止了。 “骸骨小姐！我想知道您是否还坚持亲自将马匹带上船？马童可以代劳，但您如果要像往常一样自己动手就要快点起床准备了。我不得不提醒您，桫椤殿大人已经抵达，看样子那位大人希望快点出发以赶在开学典礼开始之前抵达金乌院。” 骋蛟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天哪，今天是开学的日子！她怎么会为一场无法追忆的梦境而忘记了这件人生大事呢！ “婆婆，我自己牵赤骥！我会尽快赶到马厩的！” “好的，骸骨小姐。院服已经准备好了。您最好在衣服弄脏之前先去见桫椤殿大人。她和温泉殿大人正在那间小一些的会客房里谈话。” 骋蛟一边套上白紫双色的金乌院院服，一边冲着门口喊：“婆婆，我会小心不弄脏院服的！” 乌兰达婆婆没有回答，她已经踩着稳健的步伐离开去处理其它事情了。 这位管家婆婆曾照顾前代温泉殿风刃·崇紫巫女三十年，金叶巫女接任后，打破新屋主换人的惯例，依然任命她做这间大宅的管家。她不推不让，一如既往地把宅子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一定要说缺点的话，她是个极为严肃的人，行事作风严谨到近乎苛刻。十几年来她已经深得金叶巫女一家的尊重和信任，但无论何时，她对他们总是以尊称和姓氏称呼。这一度让在家中习惯放松的金叶巫女和伊革菲有些困扰，不过，他们从这位婆婆无微不至的关照中感受到了履行职责之外的那份牵挂之情，因此也就随她叫了。 骋蛟小时候经常住在妙法山爷爷奶奶那里，去上学后在大宅里待的时间也有限，因此对于婆婆正式地称呼她为“骸骨小姐”总是不习惯。出门穿鞋时，她在整齐摆放好的白色软皮靴上看到了婆婆手写的贺笺——“愿金乌院生骋蛟·骸骨小姐步步有诸神相佑！”不苟言笑的婆婆其实极为关心和爱护她，这一点骋蛟很清楚。她收起贺笺时，又读了一遍，不禁暗自好笑：我的称呼又变长了，不会以后要叫我“金乌院生骋蛟·骸骨小姐”了吧？那可太难为情了！ 向宅院西侧的会客房走去时，初秋微凉的晨风拂过骋蛟的脸庞，将睡梦时的混沌一扫而空，她感觉穿着院服的自己精神焕发，已经准备好迎接可能在金乌院遇到的任何挑战了。 青石步道的尽头是可供五人并排向上的白色台阶，那里站着两名身着便装，面孔陌生的青年男子。他们显然是茯苓巫女的随身护卫，不过是刻意打扮成普通人的样子。当骋蛟从他们面前经过时，她感觉到了他们向她投来的审慎的目光，这两人应该是双神军团中的高手。 会客室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的两位巫女早就听到了骋蛟的脚步声，在她进门之前就已经看向门口了。 “茯苓阿姨！”骋蛟以自小惯用的称呼亲热地喊起来。 光·茯苓站起身，微笑着对骋蛟张开双臂，骋蛟刚扑进去就被紧紧抱住。 骋蛟面前的美人正是神陆五岛四大家族之一——药神岛光家族的族长、桫椤殿镇殿巫女光·茯苓。 小的时候，骋蛟就为妈妈这位血盟密友的样貌所倾倒。她常在心中暗暗揣想，《光明史书》中所描述的令月神嫉妒的古代美人应该就是茯苓巫女的样子——白肤乌发，入鬓的柳眉下一双明亮的大眼，小巧挺拔的鼻子下樱唇微微带笑。她个子不高且瘦，但却不会给人柔弱之感，大概是因为及腰的长发总是束成洒脱的马尾，方正的肩膀和修长挺拔的身形平添英气。她常常双脚微微分开牢牢地站立，被她注视的人自会在默然无声中感受到无形的压力。经历过血眼之夜丧夫失子的伤痛后，她的鬓间已见星霜，笑容也不似从前明朗，但却更添几分不凡气质。 “蛟儿又长高了！”茯苓双手扶住骋蛟的肩膀，细细打量她后笑着对金叶说道。 “阿狩一定也长高不少！”金叶轻松自在地答道：“骋蛟小阿狩将近一岁，却总想着和阿狩比一比。她们两个也两年没见了，见面之后肯定也会先比比个子！蛟儿，你是这么想的么？” “不用比我也知道我长不过阿狩。”骋蛟微笑答道，“她已经满十八岁啦，我见面会先送礼物给她的。茯苓阿姨你先不要告诉她啊！” 茯苓巫女转过头盯着面前的女孩，不自觉地将她与自己的女儿相比较。两人都是十七八岁上下年华正好的少女，但不同于阿狩藏不住心事的直率性格，骋蛟总能将心中所想好好隐藏。透过这女孩带着观察意味的双眼可以发现，在讨人喜欢的外表下，她真正的自我在一刻不停地吸收新事物、新思想，蓬勃壮大。她和阿狩性格互补，是情投意合的好朋友，关键的时候她总能帮阿狩一把。 “阿狩是你最重要的朋友，对么蛟儿？”放心不下女儿的茯苓几乎未经思索就问出了这个问题。 “当然啊！”骋蛟也毫不犹豫地马上回答，“她不仅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呢！”她带点自嘲地补上一句。 “好孩子！”茯苓心怀感激地轻抚骋蛟的头发，“你在金乌院会交到新的朋友的。” 骋蛟对此并不抱任何希望，因此只是低头微微一笑，也错过了两位巫女迅速交换的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蛟儿，你快去牵马吧。”金叶巫女从椅子上起身催促道：“托罗娜带着你的行李已经在大门口等了一阵子了。茯苓阿姨也要动身上船了，你动作快点！” “好的妈妈，那我们在众神广场的渡口见？” “不，在温泉神殿后门的专属渡口见。” 专属渡口？ 骋蛟微微一愣。那是火焰湖上专属温泉殿大人使用的私人渡口。那里停泊着黑底描金的二十桨帆船“温泉号”，母亲一般只在重大祭祀或每年的神临日庆典时才使用它在火焰湖上航行。骋蛟没有问为什么，她已从简短的指示中听出母亲无意解释，因此轻轻点头后便迅速离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变数 2 () 金叶和茯苓两人并肩站立，目送骋蛟步并两步地跳下台阶，奔出院门。做母亲的爱怜地摇摇头，而茯苓却被那跳跃的年轻身姿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 “看她多开心啊！就像我们四个刚刚完成试炼的时候一样。金叶，你还记得么？我们两个还有龙冉和小沙，咱们在暴雨里又叫又笑地跑着，他们往泥水里面冲着扑倒，我们两个也像疯了一样跟着做，好像真的征服了整个神陆一样开心！” “怎么可能忘记呢？当时咱们都是一天一夜没合过眼睛了，身上全是伤，我记得小沙的胳膊还断掉了，是么？” “是的，左胳膊，那个大个子的枭鲨团首领倒下的时候压断的！”茯苓略一思索后答道。 “对，是龙冉在最后关头砍死了他。”金叶的眼睛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二十年前的那场死斗，“我记得咱们冒着雨跑到两界田前，徒攀登升山大岩！那石头滑溜溜的，难爬死了，咱们怎么上去的？！” “还不是小沙那个疯子！龙冉什么都跟着他，我那时候都饿得要晕过去了，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开始爬石头！” “是啊！我也一样！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明明已经疲惫不堪了，却被兴奋和狂热的情绪推搡着想要超过他们俩，第一个站在升山大岩的顶端！” 一时间，两人都深陷在往昔热情飞扬的少年岁月，仿佛重回那一刻——在恶战取胜的年轻人们站在暴雨过后的升山大岩上，身后是刚刚战斗过的被烧焦的树林，发丝间和衣服的褶皱里还藏着细小的银色灰烬，而眼前是一望无际金灿灿的两界田和高耸入云的叹息山。迎着初升的朝阳，四个人一起放声大吼！傲气满满！无所畏惧！ 一时间，两人都说不出话来，因为在那重要的回忆里他们还是四个人！ 不可分割的四个人！所向无敌的四个人！ 两位镇殿巫女此刻都想到了二十年前与他们并肩战斗的那两个男孩。平日里总是温和微笑的大个子冥王·龙冉，只要挥舞起鲸牙波纹剑就会变成勇往直前c战无不胜的狮子。喜欢高谈阔论c爱出风头的风刃·日轮沙蟒，不论走到哪儿都会引起女人们的关注，年轻的女孩儿在他身边跑来跑去c咯咯轻笑，已婚女士则埋下头去从眼角对他偷偷打量，而他却永远只看着金叶一个人。 一阵鸟鸣从敞开的窗户流淌进房间，打断了两人沉默的回忆，那是红嘴蓝鹊婉转的歌声。 茯苓转身走到屋角，将靠在墙壁上的波纹巨剑背在背上，金叶在她身后帮她拉平衣衫。 两人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秋天已经来临，神佑大道上的晨风带着瑟瑟的凉意。几片潮湿的树叶从枝头飘落，被风吹着，在她们两rén iàn前的路上打着旋，像一支y xg的小军队在挥旗开道。 “从药神岛来的路上‘桫椤号’遇见了暴雨。”茯苓开口道，“这次五岛普遍干旱，祈雨很费力吧？你的身体怎么样？” “别担心我。”金叶巫女漫不经心地答道，她偏着头，仿佛一边走一边在倾听欢快的鸟鸣。 “你的身体太重要了！特别是在这个时候，你应该更谨慎地使用力量！”茯苓为金叶不当一回事的轻松口气生气起来，“还有，用药方面也是一样，我发现你服用的剂量又增加了不少！这次我带来的那些新药是半年的用量，你要计划着服用！提前吃完的话，我是不会给你送药的！” 金叶巫女大笑着搂住好友的肩膀，“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茯苓，你心里清楚自己做不到吧？” 茯苓生气地扭过头去。 “你太紧张了，茯苓，你心里想的事情太多了！你要尝试着让自己放松一下。” “放松？！”茯苓的音调又提高了，“我怎么放松？我成百上千次地想过，修染·锋镝来信提议让阿狩在开学典礼上发言是不是给我们做的局！我不会是亲给女儿装上香料，把她送进煮沸的汤锅里去了吧？！我真的不能失去阿狩啊！” “你认为我会愿意失去骋蛟吗！”金叶停下脚步，盯住茯苓的眼睛，“我们争论了多少次后得出的结论是什么，你忘记了么？就按最后决定的那样做吧！” “让孩子们自己选择。”茯苓轻轻地说出，金叶重重地点点头。 “你知道么？”茯苓用略带哀伤的语调说道，“我经常忘记龙冉已经不在了，听到什么消息时，我还会想，龙冉对此会怎么看？要是他在，我不会这么犹豫不定的。” “是的，他平日里不善言辞，可却能在关键时刻说出让人不会忘记的话！你还记得小沙死去的消息传来时他说了什么吗？” 茯苓摇摇头，“我只记得他愤怒地锤塌了一张桌子。” “呵呵，是他的风格。”金叶的笑容里苦乐参半，“不过之后，他却对我说出过一段与他风格不甚相符的至理名言。他说‘诸神喜怒无常，命运瞬息万变，每一个真正的冒险家都会认同这一点。因此小沙死前应该不会感到后悔，因为那是他自己选定的路。’”说完这段话，金叶巫女长叹了一口气，“啊——他说的话深得我心！所以，无论如何，我们还是静观其变，看孩子们自己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变数 3 ()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神佑大道尽头的温泉神殿，几名身着金色长裙的见习巫女在正门口整齐站立。两位镇殿巫女停止了亲密的交谈，对远远向她们躬身行礼的见习巫女们微微弯身回礼。金叶巫女示意身后不远处那两名来自药神岛的护卫跟上，四人一起进入宽阔的温泉神殿。他们沿神殿路穿过祭祀广场，绕行崇阳宫c诸神宝殿和贡献者大厅，转过黑金两色琉璃砖拼贴的金乌腾升影壁，从温泉神殿的h一u én走出，来到火焰湖边的渡口。 近处的水面上，“温泉号”已经出桨待发，茯苓没有立刻上船，而是站在岸边高高的石堤上，向烟波浩渺的火焰湖东面望去。 众神广场渡口前的那片湖面上，能看见几只型客船正在向金乌岛航行，船上搭载的应该是最后一批抵达金乌院的学生们和前往金乌院观礼的学生家长们。渡口后的广场上也聚集了为数众多的人群。举家出动送孩子来上学的家庭很多，但金乌院对登岛的名额有严格限制，一名新生只能有一位家长上岛观礼。因此那些不能上岛的亲戚们就留在战神广场上等待。小商小贩们早就知道这是一年一度的大好商。他们准备了各种特色商品以及与金乌院c温泉神殿有关的纪念品，一早就来到广场上抢占位置。商贩们都想得到初代金乌院长雕像脚下的位置，因为那里靠近渡口，人流量大，而且当太阳升起之后，巨大的雕像会在身后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人们可以在那里享受阴凉。 茯苓默不作声地站着，盯着远处广场渡口前那尊高逾十几米的雕像——原战神岛守护锋镝家族的孤子c“面神四人组”的智囊c金乌院和万一寺的创建者c伟大的紫染·锋镝。生前所创的丰功伟绩和身后被加诸的各种名号正如雕像身后投下的那道长长的影子，庇佑着锋镝家族的后人。 “修染院长和他的祖父长得很像，你不觉得么？”金叶巫女纵身跃上石堤，站在好友身边说道：“不知道性格是否也有相似的地方。” 茯苓并没有收回目光，她轻哼一声说道：“表面上温尔雅c无可挑剔，实际上多疑冷酷c难以取悦。” “你知道就好。”金叶巫女答道：“上岛的时候你的护卫还是不要跟上去，免得他多想。” “我没打算带着他们。是柏杨反复交代他们一定要跟着我。一会儿我会让他们留在船上的。金乌岛是他的地盘，我在那里反而会很安全。那老家伙做肮脏的事情一向都是找别人代劳，绝不会弄脏自己的双。” “不过现在至少他在明处，我们暂时还对他有计可施。”金叶点点茯苓背上的波纹宝剑：“我明白你的心情，但背着它去，会不会毕竟对是那个老家伙时，我们怎样谨慎小心都不多余。” “交谈的时候我会解释的，尽量不让他有被威胁的感觉。” “嗯，他肯定知道你来了，也会注意到我并没有按照礼仪在海门迎接你。所以，以私事为借口就很合适。” “温泉号”那里传来吱吱呀呀的响声，金叶巫女的贴身女侍托罗娜从舷梯上下来了，看样子骋蛟的一切也都安顿好了。茯苓冲金叶点点头，转身跳下石堤，向等待她的渡船走去。 金叶目送好友登上“温泉号”。 舷梯撤离，船桨划水，船向着火焰湖心的金乌岛驶去。茯苓站在一层船头的甲板上，白色丝质斗篷被波纹宝剑压住，只有兜帽和边角部分在晨风摇摆。骋蛟则趴在二层甲板的栏杆处向站在岸上的母亲挥。看着女儿毫无防备的样子，金叶巫女心难以平静。她还清楚地记得，刚刚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她就设想过千万种宠爱这孩子的方式。那时，骋蛟只是她腹一个小小的胎芽，而她只是战神岛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见习巫女，但对于保护孩子周全她却信心满满。可现在，身为主神岛镇殿巫女c五岛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离她而去，步入未知的险境。从金乌院到温泉神殿虽然只需半个小时左右的航程，但距离绝不是在政治上可以放松的条件。她让自己微笑，用力地向女儿挥动双，却身不由己的重重叹了一口气。 有只放在她的肩上，是托罗娜，大个子宽肩膀的女待。“不去送她可以么？”她压低声音问道。 “当年你来金乌院报道的时候有家人陪同么？”金叶巫女反问。 “战神岛太远了，我的父母和哥哥们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那里。”托罗娜答道，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金叶知道，不善言辞的托罗娜一定在为两年前“血眼之夜”时死去的家人们心痛。因此刚才她才一直刻意避开茯苓。 金叶巫女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你从金乌院毕业不久后就跟着我，这么多年了，都没会回学校去看一眼，你会怀念那里么？” 托罗娜想起自己的院生生涯——没有姓氏，家境普通，说话有些结巴，不善于主动结交朋友，学院里的富家子弟们从没正眼看过她，甚至认为她有些蠢，其他出身与她相似的学生也很少注意到她。只有修染院长发现了她的优点——忍耐力和战斗力。为了让平均成绩普通的她毕业后能进入温泉神殿做实习巫女，院长经常检查她的作业和试卷，温和而默默地指出她的每一处错误和疏漏。不过院长对许多学生都是这样，没什么好说的。 “没有怀念过。”托罗娜干巴巴地说道。 “呵呵，你太不善表达了托罗娜，因为怕麻烦而总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金叶巫女微笑着说道，“说不定过一段时间会有会回我们的学院看一看的。” 托罗娜点点头。 看到温泉殿大人又转过身去看向行驶的“温泉号”，托罗娜一言不发地跳下石堤，退到渡口处默默等待。她觉得应该让公务缠身的温泉殿大人再享受片刻的安宁，享受她对女儿的未来极目远眺的此时此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变数 4 () 现在几点了？ 修染·锋镝从高高低低的书籍和一堆堆的件信笺抬起头来看向窗外。 此刻应该是黎明前，月亮已经落下了，初秋的天空呈现出暗蓝色，外面似乎雾气蒙蒙的。他本想站起来遥望一下湖面。一年最重要的入学典礼就要到来，朝气蓬勃的新生和慷慨激昂的演讲应该由晴朗的天气来映衬，他不希望明天是一个潮湿c多雾的阴天。 但他又突然改变主意，低下头继续处理件了。 神陆的天气不该由我来操心，我应该集注意力在我所能办到的事情上。离天亮还有半小时左右，离入学典礼还有两小时左右，至少还能处理二十封信件。 他是昨天半夜起来的，个小时左右的睡眠已经足够了。从坐下来处理件，到刚才的片刻休息，他又熬了一个整夜。只有工作能让他精神焕发c头脑清醒。他将精力再次集于眼前的信件上。 海神岛斯渊城的万一寺寺首抱怨寺院的建筑已经破旧不堪，受到感召入寺的灵能者们甚至要被迫住在四面漏风的柴房里。修染翻过信纸去结尾落款处找那寺首的名字——琼·清波。他不记得金乌院有过这么个学生，看样子是当地举荐的。从他的姓氏上判断，他的家族大概是从事珍珠或海产品捕捞的。 做生意的人怎么会这么死脑筋？灵能者们入寺之前难道都是乞丐么，两空空，只带一张嘴就蒙召入寺了？ 修染一边在他的名字上用红笔画上叉，一边暗自提醒自己，这个人要换掉。斯渊城坐落在死神海峡边上，如此靠近永恒之森的位置必须有一个善于经营c头脑灵活的人去当寺首。 灵神岛鹡鸰城寺首来信询问，为何分拨给他的金乌院推荐生名额比去年又减少了。同时他还指出银狮城的人口只有鹡鸰城的分之二，得到的推荐名额却比他还要多个。 修染院首从自己的件夹翻找两位寺首的资料——鹡鸰城的寺首已祖孙代掌管当地万一寺，在新任寺首，万一寺扩大了一倍。他这两年一直以扩建寺院财政吃紧为名，拒绝向盾牌城缴纳军费摊派。银狮城的寺首是八年前从金乌院毕业的院生，他的来信总是逻辑清晰c叙事紧凑，较之鹡鸰城寺首的东拉西扯不知强了多少倍。他的上一封例信修染也有印象，恰恰正是关于提前完成交付盾牌城运送军需物资的汇报。 修染快速给鹡鸰城寺首回信，告知他去年鹡鸰城新添两所成学，学校分去了金乌院入学名额，这是没办法的事，他会在来年的分配表尽力帮城万一寺争取。此外，修染在信提醒他，神临节快到了，要当心鹡鸰城附近的暴民组织“均色团”趁闹事。如果万一寺的财物在节日期间需要护卫，建议寺首可向灵神岛军统飞郁·石筑申请调兵守卫。修染在信已给出了足够的暗示，他希望鹡鸰万一寺寺首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要被贪欲蒙蔽了双眼。否则他付出的代价将远远大于摊派给他的军费，对他的惩罚也不只是减少推荐名额那么简单了。 修染将信折好，放入信封后用火漆封口，盖上自己的印章——树冠和金乌鸟。将信件归类到“已处理c加急发送”那一部分。 没有规律的敲门声传来，在寂静的黎明显得非常响，还没得到回复，门就被推开了。修染连头也不用抬，就猜得出在这个时间点敢直接闯门的人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变数 5 () 修染的外甥潘洛·锋镝拿着一只擦得亮晶晶的玻璃油灯从大门口径直走向修染的办公台，“您又熬了一夜吧，舅舅？我给您送灯过来。”年轻人看也不看地就把工作台上离修染最近那堆件往旁边一推，将灯放在腾出的空位上。 修染忍住呵诉他的冲动，对潘洛轻轻点了点头，作势将笔下的件向灯光处前移了一点。 潘洛连忙站起身，动作夸张地把桌上堆积如山的件又往两边推推，把玻璃油灯向他舅舅的方向再靠近些。他用白胖的指拧动旋钮调整灯芯，还躬身贴近桌面，作势确认灯光的亮度。 修染没有搭理他，继续阅读着面前的信件，并在空白处做批注，但他的精神却无法集了。 刚才对外甥的行为表达了少许肯定，只是希望他放下灯后快点离开。没想到却引来了他一系列多余的表演。而那让人心烦的表演还在继续。调完灯光后，潘洛犹犹豫豫地躬身等待了一会儿，发现舅舅没有任何表示，于是开始打量四周，给自己找事情做。他很快就发现硕大的工作台被倒塌的件堆的乱八糟，却没有意识到那正是他自己的杰作。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开始整理起件来。 修染表面上仍在处理头的工作，眼角余光却在观察外甥。 他在干什么？毫无疑问是在整理件。但他是依据什么把那些件归拢起来的？按时间？只有我自己才能通过不同的折痕分辨出前天c昨天c和今天的件。按信件的来源和件涉及的地方？他从来都分辨不清楚各个家族的家徽和不同城市的缩写，甚至连偏僻一些的城市属于哪个岛都分不清。诸神在上，他到底在干什么？ 修染正在处理的信件是来自灵神岛的。半年之前，他将金乌院最好的药学老师派去给灵神岛镇殿巫女森守·坦泼丽看病。对方来信说，老巫女的身体略有好转，但以十岁的高龄处理繁忙的战备工作，病情经常反复。盾牌城方面要求他再多留半年，等老巫女病情稳定下来再离开。他来信询问院长可否批准他再告假一个学期。修染当然同意，但回信很有可能会被交给老巫女过目，因此，他需要斟字酌句。笔下的这句话就有很多重要的修饰语，可眼看潘洛已经整出了半张桌子，这使得他心烦意乱。 修染放下的笔，抬头看向潘洛。 那年轻人发现终于受到了关注，更卖力地整理起来。他把摞起来的纸张在桌台上磕的“哆哆”响。 天哪！修染终于明白了潘洛的整理依据，那原来是最为简单的一种——大纸在下面，小纸在上面，摞到足够高就再来一叠！这发现让他的心情几度变幻——为自己的工作量无端被增加而感到恼火，为自己唯一的èi èi所生下的蠢笨儿子感到遗憾，最后表现出来的，却是无奈c甚至在潘洛看来带点宠爱的微笑。 “潘洛，好了。你整理出来的那块地方足够我用了，谢谢你孩子。” “哦，舅舅，这是我应该做的。”潘洛礼貌地回答，他在桌角边坐下，显然是把修染的感谢当做了攀谈的开始。 “你还有什么事么？”修染压抑心的不耐烦柔声问道。 潘洛显现出吃惊的样子，他显然认为说正经事之前难道不应该有一些长辈和小辈之间相互关心的寒暄之词么？ “嗯还有什么事嗯我是想说，您工作了一整夜了，肯定疲惫不堪了您是否考虑嗯，您是否需要我为您做点什么？” “去给我准备点吃的送来吧，顺便把楼下信箱里的早信拿上来。谢谢你孩子。” “好的，舅舅！”潘洛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大声答道，“我马上通知厨房准备，然后以最快速度给您送来！”他转身小跑着离开了，沉重的脚步声在长长的走廊里回荡了好久。 独自一人时，修染终于能将心的厌烦以长叹发泄出来。 随之，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父亲是否曾背在我身后这般失望叹气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变数 6 () 身为神陆五岛最鼎鼎大名的“锋镝”家族正统传人，修染·锋镝是姓氏后置以来的第代。 祖父紫染·锋镝虽因放弃战神岛守护的尊贵地位而导致家族失去姓氏前置的荣耀，却做出了领导“面神四人组”在“翻山之役”击退影陆大军，主导五岛一统，开创金乌院和万一寺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祖父的丰功伟绩使得锋镝家族在按姓氏划分阶级的五岛成为一个特殊的存在。 父亲黑羽·锋镝接过祖父的遗产，稳扎稳打c步步为营。在五岛广设万一寺c将金乌院建成神陆最高学府。锋镝家族虽不再担任任何一岛的军统或镇殿，但却成为那些耀眼头衔背后的更有势力的存在。百年来，金乌院院生担任军统和镇殿的人数已能和光c冥王c森守大家族后人持平。诸岛的万一寺和神殿一起成为支撑神陆的两大构，共同把持着政治c经济c军事等各个领域。 黑羽·锋镝共有两子一女，他对个性相貌都与自己相似的大儿子最为偏爱，打从一开始就认定锋镝家近百年的基业会在这个武兼修的儿子上发扬光大。 至于小儿子和女儿，他只是放任他们成长而已。 小的时候，修染对时常能跟在父亲身边的大哥极为羡慕，偶尔能和父亲见上一面，他就总是急于表现自己。并不是为了跟大哥争什么，只是想得到父亲的称赞而已。却辗转从下人那里听说父亲给他的评语是“言行浮夸，不守规矩”。压下心深深的失望，他处处约束自己，临行而思，临言而择。却又被父亲指责他不只长相阴柔，行事也拘谨。那时他才明白，他的错误不在于言行如何，而在于他不是大哥。此后他妥协于现实，寄情于书本，不再寄望于得到父亲的认同。 当大家都几乎将他遗忘之时，命运女神娥伊拉却突然将的金线抛向了他。 大哥在十岁的壮年突然得急症暴死。突如其来的打击下，父亲一病不起。作为唯一的儿子，他以二十八岁的年纪对金乌院和万一寺行dài li之职。父亲虽不能理事，但两年后才死去，这就给了修染足够的缓冲期。 两年的时间已足够他掌握管理神陆的技巧了。 两年以后，那个曾在神陆呼风唤雨的黑羽院首没有留下一句话就去世了。年满十岁的修染·锋镝正式继任。 修染·锋镝不慌不乱，因为一切已经成竹在胸。时代改变了，影陆蛰伏c五岛一统，曾担心自己无缚鸡之力的他坐上这个位置以后能运用的u qi简直五花八门。家族的名号c前代的遗赠c金乌院无所不在的人脉c万一寺广大深远的影响。英俊潇洒的外貌和世故圆滑的段使他在与各界人士打交道时能屈能伸的弹性极大，从施展魅力到阿谀奉承再到偶尔的威胁恐吓，都是他的弹药。如鱼得水的同时，他充分认识到，过去的几十年，正是由于大哥的存在吸引了父亲的注意力，才使他得以按自己的天赋自由成长，最终成为那个最合适担任金乌院院首和五岛万一寺寺首的人。 二十八岁掌权，十岁正名，现如今他已六十有二。在许多外人看来，锋镝家族在他连守成也算不上，。但只有极少数人能察觉到，实际情况其实恰恰相反。 直到五年前。他的身体出了状况。先是食不下咽c夜不能寐，随之而来的是间歇性的逐渐加重的头痛和视力模糊。年前，他甚至在众神广场前的渡口当众晕倒。 èi èi就是在那之后荒不迭地将潘洛·锋镝送到他身边来的。 “他二十岁了！该来兄长身边帮您跑腿打杂了。” 修染打量着他èi èi唯一的孩子。年纪轻轻就肥胖浮肿，稀少的毛发更衬托出他的蠢笨庸俗。跟着母亲姓了“锋镝”的姓氏又有什么用呢？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来自父系家族低劣的特性。尤其是紧张时的结巴和翻动眼睛时的样子，真是十足十的像他那个不成器的父亲。 “好的，嘉陵。一直以来我总有一些想传达却不方便写在纸上的消息，没有一个合适的人托付。这下好了，潘洛来了，救了我的急。” “哥哥！”嘉陵·锋镝翻了翻眼睛，尖声说道，“你明不明白？！你马上就六十岁了！而我是你唯一的血亲了！这意味着什么？我们总有登上宁静山的一天！在那之前，谁该是你的心腹？在那之后，谁会是锋镝家的传人？”她气呼呼地把潘洛的胖放在修染修长干瘦的掌，“那种狗都能干的活儿，我不相信哥哥你这儿竟然处理不了！反正我是把儿子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吧！” èi èi气哼哼地走了，带着修染赠送的珠宝和华服。临走前叮嘱儿子，“跟在你舅舅身边！看着他，听着他！城府和威严，快点学起来！” 潘洛毫无天赋，也没有特长。年来，他连五岛的地图都认不下来，但他却谨记母亲的临别赠言，细心观察和模仿舅舅的一举一动。其结果，就是潘洛不管做什么，都像是在演戏。思考的时候他就眼睛看向下方，双支起头颅，紧皱双眉。惋惜的时候，他就连连喘气，唉声不迭。疑惑不解的时候他就摇头晃脑，似笑非笑。生气的时候，他就微微侧头，眯起双眼，嘴边挂上冷笑。 这一切在修染看来简直是滑稽！愚蠢的潘洛根本就不明白，真正的城府是人畜无害，真正的威严是不怒自威！ 每次被迫观看他那拙劣演技的时候，修染都会问自己，我怎么会有一个如此不堪的外甥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变数 7 () 办公间的门“哐铛”一声弹开了，潘洛这次连敲门也省了，端着托盘大咧咧地径直走到修染的办公台前，把冒着热气的饭菜往舅舅面前一放。 焦糖面包片配肥鹅肝c酿青椒c飘着一圈圈油花儿的炖鸡汤。 当某人准备美美的饱餐一顿然后上床睡个好觉时，这些美食会非常受欢迎。但它们却不适合此刻的修染。他需要的是少量清爽的食物和提神的药茶，以保持头脑的清醒和身体的敏捷，为即将到来的开学典礼做准备。这些油腻的食物会让他昏昏欲睡的。 这一定是潘洛自作主张定下的食谱，我的厨师很了解我，不会在这个时候给我送来这些。 修染拿起托盘边上的纸卷，那是今天递来的晨报，刚读了两行他便心浮气躁起来。却发现潘洛还站在桌前，一脸期待的望着他。他无奈地举起托盘上的玻璃杯，准备象征性的喝一口就打发潘洛离开。没想到杯子里盛的竟是金珠烈酒！ 他重重地把杯子放下。 潘洛连忙凑上前问道：“怎么了舅舅，太凉了么？那笨厨师就不会动一动脑子！要我拿回去给您热一下么？” “若非必要我很少喝酒。更不曾在早餐饮酒。”修染冷冰冰地说道。 “舅舅，这这怎么能算早餐呢？”潘洛结巴起来，这证明他开始紧张了。“您您都忙了一一整夜了，该吃些有有营养的宵宵夜，然然后好好休息啊！” 修染明白了。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饶有趣味地打量着潘洛的脸。肥胖的年轻人脑门上浮着一层油津津的汗，两只小眼睛竭力瞪大盯着他舅舅，两片厚厚的嘴唇紧张地抿在一起。 呵呵，为了挑个合适的时间来找我，这蠢货大概也一夜没睡吧，真难为他了。 “潘洛，好孩子。你一直挂念着我让我心宽慰。”修染慢悠悠地说，“舅舅年纪大了，工作时间稍长便深感疲累。哎我确实应该去休息了。可眼看天就亮了，展翼台前应该已经开始进行开学典礼的准备工作了，我这时候去休息，实在害怕睡熟了起不来，赶不及参加开学典礼啊！” “舅舅的身体要紧，快去休息吧！开学典礼由外甥代您出席，您大可放心！” 看样子这句话是他早就想好的，一个磕绊都没打就说了出来。 修染微微一笑，“也好，你确实该去台面上试试了。”他在一堆报表信件抽出两张纸，递给潘洛。“这是我写好的讲稿，你把纸上划红线的那两句话念给我听听。” 潘洛接过信纸，吞吞吐吐地念起来：“神陆一统c五岛归宁c百城具贺c万众齐心，皆因诸神荣光再临。然则，顾自神陆肇始，各岛变乱纷乘，影陆妖氛方方炽。幸有诸代先贤，以坚毅不扰之精神，闯艰难嗯什么之境地，虽嗯什么者楼，嗯” “不是‘楼’是‘屡’。”修染打断潘洛，从椅子上起身，昂首朗声背诵起来：“然则，顾自神陆肇始，各岛变乱纷乘，影陆妖氛方炽。幸有诸代先贤，以坚毅不扰之精神，闯艰难崄巇之境地，虽踬踣者屡，终因感天动地诸神援以纾祸。” 修染语毕，看向潘洛，对方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 “潘洛，没有你想象那么简单。”修染探身从外甥拿回讲稿，“金乌院是五岛最高学府，能来这里的学生都是顶尖的人才。你这样在开学典礼上发言，难道不担心别人笑话？” 潘洛将头拧向一边，不服气地争辩道：“舅舅，你你明知我不善表达，还故意为难我，我” 修染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对，我知道你不善表达，我还发现两年来你毫无进步。那么是否应该发掘一下你其他方面的优点？到战神岛实习军务怎么样！血眼之夜后那里急需人，我会拜托战神岛军统拿萨斯·斯卡莱特对你多多关照。” 听到“血眼之夜”这四个字，潘洛惊恐地抬头嚷道：“拿萨斯的军营是送死的地方！影陆的毁兽都能越过叹息山了，舅舅你这话的意思是” 话还没说完，他的眼神与修染迎面相撞。 突如其来的静寂之，舅舅消瘦的脸颊在灯影忽明忽暗，而那双鹰隼一般精光四射的眼睛却牢牢地盯住他，吓得他把后半截话硬生生吞了下去。 “请请舅舅把外甥留在身边，外甥一定谨记舅舅教诲！” 修染垂下双眼，再次抬头时，面露无可挑剔的慈祥笑容，他柔声说道：“好孩子潘洛。不仅要学习，还要有进步才是。不然你母亲问起时我该怎么回答？” “是，舅舅！外甥记住了。您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把托盘拿走。一会儿你要去参加典礼。” 潘洛点头称是，拿起托盘就要离去，又被修染叫住。 “以后进我的办公间要敲门，记住么？” 那注视潘洛的目光虽与平时无异，但见识过修染偶露峥嵘后的潘洛再也不敢放肆，他连连躬身，灰溜溜地离开了。 没喊卫兵把潘洛拖出屋，或亲自把他踹下楼，修染觉得自己的克制力还是不错的。他的日常工作就是与各种人打交道，但身居高位，很少碰到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挑战他的权威。即便有，他也有本事让那些人迅速从他眼前消失。但对潘洛却不可以。 为什么？ 他问自己。 只是因为对唯一的èi èi嘉陵有一份古怪的保护欲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变数 8 () 母亲早逝，父亲的时间和精力都耗费在处理不完的公务和培养长子上。他和嘉陵虽然也拥有“锋镝”的姓氏，但却像影子一般，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两人从小跟着仆人长大，在相互陪伴的漫长岁月，经常在对方身上看到自己的可怜之处。修染比嘉陵xg ，虽然并不被父亲所喜爱，但大哥死去了，父亲只能选他。可排行最小又身为女孩的嘉陵就没有扭转命运的会。她早早就被远嫁到海神岛，成为父亲维系遥远疆域忠诚度的棋子。 修染掌权后，总是尽可能地弥补èi èi。她婆家治下的那几座万一寺的账目简直是惨不忍睹，修染不仅没有追究过，还经常暗帮她贴补。有几年，海神岛黄热病疫情严重，万一寺本该与神庙携担负起防疫c治疫的工作，可嘉陵那短视的丈夫竟然在疫病流行时袖旁观。疫情过后，他半逼半骗地把许多失去双亲的少年人送往永恒之森，借没收了他们的家产。这事情一度闹到温泉殿金叶巫女那里，让修染十分被动。 类似这样的状况有不少。修染总是压抑着心的不快，帮嘉陵把事情挡下来了。 他忘不了他们共度的那些童年时光。 当他一个人在金乌院图书馆的角落里呆上一整天时，仆人们只是象征性地寻找，而嘉陵可以拎着饭盒在图书馆里转上几个小时，直到找到哥哥。然后兄妹两个人安静地坐在地上分享饭菜。每年的神临节，父亲会带着大哥和有表演的院生们渡过火焰湖去参加庆典。他和嘉陵总被留在岛上。他俩会在半夜爬起来，偷跑到金乌岛的渡口边看烟火。当夜空的一大朵焰火照亮火焰湖对岸众神广场上拥挤的人群时，他几乎要在被抛弃的孤独感沉下去了。是èi èi伸出胖胖的小，抓住他，拉起他。他还记得嘉陵远嫁时，只是面无表情地对着前来相送的父亲和大哥行了个礼，可却握着修染的落下了眼泪。 他们的确曾经是彼此唯一的支持，但分别的时光早已超过了共度的岁月。修染虽然还是孤身一人，嘉陵却有了新的家庭和自己的骨血，这些早已成为凌驾于他们兄妹感情之上的存在。 他冷眼旁观着èi èi让自己的独子随母姓“锋镝”c趁修染生病把潘洛送来，指使潘洛分享舅舅的权力这些都是明证——嘉陵不再被往昔岁月所牵绊的明证。 对此心知肚明的修染从未想过萴èi èi萌缭福?br /> 让潘洛坐上金乌院院首和万一寺寺首的位置，这怎么可能？如果说嘉陵是在艰难漫长的岁月里被磨硬了心肠的话，那修染只会比她更甚。 他一如既往地对èi èi表现出大度和谦让，并把潘洛留在身边。 那孩子虽蠢，但在关键的时候能派上点用场也说不定呢？毕竟人人都知道他是我唯一的继承人选。计划如果出现变数，我总需要有应对的办法啊！ 想到变数，修染再也坐不住了，他从桌边起身，踱步到宽大的窗前。 让他心烦意乱的是刚才的早报——桫椤殿光·茯苓巫女今早抵达太阳神岛，下船后直奔温泉殿大人的府宅。 茯苓一定会来，这是修染早已预料到的。 她的丈夫和儿子悲惨地死去，唯一的女儿是她心之所系。因此，他提出让茯苓的女儿作为新生代表在开学典礼上发言。那个一心一意要为父兄报仇的小女孩应该会成功地扮演修染喉舌的角色。 只要来到太阳神岛，茯苓巫女就一定会去见金叶巫女，她们两个是血盟密友。这正是修染的另一步棋——让茯苓巫女对金叶巫女施加影响。 温泉殿大人金叶巫女是他计划不可或缺的角色，也是整个计划最大的变数所在。修染曾经明里暗里地试探过她，但这位年轻的温泉殿却总是能以她独有的作风敷衍过去。 修染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以金叶巫女的身份和地位，置身事外是绝不可能的，她应该只是想在表态之前考虑周全。金叶巫女的女儿也是今年新院生的一员。修染注意到温泉殿大人有意让她的女儿隐姓埋名。他明白那做母亲的用心，不愿意在没把握的时候把自己的孩子牵扯进去。因此他就装作毫不知情，卖她个人情。等到大局已定，温泉殿大人不得不表态的时候，这可以作为谈判的筹码。 修染望向窗外。 笼罩火焰湖的浓雾正在散去，此时的湖水是灰带点若隐若现的蓝。远处妙法山的投影不停后退，这预示着今天将会正如修染所期待的那样，是一个灿烂的晴天。 迄今为止，连天气在内，一切都在按修染的计划进行。但为何他的心却如此不安呢？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去分析已知的所有情报。 海门未按礼仪举行迎接典礼。茯苓毫无顾忌地只身前往金叶的府邸。血眼之夜的巨大变故后，她们已经两年未见了，却还是如此亲密无间！这正是我该担心的啊！ 往事不可追！但此时此刻，修染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崇紫c他们刚出生就死去的女儿c还有那个孩子。 十年前的轮转日，前任温泉殿大人风刃·崇紫突然宣布归隐永恒之森。提前接到密令的四岛镇殿巫女均已抵达温泉神殿，而风刃·崇紫也早已登上前往新月危地的渡船离去了。近在咫尺的修染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人。 缜密的计划和突然的离去，摆明了是心怀愤恨的崇紫不愿见修染最后一面。 她只留给修染两张纸。 第一张是风刃·崇紫以温泉殿镇殿c神陆守护的身份给金乌院院首c万一寺寺首的修染·锋镝下的最后一道指令——“诸神已为神陆选好新的守护，请锋镝大人会同四岛镇殿巫女至温泉神殿崇阳宫开剑迎新。”这张纸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给修染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第二张是她托管家乌兰达转交的，是崇紫留给修染的。半张不知从哪儿撕下的信纸上草草写着几行字——“时光之河泊泊流走，奔向永恒从不回头。徒留渺小可悲之人，哀叹c哭泣，生命短暂c悲喜皆幻！”修染默默念着，让那短短的几行字一笔一画地刻在心里。 她从未相信过我从始至终我都是孤身一人 修染痛苦地低下了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变数 9 神陆五岛的中心——太阳神岛。 太阳神岛的中心——温泉城。 莎婷望着眼前庞大的超出想象的城市，目瞪口呆！ 此时的她正置身于“包金号”宽阔的甲板上，身边挤满像她一样等待上岸的人们。双层客船“包金号”正在等待入港，周围的海面上挤满了像它一样排队进港的各色船只。 越过拥挤的人群和密密麻麻的船只，莎婷看到温泉港弧形的海湾中布满了泊位，至少有二十个以上。与这巨大的港口相比，莎婷家乡仅有三个泊位的港城简直像个小渔村。一个个泊位后面是木板铺就的栈道，栈道下的平台向后延伸到平缓宽阔的低丘之上，那里铺陈着无数色彩缤纷的平房，它们都挤在一条宽阔的青石大道两边，青石大道的尽头是温泉城面向荣耀海的入口——海门。从海门向里，青石大道呈星形发散成数条道路，向城市内部蜿蜒。海门后的建筑不再只是低矮的平房，而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巨大建筑群。高楼尖塔、圆顶阁楼、联排叠院，都有着敦实坚固的构造和斑斓明艳的色彩。莎婷仰头踮脚，试图寻找金乌院所在的火焰湖，据说那是一片巨大的湖水，但她仰的脖子发酸也看不到一丝湖水的影子。她这才知道，目力所及只是温泉城的边缘而已。 “这座城市真是太大了！不是么，孩子？”莎婷身旁那位名叫莱萨的老妇人说道。她是“海藻金冠号”上的乘客。“我每年都会来这里，每次来都感觉它好像变的比之前更大！” 莎婷不出声地点头，莱萨不会知道，是澎湃的心潮让她开不了口。 温泉城的确是太大了。莎婷回忆小时候去过的战神岛千眼城，在她看来那已经是宏伟巨大的都市了，可如果战神将属于他的城市融入到这里，大概没人能发觉到变化。那并不是由于人类的无知，而是由于温泉城的怀抱太过广大。在属于太阳女神的城市面前，莎婷见过的海神岛的那些小城市就更不值一提了。即便将港城和它周围的七八个小镇一起扔进温泉城去，也只会像石子滚入深湖一般，激不起一丝涟漪。 但是对于莎婷来说，温泉城给她的感觉绝不仅仅是“大”那么简单！ 自从妈妈在幼小的莎婷心中种下“太阳神岛温泉城金乌院”这颗种子以来，她一直带着它成长。当她被命运的重锤一再击倒在地时，都是那个深藏在心中的梦想支撑着她，使她再度站起来！多少次，她在心中默念着妈妈和哥哥的名字，对他们发誓一定要到那里去！多少次，她在黑夜里独自赶着散发恶臭的运尸车沿雪松山的小路攀爬时，梦想就是夜空中指引她前进的那颗星！ 温泉城！ 她喃喃地念着这三个字。 在不可追忆的漫长岁月里，这城市的名字仿佛有魔力的咒语一般吸引着她。她在濏黛婆婆的每一本书里搜寻与它相关的只字片语，她在图片中看过它的样子，她在想象中描绘过它的面貌，她在梦境中置身其中游览过太多次。 多少艰难的日子啊！ 莎婷咬着牙一天一天地熬过来了。 因此，当梦想近在咫尺的时刻到来之时，当如大山一般的温泉城横亘在莎婷面前时，她反而有一种置身梦境般的不真实感。 “这就是……温泉城么？”莎婷如梦游呓语一般问道。是那座阿波罗娜女神庇佑下的荣耀之城么？ 她看见又高又窄的海门在初升的朝阳下发出点点金光，相传那是初代大巫女蒙受诸神相助而建起的城门。神陆五岛的人们相信那建筑本身就是咒语和结界，保护着温泉城在六百年间不受战乱、瘟疫、饥荒、掠夺和政权更替等诸项祸事的侵扰。 “这是………金乌院所在的城市么？我要怎么才能到达那里？入学式就要开始了啊！” 莎婷身旁那矮小的老太太爆发出欢快的笑声，“我的好孩子！莎婷！你怎么啦？”莱萨凑近莎婷身畔大声说道，“我们的船已经平安抵达了！跟着我吧，孩子！诸神保佑你！你不会错过入学式的！莱萨说到做到！”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变数 10 此时，她们正随着人群前往舷梯处，准备搭乘接驳船上岸。 “包金号”的船主是个贪婪的大胡子。他在济福岛接下了受损严重的“海藻金冠号”上的乘客，并且狠狠地敲了韩楚船长一笔转乘费，但他的客船也因此严重超载了。害怕会被没收通行令牌，因此大胡子不敢正常靠岸。他忙活了半天，联系了一艘接驳船，把中途上船的这些乘客送到港口。 “每人五个铜环的船费！”他以提前垫付了接驳船的运费为由站在舷梯口向大家收钱，“不给钱就自己游过去！” 五个铜环实在太多了！港口已经近在咫尺，若不是清晨到港的船只全挤在这海面上，莎婷真的宁肯自己游过去。她皱起眉头，作势上前要跟那大胡子争辩一番，身边的莱萨早已数出十个铜环交了出去。 “莱萨婆婆，怎能让你替我出钱！” “当然该我出。”老太太摇晃着头笑眯眯地说，“诸神怜惜我，让我和金乌院的院生搭同一条船！否则谁能在那种风暴里抢到帆！” 莎婷感激地冲老太太点点头，紧一紧身上大大小小的背包，扶着她走下舷梯，登上接驳船，向岸边驶去。 港口平台上熙来攘往，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奔忙的身影。装船和卸货的搬运工人，清查旅客的港口工作人员，赶着成队的马车接收来自神陆各地货物的大商人，推着独轮车或拉着板车到渔船处收海鲜的小商小贩。 莎婷背着行李，跟在莱萨的身后，绕过一捆捆鲜艳的布匹，一箱箱闪闪发光的玻璃器皿，穿过装满粮食的麻袋山和关着牲口的木笼堆，来到青石大道尽头的一个小广场。广场上有宽敞的四轮马车、驴拉的两轮车、人力三轮车还有各种运货的板车和独轮车。莱萨熟练地挑了一辆带软垫的两轮驴车坐上，赶车的年轻人从莎婷的肩上手上接过行李放好，莎婷也上车，坐在莱萨的身旁。 “火焰湖渡口！”莱萨说道，塞给赶车的年轻人一枚铜环，然后冲莎婷一笑。 莎婷低头再次向莱萨道谢，瘦小的老太太在莎婷的肩膀上轻轻摩挲两下，示意她不要放在心上。 赶车人挥动皮鞭，驴车沿着青石大道向海门驶去。两边的彩色平房在莎婷眼前掠过，她心里却在转着各种念头。 出身卑微的莎婷自小就知道人生道路上荆棘遍布，仅靠一己之力前行可说是千难万难，必须想方设法利用各种力量才有可能找到出路。因此她总是不停地观察自己身处的环境、分析周围的人群，为可能出现的情况提前做打算。 在“海藻金冠号”上时就是这样。 那艘船能驶出风暴有莎婷的一份功劳，为此，船上乘客中对莎婷心怀感激的大有人在——给她送来一碗薄粥的小女孩、让怀中肮脏的婴儿亲吻她以示感谢的年轻妈妈，要帮她背行李的壮年男子，对着她唱诵神恩的老人。对这些人，莎婷都谦逊地表达了谢意，但也仅此而已。因为她并不需要单纯的感激之情，她需要找到有能力将感激之情转化为她所需要的帮助的人。 莱萨就是这样的人。 “海藻金冠号”在济福岛停靠的时候，莎婷注意到这位矮小干瘦的老太太是从最好的客舱中出来的，从衣着打扮和随身携带的行李能看出她肯定来自富裕之家。莎婷有意在她身边徘徊，很快就了解到了她所需要的信息——她的贴身童仆在海上风暴中失踪了。她的目的地和莎婷一样，都是温泉城。因为女儿嫁给了城中的富商，老太太每年都会在神临节到来前，到女儿家暂住一段日子以参加五岛最隆重的神临节庆典。抓住换船的时机，莎婷主动上前帮她拿行李，并在之后的旅程中一直与她同行，对她悉心照顾，成功让莱萨对她的喜爱之情不断加深。因此，可以说莱萨的几次出手相助都在莎婷的计算之中的。但是，从港口出来之后，莎婷却连连失望。她原本以为老太太的女儿会派车来接她，这样她就有机会和温泉城的富商攀攀关系，说不定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帮助甚至是假期里的一份工作。结果她们是步行自己去雇车的。选车时，莱萨并没有挑选气派舒适的四轮马车，而是雇了性价比最高的软座驴车。 莎婷心里明白，老太太对她的帮助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变数 11 此时的莱萨正在驴车的后座上指指点点，兴奋地向莎婷介绍那些古老的建筑、街道名字的由来、好吃的饭店、有趣的景观。莎婷看着、听着，不时点头称是或表现出惊叹和好奇，但她却并未沉浸在着古老庞大城市的声色之中，因为心中的不安感已经无法抑制地高涨起来。 虽然只是短时间地走马观花，但真实置身于温泉城中的所见所闻，与莎婷在读书时想象出来的情景真有云泥之别。驴车在街巷中前进，她也在神陆诸岛的各类买卖、各色商品、各项知识技艺中穿行，她发现自己那点可怜的见识根本不够用。在她成长的烟雾镇中，所见之处尽是那些被恶劣天气和贫病折磨的人们，可这里的人们显然都过着富足平安、自在快活的日子。在人群中穿过时，莎婷不自觉地把身子往后缩，她不想让那些幸福漂亮的人们注意到她——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女孩不知所措地坐在与她身份不符的软座驴车中，穿着褪了色的麻布衣衫，脚上的鹿皮长统靴虽然是新的但却不合季节。 驴车穿过数条弯曲的小巷后进入两边是漂亮建筑的宽敞街道，莎婷感觉到他们是在向着城市的东边行驶。条状青石地砖铺就的街道被方形白色地砖的大道所取代，而且越来越开阔，莎婷正在估算这条大道能容得下几辆马车并排通过时，驴车轻巧地一转弯，眼前豁然开朗——白色地砖向前伸展处是宽大的、向下逐渐变宽的阶梯，最后一层阶梯处，七条彩色的琉璃瓦线发散开去将扇形的广场等分为八块，象征着守护神陆的八位神祗。广场中心是八边形的诸神祭台，广场尽头是波光粼粼、一望无际的湖水。 “我们到了！”莱萨夸张地将双臂向外展开，大声说道，“众神广场！”她向座位上俯身，一只手指向前方让莎婷看，“沿中间那条阿波罗娜的通道一直向前，绕过诸神祭台，走下阶梯，就是火焰湖渡口了。紫染院长的雕像旁有渡船。”她抬头看看太阳，拍拍莎婷的胳膊，“你得抓紧点了，我的孩子。时间可不早了！” 莎婷点点头，按住座位旁的扶手，轻巧一跃，跳下了车子，绕到车后去取自己的行李。 拉车的驴子好像有点焦躁，蹄子哒哒地踏着地砖，赶车人“啪”的甩了一下鞭子，驴子猛然立住，莱萨的箱子随之摇晃了两下，从行李筐中跌了下来，箱子角重重地磕了一下，在地上滚了一圈，箱盖翻开了。 镶珍珠的睡裙和低跟拖鞋缠在一起散在地上，珐琅鼻烟壶滴溜溜地在原地转圈，小玻璃罐打碎了，不知道作何用途的红色粉末撒了一地，没有系紧的金丝绣花钱袋敞开了口，闪闪发光的小金环滚了出去。 眼尖的莎婷扔下自己的布包就跑去追赶那些滚落的金环，她动作快得很，六个滚向不同方向的细小金环还没来得及落下台阶就都被她收进掌中。她转身向驴车处走去，发现莱萨已经被赶车人搀扶着从车上下来了。莎婷快赶两步，来到莱萨身边，正准备把手中的金环交给她，却发现老太太的表情不太对劲。 “怎么这么不小心？！”莱萨皱着眉，语带责备地问道。 “并不是我，是……”看到赶车的年轻男子正对她怒目而视，莎婷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莱萨婆婆，我已经替您把掉落的金环捡回来了。” 莱萨看了一眼莎婷摊开的右手掌心上那六枚小金环，却并没有伸手接过的意思，而是毫不掩饰地将目光移向莎婷垂放在身侧的左手上。 她怀疑我故意弄翻箱子是要偷她的金环么？！ 莎婷心中升起冷冷的怒意。她拎住自己的衣角用力摇晃两下，又掀起衣襟让对方看到她的裤子上没有口袋，然后把左手伸开平放在右手旁边。 “箱子不是我打翻的，是车身摇晃后掉下来的。滚落的六枚金环都在这，我身上没有藏着金环或其它什么东西。” “诸神在上，你怎么敢在这广场上撒谎！”赶车人上前一步恶狠狠地吼道：“我的车子稳得很，箱子才不会掉下来呢！我看就是你偷东西的时候弄掉的！偷东西的小贼我见多了，胆敢冒充金乌院院生来偷东西我还是第一次见！把靴子脱下来让我们看看，我看你那古怪的靴子很有问题！” 莎婷平摊双手，一言不发地看着莱萨。老太太脸上一直挂着的慈祥笑容不见了，露出了一幅莎婷没见过的刻薄相。她眯起眼睛打量着莎婷，皱纹在眼角附近挤成一团。 片刻之后，她开口道：“让我把钱数清楚你再走。” 莱萨伸出枯瘦的小手一把抓起金环，尖尖的指甲刮过莎婷掌心，让身在温暖阳光下的她打了一个寒颤。老太太把钱袋里其余的金环都倒出来，用指尖一枚一枚地捏起，嘴里查着数再放回去。 赶车人和他的驴子一样，因为不耐烦而不时地换脚站立。莎婷双手环抱着自己，沉默地等待着。 “29、30。”最后一枚金环被扔回去后，莱萨托住钱袋，仔细地把它系紧。 赶车人俯身上前，不怀好意地小声问莱萨：“少了么，夫人？少了么？” 莱萨轻哼一声回答：“我年纪大了，记不清带了多少钱出来。这点小钱我本就不在乎。”她抬起眼皮瞥一眼莎婷说道：“你走吧，懒得追究你了。” 赶车人大声嚷道：“这怎么行啊，夫人！不能放过这小贼！让她把靴子脱下来！” 莎婷连看也没看那两人一眼，向前两步拎起地上的包袱，转身飞快地离开了。 有什么好争辩的？ 莎婷边跑下台阶边想。 莱萨心里清楚我没拿她的钱。她身上放着足够的银环和铜环在旅途中使用，所以绣花钱袋里现有的金环应该没有动过，就是她从家中带出来的数目——30枚。偷藏起来几枚就会破坏这个整数，数过后马上就会被发现。说什么年纪大了记不清钱数，只是托词而已，她是不愿承认自己冤枉了好人。也没什么好证明的。证明给那个不相干的赶车人看么？就算脱下靴子证明里面没藏着什么，他还会说我的背包有问题，我的内衣有问题。如果是在夜晚无人的小路上，我可以毫无顾忌地一脚踢他个满地找牙。但此时为了这种人渣而耽误入学式就太不值得了。 她沿着广场中间那条最宽的、属于太阳女神阿波罗娜的步道飞快地奔跑，穿过稀疏的人群，不顾人们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只是一心向前。 口口声声说我救了她性命的人只为几枚金环就能恶言相向，为了掩饰自己无理的所作所为还要向我身上泼脏水，陌生人的善意果然是完全靠不住啊！与莱萨的相遇为何会这样结尾？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只是个出身低下的穷小孩。我在“海藻金冠号”上不顾性命地去抢帆，莱萨这样的有钱人会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低贱的穷小孩不就该干这样的事么？箱子翻倒了我去捡钱，莱萨怀疑我故意打翻箱子偷她的金环也是理所应当的，低贱的穷小孩不正是会干这样的事么？ 广场地面上的彩色琉璃瓦线在她视野内不断后退，她到达了广场中心的诸神祭台。八面体平台是一整块巨大的花岗岩石，分割面上分别镶嵌着紫玉浮雕，内容是关于神陆五岛的八位守护神祗的。这是神陆最有名的建筑之一，每年神临节，太阳神岛的庆典都在这里举行，已有近百年。莎婷不敢停下鉴赏，只是在奔跑中大致分辨出浮雕的内容——强壮易怒的海神手持三叉戟于奔涌翻腾的海涛间站立，性情多变的命运女神侧卧在云朵间拨弄手中的金色织网。辛勤智慧的灵神在林地间倾听草木万物之声，美丽忧郁的艺美女神在溪水边拨动竖琴。敏感多疑的药神在百草千花中埋首钻研，善良温柔的农神送来和风沐雨，笑看谷粒灌浆、蔬果满仓。年轻英俊的战神骑乘展翅的千眼火鸟飞越叹息山，神圣庄严的阿波罗娜手持宝剑将荣耀之光遍洒五岛四方。 全知全能的诸神在刚才那一幕中能看到多少人类的弱点？莎婷不禁疑惑，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好抱怨的。毕竟我也是抱着利用莱萨的想法才接近她。有朝一日，待我不再是低贱的穷小孩，这种让人恶心的事自然就会减少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变数 12 绕过诸神祭台，是一条通向湖岸大堤的台阶。大堤上是各色热闹繁华的店铺、钱铺、酒馆、旅舍，旗帜和招牌花花绿绿的铺陈开来。大堤下的青石码头上有许多小商小贩，他们挤在紫染院长高大的雕像周围向人群兜售着各种莎婷没见过稀罕物件——串珠、刺绣、熏香、海藻油、看上去像是刻有符咒的硬木、金砂、水银镜子、各种织物、香料、装在杯子里的茶、果汁还有蛋酒、包在叶子里的小吃……… 吆喝声不绝于耳。 “金乌院的纪念币啊，各种式样的都有，有历任院长签名的！” “不买香吗？不买香吗？下午温泉神殿开放不去参拜吗？这里的香可比神佑大道上卖的更好更便宜？不买吗？不买吗？” “玫瑰香水！玫瑰香水！金乌院玫瑰墙的花瓣酿的玫瑰香水！” “换钱！换钱！比钱铺的手续费低呦！换钱！换钱！” 莎婷目不斜视地在这些与她无关的声音和诸事中穿行，人群太拥挤了，她闻得到与她擦身而过的人们身上散发出的各种味道。涂脂抹粉的年轻女人身上的香料味、油腻腻的中年男人蒸腾出的汗酸味、一边走路一边吐烟圈的老人周围都是浓重的烟草味、一边舔食手中美食一边看热闹的胖小孩满胳膊满脸都是甜辣酱味……诸神啊，莎婷觉得在这火焰湖大堤上挤着的人比整个烟雾镇的居民都多！ 好不容易走上渡口的木质栈道，莎婷已经满身是汗了，她觉得自己的味道肯定不好闻。 栈道上排着长长的队伍，都是搭船去金乌岛上参加开学庆典的人们。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着，慢的原因在于上船的人都要进行身份确认，一个院生只能有一名家长上岛观礼。莎婷在队伍里踮起脚尖向前张望，没有看到几个年轻人，看样子院生们早就上岛了。并不宽敞的栈道上还有小商贩们在走来走去，向准备上岛的人们兜售手里的货品。他们无所不在的吆喝声让莎婷烦躁不安，她索性转身靠在栈道的木栏杆上，别过头向火焰湖上远眺。 温泉殿大人向诸神祈求，请来了惠及整个五岛的酣畅雨水。两天两夜的大雨，带给莎婷毕生难忘的海上历险，但更缓解了各地的旱情，在眼下，则赐给火焰湖一个迷人可爱、无以伦比的清晨。湖堤上的乌桕树在晨光下舒展火红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栈道下的湖水随秋风送来阵阵清凉，倾诉喃喃的低语，它们仿佛正在以人们不能理解的语言谈论着长久以来在这渡口的所见所闻。近处的湖面上，七八艘宽肚高沿舢板船正繁忙地往来穿梭。从周围人们的谈话中，莎婷得知，那是金乌院为开学典礼而派出的船只——整船都是黑色，船头上红漆打底的日轮中心用闪耀的金漆描绘出振翅腾升的乌鸦，乌鸦身下有一行金字，应该是金乌院的校训——“金乌即为光。”。人们欢笑着、赞叹着，满心期待着要登上那象征着太阳女神坐骑的船只。远处的湖面仍被乳白色的晨雾所笼罩，朦朦胧胧中那灰黑色的不规则轮廓，正是神佑五岛的最高学府金乌院所在的岛屿——金乌岛。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变数 13 即便是现在，离得如此之近，金乌岛仍不愿向莎婷展露容貌。 没关系，身为一个梦游者时，莎婷已经在上面闲逛过无数次了。她知道岛上最古老的建筑是一百年前由紫染·锋镝亲自督建的图书馆，青石砖堆砌的l形建筑，平行伸展的三层是无穷无尽的书架，从地面直至天花板，青石地板上还堆放着书童们没来得及找到分类的新书。里面包含了从神陆初定到当下这一天，与诸神和人类相关的一切事宜。没有人能看完里面的书，连阅尽某个分类下的一个分支都不可能。一方面是由于书海无涯、墨迹不竭，另一方面是由于人类的生命实在是太短暂了，如果有人用尽一心能览尽金乌院图书馆藏书的书名也算是一项壮举！还有那神秘的高高的塔楼，只有经过层层筛选的院生和最优秀的教师才有资格进入。那里面珍藏的是神陆之前的上古史和关于影陆的禁忌传说。濏黛婆婆曾因急需查阅秘方而被允许踏足过一次，她记得里面到处都是触手留印的厚厚灰尘以及麝香草的浓浓香气——那是为了防止书籍潮湿或被虫蛀而放置的。 “古老的书籍有各种你想象不到的形状——水晶方块中的刻字、粗绳穿过的木片、卷轴、便笺、不同材质和大小的纸片装在樟木匣子里。有些书的纸张是精美的白玉晶片，有些是磨光的竹片，吸引你无论如何都要去翻动一下，看上一眼。还有一些书的纸张黯淡无光，字体大小不等，写字的墨水也散发出让人厌恶的臭气，但你若能凝神细看，才发现那正是你要寻找的药方！” 濏黛婆婆高烧时的呓语吐露出她平日里向莎婷隐瞒的真相，给莎婷心中对金乌院向往的火焰又添了一大把柴！ 不过在五岛百城居民心中更有名的毫无疑问是环绕金乌院西侧院墙的玫瑰墙。每年春秋两季玫瑰花开时，数百米的练功场全被包围在浓郁的玫瑰花芬芳之中。许多少男少女都因在年少时听闻过这玫瑰花墙下发生过的种种浪漫传说而对金乌院心生向往之情。与玫瑰花墙同等地位的还有通向展翼台的两条通道——春天被粉色花瓣铺满地面的樱花树道和秋天被通红的槭树叶遮住天空的火焰树道，展翼台正是每年开学典礼要举行的地方。 再有，就是莎婷曾在濏黛婆婆的笔记上看过的手绘图画了。铺满常青藤的断垣残壁上，耸立着白色的尖顶，下面有濏黛婆婆手写的字“残塔”。接下来几页里断断续续地画着倒流的湖水和被幽暗参天的大树遮蔽的束环岛，那是十七年前，前任温泉殿镇殿风刃·崇紫大人的独生子丧命的地方。 想到这些或美丽或神秘的地方就在前方不远的岛屿上，莎婷的心就激动的砰砰直跳，她一直数着前面的人数，再有四个人就轮到她上船了！ “姑娘！姑娘！”有人拉两下莎婷的袖子对她说，“穿成这样上岛去观礼可不合适啊！买条织锦的裙子吧？我女儿手绣的，她可是针绣坊的绣娘呢！” 莎婷扭头，看到一位肩膀胳膊上搭满了各种刺绣织物的干瘦老太太。她冲她抱歉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需要。但老太太不罢休，从自己的货品中拎出一件，举到莎婷面前，“看呐，这一件，鱼鳞纹的，收腰的，多合适你！你看看周围，要上岛的人们都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你那上了金乌院的兄弟或姐妹看到你穿成这样去观礼可是不敢认你呦，要被院生们嘲笑的！便宜些卖给你啊，姑娘，你试试看嘛！” 莎婷实在是不胜其扰，于是转身正色对那老太太说道：“我不会买。我不需要。我不是去观礼的，我是新的院生。” 那卖绣衣的老太太略显吃惊，但紧接着就咧开缺了牙齿的嘴露出笑容，她伸出一只手亲热地拍了下莎婷的肩膀，大声说道：“诸神保佑你和我！”她一边解下背在肩上的包袱在里面翻腾着，一边一刻不停地说着，“今天早上我出门的时候我女儿还说让我别带这一件，她说哪会有院生今天早上才往岛上赶的？！我说那可不一定，每年的开学日我都在这渡口赶集，总有几个在路途上耽搁的。啊呀，我说什么来着，诸神保佑你和我，你碰到我算是有福了！”老太太终于摸到了她要找的东西，然后一把从包袱里拽了出来。 一套精致美丽的绣衣，白色的丝绸看上去又软又滑，肩膀和前襟是一条条轻薄透明的蚕丝绣条层层叠叠拼接而成的，颜色是由深转浅的各种紫色，配套的裤子在裤脚处也做了相同的处理，领口、袖口、裤脚上的扣子看上去像是青色的玉石中间穿孔做成的。莎婷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她呆呆地盯着那套衣服在阳光下闪耀的地方细看，发现肩膀的绣条下面有隐藏的金线绣成的图案，好像是羽毛的形状。 “怎么样？我女儿可是针绣坊的，这手艺实在是漂亮吧？”老太太语带得意地抖着衣服：“看这料子，最上等的丝绸！看这绣片下藏的金乌，根根羽毛都绣的分明！我可告诉你，这院服可不止是绣的漂亮而已，它里面呀，还有小扣子，天冷的时候扣上棉内里，这套院服可以穿春秋冬三季呢！” “您说这是院服么？”莎婷刚问出口自己就明白过来了，她刚才被这衣服华丽炫目的样子所吸引，竟没注意到这是金乌院的院服所独有的白紫相间配色。“我听说院服应该是由学院发给每位院生的啊？” “金乌院会发那是没错啦！”老太太把衣服在自己的胳膊上仔细地搭好，“但没几个院生会穿学院发的院服，那太普通啦！衣料是粗麻布的，衣襟和裤脚用的都是单经绞不起花的素罗。大家都会带几套自己定做的，谁的院服好看些、别致些，谁才让人高看一眼呐！” 听闻此话，莎婷心沉如山。她早就知道金乌院里多的是她高攀不起的大人物，濏黛婆婆曾鄙夷地说她“连给人提鞋都不配”。但她总以为自己性格并不招人讨厌，再加上手脚麻利肯吃苦，这学院里总会有她一片立足之地。现在看来，是她想的太简单了。她可能连说话或做事的机会都得不到，别人只要看过她一眼就不会再看她第二眼。 “这衣服……多少钱？” 莎婷知道这本不是她该问的问题，但如果穿上这衣服真的能让别人高看她一眼呢？只要不在一开始就把她拒之门外就好啊！抱着这样的幻想，她不由自主地开口了。 g_罩杯女星偶像首拍a_v勇夺冠军在线观看!请关注微信公众号!:meinvlu123!!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变数 14 老太婆笑眯眯地伸出一个手掌。 五枚铜环啊！莎婷略一犹豫，这太多了！但目前看来，这还算得上是一笔合理的投资。我少吃些，省下来点，找点什么活再赚一点，这钱也就回来了。她安慰自己后，打开背包，从暗藏的钱袋里数出五个铜环，在手里握一握，下定决心，递了出去。 老太太看着莎婷伸出来的手掌中平铺的五个铜环，先是露出错愕的表情，然后爆发出刺耳的大笑，“诸神在上！我老太婆今天真是开了眼啦！” 栈道上的小商小贩们被这突然的声响吸引，迅速地聚集在两人周围。 “大家快来看看啊！这位姑娘啊，要给我五个铜环，买这套软缎桑蚕丝贴布金银刺绣的金乌院服啊！五个铜环！大家看看啊，就是我手里这套，这可是我女儿，针绣坊的绣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啊！你们看这金线绣的金乌！看这青玉做的纽扣！” 人们纷纷发出“啧啧”的感叹声。 老太太以夸张的动作收回手中的衣服，提高嗓门对着莎婷说道：“这位姑娘，我以为诸神让你在临登船前遇上我是神佑的缘分，这才愿意以五个银环的价格把这套衣服让给你！没想到你要这样拿我老太婆开心！我敢问你是从哪里来的？找遍整个神陆五岛，你也不可能以五个银环的价格买到一件如此精工细制的院服！” 人群里发出附和的声音，还有指责莎婷不知好歹的窃窃低语声，排在莎婷身后同样等待上岛的人们则以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莎婷。 莎婷在诸多目光中羞愤地涨红了脸。她真想大声反驳：“我来自海神岛港城的烟雾镇！在我们那里，五枚银环可以是两个孩子一整年的伙食费！五枚银环可以给一位值得尊敬的母亲置办整套的寿衣、棺材，买上一块体面的墓地，再竖起一块青石的刻字墓碑！为了赚上五枚银环，我要给烧尸体的管理员说好话、赔小心、送礼物、干杂活，才能在臭气熏天的尸堆里挑出一具完好的，一个人在夜里赶着驴车运上雪松山，无论严寒酷暑！为了五枚银环，有两个曾经亲切待我的人被杀死了，我也被迫杀了人！我才不管你的衣服是不是什么针绣坊的哪位绣娘亲手缝制的，若要让我掏出五枚银环买这破东西，我宁肯在金乌院的四年里谁也别跟我说一句话！我倒要看看穿着发的院服是不是能活着从这里毕业！” 但是她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低着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紧盯着前面那人准备踏上舢板船的双脚，等着即将到来的上船的那一刻。与此同时，她在心里暗自告诫自己：记住这教训！不该你问的问题不要张口！不该你看的事情远远离开！ 一只掌心中缀满老茧的手在莎婷眼前摊开，她马上把入学通知递上去，对方打开那张珊瑚色的厚重信笺，略扫一眼就交还给莎婷让她上船去。 “退后！退后！再离船头这么近的话就不允许你们在栈道上卖东西了啊！赶快退后，下一艘船要过来了！” 检查入学通知书那人在驱赶栈道上的商贩们，与粗糙手掌不符的是他活力充沛的声音，那是一名年轻男子，此时他正指使船工解开缆绳，要岸上排队的人们搭乘下一艘舢板船。人们吵嚷着指出船上还有七八个空位，他则大声回应说要优先将新进院生送上金乌岛。 莎婷没有回头，她不在乎那人是不是在帮她以及为什么要帮她，她向船尾无人处走去，只想离栈道上那些大声议论和指责她的商贩们远一点。 船身摇晃几下，船桨入水，莎婷趴在船沿，看着眼前的湖水荡漾起环状的波纹然后移动起来，终于开船了。大概是因为只搭载了一半乘客的缘故，舢板船在湖水里行进的很快，只是片刻的功夫，岸上的嘈杂声就逐渐消散。 莎婷闭上双眼，将杂七杂八的念头统统抛在脑后，仰起面孔，感受凉风温柔的轻抚。她喜欢这样的时刻，繁忙或嘈杂之后的轻松与宁静，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她从脚下的背包中取出几片良姜叶片，在掌中揉碎，然后用双掌笼罩口鼻，深吸一口气——清凉的香气直冲脑门，她想象自己正躺在雪松山柔软的草地上，妈妈和哥哥就在不远处采摘草药。 有一点光，有一些香气，日子就能继续好好地过下去！ 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有人沿着宽宽的船边行走，然后轻轻一跃，跳进船舱里。 “不去船头看看么，那里是看岛最好的位置，隔着雾气才恰巧能看出金乌的形状咧！”是刚才驱赶商贩的那名男子。 莎婷闭着眼睛摇摇头，她不打算再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多花一分力气，免得自找麻烦。 “莎婷！你是从海神岛的港城来的么？” 在这跨山隔海、万里之遥的湖中小船上听到有人报出她的名字和家乡，真让莎婷大吃一惊！她猛地睁开眼睛，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变数 15 在这跨山隔海、万里之遥的湖中小船上听到有人报出她的名字和家乡，真让莎婷大吃一惊！她猛地睁开眼睛，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面前的男子看上去比莎婷大不了几岁，高挑精壮，面孔被阳光晒得黝黑，一双浓眉向上挑起，密密的睫毛遮不住眼中的笑意，看样子正为自己猜对了莎婷的来处而得意。 入学通知上有我的名字，他看过自然叫得出。可家乡呢？难道是我刚才竟小声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叫他听见了？莎婷迅速打量对方——暗红色细麻短袖和同色长裤，胸口上以金线绣着一只展翅的金乌。 “您是金乌院的师父么？您手里有我的详细信息对不对？”莎婷语带疑惑地问道。 那年轻男子拍着船沿哈哈大笑起来，“他们这里不叫师父，叫老师。我当然不是什么师父或老师，我只是金乌院的船工。平常在这火焰湖上负责接送院生往来的一共有二十艘舢板船，其中五艘归我管！”他骄傲地挺了挺胸膛，接着说“我这并没有你的信息，我是听你的口音猜出来的！海神岛的人说话会不自觉的用降调，烟雾镇本地人呢，又特别爱把‘我’这个字的降音发得明显，我奶奶、姑姑都是这样说话的，跟你的口音一模一样。”他冲莎婷呲牙一笑，“我小的时候在港城跟着奶奶长大，十几岁到太阳神岛投奔父母。快十年就这么过去啦，可人群里听到家乡的声音还是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 莎婷有点发呆，她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港城的人，而且对方只是一个船工，有和他攀亲道故的必要么？ “你是港城哪里来的？”没等莎婷说话，那男子带着快活的笑容再度开口了，“我奶奶在钉角湾那里的海街上有一个船具店，现在应该是我姑姑在经营，传到她那里已经是第三代啦！那船具店在港城也算小有名气呢，用的就是我们家的姓氏“梅塘”，你听说过么？” 莎婷竭力抑制住呼喊出声的冲动！ 梅塘船具缆索店，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哥哥去宝石矿卖命之前就是在那家缆索店里工作。那店里的老太太跌倒过两次，都是妈妈去给她看的病，之后那老太太逐渐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只是对路过的人呆呆地笑。店铺就转而由她女儿一家打理。那胖胖的女人和她强壮的丈夫都是热心肠的好人，他们收留哥哥做学徒，教给他各种知识和手艺，从不拖欠他的工钱。甚至在他离开店铺去宝石矿工作后也依然挂念他。莎婷记得那老板娘在亚迅死后还专程赶来烟雾镇，她一定是在哪里听说了亚迅的事情，因为她眼睛哭的红红的，皱着眉从沃塔和瑟伦茵面前走过，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她给亚迅送来一套棕色绸布的葬衣，葬衣的右边袖子里藏着一截木头雕刻的手臂。哥哥最后就是穿着那套衣服离开的，木手臂接在截断的肩膀处，看不出跟别人的尸体有什么不同。 “梅塘船具店么？我知道那家店铺……”莎婷紧紧地攥住手中的良姜叶片，犹豫中正要开口之时，船头处传来人们惊喜的呼喊声——“彩虹~！” “看呐，在那里！”“、 “太美了！” 船身随之剧烈地摇晃起来，莎婷一个趔趄歪向船身倾斜之处，姓梅塘的男孩伸手拉住她，让她靠向船沿站稳。 “要去船头看彩虹么？”他挑起眉毛兴奋地问她，“这很少见啊！” “不……我不去了。”莎婷摇头，支支吾吾地说。 梅塘微微撇嘴作出一个遗憾的表情，不过马上又换回了笑容，“我得过去一下，一会儿回来。” 他转身，双手撑住船沿轻轻一跃就跳了上去，“大家不要都挤到船舷右侧，现在就分散开来！到桨手身后面去，否则船要翻了啊，我们谁也上不了岛！” 他一边在船沿上轻巧地小跑着一边向着船头拥挤成一堆的人们高喊，在他前行的方向上铺展开的是一幅无比绚丽背景。一道瑰丽的虹桥从火焰湖雾气蒙蒙的深远之处拔起，七种颜色各自沿着弧形的轨道向上涌至天幕，簇拥在朝阳光辉下的那一截呈现出透明的彩色，仿佛正随着湖风轻柔地飘荡，莎婷的眼光顺着虹桥向下，直至桥尾颜色变灰、变淡，并再度融入雾气蒙蒙的金乌岛后方。 此时此刻，眼前神迹一般的美景，让莎婷心中生出了被选中的感觉。就在片刻之前，她还打算将自己和哥哥与梅塘船具索缆店的一切都对那船工和盘托出，而现在她已决心不再提起跟烟雾镇有关的过去了。 是啊！这虹桥就是吉兆，就是分界线！灰暗悲哀的生活已是过去式，烟雾镇已被我远远抛在身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手中的良姜叶片已经变成了一小团绿色糊状物，莎婷嗅了嗅，清凉气息消散的差不多了，她举起胳膊正打算将残渣丢进湖水里时，猛然间注意到不远处笼罩湖面的雾气中浮现出一块巨大的阴影，刚刚凝神去看，那阴影的轮廓就清晰起来，竟是一艘巨船！那船虽然距离莎婷乘坐的舢板船远得很，但略扫一眼，就能看出它要比这舢板船大上不止十倍！从桨洞处伸出的船桨整齐划一的摆动着，莎婷数了数，有十支，那是一艘二十桨双层帆船！ 这种型号的船只就算在荣耀海上也能游刃有余，怎么竟然出现在火焰湖中？ 那艘船桅杆上的主帆以及桁端上的翼横帆全都扯开，个个被风灌得鼓起，从侧面看不清帆布上的图案。莎婷盯住船身寻找，看到从船头破浪尖处开始描绘着绵延半个船身的白色涌泉，她还看到在船中心第二层的甲板上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举着一面黑色旗帜的人。二十支挥动的船桨和展开的大小船帆让那巨船像贴着湖面飞行一般快速前进，莎婷目不转睛地盯住甲板上那个举旗的怪人，两只船的相对距离越来越近了，她终于看清了！那哪是什么黑色旗帜啊，那分明是在风中飞扬的长长黑发，她以为的怪人，是一个站在高处仰望彩虹的女孩儿！ 莎婷冲那船上的女孩儿大力挥动双手，“哎~~！看这里啊！”她不自觉地开口呼喊起来，已经顾不上自己的喊声会引起同船人们的侧目了！ 我为什么要喊一个陌生人？ 莎婷的思想在质疑她的行动。 因为那船就要驶进雾气之中了！ 因为那女孩身穿白紫双色的金乌院院服！ 因为我们此时此刻同在彩虹之下的火焰湖上！ 但也许是因为隔着雾气，也许是因为那巨船航行的速度太快，也许是因为那女孩被天幕上的彩虹所吸引，她没有并没有注意到不远湖面上，甲壳虫般的舢板船中，有人在挥手和喊叫想引起她的注意。她没有回应莎婷的呼喊，但却做出了令莎婷意想不到的举动！莎婷看到她弯腰从小腿处抽出一把刀，黑色的长发在风中收紧，刀光一闪，旗帜和那女孩分开了！姑娘割断了飘扬的长发，然后毫不犹豫地挥手，将那一大束青丝抛了出去，落入湖水中，与波浪融为一体了。 巨船前行，消失在金乌岛后方的蒙蒙雾气中，从莎婷的角度看，那里正是彩虹终结的地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变数 16 “你刚才在喊我吗？”梅塘充满活力的声音随着他咚咚的脚步声传来，他跳下船沿，手里多了一个小布包。 “我……我只是在那里看到了了不起的大船，情不自禁地喊出来了。” 梅塘向莎婷手指的方向看去，在飘荡雾气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金乌岛棕绿色的一角，但没有任何船只的影子。 “你是不是看到了蜃景啊？这火焰湖在神临节前的确曾经出现过蜃景嘞。有个老船工告诉我，他亲眼看到过湖面上浮现出一整片连绵起伏的沙丘，沙丘上还有人骑在他从没见过的四角高背的怪物身上飞速地移动呢！”梅塘夸张地发出“啧啧”的声音。 “不，那不是幻景，我敢肯定那是实实在在的一艘船，我，我听得到船桨划水的声音，船身是琥珀色的，还有，船头上有泉水的图案，双层甲板，上面还站着一位……” “泉水图案吗？”梅塘的声音猛然提高了，他兴奋地打断莎婷的话，“那一定是‘温泉号’啊！是温泉殿大人的船！那船只在每年的神临节时才会在火焰湖上行驶，你真的看到它往那里划过去么？”看到莎婷点头，梅塘小心把声音压低说道，“这么说传言大概是真的了！虽然名单上看不出，但有传言说温泉殿大人的女儿今年也是新进院生呢！虽然去年就有这样的说法，但去年来的其实是鲸波殿大人的女儿，那位海神岛的女孩儿啊——”梅塘撇撇嘴，“可不是个一般人！不过无论温泉殿大人的女儿来不来，今年的院生已经有确定到来的大人物了！昨天下午，我们的一艘船已经把她送上岛去了。嘿，头发红的像火，两把刀就那样大咧咧地背在背上！大家都在看她，她‘啪’的一下甩出录取信，你猜怎样？！她的名字！‘冥王·光·沙罗狩’！诸神保佑，竟然真的有人能拥有两个前缀姓氏啊，我可是第一次见到！他们都说，那就是桫椤殿大人的女儿呢！”他赞叹地摇着头，“诸神保佑，如果温泉殿大人的女儿今年也会来金乌院的话，那这届院生可真是了不起了！” 梅塘的话让莎婷回忆起遥远的过去，战神岛广场上，隔着人山人海，妈妈曾经指给她看过。 “中间穿大红衣服的是我们的温泉殿大人，她女儿在她身边站着，好像还没有你个子高呢。那身穿白色衣服的是桫椤殿大人，跟她站在一起的是她的丈夫，他应该是燃烧军团的团长。挥战旗的那个好像正是他们的孩子。是儿子还是女儿？” “两位镇殿巫女的女儿么？”莎婷喃喃地说，她极力在脑海中搜寻那两个模糊的身影，试图将其与刚才巨船上的女孩以及梅塘描述中的红发少女联系在一起。 看到莎婷一脸迷茫的样子，梅塘误会了，他慌慌忙忙地向她解释起来，“嘿，我刚才都是自说自话，你可别放在心上。我们是负责接送院生们的船夫么，所以每年开学典的时候，大家都这样，说说自己接到了哪位特别的院生啊，议论一下那些上岛的新人之类的。什么名声啊、姓氏啊，厉害倒是厉害，可再厉害的人，上了岛也只不过是金乌院的院生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咱们的温泉殿大人，直到现在也只有一个单名没有姓氏，可在这五岛之上，谁人不敬仰她？”说着，梅塘解开手中的小布包往莎婷面前的船沿上一推，“喏，这个给你。”打开的布包里露出一件麻布的金乌院院服，看上去很新。“可惜只有上衣，没有裤子，有位院生不小心忘在这船上了。这是金乌院发的那一种，不过据我所知，大部分院生都是穿这一种。”他冲着莎婷展露出开朗的笑容。 “这……我不能……” “别这这那那的，喏，眼看就靠岸了！你来的晚，上岛就要直接去展翼台那里参加开学典，也没时间再去领院服了，就穿这件吧！你若是觉得不妥，以后坐船渡湖的时候送还来就行啦！”他把院服往莎婷肩膀一挂，拎起船板上的行李塞给莎婷，“快，站到船中央去，下船以后沿红砖步道向西，很快就会找到展翼台，今天早上人们都聚集在那里，展翼台正对着的那些是新院生的队伍，你得跑快点！” 莎婷跟着梅塘走到舢板船中央，梅塘横起一只船桨将其他人拦在身后，“等到带领你们去展翼台的人到了才能上岸啊！往后退，再退，都在船桨后面排队等着。”然后他推推莎婷，大声说道：“新进院生可以上岸了！” 金乌岛的木质栈道就在前方几步之遥，舢板船摇摇晃晃地靠上去。梅塘打开船沿上的一扇活板门，莎婷纵身一跃跳上岸去，小跑几步就到了栈道的尽头。她并没有急着沿红砖步道向前，虽然她看到远处身穿院服的学生们都在急匆匆地奔跑。 拐个弯，莎婷轻巧地在布满石头的潮湿洼地上跳跃，来到湖水边，她脱下身上的灰色粗麻短袖，只剩一件灰绿色的贴身背心，掬起清凉的湖水快速地清洗面孔、脖颈和手臂，把头发打湿后平分，熟练地编织两条垂到胸口的麻花辫。然后，她抖开白紫两色的院服，小心翼翼地穿上。衣服散发出湖水和木板的潮湿香气，刚上身时略显宽大，但系紧腰带后就合身了。莎婷低头，审视着湖水中自己的倒影————院服包裹着她修长的身体，分明是位秀丽的少女。她的手指拂过领口和腰带上凸出的藤蔓刺绣，这毫无疑问是她穿过的最好的衣服。虽然仍然是别人给的，但比起瑟伦茵随意丢给她的那些俗媚衣裙或葛兰遗留下来的宽大衣袍要好上许多倍。莎婷满意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正看到那姓梅塘的年轻船夫站在摇晃的舢板船头上看向她。她冲他用力地挥挥手，展展院服的衣角，脸上绽放出少有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变数 17 一心·蓝海站在展翼台前，低头瞧瞧地砖缝隙，抬头看看周围人群，不时地踢踢脚尖附近的细小石子，间或换脚站立。作为金乌院三百八十八位新进院生中的一员，他应该算是能被别人偷偷看上几眼的那一种。 这首先要归因于他又高又胖的体格，总有人会不自觉地向比他高出一个头、宽出半个身位的一心行注目礼。其次，早起的一心抢占了一个比较醒目的位置，大概在新院生队伍中心处的第三排。他周围的院生们大都在彼此寒暄或聚成一团小声交流，只有他孤零零的独自站着，目光涣散地看看脚底、望望天空，避免和别人视线接触。 在旁人看来，这位胖大个应该是因梦想成真而兴奋地度过了一整个不眠之夜，所以早上打不起精神来。但事实却恰恰相反，一心·蓝海昨夜一如既往睡得非常踏实，他那置身事外的样子只是因为他关注的重点与大多数人不同而已。 一心是昨天傍晚乘船渡过火焰湖抵达金乌院的。相较于童年时期就跟随父亲多次造访过的温泉城，这座因形状与太阳女神的坐骑相似而被命名为金乌的岛屿就给一心以新鲜、神秘甚至是禁忌的感觉。不过他却并不急于探索岛上为数众多的新鲜奇异之处。时间有的是，短则四年，长则六年，相信离开这里的时候他必定会熟悉这里的每个角落。就眼前来说，他认为需要优先处理的是以下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关于吃的问题。 一心非常了解自己，能让他在陌生的环境中迅速安定下来的除了食物别无他法。食物是最能提高他满足度的东西，也是他抵达快乐最便捷的途径。因此，在分配给自己的房间里放下行李后，他便直奔金乌院的饭厅。那是能容纳近千人同时就餐的长条形宽阔大厅，昨晚的菜式是蜂蜜烤羊腿和蔬菜汤。他觉得味道只能算是说得过去——羊腿没有提前腌制，也没有扎出能让蜂蜜浸入的小口，使得调料的味道只停留在表皮之上，浪费了一块肥嫩的好肉；蔬菜汤略显清淡，他觉得若能配上一大杯稠米酒肯定会好得多。不过，今天的早饭却让他满足不已——热腾腾的黄米糕和一大碗黑红的荷包蛋。看似普通，可入口之后才发现厨师们定是费了一番功夫。两面煎熟的鸡蛋是在鸡汤、姜片、陈皮、蜂蜜混合的汤汁里炖出来的，轻轻一咬就流淌出浓浓的蛋黄汁液，又香又甜。虽然还比不上母亲最拿手的煎鸭蛋裹牛肉馅饼，但已经足够让一心精神百倍地去参加开学典了！ 第二件事则是他来到金乌院最直接的动力和最根本的原因——寻找曾在荣耀海上共同航行过的温泉殿大人的女儿、叫骋蛟的女孩。 虽然“沙鸥号”上的短暂相遇发生在十三年前，但一心却笃定地认为只要看到骋蛟，他便能马上认出她来。因此，从进入温泉城起，一心就默默地开始了他的搜寻。在诸神广场上、等待渡湖的院生中、湖面穿梭的舢板船上、金乌院的饭厅里、纵横交错的步道上、新进院生宿舍入口附近，那张期待中的面孔始终没有出现。今天，他计算着起了个大早来到展翼台前，就是为了能将新进院生搜上一遍，只要是入学的新生就一定会来参加开学典。 白皮肤、圆脸蛋、尖尖的下郃、乌黑的杏核状大眼、翘起的小小鼻子和嘴巴、长长的黑发垂到腰际。 一心一边在脑海中描绘那女孩儿的样子，一边将其与来人做对比。眼看着新院生的队伍从朝阳初升时稀稀落落的十几人变成汇聚在一起的拥挤人群，他还是没能发现那位长久以来占据他梦想中心位置的女孩儿。 也许骋蛟并不是今年的院生，她比我小一岁左右，明年入学也是很有可能的。想到这儿，一心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提心吊胆的紧张着。现在好了，我多出了一整年的时间可以用来调整自己，少吃些东西多看些书，明年再见面的话想必会拥有在她面前介绍自己的信心吧！ 将眼前的处境以有利于自己的方式合理化之后，一心轻松了许多。 于是，他将注意力转向第三件事上。 他明确地发现情况有所好转是在昨天下午，当时，他正坐着舢板船行驶在火焰湖上。在船桨划水和人们的交谈声中，他清晰地察觉到了与周围气氛格格不入的紧张感。刚分辨出它们分别来自于天空和湖水之时，一只白头鱼雕就利箭般的从他眼前一闪而过，两只长脚轻点水面抓起一尾试图下潜但没有成功的肥鱼。本该立刻带着战利品离开的鱼雕却突然在面对一心的方向迎风悬停在了空中，红色细环状羽毛围绕下的蓝绿眼珠一动不动地盯住他，那尾肥鱼趁机疯狂地扭动身体挣扎起来，鱼雕收回凌厉的目光，猛然收紧布满鳞片的脚趾，两翼折合后振翅飞走了。 正是那对视的瞬间，让一心确信他那不为人知的力量已经悄悄回来了！ 登上金乌岛后，他迫不及待地进行验证，在自己坐立行走的环境里仔细地观察和倾听。很快，玫瑰墙附近嗡嗡低舞的蜜蜂、宿舍阴暗角落中缓慢爬行的甲虫、房梁转角间婉转啼叫的云雀、步道草木从中谨慎潜藏的小兽都意识到了他的到来！一心感觉到，这些自然的精灵虽然还没向他敞开心扉，但却对他的存在表现出认同。峰回路转的变化令一心兴奋不已，这意味着他有可能会再次拥有数不清的大小朋友和帮手，有了它们，原本毫无把握的求学生涯又再次充满希望了！ 此时此刻，一心正不动声色地揉碎手中的面饼，悄悄地将碎屑洒在脚下。青石地砖缝隙中的蚁群们忙碌地搬运着这些从天而降的美食，不时有蚂蚁爬上一心的脚面，对他摆动触角表达谢意。这些勤劳的小动物们非常慷慨地给予友谊，它们得到一次善意的馈赠就会记住你的味道，并且将此味道向与它同穴而居的蚂蚁伙伴们散播开来。 “朋友的味道”，它们会摇摆着触角向你示意，“朋友的味道”。 跟人打交道可就困难多啦！ 一心叹了口气看向队伍前方第一排处，那一小撮人群中有个瘦小的男孩正瞪大眼睛听人说话，他那小猴子似的侧脸一心很熟悉，那是宝仓·连灵。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变数 18 成学的最后半年里，一心将会以星港镇成学首席的身份前往金乌院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宝仓的父亲玉林·连灵发现此路不通后，便利用他和神殿中政事官的私人关系，修改了宝仓的信息，他占用了星港镇万一寺的推荐名额，最终与一心同样成为了金乌院的新进院生。 昨天晚上在饭厅里，一心就看到了宝仓，他已经跟几名来自灵神岛其它城市的新院生一起吃饭了。今天早上宝仓比一心更早来到展翼台前，看到一心后他把脸扭向一旁，毫不掩饰地表露出不愿与旧识相认的打算。一心也顺势装作没看见他的样子，于是两人像陌生人似的擦肩而过。 一心大概能猜出宝仓是怎么想的。 宝仓和他的父亲连灵院首在这一点上十分相似，那就是都喜欢在出身名门的人身旁打转，并以能和他们结交作为炫耀的资本。以前，能让宝仓得意洋洋数出来的几个名字也不过就是学校里高年级的首席，某几位任教的老师，星港镇神殿中某些官员的孩子们而已。 可现如今来到了金乌院，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神陆五岛最有势力、最有名望、最有金钱的家庭都想方设法地要将孩子们送到这里。每年四百人左右的新进院生中，有不超过一半的人确实是由于成绩优异或天赋异禀而从各岛的学校、万一寺中选拔出来的佼佼者，可另外那一半却被豪强家族的继承人、神殿官员之后、商贾巨富之子的名字占满。他们大都拥有闪闪发光的姓氏，那是权势和财富的象征。宝仓·连灵急于和这些或有权、或有钱的少年人们结交，像一心·蓝海这种平凡无用的旧相识还是自觉地离他远点吧。 一心不时瞥一眼站在第一排的宝仓，那男孩转动机灵的圆眼，左顾右盼地寻找有价值的结交对象。只一会儿功夫，他就以“我早早来到这里给你占了最中间的好位置”为由，招呼了几位身穿精美院服的新院生凑成一小群。 在这临时组建的小群体中，掌握着谈话走向的是一位梳着细致编发的女孩。她以略显倨傲的态度介绍了她那显赫的家世——“灵神岛第二大城木兰城的木兰山家族，拥有那座富裕城市一半以上的产业。”她那优秀的族人——“父母和多位长辈都是从金乌院毕业的，现在分别是木兰城几座神殿的要员，以及，灵神岛大小万一寺的寺首。金乌院二、三、四年级中都有与我相熟的兄长和姐姐，他们的综合成绩都在前二十席，其中有一位还是首席。”她骄傲地向众人宣称——“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好了，只要是与金乌院有关的事，新的旧的我全知道！” 一心并没有刻意倾听，但那女孩嗓音高亮，话语断断续续地传到他耳朵里。对于他来说，那些言语本不比蜜蜂振动翅膀的声音或蚂蚁在沙土中行走的声音具有更多意义，直到他听见那女孩冒出这么一句：“这不公平啊！只因为她是镇殿巫女的女儿就可以破例在开学典上致辞吗？” “谁要在开学典上致辞？”一心越过几个人的头顶，看着那女孩儿大声问道：“你说的是镇殿巫女的女儿么？”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变数 19 那女孩仰起头，略显吃惊地望了一心一眼。她刚才是注意到过身后有这么一个呆呆的大个子，但却没想到他会突然上前来向她问话。她撇撇嘴，那个略带不屑的表情传达出的意思很明确——“谁要回答你的问题？莫名其妙！” 无视一心的存在，她对周围的伙伴们继续说道：“在开学典上代表新生致辞是巨大的荣誉，每年都应该被给予新院生中综合成绩排名第一的那位。你说去年就不是？你懂什么啊！鲸波殿大人的女儿虽不是综合成绩第一，但那是因为综合成绩第一的那个战神岛的怪胎不愿意致辞嘛，那有什么办法？所以由成绩排名第二的神之元前辈代替他并不算破例啊，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我姐姐就是这么告诉我的！可据说今年这一位啊，她没有综合成绩呢！她是占了武学特招的名额！这里是金乌院又不是战神岛！大家要掌握的东西那么多，谁不是拼命刻苦地一门又一门学过来的，一个武学特招怎么能代表我们啊？就因为她是镇殿巫女的女儿吗？” “请问这位木兰山姑娘，是哪一位同期要代表我们在开学典上致辞？你说她是镇殿巫女的女儿吗？”听那女孩絮絮叨叨了一大堆也没说出一心想了解的情况，他忍不住心急，迈步上前，叫着那女孩的名字又问了一遍。 那女孩转过身面对一心，她院服领口上满缀着的紫晶薄片闪闪发光，良好的透光度证明那些都是价值不菲的上等紫晶。 “你不该第一次见面就直呼我的姓氏。我叫蝶景·木兰山。” “请原谅我礼数不周。”一心心里厌烦这一套，但仍耐着性子微微颔首表示歉意，“请问这位蝶景……” 叫蝶景的女孩打断他的话问道：“你的名字和姓氏呢？不报上来么？” “一心·蓝海。” “蓝海？”她毫不掩饰地从上到下打量一心。学校发下的院服太小，一心身上穿的是母亲为他定做的细麻丝绸拼接院服，腰带绣有繁复花纹。可能是觉得这身衣服还算入得了她的眼，这女孩又问起话来，“你们家是做什么的？原谅我还没听说过蓝海这个姓氏。” 高贵的姓氏就攀门附势，低微的姓氏就仗势取巧么？我可不想跟这些事扯上关系！ 一心没打算回答她，可旁边的宝仓却抢着说道：“跑船的。他家里有支小船队。” “嘁！原来只是船夫家的儿子！”她的语气里带上了明显的嘲讽。“打听镇殿巫女的事情干什么？” 宝仓凑上前去小声说，“据说好多年以前，他们家的船在海上与温泉殿大人的船并排航行过一段儿，这下可好，蓝海家觉得自己和镇殿巫女之间有特殊的情谊了，到处宣扬！小地方的人，哼！”他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两片薄薄的嘴唇几乎没怎么动，但一心还是听得很清楚。 “诸神保佑！”蝶景将双手放在双眼上又迅速打开，做了一个祈祷的手势，“我父亲担任木兰城神殿主政官是森守殿大人亲自指派的！我四岁的时候还在温泉殿大人和森守殿大人面前背诵过诗词呢！我可也没有对谁说起过！”她得意地晃晃发辫，“一心·蓝海，给你个建议……” “谁要听你的建议！”厌烦之极的一心摆出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开口打断她道，“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是谁将要致辞。不知道就该直接说不知道，还用一堆问题、建议什么的来掩饰！你不会还要给我们表演你四岁时背诵的那首诗吧？” 旁边围观的人群中有人笑出了声。 一心居高临下地扫一眼蝶景后，故意瘪起嘴说道，“木兰城主政官的女儿怎么会如此啰嗦又小气？” 谈话双方突然地攻防互换让蝶景·木兰山措手不及，一心语气中刻意的轻蔑和嘲笑气得她面红耳赤。她手指一心，语带颤抖地说道，“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质疑我的话，还是质疑我的身份与姓氏？！” 胖男孩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膀，转身迈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一心单方面结束谈话的行为更使蝶景恼羞成怒起来，“嘿！别走！你给我回来把话说清楚！”她几乎是一跃而起，正准备冲到一心面前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胖子，却被人揪住头发拽了回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变数 20 “蝶景你适可而止！你母亲可在看台前排坐着呢，你想在开学典上惹个大麻烦让木兰山家的姓氏蒙羞么？！” “哥哥！”看清来人后，蝶景.木兰山的声音明显降低了，她心有不甘地跺了跺脚说道：“你怎么反倒帮着别人！” “好了！论长道短、出言不逊本就是你的错！由谁担任新生代表是你这种无名小卒有权议论的事情么？你以为你是谁？闭上嘴站到你该站的位置上去！” 出声训斥的是一位身材健硕的少年，他名叫严景·木兰山，是蝶景的表兄。身为金乌院第三年院生中的佼佼者，他与另几位优秀的同期一起负责整顿队伍以及向新院生们发放院徽。刚才因看热闹而汇聚在一起的一小撮新院生在老生们的督促下纷纷散开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一度混乱的队伍整齐起来。 严景走到一心面前，略带歉意地冲他笑笑，开口说道，“我教训过她了，请你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我这妹妹的确是被父母宠坏了，从小就不是个言和心顺的姑娘，但金乌院并不是能让她仗势欺人的地方，来到这里不管谁有什么脾气也都得收着点，新院生很快就都会明白这一点的。” 此时，他脸上和善的笑容消失了，意味深长地看了一心一眼。 胖男孩抓住了那转瞬即逝的目光，这是威胁？还是警告？ 突然，一心的手掌中多了什么东西，他低头看去，是一枚黄澄澄的精铜圆环，环周刻字——金乌即为光、吾等愿为光。 “看，你要这样，穿过院服的腰带，打个结，让它挂在那里。”严景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笑吟吟地指着自己腰带上的院徽给一心看。一心注意到，有别于他自己手中那枚空荡荡的圆环，严景的院徽中有镂空的乌鸦身体。此外，他的院徽是以细环嵌在腰带之中，并不是通过打结固定的。 “一心·蓝海，这是你的名字对么？” 一心点点头。 “虽说你来得早，可你这样的大个头站在第三排真是不合适啊！从前面看显得突兀，还把后面的院生们挡个严严实实。” 严景抬头看看一心，面露为难之色。 “你看，队伍左后方靠近观礼看台的地方还有几个位置，你去站到那里好么？其实修染院长讲话时会站在展翼台上靠近左边的位置，那个位置从这里看虽然靠后，其实离院长并不远，似乎还能听得更清楚呢！怎么样？” 严景的脸上又展现出和善的笑容。 一心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能拒绝呢？ 虽然他认为严景并不会要求所有站在队伍中间的大个子都挪到最后面去，但这位拥有高贵姓氏的前辈声音柔和地向他提出理由充分的建议，他大概也只能接受了。 拖着步子穿过人群的时候，一心不由地感到心绪难安。从小到大，他都按照父亲的教诲行事——不要无端去侮辱别人，但也绝不无端地受人侮辱。但刚在金乌院渡过了一天，他就发现这里的情况错综复杂，这条简单的原则显然不再适用。看样子，想按原计划——吃吃饭、抄抄书，在等待中安然度日——是没那么简单了。 一心走到队伍左侧的最后排，原本站在那里的一名院生看到有人走过来，迅速地向后退了两步，将身前的位置让了出来。 “应该是我站在后面啊！” 一心略带惊讶地打量着让位给他的院生。 那是一名梳着一对麻花辫的灰发女孩，以女性的标准来衡量，她算得上是身材高挑，但头顶也只是勉强够得上一心的肩膀而已。 “我来的晚，而且你看，我的个子这么大。”一心对那位女院生说道。 那女孩轻轻地拽了拽她自己的裤腿，一心这才发现她只有上身穿了白紫两色的院服，下身是一条与院服极不搭配的灰绿色粗布阔腿裤。“我必须要站在后面。”那女孩开口说道，声音细不可闻，若不是她说话前抬了一下眼睛，一心会错以为她在自言自语。“希望不要被人发现我这不合规矩的着装才好。” “那再好不过了！”一心大步向前跨到女孩身前的位置站定，回身对她笑道，“我正是那个能完全挡住你的人！” 灰发女孩轻轻点头作为回应，然后，她像是突然鼓起勇气似的提高了声音问道：“能告诉我这东西是怎么用的么？”她手里握着圆环形状的院徽。“刚才有个男生把我推到后面时塞给了我这个，他只说让我带上，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带上它。” 一心转过身，向她演示如何佩戴院徽。那女孩舞动灵活的手指，跟着一心飞快地穿好精铜圆环，打结，系上腰带。然后，她从衣袖里摸出一片边缘是锯齿形状的椭圆绿叶，“揉碎，闻一闻，你就不会那么热了。” 一心照她说的，将叶片在双掌间揉碎，凑到鼻尖猛吸一口气，冰爽的香气直冲脑门，未曾预料到的刺激使他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整个喉咙都凉了，因为吵架以及在人群中穿行而密布头顶和全身的汗珠像缩回了毛孔一般瞬间消失了！ “哇！”一心惊叹地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真的一下就凉快了！” 对方毫不掩饰的赞美让灰发女孩露出了羞涩的笑容，“这是良姜叶。”她轻声说道，“我叫莎婷。” “我叫一心！”胖男孩笑着回话。 “啊呦”莎婷的脚踝处挨了重重一踢，她痛得呜咽一声，弯下腰去。踢她的正是刚才连推带搡地将她送到队伍最后的那名第二年院生，他刚才一直在旁边向最后到来的几名新院生发放校徽。 “穿成这样还让你站在展翼台前已经是破例了！你还敢说话？！看见没，院长已经进场了！” 接着，男院生翻起漂亮的细长眼睛瞪向一心，看到那傻大个识趣地转身站好之后，他将白皙的手指放在唇间，向周围诸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优美地在人群间穿行，迅速地消失在第二年院生所在的队伍之中。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变 数 21 仅仅只是片刻过后，广场上已不再有流连奔走的人，窃窃私语声也消失了，新老院生们都已全数抵达，他们在正午的阳光下站成整齐的队伍。院生们身后前来观礼的家长也都抑制住彼此交谈的强烈愿望，沉默地在观礼台上坐好。 大家此时都望向同一个方向——金乌展翼形状的展翼台。 这座令人难以置信的巨鸟形建筑是由已去世的老骸骨神匠乌脚·骸骨按照前任金乌院院长黑羽·锋镝的要求，整体仿照金乌岛的形状搭建而成。精妙的设计使展翼台拥有利用回声放大说话者声音的功效，因此，建筑完工后便被选为金乌院举行集会和典礼的地方。几十年过去了，如今的展翼台风采依旧。由于它是每次上岛来参加开学典礼的家长们能看到的唯一一座标志性建筑，来自不同社会阶层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在离开金乌岛后全力以赴对他们眼见的典礼场地进行宣传和赞美，展翼台在津津乐道中成功晋升为五岛最负盛名的建筑之一。 它的整体由材质不同的三个部分构成。 张开的左翼成为顶棚，翻卷的右翼成为平台，分别由无数根粗细大小不尽相同的竹子严丝合缝组成。为呈现出阿波罗娜女神坐骑那巨大羽翼的光泽度和层次感，层层叠叠的竹子被涂满金粉后又刷了厚厚的树胶。建筑中心是一大块菱形石板，上面覆满波纹状雕刻用以勾勒侧身滑行而露出的鸟腹，那是展翼台的照壁。紫檀木雕刻的金乌头部在半空中仰起，炯炯有神的双眼和尖尖的鸟喙都由精铜制成，神鸟尖利的双喙间叼着一只大铜环，了解神陆历史的人会知道那正是阿波罗娜女神的束剑之环。大铜环上还高高低低地挂着几十只小铜环，刮大风的时候，那些铜环相互撞击，会发出叮叮铃铃的响声。 但此时的广场上并没有风吹环动的声音，只有竹子“咯吱咯吱”的轻响——那是一位老者，缓步登上展翼台。他身着白紫双色丝缎长袍，如银的发丝在头顶结成一个发髻，以棕色网巾缠绕固定，发网和腰间的束带同色。这条与别人颜色不同的腰带象征着他的双重身份——金乌院院长和万一寺总寺首。 台下一千多名金乌院生和观礼者们对登台的修染·锋镝报以热烈的掌声，一心也连忙跟着拍起巴掌。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位受人尊崇的院长其实只是个小个子。在这一点上，修染与其祖先并不相似。传说中，无论是前任院长黑羽·锋镝还是首任院长紫染·锋镝都是身高体壮的男子。但就像绝大多数人都不会相信现任院长修染·锋镝已经六十二岁了一样，没什么人会注意到他在身高上的劣势。这大概是因为他身材清瘦、精神矍铄、面貌英俊、而且，最主要的是——气质非凡的缘故。 他伸出双掌，掌心向下微微一按，波浪般的掌声便停止，广场上又恢复了安静。 对面前仰望他的院生们凝视片刻后，修染开口说道：“请诸位新老院生将手指放在腰间院徽之上。” 院长的声音极为洪亮有力，原本心不在焉的一心不由得跟随广场上的院生们一起将手掌覆上铜环，聆听教诲。 修染·锋镝告知新院生，在金乌院前进的过程就是将院徽填满的过程。第一年也称作考察期，测试不通过的人要交出铜环院徽离开学院，通过测试后院生的身份才算固定下来，可将院徽以细环嵌入腰带升为二年生。第二年测试通过后铜环院徽内会被填上金乌的身体，第三年测试通过可为金乌添上左翼，最后一年为金乌添上右翼之后便可学成离岛。 “这是一片圣地，诸位皆为神祗选中之人！从你们将院徽配上腰带的那一刻起，便要时时抖擞精神，抱着将圆环填满的执念渡过身在金乌院的每一寸时光。神鸟展翅便意味着你们学业有成，有朝一日你们身携完整的院徽离开金乌岛时，更要事事全力以赴，持有将此生奉献给五岛万民和荣耀诸神的觉悟！而将诸位培养成拥有此种觉悟的优秀人才则正是我的祖先在诸神感召下建立金乌院的目标之所在！” 接着，修染·锋镝院长开始讲起世界崩毁的暗黑年代，讲起诸神再临的人神战争，讲起神陆一统前五岛的孤立隔绝、各自为战，讲起翻山之役时作为战斗者的“面神四人组”和五岛一统后作为先驱者的“面神四人组”。 这段内容对于一心来讲稍显无趣，他的视线越过院生们挤挤挨挨的头顶，向初秋的天空望去——亮蓝色的天空中漂浮着一小片、一小片的轻薄云彩，偶尔有长声啼叫的火红芙蓉鸟在此背景前轻盈划过。 从刚才起，一心就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无论是芙蓉鸟或是蚂蚁甚至是飞蚊都不曾在他周围二十步之内的范围里出现过。他睁大眼睛追踪鸟儿的轨迹，没有哪一只鸟儿在他附近停下予以回应。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带有浓重湿润的青草香气，这是他身后不远处观礼台前的大片草地散发出的。按理说那里应该有数量众多的蚁群，一心努力搜寻，可是依旧一无所获。 徒劳无功的探索被广场上院生们逐渐高亢的诵念声打断，原来是大家跟着修染院长齐声背诵起《紫染·锋镝行记》一书中，初代金乌院院首告诫人们影陆暗影未消，警示人们神救自救者的经典段落——“……束剑环启，烈火刃燃。金乌化光，影魔退却。神陆一统，五岛归宁，百城具贺，万众齐心，皆因诸神荣光再临。然则，顾自神陆肇始，各岛变乱纷乘，影陆妖氛方炽。幸有诸代先贤，以坚毅不扰之精神，闯艰难崄巇之境地，虽踬踣者屡，终因感天动地诸神援手以纾祸。” 修染院长举起的右手自半空中重重划下，回荡的念诵声戛然而止。 他环视台下众人一周后，昂首向前一步，大声说道：“上文乃吾祖父紫染·锋镝于神统五百一十五年金乌院初创之日撰写。 玫瑰绽、樱花灿、槭树燃，百年光阴弹指一挥间！ 神统六百一十五年，影陆大军携毁兽来袭，燃烧军团血染战神岛！ 台下诸位中有多少人在两年前父卒兄死、母泣姐悲！ 两年后的今日，请诸位与我重温金乌院的校训——昨夜化作光！明晚归于光！金乌即为光！吾等愿为光！ 此时此刻，无论台下诸位手中的院徽是以腰带打结还是以细环镶嵌，是虚位待添还是金乌缺翼，希望你们能认真感受手指与它接触时，它在你们心中唤起的神圣庄严之感以及被选择的使命感。请诸位牢记，这些情绪不该只是汹涌澎湃而来，无声无息而逝！这些情绪应在校训中践行！” 修染院首高举起右手，数千院生即刻举手响应，观礼台上的家长们也按捺不住内心激动的情绪纷纷举起右手！ 浪潮般的呼喊声响起——“昨夜化作光！明晚归于光！金乌即为光！吾等愿为光！” 修染院首再一次环视广场后微微躬身，对大家的回应表示感谢。随即，他举起右臂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弧形，那是有请新进院生代表上台的手势。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变数 22 冥王·光·沙罗狩一直在台阶下等待着。 院首充满激情的演说使广场上新老院生和观礼者们的情绪高涨，但阿狩却越听越着急，此时的她已经心慌意乱了！ 我怎么会这么倒霉！竟然与院首选取了同一本书相同篇章中几乎完全一致的段落！不！不！这不是倒霉，这是蠢笨！在如今的形势下，修染院首才是引用他祖父那篇《金乌其光》的最合适人选，我怎么会想不到呢？！要怪只能怪我平日里读书太少！如果我提前跟骋蛟商量，她肯定会帮我避开这篇文章的！可现在怎么办？上台去重复一遍相同的内容么？大家必定会觉得我滑稽又可笑，我的演讲怎么可能与修染院首相提并论呢！ 突如其来的变数已使沙罗狩完全乱了阵脚，看到修染院首挥手让她上台时，她紧张到只能听见血液冲击耳鼓的“咚咚咚咚”声，这正是当一个人意识到即将面临不可避免的巨大失败时所产生的那种感觉。 转身离开，落荒而逃么？ 那会有辱她的姓氏！ 沙罗狩这辈子也没做过什么临阵退缩的事！虽然对上台之后该如何是好依然毫无头绪，但阿狩还是将心一横，登上了展翼台。 她迈步向平台靠右边的方向走去，感觉自己身体僵硬的像一根木棍。她应该站在新院生队伍第三竖行正对面的那个方向，修染院首事先告诉过她，站在那里会让声音听起来洪亮有力。但随着前行而带来的开阔视野，庞大的人群在她面前展开了，她惊讶地在原地呆住了——诸神啊！这地方看起来太大了？这么多人都是来听我说话的么？！小蛟到底在哪儿？大家怎么都这样看着我？啊~~快点开口啊！不管怎样，先开始说话！ “神赐万象森罗，众水朝归。”沙罗狩好不容易在混成一锅粥的脑子里搜出了一句，可话刚出口，她就发现这一句其实应该是文章最后一段的第一句。她绝望地意识到，背了无数遍的稿子此刻在脑中完全混搅在一起了。 冷静下来！别往台下看！ 六神无主的沙罗狩强行控制住自己的心绪。事到如今，她依然不愿意承认事情已经完全搞砸了。虽然有太多环节都出了差错，但她仍想将演讲完成！最主要的是，她一定要将自己费尽心血整理出来的想法传达出去！她深吸一口气，抽出藏在腰带里的两页讲稿，用颤抖的手指打开，正准备开口诵读时，却被台下传来的轻笑声打断了。 那是新院生队伍里站在第一排的一个瘦小男孩，他好像刚刚回身跟后面的人说了什么，然后捂着嘴笑了起来。 那“哧哧”的轻笑声传到阿狩的耳朵里却变得巨大而尖利，她只觉得热血“嗡”的一声上涌至头顶，从刚才起就憋在肚子里的一股无名怒火瞬间就被点燃了！她的行动完全脱离了思想的控制——用力将手中的讲稿捏成一个坚硬的纸团，照准台下那男孩的左眼掷了出去！ 那男孩尖叫一声捂住眼睛蹲下了。 沙罗狩的行为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不用回溯历史或查询记录，人人都能肯定，这是金乌院建院以来第一次，新生代表竟然在展翼台上演讲时出手打人！ 可刚才那一击却让沙罗狩的头脑转瞬之间清澄明澈下来————对呀！就是这样！不要什么曲里拐弯的铺陈转折，就用最直接的言语和最直率的行动将心中所想表达出来！ 她向展翼台的左前方又迈出几大步，现在几乎站在了平台正中的边缘之上。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沙罗狩对着台下几千张惊诧的面孔大声喊道：“你们在想——‘啊~~她搞砸了！’——所以有人笑了！你们在想——‘快看看她如何收场！’——所以现在大家全部都盯着我！” 阿狩愤怒的猛然张开双臂，“你们刚才不是还因为院首的讲话而心潮澎湃么？你们刚才不还在为燃烧军团的遭遇而悲愤不已么？怎么了？一场热闹就又让你们高兴起来了？叹息山已经被攻破了！我家有人战死了！你们家有人战死了！怎么了？你们转眼之间全部忘记了？” 她高昂洪亮的嗓音在广场上空回荡，人群沉默着。 “漂亮的话说得太多了！我们必须有所行动！你们不是都饱读诗书么？你们不是都熟知历史么？那你们一定知道我在干什么！有种的就跟我一起来吧！！” 话音刚刚落下，沙罗狩便屈膝伏身猛然蹬地，向头顶上方的竹制金乌羽翼跃去。双手抓住那展翅的边缘后，她腰间使力，向后大力地摆动身体，只两下，就已攒够力气，松手腾身翻上鸟翅！“吱吱呀呀”的声音随着她飞快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她能感受到来自台下的千百道目光都紧跟着她的身影在宽大的鸟翅上奔跑，转瞬之间已到了翅膀与鸟身的连接处，她毫不犹豫地纵身起跳，稳稳地落在昂起的鸟首之上。 正如父亲生前所说的那样，在金乌弧形的头颈处有一小段平坦的步道，大概与成人手掌宽度相似，沙罗狩以碎步小心地前行至鸟嘴处。 鸟嘴微张，嘴间衔着的正是那只束剑之环。 沙罗狩一把扯下腰间束带，将系在上面的铜环院徽撸了下来。铜制的鸟喙虽已泛起了黑斑，阿狩能一眼看出喙尖仍像父亲当年身处此地时一般锋利！右手手掌按向突出的喙尖，让它深深扎入掌心肉之后，沙罗狩用力挥手，鲜血连成一条直线从空中洒下！ 以布满鲜血的右手握住铜环院徽，沙罗狩向着她脚下的人群大吼：“愿金乌以火试我，以血炼我！成也为光！败也为光！愿束剑之环再启，烈火之刃重燃！生也为光！死也为光！” 无需思索，这段话是她从小跟着爸爸说了无数遍的！二十年前，父亲与她站在相同的地方，对着人群喊出了相同的话。现在终于轮到她了！ 一心呆呆地望着高高在上的红发女孩！从她登上展翼台那一刻起，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紧接着，就在转瞬之间，她愤怒地打了人，然后连飞带跑地登上了金乌鸟的头顶。身边绝大多数的人都像一心一样莫名其妙，但他也注意到身后的观礼台上出现了骚动，有许多人站起来了！ 事后，一心才明白，观礼台上有十几年前的院生，正是他们最先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开试炼了！行胜于言！生也为光！死也为光！” 身后突然发出的喊声让一心身心为之一震，他转过身去！斜后方，一名少女正在振臂高呼，齐耳黑发在风中飞起。 一心瞪大了眼睛！他就知道！看到她的那一刻，他一定能认出她来！ 骋蛟·骸骨与一心·蓝海目光接触，女孩冲他招招手，小声说道：“跟我喊啊！现在就喊！” “开试炼了！行胜于言！生也为光！死也为光！”一心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起来！ 先是观礼台的人们随着喊起来，然后身边的新院生们也开始振臂狂呼，左右两侧的老院生们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也跟着放声高喊！ 看着下方的人群，沙罗狩激动地热泪盈眶，“爸爸！哥哥！看着我吧！已经开始了！” 人们看不到阿狩的眼泪，也听不到她的喃喃自语，他们只看到那个红发女孩将染满鲜血的铜环院徽挂上束剑之环。 此时，广场上所有的人都明白了！ 金乌院重开试炼了！！！ g_罩杯女星偶像首拍a_v勇夺冠军在线观看!请关注微信公众号!:meinvlu123!!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问君意如何 1 骋蛟摊平左手手掌，掌心和指缝中全是赤红的鲜血，但是能看出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她重新握紧拳头竖起手臂，以免鲜血滴落，然后微微抬头，继续观察广场上的人群。 此刻，她正斜靠在展翼台的照壁上，正午阳光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遮住，若非刻意，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她，但她却能将台下的动静尽收眼底。 观礼台上的家长们已经列队前往火焰湖渡口搭船，新老院生们也开始散去，作为“重开试炼”这一历史性事件的目击者，大多数人离开广场时都难掩激动兴奋的心情。人群逐渐变得疏散，不过仍有一些院生留在广场上。有些一眼就能看出是整个假期不曾相见的朋友们在愉快地互诉衷肠。还有些人聚成一小群，走走停停，不时偷眼看向同一个方向，然后指指点点地说上一会儿。还有另外一小群人，或两人、或单独，默不作声地分散站立于广场的角落中和树影下。 果然出现了！ 骋蛟数了数人数。 九个，提前做好准备应该能应付过来！ 她的目光逐一扫过那九名院生的面孔，将他们的相貌记在心中。她发现，或许是因为来自相同的地方，或许是因为动着相同的心思，他们的表情也出奇的一致——绷嘴、皱眉、冷冷地看向聚集在展翼台前的那一小群人。 阳光被展翼台的金乌翅膀一分为二，站在光亮中的那群少年人身上大多穿着由昂贵织物制成、由刺绣和珠宝装饰的奢华院服。他们个个脸上挂着笑容，滔滔不绝地抛出各式各样的赞美之词。骋蛟注意到一位编织着复杂发辫的女孩，她直呼阿狩的名字，以与熟人谈话般的热络口气问这问那，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那女孩旁边站着一个垂头丧气的瘦小男孩，骋蛟认出他正是刚才被阿狩砸中眼睛的那位。 在人群中心昂首站立的，正是刚才大出风头的冥王·光·沙罗狩。不过，即便没有刚才那震撼人心的一幕，她在人群中也像一枚闪亮的发光体般引人注目，也许是因为她总能毫无顾忌地去做自己想做之事的缘故吧。 骋蛟眯起眼睛，她能看到光柱中有无数碎尘，飘飘荡荡的飞舞片刻后，落在阿狩肩膀上，落在阿狩那如新铜一般微微闪光的红色长发上。 那个因为嫌热、嫌麻烦而从不让头发长过肩膀的阿狩竟然扎起了长长的马尾！骋蛟带着难以描述的复杂心情仔细地审视着她最好的朋友。 两年未见，沙罗狩的面容和她十六岁时相比并无太大变化——鲜明的红色浓眉向上挑起，一双红褐色眼睛与他父亲的眼型简直一模一样，棱角分明的双唇不自觉地崩成一条线，这证明她此时的状态并不放松。 除此之外，她身上的改变极为明显！ 跟上次见面时相比，她长高了许多。过去的两年中骋蛟自己也在长个，但阿狩现在应该比她高出一个手掌的宽度。从童年时代起，阿狩就带在身上的婴儿肥也完全消失了。她的鼻梁高挺、颊骨清晰可见、下巴也有分明的线条，再加上她无所畏惧的目光，红发少女现在拥有一张坚毅的面孔。她的院服以药神岛上等的纱罗制成，上面有羽毛状纹理装饰。束紧的腰带显露出她美好的腰部线条，裤角扎进高腰镂空软皮靴中显得她小腿颀长。和年少时相比，她的肩膀、手臂、双腿显而易见变得更加有力了。 但这些改变与她的气质相比都不是什么大变化。 作为她最亲密的童年伙伴，骋蛟看过太多次阿狩如旋风一般地刮过，留下身后的一片狼藉和被揍得嚎啕大哭的男孩女孩们。而且事后，她既不解释，也不道歉，下次照旧。可如今，骋蛟却眼看她面对着一群谄媚的富家子弟，即没有动手让他们闭嘴也没有高傲地转身离开，甚至没有厌烦地皱眉毛或无聊地翻白眼，而是以庄重、有分寸、不偏不倚的态度与他们寒暄。 阿狩成长了！那个肆意妄为的、对不合心意的人和事毫无忍耐力的孩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从身体到意志都更为强大、坚韧的少女！她有掌控自己命运的自信，那份自信从她的动作和眼神中清晰地展现出来。骋蛟知道，无论是何人选择与她作对，她必定会在短时间内让对方意识到她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幸好她永远会和我站在同一边！骋蛟暗自庆幸。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问君意如何 2 从刚才开始，骋蛟就发现阿狩在谈话的同时关注着从广场上散去的人群，她游走的目光总会在那些黑色长发的女孩们身上停留片刻。 这家伙的死心眼可是一点没变！她知道阿狩在寻找自己，不过她还不打算现在就跳下展翼台去与她见面。 为什么？她扪心自问。 是因为阿狩做出这么大的决定却没有告诉她？ 骋蛟想起几个月前的一件事。 那是金乌院发放录取通知的时候。由于占据湖滨成学首席的身份已有一年之久，骋蛟对自己的入学资格很有把握。但她却一点也不轻松，她的一整颗心都为阿狩悬着。 为完成父亲的遗愿，阿狩将一切都抛在身后，拼命的努力，两年来只为了能进入金乌院而活着。骋蛟知道她拿到了武学特招的名额，但她还必须在入学考试中拿到基础分数才能得到入学资格。 阿狩讨厌百~万\小!说，她的房间里一本书都没有。她更讨厌背书和考试，以前都是胡乱填填试卷就离开了，“反正最后我是要去参军的”，她总是这么说。 骋蛟难以想象以阿狩那急躁的个性如何能在两年内补上金乌院入学考试所需的所有知识，再静下心来参加多达九门的考试。 不过她做到了。 通知书发放两个十日之后，阿狩的信才姗姗来迟。信里主要说的是练武场的事、发现了新的武器店的事、以及两个月的假期准备如何度过的事。关于金乌院的录取，她在那封信中简短地写道：“两个月后在金乌岛见你！”。在三个十日后的另一封信里，她莫名其妙地写了一整张纸大骂金乌院的初代院首紫染·锋镝，信的末尾处还有一行写过以后又被涂抹掉的字迹。骋蛟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她还将信纸对着日光，试图辨认。不过徒劳无功，阿狩用墨水将那行字迹涂得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出来。 现在想来，那行涂掉的字应该就是与院生代表和开试炼有关的内容，不过阿狩中途又改变了主意，决定对她隐瞒到底。 哼！谁叫你要对我隐瞒？如果提前告诉我，我肯定会帮你回避掉《金乌其光》，还能帮你写好演讲稿！ 想到这里，站在阴影中的骋蛟略带不满地瞥了一眼台下的沙罗狩。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少，阿狩还在寻找，不过能看出来她的耐心已经用尽，对周围套近乎的院生们厌烦起来。 “对不起，刚才我在台下发出声音扰乱了你的思绪。”那个被阿狩砸中的瘦小男孩鼓起勇气上前赔礼道：“不过，希望你知道的是，我其实并不是在笑你！” 阿狩毫不掩饰她看不起对方的心情，抱着胳膊轻蔑地说道：“你挨打了干嘛要道歉？我不相信你没在笑我！我希望你知道的是我已经手下留情了！我靴子里有铅块，本打算抽出来用那个砸你，只是不想在开学典上闹出人命才换了纸团！” 那男孩明显被吓到了，缩着脖子退了回去。周围的院生们敏锐地感到气氛有些变化，有的吐吐舌头，有的撇撇嘴，不像刚才那样兴奋地抢着与沙罗狩搭话了。 梳着复杂编发的女孩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像只有她从阿狩威胁的话语中听出了幽默的意味似的。一直偷听他们谈话的骋蛟已经知道她叫蝶景·木兰山。 “金乌院现在重开试炼了，作为第一个被杀死的挑战者也不错哦，宝仓！”她揶揄道。接着蝶景对阿狩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你会毫不留情地杀掉挑战者是么？杀掉他们对你来说是很轻松的事情吧？四人组的成员你已经选好了么？不不不，我这样问的意思并不是要加入！只是想知道另外三个像你一样既优秀又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到底是谁。如果你没有合适人选的话，我可以帮你去找啊！二年生里也有镇殿巫女的女儿你知道么？虽然她现在不在岛上，但她应该有资格成为你的组员和血盟密友哦！要不要我去……” “组员我还没选好，不过血盟密友的人选已经确定了！”阿狩坚定地打断蝶景的话。 “哎~~~是谁？是谁？”蝶景大声问道！周围的院生们也都带着“想知道”的表情凑了上来。骋蛟看到阿狩一幅毫无防备的样子，竟然真的打算要说出来了！ 战斗还没开始就要把底牌全都亮出来么？她无奈地摇摇头，从阴影中迈步走出，跳下了展翼台。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问君意如何 3 不出骋蛟所料，阿狩在她跳下的瞬间就发现了她。 “嘿！你！”沙罗狩惊讶的大叫声从背后传来，骋蛟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嘿！前面那位……你，你等一下！”沙罗狩拨开将她团团围住的院生们。 “冥王小姐！光小姐！沙罗狩同学你话还没说完啊，到底是谁……”蝶景伸手要去拉她，阿狩回头怒视她一眼，那女孩马上识趣地退后了。 骋蛟大步向前，阿狩快步赶上。 “你怎么把头发剪短了？”阿狩大声问道。 “你怎么把头发留长了！”骋蛟针锋相对。 两人沉默着快速前行。 “你刚才一直在展翼台上躲着干什么？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来见我！”阿狩沉不住气，又开口问道。 “你刚才在展翼台上又是在干什么！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骋蛟毫不退让。 阿狩赶前两步后转身拦在骋蛟面前，“小蛟，你是生气了么？我可不是有意瞒你，我是怕这件事被我妈或是你妈发现，那就什么也别想做啦！” 骋蛟一言不发地看着阿狩，阿狩的两道浓眉紧紧皱在一起，因为好友的毫无反应而显得心焦气燥。 “你说句话啊？！你怎么会不明白我呢？为了能上金乌院，我已经拼命把这辈子要看的书都看完了！我再也不能多看哪怕一本了！一本也不行！我也再不愿考试了，我宁可单枪匹马到影陆去，也决不再上考场！小蛟，你最了解我了，我能来到金乌院已经是诸神保佑了，我怎么可能继续读书、考试、上四年学，然后成功从这儿毕业呢？就算我有这个能力，我……我也等不了四年！你知不知道，我都急死了！我真想明天就到战神岛去！” 她说话的时候握紧了拳头。 “不过现在好了！虽然瞒着你，但我已经把最难的事情解决了，一切也都按照我的计划顺利进行起来了！”说到这，阿狩的语调带了一丝得意，“你刚才都看到了，修染院首非常支持我重开试炼的举动，金乌院已经宣布进入试炼状态了！我在神鸟背上宣了誓，挂了环，签名状都已经贴在照壁上了！事已至此，就算我妈反对也没用了！如果你担心金叶阿姨责备你，就说是我逼你的不就行了？” “你逼我干什么？” “逼你非加入试炼不可啊！其实你不用担心，开启试炼是不能被阻拦的！而且有院首的支持，有整个金乌院的支持，就算是你妈妈也不会公开反对的！难道你在怕通不过试炼么？”阿狩故意用挑衅的语气说道。 阿狩这个笨蛋！她竟然能做到所有的判断都出错，而我刚才还以为她成长了！我真是瞎了眼！ 骋蛟被阿狩这通自鸣得意的发言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低头，想要绕过红发女孩继续前进，却又被对方拦住了。 “你到底站不站在我这边？”阿狩生气地提高了声音，“不说的话是不会让你走的！” “你这是要拦我么？你能拦得住么？”骋蛟站定身体，开口问道。 “试试看就知道了！”阿狩张开双臂。 虽然摆出了一幅应战的架势，但她心底里并不相信她最好的朋友真的会在这里和她打上一架。 片刻的沉默过后，骋蛟轻叹一口气说道：“金乌院已经进入试炼状态了，随时有人会来攻击你。你绑着这碍事的马尾辫，不怕被人揪住头发么？” 骋蛟略带示弱的语气让阿狩松了一口气。 小蛟果然还是关心我啊！ 她开心地笑起来，一边抬手去摸长发，一边答道：“我怎么可能被人揪住头发……” 话音未落，阿狩的脑袋不由自主地向后仰过去，因为头发被猛拽了一下！是骋蛟！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绕到阿狩身后去了！ “嘿！你又来这一套！”阿狩迅速回手转身，向揪住她发尾的手腕抓去。 扑了一个空！ 背后的人影也消失了！ 阿狩气地咬牙切齿，“你这骗子！”大喝一声再度回转身来之时，骋蛟已经在前方十步之遥飞奔了！此时取下靴子里练习用的四只铅块显然来不及了，阿狩俯身蹬地，猛然发力向前追去！五步之内就迅速缩短了两人之间距离！她脚尖一点，伸臂向前，直取骋蛟后心。对方却猛然弯腰，同时停住脚步。 这是估算了我的速度和行动么！意识到自己被料中的阿狩这次真的生气了！ “小看人吗！”她硬生生刹住脚步，身体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正要全力前冲之时，却被眼前的一片血红定住了。 骋蛟已经挺身站好，直直伸出左臂，在她面前张开了手掌。掌心处有凝结的血块和隐约可见的伤口。 “小蛟你的手？”问话刚出口阿狩就明白了！“你已经签过名了！”她惊喜地喊道。 骋蛟翘起的嘴角带着笑意，紧盯着面前的红发女孩，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像水井底部黑色的闪光。 “你已经在签名状上写过名字了是不是？”阿狩一定要得到确定的答复才行，毕竟从小到大她被骋蛟骗过太多次了！ “当然签过了！没有我的话，你这笨蛋根本熬不到试炼开始！” 来不及躲闪，阿狩就已经扑了上来将骋蛟紧紧抱住，“随你怎么说，只要站在我这边就好！”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问君意如何 4 一心·蓝海站在宽阔的展翼台上，面对挂在照壁上的马皮发呆。 硝制过的整张马皮对半裁开后，内里朝外用铁钉挂在照壁上的孔洞中。下方三分之二处是大片空白，上方，部分深棕色的皮面因饱吸鲜血而呈现沙红色，那是两个注定会载入史册的名字。位于首位的，正是此次试炼四人组的发起人之名。她以洒脱飞扬的手法写下冥王·光·沙罗狩六个字，字体筋骨尽显，锋芒毕露。紧跟其后的是一个单名，骋蛟二字字体饱满，笔触圆劲有力，使人望其字顿生识其人之心。 一心站在这里已经很久了。正午阳光毒辣，他的耳中被秋蝉们声嘶力竭的鸣叫声填满，可这吵嘈杂的背景音与他脑中纷乱的思绪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在一心看来，今天短短一个上午所发生的事几乎将他过去十三年中对金乌院的所有幻想抹杀殆尽。此时，无数与试炼有关的传说和历史从他脑海中呼啸而过。 《光明史书》中诸神再临的传说普遍被认为正是“试炼”的缘起之处。 带领残存的人类辗转奔逃的初代大巫女在毁灭大地的血与火中面向苍穹祈求诸神再临拯救人类。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在祈祷的巫女面前成群成群的饿死、病死、被岩浆和火焰烧死、被毁兽撕扯吞下、被食垢者和迷幻妖女们杀掉或掠走……诸神依旧沉默没有回应。到了第四十天，大巫女杀掉了曾陪她出生入死的战马，剥掉马皮，将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以马皮包裹抛入岩浆，献祭给诸神。 诸神被大巫女毁家纾难的诚心感动。 血统至尊的姐弟三人——太阳女神阿波罗娜、月亮女神阿尔弥斯、酒神狄俄斯以及阿尔弥斯强大的丈夫死神塔达洛斯四位神祗脚踩星辰在大巫女面前现身。 “神救自救者”，诸神终于决定对在绝境中仍然保有信仰的人们出手相助。 十天十夜的决战之中，三神战死，世界即将倾入深渊之际，金乌火鸟叼走阿波罗娜女神宝剑上的束环封印，女神拔剑劈开大地，升起叹息山。毁兽、食垢者和迷幻妖女们与酒神的尸体以及他的封地一起落入暗影与灰烬之中，历尽血火的神陆五岛则重迎光明，成为人类繁衍生息的家园。 绵延高耸的叹息山脉虽然暂时隔离了影陆的威胁，但五岛却并不安宁。《神佑大陆早期史》（手抄本）、《混沌之年》（手抄本、残卷）、《暗黑诸事记》（手抄本、残卷）等成书于神陆开创初期的史书或杂记中均有关于五岛各地毁兽出没的记载。 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一段记载出自大一统前最有成就的史学家——战神岛的解纽·锋镝之手。他在神统三百一十五年写就的《战神岛的传说与历史》一书中重现了战神岛四人组诛杀百足毁兽的经过。为了尽可能地还原历史真相，解纽·锋镝查阅和搜寻了在那个时代能找到的所有相关史料、残缺不全的人物传记以及叙述不清的传说，甚至费尽心力地重新整理了锋镝家族的族谱。因此，此书中的相关章节被认为是对“神统纪年以来人类首次诛杀毁兽”最为详尽和可靠的记载。 按书中所述，那百足怪物是从人神战争中残留下来的兽卵中孵化而出，几十年中，靠与嗜血森林抢食尸体而存活下来。终于成长为强大的成年毁兽后，便经常在暗夜中出没战神岛，攻击村庄，吞食牲畜和村民。为了将人们从暗夜的梦魇中拯救出来，不让村庄再度传出挽歌和恸哭，四位勇敢的青年人组成战队，决心前往位于战神岛边缘的永恒之森击杀毁兽。 据解纽·锋镝推测，此事发生的年代大致在神统八十年到九十年之间，由于年代久远，资料极为有限，因此四位青年人的名字已不可考。但关于他们的身份信息，经过考证后能确定的有两点。 第一，四位少年人各有所长。因为许多传说和史书残本中直接以他们的特长称呼他们为巫女、医女、灵男、武男。 第二，四人组的两男两女中，武男和医女是亲兄妹。而巫女和灵男虽非一血同胞，但却通过饮下对方的鲜血并发誓生死与共的方式结为“血盟密友”。此举本意只在提升士气、团结一致，没想到不仅成为四人组取胜的关键，更成为后世效仿的典范。 四子由战神岛的腹地向西南方向前行，途中不仅要穿越无人的砂岩荒漠还常要与山贼匪徒激斗，三个十日后才最终抵达叹息山脚下的嗜血森林。 实力和默契在旅途中均有长足提升的四人本以为齐心合力定能斩杀毁兽，但没想到那百足毁兽因常年捕食活人牲畜并饮食新鲜尸体，竟已强壮到天光仍亮时便敢于从森林中现身捕食的程度。趁天色未暗而前往嗜血森林附近侦查的四人组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与毁兽遭遇。四人中实力稍逊的医女当即便被那妖兽一口吞下。余下三人决定先行撤退，最为英勇善战的武男主动上前引开妖兽却在短暂地搏斗后被它撕碎吞噬。 片刻之间，四人组已死其半。 余下两人虽未至绝望崩溃之境地，却对逃过此劫已不抱希望，一心只求能与毁兽同归于尽。但直面血战毕竟不是灵男与巫女所长之事，饶是存了必死之信念，两人也迅速被逼进绝境。所幸之极在于，两人从未放下战斗之心。巫女自遭遇战开始便一直结印作法，呼风引雨。灵男则在搏斗的同时开启灵眼，搜寻一切可用之力。危在顷刻之际，“神救自救者”之箴言再显威力。巫女祈得太阳女神一道金光相助将百足毁兽定在原地，灵男捕捉到毁兽腹中医女体内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丝鲜血，并由此推断出医女尸首所在之处正是毁兽的“血脐”之所在。巫女拼劲全力定住毁兽，灵男则奋不顾身地全力一击！ 转瞬之间，情势逆转！ 百足毁兽的巨大身体自“血脐”伤口处崩溃爆开，为害战神岛多年的妖兽终化作漫天血雾。 之后，四人组中幸存下来的巫女与灵男结为夫妻，两人即为神陆史上最为古老的家族——锋镝家族的开创者。 正如解纽·锋镝在《战神岛的传说与历史》一书中所指出的那样，“四人组诛杀百足毁兽”一事不仅在战神岛，而且在整个神陆历史上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从短期来看，四人组的事迹迅速在五岛传播开来，各岛诸多有勇有谋之少年人纷纷起而效仿战神岛四子，以巫、武、灵、医“四学相护”的方式组成战队，斩杀为祸四方之妖兽。百年左右，毁兽之迹渐绝于五岛。 从长远来看，各岛统治者均在不同程度上认识到锻炼自我之武学、治愈自我之医学、联系生死之灵学以及敬奉诸神之祭学对政权存续和发展的必要性。各地兴起建立武馆、医馆、寺庙、神庙等培育人才之场所的热潮。 下一个对“试炼”的形成产生重要影响的年代则在五岛一统前后，亦即“翻山之役”前后。与此相关的记载不胜枚举，但侧重“试炼缘起”的研究则主要出现在《紫染·锋镝行记》、《大灾难——大一统》、《金乌院诸事记》、《列岛守护传》等成学必读书目中。 神陆大一统前，五岛各自为政，不仅常年要与无尽海上的海盗对抗，还要应付各岛间时有发生的攻伐战事。因此，除独占药神岛和太阳神岛两大富庶岛屿的光家族还称得上是四学并举外，另外三岛都明显偏重于武学与祭祀学的发展。 神统500年，影陆大军来袭。面对妖兵和毁兽，五岛尽弃前嫌，联手抗敌。不过当时力挽狂澜的“面神四人组”——药神岛的光·金翼、战神岛的锋镝·紫染、灵神岛的森守·天幕和海神岛的冥王·迦叶虽仍以四人战队的方式出战，但已无法再遵循“四学相护”的古制。四人在武学上均有极高造诣，但也只有光家族的长女光·金翼还能称得上是“四学兼顾”，她也成为五岛一统后主神岛的第一位温泉殿镇殿巫女。 神统515年，紫染·锋镝至太阳神岛火焰湖金乌岛处创立金乌院。出身于五岛最为古老的锋镝家族，家学深厚的初代院首紫染·锋镝将自身经历与神陆开创的传说以及先祖诛杀毁兽的事迹相结合，从中撷取诸多要素，为金乌院开创了“试炼”这一选拔顶尖人才的传统。 金乌院的院生以自愿为前提结成四人组参加试炼，只要能在一年内通过三次试炼，不用参加任何课程的学习或考试便可获得填满的金乌院院徽，还能以最优毕业生身份直接进入五岛镇岛神殿。 金乌院建院百年以来，以五岛第一学府的身份向神陆各地输送的优秀人才数以万计而不止，其中通过试炼的院生们更是以龙跃凤鸣之姿在神陆历史上书写下浓墨重彩的华章。早期试炼生中的典范，诸如药神岛桫椤城练武场的建立者乌云隐·碎石、曾在神统526-548年任战神岛军统的裴斯泰洛·德林、现任海神岛军统神之元·北风都是毋庸置疑的神陆柱石和栋梁。而在五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则要数神统598那一年全员通过试炼的“最强四人组”。用时一年便从金乌院毕业的四人各自在镇岛神殿短暂修炼后，全部获得神陆诸岛守护级别的身份——金叶为现任温泉殿、光·茯苓为现任桫椤殿、冥王·龙冉生前任战神岛军统、风刃·日轮沙蟒生前任海神岛军统。 以上内容虽大多来自于权威术典或名家之作，但却绝非饱读诗书之人才能了解的历史。即便是没上过学的孩子或目不识丁的粗鄙之人也能从传遍五岛的歌曲、叙事诗或长辈们的闲谈中听到与之相关的故事。不同于学者们严谨的论证，散落于五岛的传说则更侧重于将那些史料中未加详述的细节以惊悚的方式展开。 譬如，被初代大巫女活生生剥皮的战马以及作为祭品被抛入滚烫岩浆之中的她的亲生骨肉的惨状；譬如，百足毁兽那超出想象的恐怖以及诸神为“战神岛四子”安排的悲惨命运；譬如，踌躇满志前去诛杀毁兽的少年人们能够安然返回的最多不过十之一二。 以这样血腥的传说和悲剧的人物为原型，映射至现实中所形成的“四人组试炼”怎么可能是通往权力顶峰的坦途呢？ 一心·蓝海面对着照壁上的马皮痛苦地思忖。 那些只是耸人听闻的传说而已！ 他试图如此说服自己，但还有更多人尽皆知的史实却让他无法自欺。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问君意如何 5 “面神四人组”在战神指引下击退影陆大军，同时又是五岛一统的倡导者，可谓居功至伟。但四人却各自背负悲惨命运。锋镝家族在“翻山之役”中惨遭灭族，孤子紫染·锋镝宁肯放弃世代相传的守护之位和前置的荣耀姓氏也要离开伤心之地战神岛。光·金翼虽贵为大一统后的首位温泉殿，但却终生受幻视和幻听的折磨。冥王·迦叶在战胜返回海神岛的途中竟死于海盗之手。森守·天幕中年后便被疯病折磨，最后被其子女亲手勒毙。 金乌院初创之时，想当然的将“试炼”看做毕业和成功之捷径而大胆尝试的院生们不在少数。但几轮过后，高达十之七八的送命者使大家惊恐地意识到，紫染院首所设定的试炼强度绝非寻常之人所能承受。此时众人再细看的试炼诸多规矩中那一条——“试炼中身死之人皆为诸神召唤，不可阻挡，不可怨恨。”——无不冒出岑岑冷汗。 此后百年间，敢于开启试炼的院生们不只是胆量过人、技艺卓绝之英才，绝大部分还身负高贵的血统与荣耀的姓氏，其中缘由，不言而喻。 即便如此，成功闯关之人不过院史中记载的区区一十五位，余下几十人皆命丧逐梦途中，尸骨难寻。唯有金乌嘴上留下的那些空荡荡的院徽证明曾有一群拥有鸿鹄之志的少年人们在这块岛屿上真实存在过。除此之外，那些因主人死于试炼而无人认领的院徽还有另外一个作用。风雨之夜，铜环会在茫茫夜空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空洞冰冷的撞击之声总能将少年们火样的热情熄灭，阻止他们因一时冲动和盲目自信而去送死。 神统588年的四人组在试炼中全灭。 其后，有十年之久未曾有任何一名院生敢于发起试炼。 因此，当新进院生冥王·龙冉于神统598年集结“最强四人组”，且一年之内全员通过试炼的消息传来时，不仅神陆五岛为之，许多自认不同凡响的年轻人又纷纷跃跃欲试起来。 然而随之而来的，便是让神陆五岛为之震动的“600年试炼”。 那次试炼虽然成就了活下来的两名试炼生——现任战神岛镇殿巫女千眼殿风刃·喀蜜拉和战神岛军统拿萨斯·斯卡莱特，但另有两人丧命在第一次试炼进行之地的束环岛。其中一人正是当时的温泉殿大人风刃·崇紫的独生子风刃·飒沓。 飒沓之死以及随后发生的大事件——风刃巫女归隐永恒之森，五岛政局大变，“最强四人组”中风刃·日轮沙蟒的诡异死亡，以及十五年后冥王·龙冉的悲惨结局，使“试炼”一词几乎成为金乌院的禁忌。十七年中，无人敢于将院徽挂上金乌喙尖。 武学特招也不可能不了解这些历史吧？ 一心·蓝海盯住马皮上那让他心烦的名字——冥王·光·沙罗狩，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红发女孩在马皮上写下血字时的表情。那是愿望达成时才会展露出的狂喜。 光家族和冥王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桫椤殿大人的女儿，她的姓氏就是她尊贵地位的保证，为何还要以身犯险开启试炼？ 他又记起另一张脸孔，那是在少女兴奋面容的映衬下更显沉静的修染院首的脸。在声浪中再次登上展翼台的院首赞颂了沙罗狩的勇气，肯定了她的壮举，并称她具有“不输其父冥王·龙冉的矫健身手”。他亲自为沙罗狩展开马皮，让她在全体院生和观礼诸人的见证下完成了开启试炼的仪式。之后他以院首身份提醒院生们注意试炼诸项规则，随即宣布金乌院进入试炼准备状态。整个过程中，他的语调平缓，语速适中，但当他说出：“即日起全体院生可佩刀挑战”时，一心分明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那让他想起猛兽即将捕获猎物时的眼神。 “血眼之夜”后，在是否要与影陆开战一事上，主神岛、药神岛两位镇殿巫女并不支持，战神岛镇殿巫女的态度则是暧昧不明，但修染·锋镝和海神岛、灵神岛两位镇殿巫女极力主战的态度却是人尽皆知的。相较于手握重兵的灵神岛森守殿和海神岛鲸波殿，修染院首只能在远处摇旗呐喊的观望地位显然十分尴尬。值此多事之秋，金乌院中竟有人重开试炼，岂非正中修染院首下怀？！试问五岛之上，还有谁会比修染·锋镝更希望以“试炼”一事再次引发人们对金乌院和锋镝家族地位的尊崇之心呢？ 但试炼的发起之人却是被院首违规选中的新院生代表，与此同时她还是桫椤殿大人的女儿，紧接着温泉殿大人的女儿又隐藏姓氏加入其中，这难道不是怪事一桩么？！ 一心想起三天前，沙鸥号在蓝岛上避险时父亲对他说过的一番话。 “当船舱里的狗儿狂吠，老鼠四处乱窜时，乘客们可能只会觉得奇怪，但有经验的船员们却知道要马上警戒起来，因为动物们是嗅到了海上风暴即将到来的气息。当成群的鱼儿跃出海面引得乘客们啧啧称奇时，船长却知道应该迅速改道避险，因为很可能会有恐怖的海啸带来灭顶之灾。在这世间并没有那么多所谓的怪事，觉得奇怪只是因为不明就里罢了。因此遇到想不通的怪事，最好远远躲开，因为那很可能是危险即将出现的讯号。” 眼前的怪事所释放出的危险气息已经足够强烈了，毫无疑问，这正是父亲警告中提到的那种需要立刻躲开的事情。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问君意如何 6 一心心中明白。童年时期偶遇温泉殿大人的女儿时，将她那句“我们金乌院见”当做约定再次相见的誓言其实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过去的十三年中，即便有那不为人知的力量加持，能以院生的身份登上金乌岛已经让他竭尽全力了。此前的他，其实并不在乎自己能否从金乌院毕业，只希望能再次见到骋蛟、与她相识、并在校园里共度一段时光便算是梦想达成了。现在，骋蛟的名字却签在了开启试炼的马皮上，这意味着她根本不必参加任何教学活动，那也就是说骋蛟与一心之间根本不会有交集，什么相识相认之类的戏码，不过是他脑海中的一场幻象罢了！ 就算没有试炼这回事，就算我能与她相识又怎样？最后一切还不是一场空？ 一心自嘲地暗想。 今天发生的一切难道不是个接受自己平凡命运的大好时机么？我应该躲得远远的！父亲说得对，金乌院本就不是我这种人该来的地方！他和我一样，从没想过要蓝海家出位神殿官员。现在回去向父亲说明情况，向他提出愿意继承蓝海家的船队，他一定会欣慰地接受的。这才是诸神为我指出的明路吧。 认真分析过处境后，一心·蓝海本该前去追赶刚刚离岛不久的父亲才对。但他却仍然无法挪动脚步，他的双眼如同牢牢被钉住一般凝视着骋蛟的名字。 片刻之前，躲在展翼台附近的一心观看了一场意料之外的打斗。两位少女之间突然爆发的攻守追击快到犹如一组流动的闪光般烧过他的双眼！打斗的结束与它的开始一样突然，黑发少女旋身站定的影像在他脑海中深深定格，齐肩短发随她转身在空中开成一片墨轮，再逐根旋转下落，归为平服，那简直是一幅美景。 我还是可以与她相识，只要我在面前的这张马皮上以血写下自己的名字！ 荒唐的想法刚刚冒了个头儿，一心就马上将其否定掉了。 首先，并不是谁都可以在这张马皮上签下名字的。想加入试炼必须得到试炼发起人的首肯，也就是说要冥王·光·沙罗狩本人同意后才行。一心的武学在星港那个小地方还算是拿得出手，这主要应归功于他高壮的身材给人的压迫感。他的武器——一双常人连拿起都很困难的水手斧——也具有相同的功效。但看过了那场短暂却激烈的打斗后，一心明白，他那种程度的攻击对于沙罗狩和骋蛟这种速度、力量和技巧皆具的高手来说几乎是无效。因此他不相信沙罗狩会将他看作是可以托付生死的伙伴而邀他加入试炼。 其次，就算由于无法凑足人手，沙罗狩不得不降低标准允许一心加入，以他的水准，甚至连撑到试炼开始都是不可能的。金乌院此时此刻已经进入试炼准备状态，这就意味着第一次试炼开始之前，金乌院中人人皆可带刀，并可随时随地向“四人组”的成员发起挑战，无需理由，无需为结果负责。虽说无需理由，但其实打倒试炼生本身就是一个极为充分的理由，做到的人会将其当做一生引以为傲的荣耀。从以往的经验来看，挑战者的数量和质量都是很高的，在试炼开始之前就被杀的试炼者也大有人在。不过就一心判断，此次试炼的情况可能会有所不同。他注意到，刚才在展翼台上，修染院首看似无心的透露出了沙罗狩的身份——“冥王·龙冉军统的女儿”，这几乎相当于对她施加了一层保护。许多院生会由于对她的尊贵身份心存忌惮而不敢发起挑战。同样的情况也会适用于温泉殿大人的独生女骋蛟·骸骨。可是，类似于船商之子这种出身普通、姓氏低微的试炼生却不能享此特权。当然，同组那两位尊贵的同伴一定会提供保护，但是即便如此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因为在随后到来的严酷试炼中，不可能有任何人能指望别人的保护而撑过去。一心会死，镇殿巫女的女儿们也不一定能活得下来，毕竟风刃·飒沓就是前车之鉴！ 一心将两只手掌相对，放在面孔前轻轻摩擦。那位叫做莎婷的女孩给他提神用的良姜叶片一直被他握在左手手心，现在已经被揉搓成黏腻的汁液，散发出带些苦味的清凉气。 虽然味道不一样也没有疼痛感，但割开手掌让鲜血流出时的触感大概应该是相同的感觉吧…… 一心想到刚才躲在展翼台下看到的一幕：黑发少女盯着写了血字的马皮看了一会儿后转身离开。没走出几步便旋即返回，弯身从靴筒中抽出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将它握入左手后又猛然抽出。迅捷却有力的动作惊的一心倒抽一口冷气。 只是写几个字而已，有必要把自己割的这么深么？那只手掌难道是别人的不成？ 接着，他眼看骋蛟以右手蘸取左手掌心中的血液，将自己的单名写在冥王·光·沙罗狩名字下方的马皮上。当时她明明被埋在展翼台照壁形成的阴影中，可一心却觉得她有如被阳光或火光照亮一般，行动举止散发出让观者肃然起敬的仪式感。 那个软绵绵的、小肉团一样喊着头痛的小姑娘已经成为如此耀眼而强大的存在了啊！一心暗自慨叹着。这种人能够遇上一次已是诸神对我的眷顾。别说是咬着牙追赶了，就是豁出命去，那也不是我能与之并肩而行的人啊！ 良姜叶片的汁水从手掌的缝隙处流淌下来，在一心肉滚滚的小臂上留下一道凉丝丝的绿色水痕。他长叹一口气后甩甩双手。身体一动，便感觉到胃里像是有只小手在抓挠似的，一揪一揪的疼起来。这才发觉早就过了午饭时间。他原本是从不会错过午饭时间的。当然，早饭、晚饭、和宵夜也不会错过。 忘记吃饭对我来说可是头一次。因为伤心而不吃饭对于破碎的梦想是于事无补的。相反，只有食物才能填补心中的空洞啊。不管怎样，先去饭厅找吃的吧。然后再想想以何种借口提出退学申请。 一心拖着庞大的身体，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展翼台。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问君意如何 7 金乌院中心的几所主要建筑——教学楼、教师办公塔和图书馆都是由首任院首紫染·锋镝亲自督建的。来自战神岛的他所欣赏的是朴实无华且具有极强实用性的建筑风格。因此，不论是高耸的塔楼还是宽敞的楼馆都由坚固的深色石灰石建造。高门、窄窗、厚石墙以及毫无装饰的墙面让它们看起来更像是防御性的堡垒而非学院建筑。将这几栋建筑连接起来的雕花廊桥则是在第二任院首黑羽·锋镝的任期内修建的。这些美丽的廊桥和严肃的建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构成桥身的洁白大理石上刻着诸神的图案，托起廊顶的拱形花窗也拥有雕刻精致的窗棂。透过宽大的花窗向左前方眺望，可以看到葱郁树木背后波光粼粼的火焰湖。从廊桥的右边向下俯视，则可将学院的草地和花园尽收眼底。 此时，分割草坪和横穿花园的数条小径上正人来人往，参加完入学式的院生们三五成群，兴奋地叽叽喳喳彼此交谈着前往学院的不同处所。 往年的入学式结束后，修染院首会从花园中缓步前往教师办公塔，一路上，他很乐意和熟识的老院生或大胆的新院生聊聊天。但是今天，为避开喧闹的人群，他选择从廊桥上前往办公塔。疾步行走时，白紫双色的丝袍边沿随着步履有规律地摆动，平底皮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的“啪啪”声在空荡荡的廊桥内部回荡。 廊桥转弯处有几名院生远远望见了走过来的修染院首。从腰间的院徽来看，他们是第四年的老院生，其中有两位由于优异的成绩而经常得到院首的称赞。那两人以为院首会停下来与他们交谈，因此站在原地等待院首经过。以往在校园中碰面时一向如此，院首会和蔼地询问他们有关生活和学习的近况。但此次，修染院首只是对鞠躬行礼的他们微笑着颔首还礼，便匆匆走过了。 “什么时候见到院首他都是状态极佳啊！” “可不是么？哪像六十多岁的人！” “你们不觉得他今天格外意气风发么？作为院首，自己任期内只有三次试炼，其中两次还是失败的，怎么会甘心呢？现在好了，由那位身份尊贵的小姐开启了试炼，他该是高兴极了！快看，走路都带风的！” “他一向欣赏有能力、有胆识的院生。你不正是这样的人么？加入冥王小姐的试炼吧，院首定会对你垂青照拂，光明的前途等着你咧！” “你认为在大好年纪突遭横死而前往永恒之森是光明前途么？那祝你全家都有此等光明的前途！” “你说什么！别跑，你站住！” 几个人小声相互揶揄着，点着脚尖追跑着离开了。 凌乱的脚步和窃窃低语传入修染的耳中，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回忆刚才那几名院生的脸孔，他认出了其中的一个。 药神岛恩秀万一寺推荐来的小子。之前我竟然觉得他是可造之材，没想到却如此轻浮！明年毕业时他别想回到药神岛去！我定要将他送到海神岛最荒僻的角落！ 再过两个转角就到办公塔了，潘洛应该已经拿着整理好的访客名单等在那里才对，修染希望尽快拿到那名单。他急迫地想在名单上寻找一个名字，在此之前他不想和任何人碰面或是寒暄。但是，今天似乎是诸神考验他的日子。他已经看到通向塔楼的台阶处有两名穿白袍的老者，两人明显是特意在那里等他的。一位发须全白的高个驼背老人，是灵学教师中最年长的。另一位瘦小干枯的老人则是巫学教师，他也是整座金乌院中最年长、资格最老的教师。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问君意如何 8 两位师父看到修染后，向着他的方向迎了上来。驼背老人步履矫健，更老的那位走动时不发出一点声音，被长袍盖住的双脚好似在大理石地面上滑行。 “恭喜修染院首！在如此关键的时机由那样一位特别的人物重开试炼！这难道不是诸神显灵降福于金乌院么？！”驼背老人以洪亮的声音开口说道。 “是的，欧瑞师父，诸神显灵，当时我也是那么想的。”修染直视对方双眼，微笑作答。“您和提刃师父是要去图书馆取今年新院生的资料么？那些都已经整理好放在教师公共区域架子的最前排了，到那里就能看得到。我现在有要事要处理，就不陪同二位前去了。” 枯瘦的提刃师父微微侧身，阻住了想要离开的修染的脚步。 “修染，我们是来找你的。” 提刃师父在黑羽·锋镝掌权时便来到金乌院，那时修染还只是个小男孩。因此他依仗自己的身份和资历直呼院首其名。他冲身畔的欧瑞师父缓缓地点下头，示意他可以说了。 “既然院首有事，我就长话短说了。这次重开试炼固然是可喜可贺的好事。但院首定然不会忘记十七年前风刃·飒沓命丧束环岛的惨状。虽然造成惨祸的原因众说纷纭，但放任院生们自行成组而未在真正试炼开启之前对他们的能力进行测试必是其中一条！我和提刃师父都认为此次试炼若能成组，应在前往束环岛进行第一次试炼之前对试炼生测试。特别是灵能和巫力两方面。我和提刃师父愿意对此提供帮助。” “感谢二位师父提议为金乌院效劳。”欧瑞师父陈述时明显情绪激动，可修染的回话却依然波澜不惊。“慷慨心灵的奉献不该轻易被拒绝。虽然我现在不能接受，但在和相关人士商讨后有可能会接受。毕竟试炼的发起人非同一般，我想二位师父应该是能够理解的。” “正因为如此，修染，你才应该接受啊！”提刃师父慢慢悠悠地说道，抬起眼睛盯住修染。 欧瑞师父受到鼓励般地大声附和：“是啊，院首。镇殿巫女的孩子若执意要以身试险，必须有值得依靠的伙伴才行！这是金乌院的责任！” “请二位相信，我身为院首，对于什么是金乌院的责任还是有所了解的。”修染依然微笑。 提刃师父发出“吭吭”的咳嗽声，以此种方式表达不满。修染明白，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因为没有测试试炼生的先例，所以我确实需要时间考虑。这件事暂且如此处理，若有任何变化，我将会第一时间通知二位。”他以平缓但不容置喙的口吻说完后，略一点头结束了谈话，快速从两人身边绕过。 两个老头子并没有从他平静的面容和滴水不漏的对答中挑出什么破绽。但其实，修染抑制已久的怒火只差一点就会爆发出来，他刚才几乎要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了！ 两个老家伙哪来的自信在我面前提这种要求？！就凭他们几十年间搜肠刮肚写下的那几百篇毫无价值的蹩脚文章？就凭他们每隔十日与那些同样愚蠢的教师和院生们聚在一起，相互朗读几百年前关于巫力和灵能的传说？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该让他们用他们所谓强大的力量尝试着晃动我的一根头发，或改变阳光中一粒灰尘的移动方向！戳破他们自欺欺人的谎言！羞辱他们！告诉他们我修染·锋镝治下的金乌院不是骗子养老的地方！ 修染藏在衣袖中的拳头握得紧紧地。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因为愤怒而丧失了冷静。这种情况至少有好几年不曾出现过了。 为什么？ 修染询问自己并强迫自己认真思考后作答。 是因为两个老东西口无遮拦地提起了飒沓那孩子的死？不，不只是这样。还因为他们毫无自知之明地提出要保护茯苓和龙冉的女儿？对，没错！但那也只能排在其次。好吧！承认吧！愤怒是因为我犯错了，而且是同样的错误。我曾经低估她的父母，现在又低估了她！愤怒是因为我遭到了背叛！我尊重她们的姓氏和血统，不愿舍弃锋镝家族和光家族之间维系百年的渊源而主动示好，却被对方利用！我在自己的地盘上陷于被动还有苦说不出！ 修染咬紧了牙关。 廊桥尽头处接入教师办公塔的二层平台，沿台阶向下，行过两个转弯是宽敞的一楼大厅。潘洛正在那里指指点点地指挥文员们填写资料，大声催促几名老院生跑腿要勤快，并不时走到大厅门口张望。当他看到他一直等待的舅舅从二楼的台阶上下来时，显然吃了一惊。紧接着，他那红润的胖脸换上了一幅谄媚的笑容，向着修染小跑过来。 “舅舅！恭喜舅舅！贺喜舅舅！我现在总算明白了您挑选新院生代表的良苦用心了！此举可说是大获成功啊！” 修染瞥了潘洛一眼，冰冷的眼神让胖子打了个寒颤。 “舅舅……院首您这是……”潘洛嗫嗫嚅嚅的不敢问。 “名单整理出来了么？”修染问话的同时向潘洛伸出了手掌。 他想要查看的是请求与他会面的访客名单。每年，趁着上岛参加子女入学仪式这一难得机会而想与院首或结识、或叙旧、或当面商谈要事的人数总有上百人之多。修染会要求将有姓氏和头衔的访客名单整理出来，让他们写上求见事由，再亲自决定与之会面的人选。 “啊哈！当然！”潘洛又高兴起来。他从绷得紧紧的腰带中抽出两张叠好的信笺，轻佻地在嘴边吹了一口气，放在修染手上。 若不是着急查看名单，修染真想甩他一巴掌！ 这些下贱的动作都是哪儿来的！ 他展开信笺，目光飞速地扫过一个个见过或没见过的名字。 没有！没有！ 他的心情烦躁极了，直接扔掉了第一张名单。片刻之后，他终于找到了那名字。竟然是最后一个！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问君意如何 9 “你是废物么！怎么把她的名字写在最后一位？！”修染压低声音，愤怒地瞪视着潘洛。 “最后一位？”愚蠢的外甥翻了翻眼睛，表示他此时正在努力思考。“啊！舅舅您是说桫椤殿大人么？因为那位大人的确是最后一个前来拜访的啊！就在刚才，您从楼梯上下来之前一小会儿。我以为您是和桫椤殿大人约好的呢！毕竟那位小姐刚才在展翼台上开启了试炼。舅舅您……您轻点喘气。我…我绝没有怠慢那位大人！我已经请桫椤殿大人到塔楼顶层您的办公室里休息了。我…我还对那位大人说……说院首会第一时间前来与您会面的。” “桫椤殿是独自前来的么？” “独自？”一向冷静的舅舅如此心烦气躁是潘洛从没见过的，潘洛连带着也有点慌神儿了。“哦，一个人！对，那位大人是独自前来的。” “她的状态怎样？” “啊！那位大人可真是一位大美人儿啊！哦，我的意思是…她的状态还不错。不过看上去那么年轻美貌的大人却有很明显的白发，确实让人…让人怜惜不已。” “怜惜？”修然冷哼一声，“那位大人动动手指就能剜了你的舌头！” 修染转身迈步向上，才走了几级台阶却又回转。他回想起了自己上次在羞愤难当的心情中所犯下的错误。那错误带来的烂摊子害他收拾了十几年。 不行，我应该先处理一两件无关大局的事情，待到心神安定、头脑冷静之后再与光·茯苓会面。免得因一时冲动而引起不可挽回的冲突，耽误大事。 他展开手中被握成一团的访客名单，在其中挑出一个刚才浏览时认出的名字，确认了对方的求见事由后吩咐潘洛将那人带到一楼的会客厅去。 “玉林·连灵？”潘洛完全摸不到头脑，不过这实属正常。为避免被舅舅责骂，他又确认了一遍：“院首您是要在一楼见这位来自灵神岛边陲无名小镇的万一寺寺首，随后再去顶楼会见桫椤殿大人么？” “是的。不用通知桫椤殿，会面很快就会结束。然后我就上去。”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问君意如何 10 潘洛带着玉林·连灵走进会客厅。肥胖而神态自若的外甥把那位干瘦的连灵寺首衬托得像一只栖栖遑遑的小老鼠，他那游移躲闪的眼神尤其让修染讨厌。 “连灵院首！”修染从宽大的藤椅上起身，微笑着招呼玉林·连灵。 “诸神保佑！”玉林·连灵快步向前，对修染深深鞠躬行礼后，用颤抖的语调说道：“来的路上，听说我竟然是锋镝院首您今天召见的第一人，我简直不敢相信！定是诸神聆听了我过去一年中虔诚的祈求才实现了我的愿望。”他将双手放在额头，手背贴眼再打开，然后迅速放下。“我发誓，我会继续为了院首您的健康而向诸神日夜祈祷的！” “诸神因为你的祈祷而庇佑了我。我有责任聆听你的要求。连灵院首，请说吧。”修染柔声说道。 玉林·连灵抬头看向修染，当与院首饱含鼓励的目光相遇时，他的眼眶即刻泛红、潮湿。接着，他声泪俱下地诉说了过去两年中的遭遇。 玉林·连灵所在的星港万一寺位于灵神岛东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宁静港镇，他是从父亲的手中接过寺首之位的。执掌这座小小寺庙的二十年间，他谨慎虔诚地供奉死神塔达洛斯，寻找和培养灵能者，为辖区中无福前往宁静山的逝者魂魄和追寻他们的亲人指引前往永恒之森的归途。星港万一寺的运转虽说不上一切顺利，但也挨过了几十个寒暑。 可是，情况自两年前开始发生了变化。 血眼之夜燃烧军团覆灭的消息在五岛引起了巨大的震动。听闻此事的玉林·连灵深以为痛。他不愿只是带领寺中为数不多的灵能者为已逝的英灵魂魄祷告，而是希望能为神陆五岛多尽一份力。 “我虽只是个小小的万一寺首，但在这件事上却与锋镝院首您的看法是相同的！”他望着修染，言辞恳切。 “影陆蛮族虽是闪击闪退，但却已经具备了越过叹息山的能力，谁敢说他们不会再次来袭！我们应该提前准备，五岛所有的万一寺应该与神庙和军团同仇敌忾才对啊！”说到激动之处，玉林用力地挥舞着衣袖。 因此，他在两年前写信给修染，向他提出了扩建星港万一寺的请求。 “锋镝院首，您……您还记得我曾给您写信么？” “我当然记得。”修染佯装思索后答道。“你在信中言辞恳切，对我触动很深。因此我给星港镇的神殿官员写信，他们也发放了你所要求的土地的地契。” “锋镝院首您明鉴万里。可是……” 玉林·连灵所在的星港镇偏安于灵神岛的一角，几百年间从未遭遇过任何战事。温吞保守的居民们不认为遥远战神岛上的一次夜袭与他们的生活有任何关系，拒绝向因此而扩建的万一寺捐款。 “这些愚蠢的居民还不如羊群有脑子！可是守护他们毕竟是我们的责任啊！”玉林·连灵的声音虽不高，但充满了不被理解的痛苦。“我不敢卸下肩上的重担，更不能辜负锋镝院首的信任！” 因此，他动用自己所有的积蓄，不惜举债也想完成星港万一寺的扩建。却被无良奸商假借开辟林地、承建院墙之名将所有资金骗走。 “现在两年已过，星港镇神庙看到寺庙扩建工程进展缓慢，竟然要求收回地契。”玉林·连灵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上前两步：“锋镝院首！这两年来我苦心维持万一寺正常运转，尽心竭力完成灵神岛的军需摊派，还要四处筹钱为扩建寺院打算，实在是心力交瘁。能否请锋镝院首…” 他话说了一半，抬头去看修染的眼睛。修染面带同情之色，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能否请锋镝院首暂时减免对星港万一寺的军费摊派？” 修染没有说话，左手五只手指尖轮流敲击着藤椅的扶手，发出有规律的“哆哆”声。 “锋镝院首，我绝不是不愿分担盾牌城的防务。只是，这两年星港万一寺确实历经坎坷，我想集中手上有限的钱财，将它们用在更紧要的地方。” 修染依然不置可否，玉林·连灵有些着急。 “院首，一旦将寺院扩建完成，我愿意将减免的军费悉数补齐，若有余力，更多的摊派我也愿完成！”他目光炯炯地望着修染。 “扩建万一寺，招收和培养更多的灵能者，为可能到来的大战提前准备，真希望五岛的万一寺首都能拥有你这般的眼界和心胸。”修染以赞赏的语气缓缓说道。“拳拳忠心，理当得报。我派人去星港镇，助你扩建寺庙，你看如何？” 突如其来的提议让玉林·连灵有些慌乱，修染看出来了。不过，那狡猾的星港万一寺院首马上又恢复了镇定。 “锋镝院首的浩荡仁慈，小人愧不敢当！”玉林·连灵垂下头去，右手抓住左边心口处的衣襟，上衣都皱了起来。“此前小人与院首从未谋面，只凭一封信，院首便慷慨赐地。两年过去了，小人毫无建树，羞愧万分，实在没有脸面再接受院首如此恩惠。小人…小人想凭自己的力量证明院首您没有错爱！锋镝院首，您……您能理解么？”以颤抖的声音说完最后一句话后，连灵院首抬起头来。皱紧的面孔上沟壑纵横，泪水穿过其间滴滴答答的落下。 一直站在旁边的潘洛·锋镝吃惊地微微张着嘴，他没想到这位瘦小的中年院首竟然有如此的韧劲，怪不得舅舅指名点姓要先见他。 为什么聚集在我身边的不是骗子就是蠢货！ 修染看着哭泣的玉林·连灵和显然被他打动了的潘洛·锋镝，极力克制自己心中的鄙夷之情以免面露不屑。 玉林·连灵的谦恭太过做作。不过看样子，故作谦恭可能曾为他赢得不少人心。这位院首也并非无药可救。有些话，小声嘟囔着说出也许效果更好。大幅度地挥手不如改为偶尔加入的几个手势，表露心迹时夸张地痛哭流涕反而显得急功近利。若是换个场合相见，我可能会如此建议他。若是心情不像今日这般烦躁，我可能会问他：你与星港镇神庙官员私交甚笃，对方为了能让你的独子进金乌院而不惜造假，为何要强行收回地契？两年前，神庙得到我的信件后才发放地契，此次收回地契为何背着我单方面行事？你们之间可有进行什么秘密交易么？你这两年向灵神岛盾牌城上交的军资摊派全部以金环结算，没有任何物资。运营困难的星港镇万一寺是如何得到这些金环的？过去三年中，你在盾牌城中为一位年轻女子买下三间大宅和几十名童仆的钱财又是从哪里得到的？若他如实回答说，“与那块土地有关。”我大概会再给他一次机会。但是今天，在我实在需要一些小小的逾越来舒缓紧绷情绪的今天……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问君意如何 11 “连灵院首的风骨着实让人感动。恕我冒昧地问一句，夫人对院首的志向可还支持？” 玉林·连灵怎么也摸不准与这位锋镝院首交谈的节奏，也许面慈心善的老人们都是靠关心对方的家庭问题来拉近距离么？他决定让对方彻底地对他交付同情之心。 “哦……锋镝院首！哦……”玉林·连灵以左手手指按住自己的嘴唇，控制住那明显的颤抖。“您知道么？以前从没有任何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好像我们这些人就该寡欲寡欢，就该孤孤单单……虽然我…确实是这么个下场。小人的爱妻，早在十七年前就因难产而先走一步了，若不是我身上这责任，我该去永恒之森寻她……” “诸神慈悲。”修染略微停顿片刻，以便对方抑制住对故去夫人的思念之情。“那么，连灵院首您的孩子……” “蒙承锋镝院首挂念，我的独子今年进入金乌院了！”玉林·连灵脸上适时出现了苦尽甘来的欣慰表情，“在此之前这孩子一直跟随我在星港万一寺修行，是个具有灵能潜力的好孩子！” “嗯。”修染赞许地点头。“潘洛，去新院生名单中寻找名叫……” “名叫宝仓·连灵。珍宝满仓，我儿子的名字叫宝仓。”玉林飞速地接上话头。 修染微微一笑。 珍宝满仓么？给儿子的名字与他急功近利的风格果然十分相符啊。 “去新院生中寻找名叫宝仓·连灵的孩子，确保他进入最好的班级学习。连灵院首，我知道你将钱财都用在了更紧要的地方。因此，你的孩子，只要他在金乌院一天，他的衣食住行学就全是免费的，而且是最好的。” 玉林·连灵面露惊喜，向修染深深鞠躬不愿起身。 “不必了，连灵院首，这是你应得的。 修染离开藤椅走向连灵，将他扶起。 “去吧，门口会有人带你离开，为你安排，你只管跟去便是。不…不…你不必开口，我知道，你的愿望会被满足的，放心去吧。我还有要紧的事，不能和你多谈了。不过，这次会面很愉快。” 他拍拍他的肩膀，力道之大出乎玉林·连灵的预料。 玉林·连灵离开后，潘洛也紧随在舅舅的身后离开了会客室，沿旋转楼梯前往顶楼修染的办公室。 与那星港镇的万一寺首会面之后，潘洛明显感觉到舅舅的心情好转了，脚步也轻快多了。刚见到玉林·连灵时，潘洛因他的外貌和神情而对他没有好感，现在觉得有些后悔。他正准备上前，为那瘦小但忠心的院首向舅舅美言两句时，舅舅却放慢脚步，先开了口。 “潘洛，马上联系‘乌云号’的船长，让他给玉林·连灵准备最好的客舱！” 修染的话把潘洛惊得目瞪口呆！他觉得自己听错了，或是误解了。接着，他确定是由于舅舅年纪大了。六十多岁的老人，犯糊涂是难免的。 “舅舅，您搞错了！航向灵神岛的‘乌云号’的布奇船长是在海上帮舅舅您除掉敌人的！玉林·连灵是刚才您在小会客厅见过的那位！你说和他的会面很愉快！”潘洛专门在“很愉快”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低头上台阶的修染停下了脚步，侧过身看着潘洛。阳光透过石塔又高又窄的窗户斜斜从他脸畔擦过，淡淡的橘红色使得修染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柔和了许多。 毕竟是老了啊！ 感悟到这一点的潘洛对自己刚才过于直接地指出舅舅的错误有些后悔。 “舅舅，每天在各岛之间开来开去的船太多了，船的名字、船长的名字我也经常会搞混……” 修染完全转过身面对潘洛，沉在暗影里的面孔立刻显得凌厉冷峻起来。 “闭嘴。”他声音不大，但却以不可违逆的语调发出了命令：“安排刚才那位玉林·连灵上‘乌云号’，交代布奇，要做的像事故一样。” 潘洛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变化来得太突然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情节。 看着一脸蠢像的外甥，修染露出了一丝鄙夷地冷笑。 “那位玉林院首的愿望是去永恒之森陪伴发妻，我既然答应了他就一定会帮他实现愿望的！除此之外满口谎言也是他的死因之一，不过这要排在第二位了。最重要的是，他在大局中无足轻重！明白么？” “潘洛，你记住，杀掉一个毫不关心的人和与他轻松愉快地交谈一会儿，对于我来说都是简单的事情。因此，今后每当你觉得舅舅对你严厉的时候，希望你能想起这句话，并深切体会到其中的慈爱。” “听好了，现在，去三楼我的档案室，到去年十一月第二个十日那栏档案中寻找以玉林·连灵名字归档的那一份。末尾有三个地址，把地址抄在加急信件上送给盾牌城尖角区的万一寺首，让他把地址上的三所宅子和里面所有的财物按公物收归尖角万一寺所有。如若有妇人宣称那是连灵家的私产，便请她出示与玉林·连灵的婚契。安排宝仓·连灵的事情依然按照我在会客厅里交代你的那样办，等到他父亲的死讯落实后，将他遣返灵神岛星港万一寺，那里还有事等他确认。不要在这里呆呆地望着我！照我说的去办！” 修染低声呵诉外甥后，转身拂袖而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问君意如何 12 修染沿坡度平缓的石阶向上。这些石阶在百年中被无数的教师和院生们踏过，因此在中心部位泛出光亮的黑色。四层后到达教师办公区宽敞的中庭，向左，穿过洁净的走廊，进入尽头的一扇窄门，从那里开始的回旋楼梯通向塔顶修染的办公室。 塔顶有两间屋——宽敞的起居室和更为宽敞的办公室。那是修染的祖父、初代金乌院院首紫染·锋镝为自己建造的。虽然在起居办公和视察学院间切换时，不得不上下两百级台阶，紫染·锋镝一直到去世也没有更换过房间。据说，他把上下台阶当做一种锻炼，而修染却认为那只是对外人的一种托词。祖父必定是和自己一样，享受在独自站立在金乌院的最高点时俯视众生的那种感觉。 在这一点上，父亲黑羽有所不同。他掌权时，塔楼上的两间大房一直闲置，甚至一度成为信使们在放飞和迎接天落鸟时的休息处。黑羽一直与疾病缠身的夫人同屋就寝，而夫人体弱不能爬楼是一方面的原因。更为重要的原因，是父亲的个性使然。他是个辛勤的实干家，每天有无数工作要处理，不愿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攀登台阶上。父亲的务实勤政与他任内万一寺和金乌院势力的增长是构成他声望的两个重要部分。可在修染看来，父亲那些所谓的功绩最多能算是守成而已。天才的祖父已经将蓝图绘好，他不过是按部就班的执行罢了。他那种目光短浅的凡人，是担当不了开拓者的重任的。自然，他也就无缘品尝居高临下的支配感。 父亲重病的两年间，代为处理事务的修染进入一楼父亲的办公室工作，起居仍在残塔附近自己的小楼。父亲死后，他马上将塔顶的两件大屋修葺一新，迫不及待地搬了进去。一楼的办公室被他改为会客厅。 三十岁到五十六岁间的这二十多年，修染每天在塔楼中狭窄的楼梯间上上下下。没有几个人知道，许多让神陆震动的大事件正是在这里孕育成形。五十七岁那年的神临节过后，修染开始明显感觉到攀登楼梯时力不从心。但他对身体衰老的征兆视而不见。只是默默地增加了仆从的人手，减少了上下塔楼的次数。直到三年前，跌倒在众神广场渡口前祖父石像的脚下，他才不得不将办公地点挪到一楼的会客厅。 去年的轮转日过后，他又搬了回去。到今天，整整一年过去，他又能在回旋楼梯间健步如飞了。 与教师办公区那些平缓的台阶不同，脚下的石阶陡峭倾斜，而且越往上越高，在临到塔顶的最后一个转弯处，石阶的高度几乎与修染的膝盖齐平。他停下迅捷的脚步，为即将到来的会面集中精神。 修染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右手，扶在塔楼厚实冰冷的石墙上，并不是为了支撑身体，只是随意地放在那里。手背上血管突出，但皮肤依然细腻。微握的拳头，使指关节那里泛起一层淡淡的青色。他盯着自己手掌处的空隙，那里刚好可以塞进一把匕首。他合拢手指，动作像屠夫面对牲口时一样坚定。想象中的匕首已经在他手中闪耀寒光了。 不！ 手从墙面上垂下，幻象也在修染眼前消失了。 不。玉林·连灵那样的臭虫想杀几只都可以。但茯苓可是手握重权的镇殿巫女！她和温泉殿的金叶也不同。她有着四大家族之首光家族的高贵血统，她身上依然存有被争取的可能性。 修染在颈项处摸索出那条细细的金链，将藏在衣服下面的项链和链坠拉出来放在白紫双色的院袍表面。他放松原本紧紧扎在腰间的棕色绞纹束带，把掖在里面的平整的上衣拉拽一番，弄出略显邋遢的褶皱。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后，修染一手扶腰，一手撑腿，缓慢地向最后一层那二十个台阶爬去。 一百九十四、一百九十五、一百九十六。 修染在心中默默地数着。中庭尽头高大的悬窗一点一点地露出。 一百九十七、一百九十八。 悬窗前孤零零的背影已经完全出现在修染视线里。茯苓身披白色斗篷站在窗前，靠窗立在她身旁的是冥王·龙冉的鲸牙波纹巨剑。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问君意如何 13 当修染攀上回旋楼梯的最后一层台阶，晃晃悠悠地出现在塔顶长方形的中庭时，背对着他站在中庭尽头的光·茯苓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不过修染能确定，她一定知道他来了。因此，他以符合六十岁老人的姿态向着中庭正中、他办公室的大门处缓步前进。他肩膀下垂，胸部勾缩，腰部略微弓起，但双眼却眨也不眨地望向悬窗的方向。 初秋金色的阳光斜斜的照进宽大的悬窗，将茯苓的影子拉长、投射在青石地面上。有两只强壮的天落鸟正在悬窗前的那片天空中展翅追逐，茯苓带着兜帽的头并没有随同鸟儿移动。有微风穿过窗子吹进中庭，兜帽轻轻鼓动，斗篷的边缘也微微晃动。突然，那斗篷下摆旋转出一条弧线，茯苓已经抓起窗边的巨剑，转身大步向修染走来。 修染庆幸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因此他缓慢的步伐和略微佝偻的身姿都没有丝毫改变。他更庆幸自己之前小小的肆意妄为平息了怒火，换来了此刻清晰的头脑。否则，他一定会因茯苓带武器来见他以及刚才那杀气腾腾的转身而将她归类到死敌的名单之中。 现在，他冷静的观察力如期发挥了作用，他注意到更多关键的细节：鲸牙波纹巨剑以灰色的斜纹厚布紧紧包缠，想要随时拔剑是不可能的。茯苓左手中指上的变彩蛋白石权戒被她转了个个儿，现在只能看见银色的戒环，看不到七彩宝石戒面。她是以私人身份来访，并不打算在金乌院引起骚动。她向着修染大步前进，虽然那动作带有巨大的压迫感，但修染判断她是在刻意虚张声势。行为可以伪装，眼睛不会撒谎。随着两人间距离的缩短，修染看出茯苓双眼中流动的是不明就里的猜忌而不是有所图谋的狡黠。 “让你久等了。”修染开口说道。 桫椤殿大人后发先至，已经站在了办公室虚掩的大门旁。修染向前赶了几步，身体有些摇晃。 “开学这一天！典礼、新院生、观礼者、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要求必须跟你见面的人……咳！” 修染推开厚重的木门，茯苓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和你来上学的那一年相比也没什么两样，你应该知道的，我每天面对的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但有一些确实不能等，必须马上处理。” 修染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头子一样头也不回地边说边向前走。他一路走到底，矩形的房间尽头是他巨大的办公桌。把桌子放在那，能把整个办公室尽收眼底。没人能在他面前悄悄溜进来，没人能站在他背后偷看信件。重要的是，他自己将落在塔楼高耸墙壁形成的阴影中，而他的观察对象则会暴露在房间前半部分落地窗投进的光线之中，连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他扶着办公桌的边缘，绕到桌子后面，跌坐进宽大的木质扶手椅中。 “不过我不能欺骗你，让你等待的时间其实有一半被我耗费在攀爬塔楼上了。”修染自嘲地说道。 茯苓没有答话，也没有看向修染。她站在房间的正中，侧身查看屋中的陈设，兜帽挡住了她的侧脸。 她在用行动表示这并不是她所关心的话题，又因心中有所顾忌，所以谨慎挑选开口的时机。修染心想。好吧，那就按照我的步骤来。引导别人说出心中所想，这对我来说就像你用剑那样熟练嘞。 “你对那幅画感兴趣么？”修染顺着茯苓的目光望向挂在对面墙上的一幅油画。 墨蓝色的背景上一道白色的弧线，代表一弯细长的新月。这是有风的夜晚，因为画中女性的长发呈现出凌乱飞舞的姿态。画家的妙笔描绘出她那饱满光洁的额头，形状圆润的鼻子和柔软丰满的嘴唇，这副完美无缺的青春侧颜与她在风中飞舞的白色长发格格不入。同样奇怪的还有凌乱放置在女性身畔的成堆的书籍和十几只或平放或翻倒的瓶子，茯苓觉得在那堆杂物的下面好像隐藏了什么东西，闪着银光，具有弧形轮廓的东西。不过也可能只是画家使用了搀着金属粉末的特殊颜料来描绘背景。因为茯苓注意到画中女性身后夜空中的点点星辰中闪着银子的光泽，那让星星发出的光看上去比月亮的光还要耀眼。 “这是墨轮·金酒的作品么？”茯苓第一次开口了。语气刻板生硬。当人们言不由衷时就会不自觉地使用这种语气。 她想要尽可能自然地跟我聊天。 修染觉得掌控局面更有希望了。 “哦，当然不是。那位贪财的老先生有十年都没向我泄露过他的行踪了。大概是知道我买不起他的画吧。”修染双手一摊。“那只是与我关系亲近的一位商人朋友送的。大概也是灵神岛有名望的画师画的，不过和金酒当然不能比。画中描绘的是他的母亲——他们家的酿酒生意的开创者——正在为新的配方绞尽脑汁。” “酒商与您关系亲近？”茯苓转过头来，以充满戒备的目光直视修染。 “我记得修染院首您是滴酒不沾的！”茯苓缓步向修染走來。 “你记得的事都是以前的事。以前我身体硬朗，以前五岛安享和平，我不需要饮酒也能整夜安眠。茯苓，我们有几年没见过了？血眼之夜以后，你连神临节的庆典也不参加。这两年之中，我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 说话的时候，修染只微扫一眼，就看到茯苓下颚的肌肉瞬间收紧。那是当她听见“血眼之夜”这四个字时暗自咬牙所带来的细微变化。果然，因为他竟然率先打破禁忌，亡夫丧子的桫椤殿大人似乎失去了冷静。 修染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继续哀叹道：“看到那里的壁炉了么？当年你母亲到访时嫌弃我这房间潮湿阴冷，建议我装上壁炉，我还在心中暗自嘲笑她。现在我才知道她的确是在关心我。昨天和前天的两个雨夜，我都不得不生火才熬得过去。”他摇摇头，轻叹一口气。“说到你母亲，那位大人只屈尊来过我这小岛一次。若不是为了她的宝贝女儿，我这高塔寒室她是万万不肯踏进一步的。”修染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那一年的金乌院可真是盛况空前呢！竟然有三位镇殿巫女同时上岛。不过你们这一代确实不负众望，无论是你还是龙冉或日轮沙蟒……” 咯拉拉的脆响声打断了修染的话，他面前的办公桌向右倾斜，桌边堆积的文档信件扑娑娑落地，几只笔和印章也叮叮当当的滚落下去。 茯苓站在桌前，眼中几乎要喷出火焰来。看得出来，她正在极力抑制胸中的愤恨，否则绝不会只是踩碎脚下两块石板那么简单。 “你怎么敢在我面前提起他们……”这句话几乎是从茯苓的牙缝中崩出来的。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微信公众号appxsyd下载免费阅读器!!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问君意如何 14 药神岛镇殿巫女光茯苓站在倾斜的桌案前，眼中几乎要喷出火焰来。看得出来，她正在极力抑制胸中的愤恨，否则绝不会只是踩碎脚下两块石板那么简单。 “你怎么敢在我面前提起他们……”这句话几乎是从茯苓的牙缝中崩出来的。 “我为什么不能提起他们？！”修染·锋镝以不变的悠闲姿势靠在木质扶手椅中安然面对桫椤殿镇殿巫女的怒火。“我今天偏要在你面前提起他们！我早就想把事情说说清楚！既然我们不再装出师慈徒孝、其乐融融的样子，我看现在是个好机会。” 光·茯苓双手扶在修染的办公桌上撑住前倾的身体，居高临下定定地看住修染。她身材并不高壮，且这两年间又消瘦不少，但那双倒竖的柳眉和杀意凛然的双眼所散发出的气势绝不是普通人所能承受的。 修染·锋镝不在普通人之列。 冥王·龙冉的鲸牙波纹巨剑靠在门口的墙边，茯苓一进门就把那骇人的兵刃放在那儿。看似随手，其实说明她根本无意动手。修染了解她。神统598年在金乌院一鸣惊人的所谓“最强四人组”之中，有三位他都很有揣度一番的把握。茯苓不像风刃·日轮沙蟒一般做事不计较后果，所以她不会因为一时动怒就对他出手。至少今天不会。她也不像她丈夫冥王·龙冉一般遇事不动声色，因此她会生气正是修染意料之中的事。 “我不明白为什么日轮沙蟒死后你们、你们三个、你和龙冉特别是我们的温泉殿大人一直怪罪于我。”修染开口的时候脸上却不再挂着好脾气的微笑。“只是因为在他死前我们碰巧有过争执？以日轮沙蟒的那种作风，认识他却从不和他起争执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温泉殿大人本人就和她有过更大的争执，这一点没人比你更清楚！” “而我，作为他的院首，作为他的导师，作为眼看着他成长起来的叔辈，没有承担这种责难的道理！” 修染停顿了片刻，语气和缓下来。 “当你亲手播下小小的种子，期待他长出新芽，可仅仅是一觉醒来，他就变成了苍天巨树！体会这种惊喜感和成就感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像我们的温泉殿大人那种出身的人是没有机会了解这种感觉的，否则她怎么还会妄自揣测我会亲手毁掉他？！” “别说是一棵树了，为了权力你可以满不在乎地放火烧掉整座森林！”茯苓冷冷地回答。她的目光落在修染颈项之间那条链子上。 乍看上去，那是一条约一指宽，长到锁骨之下的金黄色丝带，其实是由极为细小的扁平金环密密麻麻横串竖挂而成的链条。链条末端以一颗深紫色的碧玺圆珠系住，圆珠下是金乌展翅造型的吊坠。金乌的身体以鸟蛋大小的整块墨玉雕成，百年前珠宝匠人灵巧的手以小凿子在金乌身体上錾出鳞羽状的线槽，以金丝镶嵌其中，再打磨平滑，制成神鸟流金的翅膀。双眼为紫钻，嘴壳为精金。嘴中所叼的、象征永恒之森的环形藤蔓由金累丝镶嵌细小绿松石制成。 那是经过祖父紫染·锋镝和父亲黑羽·锋镝的手后传给修染的，是集金乌院院首和万一寺总寺首权力于一身的象征。按照五岛和诸神的法律，有资格佩戴上这条项链的人拥有仅次于主神岛温泉神殿镇殿巫女的力量。 明白茯苓目光所落何处的修染将手指放在金乌微微凸起的眼睛上，轻轻抚摸。 “权力？如果你指的是这金乌鸟能与温泉殿大人的紫钻权戒相抗衡的力量，那你就错了。我和日轮沙蟒的争执并非出于他要为爱人保住权力。他当时挑战的是锋镝一族的传统和祖制，我怎能置若罔闻？假若有人要放火烧掉药神岛的白光堡，你可会由他行事？日轮沙蟒出身高贵，天赋异禀，本不该遭此惨祸。但灵能者之多，遭反噬者却少。年少狂妄倘若没有边际，自会有神怒天诛。” “神怒天诛？”茯苓毫不掩饰心中的不屑，“诸神为何偏偏对院首您垂爱有加，总将神怒天诛施降于您的敌人身上。小沙和龙冉……” “龙冉绝不一样！”修染在木质扶手椅中坐直了身子，“日轮沙蟒的死让我震惊，但那是他咎由自取，我不会假意为他悲痛。但龙冉不同！政治原因和你们四人之间那不理智的情谊迫使他把我看做他的敌人，为此我不止厌恶政治本身，甚至厌恶温泉殿大人！”一双灰色的长眉下垂，修染面带哀伤的微笑，以情难自已的声音说出了一句饱含真情的话，“内心深处，我多么希望龙冉……能是我的爱子。” “龙冉虽然幼年丧父，但也绝不会想要拥有你这种随时会下手杀死自己儿子的父亲！”茯苓看着修染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将话语的利刃抛了出去。 修染·锋镝的笑容没有一丝衰减，友善哀伤的目光也没有任何动摇，但在那一瞬间，光·茯苓感觉到有一股特别的气息透过面前这位老人衰败的躯壳散发出来。 那是什么？愤怒？震惊？杀意？嘲笑？是金叶曾经提起过的老院首那让人猜不透的变化？虽然她已竭尽全力想要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感觉，但它还是咻的一下溜走了。 在那永恒的一秒之中，光·茯苓与真相之间也许只有咫尺之遥。但能跨过那看似微不足道的距离的，却只有众神和时间。 g_罩杯女星偶像首拍a_v勇夺冠军在线观看!请关注微信公众号!:meinvlu123!!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问君意如何 15 修染锋镝突然发出的“哼哼哼”的笑声打破了横亘在两人之间充满张力的沉默。他之前紧张的身体放松了，向后瘫倒在椅子里。 “我知道有些荒谬的传言从街巷酒馆之间流出，但从你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真是我做梦也没想到的！诸神在上，我若是真有儿子，哪怕他的母亲只是个洗碗妇我也会将他接到身边亲自培养！我若是真有儿子，怎会容忍一个无权继承锋镝姓氏的外甥天天蹲在脚旁等着我死去后爬上院首的位置？刚才在底层大厅签名的时候你应该已经见过他了，就是又蠢又胖的那位。”他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告诉你吧，他对你的评价竟然是‘让人怜惜’！哈哈哈哈！” 修染笑得太厉害，以至于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待他平静下来再次开口之时，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不复存在了。 “我和你许久未见了，本想借着这次机会把过去的事情说说清楚，看来还是不行。谈论过去取决于看待往事的角度，遗憾的是你我二人暂时还是无法拥有相同的角度，所以我们换个话题吧，来说说现下的事。”他挺一挺腰身，向着茯苓微微一笑，以闲话家常的语气说道：“阿狩那孩子，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不愧是龙冉的女儿！她刚才攀上金乌羽翼时的身手，就算是与当年的龙冉相比也毫不逊色呵！”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终于进入到正题了，茯苓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 修染不答话，挑起一边的眉毛看着茯苓，那是一幅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的表情。 “一个月之前你来信要阿狩作为新生代表在开学典上致辞，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么？要我女儿开启试炼？” “那的确是我的提议，原因在于我认为冥王·光·沙罗狩的姓氏应该获此殊荣。但是开试炼这种事……”修染沉吟着。 他本来想问——你认为我对你女儿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么？但茯苓一定会认为他有，作为他往日最优秀的学生之一，茯苓知道只要他愿意就确实能办得到。 他还想问——你认为我在其中能得到什么？但这问题更差，因为他能在其中得到的太多了。试炼重开本身就是个成就。若顺势而行，外界会认为他与桫椤殿大人前嫌尽弃，将会携手备战。若逆势而动，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让冥王家族和光家族失去他们最后的继承人。可这正是他觉得蹊跷的地方。光·茯苓，还有她那位血盟密友温泉殿，怎会将这么大的好处向他拱手奉上？ “开试炼这件事我绝对没有插手过。”他决定说出真话。 “阿狩的演讲稿我看过，用的是《金乌其光》那篇文章，你在她之前登台，用的是这相同的一篇。”茯苓紧盯住修染的双眼问道。“这也是诸神单单为你降下的巧合么？” 茯苓的话如同劈开夜空照亮黑暗的闪电一般，修染忽然一下全明白了！ 偶然重合的讲稿内容、沙罗狩在台上局促失败的演讲、突然出手打人后开启试炼，这些事情在他眼前清晰地按前因后果连接起来！这并不是什么让人参不透的阴谋，只是年轻气盛的女孩恼羞成怒的临时起意而已！ 难道真是祖父保佑？难道真是诸神降恩么？ 突如其来的领悟让修染分了心，一丝按讷不住的惊喜神情掠过他瘦削的面容，茯苓捕捉到了。 就是现在！ “我要带走阿狩！”茯苓话音一落，转身就走。 “你站住！”修染腾地站起身来。 “还不是时候，先别回头！”茯苓告诫自己。她假装对修染的话充耳不闻，迈步向门口走去。 “请你顾及你的身份和姓氏，桫椤殿大人！”修染高喊起来，双手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刚才歪倒在倾斜的桌边却没有掉下去的一摞文件这次没有坚持住，扑扑娑娑地落地了。 茯苓的脚步停下了。 修染绕过办公桌以及桌旁七零八散掉落的物品，快走几步赶到茯苓身旁。 “茯苓！沙罗狩是自己报名参加考试，通过层层选拔之后进入金乌院的。这她所经历的这个过程是传统、是律法、是百年来金乌院在五岛发扬光大的根基之所在！作为神陆之上、诸神之下独一无二的所在，金乌院可不是任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沙罗狩现在不只是你的女儿，还是在金乌院当众开启试炼的试炼生！没有得到我的允许、没有向众人做出交代就带走她，你不怕世人指责你滥用权势、为所欲为么？！” 茯苓转过身来，面对着修染缓缓摘下了兜帽。 虽然刚刚潘洛曾在他面前提到过茯苓黑发变白的事，但亲眼看到她的鬓角和发际几乎完全霜染的样子，还是让修染心中一凛。修染还能记起十几年前作为新院生的茯苓跟在她母亲身后前来金乌院报道的事，那时的茯苓，眨巴着一双弧线圆润的杏眼，歪着头偷看别人时所流露出的那一幅少女娇憨烂漫的样子仍然历历在目。可现在，那双眼睛的轮廓似乎随时会因承载了太多的悲伤而垮下来。 望着修染，又像是望着更远的远处，茯苓喃喃地说道：“世人的指责？我会怕么？” 她像是在自问，可修染知道，为了唯一的女儿，她什么也不怕了。 这件事情，难道只能到此为止了么？ 修染仿佛看到开启试炼的消息随着观礼者们的脚步飞快地在集市、商店街、酒吧、街巷、港口、海船等各种地方传播开来，当那消息正欢快地飞跃荣耀之海时，却猛然被新变化扑进了海水中——金乌院第一次被迫中止试炼。官员、寺首、太太、小姐、商贩、船工、渔夫、水手、厨娘、女待、以及所有对试炼生成组的消息翘首以待的人们转而开始议论金乌院院首的无能、金乌院和万一寺的衰落以及神殿的势不可挡。 不行，在这种时候，我决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修染暗想。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微信公众号gegegengxin下载免费阅读器!!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问君意如何 16 “茯苓。”修染以慈爱的语气呼喊他过去学生的名字。“我知道，这两年你一定难熬极了。你所体味的痛苦，不是我这种孤家寡人所能感同身受的。但你要明白，你的身份和姓氏不允许你做一个发疯的妻子和母亲。同样是被痛苦折磨，不同于你在原地舔舐伤口，你们的女儿已经在愤怒中前进和成长了，你心里明白，对不对？” 茯苓呆呆地看着修染没有回答。 “那么，你确定将她带走是最正确的选择吗？你确定应以保护之名阻碍她向前吗？我可以同意你带走她，可她会跟你走吗？” “把她留在这里吧，茯苓。她在这里会发现那些她能够做到，并且只有她才能够做到的事情，就像当年的你和龙冉一样。我可以向你保证她的安全。” 茯苓摇摇头：“我了解阿狩，所以我承认我带不走她。我了解您，所以我不能相信您。”她以哀怨的眼神注视着修染，慢慢地说：“我也了解我自己，能压抑我内心深处那个发疯的妻子和母亲的人只剩下阿狩一个。若她发生意外，不论是突发急病而死、摔跤跌死、被毒蜘蛛咬死还是被闪电击中，我都会怪罪到这座金乌岛上的每一个人头上，我会放任自己心中那个疯子把他们全都杀光，好让我女儿去永恒之森的路上有人作伴！” “仅仅是想象一下就让我痛不欲生！”浑身颤抖着长出了一口气后，茯苓冲修染微微欠身：“与院首大人交谈总会让人心绪难平，恕我不愿久留。神临节时再见吧。”说完，桫椤殿大人转身迈步到门口，单手拎起靠在墙面上的鲸牙波纹巨剑，毫不犹豫地闪身离开了。 茯苓的皮靴踏在中庭的石板上，嗒嗒嗒的脚步声由近至远在旋转楼梯附近消失了。修染挺直腰身，刻意的佝偻让他不适，他转动肩膀和脖颈以放松身体，但头脑任然毫不懈怠地对刚才的会面进行分析和复查。 他回味茯苓最后威胁的话语，那并不让他气恼或困扰。以次子的身份继承锋镝家的家业，修染这一生中收到的威胁可不少，而他本人送出的有可能更多。他思索的是，在刚才的交谈中，对方的威胁、愤怒、悲伤、平静等情绪起伏是否与事态发展相符。一一对照后，他放下心来，因为他已经确认，茯苓的言行与动机是相对应的——伤心过度的母亲没有及时了解女儿的变化，直到她走上难以回头的险路时才发现自己的疏忽。 修染在靠窗的摇椅上躺下来。有时候他工作到凌晨不愿穿过空荡荡的中庭回到冰冷的卧室，就在这张椅子上小憩一会儿。他盯着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十二头玻璃罩油灯，穿过落地窗的阳光照在上面发出针刺一样的闪光。 这并不是什么蓄谋已久的诡计，只是无数因缘巧合造就的突发事件而已。 他的脑子仍然不停地转动着。 但是在如何利用这次的突发事件上，我拥有很大的活动余地。 中庭中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修染的思考，他一听就知道那是潘洛。他的脚步就像他本人一样，慢慢吞吞、拖泥带水、永远不能做好准备。 “舅舅？” 当潘洛打开房门的时候，修染闭上眼睛，舒缓地呼吸，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嗯”的一声。若是无聊的消息好马上打发他离开。 “舅舅，乌云号的头等舱已经准备好了，连灵院首要我一定向你转达感激之情。他还说，以后您如果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他愿为您……为您赴汤蹈火。” “嗯。”处死他使我不被怒火所左右，头脑清醒地与光·茯苓会面，这也算为我赴汤蹈火了。修染心想。 “舅舅，您休息吧。” 修染听到了大门关上的声音，不过紧接着，又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对了，舅舅，还有一件事我想您可能会有兴趣知道。” 修染没有发出回应。他只希望潘洛快点走开。 “展翼台上的马皮已经有人签名了。” “什么？”修染支起了上身。 “是啊，太快了，是不是？” “名字是什么？” “啊……我是在饭厅听说的，不知道具体的名字。不过听说是只有一个单名的小人物。大家族出身的孩子不会这么轻率地去送死的。” “马上去看那名字是什么！”修染已经从摇椅上起身来到书桌旁，他在一张纸片上匆匆划了几笔后交给门口的潘洛。“如果是前面这个名字，就即刻去资料室查看院生资料，在老院生名单中寻找从后面这个成学中毕业的学生，把名单给我送来！快点，路上不准和别人说话，现在就去办！” “骋蛟……湖滨成学…”潘洛·锋镝一边确认字条上的两个名字，一边不情不愿地走开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