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袖天风》 正文 1.梦谶 温澜又梦到了嘉宁八年冬的皇都。 霜雪切肌,风摧枯桑,严寒拍打在门窗之上。而她被缚在粗陋的木床一端,衣衫单薄。赵理坐在床沿,勒紧锁链逼问她赵琚的下落。 烛火摇曳,赵理的声音带着杀意:“倒是我低估你了,皇城司不愧伺察京畿多年,还有这般能耐。但你也该清楚,赵琚藏不了多久。” 她依然是沉默,浓睫在眼底打出一道弯弯的阴影。脚下因为赵理到来刚烧起的鹁鸠色御炉炭散发着暖意,驱散了她身上彻骨的寒冷,青白僵硬的手指也恢复了些血色。 未几,赵理再一次在梦中按着她的腿转移了话题,语气古怪地道:“寻常士卒黥面,皇城卒黥于髀间。当初为你黥字之人,知道你是女子吗?或是你用了什么手段?” 赵理将下摆挽上去,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还有大腿外侧青色的黥字,竟是触目惊心。他的手指印在还有一丝凉意的皮肤上,极为细腻,不禁恍神。 温澜从最普通的察子做起,皇城司的兵吏在这样私密的位置黥上番号,本是因为暗中探事,不能与普通兵卒一般堂皇。 可知晓温澜是女子后,这黥字却仿佛沾染了几分旖旎 温澜没有露出惊讶或者屈辱的神情,只是嘲讽地道:“这黥字来路正得很。倒是世子殿下,得位不正,恐怕难立纲维,德行败坏,难怪有断子绝孙之忧,至今无后。” 赵理脸色一变,温澜只觉腿上剧痛,几乎以为他要暴起伤人,可最后也只扯了下嘴角,将温澜一掼,冷冷道:“待我找到赵琚,枭首与你看,不知你还能不能这般牙尖嘴利。” 温澜猛然转醒,盯着床帏上的莲花纹刺绣看了片刻,缓缓坐起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大腿,那里好似还残余着痛感,淤青如在眼前,握一握手,才恍觉那刺骨凉意只是梦罢了。 这半月来,她日日都梦到还未曾到来的嘉宁八年所发生的事,梦中的情景太过真实骇人,令她无法宣之于口。 今上驾崩,太子继位,恭王子谋反,血洗皇城。 待她赶回京师时,为时已晚,只来得及将太子救出宫藏在隐秘处。然而这也只是一时之计,她从未梦到太子的下场,以赵理的手段 温澜喝了口冷茶,心口那点从梦中带出来的火气随之一点点凉下去,她在黑暗中坐了许久,静静下了一个有些荒谬的决定: 她要将这个梦当真。 温澜正式挂冠离任皇城司的这日,叶青霄与友朋们额手称庆,其本人更是几欲喜极而泣。 皇城司是天子耳目,太宗朝间设于京师。本朝以来,皇城司暗中探事之细致,愈发丧心病狂,详实到某某人在家中宴席上多喝一杯酒也了如指掌。上到当朝官员,下到平民百姓,简直无孔不入。 可想而知,京官c都人对这个衙门是怎样态度。 对于和他们时有公事往来的御史台c大理寺c刑部c大名府等等衙门来说,皇城司便更是不讨喜了。 若果有像叶青霄一般,先待过大名府,又调往大理寺的人,那怕是做梦都在骂对方。 整个皇城司内,叶青霄最讨厌的又莫过于温澜。皇城司也有缉捕之职,少不了和其他衙门联手办案,公事往来,但凡温澜在,总要折腾得大家怨念丛生。 不怨得知道温澜走后,叶青霄与同僚特意吃了顿酒。 他们包了家脚店的二楼,叫了些奶酪c羊肉等小食佐酒,对面便是家瓦舍,里头极为热闹,在这头都隐隐能听到丝竹唱乐c欢呼叫好之声。 席间忽有人道:“上月禁军有一起酒后斗殴,被皇城司移交大名府,里头有个都头,骂了温祸害半天,当时他不是一句话没说么,都传是畏惧都头的义父,毕竟那个都头的义父可是在枢密院。” 单是京畿地区,守卫的禁军便有十万之众,番号颇多。其实皇城司原来也属禁军,不过二十年前才独立,二者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枢密院却是掌着军国机务,那位职权还不低。温祸害再蔫坏,可不也得避让着,这一骂解了许多人的气。 大家纷纷看着说话之人,不知他为何旧事重提。 此人挤了挤眼睛,说道:“早有传闻称温祸害要走啦,可你们知道为何早有风声,但他偏是今日正式走?” 在场之人大多未曾想过这个问题,难道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他们在心中迅速检点了一番,可惜一无所获。 “啧。”那人低声道,“今晨,官家斥枢密院‘吏不肃’!” 众人皆是一顿,颇有些不寒而栗。 枢密院吏作风如何,官家怎会得知,分明是有人暗中探事。斥完定要罚了,罚谁还用明说吗? 以温澜的性格,私下报复那都头一点也不奇怪,只是没人能想到应在此处。 虽说温澜要走,可要点是,竟连枢密院也拿皇城司无可奈何了么 一时间,他们都噤声了,谁知道现在说的话,又会不会被记录下来,送到官家案头。 好半晌,气氛才缓过来。 “吃酒吧,好歹是送走这瘟神了。” “说起来,温祸害都要走了,也不怕被报复啊,你们猜他会去哪呢?” “温祸害不是孤儿么,陈伴伴又早已捐馆,他能去哪儿,难道日后不谋事了?” 陈伴伴指的便是前任皇城司勾当官陈琦,是陛下最宠信的内侍,否则也不能勾当皇城司了。他在任上时,皇城司三名勾当官,只他独揽大权。前些年去世后,陛下还追赠了节度使,谥号恪忠。 温澜自小跟着恪忠公,后来还被收作义子,某些方面堪称青出于蓝胜于蓝。 这从皇城司出来的人,能上哪儿谋事,还真不好说,特别是温澜得罪过的人可不少。 叶青霄幸灾乐祸地道:“管他去哪儿呢,反正去哪儿哪儿倒霉。” 刚说完,叶青霄便从窗口瞥见街面上的一人一马。 马是高头骏马,色白胜霜,人着一身月白色燕居服,发如鸦羽,眉眼秀丽,颜色十分好,更胜过街旁栽种的桃杏,人海中毫不费力便撞进叶青霄眼中。正是他们刚刚提及的温澜。 看路旁女子投在他的眼神,若非皇城司名声不好,温澜的美姿容怕是要更为闻名。早年他年纪更幼,又无今时的气势,甚至有人编排过陈伴伴要叫他也去做内侍,可见其秀美。 可惜,此人的人性是不如颜色十一的! 叶青霄盯着温澜看的时候,温澜也似有感应,一抬首望了过来。抬眼时目如寒星,清凌凌似云岭积雪,十分颜色便更增光华了。 叶青霄来不及收回目光,心下略慌,转念想到他都离任了,索性定了定神,一脸嘲笑地俯视他。 其他人也发现了温澜的踪影,挤到窗口来,指指点点地笑谈,恨不能将往日的怨气一吐而空。 “这便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哈,温澜也有今天。” 楼上楼下,也不知温澜是否听清了,只见他微微歪头,唇角勾起,神色更为生动。阳光穿过摇曳的酒旗,在他脸上泛着淡淡的光华,却也无端透出些恶意。 温澜一眼扫过他们。虽是仰视,竟毫不落于下风。 本是看热闹甚至带着嘲笑心思的人只觉浑身发寒,即便知道温澜已卸职,也在这般目光下生生腰软了,身子慢慢c慢慢低下去,避开温澜的目光 “喂你们躲什么!”叶青霄气结,回头斥责同伴没胆气。 对哦,温澜都辞任了,还怕他做什么。众人讷讷想。 只是再一抬头时,温澜已然策马离去了,仅剩一抹背影,哪还有他们找回场子的机会。 叶青霄哼了一声,又气闷地重复那句话:“去哪儿哪儿倒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扬波 那日吃完酒后,叶青霄再没见到温澜,自他离任皇城司已经数月,其人仿佛凭空消失,有小道消息称他已离京,只是不知为何,也未与同僚c上官道别。 叶青霄遇到皇城司的人,聊了几句后察觉,大概是平日温澜折腾自己人也狠,对方提到温澜离开,语气好像还有点欣喜。本是相看两厌的人,在这一点上倒是有了些默契。 可是,叶青霄在起初的高兴劲儿过去后,又觉得有些不快,到底温澜是自个儿溜的,没叫他出口气。 这口不快之气一压数月,此日,叶青霄正值休沐,被打发带上几个家仆去驿站接人。 叶青霄的三叔叶谦在外任官多年,如今瓜期已届,磨堪期满,喜迁为京官,近日回京。叶家祖母盼儿心切,叫孙子去迎一迎叔父。 出门前叶青霄的母亲又提点他莫要失礼,叶谦此番回来还带了新妇。 叶谦原是鳏夫,半年前议亲,娶了任职地一寡妇徐氏。徐氏膝下还有个女儿,尚未出阁,也会一同上京,故此相迎时要注意有女眷。 叶谦在岳家成的亲,他的继室与继女叶青霄都未见过,不过,徐氏之父徐景山也有功名在身,因叶谦欲续娶徐氏女,叶青霄的祖父便找到了徐景山所著的文章。 叶青霄在祖父那里扫过几眼,观其文如睹其人,只觉徐先生才情富瞻,品性澄淡,想必教养出来的子孙亦有沾馥。 叶青霄出门,恰好遇到二叔叶训回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二叔。”叶青霄问了声好。 叶训耷拉着眼皮上下扫了他一眼,语气微妙地道:“出城去?”又打量那几名家仆,默数后哼哼道,“只带五个人?呵呵。” 叶青霄故作不懂,“祖母让我提前守着。”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二叔三叔不睦,他这个做小辈的怎好搭这话。 好在叶训也不指望叶青霄说出什么来,踱步离开了。他一想到老三续娶之妇既非名门望族,又无万贯陪嫁,不过是个穷乡僻壤的寡妇,心中就有些暗自痛快。 叶青霄只在这里稍微耽搁一下,赶紧打马往城外去了。 叶家本是算好了脚程,叫叶青霄提前去候着,谁知他才到驿站,便见里头出来几辆车,打头一个仆从面孔熟悉,只一下他就辨认出来是当年随叶三叔出门的管事。 那管事也依稀认出叶青霄,急急叫马夫催停了车,“四少爷!”他欣喜地回头,“老爷,是四少爷!” 下一刻,叶谦撩帘出来,叶青霄也翻身下马,叔侄二人久别重逢,俱是激动不已。 叶谦受了侄儿拜见后,拉着他的手回忆旧容,上次他见到叶青霄时,这孩子还在治学,如今已辗转两个衙门,难怪沉稳许多。 叶青霄尚有疑惑,“叔父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我算着应当还有一日,如此倒是险些错过了。” 叶谦一听,呵呵一笑,指了指他们的马车,“其实我来时还耽搁了三四日,是我那女儿找到个巧匠,给马车的伏兔与当兔都改形制了,再将车轮包上革,叫我们脚程大大加快,又更为稳当。” 如此听来,要不是叶谦先前耽搁,早便到了。叶青霄仔细一看,顺着车轴放置的伏兔,以及外侧的当兔形制都与常用的有些改变,更加长也更加坚固。 似这般的改动,叶青霄上月在京中也看到了,是军匠首创,按理说不足一月,传不到章丘那么远的地方,难道是章丘那个匠人与其冥冥间神思相通? 这不过是小小改动,念头一闪而过,叶青霄也未在意太多。 这时,马车上又下来一名妇人,体格纤巧,掀开帷帽后露出了一张柔美的面庞,虽有一定年纪,却不失韵致,正是叶谦续娶的妻子徐菁。 叶青霄听说这位婶婶比三叔还年长一些,从外貌上倒是没有任何痕迹。 徐菁先前便听到管事喊四公子,这时先吩咐婢女去后面的车架请姑娘,他们相遇得突然,毫无准备,后头怕还不知道。 待徐菁走过来,叶谦为她介绍,“这是我大哥家的幼子青霄,当年荫补了主簿,又进士中第,如今在大理寺差遣。” 叶青霄忙称呼婶婶,徐菁也温声应了,微微笑道:“荫补授官后还能苦读登第,可见侄儿勤勉好学,卓尔不群。” 叶青霄辗转大名府与大理寺,也算练下一些眼力,这位新婶婶只三言两语,但柔和文雅,相处起来很轻松。还有就是,他虽不便直盯着婶婶看,扫过去总觉得婶婶有些面熟,就和在哪里见过一般。 再看后面,去通报的婢女所站的车,帘子动了动,一只手将帘子拨开,那手指白皙纤长,指尖透着粉红,煞是好看。想是徐菁的女儿要下来了。 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铃声,他回过神来,“马递。” 他们还在驿道上,这铃声是军士往来传重要文书时才会摇响的,为的就是提醒行车避开和下一站交替之人提前准备。一听声儿,车夫都赶紧将车架挪开一些。只是好几个是章丘人,没应对过这样局面,难免有些慌。 叶青霄见他们手忙脚乱,赶紧也上前搭把手,马递疾如飞电地掠过驿道,后头那驾车不知何时到了近前,因为转弯太急,竟是有些不稳,向旁倾了倾。 徐菁的女儿先前便停住了没下来,这时车身一动,一只手猛然探出来扶着车门,身体也滑了出来,引得徐菁惊叫了一声。 仆从们急急扶车,叶青霄也下意识一手扶车,另一手想去托一把妹妹。 只是车上人一抹纤细身影跃下,头上垂着半幅紫罗的帷帽并不影响她的动作,也无需叶青霄的助力,稳稳落地,淡青色的提花罗裙裙摆被风吹动,荡不起多高,便被腰间垂下的玉环压稳。 叶青霄稍稍一愣。 对方似乎对自己大胆的举止也有些不好意思,退一步轻声道:“失礼了。” 这声音柔和绵软,带着一些南方腔调,甚是好听,只是叶青霄总觉得有几丝熟悉,大约和他相识的人音色肖似吧,但他认识的任何人,都没有这样绵绵的言语。 叶青霄迅速摇头。 “小心些。”徐菁的语气说不上责难,只是有些微担忧,措辞更是含蓄。 叶谦则是不在意的样子,说不定还觉得不错,“扬波,来,认认,这是你四哥青霄。” 叶青霄心想。冲风至兮水扬波,与这新堂妹的性子倒是有些相符,绵软娴静之下又有些活泼。 “四哥。”扬波乖巧地行礼,手指将要去掀帷帽,管事却来道,“老爷,车架都扶好了,并无损毁。这会儿风大了,咱们回去罢?” 叶谦想到久别的家与亲人,当即一点头,“走吧,快些回去。” 扬波的手便缩了回去,这一瞬,叶青霄竟油然生出一点儿失望。 改制过伏兔与当兔后的车架比起旧式样果然更快更稳,未时已到了皇城。叶青霄能看到,叶谦那车的帘子都掀开了——徐菁是头一次来京师,一国之都的繁华岂是章丘可比,都城峨峨,往来商客摩肩接踵,面面酒旗招摇风中,宛如波涛般起伏。 从章丘带来的仆婢更是不由自主左右张望,管事连忙约束,叫他们收心,免得撞了车。都城街上车水马龙的,时有人畜相撞。 倒是扬波的车帘,纹丝不动,也许是累了,连京师热闹也顾不上看。 进了皇城后,叶青霄就打发家仆飞奔回去报信,待他们抵家时,已是府门大开。 仆婢们将箱笼行李抬进去,叶谦风尘仆仆,却是要先携妻子去拜见高堂,徐菁也有些紧张,她在车上便简单拾掇了一下。 叶谦与徐菁携手在前,扬波稍落后几步。进门后叶青霄便时常去瞥扬波,这都进家门了,扬波怎么还不摘下帷帽。被扬波觉察到,头侧了侧。 叶青霄讪讪一笑,“这个,在家中了” 他说着也没法续下去了,总觉得那话虽然没什么不对,说出来却有点怪。 扬波领会了他的意思,轻声道:“四哥,我摘了帷帽可好?” 叶青霄一时没琢磨出来,为什么要问他的意见,扬波话语中甚至还带了一点莫名的笑意,也不知从何而来,他只下意识地答道:“啊?好” 扬波脚步未停,只轻轻一抬手,摘去了帷帽。 紫罗随着动作飘起,却再也遮挡不住扬波的容颜。这确实是一张极为秀美的面庞,她有一双瞳色稍浅的眼眸,淡漠处宛如含着积雪,淡红的嘴唇犹带一抹笑意,令五官愈发出彩。 叶青霄竟是心先砰砰猛跳了两下,心魂一荡,然后才猛然发觉不对,将眼前人与某个名号对应上,霎时间惊恐的叫声几乎脱口而出。 这漂亮而熟悉的五官,分明是属于一个他讨厌极了c已经消失数月的人物,只是对方从未这般打扮过,他愣是用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自问:这是温澜吧?这他妈就是温澜吧?! 叶青霄眼前一黑,数月前判温澜的那句话如在耳畔回荡:去哪儿哪儿倒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抵达 “祖父,祖母。”扬波屈膝俯首为礼,落落大方。 她上首是叶家的大家长,叶谦之父叶致铭,老爷子早年进士及第后,得陛下嘉许,辗转姑苏c江陵等地为官,可惜身体不佳,以刑部侍郎致仕,宦途到此为止。叶老爷子半躺在塌上,一旁侧坐着的则是老夫人苗氏。 叶家也是诗礼簪缨之族,自然不会对继女冷眼相待,两位老人和蔼应了。 老夫人早知道儿子还会带个继女回来,叫人在京中的头面铺打了时兴的首饰准备送她,眼下看到扬波生得雪肤玉貌,与其母仪态也半点没有担忧中地方上来的小家子气,东西送得就更舒心了。 叶谦这个继室,是他自己休沐时偶遇,而后求娶的,家境普通,资妆也不丰厚。 好在老爷子隐退后以养生为主,为人也开明,老夫人更是怜爱儿子这些年身边一直没人照顾,只要他喜欢便好。现在唯一的一点忧虑也没有,自然心下舒坦。 但老夫人心里也有一丝疑惑,她打发孙子去接人,这时叶青霄回来后却垂手站在一旁,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眉头微皱,不似平日的开朗。不过眼下正是母子团圆,老夫人也没多想,只觉大约法寺里有什么难判的案卷。 叶致铭咳嗽一声,老夫人立时默契地明白了意思,说道:“青霄再去盯着你叔叔院子里打扫完没,没料想他提前回来了,好在前两日便开始清理。谦儿和他爹说说话,我带谦儿媳妇和扬波去看看那副首饰。” 叶青霄还呆了一下才应是,匆匆出去。 其他人出去后,只剩下叶致铭和叶谦父子。叶谦在榻边坐下,小声道:“父亲,我打算明日便去考课院找同年叙一叙,看能不能打听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谦回京,京中的缺多少人盯着,这一次磨堪,叶谦原本看准的是另一个位置,家里也给他打点好了。谁知调令下来,一下迁到了京中,很快要去大名府任推官,简直像是天上砸了个馅饼下来。 叶致铭方才说了许多话,已经有些没力气,虚软地道:“考课院的人怕也不知道什么,你这几日都莫要出府会客,沉下心来等等,很快应该就会知道为什么了。” 叶致铭宦海沉浮多年,虽然卧床已久,不问世事,对官场变动仍然有着敏锐的感知。考课院负责州县官吏磨堪没错,然而与叶谦相比,还有更具资格的人。 叶谦喜任大名府推官,有了这么一个资历,甚至得了赏识,再放到州府上去谋个通判也不是不可能,未来可期啊。只是,叶致铭一听到消息便觉得,这件事来得太过惊喜,就像有什么人在背后推动一般。 父子两人就此事絮絮低语起来。 另一方面,老夫人带着徐菁和扬波去看了首饰,同是女子,她自然体谅徐菁还要梳洗,晚些得会见一大家子,便让人引她们去叶致铭的院子里了。 徐菁归置箱笼,听叶谦手下的老人介绍之际,扬波也进了自己房间,她此番只从章丘带了一个贴身婢女来,不过十四五岁,名唤虹玉。 “我给姑娘要茶喝。”虹玉跑到外头,找个婆子要茶。 “不知姑娘喜欢喝什么茶?”婆子殷勤问道。新妇与姑娘在大家心中还很神秘,不过向来从喜好上便能推测几分为人。 虹玉想了想,“我们姑娘没有特别爱喝的茶,你捡团茶煮就行,没有散茶也行。” 婆子愣了愣,心里犯嘀咕,这还贴身婢女,怎一点也不了解主子,还没有团茶散茶也行,散茶能是他们人家吃的吗?其实就是团茶也有些露怯了还是小地方来的呀,细处便显出来了。 这倒是好伺候。她想着又看了虹玉几眼,徐菁身边跟着的婢女看着都稳重得很,这个小丫头却脸嫩得很,也不像经过事的。就这,还是姑娘唯一的贴身婢女,也不知怎么选上的。 百思不得其解,婆子也只得去找些团茶。 虹玉回去之后,心里还真有点反省,对扬波道:“姑娘,您喜欢喝什么茶呀?” 扬波淡淡道:“有什么便喝什么,随意。” “方才我说姑娘没什么特别爱喝的,外面的婆子还很惊讶地看我呢。”虹玉一下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道,“我一想,跟了姑娘两个月,也不知道姑娘喜欢喝什么。” 这真是最好的主子了,她现在还记得,当时姑娘选人,只问了问各人的名字,说今日有虹霓,她名字里又有虹,就选了她。伺候姑娘的日子十分轻松,虹玉记得自己好几次做事时睡着了,姑娘也没说什么。 “你把这些整理好,我去母亲那儿。”扬波并不在意这点小事,吩咐虹玉整理她的私物,便出去了。 扬波出门才被几步,就被人一把拉到角落,她屋边就有小方塘,有假山石与芭蕉叶,折角处打外头看不到。 叶青霄警惕地探头看了看四下没人,缩回来又瞧了“扬波”几眼,差点没气死。 扬波回房后换了条方胜纹茜红旋裙,整个人便更为光艳,这样的距离,还能嗅到她身上清幽的花露香。 可“扬波”愈是眼波盈盈,叶青霄就愈是觉得眼睛都疼起来了。 院子里还没洒扫完,乱得很,自然也没人守门,这才叫他进来了。他可是一腔怒火要发泄,先时在祖父祖母房中,他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克制力,才没当场揪住对方的领子 他竟然真以为温澜辞任了,他就说章丘的工匠怎么和京师的军匠想法那么一致,把伏兔和当兔改得一模一样。 叶青霄一看到温澜女装以“扬波”的身份出现,只有一个想法:温澜一定是变服探查中! 这都是皇城司的老把戏了,他们的察子到处探事,不可能光明正大穿着衙门装束,许多场合都得变服,扮什么的都有。 只是没想到,温澜这么豁得出,连女装都肯扮。 也是,这可是温大祸害,不但肯扮c敢扮,而且不得不承认,他扮得还特别好 叶青霄脸色又绿了几分,他猛然想起自己还有点神思不宁,难怪后来温澜古怪地问他要不要摘帷帽,怕是都在看他笑话吧。要平日,他若知道温澜扮女装,一定只想看笑话,现在出笑话的却是他自己了。 令叶青霄最忌惮的是,以温澜的位置,竟然需要变服查探,这得是冲着什么来的?他家惹上什么大事了吗?? 在家人面前,叶青霄不敢揭穿温澜的身份,现在却是忍不住了,咬牙问道:“你你装女的到我家来干什么?” 他心底还有些紧张,任谁发现家里有皇城司的暗探,都会忍不住胡思乱想吧,还有反复回想自己家里能有什么人可能犯事,而且李代桃僵c扮做女装分明是要深入内院啊! 不对,这真的是李代桃僵吗?徐菁是被胁迫换了女儿,还是她根本也是皇城司的人? 叶青霄比温澜稍高一些,她微微抬头看了叶青霄一眼,心里有些好笑。 听到叶青霄指认她“装女人”的那一瞬间,她心里是有些错愕甚至想笑的。以她如此毫无破绽的装扮,也不知叶青霄是如何理解的。 不过,被叶青霄认出来,也早被温澜考虑过,只是起初她没想到这样还能瞒下自己的性别,看来叶青霄对她是男子一事深信无疑。 温澜伸手掸了掸叶青霄肩上的柳絮,仍用那现练出来的章丘口音语气绵软道:“四哥家数代忠良,无需多虑,不过借住一阵罢了。” 这还是叶青霄见到“扬波”真容后,她第一次对着叶青霄说话,且距离实在有些近了,无论是红嫩的唇色c浅淡清澈的眼眸,都令叶青霄浑身一抖,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 “扬波”赏心悦目是赏心悦目,但知道这是温澜后,她这绵软的样子就令叶青霄不寒而栗,直想当场昏死过去。原本动人心弦的章丘口音,也成了恶咒一般。 “说话算话!”叶青霄慌慌张张后退着走,差点绊到土块摔倒,狼狈地转身逃了。 他好歹和温澜打过那么久交道,既然如此,大约真的没事,就算有个什么,他们也不会是重头。当然,即便温澜只是“借住”在此 叶青霄心中哀嚎一声,这大祸害啊,凭这副装扮,其他人不知道,反正他是有得受了。 温澜看着叶青霄的背影,不在意地笑了笑。叶青霄实在多虑了。 他大概想不到,徐菁不是什么探子,就是她亲生母亲,不过她幼时被拐,在皇城司多年后,才查到生身父母。知悉父亲已经去世,只剩下母亲。 在那个展现未来的梦里,她曾经不大愿意母亲嫁入叶家。因为身在皇城司,她也始终没有公开与母亲的关系。但是后来,赵理谋反,京师大乱,若不是叶谦,母亲怕是也要遭逢不幸。 不过现在,她不会让那个梦有成真的机会。 叶青霄跌跌撞撞的身影尚在眼前,温澜眯了眯眼,扬声道:“四哥,小心些!” “”大夏天,叶青霄竟然一阵恶寒,身形猛然摇晃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会面 哺食之前,徐菁犹自有些焦虑地在和温澜重复叶家的情况,这些都是她从叶谦以及他带去的老家人口中得知的。 叶老爷子与老夫人苗氏膝下一共有三子两女,两个女儿都出嫁了。长子叶诞,便是叶青霄的父亲,也是叶致铭最为倚重的儿子,如今是盐铁副使。除了叶青霄,还有两子一女。 末子便是叶谦了,刚调回京,元配夫人在京时便病逝,只有个女儿远嫁了。 次子叶训,也是徐菁最为担忧的。 叶家已是人口简单,饶是如此内里也有些矛盾。叶训和叶谦虽是一母同胞,却脾性不和,后来因为家里荫官的名额更是把不快摆在了台面上。 叶训前些日子刚升了枢密院的副承旨,与夫人育有两子两女。 早之前,叶谦自己便也提醒过徐菁了,二哥二嫂恐有为难,小心应对。 “今日才是头一次见面,况且公婆c你继父皆在。可是日后”徐菁说着,小心看了扬波一眼。 扬波,也就是温澜正在喝茶,专心致志得如同有了什么研究,只是一只脚跷起来的姿势,对于女子来说随意过头了,即便同一身装扮,气质也与她在叶老爷子和老夫人面前时全然不同。 她对于徐菁的话没什么反应,就像没听进去一般。 徐菁顿了一些,才有些忐忑地道:“无论如何,家和万事兴。” 她对女儿有愧,扬波这些年的遭遇,她了解得也很模糊,追问不出详尽。而这个模糊内容,别说叶谦,她连自己父亲也没敢透露。 虽然扬波在她面前多是随意的,但出于一个母亲的直觉,以及这数月相处下来的种种细节,她仍感觉到女儿的不同寻常。即便女儿回到身边数月了,她还是不大安心。 这么说吧,她甚至觉得,倘若叶训夫妇对她有什么为难之处,她竟然更担心对方。 “家和万事兴。”温澜重复一遍,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扶着徐菁的肩膀,将她按下来,“说得不错,母亲宽心吧,叶家爷伯都是当代名宦,定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徐菁又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也是,叶训到底还是京官,她的担心是不是有点可笑了,女儿只是流落在外,比较干练而已罢。 “对了,娘,上次我同你说,京师有朋友可以帮忙置业,已经办妥了。”温澜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锦囊,里头折了厚厚一叠契书,“你收起来锁好。” 还在章丘时,温澜就和徐菁说把她的压箱钱都换成官交子,在京师置办产业,如此有些生息,钱能生钱。又说她有可靠的朋友看到合适的铺子c地可以先买了,回头再把银钱给朋友。 徐菁的父亲也有些铺子,但她对经营只是略懂,起初有些犹豫,可同女儿聊起,不知不觉竟被说服了,自己事后都有些迷糊。饶是如此,此时听说真的买回来,还是惊了。 “这是何时送来的你这朋友真是,钱都还在咱们手里,契书他就放心拿来了?”徐菁一捏那契书,更是脸色一变,“怎么这样多?” 她那些钱,怎么够买这么多产业?行当c地段都不必提了,京师地价何等贵,她听叶谦提过,有些小官吏的俸禄都买不上住房,为官几十年只得租房,或是买上窄小的院落。 “我这些年也有点积蓄,拿一些出来给娘添妆。”温澜轻描淡写地道。这些年她自己置下些许私产,义父也留了些,加起来颇为可观。 原来是孤家寡人,现在有了亲人,赠一些给母亲无可厚非。京师百物贵,居大不易,叶家是大户人家不错,徐菁却是做人儿媳的。 本朝婚嫁,极为重视聘金c资妆多少,无论普通人家还是达官贵人,娶妇先问资妆几何。新妇嫁妆丰厚才有底气,与其担忧同姑嫂如何相处,不若自己多些产业。 再者说,她没功夫时时盯着,直接送钱倒好些,小事自然有人为徐菁打算。 徐菁急了,她把契书都塞回去,“不行,娘不能要。你自己的你拿回去。” 她对扬波只有生恩,多年来并未养育扬波,已是亏欠,哪有反过来让女儿给自己添妆的道理。 “虽原本子女名下也不该有私产,再有便是,我在京师还有些仇家,现下回家了,商铺c田地在手里不大方便,您当是先帮我收下,也免得日后被人抓住把柄。”温澜不疾不徐地说道。 她说得虽然平淡,徐菁那颗心却一下又提起来了,什么样的人才能有“仇家”啊!又是什么样的仇,还会追查她,盯着她?徐菁愈发对女儿这些年的遭遇心疼,这些契书来之不易。 “那我替你收着,日后你嫁人了再给你,这就当时在我这儿转个手,别人总没话说了。”徐菁深吸一口气,仔仔细细把契书全都看过,亲自收好了。 为了迎接叶谦夫妇回京,一家今日都在老爷子那里哺食。徐菁换了稳重的葵花纹石青色半臂与襦裙。 徐菁初来,去得最早,先陪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其次来的便是叶训一房。她仔细看,叶训与丈夫叶谦有五六分相似,但留着长须,容长脸。叶训的夫人白氏穿着瑞草云鹤的墨青色大袖衣与豆绿襦裙,头发梳得油光水亮,两人眼神对上,白氏先是打量了徐菁一圈,才笑着开口:“这就是弟妹吧,总算盼到你们回来了,老太太每日都念着,一路上舟马劳顿的,辛苦了。” 徐菁觉得并非自己早知道两房关系不善生出的错觉,而是二嫂的眼神确实叫她不舒服,但白氏说话挑不出毛病,她也只能低头行礼,权当没感觉到白氏的恶意,“见过二哥c二嫂。正是想到家人都惦记着,我们也是赶着回来,险些同青霄错过。” 温澜的眼神却落在叶谦和叶训身上,她饶有兴味地看到这对兄弟眼神只稍一接触,便立刻分开,然后一个皮笑肉不笑地喊了声:“二哥。”另一个地回了句:“三弟。” 连一句寒暄也没有。 一旁的老爷子和老夫人似乎都习惯了,也不抱什么叫他们兄友弟恭的念头,大约觉得表面上过得去就行,这已经比早年好多了。 长辈们见完礼,就轮到晚辈了。叶训家的小儿子青云今年十四岁,正在学舍进学,不知道今日叶谦提前回来,且学业繁忙,赶不及回家了,大儿子青雪昨日便到外头办差事去了,也不在。另外两个女儿则一并来了,长女青霁十四岁,与青云是双生姐弟,小女青雩才十岁。 叶谦和徐菁这边只温澜一个,简单多了,她最为年长。各自行礼罢。 叶训这两个女儿年纪都小,叶谦离开京师时她们才几岁罢了,家大人也不会在孩子面前提那些,顶多知道两房并不亲热罢了。此时又见了说话带着绵软章丘口音的徐菁与扬波姐姐,面貌和善好看,令人心生好感,一时多了几分亲近。 白氏看在眼里却不太开心,原来想着这母女两个从章丘来,没见过什么世面,恐怕一身小家子气,尤其徐氏的女儿,听说二十出头了但还未出嫁,也不知何故,起先她就不大瞧得上。 谁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徐氏还有些许拘谨,但温澜生得秀丽貌美,肤如凝脂,走路时裙幅上的褶几乎纹丝不动,举止规整得很,目不旁视又自然大方,倒显得她家女儿落了下风。心里又恨,回去非要给青霁多灌几帖养肤的药。 看罢之后白氏更惊,她发现丈夫也在若有似无地偷偷打量徐氏的女儿,立刻暗里掐了掐他腰上的肉,报以质疑的眼神。这算怎么回事,盯着弟弟的继女看。 叶训一下回神,吃痛又委屈地瞪了妻子一眼,他倒不是看扬波美貌,而是觉得有几分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叶训这个副承旨是不时要侍立御前的,只是他前几个月才迁去,只远远见过温澜两面,依稀有个印象罢了。温澜现在这个装扮,他只觉得眼熟,却一点儿想不起自己见过。 “三弟和弟妹回来,院里人手不够,晚些我再让人带些仆婢去给弟妹挑选,你打章丘来,各处若有不习惯的,只管和我说。”白氏打点心神,重新挂上笑容说道。 徐菁的笑容中露出一点疑惑,不知为何白氏这么说。 “哦,”白氏若无其事地道,“大嫂这两年身体不大好,一直卧床休养,管家的事儿便交给了我。” 叶谦便是和家中通讯,也不会关心到这些事,因此他也不知道,家里已是白氏在主持中馈,他这二嫂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辈。 “这家具嘛,原先的已陈旧了,我做主先让送了一套杨木的抵用,想必弟妹也看到了,回头再专门打一套,还望见谅啊。”白氏貌似歉意地道。 徐菁垂目道:“二嫂费心了。” 白氏此话也不知有没有深意,怕是刻意提起。新妇多是自带整套家伙什,徐菁来时箱笼少得很。 其实她在娘家时原本也准备了家具木器,谁知里头好多不慎让虫蛀了,又赶着上京,无奈之下,只想着来京师后再打。 可是,她那些木器也不过小叶杨木,价廉易得。都是杨木,说不定还不如叶家暂用的那套。 徐菁还真未想到自己如今资妆已与从前大不相同,她仍觉得那都是扬波的。 白氏心内又高涨了起来,抚了抚衣袖笑而不语。连带着叶训心里也挺痛快,他和叶谦争这个比那个,这一次叶谦续娶的妻子除了颜色,家世c嫁妆各处都不如人。 温澜本欲开口,掂量一下却是暗暗觑向叶谦。 叶谦也未辜负她,咳嗽一声,说道:“没料到今年能回京,劳烦家里人为我们忙碌了,尤其是二哥现在公务也繁忙,枢密院仍在整治吧,二嫂照料二哥,还要顾及我们这边。” 要阴阳怪气说话谁不会,前几月陛下斥责枢密院吏不肃,整个枢密院为之一颤,这些时日以来仍然提心吊胆。叶训当时刚上任不久,因为遗留下来的吏员行事也吃了挂落儿。 叶谦一提起这个,便轮到叶训心情不好了,连带着白氏也不敢再说什么。 “好了,”老爷子年纪一大把,什么不知道,只是这么多年理得烦腻了,还不够他养病的呢,此刻懒得听,转移了话题,“老大怎么还没来,就差他们了,霁姐儿几个到外间看看。” “ 是,祖父。”青霁姐妹站起来,才迈出一步,只见小青雩侧身去牵温澜的手,“扬波姐姐,咱们走。” 叶老爷子只说霁姐儿几个,温澜去不去都说得过去,只是小青雩心思单纯,喜爱这位扬波姐姐。温澜微微一笑,果真起身同青雩走了。姐妹几个在一处,确实也赏心悦目。 叶青霄满腹心思地往祖父母院子走,他心里惦记的还是温澜这王八蛋,有这样一个人在家里,即便温澜自称没太大干系,他也有种寝食难安之感。 偏偏父亲到现在还未放衙,让他顾忌心中的忌惮,不知找谁商量。 叶青霄心烦意乱,安慰自己给温澜一点点信任,他的人品可能也没有那么差。 此际已到了地方,听得人脆生生喊了一声“四哥”,叶青霄抬头看去—— 长廊下,温澜仍是一身女装,微风轻拂,几缕青丝便缠绵在她颊边,婷婷袅袅。二叔家的青霁妹妹则亲热地挽着温澜,笑语盈盈,温澜看青霁妹妹的眼神也极为温柔,还有个小青雩依偎在旁。看在叶青霄眼里,简直就和一家三口似的。 叶青霄:“!!!” 他就不该相信这家伙!狗贼!快放开他妹妹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资妆 “四哥,你脸色好难看,身上不舒服吗?”青霁被叶青霄那样儿吓了一跳,一时放开温澜的手,迎了上去。 “是啊,不大舒服。”叶青霄僵着面道,青霁便问他要不要请大夫,“哎,现在又好一些了,可能是没睡好。你们出来做什么?” “祖母见大伯c大伯母还未来,叫我们看看。”青霁见叶青霄脸色逐渐恢复,也就放心一些了,极为纯真地回首一看温澜,“对了,扬波姐姐你是见过的吧。” “见过。”叶青霄一见她立马要去拉温澜的手,含糊应了一句,吓得赶紧拽了拽她的袖子,“走,回去吧,我爹还没放衙,我娘喝完药就来了。” 他警惕地站在妹妹和温澜之间,将她们隔开。 青霁看着四哥有点说不出来的怪,只能依他说的往回走。 温澜漫不经心一抬手,叶青霄就紧张地也把手伸出去挡,引得青霁几个都直直看过来,他险些拍开温澜的手便僵在半空中,干巴巴地道:“咦,扬波妹妹,袖子上好像有尘土。” “谢谢四哥,我自己拍拍。”温澜又慢吞吞把手缩了回去,拍打一下袖子。 叶青霄:“” 为什么他觉得温澜是故意的?? 青雩年幼不懂事,青霁却在一旁暗自纳闷,四哥的确不对劲,怎么偏偏挡在她们几个女孩子中间,对扬波姐姐的关注也过了点儿。她有个不敢深思的想法,又觉得四哥不至于如此痴吧。 叶诞到底也没赶回来,盐铁事务繁忙,他竟脱不开身,让人捎话回家。 大夫人蓝氏病体缠绵,也拖着来见了一面,蓝氏最初是得了温病,热邪内陷,可惜没用对药,一度昏迷不醒,好容易救回来后,伤了根本,愈发易病,都用人参养着,平日不敢耗费精神,是以管家的事才交给了白氏。 徐菁小心同她说了几句话,就见大嫂气喘吁吁,再没精神开口。 叶青霄的两个哥哥青霜c青雷,妹妹青霂也随母亲一并到了。青霜和青雷如今一个在大名府,一个在国子监,只是都不像叶青霄有进士出身,很难熬上去。青霂十六岁,已定了亲,来年便要出嫁。 哺食后,老爷子按照道士那里学的养生法子,自去练气了,老夫人拉着小孙女问问吃用。 白氏闲话了几句,目光落在青霂身上,想到这个侄女向来心高气傲,便笑笑道:“我今日看到扬波就很喜欢,真是举止娴雅,秀外慧中,听说袖子上的缠枝莲花也是自己绣的,好看得紧,我在京中也没见过这样的手艺。青霂,你们年纪没差多少,合该好好亲近,你不是正在绣嫁衣,也可以和扬波讨教讨教啊。” 青霂心里清楚,二婶这话是挑事呢。但她瞥了一眼扬波袖子上的刺绣,还是不自觉挑起刺来。蓝氏绣工了得,悉数传给了她,缂丝c刺绣,是无一不精的,可她琢磨了半晌,竟发现没什么大的错处,甚至从样式到绣工都很出挑,细密淡雅,晕色自然。京师绣品天下闻名,以她的眼光来看也属上品,有些难以置信。 徐菁说道:“我们初来京师,应该是扬波多和青霂请教一下,时兴什么样的花式。” 青霂脸上淡淡的,心里却不大痛快。她心思细腻,听了这话反而有点计较,起了一较高下的心,“可以啊,扬波姐姐休息好了,到我房里来一同做绣活儿吧。” 温澜也腼腆道:“好啊,那就叨扰霂姐儿了。” 不远处的叶青霄一个劲偷偷朝温澜使眼色,眼皮都快抽筋了,却一点回应也没收到,反而看到温澜“腼腆”的样子,脸都白了。 回去的路上,叶青霄拉着青霂,小声嘱咐道:“霂姐儿,别叫扬波去你房里刺绣!” 青霂哦了一声,“那我去扬波房里。” “不行。”叶青霄急道,“你就不能一心绣自己的嫁妆吗?搞这么多没用的做什么。” 还非得在一起绣,这是什么毛病。 换作平时他肯定能理解,女孩子凑在一处玩笑,但温澜那家伙怎么可能会刺绣,她的绣品绝对是有人代工,这孤男寡女待在一个房间,像什么话。 再说了,温澜那小心眼,若是不会刺绣的事被妹妹拆穿,然后一被妹妹嘲笑,恼羞成怒之下会对妹妹做什么 叶青霄越想越可怕! 青霂听了,却以为哥哥了解自己的脾性,知道她存着要一较高下的心,因此才阻拦,噘了噘嘴道:“我偏要,哥哥难不成觉得,我绣的不如她么?” “谁跟你说这个。”叶青霄又不便直言,想想只好断然道,“扬波刚来京师,你别为难人家。我会和娘说的,你就别费心了。” 青霂难以置信地看他,心里话都写在脸上了:你到底是谁的亲哥哥?? 白氏身边的赵婆子带了些人到三房院里来,要给徐菁母女挑选。温澜身边只有一个小虹玉而已,她也随意,放手让虹玉去选。 赵婆子使了个眼色,几个丫鬟里便有人对虹玉一笑,虹玉本就是小孩心性,看这个姐姐对自己笑,长得也可亲,糊里糊涂问了几句针线,感觉口齿伶俐,针线也不错,便选下了。 虹玉选回来的人,温澜只看一眼,徐菁倒是不放心地问了两句。能进叶家当差,也不会太差,至于心是不是向着白氏的徐菁一想都这般了,还有什么办法,心里有数小心些便是。 温澜依着虹玉的名字给新进来的仆婢起名,头一个选的女孩便叫移玉。徐菁小声和温澜说,这个移玉看眼神就是机灵的,而且和赵婆子关系很好。 “机灵些正好提点虹玉,彼此有个帮衬。”温澜不以为意。 徐菁也不去担忧了,扬波怎会拿捏不住这小丫头。 赵婆子这边刚伺候挑选完人,尚未回去,就见门房来报,说是外头有人要见他们东家叶家三夫人,名帖上姓名是杨魁。 赵婆子心道新妇今日才到府上,怎就有人找,还是找“东家”,可指名道姓找叶家三夫人,也不可能找的是头先那个死鬼啊。她脚步不由慢了下来,假作提点留下来的仆婢,也不急着回去。 徐菁头先想说是不是找错人了,忽而觉得这名字耳熟,猛然想起好似是扬波给的契书上有这名字,转头一看扬波,只见她也微微颔首。 “是找我的。”徐菁按下心中情绪,不露声色地让把人带到前厅去。 赵婆子不走,徐菁便也不赶她。只见杨魁后头还跟着好些家中的青壮下人,抬着罗汉床c灯挂椅c凭几c连橱c木箱等家具木器进来,多是楠木的,也有紫檀木。 有人扛着小桌从赵婆子面前经过,腿足高高翘起,她便看得清清楚楚。楠木的淡香萦绕,纹理细腻,微微泛紫,还是做的花腿,牙条与桌腿连为一体,花叶雕花细致秾丽。 这些木器,雕花c异形一个不少,云头c卷叶c弯足,各式各样,工艺极为细致,有点南方的轻夸之风,又毫无俗气,甚至颇具气度。 这杨魁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他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这么些东西,他不得叫上好多人一起抬着搬着,只是叶家不敢放这么多外人进来,便自个儿接手了。 杨魁目光在厅内转了一圈,落在上首的徐菁身上,“在下是东升记掌柜,您可是咱们东家叶家三夫人?” 徐菁忍住没看扬波,点头称是。 “原该待夫人安顿好,择日再来问好,只是这套木器得早些送来,以免夫人不便啊。”杨魁笑眯眯地道,“咱们东升记经营的就是木料,这些全是上好的楠木,另有几个大件儿是紫檀木。知道您要在京师置办后,我便从名匠那儿收了过来。” 像这般的整套木器,用料贵,耗时久,工匠肯定不会随意打造,搁着不知多久能卖出去,而这个耗时,也绝不可能是几个月便能完成,而她原先的木器也就是上个月才损毁。 杨魁轻轻松松说收了过来,也不知其中有什么渊源。不过东升记既然是买卖木材的,他必然有别人没有的路子。 这样多东西,原本是有些繁杂,虹玉也只知道站在身旁犯傻,她都不知道夫人还是啥铺子的东家哩。反倒是移玉,安排自己院里的人把东西都归置好了,将那些才搬进来没多久的杨木家具又清出来。 徐菁对赵婆子道:“如此这些就请二嫂在收回库房吧,你替我向二嫂道个歉,我也不知道木器准备得这样快,让她白忙了。” 赵婆子讷讷点头,不是说三夫人没什么资妆吗,敢情是误传,人家不过没千里迢迢带木器来。只是如此一来,反而显出她家夫人的笑话了。她又忍不住舔了舔下唇,说道:“这楠木可细腻,花式也好看得很,打这么一套,少说也要三百贯吧。” 杨魁昂首道:“匠作便不说了,这原料是从川蜀深山里运出来的百年好楠木,看看这料子多温润,胡商出到五百贯也不卖的!” 赵婆子抽了口气,五百贯!而且这五百贯,杨掌柜殷勤送来了,他那生意一年进息怕也低不到哪儿去吧! 徐菁笑笑没说话,其实心里也吓了一跳,她虽然知道楠木贵价,却不知具体能卖几何,听到这数字,心尖儿都一颤。 待杨魁和赵婆子都走了,院里的仆婢心里还在翻腾,他们的心情也算是峰回路转了,白日还有人传三夫人家境贫寒,茶砖都没见过,嫁妆单薄,谁想这会儿便让他们开了眼界。 “姑娘,这居然要五百贯不止!够我多少年月钱啦!”虹玉小脸红扑扑的,同温澜说话。 温澜小声低语了几句。 虹玉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什么,夫人有十万贯压箱钱啊?” 院内顿时鸦雀无声。 “”徐菁都不知自己是什么样表情,她瞪着扬波,只觉扬波是故意的,明知道虹玉口无遮拦。转而心底又感触,女儿这分明就是为她打算。 嫁妆可没有财不露白这一说,张扬出去,纵然她家世与叶家不般配,凭这十万贯,在京师也没人能闲话一句薄厚。只是,又叫她如何安享。 多亏白氏给三房院里塞了好几个尖嘴生,还未到第二日,三房发生的事便几乎传遍叶家。 还有人打听到,三夫人轻车简从,看似没带什么嫁妆,其实是因为大部分钱都拿来在京师买铺子与地了,实实在在,做不了假,来日必然还有更多杨掌柜那样的人登门拜见新东家的。 白氏听说后气得往叶训身上扔杯子,“不是你说她嫁妆单薄的,现在好了,我面皮要不要了!” 叶训也怒,“难道只我一个人说吗?老三和家里通信时就这么说的,我看他一定是故意的!好啊,我就说难怪他那么多年没续弦,这会儿娶了个寡妇,原来徐氏嫁妆那么多!” 别说老三,哪个听到这数字不会心动? 然则被他们责难的老三现时也呆愣得很,怎么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他娘子就家财万贯了,他竟然还偷听到有人胡说,三老爷根本就是冲着嫁妆娶的三夫人??好冤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猜测 本朝女子,嫁人和离了能分家财,娘家无后也能继承部分,倘若是个富家寡妇,那更是坐享家产。 莫说叶谦只是开封府推官,这上到当朝宰执,下到平头小民,为了钱财迎娶寡妇,甚至当起接脚夫的,都大有人在。 三夫人携了十万贯资妆的事一传出去,他人立时理解叶谦为什么会娶一个平民寡妇了,而且私底下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还算叶谦平日为人算正直,才没有恶意揣度,说他要谋取徐菁财物的。 ——不错,说他看在徐菁豪富方才求娶,已经是较为中听的言辞了。 叶谦满腹委屈说不出,回去质问徐菁:“夫人有万贯家财,为何先时死死瞒着我,还假称资妆单薄。若是心有猜疑,我可以指天发誓,我叶谦确确实实不知道夫人有如此多嫁妆,我真的就是踏春时看了夫人一眼,心生爱慕才求娶的!” 徐菁的父亲名下也有商铺,叶谦一时没想到那么多,只以为钱是徐父给的,平日里只是家中人丁单薄,怕人觊觎,藏富而已。 徐菁先是惊愕无语,待听他说起踏春时一见钟情,面颊都红了红,“老爷,不是这样。” 叶谦还在自陈心迹,“外人闲言碎语,我立身正不怕,唯恐夫人你也误会。你若不信,我们可以找林主簿对质,他那时与我同行。我见了夫人便同他说,若夫人并无夫家,我必求娶!” 徐菁目瞪口呆,没想到叶谦如此放浪的一面,她强忍着羞窘道:“那些钱,是扬波放在我这儿的。” 叶谦:“嗯??” 徐菁此前对叶谦只是宣称,扬波幼时身体弱,险些夭折,因此除去名字寄养在寺庙中,一直到过了生死劫难才接回来。相关文书手续,还是扬波“补齐”的。徐菁一定要将扬波带到京师,除却母女分别多年,更是不希望留在章丘被揭破。 此时也只能这个谎言上再找补,徐菁半真半假地道:“扬波很有经商之才,她在寺庙里起先在庙会做些小买卖,后来慢慢做大了。这钱财是她隐匿下来的,毕竟身份不便外露,外祖家无男丁,也不愿留给过继子。如今又要赠予我做嫁妆,可我怎么能收,只想着待她出嫁了,一并给她。相公,你知道此事,可千万不能对外说。” 叶谦半晌才回神,一脸尴尬,“是扬波的啊竟然是扬波的呵呵,我就说,扬波这孩子怎如此干练。早先在章丘我便觉得,扬波若是男孩,我一定要叫他去考科举的。” 他瞄了徐菁一眼,见徐菁也不好意思着,自己反倒松快些,感叹道:“世上奇人何其之多,纵然身为女子,才略也不输他人。古有巴寡妇c吕妇,今有吾家扬波。” 再说温澜来叶家那日,夜里月上柳梢了,叶诞方才回来。 因家中现有个皇城司的大祸害,叶青霄不敢声张,连他娘也不叫知道,偷偷去敲他爹的门。此事他不便四处宣扬,又不得憋着一个人知晓。 “你这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叶诞皱眉呵斥。 “嘘,爹,小心察子。”叶青霄竖起一根手指。 原本昂首挺胸训斥儿子的叶诞立刻面色一紧,放小了声音,“什么?” 叶诞好歹也是盐铁副使,听见察子二字,面色也为之一变,可见皇城司密伺遍布,使人惴恐。 “今日我去接三叔,三婶带了个女儿过来您是知道的,可我见了面却发现,那分明是原来皇城司的祸温澜,就是陈琦的义子!” 叶青霄这句话里包含的意思有些复杂,叶诞白日办公耗费心神,竟想了好一会儿什么叫三婶的女儿原来是忠恪公的义子。 这是个什么关系,到底男的女的?? 叶青霄说道:“我同他打过交道的,数月前辞任离京,谁知又打章丘过来,成了三叔的继女。他若不是探事,何以变服?” 他又将白日与温澜的见面c对话复述一遍,不过刨去了自己失态的部分。 叶诞沉思半晌,方道:“以我所看,他言之不虚,怕确是暂住。既然假称辞任,要办的事定然是不便宣之于众。要探事也不必亲自来,还叫你发现了。你说,他先去了一趟章丘,可是有所图?” 白日里叶青霄又气又急,后来回去仔细琢磨了一下,他和皇城司打交道多,也觉出不对味了,此时低声道:“应当说是皇城司所图。忠恪公在世时,便一心要使皇城司能外出探察其他州府之事,而非限于京畿,只是却屡次折戟在地方上,朝臣屡屡反对。三叔在外为官,谁知道他是不是借这个身份,在那一带暗中布置。” 布置完了自然就回来,只是暂住在他家,待来日金蝉脱壳,回去复命。 叶诞颔首赞同,“既然他叫你知道了身份,应当是无碍的。你记得,此事也不可叫你我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 得到父亲的认可,叶青霄才真正松了口气,但还未放下心来,“只是他住在家里,总是不便的。您不知道,温澜心眼坏得很” “那又能如何唉,皇城司越来越过分了。”叶诞幽幽道,“便是朝中大员又如何,他们是天子耳目。这些时日你多注意着吧,虽说他只是‘暂住’,也莫让人捉到把柄。” 叶谦依叶老爷子之言,不约见任何人,数日后果然有消息了,但这场官场风云与他想象中的大不相同。 大名府推官这位置,本来考虑的头一个是原来乾宁军的通判顾虔,结果近日消息出来,顾虔被降黜了。 细细一打听,方知顾虔原本上报狱空,狱案悉数审诀完,狱中空虚,竟有野雀筑巢。 所谓善为政者,仓禀实而囹圄空,狱空正说明了顾虔的理政能力。狱中现雀巢一事也被引为美谈,顾虔大受褒奖,开封府推官的位置应当是十拿九稳。 可惜后来不知怎的,被查出来顾虔是谎报狱空,实则将狱中犯人全都藏匿在另一处。就连那雀巢,也有小吏供称,其实是顾虔让他儿子捉来的,实在可笑。 顾虔有谎报嫌疑,自然被剔除出了候选。如今经由复核c审议,又确认他果然藏匿囚犯,也就被降黜了。 除却顾虔,还有开封府的掌书记谢壬荣,也铆足了劲想升一升,顾虔之外,便是他最有可能。不过,顾虔还只是被降黜,前后脚的功夫,谢壬荣竟直接被免官了。 前不久运河上浮了大木,引得许多民众围观,京中有童谣称:“木拦江,龙巢翻,三秋水浩洋。” 那大木被指为龙巢,龙君翻了龙巢定然大怒,预示这几年要发大水了。 这引起农户人心惶惶的童谣让皇城司知道,追查之下,源头竟然是谢壬荣的妻弟,他妻弟一直借住在他家中。 这两年陛下身体大不如前,这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的童谣在他耳中,又多了一层含义,他是真龙天子,听见“龙巢翻”怎会欢喜。于是谢壬荣惨了,不止是升官无望,还丢了官帽。这样一个小小掌书记,这一丢官,朝中无人说话,可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机会起复了。 两起事,结果就是大大便宜了叶谦,他在剩下的人选里脱颖而出。 叶谦知道后惊愕许久,最后烫了一壶酒,对徐菁:“这就是运,官运,不能不服。” 叶训也听说了缘由,鼻子都要气歪了,怎么老三就有这样的运气呢?他一钻营,其他人就倒霉? 叶家在京郊有个园子,移植了许多南方精巧花木,延请名匠造景,景物之胜,在整个京师也排得上,时有亲朋借园子或游览。 而叶家在城中的宅邸,也自有一番诗情画意,分植了许多草木。 温澜就在移玉的伺候下,观赏园内新开的芍药,这是自扬州移植来的。洛阳牡丹,广陵芍药。扬州芍药乃是一绝,姿态妍丽,芳菲摇曳。 虹玉则在泡茶,她手里拿着一块小巧玲珑的圆形茶砖,不过巴掌大小,上头有清晰的兰花图案。现在全叶家都知道三夫人特别有钱了,一块精致的茶砖算什么,这几日,连连有她名下的铺子掌柜c庄头来送礼,都快堆不下了。 然而虹玉烦恼的却是,她之前从未用过茶砖,还是现学的,正手忙脚乱地碾茶。 一旁的婆子暗自腹诽,三夫人和姑娘都温文尔雅,万贯资妆也不像是暴富小户,唯独姑娘这个贴身婢女,也不知到底哪里入了姑娘的眼,还千里迢迢从章丘带来。听说才跟了姑娘不久,老人都叫姑娘留在原籍成亲了。 虽然姑娘好心,但虹玉这丫头着实还很有得调理啊。 不过,也许用不上调理了毕竟那个叫移玉的丫头很有手段。 婆子眼睛一转,小声道:“虹玉儿,怎么是你来做茶,这会儿是移玉在姑娘身边伺候着?” 虹玉喘着气道:“对,移玉叫我学一学啊,我还没用过茶砖呢。” “她叫你学一学,你就学一学啊?”婆子笑道,“她那名字,还是依着你起的呢,什么时候轮到她给你派事。你在这里为姑娘忙活,可不见得有移玉跟在姑娘身边入眼,谁记得你背后的好?” 虹玉一下愣住了。 婆子又道:“再说了,移玉和赵婆亲得像一家人,你怎么也不琢磨琢磨?”她虽然是新来三房的,但是儿子也跟着三爷,加上知道三夫人手里攥着许多铺子,因此很有想报效三夫人的心。 虹玉一想也开窍了,没想到移玉看起来和善可亲,竟然可能是向着二夫人的,姑娘心地善良,可千万不要被她给害了。 此时,虹玉心地善良的姑娘正看着柳木后面探出半片身子的叶青霄,一挑细眉,“四哥?” 过了好几天,叶青霄听到温澜叫四哥,还是一阵恶寒,可看到移玉在旁边,他只能强压着不适道:“好巧啊,扬波妹妹,你来赏花。” 温澜看了叶青霄一会儿,让移玉在原处,自己走了过去。 “你别再叫我四哥了。”叶青霄说道。 温澜置若未闻,“四哥要说的就是这个吗?” 叶青霄:“” 叶青霄拿她没办法,问道:“明人不说暗话,狱中雀,河中木,和你有关吗?” 他也听说了顾虔和谢壬荣的遭遇,各个衙门都津津乐道呢。狱中雀,河中木,弄翻了两名官员。前一个不提,谢壬荣的事却明晃晃有皇城司的推动,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一点异样。谢壬荣就在大名府,乾宁军离京畿不远,皇城司的手伸到那儿也不奇怪。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与温澜有没有关系? 倘若真的有,她又为何要帮三叔,难道是对于借了身份的回报吗?还是说,他们猜测的根本就不正确,温澜来叶家原就另有目的。 叶青霄紧盯着温澜,心知温澜不大可能老实回答,却想看看她的反应。 可惜温澜这混蛋,脸上擦了胭脂水粉,脸色根本看不出来,还淡淡地道:“我才到京师几日,怎知四哥说的这些。” 不过,脸色虽然不明显,语气却听得出来,叶青霄一边恶寒一边道:“你少唬我!” 两人才说了几句而已,移玉忽然咳嗽一声。 叶青霄顺着声音看过去,竟是青霂和两名闺中好友不知何时手挽手站在稍远处,也盯着这边看,尤其青霂脸上有若隐若现的疑惑。 青霂那两个好友也时常往来家里,都是世交之女,叶青霄是认得的,硬着头皮待她们走过来打了个招呼,自己又一本正经地对温澜说,“扬波妹妹,我娘那儿时常有大夫往来,你这水土不服,随时去请人便是。” 叶青霄这灵机一动,还给温澜按了个水土不服的名头,但看青霂的神色,对于他们刚才是在聊水土不服还是有点怀疑。 不过在外人面前,青霂也没显露出来,而是道:“现在便有医生在给阿娘诊脉,扬波姐姐水土不服,不如同我一道回去。顺便,我这两位好友,也喜爱刺绣,咱们可以一起看看花样。” “青霂!”叶青霄当即喊了一嗓子,喊完才觉得声音有点大,嗓子紧得厉害。 他就这么一个亲妹妹啊,怎么能让温澜给糟蹋了!和温澜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还有那两个世伯家的妹妹也是正经人家女子,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自投虎口! 叶青霄沉下声音,说道:“既然知道扬波都水土不服,你还看什么花样,各自回房吧,青霂你同娘说一声,请大夫直接去三房便是。” 青霂的笑容僵了一瞬, “好啊。” 各自分开后,青霂仍然沉浸在刚刚被哥哥吼了的心思中。 青霂的闺中好友不经意地笑道:“阿霂,青霄哥与从前真是不一样了,小时候常揪你头发,惹得你大哭。如今可好,见你堂姐病了还挺细心,平日对你一定更好了吧?” 青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诈问 做戏就得做到底,蓝氏那位大夫果真来了三房,温澜只说已经好了许多,有点食欲不振罢了,大夫把了脉后道,倒也不必吃药,喝些健脾胃的羹汤即可。 既然已经来了,温澜又请大夫给徐菁也把把脉。这大夫常年给蓝氏问诊,除却蓝氏的病症,在妇科上也颇有造诣,温澜都曾听闻过他的名号。 温澜早就想到了京师后延请名医给徐菁问诊,此番无心插柳,倒是成了。 大夫望闻问切之后,徐徐道:“夫人应当是常年情志不畅,时而彻夜难眠,此乃肝郁之症,长久如此,气血心肾皆有损毁。” 徐菁叹气道:“正是如此。” 温澜在章丘数月,和徐菁一同起居,就发现了她的毛病。徐菁前半生先是女儿被拐,后丈夫去世守寡,积郁之下,其实已有暗疾。 温澜更怕她积郁之后,又狂喜,加重病情,不过现在看来,倒是虚惊一场。 “此症需慢慢调理,清除气郁,除此之外,夫人应每日早起在院中走上几圈,借清晨之阳气梳理气血。”大夫斟酌了一个方子,刷刷点点写罢。 温澜要来一看,她也看过几本医书,粗通医理,只见方子以柴胡为君药,以及当归c白芍c丹皮茯苓等几味,皆是补肝益气c解郁化火的,微微点头认可。 诊费大夫也没肯收,说是大房吩咐过了,一并算。 徐菁怎好意思,便去大房道谢,温澜替她从铺子里送的那些礼物中挑了几样合用的,一道往大房去。 徐菁同蓝氏在房内说话,因要聊一些妇人间的事,叫青霂带温澜去她房里待待。 青霂看到温澜还是有些别扭,二婶在她面前总夸温澜也就罢了,她亲哥哥才和温澜见了几次面,竟那样上心。她回来暗刺了哥哥几句,叶青霄还一副为了她好的样子,真不愧是在官场上打混过的,扯起谎来叫她差点要信了! “我听说,霂姐儿定亲是定给了御史中丞韩台长家的二公子?”其实倒也没谁特意和温澜说过,只是在皇城司任职,难免要对各个朝臣之间的关系也有所了解。以她的记忆力,这些只是小事。既然徐菁诊脉的事劳烦了大房,那么还个人情也无妨。 提及未来夫家,青霂面上多了几分羞涩,这门亲事算是她高嫁,韩台长的夫人喜爱她,特意为爱子求娶。韩二公子也是青年俊才,在双方家长安排下,青霂和韩二公子“偶遇”过一次,彼此都满意。 “那青霂妹妹定然咏絮才高,我听人说韩台长当年是状元出身,做得一手好文章,对新学颇有研究。有韩台长言传身教,韩家子弟出类拔萃,与妹妹真乃珠联璧合。” 青霂原本有些不以为然,只当是场面话。可转念竟想到,她定亲以后一直忙碌于准备嫁妆,学习支持中馈,鲜少看书了。可细细想来,当初韩夫人也夸过她作的小诗,如此倒是不该一心忙于庶务,闲暇时看些新学文章,来日与夫婿岂不更为相投。 她与韩二公子说是“偶遇”过,其实不过街市上不远不近打了个照面,哪里知道韩二公子喜爱些什么。倒是这一点,真真切切,摆在明面上的。 青霂心里这么想,面上自然不会透露分毫,正要客气几句,忽听得一阵公鸭一般的叫嚷。 “救命啊!救命!” 青霂细看,原是二房的青云,他从学舍回来了。 青云十四岁,嗓子粗哑难听得很,倒是好辨认。此时朝着这边埋头拔足狂奔,身后则是叶青霄在追,只有几步之遥了。 青云回头告饶:“四哥我冤枉啊!” 叶青霄和青霂却脸色微变,青云跑路不看前头,这可是要撞到温澜了。 “小心。”青霂出言提醒,却见温澜不闪不避。 叶青霄更为干脆,他飞起一脚,把青云踹得斜飞出去,一头扎在路边的泥土里。 见温澜毫发无伤,叶青霄松了口气。他可是曾经见过温澜怎么把想扑向她报复的人反手一甩,砸在地上后骨头都断了两根。 青霂则是又惊又急,上前把青云从泥里拔了出来,“四哥,你,你怎么踹得这样狠!” “你没看他都要撞到扬波了?”叶青霄也有点儿惊魂未定之感,他可是挽救了堂弟于水深火热之中。 青霂无言以对,只觉四哥太偏颇了,她也知道要撞上了,可是真没必要踹这样狠吧。四哥到底是怎么了,自从扬波来了,四哥心眼都偏到不知哪儿去了。 再看扬波,对于四哥这份偏心也安之若素。 青云却不知道那么多,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声音愈发刺耳,“四哥,我真是忘了,你不能屈打成招,不能故意给我吃泥巴啊!” “你小子,到现在还咬死了不承认。”叶青霄把堂弟给提溜了起来,狐疑地打量他。 “因为我真的忘了!”青云泪眼朦胧地道。 温澜慢慢道:“云哥儿这是怎么了?” “扬波姐姐,你给我说说吧。”青云脸上还沾了许多泥,撒娇的样子极不可爱,“我抄写了功课,只是忘了而已,四哥非说是我找人代笔。” 温澜拿了手帕出来,要给青云擦脸。 叶青霄一看她伸手去碰青云的手,心里就是一颤,把手帕夺过,“我来擦。”他胡乱几下,把青云脸上的泥抹了,然后道,“你哥好歹在大理寺任职,难道连你这点把戏也看不出来。你若真照实了抄十遍,回答时还吞吞吐吐,背起原文磕磕绊绊,怕是脑子给烧坏了。上个学舍还把书童带去,二婶真是惯着你,我看,说不定就是那书童给你代抄的。” 青云哭道:“真的,真的就是忘性大,我已经很难过了,四哥!” 叶家这一辈里,目前也只有叶青霄考中进士而已,青云他爹当年排名还在末等,况且长辈们也没那样多功夫时时盯着青云。白氏就同大房商量,叫青云回来时,叫叶青霄盯一盯,也可以传授些经验。 温澜看青云哭得像花猫一样,轻柔一笑,“其实要分辨功课到底是不是云哥儿做的很简单,咱们把那书童叫来问一问便知了。若非书童代笔,那就是误会云哥儿了。” 青云立刻道:“可以,可以!问问便是了!” 就连青霂都觉得不妥,“扬波姐姐,你是不知道青云平日也爱偷懒,他的书童自然是向着他说话的,不会露半点马脚。” “好,我就把书童叫来问问。”叶青霄板着脸道。 青霂:“” 四哥疯了罢?? 叶青霄没注意青霂,他看青云暗暗得意,心中冷笑连连,温祸害阴人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玩泥巴。 “四哥,”温澜低声对叶青霄说了几句,叫他去拿些东西,说罢后默然片刻又笑道:“看青云多得意,我研讯犯人时,他哥都不知在哪儿玩泥巴。” 叶青霄:“” 叶青霄将人带回房里,再命仆从去把青云的书童唤来。 书童秋梧进来一看这场景,哪还有猜不到的,低着头行礼。 青云只见扬波姐姐随手拿了一张纸,卷了起来,捏住往秋梧眼前一递,大声问道:“秋梧,我问你,这个是你写的么?” 因温澜手捏着纸卷,秋梧也只零星看到几个字,被温澜一吓,心头虽然跳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想也不想答道:“回姑娘,不是。” 青云在旁暗暗得意,秋梧哪有这样简单就被问出来,扬波姐姐就算大声说话,这软软的章丘音也不可能把真话吓出来嘛。 唯有叶青霄暗自撇嘴:太能装了! 温澜转而走到青云面前,手里捏了另一卷纸,同样问道:“青云,当着大家的面,我再问你一句,这可是你写的?” 青云眼睛刚看过去,嘴里已经吐字了:“是我写的呀!” 看来扬波姐姐无奈之下,想唤醒他的良知。不过可惜,连他自己都要相信了,那些功课就是他写的! 温澜摇了摇头,将纸张展开,递到青云眼前。 青云原本不以为意,可一瞥整篇内容,忽觉不对,细细一看,脸色惊变。原来两张纸根本不是他的功课,而是他们不知从哪儿翻来,秋梧平日抄的书。 秋梧自小跟随青云一道学习,伺候笔墨,字迹自然相似。也是叶青霄为什么怀疑秋梧,他要有心,可以把青云的字迹模仿得八九不离十。 可是青云和秋梧,对着秋梧的笔墨,竟然前者说是自己写的,后者说不是自己写的。 ——这份笔墨,秋梧可根本没有在刻意模仿青云,即便被温澜挡去大多字迹,只要他们并不心虚,定然能认出来的。 叶青霄冷笑一声,“你们若不是心里有鬼,怎会自己写的东西都认不出来。” 青云和秋桐已然傻了。 两个没经过什么江湖的少年而已,心虚之下,一诈便诈出来了。 一旁的青霂也吃惊得很,她只看到扬波和四哥低语了几句,没想到里头还有这样的花巧,还真让扬波给问出来了。 可是,四哥此前也不知道是这么个问法吧,他怎么就果断答应了?还是疯了罢。 青云还待耍赖,“没有,我刚才没看清楚,这怎么能算,我不过是坚信自己清白!” “多说无益,把手给我伸出来!”叶青霄把戒尺拿了出来,“你们两个,都伸出来!” “等等。”温澜叫住道。 青云泪汪汪地道:“扬波姐姐,你帮我求求情我错了” 他心知这下子是抵赖不过去了,只希望这位新姐姐能看他可怜,搭救搭救他。 叶青霄瞧他怂样只觉好笑,方才这主意可就是扬波出的,还指望扬波搭救? 果然,温澜目露柔色,青云心中一喜,他平日犯错都是这样子和阿娘讨饶的,看来用在扬波姐姐身上也有用。 下一刻,温澜软声道:“我看了秋梧的文章和功课,才思敏捷,又勤奋好学,用心得很。贫家子弟能有的好学之心不容易,再说他也是受青云指使,四哥,我求个情,就饶了他吧。” 青云的嘴巴张大了,难以置信。 叶青霄差点没笑出声来,板着脸道:“好,秋梧,你站到旁边来。” 秋梧一脸惊愕,被叶青霄拽到身边。 叶青霄举着戒尺抽青云的掌心,叫人代做功课后还敢撒谎,罪加一等,叶青霄可没留情,一下下抽得青云嗷嗷叫,不一会儿涕泪横流。 秋梧站在一旁,冷汗直冒,虽然身上没有受刑,但是少爷痛叫的声音,一下下叫他心惊胆战。而且少爷被打着打着,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充满了幽怨,好像在质问为什么他不必受罚。虽然自己没有挨打,心里的煎熬是一点不少! “日后若还捉到,四哥也不必罚秋梧,就让云哥儿看看他是什么下场,他的同谋又是什么下场。”温澜语气轻松地道。 青霂听了嘴角微抽,从前要是青云犯了错,他身旁的小厮也讨不了好。扬波别出心裁,可她看方才青云的表现,指不定这样做还更有用。 “行。”叶青霄看了温澜一眼,心里有点怪怪的,温澜平时使些手段他挺恨的,可若他们站在一处,又觉出好来了。 原本温澜还要去青霂房里,经过这么一出,已到时辰得回去了。 她走的时候,青云正抱着廊下的柱子哭,方才手打得肿了老高,叶青霄怕把手打坏了,就换做抽屁股,所以如今他撅着臀,抬着手,哪儿哪儿都不自在。 一看到温澜打面前路过,对自己温柔一笑,青云又猛地抽噎了一下。这个姐姐真是太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施捐 晚间,叶诞放衙回来,勉强打点精神,叫来儿女教导一番。自从知道温扬波乃是皇城司暗探,他恨不能分作二身,时时约束家人。 因白日被扬波无意间提醒,青霂也趁机请父亲为自己找些新学文章来看。 叶诞对这个懂事的女儿总是宽厚一些,应下后又玩笑道:“怎不去找你四哥?” 长子c次子与青霂岁数相差都颇大了,倒是青霄只比她大几岁而已,更为亲厚。 可一提起叶青霄,青霂心里还气得很,埋怨地道:“四哥眼里哪里有我,我找扬波姐姐玩儿,他都怨我打扰到人家,外人看了以为我才是堂姐妹吧。” 青霂除了生四哥的气,也是想偷偷提醒一下爹娘,她觉得四哥实在太谄媚,虽然扬波是继女,但名分上好歹也是堂兄妹,是不是该避嫌一些,他们叶家可不是那种内帏脏污的人家。 谁知阿爹听了,脸色一变,疾言厉色道:“你都是要出阁的人了,还不知道稳重些,你四哥提点一下,还心生埋怨?我也听闻扬波水土不服,你原就不该去打搅,虽是一家人,行事也须有度!” 青霂惊呆了。 她委委屈屈地道:“我看着扬波姐姐已经大好了,而且只是讨教一下绣活儿” 叶诞一抬手,不叫她作声,说道:“你四哥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我不在时,以你四哥的话为准。” 青霂:“” 她要气死了。 叶谦一应文书俱办齐,前往大名府赴任。大名府一共有判官c推官各二,共治府事,自刑狱至赋税,所辖甚杂。 好在叶谦有多年知县经验,倒不至于太手忙脚乱。叶谦一到府衙,首先去拜见府尹与通判。大名府不常设府尹,通常只是使官员权知大名府,总领府事。 这位长官能为府尹,也是因为身为宗室,乃陛下一母同胞兄长的恭王独子赵理,封广陵郡王。 至于通判尤极,从一县主簿做起,历任判礼部南曹c知州c大名府判官等职,极为老练。凡府中事宜,需得府尹与通判一齐准许,方才有效。 这两位大名府最高的长官中,尤极已四十有七,形容清癯,颔下蓄须,虽说其貌不扬,但见人面带三分笑。 赵理却恰恰相反,他年约而立,面容俊美,目如寒星,但不苟言笑,举止威仪,自有一派皇家气度。 叶谦微低着头,感觉赵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目光令他有些背脊发凉,一时战战兢兢起来。 这时赵理又轻声勉励了几句,语气不见异常。叶谦便又怀疑自己多心,他刚刚赴任,府尹怎会对他不满呢。 尤极恍若未觉,含笑对叶谦道:“府务繁忙,叶推官务必逐日结押,切勿久拖。” 叶谦连忙回应:“多谢大人提点,下官定不懈怠。” 说罢,叶谦也就自觉告辞了。 再回去与诸位同僚相见,尤其是同为推官的章弼,及其他两名判官,从各人态度中,叶谦又察觉到一丝微妙。 虽然大家掩饰得很好,可叶谦不是第一日从政,他面上不提,私下却从吏员口中探问了,知道了件很有趣的事。 在他任推官之前,顾虔和谢壬荣尚未事发,然而不知为何,谢壬荣有一日起忽然十分喜悦,与章弼等人吃了几次酒。后来,他们底下的人都猜,那时候谢壬荣也许不知从哪打听到了一点消息,知道顾虔要完了,觉得自己大有希望。 可惜,谢壬荣也没料到他自己更惨,现如今在家闲坐。谢壬荣之前还上下打点过,现在大家见了叶谦,难怪有些许尴尬。 对叶谦微妙,一则是他替代了昔日同僚,二便是叶谦的运气太好了,让人莫名有点忌惮。 相比升官来说,这点微妙根本不算什么,叶谦知道,只要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勤加理政,好生相处,这只是小事一桩。 叶谦赴任大名府,徐菁作为他的妻子,自然也要帮他一起尽快融入同僚中,与同僚们的妻室勤加走动。 只是徐菁既非生在官宦之家,头一个丈夫也只是普通人,面对这样的情况,心中有些犯怵。 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家里人指点,可叶家老夫人时常照顾老爷子,蓝氏也缠绵病榻,白氏就算愿意帮,徐菁怕也不敢听她指点。不得已,叶谦把已出嫁的妹妹叶诀请了回来。 叶诀性格爽朗,大大方方应下,与徐菁讲了几句要点,又说自己认识另一位推官章弼的夫人,过两日带她去府上一叙。除此之外,叶诀甚至指点了该拿什么礼物上门。 徐菁听叶诀的,知道章弼的夫人得了一子,让人备下小儿适用的什物,礼不重财而重情,用心为上。 去之前温澜过来看了一眼,对徐菁道:“娘,上回脂粉铺的掌柜不是送来扬州的新脂粉c花水,说是京师还没有大批的。那些留不得多久,咱们又用不了多少,也带一些去吧。” 徐菁犹豫一下,虽然觉得不如小儿玩物合适,但一对上女儿的眼睛,鬼使神差便点头了。 “移玉,你去拿吧。”一旁的虹玉率先说道。自从听了人家的劝,虹玉就琢磨过来了,不能老让移玉支使自己,却叫她留在姑娘身边。 谁知移玉平日口舌灵巧,这时却毫不犹豫地一点头,“姑娘,那我去了?” “移玉去也好,虹玉憨得很,你选些好的拿来。”温澜道。 移玉应声去了。 虹玉委委屈屈看了姑娘一眼,没想到这也让移玉讨了好。不过让她欣慰的是,至今为止,晚上给姑娘守夜的还是她,移玉一点没沾着。 徐菁同叶诀一道去章夫人府上,因是头次上门拜访,并未带上扬波。 章夫人知道徐菁是叶谦的妻子,也较为热情,见面聊了两句章丘风情,称自己也有表亲在章丘。 待看了徐菁送的礼物,章夫人竟是笑逐颜开,没有对比也就罢了,现下一看,笑容方才要真多了,捧着那些胭脂花水爱不释手,对徐菁姐妹相称。 后来徐菁才辗转知道,女子爱俏不假,但章夫人这一年来忙于照顾孩儿,疏于夫妻之情,也无心打扮,没防备章弼在外头置了外室,她正憋着要重夺夫婿欢心,这京师尚未泛滥的花水正中她心。 徐菁一时有些怀疑怎么那样巧,又觉得自己多心,扬波即便在京师待过多年,这是人家内帏之事,她怎么会知晓。不过,这也只是徐菁心中犹疑罢了。 因有章夫人从中引见,徐菁很快结识了不少官家女眷。 又没多少日,恰逢今年大名府因天灾谷价有所上涨,府衙控制谷价,府官们的女眷却是联合起来准备施捐,贫者施粮,病者施药,其他官家女眷见状,也自请出资。 筹备之日,徐菁c扬波c青霁带着仆妇,乘牛车去嘉宁寺。 嘉宁寺并非古寺,而是八年前方建好,由宗室出资营建,因那年改换年号,乃是嘉宁元年,故得此名。 嘉宁寺出借地方,现在正在搭草棚,一众妇女在寺内清净处相聚,还叫了粮c药商人来,募了钱立刻便交给他们,钱货两讫,明日便能施捐了。 徐菁细看,只有少少一些女眷是她在章夫人引见下见过的。她不禁担心待会儿记不住人,或有失礼之处。 贵妇们或站或坐,满堂莺声燕语,脂粉飘香,徐菁见了有些犯怵,她只分别与一些女眷聚过,章丘又何曾有这样热闹的景象。 “阿娘给郡王夫人问过好,先去找章夫人便是。”温澜在她耳边道,“您大致看座序应对即可,不必一蹴而就。郡王夫人礼佛,想必心性纯善,也无需多虑。” 徐菁找到了主心骨,给郡王夫人问好,而后去找章夫人,很是顺当。 徐菁分不清人面,温澜看过去却一目了然。 大名府尹c广陵郡王的夫人坐在上首,身旁是通判夫人及一些个因她而来的宗室贵妇,再下首则是两厅推官c判官,司录参军事c左右军巡使c诸曹参军事等官吏的家眷,或有其他女眷,也依丈夫官职c衙门分列而坐,分毫不乱。 单看列作次序,便知她们夫婿c父亲的官职高低。只一打眼,几乎每个人背后对应的官吏,彼此关系,便已浮现在温澜心中。 郡王夫人年二十六,自与郡王成亲以来一直无子,因此也愈发愿意四处行善积德,希望能有福报。郡王夫人生得端庄秀美,穿着八答晕锦衣,珠翠甚少,簪了一朵茉莉。 温澜的目光在郡王夫人身上一触即分,有个问题,在她心中也是谜团。 ——几十年前,先帝在位时,原本欲立赵理之父恭王为太子,但恭王平乱之时从马上跌下来,得了头疾,从此记不住事。遂由今上践祚。 陛下即位后,多年无子,只得三女,朝臣一度提议陛下立恭王之子为储君。好在后来一名新入宫的美人承恩诞子,如今太子年约十四。 前些年义父尚健在时,私下与她交心,曾称赵理无后与皇城司半点干系也没有。陛下对恭王父子优容以待,但赵理一儿半女也无,防得了人口,防不了人心。 赵理人前笃志崇礼,忠君勤政,唯有在梦中,温澜见到了他不同平日的一面,赵理也笃定自己无后之事与陛下有关。 温澜曾讥讽他断子绝孙,但若要温澜扪心自问,即便义父言之凿凿,身在皇城司多年,她实在不敢全然相信其中的巧合之处。 陛下到底有没有对赵理下手? 这个问题在温澜心中一闪而过,很快,她便将精神放在了与徐菁寒暄的女眷身上。 徐菁带来的是亲女,章夫人爱屋及乌,自然和颜悦色。 问及年纪时,章夫人听徐菁说温澜幼时体弱,寄养在寺庙中。她也有一女,又得了幼子,颇为唏嘘,“徐姐姐不容易,只是扬波耽误了年华,还是应当早日寻一夫家。” 章夫人看扬波垂下眼,以为是羞涩,又附耳对徐菁道:“你初来京师,不甚了解,若有什么想法同我说,我也帮你一道留意着。” 徐菁感激地看了章夫人一眼,刚想说说自己的想法,忽然瞥见扬波波澜不惊的神色,心里又打起鼓来,不敢擅自决定,只含糊道:“多谢英华了。说起来,令嫒今年多大了?还有几年出阁?” 章夫人立刻转了话头,谈论起自己的女儿来。 两人正畅谈之时,忽然一美妇缓缓而来。 章夫人住声看了会儿,小声道:“这是谢判官的夫人。” “谢判官如此年轻有为?”徐菁看她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不知为何,这些日子自己并未见过。 章夫人嘴角微微上翘,说道:“哪里,这是谢判官休妻后续娶的,因为此事,还被御史弹劾了。” 她还有话没轻易说出来,这位新谢夫人是农户出身,原本做厨娘,因为颜色好,才被谢判官看上,不计资妆娶了回来。平素,章夫人是不愿同她往来的。 徐菁了然点头。 说话间谢夫人也走到了近处,与众位女眷招呼,徐菁又细细观察众人对待她的神色。 在这些判官c推官c军巡使等官吏的夫人中,谢夫人是来得最晚的,坐在了徐菁身侧,两人互通身份。 谢夫人立刻感慨地道:“总算见面,我听过姐姐的名字,早便想见一见了,你我也算处境相似呢。” 徐菁愕然片刻,才明白她说得可能是两人都是丈夫的第二任妻子,顿时有些失语,只能干巴巴一笑,默默喝茶。 谢夫人比大家都年轻,也活泼一些,四下一打量,目光落在了温澜身上,“这位是?” 知道是徐菁的女儿后,谢夫人笑眯眯地问起温澜的情况,不住地夸,从衣着打扮夸到举止气度,像是极为喜欢她。 这时,郡王夫人敬了大家一杯茶,打断谢夫人喋喋不休的话语。 当下,众位贵妇人慷慨解囊,为施捐出一份力。粮商与药商也当场交付货物,暂由嘉宁寺的和尚存放,明日施给穷民c农户。 事毕众人也不急着走,只当踏青了。 章夫人更是早约了徐菁,嘉宁寺所处之地佛寺兴盛,其中有个尼姑庵,姑子绣工甚是不错,她叫徐菁一同去看看,或有值得买的绣品。 路上,温澜若有所思问道:“阿娘与谢夫人相谈甚欢?” 徐菁不知她怎么这样问。 倒是章夫人听见了,忍不住啧啧道:“此女厚颜轻狂,徐姐姐可千万小心些。” 徐菁惊疑不定,拿不准章夫人所说谢夫人脾性,到底是怎么个“厚颜轻狂”法。她侧目去看女儿,发觉女儿仍是平淡无波,仿若未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厚颜 牛车行至尼姑庵,温澜忽然道:“阿娘,我听说这旁边的观音院十分灵验,想去上一炷香。您同章夫人去选绣品,我到观音院上了香,在禅房等您吧。” 尼姑庵与观音院只是一条巷子之隔,徐菁原本有些担忧,思及温澜在京师待了多年,便道:“那你带上两个小厮去吧,我与章夫人一路走。” 温澜点头,戴上帷帽下车,移玉与虹玉也跟在她身后,进了观音院,上罢香后在禅房吃茶休憩,小厮便守在外头。 “虹玉给我去买些细索凉粉来。”慢悠悠吃了一盏茶后,温澜吩咐一句,虹玉不疑有他,立时出去了。 “姑娘,我再去做些茶来吧。”移玉也紧着讨好一般,主动问道。 温澜同意了。 待移玉也出去后,温澜侧耳听了一会儿外头那两个小厮的动静,将门从里栓上,一掀后窗跳了出去。 自观音院向外围走,临街有些屋舍,是寺院出租给商户c读书人之用,温澜闪身进了其中一间,只见内里已坐了一人,三十出头的年纪,眉清目秀,发间簪了时花,一身燕居服,足下白底黑面的厚底官靴却暴露了他官家人的身份。 “二哥。”温澜将门一关,喊道。 当初陈琦不止收了温澜一名“义子”,还有其他几位,大多与陈琦一般是宦官,有的留在皇城司,有的则在后宫。其中温澜最为要好,也就是外人看来与她狼狈为奸的,当属如今的勾当皇城司之一王隐,与亲从第一指挥使马园园。 明面上温澜辞官了,但只要王隐和马园园还在皇城司,她仍可调动皇城司兵卒。 “小澜。”马园园看了看温澜打扮,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摸了摸她衣角上的绣花,“女孩子还是打扮起来好。” 温澜把衣角从他手里抽出来,“好久不见,园哥。” 马园园讪笑两声,说道:“如何,你让办的那几件事我都办得不错吧。” 温澜一笑,“辛苦园哥了。” “不过”马园园疑惑地道,“这些事又何必辞任去做,小军通判与大名府掌书记罢了,你在任上不也一样弄。” 温澜目光一沉,低声道:“我今日正是要告诉园哥,皇城司内有个人,会对我们大大不利,只是我不知道他的确切身份。他在暗,我在明,只好脱身。如今便是我在暗了。” 皇城司戍卫宫城,麾下八厢貌士更可在内廷钳制殿前司的兵马,梦中赵理长驱直入,事先更无预警,若说皇城司没有赵理的内鬼,温澜是不信的。只是她并未梦见那个内鬼的身份,只能自己一点点挖出来。 这些梦中事都不可与任何一人轻言,因此温澜只称其要对她不利。 马园园听罢,以为是皇城司内争权夺利引起的。陈琦去世后,王隐可没有陈公的威信手段能把整个皇城司牢牢抓在掌中,另外两名勾当皇城司也时有动作,温澜平日就没少谋算。 “你不会留下什么把柄了,才急着转暗抓人吧?”马园园狐疑地看着温澜,“你私下蓄养娈童美婢了?强抢来的?” 温澜:“没有。园哥,此前我让你将顾虔的底给翻了,暗奏‘狱中雀’作假一事,此事被透给谢壬荣了。谢壬荣如今被免官,赋闲在家,一定会去找能帮他的人,你往上查,看到底是谁。” 算计顾虔与谢壬荣,帮了叶谦只是顺带,温澜真正想要的,是找出内鬼。 谢壬荣是赵理的人——这么说可能不大对,只能说赵理用得着谢壬荣,因此要扶他做推官,而谢壬荣可能都没有意识,至少此时没有。透消息给他的,不过是为赵理办事的人而已。 在梦里,顾虔假报狱空也被皇城司揭发了,谢壬荣做了推官。温澜事后回想,方有觉察,愈发认定皇城司有内鬼。 同样的道理,现在无论是赵理还是那个皇城司的内奸,都不会想到,马园园查探顾虔有什么私心。只要不知道温澜在其中,即便谢壬荣都被免官,也像是一场意外,因为皇城司本就每日四处察事,乱咬人。 在这个时候,赵理可还是深受陛下优待的广陵郡王,在这个时候,温澜此人已经消失于京师。 马园园急不可待地搓了搓手,“行啊,等着吧,我肯定把这人给揪出来。” “还有。”温澜凑近,在马园园耳边密语,心中掂量着时辰差不多,叮嘱道,“园哥,极刑加诸于人,莫过以言。” 马园园想到谢壬荣是如何遭殃的,猛一点头,“晓得!” 温澜翻过后窗回去,将门打开,只见移玉正拉着虹玉,指点她手里的凉粉,虹玉一脸委屈,看到温澜露面,哭丧着脸道:“姑娘,移玉说我这凉粉没买好。” 移玉振振有词,“原本就是,你自个儿看看,凉粉用的豆子肯定不好” 虹玉不平地道:“胡说八道,你光看还能看出来,豆子怎么样,都做成凉粉了,我怎么看不出来?”她心里益发后悔,当初为什么选了移玉,真是引狼入室。 “行了,多大的事。”温澜随口道,“我现在也不想吃了,你们俩分了吧。” 移玉极快地道:“我不吃,给虹玉吃吧。” 虹玉噎了一下,顿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差点背过气去。 正巧,徐菁和章夫人也看完绣品回来了,带上温澜驾车回府。 到府上时,恰好青云又从学舍回家,他跟着白氏,与徐菁c温澜一进门便撞见。 “青云,来,你还未见过三婶与扬波吧。”白氏若无其事地介绍起来,分明青云先时回来过一次,只是她怎会惦记着叫青云专程去三房请安,只当没这回事,“呵呵,我们青云平日在学舍勤学苦读,竟是今日才同弟妹请安。” “三婶,扬c扬波姐姐”青云怯怯道。 白氏刚夸完青云,听他声音都在摇摆,回头一看,更是来气,说得是没骨头,说难听些就同土蜗一般,身形佝着,贼眉鼠眼,畏畏缩缩。 白氏脸当时便黑了,大觉丢脸,既恨儿子不争气,又烦怎么叫徐菁看见了。 青云那日被温澜整了,回去后叶青霄也告了他一状,只是没提起温澜,青霂不会去说,青云自然更不好意思提。只是现在见着了正主,心里犯怵,又怕这个面善心狠的姐姐在阿娘面前说些什么,以阿娘好面子的脾性,他岂不免不了又一顿打。 温澜意味深长地看了青云一眼,看得青云双膝更软,但轻轻放过了他,“云哥儿可是天热晒久了中暑,可不能光顾着用功,弄坏了身体。” 白氏还不知道么,青云才在日头下走了几步路,但她口上还是道:“正是,我儿快随我回去喝些解暑汤。不好意思了,弟妹,我家云哥儿平日太勤勉,熬夜看书,身子都虚了,下次我再叫他去磕头。” 徐菁不明所以,真以为青云如此用功,怔怔应了。 唯独青云在温澜若有似无的注视下,大感丢人地一手捂住半边脸,细声道:“阿娘,快走吧,我不舒服” 施捐后约莫三四日,正是休沐之时,大名府的林判官忽然来叶府找叶谦。叶谦不解其意,但也好生招待了。 林判官咳嗽两声,说道:“其实我此次前来,也是受人之托。” 叶谦疑惑道:“林判官请直说。” “前几日郡王夫人与衙内诸官吏的家眷施捐,谢判官的夫人遇到了尊夫人与令嫒,很是喜爱,谢判官托我问一问,他想为妻弟求娶淑女,不知和之意下如何?”林判官这是替谢判官做中人来了,若是两厢情愿,才好请媒人。 此事原是谢夫人的主意,但谢判官管不住娇妻,只能依言托人询问。 叶谦到大名府衙没多少日,却也听过谢判官休弃糟糠妻的事迹,谢判官新妻出身农户,家中兄弟在姐夫接济下方过了正经日子没多久,叶谦怎会愿意将扬波嫁给他的妻弟,当下回绝了,说得也很直接,“谢判官抬爱,可惜我有意为继女择一佳婿,最好是儒生。” 林判官不过受人之托,听罢也未多言,再与叶谦闲话几句,自回去转告了谢判官。 叶谦将此事告知了徐菁,她这才知道为何章夫人说谢夫人此人厚颜轻狂,无奈道:“怪道那日谢夫人甚是热忱,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章夫人同样提了会替她留意适龄男子,谢夫人却更直接,要替弟弟求娶扬波。 “夫人,日后像这样的人也不会少。”叶谦早有预料,“虽然他人不知你那嫁妆多是扬波添的,但你仅有一女,陪嫁怎会少。” 徐菁也发愁,“唉那我更要细细择选了。” 此事徐菁最初并未告诉温澜。 只是,谢夫人被回绝后心生怨怼,她原想着徐菁的女儿岁数大了,又只是叶谦的继女,配她弟弟岂不是正好,少说还能有几万贯陪嫁。谁知叶谦毫不犹豫拒绝,还说要找个儒生,分明是看不起她弟弟。 谢夫人憋不住,偷偷同人埋怨,可惜人家听了都暗自笑话她。 再嫁之女有万贯资妆亦有人求娶,何况叶谦继女只是因病耽搁出阁几年,岂有婚嫁之忧,又岂会嫁给她弟弟。谢夫人贪财,可惜反落了个没脸。 谢夫人愈发气愤,屡次遇见徐菁,不但不给好脸色,还处处针对,又大谈扬波日后定然是找不到什么好夫家的。 徐菁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厚颜轻狂,怒而回讽,但回来后仍是郁闷得很,毕竟出去的心情都被谢夫人毁了,屡屡落个不愉快。 徐菁藏不住心事,面上全显露了出来,她服药走动,夜里难眠原本好些,这会儿又反复起来。温澜发觉后过问,徐菁忍不住,将前后事宜讲了出来。 温澜并不奇怪,点头道:“阿娘正在调养身子,不必为了这等事再伤肝,些许小事,这半月莫要出门,避着些,冷冷她便是。” 徐菁知道温澜主意多,问道:“唉,她若不消停怎么办,我该说什么?” “生性固执之人难以因三言两语改变,”温澜拍了拍徐菁的手,“阿娘,同她说什么都没用的。” 徐菁叹气,“有道理。” 温澜想,说什么,直接弄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贬官 谢判官自娶了娇妻后,自觉无一处不称心,公事上也倍加勤勉,期盼早日升职。至于偶然因接济妻家带来的小小不愉快,也不被他放在心上。如此青春正茂的美娇娘,岂不胜过他元配千百倍,万般皆是好。 这日公事缠身,谢判官赶着结完案子回去共度良宵,眼看只剩下最后一卷,他揉了揉的后颈,手摸到案卷,忽觉不对,一看案卷侧边有朱砂痕迹,不由皱眉。下面吏员办事也太粗疏,案卷都脏污了。 谢判官摇摇头,决定出门打井水洗把脸。 回来坐在案前,翻开案卷,只见里头竟有一张两指宽的条子,上书一行小字:乞公通融此案,赠钱万贯。 谢判官陡然一惊,心脏剧跳,随即连忙展开案卷一看。 这是一桩命案,大名府一富家寡妇黄氏,招有接脚夫袁某,但黄氏亡夫族中并不认可,频频冲突,要将黄氏与接脚夫都赶出宅,收了所有家产。某日袁某被发现受重击身亡,疑为黄氏亡夫族兄蒋某所为。 此案已由军训院审问过,附有法曹检出的法条,又有验状等一应文书。案卷有些矛盾,人证悉数偏颇疑犯,然而有物证存在,证明了疑犯罪行。 谢判官自有计较,本朝判案重证佐,且物证高于人证,证人会说谎,证物却不会。例如此案,证人多是乡邻c族人,不足以为信。 谢判官呆坐案前,四周寂静,只听得到胸口心越跳越快的声音。 “当啷”一声响,把谢判官惊醒,原来是门外有人经过,掉了东西。 他心烦意乱,盯着案卷看了半晌,索性将纸条拿出来收好,暂不判此案,留待明日。 回去后谢判官仍是心不在焉,满脑子案情,命案是由军训院审理,左右军训院互相复审,而后法曹检断法条,再交到左右厅的判官c推官处。 往前,军训院经手之人多,又需复检,不好动手脚,往后,是通判c府尹,难以买通。反而到了他这里,有权命人再行勘检,又可初判。 此案中的物证是件碎花瓶,沾了血迹,从蒋某家附近挖出来,他家正少了一个花瓶。这个物证倒也不是铁证,如果是有流匪从他家偷盗出来,然后遇见袁某,为了脱身,将袁某砸死呢? 流匪,如何证明有流匪?这花瓶可以是一对,另一只被流匪卖到了当铺,让蒋家人找回来了,当铺伙计可以证明有个看起来就非良善之辈拿来典卖,还说另一只不小心砸碎了。 谢判官越想越入迷,只觉得其中大有可能。他判案数年,越判越明白,也越判越清楚里头的歪门邪道了。 “老爷,老爷你想什么呢?”谢夫人摇了谢判官好几下,他才猛然清醒,“我在思考公事,别闹。” 谢判官对她何曾这般不耐烦,谢夫人不悦地道:“都回家了还想什么公事,你听我说呀,我家弟弟想再开个脚店,你这做姐夫的,不得帮帮吗?” “开个脚店?这可不是小事。”谢判官完全清醒了,“我一月俸禄才多少,开个脚店说得轻巧,你知道租赁铺子要多少吗?知道从正店进酒要多少钱吗?” 谢夫人扑进谢判官怀里,娇声道:“这个老爷来考量不就行了。” “考量”谢判官暗暗叹息,倘若,倘若他有一万贯不,不,那么多人经手,要是被拆穿,下场可不妙。 忧心之下,谢判官到了半夜才入睡,第二日耷拉着眼皮去衙门。 一早上有人同谢判官打招呼他也心不在焉,待坐在安全,谢判官再次翻开袁某的案卷。只见案卷内竟赫然又夹着一张纸条,而昨日那张分明已被谢判官带走了。他拿起纸条细看,上面写着类似的文字:乞公通融此案,赠钱两万贯。 谢判官险些没坐稳,定了定神,又不住往外看,起身要去关门,走到一半先将手上的纸条放回去,再关了门。 两万贯,两万贯。 谢判官将纸条烧了,在室内踱步连连,盯着纸灰一咬牙,终下了决心。 “什么?谢判官被降官了?”徐菁愕然。 叶谦唏嘘道:“不错,谪到畿县去了,家小也都带去了。听说同他妻家大闹一场,因为罚了钱,想将原来赠予妻家的财物收回来,他妻家哪里会肯,一家人粗莽得很,将谢子清给打了,多亏那时有厢兵巡查,他还嚷着告妻家。不过就算真告了,这亲戚之间,堂官多半会劝以人伦之义。” 所以,从今日起,至少一轮磨堪的功夫是见不到谢判官和他夫人了?不用再看到谢夫人虽然令徐菁开心,但这么个下场还是叫她太过惊讶,“可这到底是为何啊?谢判官到底犯了什么事?” “收受贿赂啊,下御史台按劾了,一下贬成小吏。唉,为官以清廉紧要,□□朝间,凡有贪赃枉法皆处以极刑,如今不过贬官免职,难怪”叶谦说到一半,赶紧收声,心道在房里说几句,皇城司的察子应该不知道。 “咳,反正我听闻,谢子清临走前找人诉苦,喊屈,他在御史台受审时想起不大对,那案卷编号原本不是给他的,上头还有朱砂为印记,只是当时他被钱物蒙了眼,并未想到,定然是有人故意叫他审这案子。” 徐菁哑然失笑,若是谢子清自身行正,又怎么会怕这样的伎俩,“谁能特意准备两万巨资,只为了陷害一个推官。我看,他是太过不甘了。” “这可未必,钱是凶手家中送的,无需自己准备,只要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行。”叶谦分析着也觉得可笑,“谁人为了害谢子清,特意四处打探这样的人家,再买通人调换,使案卷到了谢子清手上,这未必太大费周章了。谢子清怎会得罪如此人物?” 徐菁跟着点头,忽而一个念头闪过,又不太敢相信。 待同扬波见面,徐菁将此事也转告给了扬波,感慨道:“没想到,谢夫人真消停了,但是以这样的方式。” “只要结果是好的,便是好的。”温澜说道。 徐菁沉吟道:“不过,若真有人对谢子清出手,他是怎么断定,谢子清一定会上当?还是有其他引诱,在等着谢子清?” 温澜一笑道:“阿娘,人皆有弱处。此案若交付继父,他极为珍爱官声,定然不理会,他乃惜名的君子。但若交给谢子清,他就一定会接受。财能通小人,只要有人出得起价,从调换案卷起,谢子清已然倒霉了。” 徐菁听着温澜平淡的语调,不禁有点惊恐,“扬波,你” 温澜:“怎么了,阿娘?” 半晌,徐菁也并未将话问出来,她实在不敢相信,一定是她多虑了这巧合,“没什么,只是听扬波说得十分透彻。” 时至七月,乞巧节将至,叶家上下也忙碌了起来。 依照老夫人的想法,明年青霂便要出阁,这是作为姑娘在家过的最后一个乞巧节,应当大办起来,到时在庭中搭个二层的乞巧楼,将青霂的闺中好友c邻里女儿都请来热闹一番,青霂为了准备出阁,许久未如此聚过了。 “哦,还有,这也是扬波在家里过的第一个乞巧节。”老夫人想起来道,扬波年纪也不小了,在叶家待不了多久。 温澜还未说话,叶诞父子已大大反对,“我们也不是什么豪富之家,前些日子京畿才遭灾,谷价高涨,怎可高结彩楼,扬波是明事理的姑娘,想必也能理解这一点?” 青霂一脸木然,我呢,我不明事理还是我不是你家姑娘? 温澜一扫叶青霄的神色,心中了然,暗笑道:“大伯父说得是。” 叶诞松了口气,这过节铺张,虽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可点点滴滴加起来,若被温扬波报上去,谁知道陛下如何想。他在盐铁副使这个位置上,与钱财打交道的时候太多了。 “如此,今年搭个棚子便罢了,也别浪费太多丝绸彩锦,简朴为重。” 老夫人握了握青霂的手,以作安慰。她虽然不大愿意,可大儿子说得似乎也在理,只好答应,至于叶诞为何话中没有提及青霂,无论是她其他人,只以为叶诞c青霂一家人,可能早便说过了,或是没那样在意。 到了乞巧节那日,一大早虹玉就迫不及待地问温澜,“姑娘,您的绣件呢?” 今晚乞巧要拿自己的绣品出来,早些日子姑娘就在做绣活了,只是她说虹玉嘴快,叫她看见,全家人都知道了,做绣活时都不叫她伺候。 此时姑娘将绣件捧出来,虹玉眼睛都看直了,这是个精巧的双面绣独扇插屏,竹制的座架,绣面是马上封侯的样子,针脚细密,用色不同时下之人喜爱的淡雅,极为浓艳,但毫不艳俗,反而富丽堂皇,与寓意相得益彰。 “姑娘的针黹真是没得说!”虹玉捧着插屏夸了半晌。 移玉从房内出来,看到虹玉对着光不住欣赏,尚带着困意揉了揉眼睛,说道:“虹玉,仔细别把插屏弄污了。” “我才不会呢。”虹玉哼道,“你怎么无精打采的,昨晚偷油去了么?” “行了,少拌嘴。”温澜将插屏拿过来放在桌上看了看,“绣得可真好。” 虹玉和移玉都抿嘴笑,“哪有自己夸自己的,姑娘。” 温澜也笑。 “姑娘,咱们去采些花回来插瓶吧。”虹玉看到外头天气甚好,遂问道。 这也是应该的,今日过节,温澜点头道:“多采些,插好了你给我娘送去。” 到了外头,竟遇到叶青霄抱着一大把双头莲回来,想必是刚买来的。 叶青霄一看到温澜就叫苦,又不得不停下来和她打招呼。 温澜看到他那抱双头莲里,大多是用彩绳将两朵花苞固定在一处,唯独有一枝,是一茎上生了两朵背靠着的莲花,一朵还是花苞,另一朵已半开半放了。每到七夕时,家家户户买双头莲,但是天生双头莲哪有那样多,抢都抢不及。 叶青霄见她看自己的花,心里觉得有些不妙。 温澜盯着莲花,“好看。” 叶青霄勉强拿了一支,“呵呵,送扬波妹妹一支吧” 温澜微微抬了抬下巴,瞥过那朵天然的双头莲。 叶青霄:“” 叶青霄缓慢地把手移到了天然的双头莲上,抽出来递给温澜,“扬波妹妹,来,送你。” “多谢四哥,我送给阿娘去。”温澜软语道。 叶青霄一听她这么说话就想哭,再听内容,只得又抽了一朵出来,“没事,不值几个钱,再给你一支吧。” 温澜捧着两支双头莲,其中有一株还是天然双头莲,轻快地走开。尚能听到她身旁的婢女在夸赞:“四公子真好,主动送姑娘莲花” “”叶青霄抱紧剩下的莲花,温澜那和明抢有什么区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乞巧 温澜插了些花,并双头莲一起送到徐菁房中。 “哪里买的双头莲,既是并蒂而生,又亭亭玉立,碧玉簇着嫩红,好看得紧。”徐菁十分喜爱,直说要将莲花催开些方才更好看。 “路上遇到四哥,他非要送的。”温澜挽袖接过莲花,上手侍弄,先将根茎削去一些,蜡封后插在装着温水的瓶中,不过片刻,两朵莲花倏然绽放,重重叠叠地依偎在一处,散发清淡悠远的莲香。 “青霄是个好孩子。”徐菁夸了一句,又看温澜送来那些花烧过了柄,想必能开上数日,“我择几朵给你簪上,今日这么打扮就很是合适。” 温澜便是装得再好,也多年没有做过女孩儿了,听到这话心绪难以有什么变化,只为了徐菁心情附和几句。 “对了,你那绣件可做好了?”徐菁小心问道。 虹玉大声夸起来,姑娘做的马上封侯,真是细致精巧得很。 徐菁松了口气,她早知温澜不会针线,原来在章丘时有个婢女极擅针线,穿戴都是那婢女做的,来了京师后温澜自称能瞒得住,她听虹玉这么夸,方才彻底相信女儿确实有门路。这也都是无奈之计,只希望女儿能早日学会女红。 “你赶着做那绣件,怕是眼睛熬得不好了,今夜还要穿针。”七夕夜里女儿家们必然要在一处穿针乞巧的,徐菁已预想起理由来了。 “无碍,穿针罢了。”温澜并不在意。 徐菁略安心,又给温澜选了些花。 到了夜里,徐菁母女一道去庭院内的乞巧棚,虽说叶诞让搭得简朴些,但此时里头挂着花灯,映照出围挂在棚上的彩带,倒也极为热闹。 棚内还插许多鲜花装扮,单是叶家怕是种不了这么些种类,应当是在外头采买的,今日城里城外不知多少卖花人。香案上,供着牛郎织女的画像,两旁摆了一对磨喝乐,因为叶诞要求简朴,这磨喝乐只是泥塑彩绘,既无装饰,也无底座儿。 叶家的夫人c姑娘,还有邻里的女眷都齐聚棚中,各自带了绣件来,谈天说地,用些瓜果小食。 青霂和温澜的绣件自然是里头最出彩的。温澜绣的是马上封侯,青霂绣的却是穿花蝴蝶,用色也偏为淡雅,大家品了半晌,都觉不相上下。 不相上下对青霂来说和输了也没什么区别,加上彩棚的事,她有些闷闷不乐,心中惦记等会儿穿针,若是再输了,真没什么意思了。 女眷们齐齐焚香拜月,借着月光穿针引线,一枚银针上开了数个口,将彩色的丝线逐一穿过去,且这五色线得按事先约定的次序,方才算数。 一声开始,女客们纷纷拿起丝线与针,借着月光穿线。可是月光昏暗,她们中不少人常年做针线活儿,眼睛都熬得不大好了,尤其是上了点岁数的,光凭着手上的感觉摸索。 反倒是温澜,在皇城司察子做起,也曾习武操练过,目力极佳还拿捏得住分寸,顷刻间已穿了七根针,每根针上按照次序穿了五根丝线,一丝不乱。 到此时,青霂第四根针还未穿完。 温澜自觉今晚没什么其他闲事了,阿娘那边与邻里也相谈甚欢,一笑转身回棚。 这一笑看在青霂眼里却尤其刺眼,想着扬波一定很是得意拔得头筹,心烦意乱之下,线也穿不好了,懒与其他人再比较,只想着实在没意思得很。 □□畅,众女客尽兴而归。 彩楼还要留待明日拆除,客人们散尽后,府上的男丁们也饮完酒了。 叶青霄看到温澜,十分感慨,七夕,我在这儿吃酒,温澜在彩楼里穿针,穿针这两个字配上她,怎么别扭得很,甚至平白多了几分滑稽,这祸害会穿针么?绣活都不知道找谁做的。 说到绣活,众女手中都捧着绣件,温澜端着底座,把插屏抱在怀里,灯下看还挺显眼,叶谦一下看到了。 叶老爷子看了说道:“哈哈,老三,你这乖女真是有心了,给你绣了个‘马上封侯’。” 看着绣件栩栩如生,在众人绣品中脱颖而出,叶谦面上有光,沾沾自喜地上前去接那绣件,“那我就收下了,这可得拿去书房摆起来。” 叶青霄只见温澜僵硬了分毫,随即默默将插屏递出去,动作间有那么一丝唯独他才看出来的不情不愿 他几乎大笑出声,他是温澜绝不会绣活的,大家看温澜抱个‘马上封侯’的插屏,一心觉得是要三叔。叫他说,温澜怕是想自己留着罢! 温澜心中有淡淡的惋惜,叶青霄猜得不错,这插屏她是想自己留用的,偏偏撞见叶谦了。 半空中,温澜与叶青霄的眼神对上,片刻后错开。 叶青霄暗喜:该啊,就该叫你也尝尝被明抢的滋味! 温澜心想:叶青霄那么开心做什么,不行,回头就吓吓他。 青霂木然想:四哥和扬波刚刚是不是眉来眼去了? 七夕节的余兴一直持续到第二日c第三日,大家互相赠礼,温澜收到数份七夕礼,连小青雩也送了自己做的花蜡。 温澜找到叶青霄时,他正被青云和青霁缠得不能脱身,一抬眼忽然看到温澜,心情越发糟糕了。 “扬波姐姐,你怎么来了?”唯有青霁看到温澜开心得很,叶青霄就不必说,青云见了她也是愁云惨淡。 “昨日四哥送我双头莲,我特意插了一瓶花回赠。”温澜示意她们看自己怀里抱的细颈瓷瓶。 叶青霄还要勉强露出惊喜的笑意,“谢谢扬波妹妹,不过这等小事,让身边人送来就是了,何劳你亲自动身。” 他心里直骂,温祸害,又憋了什么坏水。 “日头好,走走也无妨。”温澜转而看向青霁和青云,“你们找四哥又是什么事呢?” 青云下意识退了一步,“我,我功课写完了。” 叶青霄本是不想见到她的,可一想到方才青云和青霁缠着自己的事,又觉得这家伙应该能理解自己,说道:“以前二房有个乳母,是照顾青霁和青云的,后来自家开了工坊便回去了,早几年年节还会上门问好,后来便也淡了。府里有个乳母的同村,告诉青霁和青云她如今在夫家过得极不好。”他叹了口气,指着青云和青霁道,“这两个,就让我穿上官服去吓他们乳母的丈夫。” 他们倒也知道长辈不可能干这种事,白氏也根本不愿意理会这等事,这时往兄弟里一看,四哥在大理寺,岂不是最好的人选。 青云鼓起勇气道:“扬波姐姐,范嬢嬢真的很惨,她娘家前两年没人了,婆家逼着她白天夜里都替工坊做活,听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我们就想让四哥去吓唬一下范嬢嬢的丈夫,叫他不许再逼范嬢嬢做事了。” “这不可能,四哥是大理寺官员,不可越权,即便只是吓唬,若被有心人知道,也好不了。”扬波说罢,与叶青霄对视了一眼,忽而有点好笑。因为通常这个“有心人”就是他们那些四处伺察的皇城司卒子。 “再者说,纵然四哥去吓唬了范娘子的丈夫,他不敢再逼范娘子做活,只怕更要生恨,不知会做些什么,旁人怎能时时盯着?”温澜见青云和青霁的模样,略加解释了几句。 “那要怎么办?”青霁鼻头都红了。 叶青霄又解释道:“我说过了,你们叫她去递状子,同丈夫和离便是。” 青云摇头道:“可她娘家没人了,和离后去哪儿?” 叶青霄:“不和离怎么能确保日后再也不会被折磨?我判了那么多案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若是不想和离,递个状子,再叫县官规劝,威慑之下,或能保几年安生。” 温澜在旁听了一会儿,说道:“此事你们强求四哥也无用,按宋律,范娘子若与夫君不相得c夫君穷困不能自给,甚至其夫置外室不归家,都能请和离。只要范娘子递了状子,定然能判离。 “这不仅是因为天子脚下,吏治清明,更是因为京绣天下闻名,县官判多了这样的和离案,也不会为难范娘子——”她看到两人不解的眼神,续道,“京师女子在家中闲时做绣活,一月下来也有贯,夫家不得不敬之。若有不顺遂,即便娘家无人,也敢一纸状文递到县衙和离。 “想必范娘子身无长技,你们才会担忧她的去处。而范娘子的丈夫肆无忌惮,又何尝不是因为范娘子只能依靠于他?” 青云和青霁哪里知道这还联系上京绣价贵了,但仔细一想,又确是这个理儿,扬波姐姐已说得很是明白了。他们身在官宦之家,不缺钱物,从未想过这期间的关系,呐呐道:“扬波姐姐,那我们该怎么做?” 此刻青云倒是全然忘了自己先前还怕得温澜得很,他比扬波矮了一个头,仰着脸满是迫切。 “这要看范娘子婆家的工坊,做的是什么了。”温澜说道。 青云和青霁听她一说,有了希望,立刻道:“是专门做些纸扎,供给京内的道观c寺庙,或有人家祭祖。” 温澜了然,道:“若真想搭救范娘子,从长远计,你们应当替她谋算一下,学个手艺,或是做厨娘,或是做绣娘,更甚者,谋一佳婿也无不可。如此,来日她若有此念,也可离开夫家。 “从眼下计呢,你们不可叫范娘子全然闲在家,一事不做,只可设法让她劳作的时辰短上许多。”说到这里,温澜附耳低语了几句。 青云和青霁听得连连点头, 叶青霄在旁也听了个明白,看着温澜的模样,一时发怔了,心里说不出的复杂。这么看来,温澜也并非时刻只知道祸害人啊,甚至她想帮人的时候,法子更多 说不定,温澜若不是身在皇城司这样的衙门,也会是名良吏。 此时,青云和青霁听罢温澜的话,心绪高涨,尤其是青云,万分服气,同两人招呼后回去了。温澜也笑意盈盈地目送他们,模样极为柔婉,让叶青霄更觉着自己没想错,温祸害也是良吏的料。 真是可惜了。叶青霄喟然低头,只见到温澜送他的花瓶里陡然间蹦出了三只小蛤蟆,鼓着大眼睛钻出来在他手上一借力,跳到他身上来。 “啊!!”叶青霄猝不及防之下,慌得把花瓶抛起来,狂掸落在身上的小蛤蟆,心中狂骂,他方才真是瞎了眼,哪有这样的良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异闻 京师乃神州要地,四通八达,往来商客不绝,人口逾百万之众,在这样一个无空虚之屋的地方,什么样的异闻都有。 最近,市井之中最广为流传,甚至被搬到了瓦舍之中去演绎的传奇,是天庆观闹鬼之事。 过完七夕,没多少日便是中元节了。每到中元前后三日,城中道观c寺院总要办法会,祭祀地官大帝,告慰九州亡魂。 天庆观亦然。中元节时,观内采买了各色祭祀用物,其中也包括许多纸扎器物与纸钱,因用数众多,还分了数个工坊采买。 中元法会之上,除却祭祀孤魂野鬼,也有些请不起道士上家操办整场法会,而跑来道观捐钱供个牌位的,这便是一同将亡灵请了祭祀。 法会办完后,天庆观法会主法的马道长便遇到了奇事,他找个路口施食,回来时却在小巷中被一鬼拦路,向他索要银钱用度。马道长大怒,正气凛然地呵斥小鬼竟敢索要钱财。 正待马道长将小鬼正法之时,小鬼叫起屈来:“这原本就是你欠我的,我乃某某家所供亡灵,本家付你铜钱,合该烧些车马衣物和纸钱来,可你烧来的用物里,有多半是用不了的,我不找你找谁,这事闹到城隍爷那里我也有理,你欠着我钱呢!” 马道长大惊,他怎么就欠鬼的钱了?这阳债好躲,阴债难偿啊,马道长连忙询问缘由。 “你烧来的东西,多半是生脆的,阴风一吹便化了,定然是体弱女子在半夜扎的。”小鬼解释道,“万物皆分阴阳,女子属阴,夜晚阴气也重,积弱之女夜里扎的纸一丝儿阳气也没有,阴阳失调,此物怎能用得久,才到我手里便坏了。” 马道长一听也有道理,但要他认下这债是万万不可的,“这些观中从工坊买的,冤有头债有主,你若伤我,便是不分青红皂白。不若如此,我明日去查验一番,若真是工坊用了女子在夜里做工,叫他们补给你可好?” 小鬼当下应了,“那你可万万不能食言,按我生辰八字给我烧来。今日是欠了我一小鬼,来日祭神c祭祖若也用了‘短料’的祭品哼哼。” 小鬼飘然远去,马道长却是被最后一句话惊出一身冷汗。 第二日,马道长问过了纸扎都是哪里来的,逐个查问,果然有个工坊承认了,他妻子为了赶工夜里还在做纸扎。马道长再请出夫人一看,果真也如小鬼所说,体弱身轻。 到此时,马道长更是深信纸扎出了问题,小鬼没有骗人,当下将欠鬼债一事告知坊主,叫他们偿还了此债。 马道长又未避着人,此事很快传扬开,瓦舍里演得绘声绘色,百姓们再去买纸扎时,也多会问一问,是不是弱女子夜半扎的,他们可不想也被小鬼找上。 如此要求的买家越来越多,各家工坊自然也得避讳,好在会那么做的工坊原本就少。 至于被吓得最重的,当然是工坊坊主,生怕夜里有小鬼找来,当日就按照马道长提供的生辰八字烧纸还债,全都是自己亲手扎的,不敢有懈怠。 “马道长,辛苦了。”叶青霄示意青云将荷包给马道长,屋内的屏风后,站在温澜身侧的青霁则偷偷往外看。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郎君客气了。”马道长接过荷包,大方查看了一下,却发现比商量好的还多了些,“哎呀,这可给多了,小郎君是不是放错了。” “没事,听说马道长甚是用心,还找了同道传散,这是特意谢你的。”叶青霄说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马道长喜滋滋地稽首,告辞出门去了,从头到尾他一点没问过为何要他做这事,对僧道之流来说,怕是习以为常了。 叶青霄揽着青云的肩,问道:“怎么样,现在开心了?” 找马道长的花销,都是青云和青霁平日攒下来的,除此之外,在扬波劝诱之下,他们绞尽脑汁,一时没想到范娘子能学些什么,但是无意中打探到官府所建收留孤儿之用的慈幼庄短缺照料孩子的妇人。 幼时乳母带他们是极好极用心的,便请叶青霄托人从中牵线,如此一来范娘子每月也可有几千钱进账,比不得那些精于刺绣的妇人,但也算解了她目前的窘境。 这已是青霁和青云能做到的极限了,从头到尾,叶青霄都领着他们一道办这件事,到现在付完帐,便是彻底了结了。 青云又兴奋又担忧,也不知他们做的够不够。叶青霄便道,他们也不是范娘子自己,给了范娘子活计与这样的环境,往后看她自己了。 “扬波姐姐,谢谢你”青云期期艾艾地道,看了眼叶青霄又补充道,“还有四哥。扬波姐姐,四哥,我们请你们吃茶果吧。” 青霁也用力点头。 青云如今对扬波姐姐已彻底心服了,那日扬波姐姐便同他说,范娘子的丈夫是劝不住的,唯有因势利导,以收益逼迫。 待找了马道长后,所有发展都与扬波姐姐预料的一般无二。范娘子的丈夫自然而然,便主动不再逼范娘子通宵达旦地做事了,再加上范娘子白日有活计后,他们最急望的事已经成了! 最让青云和青霁觉得有些诧异又好笑的是,他们在家时,甚至听到母亲吩咐下人去查问先前中元节烧的纸衣是不是夜半做的,还认真告诫,夜半做的纸衣,尤其是体弱女子做的,阴阳不调,不经用,烧了反被祖宗责怪。 这种感觉太妙了。他们憋着不能说自己与此事的关系,心里却不知为何很欢跃。 温澜一笑道:“好啊,那今日便谢谢霁姐儿和云哥儿了。 ” 青云兄妹做主,请温澜和叶青霄到茶肆去吃茶果,打茶肆进去,两廊有许多小阁子,茶仆将他们迎入了小阁子后点些茶汤,再叫上些甜豆沙c馓子等吃食。 四人分坐两列,温澜和青霁为了饮食方便,将帷帽前面的纱罗卷起。 茶博士拿着器物进来,见一室年轻小娘子与少年郎,一面利落地分茶,一面问道:“几位贵客可要唤人来弹唱?” 温澜身形微动,险些便大方地道,叫两三个来弹琵琶c唱曲。 这茶肆还是只卖茶饮,茶博士不过问问,若要得帮他们上外头叫人,要听说书也行。似温澜从前当差时,与同僚去的都是花茶坊,楼上住的都是女妓,有客来便伺候着用茶。甚至有时候不少事,也得去此类地方察问。 叶青霄看到温澜那一动,心里就差不多猜到了。京师就这么大,他也听人闲话过,那些女妓极爱温澜的颜色,每每迎到她去吃茶,一定是争相侍奉。 虽说茶博士只是叫人来唱曲,可这卖唱女与女妓之间,多少有些是互通的,叶青霄只怕温澜萌生色心了! “不叫,不叫!”叶青霄抢先喊道,“你只泡茶便是了!” “四哥,”青霁样子可怜得很,“为什么呀,我同青云付资,叫人唱几段琵琶曲吧。” “回去专让人请到家中给你唱去,这茶肆的茶百戏京师闻名,还不够你看的。”叶青霄坚持己见,绝对不可以满足温澜的色心。 要不是实在不方便,他都不想让温澜和青霁坐一边,应该叫温澜坐他旁边,好叫他盯着的! 青霁和青云都悻悻然,转头去看茶博士分茶。 这茶博士心中觉得有趣,暗自打量,方才有个姑娘没说话,虽说从他这里只看到侧面,纱罗半掩下也依稀得见丽容,实在清艳绝俗。 小娘子和小郎君不谙世故,谁知道他们兄长是不是心悦那位姑娘,才连唤人唱曲都不肯啊,看那紧张的模样。 茶博士如此一想着,手下一动,细乳在茶汤上显出蝴蝶逐花的图样来。 这下倒真将青霁和青云的目光吸过去了,端详欣赏茶汤。 茶博士每分一杯花样都不相同,常年在茶肆中,口才自然不弱,捡近来有趣的事说了起来:“也不知诸位有没有听说近日京中异闻,说天庆观马道长撞见小鬼索钱” “听说了听说了!”青云立刻说道,“其实是因为他买纸的工坊坊主之妻半夜扎纸,烧到下边不得用。” 青霁的唇角微翘,怎么会没听说呢,他们方才还见了马道长。 “这是旧闻了!提它不过是个引子!”茶博士一挺胸说道,“小娘子多在闺阁恐怕知道的不清楚,庆元街有户姓林的人家,适逢家祖冥诞,烧些纸衣c纸马祭祀,谁知其妻深恨其流连烟花巷陌,偷将纸扎都换作了特意命体弱女子三更天所扎的!” “这下可不得了,当夜林老爷就被梦魇住了,毕竟他可没有马道长那样的胆量与口舌。”茶博士口齿伶俐,将林老爷见到如何可怖形状,又是如何挣扎逃命的场面说得纷纷明明,宛如亲伏在林家梁上得见。 “啧啧,最后,林老爷的弟弟找了个阴阳生去回背,又烧了成倍的纸扎,这才将祖宗送走。”茶博士摇头叹息,“所以说,这阴间的规矩,还是要加倍小心的,祭祀亡魂与神灵的东西,是能随便做的吗?” 青霁c青云:“” 他们竟是目瞪口呆,没想到那事不止是传遍京师,竟然,竟然还生出了其他故事!若非他们就是始作俑者,恐怕真要相信了! 茶博士分罢茶走了。 青云怔怔道:“扬波姐姐,我们是不是好像会造出一个新民俗?” 青霁也暗想,此俗会从京师流往各地,延续几十上百年吗? 温澜轻轻一笑,“回去多看看书,用心看。” 青云一时反应过来,“啊?” 叶青霄在青云脑袋后头拍了一下,“你这小子,读书总是囫囵吞枣,扬波的意思是,叫你去悟一下,有多少民俗c谶语是别有用意的。” 他偷偷看了一眼温澜,不得不暗自承认,皇城司监察言论,又以言设狱,温澜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青云和青霁若能从此事中学通温澜一星半点的手段,日后也受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让利 青云在学舍中素来是不大受先生喜爱的学生,前些时候回去一趟,听说挨了教训,不敢再不背功课了。这次回家再来学舍,又有了新的改变,学舍食堂内用餐时,竟有先生看到青云一面吃饭一面看书。 先生只道青云又偷偷带闲书话本来,从后面凑过去,冷不丁劈手夺过书,“叶青云!” 叶青云险些整张脸砸进饭碗中,“先c先生,你吓死我了。” “你在看什么?”先生扫了一眼书皮,刚要训斥,觉得不对,定睛一看,书皮上写的竟是《五代史》。先生难以置信地翻开书,确认了里头的内容也的确是《五代史》,而非包了个假的外皮。 这还是叶青云吗?他真不是认错人了么,叶青云怎么会吃饭都惦记看正书。 先生顿时汗颜,将书还给青云,大叹道:“青云真是大有长进,餐时还在读史。反倒是为师,不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之理,反而误会了学生,糊涂了啊。” “先生别这么说,”青云忙离席起立,“学生近日方开窍,觉出读书之妙,不觉看出神了。” 看方才青云的神态就知道绝不是作假,先生满面欣慰,“好,孺子可教。那你作篇文章给我,为师看看你有什么心得,不拘题材,就写你这几日所看。” 青云怯怯应了。 过几日青云再回去,叶训夫妇极欣喜,叶训还叫青云把交予先生的文章默写给自己。他遇到青云的先生,先生亲口对他说青云大有长进的事,叫他面上有光。白氏更是逢人便提起青云在学舍被褒奖的事。 青云当下将文章默写出来,叶训见了心中更暗暗点头,如此流利默写,看来确是自己作的。 待看完文章后,叶训更是一展笑颜,“虽说文笔稚嫩,词不相俪,句不对偶,但切当事情,看来你读史真读出了些意思。” 虽不可做神童而视,但以青云从前的表现,真是大有长进,难怪先生都忍不住提起。 白氏抢过文章看了看,满口夸道:“我看无一处不好的,日后下场定能中个进士。” “少听你娘的,无知妇人,进士是那么好中的?”叶训板着脸道。 正拌着嘴,青霁也来了,手里拿着一卷前人笔记,“阿爹,我这几日看了些本地的县志c笔记,又想看看史书,到你房中借阅可好?” “你们兄妹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忽然都爱读书?”叶训笑逐颜开,“读史明事理,你只管去拿,不要弄污了便是。” 青霁和青云相视一笑不语。 青霁又道:“对了,阿娘,午后我想去扬波姐姐那儿坐坐,我用新针法给她做了个荷包,正好送去。” 一提到温澜,白氏的脸色又不好看了,“有什么好去的,你扬波姐姐急着找夫君,你去耽误人做什么。” 随着徐菁来京师日久,认识她的人越来越多,向白氏打听她的人也就更多,想知道她真有十万贯压箱钱么,有没有说过膝下待嫁的女儿会陪嫁多少钱。 白氏听得满心烦闷,每日打点家中账务时都要暗恨一次,她原想在分给各院的东西上做点手脚,好让三房吃些闷亏,但是徐菁握着那样多钱,铺子里送来的东西用都用不完,还四处送,这点小事徐菁怎么会放在心上。 谁知青霁和青云听了都不开心,“阿娘说的是什么话,叫人听见了对扬波姐姐不好,再说了,三叔也是一府推官,扬波姐姐何愁嫁。” “你们吃了什么迷魂汤,上赶着捧她?”白氏柳眉一竖,“都给我看书去!” 往日白氏这么一说,青霁还好,青云肯定噘起嘴,闷闷不乐,现下她一呵斥,这兄妹俩竟然欢欢喜喜携手去书房了,把白氏气得胸闷。 “夫人莫气,”婢女给白氏揉了揉心口,又道,“用完哺食后还要去茶肆,曲夫人约了的,夫人戴那套新做的翠玉头面可好?” 白氏一下转而想着如何打扮去了,这曲夫人是枢密院承旨,也就是叶训上司之妻,家资也十分丰厚,她自然要仔细奉承着,又不能显得寒酸,在曲夫人面前露怯。 “二嫂请我去吃茶?”徐菁诧异地抬头,“这二嫂有什么事吗?” 她和白氏见了面,总都不大开心。而且,白氏在她院里放了许多人,向来只有白氏对她院里的事情了如指掌,她是一点也不知道白氏院里发生了什么的。 传话的小丫鬟一脸懵懂,答非所问,“二夫人准备了好些茶点,还叫了女先儿来唱弹词。” 徐菁这里无事,白氏是二嫂,请她也不好推拒,只是不知道她所为何事心里总有点慌,在丫鬟询问的眼神下,徐菁忽而道:“许久没去给二嫂问安了,其实倒不该叫二嫂来请,我换身衣裳,带扬波一道去二嫂那里吃茶。碧羽,你去叫姑娘来。” 婢女应声,不等传话的丫鬟说什么,快步出门去寻温澜了。 待温澜姗姗来迟,小丫鬟都要急了,“怎么用了这样久,二夫人那儿” 她话说到一半却没声儿了,因为扬波姑娘的贴身婢女正恶狠狠地看着她,好像她再失礼,就要扑上来划她脸了。这个叫虹玉的她早听说过,特别没规矩,莽莽撞撞,扬波姑娘也不紧着调理,要是虹玉,说不定真敢划她脸。 温澜也似笑非笑地看了小丫鬟一眼,方轻飘飘地道:“我们快些走吧,叫二夫人等急了可失礼得很。” 有了扬波陪在身旁,徐菁一下安心许多,母女二人手挽手去二房。 待到了二房,徐菁方才知道为何小丫鬟那样着急,等在那儿的竟不止白氏,还有个带着花冠,满头时花珠翠的华服贵妇。 白氏眉宇间已带着些焦急,一看到徐菁便忍不住站起来,“弟妹,你怎么才来。” “二伯母,是我那里耽搁了。”温澜抢先屈膝一礼,“叫二伯母久等了。” 白氏看到她眉头又是一皱,不知她怎么也跟来了,此时也不好再让她回去了,再说了 倒是旁边的华服贵妇曼声道:“女孩儿家出门总是费时久一些,阿白,你我少年时不也如此。” 白氏神色也随之放松了,“曲夫人说得也是,何必和小孩儿计较。弟妹,来,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枢密院曲承旨的夫人,今日也同来做客。” “先前不知有贵客在,失礼。”徐菁一面与曲夫人寒暄,一面在心中疑惑,不知道白氏这是哪一出。她假作不经意侧头看了一下扬波,发现扬波仍是面无波澜,也慢慢缓了心绪,带上从容的笑容。 “哪里话,我闺名清河,阿徐与我姐妹相称或是直唤我闺名都可以。”曲夫人笑容中带着几分亲近,叫人看了见之生喜。 白氏心里更是暗暗发酸,曲夫人在她面前总是带着几分不经意的骄矜,这副面孔她可少见。再想到曲夫人同她说想求娶叶家女儿,因叫她引见c说说好话,还送了只水头极好的镯子,更是恨不能说说她女儿也十四岁了这不比扬波青春年少? 徐菁不知曲夫人平素模样,尚无知觉。 入座后,一面听弹词,曲夫人一面引着说笑,径问些徐菁的事,章丘的风土人情,她极善言辞,三言两语,徐菁已忘了先前的疑惑,与她谈笑风生。 “今日与阿徐真是相谈甚欢,”曲夫人笑盈盈地道,“对了,我娘家陪嫁了绸缎铺,近日要关张了去做别的生意,货库里还有些余的绸缎急着脱手。我知道你也有绸缎铺子,不若我让几分利转与你罢。” 徐菁一时有几分犹豫,曲夫人堂堂枢密院承旨夫人,应当不会骗她,但是一则今日白氏相邀之事太诡异,二则她们不知道这生意都是扬波的。 曲夫人看着她神色,又道:“我名下嫁资众多,但友人并无几个,阿徐若是愿意,今日便可请你掌柜去验货,一匹绫罗八百钱。” 徐菁虽然打理铺子没多久,但总知道布价的,一时瞠目结舌,不知曲夫人竟如此豪爽,只为结交就让如此多利。 八百钱,别说买绫罗了,顶多裁两件布衣,还是夏日穿的,这哪里是让利,分明赔本了。她铺子里少说几百匹各色绫罗绸缎,都照这样算,徐菁转手一匹最最少也能赚两贯。 白氏心中嫉妒得很,又不得不为曲夫人说话:“弟妹,曲夫人与你一见如故,方才有这样的好事,若是我,眼下就答应了,有什么好犹豫。” 温澜忽而道:“二伯母如此说,是不知道曲夫人有事相求,还是真的不通世情?” 白氏愕然。 扬波在她面前总是温柔端庄,她一时之间竟反应不过来。 曲夫人的笑容也收敛了一些,“侄女儿这说的是什么话。” 温澜知道此时需挑明了,非得自己开口,免得再生事,“兴许世上果真有人愿以一面之缘让利千贯,但绝对不是夫人您。” 白氏抽了口气,“放肆,扬波,曲夫人是朝廷命妇,岂有你如此无礼的份。”她又看向徐菁,恼怒地道,“弟妹,你是怎么管教女儿的,我原以为扬波进退有度,是个知礼的好孩子,没想到啊” 她惊愕之后,心里竟然有些窃喜,扬波这么愚蠢失礼,曲夫人还看得上她?再一想,又有些怨,可别叫曲夫人捎带着看她也不痛快了,还有曲夫人送的那只镯子,她是留着好还是退回去?真是不忍啊! 徐菁心中也想明白了,扬波说的没错,她方才还在想世上竟有这样的人,稍稍多想一点,也该知道无缘无故哪有的好事。 “无碍。”沉默了一会儿的曲夫人看徐菁的神色,也知道她什么心思了,说道,“既然如此,我日后再拜访阿徐。” 曲夫人匆匆告辞,白氏送了一段,不住道歉,也抱怨不知道徐菁母子如此不知礼,自己与她们可不一样。 待白氏回转过来,正要对温澜大发脾气,徐菁和温澜却早走了。 方才她没说曲夫人想和叶家结亲是当面照顾曲夫人的脸面,这会儿自然得好好说道,好叫她们母子后悔不迭。 白氏正喝茶解渴,想着立马就去找徐菁一说解气,忽而有婢女来报,老太爷和老夫人请她过去。 这公公成日就知道修仙,婆婆也不理家事,怎会突然唤她去,白氏转念就想到了,“好啊,她们还好意思告我的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苞苴 白氏赶到公婆院中,果然看到徐菁和温澜也在,她上前给叶老爷子和老夫人行罢礼后,故作不知:“爹c娘,唤儿媳前来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叶老爷子对后宅之事本就不感兴趣,何况修仙吐纳到一半被打断,不耐烦地道:“好了,你知道是找你说曲承旨夫人的事。” “呵呵,这事儿原本不想说给爹娘,叫你们担心。”白氏也面不改色,“可是看样子弟妹和侄女儿都来诉苦了,爹娘怕是已然知道方才的事情,那儿媳恐怕也不得不分辩一下。” 叶老爷子“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道:“分辩?” 白氏侃侃而谈:“曲夫人早先约我吃茶,便提起仰慕我叶家家风,又知道弟妹资妆丰厚,故此有心攀门亲。我从中穿针引线,曲夫人见到弟妹后,也甚是喜欢,才愿意让利给她,只是第一次见面,自然不会明言,谁知道侄女儿气性那样大,直接出言不逊,气走了曲夫人。我这头还不知道,日后怎么与曲夫人相见呢。” 她心中隐隐有幸灾乐祸,想看徐菁与温澜知道真相后的表情,谁知她们半点慌乱也没有。 温澜甚至平静地道:“曲夫人的夫君是枢密院承旨,她自己也有许多嫁妆铺子,要说她因为她人嫁妆丰厚而心生为子求娶之意,也不是不可能。但既然是有意求娶,方才谈天时曲夫人为何不多看我一眼,连只言片语的关心也没有?” 白氏愣了愣,说道:“这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温澜摇了摇头,“这不是求娶的态度,这是赠以苞苴的态度。” 白氏都没听懂,皱眉不解道:“苞什么苴。” 叶老爷子暗暗摇头,儿子无有贤妻啊,身在宦场,妻子却连这也不知道,他耷拉着眼皮道:“曲家以绸缎为借口,暗行贿赂。” 他心中暗想虽说老二无贤妻,老三的新妇又初为官夫人,但老三这个继女倒是有些机灵,与平日透出来的温柔端庄不同。既通世情,又能决断,一言一语都有深意。苞苴便是蒲包,古人用来包裹鱼肉赠人,后来官场上暗中行贿,多喜巧立名目,借正经由头送礼,正形同此,于是为官者便以此暗指。 白氏闻言则脸色陡然变了,厉声道:“胡说八道!徐菁你怎敢污我!” 白氏口口声声指责徐菁,眼睛还觑着温澜,只觉得遍体生寒。这个丫头平日里看着温吞,也不犯事,今日却极能说道,言辞犀利,看来平素根本就是深藏不露。可是,她怎么能担这样的罪名。 徐菁虽然事后被提醒才明白,但已知道其中利害,不甘示弱地道:“二嫂,既然曲夫人对扬波无意,你真信她是与我一见如故才要让利与我?曲夫人求不到我身上,只可能是有什么案子犯在我夫君手里了吧!” 白氏方才也是知道她暗示的什么,这才急了,收受贿赂可不是说笑的,“简直一派胡言,你这是信口开河,爹,娘,你们可不能由着她污蔑我啊!我就知道三弟还是心怀不平,这才叫儿媳妇针对我,我都是好意才引她认识曲夫人的!” 徐菁也急了,“二嫂,你这话也太偏颇了,明明是我们险些被害了,若不是扬波当时便拒绝了曲夫人,真叫她日后再来,被人看见也说不清啊。前些时候,府衙里才有个判官因收了人家的贿赂被贬到县里!” “二伯母,娘,你们都别太大声了,免得叫旁人听到。”温澜冷静地道,“到底是与不是,等到继父放衙不就知道了,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案子,与曲家有关。” 白氏眼神闪烁,显然不大有信心,但还是嘴硬道:“那就问问啊。” 叶老爷子几乎睡着了,此时说道:“那就谁也别走,在这里等老二c老三放衙。” 白氏暗恨低头,心中不住地盘算,可是心一乱,什么也算不出来了。难道曲夫人真的是骗她,好叫她引见徐菁,借机行贿? 待叶谦和叶训都放衙回来,一同被叫来,见妻子都在,下人也被屏退了,心中疑惑。 白氏和徐菁刚要说话,被老夫人瞪了一眼,都住嘴了。 叶老爷子有气无力地道:“今日曲承旨家的夫人来访,想要赔本卖给老三媳妇儿一批绸缎,利逾数千。” 叶谦差点被蹦起来,急道:“夫人,你没有收吧?啊呀,这曲承旨的妻弟殴伤平民,正是在我手里审理,她此举一定是想贿赂我!” 白氏眼一翻险些晕过去。 叶训看到夫人在这里就觉得不妙,这还是他上司家的事,迟疑地道:“此事我也听说过,可只是殴伤罢了,没什么大碍吧。” 叶谦这才匀过气,说道:“哪有那样简单。案子判了没几日,伤者不治身亡了,按律这治伤期间死了也是凶者的责任,他们想推到伤者自己误用了药上,正四处买通——夫人啊,你到底收人钱了吗?” 老夫人要拦徐菁也得说了,“我没有!” 叶谦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没事了。” 叶老爷子道:“这里还有桩公案呢,曲承旨夫人是老二媳妇带来的。”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轮到叶训急了,“你这婆娘,什么事你都敢掺和!”这下好了,叫老三拿住了由头,他们腰杆都不直。 官场上是有些暗中往来,但这事儿办得太蠢了,白欠老三的。 白氏也怕了,啜泣道:“我怎知道此事啊,你也不同我说,都是曲家的骗我。对了,她 她还送了我只镯子,该怎么办?” 白氏畏惧之下,不打自招,叫人知道她怎么那样卖力为曲夫人说话。 “还不退回去,立刻包了送到她府上去!”叶训不耐烦地道。 听到白氏还收了东西,叶老爷子也不觉得奇怪,淡淡道:“曲家就不该登门。既登了门,才遭拒绝,难免心生怨怼。老二媳妇儿经理家事,还如此糊涂,该好好反省了。” 老太太也道:“原是长媳体弱,不得已才让你分担,明日起还是叫老三媳妇儿和你一并理家吧。”这还是考虑到徐菁才来叶家。 白氏一听,如遭雷击,又不敢反驳,只心里悔恨得很。原以为不是什么大事,谁知道被徐菁一状搞得理家权也丢了一半,她还如何在家中立足,一时又更加痛恨三房,尤其这次扬波出了大力。 白氏还未缓过来些许,叶诞也匆匆赶来了,“我一回来听说父母兄弟都在,怕有什么大事。” 其实主要是听说扬波也在。 老夫人三言两语说了今日发生的事,叶诞顿时大怒,斥责白氏:“真是无知妇人,二弟就该休了你这愚妇!” 白氏又惊又惧,不知叶诞为何发这样大火,她都不禁怀疑起来,犯的错有这么严重吗?再怎么说,徐菁也没有收礼,叶谦更没有办事。 叶训也吓了一跳,护着白氏道:“大哥息怒,她也不是有意的,只是脑子愚笨没发现,东西也叫人退回去了,就是被察子探到,咱们也问心无愧的。” 就连叶谦,虽然后怕,也有一丝疑惑,大哥这脾气发得也太大了吧? 叶诞瞪着他,把这两夫妻都吓得缩脖子不敢吱声了。就这,老二还敢说问心无愧?竟然要皇城司的察子亲自替你阻拦收贿啊!只要温澜当时有一丝恶意,不等叶谦来说什么不知情c要拒绝的,直接将人都缉捕了,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老三如今在大名府做推官,像这般的事情,日后定然也少不了,三弟妹要尤其注意,其他人更是不可大意,省得稀里糊涂酿成大祸。”叶诞沉声说得十分严重,“这次多亏了扬波警醒,老二家的很应该道个谢!” 白氏哪有脸对晚辈道谢,那就彻底没脸了,埋着脸不说话。 往日叶谦和叶训相争,叶诞总是不偏不倚,极少掺和进去,这一次发火,倒让大家隐隐觉得有些偏颇,但还没那样怀疑,毕竟也不知道叶诞的用意,只以为大哥在衙门就积了气。 如此闹了一遭,众人心里都不是很痛快。 往外走的时候,叶训特意走到三房面前,小声讽刺道:“好啊,好清官啊,我倒要看看你日后是不是一直如此刚正不阿。” 如此被训斥,二房起先还有点悔,现在也都化成了怨。只觉不过是白氏糊涂,被三房抓着了机会。可是你叶谦在大名府这样的地方做推官,京中多少达官贵人c名门子弟可能犯事,未必真能正直下去? 叶训走了,叶谦还在发怔。其实,连他也不敢保证这一点,他是极为珍爱自己的官声,可有的时候不是不想,而是形势逼人,京师居,大不易,说的又岂止是百物价贵! 就连徐菁也在想,难道白日不该那样不留情面,几乎是驱赶走了曲夫人?枢密院承旨,可是时常能面见天颜的。 但此时,温澜却在一旁意味深长地道:“父亲,以我粗见,大名府推官位于京畿重地,一旦办出成绩,极易入天子之眼,谁说京师耳目众多是坏事。所谓悦上者荣,悦下者蹇,可京师贵人虽多,谁贵得过天子?官场上没有永远的对手,被荣宠者也不会缺朋友。您说是吗?” 也许做一个直臣会得罪很多人,甚至是上司,但是能够获得天子的喜爱。以叶谦的资历,这是他最好最快的升官途径。温澜不仅仅是助叶谦入京,她还要推这位继父往上爬。 叶谦浑身一震,侧目去看温澜,吸了口气道:“扬波若是男儿身,定要搅动一池风云变化了。” 扬波字字句句,通透在理不提,更是叫他忍一时之遭遇,朝着高官名臣去,反倒是他,先前只想过若能熬出资历,顶好到外面做一任通判。他得承认,自己还不若扬波开阔。 但这一番话也激励了叶谦,他咬牙道:“好,夫人,你记得了,日后时时警惕有心之人的拉拢与陷害。曲家若是因此事不满,要冲着我来,我也认了,叶某还就刚正不阿了!” 温澜微微颔首,面上露出了些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对半 叶家自来都是由主母治家,这一辈应当是蓝氏理家,她也是生长于富家,身子还好时,独当家务,量入为出,上下之事不分大小,一概诀于蓝氏,乃是公婆都倚重的长媳。 可惜这几年养病,这才交由二儿媳白氏。此番白氏被训斥,不得不交出一半管家权,日后什么事都得和徐菁商量着做。 回去后白氏也与心腹仆婢们商量了许久,知道公婆定然是顾忌到家里还要依仗她来打点,徐菁却没掌过家,故而只叫分一半。但日后徐菁熟稔了家事,岂有她立足之地。 故此,这掌家权只可明面上给徐菁,万万不能让她真的熟悉了家里的事宜。 好在这几年白氏经理家中,上上下下收拢c调换了不少自己人,只叫他们阳奉阴违糊弄徐菁便是。 如此想着,白氏又放心了许多。 一时白氏又忍不住痛骂起徐菁母女,尤其是扬波,她仔细回想发现了,徐菁那时根本没有发觉,后来也是扬波寸寸不让,从前真是看错她了! 还有,后来大哥竟还叫她和扬波道谢,她那时脸都烧起来了,幸亏没有下人在场。那时唯有扬波一个晚辈而已,把她的笑话看去了不对,根本就是扬波造成的。 “扬波这无赖种子,莫要让我寻着把柄。”白氏咬牙切齿地拍打剩下的罗汉床。 “阿娘怎么了?”青霁原本是听说白氏好像被训斥了,于是来探望,谁知道撞见白氏发脾气辱骂扬波,她惊诧地道,“您为什么这样说扬波姐姐?” “什么扬波姐姐,温扬波是你哪门子的姐姐?”白氏翻着白眼道,“不过是徐菁拖油瓶拖来的,根本算不得叶家正经姑娘,还成日介和我装模作样。你娘今日被训斥都是她害的,你日后再敢同她耍,就是往你娘面皮上踩。” 青霁被白氏这一通话说得面色发白,咬着下唇道:“阿娘,到底怎么了?” 白氏哪里好意思说实话,思来想去她做的事在场人为安全计也不敢到处宣扬,只道:“三房的母女为了抢娘的管家权,到你祖父祖母那里闹了一通,说长媳不管家,那二房媳妇和三房媳妇是一样的。” 她自觉说得十分可信,不想女儿却露出了怀疑的神色,不禁有些恼怒,也有点疑惑,青霁平日里浑不似她的种,一派天真,怎么今日竟不是说什么信什么了。 白氏不知道,青霁因私下被温澜指点过,只觉得若是扬波姐姐想抢阿娘的管家权,怎么会当面大闹,她定然有更好的法子,就像帮范嬢嬢那样。 “你连阿娘也不信了?真是养你何用!”白氏心里正火着,将青霁赶出去。 青霁在外头可怜巴巴又站了一会儿,只想明日再来安慰阿娘吧。 她凑近了门,想和阿娘隔门道个别,让阿娘消消气,谁知正听到有个婆子对阿娘说:“夫人,那咱们要不要叫搁在三房的那小丫头” 接着阿娘也小声打断:“暂且不要,这个时候” 搁在三房的小丫头?青霁一惊,阿娘竟然还安插了人在三房?对了,先前三房的仆婢都是阿娘送去挑选的,这也不奇怪。 转过天去,白氏身旁的赵婆子将账本c对牌等物都送到三房。这也是白氏思虑再三决定的,这叫以退为进,她虽然恨得紧,但也是在房中解气,出了门要知悔改,因此将账本和对牌都送去,好给公婆c大哥看。 反正,徐菁离了她必然也一头雾水,支使不动。虽说对牌在徐菁那里,但仍是她在发号施令,徐菁等同是个摆设。至于温澜,白氏也想过了,她嘴巴再厉害,也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对经理家务能有多少见解,更别提也不了解叶家了。 在赵婆子的注视下,徐菁拿过东西,果然是有些茫然地翻了翻账本,叶家好歹也世代簪缨,家务不是一时半刻能了解清楚的。 “这个那就收着吧,每有决议,我同二嫂商量着来。”徐菁谨慎地道。 待赵婆子略带几丝得意地一走,徐菁就坐不住了,问道:“姑娘呢?” 婢女答道:“早去请了,姑娘房里的婆子说是去大房了。” 徐菁睁大了些眼,“大房?” 不错,正是大房。 早晨温澜就进了小厨房,虽说吃食都从公厨供应,但各房也有小厨房,好随时给主子做些小食方便用。 温澜只留移玉打下手,说要亲自下厨做些吃食。旁人还以为是要做给徐菁,谁知她提了食盒径往大房去。 到了大房,温澜又笑吟吟地说,近来她母亲的病大好,于是做了些吃食感谢。满满一食盒的金齑玉鲙,色香味俱全,看上去是考虑到了大房每个人。 蓝氏自己没什么力气,加上温澜准备得这样多,索性将儿女都叫来。 青霂听说扬波送了吃的来,不由自主就赶紧往母亲房中去了,她也在学习下厨,未来要主持中馈,不禁又起了一较高下之心,不知道扬波厨艺如何。 除却叶诞已走了,大房的三儿一女都到了,一齐用温澜做的鱼鲙。 温澜亲自分盛,移玉再端给众人。 轮到叶青霄时,他明显躲了一下,不住地看温澜动作,就怕温澜会不会动什么手脚,这家伙可是不择手段得很。别说她不会无缘无故害人,她就是那种以看人笑话为乐的人! “这好似是南方的做法?”青霂端详了一下,这配色鲜浓,金白绿交杂,看了叫人食欲大涨,再尝一尝味道,也相当地道,与她吃过南方厨娘所做的不相上下。这上头青霂就没得比了,她这两年才开始学习下厨。 青霂吃着有些闷闷不乐,转头去看,发现四哥埋头大嚼,认真得很,又是一阵发酸,她做的糕点四哥也没吃得这样认真过啊。 温澜看到叶青霄埋头苦吃,不愿意抬头看自己,也饱含深意地又装了一碗与他,“四哥是饿了么,还有的。” 兄弟们笑说,扬波妹妹的手艺太好了,看老四吃得这样香。 叶青霄不知道这是否真是温澜做的,反正他是食不知味,众人调侃,他也只能麻木地道:“真香,真香。” 待众人用罢了,温澜再和蓝氏寒暄几句,便收了食盒回去,蓝氏道谢时,她更是一礼道:“哪里,早便该来了。” 叶青霄听到这话,头埋得更低了,手抚着额头。 温澜一走,其他人自然也各自回房,青霂原本要回去,瞥见四哥慢了几步,便也留了个心,没有走远。 青霂在外头等了半晌,才见四哥出来,身边还跟着柳婆婆。这柳婆婆是她娘打娘家带来的,极为倚重,平素帮着打理家务,无一不精。 “四哥,你带柳婆婆去做什么?”青霂心中有个隐约的想法。 果然,叶青霄不耐烦地道:“你管这许多,三婶那里忙着,阿娘叫柳婆婆去帮忙。” 白氏交出一半管家权的事,叶家上下都传遍了,但青霂从未想过,四哥竟然会帮三房问阿娘借人——绝对不可能是阿娘主动叫柳婆婆去的。 几年前这家还是阿娘掌着,柳婆婆对叶家上下自然也了解无比。 青霂上前一步,小声道:“四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其实她也大概知道为什么,但是她实在不理解,这还是她四哥吗? 叶青霄也想哭,难道他愿意吗?温澜大早上跑一趟是为什么啊,不就是暗示吗?最后还说一句“早便该来了”,是不是在责怪他没有主动把人送去?? 叶青霄一面揣度温澜的心思,一面唾弃自己,可是让他不理又不敢,只能乖乖去找母亲借人。 青霂看着四哥那沉溺其中的样子,心里一凉:完了。 徐菁左边站着柳婆婆,右边站着温澜,面前则是叶家几位管事,她从容不迫将找出来的问题事无巨细都说清楚。 “譬如此处,前日采买的时鲜乌贼鱼?如今都什么时节了,乌贼鱼过了小满便小了,绝没有这样的价格。” “族内孤女从前出嫁皆以禄赠,这两年庄子c铺子出息都不少,为何要取消呢?” 徐菁越说,这些管事就越不敢慢待,她也益发有信心了,可见刚才说的都切中了,待管事们恭谨回复后,再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同二嫂商议,你们先回吧。” 她不给答复,只说和二夫人商量,大家心中忐忑,这一家两主,不知日后家里又是什么样的风气。 不过,还不等徐菁去找白氏,白氏已自己找上门来了,急得额上都冒出了小汗,在外间整理一下方进来。 白氏一听说柳婆婆竟去三房,当时便傻了。 大房向来不偏不倚,分寸不差,怎么会突然偏帮三房,就算昨日大哥骂了她,也不至于吧?这一半管家权她已交出来了啊,蓝氏更早已专心养病,不问外物,竟把柳婆婆派来。 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原由,白氏不信大房会只因她险些害叶谦收了贿赂便如此。 但无论是为何,现在来看,她把对牌都交到三房简直是惊天大蠢招了,因此才急得立刻赶到三房。 “二嫂。”徐菁不冷不热地道。 白氏看到柳婆婆果然在旁边,心里更揪紧了,勉强笑道:“弟妹,是这样的,婆婆叫我们分掌家务,我先时没想明白,后来觉得,我们可以这么分,你来管账,我来管钱。” 她只当先前什么也没发生过。心里其实一个也不想叫徐菁管,但是大房出人了,她不这样,怕是自己才要变木傀儡。 徐菁先前就被温澜吩咐过,若是白氏来找,不必拖着,大家各掌一半便好,刚要答应,温澜忽然道:“如此不太分明,还是按照院子来分吧,若有大事再一并商议。” 如此,二房三房自己院子当然各自负责,另有长辈院子c后厨c库房c庄铺等等,各领一半,泾渭分明。 白氏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这样做的用意,分开大半人事但不分家不说,到时两房治事不一样,出来的面貌也不一样,孰优孰劣,甚至哪个耍了花巧,岂不是一目了然。 白氏的笑意僵了僵,只希望徐菁有主见一些,不要任听女儿的,可惜徐菁不但不反对,还赞同地道:“不错,这样极好。” “这怎么好,像是要分家一般,外人知道会怎么说。”白氏一心不想如此。 温澜道:“这也正是我们想同二伯母说的,这些日子我从三房下人素日行径看,颇多尖嘴好事之人,母亲在房中说些资妆的事,竟全京师都要知道了。” 徐菁听得都忍不住低头忍笑,那事分明是扬波有意泄露,不过说的也挑不出错。 “因此,很应该整治家风,免生祸因。如此一来,咱们在家中如何分治,外人怎会知道。” 一字一句听得白氏心头如同放了一把柴火,烧得焦干冒烟,直直盯着温澜,只怪从前小瞧了她,又不得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如此好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反击 徐菁在柳婆婆的协助下打理家务,又有温澜从旁出主意,一肃家风,将自己这一半管得严严实实。 另一方面,曲承旨妻弟也已按律判刑,案子判了后,听说曲承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曲夫人盛怒之下竟把曲承旨打得阖府乱蹿,又大骂曲承旨,她嫁入曲家后嫁妆任家里人使用,曲承旨拿来打点了多少事,偏她弟弟陷在大名府救不出来。 曲承旨也不敢反驳,如此厮打一番,面上带伤到衙门,枢密院上下都看了几日热闹。 叶训送还手镯时,让人带了几句话,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他有心相助但无可奈何,三弟油盐不进,把自己都择了出来。故此,曲承旨夫妇对叶训也没恶语相向。 曲夫人没能给弟弟脱罪,那日又在叶府大失颜面,更别提此案还是叶谦判的,她真是恨极了叶家三房。 可惜曲承旨挨打归挨打,却不敢听曲夫人说的生事。他妻弟刚刚被判,若是叶谦出什么事,傻子也想得到是他,被夫人挠几下就挠几下吧。 曲承旨既不肯帮忙,曲夫人自己盘算了一下,她也没别的路子,只好打听到徐菁的铺子,命手下人去添点乱。 京师闲汉无赖多得是,找人去徐菁名下的铺子里寻衅生事,叫她生意大受影响,而等皂吏赶到时,那些混迹街头的闲汉早便消失无踪了,更别提问到幕后主使。 偏偏铺子那样多,就算是推官夫人,也不能使唤那么多皂吏,守在每个铺子旁边。 徐菁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也不禁恼怒,此事猜也猜得到是曲家做的,这都是扬波的产业,若是在她手里衰败了怎么是好。 徐菁同叶谦商量,索性去打点些关系,找些厢兵守着。叶谦怎么说也是大名府的推官,怎么能叫这些人唬着。 温澜知道后却道:“只怕他们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反而麻烦。” “你是说?”徐菁疑惑地看着温澜。 温澜笑笑道:“没什么,说说罢了。” 徐菁却极其怀疑,然而她也没有证据,只是难免在心中回想到了谢判官,又觉得这枢密院承旨和大名府判官应该不一样吧。 其实温澜倒没有徐菁想的那样可怖,这样的事叶谦以后恐怕遇得还多,她岂能次次都下狠手。 曲夫人名下出息最多的,便是京郊的园子,种得千种花木,四时开放,租赁出去或是游人入内,皆有收益。 这园子里最重要的,乃是一名姓黄的接头,领着园内接花工侍弄花草,技巧高超,京中每每有富家欲请他至府上,只是被拒绝罢了。接头虽卖身在曲家,每年也需给他一百贯钱稳住人心。 谁知曲夫人正因徐菁的铺子生意受损痛快,尚嫌不够之际,下人已通传,黄接头一把火烧了园子,人也消失无踪了。 听到消息的一刹那,曲夫人心口一痛,抓着身边的丈夫,手指甲也狠狠刺进他肉里。 这真是新伤叠旧伤,曲承旨双眼含泪,还要扶着曲夫人,伸手去掐她人中,“夫人,你没事吧?” 曲夫人脸色发白,气都出不过来,“我的,我的园子可救过来了?” 下人瑟瑟道:“因在岛上,赶去的时候,花木房屋都化作焦炭了。” 曲夫人“呃”一声,彻底晕厥了。 曲夫人的园子四面有水,游人入内需得乘船,缴了钱方能上船,绝无隐匿偷入的可能,又因环水之景愈发好看,一向是曲夫人得意之事。 谁知现在,反而成了救火不及时的缘由。 那样多花木,为了吸引游人从各地千里迢迢购置的花草,都毁于一旦,难怪曲夫人只粗一算计,就晕了过去。 曲承旨也感同身受,毕竟曲夫人那些出息,给他打点用了不少,连忙悲痛地道:“快叫大夫来,还有,给我报官,我要抓逃奴。” 黄接头本在他家好好的,为何要逃,还将园子给烧了,实在令人不解。 曲夫人醒来后,第一件要做的事,也是将剩下的接花工都叫到府中来,细细盘问。可这些接花工日日与黄接头相处,竟也不知道他何时有了这样的念头。 甚至原本黄接头同他们说了,今日要移花,忽然改了主意,打发大家出去买物什,待他们回来时,一切都晚了。 曲夫人忍着心痛,督促他们给官吏描述黄接头的长相特征,一面又自己也派人去追,黄接头让她蒙受这样的损失,若就这么让人逃了,她实在不甘心。 按理说黄接头没有路引c正经户籍,逃不出多远,京师每日也会有厢兵计算各坊人丁,但真找起来,竟是半点身影都不见。 曲承旨当下便说:“定然是有人授意。若单单烧园子,还可能是对主家有怨或者与人置气,但人都找不到,必然有人替他改换身份!” 曲夫人白着脸道:“谁会这么做,你新近与谁结仇了?” “这个”曲承旨细细想了半天,小心地道,“夫人,咱家最近只与叶谦有怨吧。” 曲夫人白白的脸一下又黑了,“那就是叶谦?好啊,定然是因为我派人去他家铺子捣乱,他竟然把我的园子烧了。难怪,叶谦身在大名府,替黄接头逃出去方便得很。” 曲承旨心中叫苦,他都不知道夫人派人去捣乱了,眼下又不敢指责夫人,想想道:“虽说他是大名府判官,但伪造事涉数个衙门,叶谦新近调来京师,不大可能是他啊,除非他不怕人多嘴杂,传扬出去。再说,叶谦行事有君子之风,怎么会” 他说着便噤声了,因为行事不君子的曲夫人正瞪着他。 幕后凶手到底是谁不得而知,曲承旨后来打听了一下,果然与叶谦毫无干系。 可曲夫人思来想去,隐隐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忌惮起来。再者,园子在清理中仍不时刺痛曲夫人的心神,折损如此之大,她又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其他,自然消停下来。 叶青霄躲在街角,探首看前边那架二人抬的轿子,轿子上首簇着些杨柳,四面垂下来如帘幕一般,中间又编了些紫薇花,一看便是女子所用。 轿子停在了茶肆门口,却下来一名穿着石青色燕居服的青年男子,步入茶肆。旁人倒也不觉得奇怪,这用着女轿的青年生得眉目秀丽,焉知不是身着男装的娇客,近年来京师倒也多有女子如此打扮。 叶青霄跟在后头,打听那人在哪个小阁子,走到门口刚想偷听一下,便有个茶仆将门打开,说道:“公子,里面的贵客请您进去。” 叶青霄尴尬地直起腰,转念一想,又掸掸衣摆,昂首走了进去。 温澜悠然坐在里头,面前已摆着两盏茶,见叶青霄进来,对茶仆做了个手势,茶仆便捎关上门出去了。 “你在这儿等谁呢?”叶青霄抢先问道。 “等四哥啊。”温澜施施然道,“跟我一路,想必辛苦了,坐下来吃杯茶吧。” 她伸手将茶盏揭开,叶青霄方看到里头装的果然是自己平素最常喝的普洱,登时无言以对,他原本是找温澜有事,正遇到温澜穿着男装出门,想着说不定是去与皇城司的人碰面,便跟上来看看,谁知早被温澜发现了。 叶青霄掩饰住尴尬坐下来,“我也是受人之托,找你说件事。” 温澜:“哦?” 叶青霄道:“青霁妹妹如今被二婶拘着不让去找你,这才托我传话,她说你们院中有二婶的人,但不知到底是哪一个,自己注意着些。” 温澜还真没想到这件事,也不知青霁从哪知道的,还让叶青霄传给她,恐怕也不容易,到底白氏也是青霁的母亲,她自然是领这份好意的。 青霁到底年少,而且也不知如何被白氏那样的人养成这般,难得遇到如此天真纯善的孩子,温澜表情不觉温柔了一些。 叶青霄看到却十分警惕,“提到我妹妹你露出这神情做什么?告诉你,就算你不是皇城吏,年纪和青霁也差得太大了!” 温澜:“哦。” 叶青霄犹带怀疑地看她几眼才道:“青霁也是想得太多。曲承旨家的园子,是你烧的吧?” 曲家大肆寻找逃奴,他家园子又出名,事情早传扬出去了。他们虽然不知内情,叶青霄却能猜出几分。不过是捏造个身份,还有看准人的弱点撺掇人而已,温澜再擅长不过了。 温澜吃了口茶,“呵呵,我成日在家中绣花c看书,怎么去烧什么园子,可能是天谴吧。” 叶青霄看她吃茶,自己也觉得唇干,方才晒了一路,露出不屑的神情端起茶,“鬼才信你。” 普洱茶刚入口,叶青霄就一口喷了出来,“咳!咳咳!” “呀。”温澜平静地说,“不合四哥的口味吗?” 这茶里也不知放了多少盐,叶青霄被齁得说不出话来,极想掐温澜的脖子——这要是茶博士失手就怪了。他四下看了看,夺过温澜的杯子灌了一盏茶下去,这才缓过来些。 因喝得太急,胸襟上不免洒了些,叶青霄看着一派自然的温澜,哼哼道:“魔头。” 温澜置之一笑,问道:“四哥如今在大理寺,虽说资历弱一些,但很是磨炼人,下一任欲谋何处?” 叶青霄心中警惕,哪里肯答,只觉得温澜问这些不怀好意。 在温澜的梦里,叶家虽然有老二这样的糊涂蛋,但终归叶老爷子教的不算歪,赵理夺位时,叶家上下没有一个趋炎附势之辈。再者说,大家现在好歹是一家人,她关心叶青霄还真无他意。 温澜自顾自道:“在六部转一圈,到州府上两任足够,再回京中,未来也可期。 ” 叶青霄从警惕变作狐疑,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温澜帮青霁他还能想通,在这里给他出什么主意? 两人正说着,外间传来一声响,叶青霄清楚地看到温澜莹白如玉的耳尖动了动,倏然起身几步走到门口,把着阁子门。 温澜听了片刻,将门打开,只见庭中一把琵琶摔得弦崩把碎,另有名浓妆艳抹的女妓被个中年华服男子揽着,二楼挤着看热闹的茶客。 叶青霄还以为有人斗殴,也三两步走到门口。 只见中年男子忽而将女妓放了下来,道:“咿,你在我怀里做什么。” 女妓一脸惊愕,“这方才奴失足从二楼廊上摔下来,是贵人出手搭救啊” 那男子只是露出一个侧脸,温澜和叶青霄都认了出来,分明是当今天子的亲兄弟恭王变服出游。方才温澜所听到那练家子的动静显然是他出手救人,虽说得了脑疾不记事,身手倒还在。 “不记得了。”恭王揉了揉脑袋,转身便走,也不等女妓道谢。 他自南边廊下走过,正巧叶青霄和温澜也在小阁子口,打了个照面。 叶青霄是同恭王见过的,虽说恭王不记事,他却不能视而不见,当下行礼,还自报家门。温澜在他后面两步,也跟着一礼。 “我们见过?唔,叶家的啊,那就是叶致铭的孙子。”恭王抚了抚颔下须,“这是带着姊妹还是夫人出来么,呵呵,你们顽,我还得去吃茶。” 他俨然忘了自己根本就身在茶肆,迈步走了。 叶青霄看着恭王的背影,颇有眼见英雄暮年的唏嘘,昔日才兼文武,离储君之位仅一步之差,出了名慧眼识人的恭王,如今却因脑疾不记事,且连男女都认不出来了! 回头再看看温澜,叶青霄不禁坏笑道:“哎,温郎生得太过俊秀,连恭王殿下也难分雌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