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姝》 《清姝》正文 花径不曾缘客扫 青石长街秋意正浓,晚风拂过暗香朦胧。京郊的山林已覆上一层轻薄的积霜,灼灼枫林纷纷走红甚是宜人。 北京城什刹海辖区内有一条名称极清雅的胡同,名为“百花深处”。东起护国寺东巷,西至新街口南大街,北侧与新太平胡同相通,南侧与护国寺西巷接壤。 百花深处这名儿虽起得犹如烟花柳巷,实则住户多为京中的望族,往来多是书香门第或是显贵后人。这条胡同素有四时皆宜的美名,可享“黄菊澄香之秋,梅花晴雪之冬”,在京城算得上是一流人家的门户。 且说今日百花深处的齐佳府将要迎来一位雅客。 午后闲暇,两个门房正盘腿靠在炕上唠嗑。土炕上摆着四四方方的小案几,只有一盘花生米就着热茶暖暖身子。 高个儿年长些的是青霄,他嘬了一口茶懒懒道“幸而今日二小姐没想着出门,你瞧这凉风飕飕的,驾着马车在街上跑那滋味可不舒坦。” 青云是个面皮白净的少年,闻言笑道“哪能天天想着出门闲逛?这天气越发的寒凉,她们这些琼枝玉叶更是懒得动弹。” “说起琼枝玉叶,那一位才是真正的格格呢。”青霄口中啧啧“那脾性比起二小姐不知好了多少,待咱们这些奴才也宽和。” 青云知道他是嫌弃二小姐性子娇蛮,问道“莫不是又是二小姐给了你气受?你上次给她做车夫伺候的不好吗?” 问起这事青霄嘬了嘬牙花,不耐烦道“前几日赶巧剩下我值班,给她这位琼枝玉叶赶车。你是没见着她的做派,先是嫌弃马车旧了该换新顶子,又说是车上的瓜果糕点不新鲜。眉梢一挑便空口白牙骂是我们这做门房的贪污了,动不动就要训斥一番,你说气不气人?” 谁知是跟哪些糟心婆子学来的,娇滴滴的模样偏偏开口是贱婢小蹄子,闭口是扣月银、打板子。 每回摊上给这位祖宗赶车,这些门房车夫总落不下好。今儿嫌恶车慢了,明儿改说路太颠簸,鸡蛋里挑骨头处处都有错儿。 青云点头不语。这除了老爷须得上朝访客每日都得备好车马,夫人小姐们哪一个要出门不是提前吩咐下来的。车上的一切吃喝需求都是大厨房送来的,有时候难免拖延片刻。 “以往我有幸给大格格赶车,回回都是剑兰她们提着食盒跟来,吃什么喝什么都从自个儿的小厨房里出。”青霄道“这才是大家闺秀呢,嫌弃厨下备上的不好,拿了自己园子里的换上不就行了?” 青云微微一笑“大格格私房富足到底是不一样的。” “常打赏些铜子儿虽不多,可到底是个意思。”青霄摇头道“难得的是那份儿平和。”若是换成二小姐,有无赏钱倒在其次,只求她老人家能少说两句尖言冷语。 看他心情不好,青云岔开问题问“听说今儿疏影居来传话了,你可知是什么事?” “菡萏姑娘说了,是梅姨娘的内侄女来做客。”青霄道“她说了梅姨娘前些日子已请示过夫人,所以只管引进门。二门上有疏影居的下人候着,你我传递一下消息即可。” “这可是一桩稀奇事,梅姨娘北上也好些年了。”青云疑道“竟然今日才有娘家人来访,好歹也是从清白人家选来的良妾。” “谁说不是呢,不声不响这么些年了,突然来个亲戚估摸着是打秋风的吧。” 正说着就听见门前有哒哒马蹄声由远而近的传来,清脆响亮的马鞭声在空气中回响。 青霄道“等了一上午可算是来了,你快去二门上说一声。” 青云当即放下茶盏小跑去二门,一路左拐右绕的半点不带大喘气儿。 青霄跳下炕儿开门迎客,只见一辆朴素无华的青顶子马车缓缓停在了石阶下。 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下了马车,青霄迎上前去拱手作揖“敢问姑娘,车上可是谢家小姐?” 那丫鬟身穿菊纹上裳配了条橙色的布裙,虽无半点装饰,在秋日里看起来却很是清爽。 她笑着说道“恩,我家小姐便是谢家女。” 青霄套近乎儿道“小姐一路从姑苏来可安好?” 那丫鬟也只笑着说了声“一路平安。”眼睛却往门内扫去,刚一看进去就瞧见一个衣着体面的侍女领着两个中年仆妇,神色匆匆的从一条鹅卵石平铺的甬道上走来。 心里知道那是来接她们的人了,忙走到马车边轻声说道“小姐,姑奶奶的人来了。” 马车里传来清婉的女声“抱香你扶我下去。” 抱香将青布帘子掀起一角,一双葇荑伸出来搭在她手背上,身形纤弱的女子探身倚在她肩上,踩着杌凳轻巧的落地。 梅姨娘的贴身侍女菡萏也已经到了角门外,她快步向前托住了那姑娘的手臂,面带笑容的说道“姨娘已等候多时,小姐一路劳累,还是赶快进府歇息吧。” 那两个仆妇则帮着丫鬟卸下了马车上的行李,没有箱笼大件儿,只有几个麻布裹着的包袱罢了。 谢家小姐面覆轻纱,明眸淡扫着眼前气势恢宏的高门大宅,微不可察的隐隐挺直了腰肢。 结算了车夫的车资,菡萏利落的引了一行人往疏影居去了。 二门上却有人急急忙忙往朝霞院送信去了。 陪房嬷嬷姜氏掀开珠帘轻声道“夫人,梅姨娘的那个表亲谢家小姐已经进了疏影居。” 夫人富察氏正陪着女儿捣鼓胭脂膏子,听了这话放下手里的花瓣,拿起搁在一旁的帕子擦拭了染在指尖的花汁儿。一旁的丫鬟见此忙捧着铜盆布巾跪在塌下伺候主子洗漱。 富察氏睨了她一眼,“梅姨娘的侄女儿是吧,既然来了总得见见。去请几位姨娘和小姐们到花园的亭子里,就说我请她们喝茶。大家也一块来瞧瞧汉家小娘子。” 帮着女儿洗净双手又道“大格格若是不想来便算了,横竖一个姨娘的侄女儿也没那个福分见她。” 姜嬷嬷应了吩咐,便出了屋子吩咐几个小丫头去通知几个姨娘和庶姑娘。 二小姐和卓蹙眉不满的嗔道“额娘,梅姨娘就是个贱妾,她的侄女也不过是一介汉女,给她这么大面子作甚?” 富察氏搂过女儿,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微微笑道“和卓说的对,一个汉女而已。不过,若是这个南边儿来的汉女是心肝儿你解闷儿的,那你要不要见?” 和卓略一思索就笑出了声,“额娘说得对,女儿啊现在还真想见见她了!”说罢便要重新上妆。 常听人言汉家多出美人胚子,不知是真是假。 齐佳二小姐一向是最珍视自身容貌的,连带着伺候她涂脂抹粉、梳头穿戴的丫鬟秾桃更是颇得她的青睐,早在几年前摇身一变成了她房里的大侍女。 秾桃这厢忙为主子涂脂抹粉精心装扮了一番。 这边姜嬷嬷理了理发髻,步伐稳健的走进大格格的居所。 情客苑宽绰疏朗,四面房屋各自独立,彼此间有回廊相接。正房三间左右两侧分别带着两间耳房,低等丫鬟和仆妇们住在倒座房,东西厢房一直闲置着,后罩房则住着瓜尔佳氏的陪嫁侍女。 姝昭格格在先夫人逝世后就搬入此处,小小年纪就独居一院,底下人的卖身契都攥在手心里。 院内种植着数棵青松,经寒不衰的松柏给秋草枯黄的庭院平添几分生机。 刚瞅着正房门槛,姜嬷嬷的心思越发的活泛了。 大格格的贴身侍女就住在正房左右边上的四间耳房里。原本奴婢身份低微,奈何做主子的怜下,硬是让四个丫鬟一人一间的住下了。 即使是富察氏身边的大丫鬟月季、石榴二人都没享受过这种福分。 姜嬷嬷早已经是儿孙满堂的年纪,不至于和小姑娘们争风吃醋。只是她有个孙女杜鹃如今在朝霞院当差,这都是给人做奴才,朝霞院的活儿并不比情客苑的少,情客苑一等侍女待遇未免太好了些,总叫人眼红。 她虽是富察氏的陪房,心里清楚两边儿关系差,可是该眼红的还是忍不住。 正欲上前叩门,却见隔壁耳房转身走出来一个少女。那女孩儿一身粉色布裙,外罩及膝的水红色比甲,一张圆脸白里透红气色甚好。她上前福身道“姜嬷嬷今儿怎么来了?” 姜嬷嬷认得她,只是一个三等小丫鬟叫做红叶,不过是借着掌院侍女剑兰姑娘的势才能出入内院。 看她不早不晚偏偏在自己要进门时出现,知道是个打发来的拦路虎,不苟言笑的说“是夫人吩咐我来的,今日梅姨娘谢氏有一个南方的内侄女来访。夫人请了诸位小姐和姨娘们到园子凉亭里喝茶,也让大家瞧瞧这南边儿的姑娘是个什么样子。不知大格格可有闲空?我该进去亲自通报。” 说着便想往里走,却被这小丫头片子伸手一拦。 红叶抿嘴笑道“早已经歇下了,秋老虎这般厉害,格格矜贵经不起凉风。” 意料之中会得到这样的回复,姜嬷嬷也不恼,似笑非笑的道“夫人吩咐我时已经说了,若是大格格有不便的地方,不去也罢。横竖一个姨娘的亲戚也没这个福分见格格。” 红叶只当做没听出她的不快,福了福身道“既然如此,我会告知剑兰姐姐此事。想必夫人此时正等着您回话,我就不多留您了,您慢走不送了。” 姜嬷嬷瞥了一眼她青涩圆润的脸庞,从鼻孔里发出一个“哼”,一转身就疾步走了。 红叶也不怕她生气,虽说姜嬷嬷是朝霞院的管事,而她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鬟。但她是随侍剑兰姑娘的小丫鬟,出门说的这一番话也是她所教授的。 姜嬷嬷刚进朝霞院,沿路洒扫的小丫鬟就飞奔着来通风报信。剑兰就教了她这么一番话,不管姜嬷嬷前来有何事,只说歇下了不见人。 离正房最近的耳房是剑兰的屋子,红叶进门笑道“姐姐猜的可真准,那老婆子除了哼一声还真是不敢骂我呢。” 坐在暖炕上的女子约摸十岁,鹅黄秋衫裹得娇躯尽显玲珑,杏仁脸上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子格外好看。 剑兰嫣然笑道“她有什么可害怕的?几十岁的人了,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与你置气。” 红叶笑嘻嘻的爬上炕挤了过去,被她按住肩膀问“她来到底是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疏影居那位的内侄女来咱们府上了。是南边来的,估摸是觉得新鲜,请诸位小姐姨娘去亭子喝茶,一起瞧瞧。” 剑兰推开她下了炕,“你在我屋里坐着做会针线,我去伺候格格,晚饭和我一起吃。” 红叶嘻嘻笑道“好啊,姐姐只管去吧。”说着翻起了案几上的针线篓子。 三等小丫鬟的吃食和掌院大侍女的吃食可是截然不同,剑兰待她亲厚,蹭饭之举已是习以为常。 剑兰绕过蝶戏花间的竹藤屏风,只见美人榻上歪着一位仙姿佚貌的妙龄少女,素手执卷正在轻诵佛经。 窗外的阳光照在榻上,几缕青丝掩去半张芙蓉面,真真儿是静女其姝。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清冷低沉的音色诵起佛经,别有一番滋味。 “格格,方才姜嬷嬷来过了。” 剑兰扶她坐了起来,又倒了一杯香茶递上“说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梅姨娘的内侄女谢家小姐今日来咱们府上了,夫人便请姑娘们去花园喝茶,一起见见这位小姐。” 轻柔的按摩着她的肩膀,见她惬意的眼帘半阖,又说道“格格若是不想去,奴婢打发小丫头去推了便是。”没说已经让红叶拒绝了,反正格格也不会去的。梅姨娘为人冷淡深居简出,和后宅诸位主子皆是形同陌路,同格格一向没什么交情。 谁知姝昭却开口道“去,怎么不去,她一贯多事,左右我闲着无趣倒不如过去瞧瞧。” 剑兰撇撇嘴暗道不过一个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罢了,有什么热闹可瞧?气候渐凉若是吹了风受了寒,免不得让做下人的担忧心焦。 心里这样想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见停滞,飞快的开柜取出待客的常服。 疏影居这边,梅姨娘泪水盈眶的凝视着几年未见的侄女,正是心中絮语万千、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菡萏轻声催促“姨娘,夫人请您和小姐去花园喝茶。” 梅姨娘蹙起了秀眉,不快的说道“夫人真是越管越宽了。”话虽如此,但她也知道富察氏是不能得罪的。 谢家小姐倒是知书达理,这厢忙整理仪容,随着姑姑前去拜见主人家。 后花园其实是一个小巧的轩馆,其间的花草树木料理的很好。亭台楼阁衔接着小桥流水,雕梁画栋之下鹦鹉八哥时不时来上那么一嗓子,真是给人一种富贵闲人的感觉,无一处不彰显着此宅主人的荣华。 园内有一方池塘,种的是以观赏为主的睡莲,夏日夜晚清香徐徐,齐佳府如有夜宴常设宴此处。满湖的莲花红白相间,绿波荡漾叶在上,远远望过去才知什么叫做“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芙蓉不及美人妆 梅姨娘和谢小姐匆匆忙忙到花园时,只见姹紫嫣红的秋季园林中,一座构造颇为雅致的亭外悬挂上了明艳如霞的纱帐。亭里有几位坐着品茶的女眷,丫鬟仆妇安静的立在阶下。 谢小姐远远瞧见正座上端坐着一位容貌秀丽的妇人,一身绛紫旗装梳着满族妇人的圆髻,应是齐佳府的夫人。 “妾身给夫人请安。”梅姨娘俯身行礼。 富察氏扫了一眼半蹲着的梅姨娘,见她一身玫红旗装,越发显得身姿婀娜,不咸不淡道“起来吧。” 梅姨娘口中应了一声是,才起身拉着谢家小姐介绍道“这是妾身的侄女。” 富察氏看了看已经解下了面纱的少女,眼里闪过一丝赞叹,笑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谢小姐生得很好。” 富察氏身旁的锦衣少女打量着谢氏灵秀至极的面容道“谢小姐长得可真美,不过”乌黑的眼珠子却转了转,捂着嘴笑着说“不过却忒像南边儿的汉女了!”说着又轻快的笑了几声。 这话实在是讽刺,试问在座的人谁不知道梅姨娘原为汉女,那么她的侄女自然是汉女。如今这世道,满人做了皇帝,连带着蒙古族也成为了上等人,只有汉人的地位日渐下降。 梅姨娘心底升起一股怒火,这个二小姐成日里就知道挤兑人,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身边一直静静站着的侄女悄悄拉了拉袖子,梅姨娘不禁疑惑的看向她。 只见她低首道“小女谢氏沅湘给夫人和二小姐请安了。”迈腿扶膝优雅的半蹲着行礼,行动间行云流水般裙裳丝毫不乱。 天生丽质,仪态文雅,梅姨娘倒真是有个好侄女。 富察氏不动声色的示意姜嬷嬷扶起了半蹲着的少女。嘴里只说道“你既来齐佳府探望你姑姑,那要多住几日叙叙旧。”微笑着让两人坐下,又瞟向一众女眷道“诸位还不与谢小姐见礼?” 谢沅湘只见一个秋香色旗装的美貌少妇,微笑着先站起身对她道“妾身章佳氏见过谢小姐了。” 她忙福身回礼口中说道“月姨娘无需多礼。” 章佳氏月华便笑着坐了回去。又见两个年轻少妇上前见礼,体态丰腴的是桂姨娘冯氏,早先听姑姑说过冯氏和谢家同是汉人,今日一见果然桂姨娘也没有轻看她的神色,反而笑容温和的请她日后去折桂小斋做客。 另一个女子中人之姿却打扮得十分娇艳别致,想必这就是姑姑说的艳姨娘了吧。 月姨娘生得秀而不媚最是清爽,桂姨娘温婉动人体格丰润,至于艳姨娘的确十分懂得打扮装饰自己,五分的姿色都让她打扮出了七分的娇丽,虽说略显轻浮可是男人说不准就爱好这一口。 暂且不说这美人皮相下是否有一颗相得映彰的善心,只看这几个女人恰到好处的各显特色就能明白为什么姑姑不受宠了。齐佳老爷的这些妾生的都有几分姿色,人说贤妻美妾,富察氏也是个娟秀的年轻妇人。姑姑虽然美丽,但也不是最出众的,何况她又是个寡言少语的女子,哪会学旁人伏小做低、一心想取悦男子? 正想着,两个衣着精致的少女上前来,头一眼只觉得左手边的穿了身桃红旗装较之右手边水蓝旗装的姑娘更加妍丽亮眼。那桃红裙子的少女笑逐颜开,叫人看了便觉得是个讨喜的小姑娘。 那模样妍丽的少女先与她行了平礼,谢沅湘才知道,她是桂姨娘的女儿齐佳姬兰。这是齐佳府庶出的四小姐,看起来她是个性子活泼的少女,笑容甜甜的和她生母一样开口邀请她有时间去折桂小斋做客。 “妹妹齐佳完琦给谢姐姐见礼。”入耳是清脆悦耳的声音。 谢沅湘口中回应了,眼睛却细细打量这位三小姐,柳眉杏眼较之四姑娘少了几分俏丽,但细看却会发现她的眉梢眼角十分秀气。虽然同为庶出,可是举止间的气度远比四小姐从容淡定。看她身段合中,穿着打扮素净平淡,十分温柔可人。 完琦微笑着坐了回去,心里不由暗暗赞赏。好一个出水芙蓉般的美人,行为举止没有小门小户的小家子气,知礼明礼得体自然。抿了口热茶,低眉凝视盏中漂浮的绿叶,不知道长姐会不会喜欢这个江南的小家碧玉? 见三小姐坐了回去,上座的锦衣少女款款走了下来。谢沅湘方才便看出齐佳老爷的嫡次女,是这几位小姐中姿容最出挑儿的。令人惊艳的俏丽面容,身段儿高挑丰盈,比之同龄的少女多了几分妩媚风情。 一身朱红旗袍外罩琵琶襟牡丹坎肩,颈下系着一条素绢,腰间佩着花雕的美玉。乌发如云梳着小两把头,左右簪着一对五彩琉璃百花镂空簪子,下垂的珍珠流苏在腮边轻轻晃动甚是娇美。 “谢小姐是第一次见满家贵女吧,你说说看我家姊妹的姿容可出众?”和卓笑着问。 谢沅湘猜她想与两位庶小姐攀比,便道“三位小姐姿容不凡,如花开百种,各有千秋。” 和卓瞥了一眼对方低眉顺眼的模样,扬眉道“谢小姐不必拘礼坐吧。” 见她刚一落座,似是漫不经心的道“那谢小姐看我齐佳和卓如何?”语气轻佻又自信“与你比又如何?” 谢沅湘柔顺的低首,眸中却飞快的闪过一丝不忿,轻声道“小女不过蒲柳之姿自然是不比二小姐”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想词,复又温顺的说道“二小姐花容月貌,常人难所及也。” 和卓满意的挑了挑眉,甩着帕子说了句“看来你眼光不错,坐下吧。” 谢沅湘复又安静的坐在绣墩上,怎么看都是一副谦逊温顺的模样。 富察氏见女儿笑的欢喜,心想那便给梅姨娘两分体面吧,正打算安排谢沅湘住在疏影居,却见一个小丫鬟往亭中走来。看她来的方向似乎是情客苑? 亭前守着的侍女迎上前去,两个丫头轻声交流几句,那小丫鬟便离开了。 那侍女进了亭子回话“夫人,大格格打发人来说,她要来这儿坐坐。这会儿,人已经在半道上了。” 富察氏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吩咐道“既然大格格来了,打发人去厨下做些甜软的糕点上来。再做碗精细些的碧梗粥,一块儿送过来。” 姜嬷嬷领了命令往厨下去。 谢沅湘眨了眨眼睛,来之前便听说现如今的主母是个填房,这大格格是先夫人的女儿。瞟了一眼左上首空着的绣墩,看来这继室倒是挺尊重先夫人的遗女。 富察氏又对梅姨娘说“谢小姐既然来了咱们府上做客,我看必要多住几日才好,不如安置在你的疏影居吧,你院里不有两所厢房吗?这样你们姑侄俩也好多亲近。” 梅姨娘心下欢喜忙应了,谢沅湘不免又是一番道谢。 完琦诧异,本想着待会儿散了再去情客苑,想不到她竟来了,是来瞧热闹吗? 原本亭里还时不时说上两句笑话,听这大格格要来却都是静静喝茶,这是怎么回事?谢沅湘心下疑惑。 她本是心气高的女子,如今是鞑子当政,汉人的地位十分低下。虽说她谢家早已经败落,可是陈郡谢家曾经是比肩琅琊王氏的盛族。她谢沅湘不是谢氏家族的嫡系,只是其中一支被分出去的谢家,可是她从小就鞭策自己学习谢氏先祖辈中出类拔萃的闺阁女子。哪怕是今日初会面就盛气凌人的齐佳二小姐,她也只是心里道了一声,此女的姿容倒是出众,可惜礼仪不佳性子轻浮。 真正的世族闺秀断然不会是那样粗鄙骄矜的女子,例如前几朝清河崔家的小姐那才是兰心蕙质、敏慧得体。 谢沅湘认为自己和满族姑娘是不同的,她们固然是明艳爽利,自己亦要秉持汉女的温婉知礼,万不可在人前露怯。 耳畔听着一声“大格格来了”,她起身露出一贯的笑容,如水的眼波却一瞬凝滞了。 恍恍惚惚如是庄周梦蝶,今夕何夕,似是故人来。 眼前步步生莲的少女面色清淡,只轻轻望过来的一眼却犹如千年万年,怎会这样似曾相识? 看她身着天青色齐胸襦裙,青纱裙尾绣着星星点点的茉莉。 裙裳发髻皆是汉家女子的打扮,谢沅湘既惊讶又有些暗暗地欢喜。 翩翩如若画中仙,好一个秀润天成的女子! 那双清冷的眸子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刻,却令她产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佛说:万发缘生,皆系缘分!偶然的相遇,蓦然回首,注定了彼此的一生,只为了眼光交会的刹那。 莫非这是缘分? 谢沅湘不由苦笑,在世人眼中自己一介身份低下的汉女哪来的缘分同这高门贵女? 且不说她竭力按下了心中的涟漪,富察氏吩咐的糕点已经呈了上来。 众人茶盘上的糕点都是一样的,一共三样:玫瑰酥、如意糕、吉祥果。小丫鬟们捧上了新的茶具,清一色的青瓷茶盏,青绿的光泽甚是好看。 她瞧了眼茶叶,无叶无梗,是六安瓜片。闻了闻果然没有青草香,又抿了两口,茶味浓而不苦、香而不涩。 齐佳府还真是大方,用这么好的上等茶品款待她。嘲讽的牵了牵嘴角,一开始她喝的只是普通的眉茶。还没有开始仰人鼻息的生活,却已经连杯茶水都是看人下菜碟儿。 谢沅湘深吸了几口茶香静静心,转眼就看见又上来两个小丫鬟托着茶盘轻放在了齐佳大格格的桌上。 一个如意祥云图案的青瓷盅子,里头的热气混着浓浓的荷叶香味,想必这就是碧梗粥吧。另一个盘上却是一壶茶盅和茶盏,她才发现刚开始呈上的六安瓜片并没有摆一份在大格格那里。怎么她不喜六安瓜片吗? 富察氏温和道“大格格,秋风凉,你这么单薄的走过来,现下还是喝些碧梗粥暖暖吧。”端的是慈母的模样。 和卓低下头,嘴边扯出了一抹冷笑。 谢沅湘好奇的看了过去,却见齐佳格格淡淡的嗯了一声。又见她只略尝了尝便放下了银勺,倒是端起了手边的茶盏抿了几口。不禁莞尔,想不到这大格格对主母似乎并不多么敬重。 富察氏却似乎早已经习惯了继女的冷脸,“这是新进的君山银针,你觉得如何?” 姝昭的脸色略有缓解,“味醇甘爽,多谢夫人关怀。” 富察氏听她说好,吩咐姜嬷嬷把新进的君山银针送一些去情客苑。 “你这几日身子可还爽利?”富察氏问“也没见你这些日子出来走走。” “只去了怡月轩坐坐,并没什么大碍。”姝昭回应道。 月姨娘听了微微笑说“您愿意到怡月轩来坐坐,妾身求之不得呢。你三妹妹更是欢喜。” 完琦嫣然一笑,柔声说“长姐,宝绿那丫头前两日给的那个花样子真好看。我照样画葫芦的打了个璎珞,也不知道姐姐会不会喜欢。晚间带过去给您瞧瞧。” 姝昭颔首道,“恩,那我让小厨房做份糖蒸酥酪备着。” 谢沅湘惊讶的瞧了富察氏一眼,齐佳大格格居然有自己的小厨房,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哪家府邸不是开辟了大厨房供着主子们嚼用的,看这齐佳府的光景就知道他家厨下肯定是千百样儿吃食备用的,必然不可能是厨下不精细的缘故。就说现在桌上的几样糕点,哪一样不是色香味俱全? 也不怪她心生好奇。大部分人家是没有小厨房的,一般有也是当家主母有身子了需要细养才特意在正院开辟小厨房。或是家里的老封君也是个需要精挑细养的,才会设下小厨房。这小姐辈分的主子能拥有自己的小厨房,真是一份殊荣。 “既有好吃食,长姐怎么也不给我一份?”和卓似笑非笑的问道。 姬兰笑嘻嘻的也问“长姐,我和二姐能跟着三姐一块去情客苑吗?” “一家姊妹你来我往很正常。”姝昭轻轻地敲了敲茶盏。“我难道说过情客苑不允两位妹妹来吗?” 悠长的眼神扫过和卓,她顿时觉得一股寒流从脚底升起。 “哪能呢。”和卓不自在的道“只是妹妹自己顽皮,还是不要过去打扰姐姐清静了。”哼,眼神冰凉凉的脸上还能笑出来,年纪不比她大多少偏偏像个青灯古佛的尼姑寡言少语,多看一眼都叫人嫌恶。 姝昭似是嗤笑一声,转过头对姬兰道“四妹妹若是想来,我这里自然候着,爱吃什么只管说。” 姬兰笑吟吟的正想答应,却被桂姨娘抢了先。“你这孩子蠢蠢笨笨的,怎么能去打扰格格?” 桂姨娘赔笑道“您可别应这丫头,四小姐还小不懂事,妾身哪敢让她到您院子里捣乱。” 姬兰看了一眼长姐静默的面色,又偷偷瞧了瞧上座的嫡母,低下头不再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人生若只如初见 梅姨娘见大格格来了,心下惊讶不已,毕竟她和大格格一直没什么交情。她今日能来本身就是一种抬举。 只得按下疑惑面色恭敬的起身行礼道“妾身给大格格请安。” 对梅姨娘,姝昭没有什么恶感,没什么来往嘛,不过是住在一个府里的陌路人。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看向谢氏时倒有些好奇,江南的汉家女子可是以温婉秀丽著称的。 梅姨娘已为人妇多年,言行举止同北地女儿毫无差异,除了弱柳扶风的模样外已看不出其余特殊之处。 京城贵族的女眷圈子里,能出门来招待客人结交朋友的自然都是满八旗的贵女。 大多都是高挑明艳的模样,正所谓上马能拉弓射箭,下马能宴客有道。对于身段以好生养的圆润丰满模样为主,反而长相倒大多数都只是中上姿色而已。姝昭清丽脱俗的容貌常常会让人以为是汉女,若非气质非凡是典型的贵女气派,恐怕会真的让人以为她是江南女子。 谢沅湘见她看过来心里一跳,娇柔的行了屈膝一礼,膝盖弯的比方才给富察氏请安更深。 “谢氏沅湘给大格格请安。”清凌凌的声音恰似流水激石。 俯首贴耳的模样十分温顺婉约,姝昭竟难道起了几分好感。 “谢小姐起身吧。”姝昭起身伸出双手虚扶了她一把。“我也担不得你这么大的礼。” 只见她眉如远山黛,眼如秋波横。樱唇紧紧抿着,耳尖泛红,似是有些羞涩。 竟有几分桃源满春、春风绕怀的醉意,不禁叹道果然是汉家女子多出美人。 谢沅湘不得不承认,方才心头的欢喜雀跃是真实的。而这并不是因为对方格格的身份,而是那语气中淡淡的温和,那双清清冷冷的眸子里居然有一丝对她的喜爱。 低首坐回去,手里捏着帕子心下思绪万千。她并不轻视汉女吗? 富察氏也惊讶的看着姝昭,这么和颜悦色的对待一个汉女,真是奇怪。虽然心里不认同这做法,但是嘴上还是说“大格格也觉得谢小姐生得好吧?这么一个乖巧的可人儿。” “谢小姐平日里也要同咱们府上的小姐多亲近亲近,住在这里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底下人。” 多么温和慈爱的语气,若非已经看到过二小姐的娇蛮和富察氏的冷淡旁观,恐怕还真会觉得这是个大方贤惠的主母。 和卓一见到这个长姐就想奚落她几句,不敢明面儿上挑刺,嘴角却咧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再抬起头来时却好似单纯的问道“谢小姐的名儿可真文雅,恩,沅湘是吧?”不待回答,又娇笑着对富察氏说道“这名儿和大姐姐的名儿一样好听。”哼,明明是满女却取什么汉名,真是可笑! 谢沅湘疑惑,这二小姐好端端的提起名字做什么?她眼波流转,莫非大格格取了个汉名?这怎么可能? 富察氏忙用眼神制止了女儿花枝乱颤的笑模样。口中赔罪般的道“满女汉名虽少见却无大碍,和卓又顽皮了不是?” 姝昭并不在意,“沅湘?可是沅芷湘兰?” “是。”谢沅湘有些惊喜的道“确实是取自沅有芷兮澧有兰。” 礼尚往来,她道“我名姝昭。” 静女其姝,日月昭昭?果然人如其名,谢沅湘会意一笑。 姝昭虽不在意和卓的取笑,章佳氏却有所不满。“大格格的名字是老爷和先夫人取得,二小姐可不该胡乱打诨。” 谢沅湘诧异的看着月姨娘,一个妾室怎么敢和夫人较劲儿? 这是她不了解满族女子地位的缘故。 齐佳府的妾氏里,艳姨娘和桂姨娘原先都是婢女,哪怕升了姨娘也是婢妾,只比通房高贵罢了。 而梅姨娘比起这两人身份又高些,她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虽然比起齐佳府邸是小门小户,但到底是良家女子,好歹是小桥从侧门抬进来开了脸的良妾,所以她这个侄女才能上门来做客。 但是这三人的地位却都不能和月姨娘相谈并论。 月姨娘是旗人,虽仅仅是章佳氏的一支远房,可到底在旗的满人。 她还是原配夫人瓜尔佳氏在世时给齐佳额尔赫定下的妾氏,光凭着这两点,就是正经的贵妾了。 婢妾违背了规矩是可以发卖的,所以只算得上半个主子,大多数人家的婢妾都会安安分分的待在府里的偏僻一角里。但是良妾就不一样,良妾是清白人家的女儿,犯了事情可以赶到庄子上任由她自生自灭,也可以关进庵堂里禁足。就是不能和婢妾一样随意发卖,所以梅姨娘虽然不受宠但是穿着用度上还是比艳姨娘和桂姨娘好一些。 京城官员的贵妾一般都是满人家的姑奶奶,满族女儿地位高,即使做妾还是有说话的地位。 富察氏果然没有要责罚月姨娘的意思,只是冷冷的说了句“二小姐规矩好不好自然有我教养,过些日子还要聘教养嬷嬷呢,终究是嫡女做什么都严一些。像三小姐就不一样了,我这个做嫡母的若有不尽心之处,你这个做姨娘的都要仔细着。她年纪也不小了,女红针线、庶务打理哪一样能让我瞧瞧?女大不中留,你这个做姨娘的难道不心急?”嫡庶女之分可不是靠规矩好坏能反转的,哼! 月姨娘捏紧帕子直到指尖发白的才微笑着说道“三小姐的将来,我是不担心的,横竖有老爷在不是嘛?” 完琦被嫡母和亲娘这么一说,眼眶一热却强忍住了。 当下两人一脸不虞,桂姨娘和艳姨娘也不好开口。 姝昭摩挲着白底青花的瓷盏,幽幽道“我倒是不知道三妹妹年纪不小了,难不成比我大?”意味难测的盯着富察氏“妹妹们都还小,怎么夫人就急着嫁姐儿了?我倒是想问问,这事该这么做吗?可要让阿玛知晓您对我们的慈爱才好呢。” 言下之意自然是富察氏为继室不慈,好大一顶帽子真是言辞犀利。 富察氏当然明白其间含义,不甘的愤恨自己做继室的命,嘴上说道“我哪有这意思?小姐们都是老爷的女儿不是?”瞧着姝昭冷冷淡淡的神色,语气涩涩的道“就是三小姐和四小姐也叫我一声额娘,做额娘的自然都希望女儿将来平安喜乐。” 瞥了眼上座的富察氏,茶盏恰到好处的掩盖住了姝昭的一抹冷笑。若非额娘早逝,哪里轮得到她在这里自居主母。 伺候左右的冬葵感受着自家主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不动声色的想着等会回去可得让宝绿多讲几个笑话。格格看似清冷,脾气甚少发作,可是憋在心里万一说不准就抑郁成疾了呢? 眼看着大格格没有半点接话的意思,富察氏脸色越发的不好看了。 桂姨娘倒是很识趣的提供了台阶给富察氏,“谢小姐,妾身来之前也没有准备什么,真是见笑了。”说着吩咐身后的丫鬟“你待会把今年新进的两匹松花缎子送去疏影居。” 她温和的说道“妾身也没什么好东西,只能拿些缎子了,小姐不要嫌弃才好。” 当下艳姨娘也吩咐丫鬟待会送一份见面礼到疏影居。富察氏自是顺坡下驴,很有主母气派的吩咐姜嬷嬷等会挑些好的送到疏影居去。 姝昭看着谢伊人沅湘的向众人道谢,瞄到她露出来的青葱双腕,微微一笑。 闲话凑趣也是需要心情的,富察氏没了原先兴致,只推说身子不爽,众人也就识趣的的起身告退。 在一丛木槿花的石子路上,姝昭停下了脚步,果然身后细碎的脚步声也停了。 转过身只见三妹妹完琦眼眶微红,到底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经不起闲言碎语。她心下一叹,温和的询问“要去长姐那里坐坐吗?” 章佳氏心里暗恨旁人中伤女儿,心疼的道“你去情客苑坐坐吧,你打好的璎珞我让丫鬟送过去。” “不必了还是明儿再去看长姐吧。”完琦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当下出言推辞。 见如此,姝昭也不多话,转身往情客苑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贤良人口出恶言 她步伐轻慢的走在石子路上,一双眸子眺望远方时只见一轮血红太阳正悬挂在昏黄的天际。不由得抬起了手肘掩住了满目的晚霞,鼻尖传来一丝丝沁人心脾的茉莉花香,喔,是衣袖处熏染过的味道。 放下掩面的长袖,姝昭淡淡的吩咐道“回去之后让小厨房的人做一份糖蒸酥酪送到怡月轩去。” 冬葵轻轻地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眼她平静的面容,“昨个儿从小厨房领来的饭菜油腻了些,水苏说,只那碗嫩笋火腿汤还算合格格的脾胃。”又试探着询问道“翠妈妈的探亲假已经过了,早上刚回苑里。今日的晚膳不如命她与糖蒸酥酪一块做了吧?” “恩。”姝昭不在意的应了。 冬葵则在心里盘算该吩咐人做些清淡的菜肴,看来她还是去抱厦那里问一问素娘姑姑吧。格格的口味喜好,谁能比她更加清楚? 待到走回情客苑时暮色早已昏沉,院门前已经点上了两盏灯笼。 院前亭亭玉立的女子一见到这主仆俩,忙快走几步就到跟前儿扶住了姝昭的手臂。三人走进内院后,冬葵绕过后廊往小厨房去了,剑兰则搀扶着她走进了闺房内。 扶着她坐到软榻上,正准备倒茶却忽然皱了皱眉道“格格且再等一刻,这茶水冷了,奴婢重新沏一壶可好?”这些小丫鬟们最近做事也是该敲打过了,忒懒散了。 姝昭嗯了一声就自顾自的躺在了软榻上,剑兰忙拿了素纹被褥轻手轻脚的盖在了她身上,柔声道“您若是倦了便歇息片刻,待会传了晚膳再起来也不迟。” 见她阖上了双眼,剑兰才小心翼翼的掀起门帘的一角弯下腰钻了出去,又忙放下帘子生怕有风吹进屋子里去。 姝昭躺在暖和的被褥里回想着今天的事情。一幕幕画面从脑海里闪过,富察氏一贯如此的拿乔模样,章佳氏总爱和这个继室呛声,和卓愈发的娇气蛮横,婉期这小丫头委屈的小模样。还有,那个从南方来的少女。 这是一个很有韵味的女子,姝昭心有所悟。 谢沅湘和所有她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看见她的第一眼,想到的是江南的小桥流水、乌瓦白墙。飘荡在碧水河畔的一叶乌篷船,宁静而悠久、古老而柔情。 京城的女子有头有脸的几乎都是满人家的姑奶奶,就像她一样是官家内眷。这些有脸面的女人,也许是仪态端庄的官太太,也许是心直口快的姑娘家,或模样周正清爽大气,或明艳丰润性情活泼,像姝昭这样满女身份汉女模样的再无其二。 曾经完琦不同于满女的柔弱性子已经很让她欣喜了,可惜,小丫头于诗词歌赋一道天资平庸。 虽然在她身边伏侍的亦有汉女,姿容出色者也不是没有。比如水苏和冬葵,两人长相身段皆有几分秀美。 但是她们身为侍女,举止尽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很难让处于上位者的她感觉到汉女的与众不同。 谢沅湘却清楚的令她感受到了直面一个江南闺秀的享受。甚至可以联想到,那素衣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行走在烟雨朦胧的青石街,转过无数个街角,不见沂水而建的茅草庭院,不见梦语低喃、前世今生。 她只静静的立在一边,那些许委婉的轻愁恰到好处的衬着不施粉黛的佳人。一颦一笑是婉风流转,能和这样一个妙人儿相处应该会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梅姨娘的内侄女儿,应该是懂得舞文弄墨的小家碧玉,所以才有这一身书香吧? 回想起梅姨娘初入府邸的那一年,似乎是寒冬时节,当时她正住在梅林厢房那里散心。 依稀记得那个冬季都快过年关了,花园子东边的梅林开得一片美好。梅姨娘就是在那个寒冷的时节里,被一顶青衣小轿从角门抬了进来。 那会儿的梅姨娘还不像今天看到的那般成熟安然。 第一眼瞧见她时,那是一个面若桃花的美丽女子,三分妩媚、三分柔美的风情真是能惹男人喜爱。 可惜姝昭断定这个新晋的姨娘,在这个后宅里不会得意多久。无他,这个女子眼底的冷淡和清高就告知了所有人,这个女人不懂得争!后宅里不会争,哪里能够百日红。 果然,明明拥有与京城女子截然不同风情的谢氏,现在沉寂在疏影居里,深居简出的像个透明人。 姝昭也曾怀疑过她的来历缘由。 这个梅姨娘是江南一所书楼馆主的幺女,不但识字通文,而且模样十分标致。这样的女子不应该嫁到门当户对的平民家中做正室才更合理吗?好端端的做什么妾氏? 书生总是重视繁文缛节的,哪里肯将家中女儿送给别人做妾?哪怕齐佳府是高门大户,但是书生不是最恨攀附富贵的人吗?更何况,现下这年月不知有多少书生敌视满人夺了汉人的江山。 谢氏的父亲是个老秀才,其妻只生了一子两女,长女活到十岁就因为病弱夭折了,长子应该就是那位谢小姐的父亲了吧。 那老秀才家境平平,平时一家人只靠着祖上留下来的一些田地和书楼过日子,虽说家产微薄但也没到舍了女儿去做妾的地步吧江南那边儿文气最盛,如此攀附富贵的行径还真是有些令人不解。 各人总有各人的苦难和往事,姝昭不愿意去挖掘这些陈年旧事,正房夫人富察氏尚且不能拿她怎样,又何惧一个家世平平的良妾?但是如今,这位谢小姐寻上门来,倒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黑暗中浮现出那素衫少女语笑嫣然的模样,她的嘴角勾起一个优雅的笑容。 谢沅湘,沅芷湘兰,江南汉女,有点意思。 天色还未彻底黑暗,情客苑却已经灯火通明。 冬葵呈上来的晚膳是三荤三素再加上一道养生汤,菜肴的品相精致、香味勾人,光是看一眼都让人垂涎欲滴。其中那一道汤品更是色香味俱全,浓白的汤汁混着热热的雾气散发着独特的肉末香味。 姝昭微眯着眼喝了小半盅,再放下碗时脸色红润了很多,灵动的面容也隐隐的显出了三分笑意。转头调侃的问道“又去求素娘洗手作羹汤了吧?” 冬葵见格格用的开心,一向鲜少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说“可不是嘛,也只有素娘姑姑能做出这般风味。” 一旁已经吩咐小丫鬟撤下晚膳的剑兰听到这话,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也不思索张嘴就说道“既然素娘做得这般好,昨天就不应该去小厨房领饭。素娘也真是的,明知道翠妈妈这两日不在府中,也不动手管一管格格的饮食,都说她手艺极好,怎么却日复一日的懒怠了。”语气里满是不痛快。 冬葵闻言很是惊讶的瞥了一眼她,又垂下了眼帘,默默地去端漱口的茶水。 姝昭的脸色早已经沉了下来,厉声训斥“你是怎么说话的?这两日是我吩咐过不叫你们打搅素娘的,去小厨房传菜又有什么错?再者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素娘岂是你能嚼舌头根子的?” 剑兰正撸起了袖管在拧手帕打算伏侍她擦拭嘴角,听到这声训斥,手一抖,帕子就掉落在了小丫鬟捧着的铜盆里,晶莹的水花在铜盆里旋转儿,热腾腾的水雾气萦绕在铜盆上空。只见她忙慌张的跪了下来,“奴婢错了,请格格责罚。” “滚下去。”真是越发不知道深浅了。 冷冰冰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了她的心脏,剑兰能感觉到她的内心缓缓地淌血了,抬起含泪的双眸看见的果然是格格一贯淡漠的神情。“是。”一个字却有着说不尽的委屈,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子往门外走去。 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句“仔细想想你是个什么身份。”小腿一软,脸上登时流下两行泪。 冬葵沉默地看着她和小丫鬟退了下去,这才捧着茶盏递给了雅尔檀。 沁香的茶水在喉咙里滚了一圈,雅尔檀用帕子掩了脸,将温热的茶水吐在了漱具里。她随意挥挥手示意剩下的小丫鬟端走了茶具,小丫鬟们手脚轻快的退了下去又快速的放下了帘子关上了门。 屋里已经点上了数盏琉璃灯,轻纱做的灯罩里散发着柔和明亮的光线。整个屋里都暖洋洋的,若不是格格的脸色不虞,恐怕都会让人觉得方才都是一场黄粱梦。 雅尔檀一向晚睡,所以每每在用了晚膳之后还要看会子书或者做会女红针线,之后才会让人伏侍着沐浴更衣。 此时的她慵懒的躺在软榻上,如雪的肌肤在夜间更显得苍白,一头乌黑柔亮的青丝肆意的散乱在枕上。这样懒洋洋的模样减去了几分白日里的清冷,添了些人间烟火气。她吩咐道“你去打开首饰柜子里最底下的匣子,把里头那个雕了隐逸花的檀木盒子送到疏影居去。”顿了顿又嘱咐道“你亲自去。” 冬葵的眉心跳了跳,轻声问“是给谢小姐的见面礼嘛?” 得到了一声不咸不淡的恩,心沉了沉“是,奴婢这就去。”瞥了一眼,软榻上似乎是倦了的美人,“糖蒸酥酪奴婢已经在晚膳前打发小丫鬟送到怡月轩了。” 见她不应,冬葵识趣的退了下去。 待到屋里没有了任何人,姝昭才睁开眼睛露出一个有些疲倦的眼神。剑兰还是要冷一冷才会清醒点吧,可惜了这么些年来的情分。 情客苑的掌院大侍女,一等一的贤良人。底下人交口称赞的兰姑娘,竟也会犯糊涂。 提着灯笼到疏影居时,守夜的婆子很识相的赶紧开了门请她进去。满是皱纹的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一口一个“冬葵姑娘”叫得可真亲热啊,赶明儿要是她被主子厌弃了,底下的人精捧高踩低才是常态。 谢小姐还没有歇息,她进屋时瞧见了桌子上各色各样的包裹、盒子,其中有两匹崭新的松花缎子,那些想必是其他人送来的见面礼吧。 冬葵面色淡淡的和这个表面上看起来很纤柔的少女说了几句闲话,她的确是个聪明的女子,哪怕自己是个侍女也没有露出任何轻视。轻声细语的俏模样实在令人喜爱。 离开时,冬葵瞥了一眼色泽优雅的木盒,它正被新主人拿在手上轻柔的摩挲着。很好,至少没有和桌上的东西混在一块打堆儿,不是吗?那样珍稀的宝物可不是桌子上的这些俗物能相比的。 凉凉的夜风冰得刺骨,冬葵不禁缩了缩脖子,幸好脖颈附近的衣领上镶了暖和的棉质围脖。她快速的往回走去,真冷啊。 灯笼的光晕下,被风吹的已经麻木的脸上咧出一个有些怪异的笑容,像是在笑被日久奉承糊了心的剑兰,又像是在自嘲。 今儿的夜色真寂寥啊,她叹了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恰似旧物待主归 冬葵刚一离开,后脚梅姨娘便从她的正屋走到了谢氏现下居住的厢房。白日里她吩咐人把侄女安置在了邻近正屋的厢房,大小适中又携带着一间整洁雅致的耳房,熏香摆设皆按照江南风俗置办,沅湘定会欢喜。 “是姑姑来了呀。”谢沅湘扶了她坐下。柔声询问“这么晚了,姑姑怎么还没有歇息?” 梅姨娘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美丽的面容上消解了往日的冰霜,看向自己亲人的眼神充满了温暖。 “这个厢房布置的还合你的意吗?” “恩,很舒适。”谢沅湘乖巧的回道“和咱们江南的闺房一样幽静。” “南边儿,我都已经有些记不清了。”梅姨娘幽幽的说道,“这一晃,都已经好些年头了。” 瞧着侄女素净的衣衫,梅姨娘叹了一声“你这身儿妆扮忒素了些,你还年轻应该多用些鲜亮的首饰衣裳。”话虽这么说,只是她自己也清楚,谢家如今哪里还能比得上从前,连主心骨都没了。 她今儿挽着典雅清爽的流苏鬓,乌发间斜斜的簪了一支水晶银月钗,穿着一袭素绢罗裙,这一身下来竟再没有半点装饰! 谢沅湘也明白自己的境地,只微微一笑。 看得梅姨娘越发的心酸,伸手抚平她飘在腮边的几缕青丝。 “好看是好看,到底是咱们江南女子素雅。”梅姨娘忍着泪意握住侄女凉凉的小手,说道“以后你在这里只安心的住着便是。想要什么只管说,姑姑这里绝对短缺不了你的。”而后者则是很懂事的点点头。 早在进来时,梅姨娘就瞧见了桌上放的那些东西,于是问道“这些送来的东西你可都看过了?可有什么喜爱的?” 谢沅湘微笑道“夫人赏了一盒子花簪和步摇,满满当当的,竟有十二支。瞧着倒是很精致华丽。” 梅姨娘听了也只笑了笑,夫人嘛,最是喜欢占个面面俱到贤良主母的名声。 谢沅湘又道“折桂小斋送来的是两匹松花缎子,争妍阁的人送了一套纯银头面。怡月轩送的是一对翡翠玉佩,侄女瞧那对玉佩的成色很纯粹,那模样也是小巧精细,应该是上等的玉佩。” 三个姨娘的礼品谁厚谁薄,一听便清楚了。 梅姨娘点了点头,了然道“月姨娘是贵妾,又是旗人,自然出手大方。” 谢沅湘听了跟着点点头,说道“月姨娘生的那位三小姐也是个大方的主儿。她打发丫鬟送了一匣子名贵的香料。二小姐的芙蕖水榭打发来的小丫鬟送的是六朵新造的时新珠花还有一匹锦纱,当然,那礼品是谁备下的侄女不肯定。”说完嫣然一笑。 二小姐脾气那么大,哪里会给她送礼,自然是她那个亲额娘替她做的事情。 梅姨娘不禁扑哧一笑,闪现的妩媚风情令身边的谢沅湘一怔。姑姑还这么年轻,硬生生让日子磋磨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 “姑姑,四小姐还真是小孩子性子。”谢沅湘按耐住心中的怜惜,笑道“竟送来了一食盒的糕饼点心,说是请我尝尝京城的风味。” 闻言梅姨娘敛了笑,正色道“四小姐虽然面儿上单纯,但是桂姨娘是最油滑的,千万别看她表面温和就轻易交心。” 她细细叮嘱道“这府里可不比咱们自个儿家门清儿。谁都不是只长了一个心眼子的。做事之前要细细考量才是。夫人和其他姨娘那里,有姑姑在,你不用太担心。只是小一辈儿的姑娘们,往来时你要自己小心些。二小姐脾性骄纵又嘴快,最能忽悠人了,凡事须得忍让她些。” “三小姐倒是一向安静文弱,四小姐看似单纯到底不是姑姑的孩子,桂姨娘的女儿总有她几分的性情,恐怕是年纪小才显不出来。你不要轻视她们这几个小姐整日里养尊处优的,还以为她们没什么心计谋算,这府里长大的哪有什么真干净的人呐。” 谢沅湘颔首道“侄女明白,只是”扫了梅姨娘一眼,疑惑的问“为何姑姑不提大格格?” 听她这么问,梅姨娘叹了口气,眼神晦暗莫名的说“大格格的城府极深,连夫人都惧她三分。姑姑又怎么猜得透?” 悠悠道“若是你哪日得罪了她,姑姑到那时恐怕也没计谋可展,只能陪你一块受罪了。” “大格格真有那么可怕吗?”谢沅湘下意识反驳道“她,她只是个没有出阁的姑娘家,哪里会有姑姑说那么老谋深算。” 那样光风霁月的少女怎么会是心思险恶的人。 “唉,沅湘啊。”梅姨娘蹙眉瞟了一眼侄女,缓缓道“她如果是一个心里没有成算的小姐,夫人哪里需要这么尊重她。就算夫人是继室,也是她的额娘啊。你今日可有看清楚她们相处的样儿?她连一声额娘都不肯叫,这么些年也只是称继额娘一声夫人,多生分!多冷淡!” “可是夫人呢?一直把大姑娘捧得高高的,明面上一点也不肯得罪她的。你道这是为什么?”梅姨娘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二小姐多么刁蛮的性子,你今儿也是见到了的。大格格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能把她震住。这样的魄力,你见过哪个失母的小姐能有?” “你可知道虽说满蒙贵族家的小姐在外都可以尊称一声格格,可是在这府里却只有她一个人是真正的格格。”梅姨娘道。 谢沅湘摇摇头迟疑地意识到,二小姐虽然是继室所生但也是嫡女,按照道理是可以尊称一声格格的。可是为何众人都只是唤她二小姐而只称呼大小姐为大格格呢? 嗓子有些涩涩的问“真正的格格?莫非,莫非是受封过的格格?” 梅姨娘神情有些羡慕和尊敬的说道“大小姐生母曾经在慈宁宫中侍奉过太后她老人家,据说瓜尔佳氏主母颇得太后的眼缘。太后娘娘在大小姐逝母之后下旨赐封大小姐为地位等同郡君的多罗格格。” “那可真是殊荣了,多罗格格是亲王世子、郡王、贝勒之女才能称呼的呀。”谢沅湘喃喃道,她居然没有留意到今天大格格一出现所有姨娘和小姐都站起身屈下了膝盖,甚至连富察夫人都略略起身颔首唤了一声:大格格。 梅姨娘看着侄女惊讶的表情又说“大格格虽然没有封号所以只是从四品的多罗格格,但是府里的人多有猜测凭着老爷和大格格外家的助力,想必到了大格格出阁之时必会有格格生母的亲戚上表太后。到时候十有能得一个封号,得了封号的多罗格格又高出不少位份,至此大格格便是正四品的正儿八经的大清格格。” 正四品的多罗格格相当于世子及郡王之女,若是汉人当政便是高贵的县主。 她那样清隽怡然的女子,的确应该这样高贵才是。 谢沅湘有些欢欣的抿着红唇道“大格格既有如此身份也难怪富察夫人对她这般尊敬。”复又疑惑的问“夫人难道没有诰命在身吗?齐佳老爷是三品大员啊。” 梅姨娘道“富察夫人是继室填房本就落了下乘,若她娘家高贵些,倒也可以做个和多罗格格平位的恭人或者是高上一级的淑人。但是富察夫人的父亲只是外放的一个七品县令,她如今这个六品安人的身份已经是推恩了。” 富察本是满洲八大姓之一,奈何府里的那位富察氏只不过是富察家族极远的一支旁族,家里境况在外官里也只是中等人家。能嫁给齐佳额尔赫,即便是继室,那也算是绝对高攀了。 亏得她还为满人的身份整日里沾沾自喜、洋洋得意。和她女儿一样见了汉人就好似自己高贵的不行,可是却与汉军旗的佟家差了不知道多远的门槛。 听姑姑这么说,谢沅湘放下了心头的些许不安,她也不知为何就是不想让富察夫人凌驾大格格之上。 一个六品安人和一个四品多罗格格,谢沅湘颇有些欣慰的想或许太后娘娘也是想给大格格撑腰才这么做的吧。 而后有些试探的问“那齐佳老爷疼爱大格格吗?” 听她这么问,梅姨娘摇摇头说道“我到这里的时候,这个府里的当家主母已经是富察氏了。倒是听府上的老人说过,老爷和大格格的亲额娘鹣鲽情深,也应该是这个原因老爷才会对先夫人留下的大格格这么宽容吧。” “什么好的都先紧着她,连大格格这些年对继夫人不甚规矩、对府上姨娘的漠视,也通通都默许了。只是老爷和大格格十天半月的也见不上一面,哪怕是见了面,我见大格格面上也总是淡淡的。” 那就好至少齐佳老爷心里还是有这个女儿的,谢沅湘嘴上说道“侄女觉的大格格其实人挺好的,方才她身边的冬葵姑娘还送了东西过来。” 她今日见过冬葵随侍在大格格身侧,想必是个贴身侍女。 其他人不过都是打发了一个小丫鬟来而已,想来大格格对她是有些好感的。 “哦?”梅姨娘好奇的问“是什么东西?” “我还没来得及看呢,这盒子倒是看着挺贵重的。”含笑取来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雕刻着隐逸花的木盒置于掌上更加显得精致。 纤细的食指拨开盒扣,清淡宁神的檀香慢慢飘了出来。但此时,或许没有人会注意到这素来名贵的香料了。 “这”谢沅湘惊愕的轻呼出声,一张樱桃小嘴红唇微张,眼睛里是深深的不敢相信和柔软的感动。 这种东西,据她在书上所知,已经是世间罕见了。 梅姨娘起身一看,更是惊讶的失声了“这,这是血玉镯!” 她记得很清楚,去岁年宴上夫人曾经提起过,大格格珍藏着一对价值连城的血玉对镯! 当时二小姐还很嫉妒的红了眼。血玉啊,这可是古今稀有的宝物! 看着盒内散发着淡淡柔和的赤血光泽,那似乎是流动的光泽,是这样的吸引人情不自禁的去珍视、去喜爱。 姑姑说了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见了。眼前迷离了,温润的水痕流过了两颊,是泪吗? 白玉红沁的镯子,在水光潋滟中展现出更加令人心醉的味道,伸手拿起了这一对似乎有灵性的镯子。触手可及的是近似于冰的质感,凉凉的就像,就像她的神情,总是那么清幽而冷漠。 撩起衣袖,洁白纤细的皓腕露了出来,强忍住鼻尖的酸楚。在手腕穿过镯子的那一刻,血玉的质地又涌现出温热的暖意,暖的连泪水都变得不那么苦涩了。 朱色尊贵的血玉镯,就这样找到了一个不负它的主人,一个美丽聪慧的江南女子。 谢沅湘只觉得在冥冥中,这镯子本就在等一个和它相匹配的女子出现。而她就是这个被选中的幸运女子。 明明是初次见这镯子,可偏偏像是曾经的旧物一般熟悉中带点重逢的喜悦。 有书载:玉本天生丽质,君子攸珍,品类既称夫浩繁,色相宜辨其高下。 潜确类书曰:玉有五色。白黄碧三色俱贵。白色如酥者尤贵。餐色油然及有雪花者,次之。黄,贵色。如栗者,谓之甘黄;焦黄者次之。碧色青如蓝,黑者为上,或有细黑星及色淡者次之。 又有赤玉,红如鸡冠,允称最贵之品,无如。此种美玉,世不多观。 似乎是所有的心酸苦楚都得到了肯定,心里深埋的自卑与不甘都有了释放的源泉。 梅姨娘静静的看着她,半晌才语气复杂的说道“也许大格格真的如你说的那样,是一个好人吧。” 好人?再好的好人也不会轻易地把这么价值千金的宝物,送给一个只有片面之缘的人。 若是,若是大格格能庇佑沅湘,那么将来的好日子怕是不远了,阿弥陀佛。这孩子这半年来遭受了多大的苦楚! 谢沅湘轻轻拭了泪痕,目光坚定的对自己的姑姑道“姑姑,大格格对我的尊重和善意,我不能拒绝!” “唉,我可怜的孩子啊!”梅姨娘终于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泪如雨下。 谢沅湘已经是一个孤女了! 她唯一的依靠就是梅姨娘。江南谢氏书楼早已经人去楼空,徒留得檐下双飞燕。 她来齐佳府哪里只是简单的住两日而已,而是想要寻一门不好不坏的亲事,嫁了人去。 梅姨娘当初就是因为谢伊人的父亲才会愿意做妾的。 梅姨娘的兄长和长姐两人打小儿体弱多病,唯一的姐姐没能留住,十岁就去了。 而兄长在其妻难产后郁结心中病情愈发沉重了,常年只能卧于病榻。 在女儿十岁那年,终是病入膏肓缠绵病榻。若非梅姨娘肯下嫁为妾,得了齐佳府丰厚的聘礼,与几年来她私下里托人带回家乡的金银药材。恐怕还熬不过那一年呢。 现下谢家已经散了,梅姨娘的父亲母亲早已经行将朽木,一年前就相继驾鹤西去了。家里的长辈一个个离去,只剩下了一个可怜的侄女。 温婉柔顺的举止里,是对即将开始的寄人篱下的生活的不安与恐惧。是贫穷面对富有的自卑与落寞,是颠沛流离离开故乡的难过留恋。 拮据窘迫的生活使她是那么的努力提高自己的修养,生怕别人嘲笑。 谢沅湘是勇敢的,亲自发卖了家乡的书楼田地,带着微薄的立命钱一路北上,寻找最后一个亲人。 她又是守拙的,对府上每一个内眷主子都那么知礼懂事,知道自己得罪不起她们。自己的姑姑尚且隐于宅院,自己又有什么本事呢?她的内心确实看不起满人的附庸风雅,可如今还不是要盼着满人收留。 盯着姑姑关切的面容,想起的却是那个少女对自己的尊重和礼遇。这样算不算是知遇之恩呢? “姑姑莫哭,”谢沅湘拿起手帕擦拭着梅姨娘的眼角,轻声道“沅湘会为自己谋一个好未来。” 希望她努力恭敬侍奉,能让大格格满意。能随意为她想上一两分,便已是福分。 怎能一直寄人篱下?不要说自己,就连为父亲付出一生的姑姑她都没有能力照拂了吧!何谈报恩和将来? 梅姨娘止了泪说道“只要日子有个奔头,就要努力过下去。”沅湘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兄长早逝只剩下自己这个做姑姑能依靠了。 左右看了看,厢房她早已经检查过,准备收拾的很好。伏侍的人却还未商议过。 “你身边只有抱香一人,姑姑准备给你添人”抱香就是陪着谢伊人上京城的丫鬟。 “以前在咱们自己家,你只有一个丫鬟没事,毕竟咱家不是富贵人家。但是这府里是最重规矩的,姑姑这里就有两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四个小丫鬟、还有四个粗使婆子。你如今住在这里,我打算给你添上几个使唤的人。” 谢沅湘也不推辞,静静的听着梅姨娘的打算。入了这府还是要听姑姑的话,一步一步安稳的走。 “我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和两个小丫鬟再并一个粗使婆子,都是姑姑查过了的,你且放心用着。”梅姨娘道“明天早上他们就会来给你请安的。你且安心收下便是。” 谢沅湘应了,而后两人在烛光下絮絮叨叨的说了许许多多的话,直至后半夜梅姨娘才回正屋去。 黑暗的纱帐中,抚摸着腕间微热细腻的血玉镯,清丽的面容上带着一抹恬淡的笑容沉沉睡去。 这一晚不再是日夜奔波带来的疲惫梦境,她梦见了素漆雕窗,乌蓬小舱,青苔绿草,碧水石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弱柳从风疑举袂 明媚的朝霞穿透素净的纱窗,清晨的光芒照耀进寂静了一夜的闺房。 卷起青纱帐,细碎璀璨的光线俏皮的溜了进来。 姝昭伸手理了理凌乱柔顺的青丝,见水苏立在床前,打了个哈欠道“剑兰呢?” 水苏轻声道“剑兰昨夜惹恼了格格,今日让奴婢来伏侍您。” 果真是个副小姐,冷笑两声也不提使人叫她来。 水苏低头不言,接过小丫鬟捧着的洗漱用具,小心翼翼的为她净面。 一个桃腮柳眼的侍女掀帘而入,腕上挎着个精巧的花篮子“格格,今儿想梳个什么样式的发髻?” 这个丫鬟是她的贴身侍女宝绿,擅长刺绣梳发,一双巧手比常人灵活许多。 瞥了一眼篮子里玲珑芬芳的小茉莉,道“垂桂鬓吧,容易簪花。” “恩!”宝绿笑嘻嘻的转头问道“水苏姐姐,你准备了哪式裙裳?先跟我说说,我好挑配饰。” 水苏道“今日天气晴朗,奴婢想格格可能会去园子里走走,所以备了两套行走轻快的裙装。” 一套是清爽简单的苏绣月华裙装,另一套是亮丽明快的湘色百褶裙。 “就那套吧。”姝昭指向托盘里叠放齐整的月华裙。 水苏拿起裙装替她穿戴,动作比起剑兰还要轻柔三分。 宝绿端着一盘珠光宝气的首饰走过来“格格,你瞧今日用哪一个好?” 姝昭道“挑支簪子固发即可,只在自家苑里随意走走,不必上妆了。” “那便簪花吧,瞧着也素雅些。” 握着她柔顺的乌黑长发,灵巧的上下翻飞着指尖。又在左右两边发间各簪了茉莉花骨朵,最后才插了一支稳定发髻的木兰花簪。 瞧着棱花镜里灵秀天成的少女,宝绿笑说“嘴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真真儿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说什么六宫粉黛,你主子可不爱听。”姝昭轻笑道。 宝绿捂嘴笑道“有美人兮,清扬婉兮。最是那低头一笑,千种风情绕眉梢。这美人可不就是格格你?” “水苏你听听,上句不接下意的,管事妈妈是白教了。” “她哪里会作诗?不过是格格您朗诵时听上两句,附庸风雅罢了。”水苏调笑道。 “好姐姐你可别拆我的台。”宝绿羞道。 “贫嘴的丫头”姝昭莞尔一笑问起“前两日三小姐问你要了什么花样子?” 宝绿道“上旬三小姐身边的轻红姐姐说,需要几个新奇的花样子。她瞧着奴婢绣活儿好,央求奴婢送她些。奴婢绣花是在行,可惜一时赶不及,直到前两日才做好急忙忙的送过去了。” 姝昭问“是轻红悄悄嘱咐你的?” 宝绿想了想,肯定的说“恩,我送过去的时候,三小姐还一脸的惊喜呢,直夸奴婢心灵手巧,看样子应该是不知道的。” 姝昭蹙眉嘱咐道“往后你不要轻易替别人做这些了。虽说你本是从怡月轩调过来的,但你现在身在情客苑,还是少去管这些闲事。” “啊?”宝绿诧异“为何,三小姐可喜欢奴婢的绣样了,还赏了一碟子点心给奴婢呢。” 姝昭颇有些无语,“水苏你给她讲讲是为什么。” 起身走了几步吩咐道“早膳移至院子里那颗青松底下,这么好的阳光,晒晒该多暖和。” 她习惯早膳前绕着游廊走两圈,两人也不急着跟上去。 水苏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雕窗,阳光一下子就闯了进来,整个房间溢满了金色的光芒。清风徐徐,架上悬挂着的流苏玻璃坠儿叮叮当当的碰撞在一起,清脆活泼好听极了。 宝绿眨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的问“水苏姐姐是我惹格格生气了吗?” 被阳光沐浴着的水苏睁开眼,淡淡的看着她“格格没有生你的气,但你以后不能再私底下和轻红她们有太多来往了。尤其是月姨娘和三小姐的事情,不要再沾手了。” “你如今是情客苑的人,总跑去怡月轩做什么?”说罢,瞧着她无知的小模样叹道“你在怡月轩只是个小丫鬟,若非格格见你讨喜,哪里轮得到你来做一等侍女?苑里有二等丫鬟六个,三等丫鬟八个。她们难道心里没点想法?你可清楚底下的小丫鬟们打心底儿有没有服气你?” 宝绿被说得羞愧的低下了头,维诺的样子有些可怜“我知道,姐姐你说得对” “连剑兰姐姐面儿上那么贤良的人,其实也不肯接纳我。”按说守夜应该有她一份,剑兰偏说她莽撞不许她宿在外间。 更是常说些“宝绿性子太活泼了、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是伏侍不好格格的。多让她在耳房里做做绣活儿吧,也有时间让她这小丫头玩。她一来这正屋里就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搅了您的清静。手上又闲不住摆弄这个摆弄那个的,把摆设玩坏了不少。” 越想越愤怒,她啐了一口道“小丫鬟们不服我也就罢了。毕竟我一个外来的没根基,可是剑兰又是闹哪样?总在格格跟前上眼药!” 水苏问“你没来之前,苑里一等丫鬟的位置空缺了好一段时间,你可知晓?” “这事我知道。早前伏侍格格的繁缕姐姐被放了出去之后,就没再点谁补缺。” 水苏神情淡淡的说“那个位子就这么空着,有多少丫鬟眼红啊。格格念你是月姨娘给的,不好叫你从小丫鬟做起。所以给了你二等丫鬟的位份,平日里只管刺绣陈设。有些辛密的事情你自然没听说过,你也是在这里伏侍了俩月,格格才升你补上了繁缕的空缺儿吧。” 意味深长的轻声道“剑兰不止一次的在格格面前提起,她家里有个乖巧懂事的亲妹子。” 宝绿恍然大悟,惊讶的说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莫不是觉得是我抢了她亲妹子的好差事?” 水苏道“别生气了,记住以后别老往怡月轩瞎跑。”见宝绿一脸气愤难平的模样,嘱咐道“昨晚剑兰不是被骂了吗?还是当着几个小丫鬟骂的,没了面子估计心里可不舒坦呢,你别去招惹她。” “以后少在格格面前提起她就是了。” 宝绿低下头,信服的应了一声是。 水苏转过身走了出去,阳光照进她的眸子,幽深的眸色瞬间披上了一层柔和的外衣。 树下清风徐徐,满目翠绿丝毫不见晚秋的萧瑟。梅花石桌上,清一色的陶瓷用具有秩序的摆放着。 姝昭尝了小半碗甜软的百合莲子粥,微笑道“和往常一样好吃。” 坐在对面的女子听了,露出欣慰的笑容,柔声道“格格多吃点,入秋了说不得会清减些。” 那女子容色清丽看妆扮不似未出阁的姑娘家,挽着妇人常梳的倾鬓,穿着一身简单的素色长裙。 “素娘,这些事情都是有人做的。”姝昭拿帕子擦拭嘴角,对她说“你咳疾未愈,不要再下厨了。” “她们做的东西,万一不合你脾胃呢?”素娘道“还是亲力亲为放心。” “素娘”姝昭难得撒娇道“你不必如此,我没那么挑剔。” “剑兰那丫头做了什么,惹得你训斥她??”素娘问“从抱厦走过来,路上听见几个小丫鬟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一问才知道格格把剑兰骂哭了。” 姝昭不愿多提“她心气高了,平日里把着房里大小事,这第一贤良人做久了,被捧得不知天高地厚”。 她虽如此冷淡,素娘却明白格格还是有几分关怀剑兰。 “格格”素娘轻轻地摩挲着她的纤手,温柔道“我当年中意她沉稳能干,又是家生子知根知底,所以才向你推举她做掌院侍女。好些年了,这孩子大了心眼也多了。” 姝昭昨夜斥责剑兰,更是因为素娘是她的举荐人,她竟也能如此忘恩负义。 “我想把剑兰放出府,把卖身契还给她另加上一份嫁妆,可好?” “他们一家子都在府上,你把她放回家倒是个恩典。以后许给普通人家做正头娘子,儿孙子女不用再为奴为婢是福分。”素娘又补充道“多赏她些银两,终归伺候了你好些年。” 姝昭虽有些不舍,到底还是不再更改决定。 “冬葵和水苏都不错,虽不及剑兰是家生子,倒也妥帖。她若是走了,你更属意哪一个?”素娘操心道。 姝昭抿了一口茶道“我还未想好。只有剑兰在我身边多年,情分体贴不可相比。” 见她不愿再谈下去,素娘笑着转移话题“听说昨日梅姨娘的内侄女来了,如何?” 提起这事,姝昭来了精神“惊鸿一瞥竟让我以为是仕女图上的美人走了下来。” “她自称谢氏沅湘,沅芷湘兰的沅湘,倒是个识文断字的。” 素娘点头笑道“连你都说是惊鸿一瞥了,莫非比格格还美?” “你猜猜!”姝昭嬉笑道。 正笑着却见过道回廊里,一抹青绿色的人影徐徐而来。 “奴婢给格格请安,奴婢见过素娘姑姑。” “何事?” 小丫鬟捧着一盆月月红站在几步外,低头很恭顺的回道“三小姐来了,疏影居的谢小姐也过来了,正在前厅喝茶。” “你怎么捧着花?不是在前厅做事的吗?” 那小丫鬟脸一红,搓着衣带紧张道“奴婢不在前厅当差,刚巧路过被打发过来传话。” 姝昭见她手中的月红红正值花期开得娇艳,便道“你走过来些,我瞧瞧花。” 小丫鬟却站着不动只低声说“月月红香氛浓郁,多闻一会便使人头晕恶心。您才用了养阴润肺的百合粥,不宜赏玩此种药性燥热的花。” “你这孩子是新来的吧?”素娘听她说出百合养阴润肺,有些兴趣的问道。 小丫鬟朝着素娘屈了屈膝道“奴婢进府未满一月,在嫣姐姐手下当差。” “阿嫣是掌管园内花草树木的,我还以为你这小丫鬟是厨下的新人。”素娘有些遗憾的说。 素娘善于烹饪,只是近年来身子越发孱弱,便不大下厨了。小厨房的管事翠妈妈和一应仆妇管着全院上下的吃喝,怕她们不够精细。只能调教小丫鬟单做主子的膳食,先前选了一对姊妹花,天分尚可。偏偏妹妹的性子有些桀骜、不得人欢喜。 “你是哪里采买来的?”姝昭问“还是家生子?” 小丫鬟道“奴婢是从先夫人陪嫁庄子里挑来伺候您的。只因年纪小,所以未能进内苑。” 原来是额娘的家仆,姝昭仔细的瞧了瞧。身量娇小面容白净,一身青葱像是湖畔春柳。 “叫什么名儿?” 小丫鬟眸色清澈的笑道“奴婢名小柳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正是青春年少时 “小柳儿?”姝昭盈盈笑道“配上你这一身青绿倒是相衬。” “你说你是阿嫣带着的人,这些日子可有吃过挂落?”素娘知晓阿嫣是个嘴皮子顶快的小炮仗,听小柳儿是先夫人庄子上来的不免多关怀两分。 小柳儿有些难为情的说“奴婢新入府规矩尚不娴熟,嫣姐姐教导我也是为了我好。” 素娘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伶俐的丫头谁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想在主子面前卖弄讨好很正常。这个小柳儿年纪虽小,心性倒不坏。 阿嫣是二等丫鬟,性子火爆,脾气直爽,对底下的小丫鬟很严厉。像小柳儿这样初入府的小丫鬟分到她手下,必然要受几回教训。 “你说,你是在夫人的庄子里长大的?”素娘起了兴致。 小柳儿是个有眼色的忙说“奴婢的父母是瓜尔佳府陪嫁来的农户,当年还曾有幸伏侍过先夫人。” 素娘仔细一想有点印象问道“可是京郊西城那边的田庄?我还记得夫人尚在闺阁时,曾在那里小住。” “就是那一处,据庄子上的老人说,先夫人当年甚是喜爱庄边的竹林。” 素娘展颜“确有此事,那里的琴丝竹形态优美、秆色秀丽,夫人当年还做了一幅画呢。”扭头对姝昭说“西郊竹林种的不是普通竹子,琴丝竹新秆浅红色,老秆金黄色,竹上有绿色纵纹,颇美观。” 姝昭闻此,语气温和的说“难为你们还记得旧主,似你这般伶俐。只侍弄花草,岂非可惜?可有什么擅长的?” 小柳儿毕恭毕敬的回道“奴婢的厨艺尚且还可入眼,懂得一些粗浅的药理。” 姝昭歪头瞧素娘,见她果然兴致勃勃的道“那我今儿便考考你,如何?” 小柳儿低着头认认真真的说“请素娘姑姑提问。” 素娘抿了口茶,认真的问“我且问你,给产后的妇人滋补用些什么汤品好啊?” 这个问题是有难度的,小柳儿看着就只有十一二岁,这么小的丫头呀哪里知道妇人应吃什么? 却见小柳儿略一思索就张口回道“枸杞猪骨汤、归苠炖鸡、当归生姜羊肉汤、香菇木耳炒猪肝、豆腐猪血汤。” “你可会做?” 小柳儿很有自信的道“有两样虽未做过,配方步骤皆清清楚楚明白白,绝不会出错。” 素娘有些惊喜,这个小丫鬟倒是个可以调教的。看底子到不比那对姊妹差。 “我再问你,给柔弱的小姐家滋补,该用什么好?”素娘道。 “早起可以用些灵芝小麦粥,糕点多用荷叶蒸红枣这些补血的,午膳喝些郁金鲫鱼汤、苦瓜汤。”小柳儿伶俐地说。 “那给有秋季咳疾的人该吃什么?”素娘微笑着问,脸上已经有了几分重视。 “应以养阴清热、润燥止渴、清心安神的食品为主。一些换季小病不必着急忙慌的吃药,须知以食治之,食疗不愈,然后命药。”小柳儿头头是道地说“不若来一碗新鲜的藕片加些百合汁再淋上一层蜂蜜,味道极好,又可以润肺止咳。” “好一句以食治之,食疗不愈,然后命药。你竟读过千金方吗?”素娘惊喜道。 一个从庄子上带回来的丫头,怎么会这些? 如剑兰宝绿等说起用度账簿、上妆梳头是成竹在胸,可惜厨艺平平不善此道。若非如此,她也不必特意选了姊妹花教授厨艺。 小柳儿与有荣焉的道“奴婢幼年有幸结识了住在隔壁庄上的小娘子,她是杏林中人,祖上世代行医。庄上的农户病了,多亏她瞧病赠药。” “这位娘子见奴婢好学,便教了一些药理,好让奴婢学会做药膳,将来能有一技傍身。” 姝昭犀利道“她身边没有伏侍的丫鬟婆子吗?怎么就偏偏瞧中了你?照你这话说的,你能给她什么好处?” 小柳儿面带苦涩道“她父母双亡,身边只有一个奶娘相伴。本来寄居在订了娃娃亲的亲戚家,虽说不光彩,可她落魄无依只能寄人篱下。偏巧那家的小公子自她入府后便病了,请了大夫说不出是什么病症,灵芝人参的续着命,没等到冲喜就去了。” “亲戚家她是住不得了。娘子说富贵人家妻妾多,风言风语更多。那些个面酸心苦的说她克死了那位小公子,不然好端端的人,怎么她一来就没了。娘子只好拿着早年变卖家产剩下的金银,买下了咱们庄子隔壁的小农庄,日子过得有些清苦。” 素娘听了心下动容,见小柳儿泪盈于睫,怜惜道“莫哭,听你这么说,这个娘子是个有本事的?” “恩恩,娘子她不仅生得极俊,医学诗文亦佳。”小柳儿肯定得道。 姝昭拨了拨头上的木兰花簪,她看得出来,素娘是对那个会做药膳的人感兴趣了。 “行了,你莫哭哭啼啼的。这样子说下去,三小姐她们可要等急了,素娘咱们去正厅吧。” 素娘应了一声,站起身扶着她的手臂,姝昭走时淡淡的说了句“今晚上到内苑来一趟。” 小柳儿因着抽噎抖动的臂膀怔了一怔,惊喜的看向那一抹倩影。 她眼眶微红的凝视盆中的月月红,这真得多谢这盆贵人了。 情客苑入院是满地的青石板,每走一步就是清脆的声音,脚底微冷的触觉很凉爽。 正厅是会客的地方,清一色的酸木枝家具,地上是能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板,走进来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粉漆双耳瓶里的插花娇艳欲滴,柱上悬着轻薄缥缈的素云罗,堂上悬着几幅泼墨山水画。 完琦静静品半晌才淡淡的说“长姐怎么今日来得迟。谢小姐怕是坐的有些无味了吧?” 对面端坐着的谢沅湘闻言,抬眸一笑道“并没有,我看这里摆设有几分江南的韵味,细细品着甚好。” 三小姐原本是个恬静的姑娘,今日却不知是怎么了,讥笑道“谢小姐若是看上了什么,只管张口便是,左右长姐并不缺这些东西。” 谢沅湘诧异地说“哪里的话,我只是觉得大格格的品味喜爱江南雅韵罢了。” 完琦道“能得到长姐的喜爱自是这些东西的荣幸。谢小姐若是惦记哪一个只管开口便是。” “沅湘并没有惦记什么,想是三小姐会错意了。若说稀罕物,您昨日相赠的沉香,我更是欢喜呢。” “很稀罕吗?我可不觉得。”婉期说。 谢沅湘掩口不言,她身边的抱香狠狠的皱了皱眉,这个三小姐,是怎么回事? 稀不稀罕送都送了,昨日看着挺和善的,怎么今日阴晴莫测? 有些不忿的盯着对方腕间,婉期嗤笑道“我瞧着一点也不稀罕,谢小姐哪里会在乎一点子沉香?” 谢伊人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腕间,赤色的玉镯静静卧在她的葱白手腕上。 突然就明白,为什么三小姐对她为什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初来乍到就收了这么贵重的礼,这满屋的东西,跟这对镯子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小姑娘家为了长姐和她呷醋了。 正视对面神情冷淡的少女,锦衣华服、金玉琳琅,似她这般父母俱全的娇小姐竟也会呷她的醋? 谢沅湘并不把小姑娘的不满放在心上。三小姐和大格格是姊妹,从昨日的情况看尚且算得上亲热,哪里是她这个外人能比的? “你们来的真早,我刚用了早膳来得迟了些。”姝昭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完琦给长姐请安。” “沅湘给格格请安。” 两人见她出来忙福身道。 “都坐吧,我这里的新茶可还能入口?”姝昭笑吟吟的问。 “香醇爽口,就是有点熟悉。”完琦会意一笑,能不熟悉吗?肯定是昨日夫人送得君山银针,长姐的脾性哪里会喝她的茶? 瞥了一眼谢沅湘心里只道,这茶也就配拿出来宴客了。 “素娘怎么今日也在?”完琦谦和的问“您的身子可大好了?” 莫非这位也是齐佳老爷的侍妾,怎么不曾听说过? 谢沅湘瞧着立在大格格身边颇有风韵的女子,心里暗暗疑惑。 素娘不露声色的扫了几眼,心中赞叹这眉眼身段好生清丽。听三小姐问起笑道“我这身子并没有什么打紧的毛病,倒是这秋风冷冽,三小姐走了一路可仔细被风吹着。” 完琦赞赏的看了一眼侍女道“秋风虽冷,也架不住我这个丫头做了这外绫内棉的披风。” 众人下意识看向她身后的侍女,果然手里揽着一件桃红色的丝绸披风。那披风上绣了大片灼灼桃花,色泽鲜艳栩栩如生。 “是轻红这丫头主张做的吗?”姝昭捧着茶盏问道。这么好的女工技艺,她一瞧便知是宝绿的手艺。 那捧着披风的年轻侍女闻言,忙毕恭毕敬的回道“奴婢见这天儿越发的寒冷了,想着小姐一向娇弱,所以才早早的备下了披风御寒。” 完琦调笑着说“我哪有那样娇气?这披风下个月做也是来得及的,偏你事事这样周全。” 谢沅湘看了几眼那个名唤轻红的丫鬟,生得有几分姿色,打扮得也很齐整,应该颇得三小姐的欢心。 姝昭听她这么说轻轻一笑便不语了,转眼看向安静坐着的谢沅湘,语气亲和的问“谢小姐昨夜安置的好吗?府上招待若有不周之处,还请你多海涵些。” 谢伊人眼波流转道“疏影居很清静,小女昨夜睡得很好。” 姝昭神情柔和的对她说“我这里虽然伏侍的人多些,却也很清静。闲着无事,你只管来我这里坐坐。” 谢沅湘粉面微醺,轻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以后多多打扰您了。” 见长姐难得这样柔情却是给了别人,看在眼里又多了几分醋意,转念一想便笑意盈盈的道“谢小姐,这是素娘。” 伸出青葱指尖一指道“素娘可是我长姐身边最亲近的人了,我长姐她平日里最是倚仗素娘管理情客苑的。” 这话很隐晦,既说是最亲近又不点明身份,这是何意?这三小姐一口一个我长姐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害怕自己抢了她的姐姐? 这可真是冤枉事,大格格虽对她有好感哪里能及得上她们骨肉亲情? 姝昭蹙了蹙眉,三丫头今儿是怎么了?正欲开口,素娘便已经开口解了谢沅湘的尴尬。 “谢小姐,我只是格格身边的普通奴婢罢了,并没有三小姐说的那么能耐,说起情客苑那还是剑兰这几个丫头管得好。”素娘福身道。 奴婢?谢沅湘惊讶,莫非是奶娘可是也忒年轻了些? 姝昭长眉一挑道“素娘,你在我心里可不是什么普通奴婢。”解释道“素娘是我亲额娘身边的老人,如今能留在我身边伏侍,是我的福气。” 原来是先夫人的婢女,谢沅湘忙起身回了一礼道“我年纪轻轻哪里能让姑姑给我行礼。” 素娘看她行事得体,更是多了两分满意。 “听说谢小姐从江南来,可曾读过什么书?” 谢沅湘谦逊的道“小女浅薄,虽读过四书尚未能全解其意。” “你能读书识字已经很好了,似是三妹妹便不爱读书。”姝昭打趣道。 “长姐!”完琦有点不满拿她和谢沅湘比,又有些羞恼的道“我是没您的天赋,学汉人的字太难了。什么之乎者也,闹得我脑仁儿疼。”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姝昭嫣然道“今日在我这里用午膳吧。” 说罢也不顾谢沅湘的推辞,吩咐冬葵道“跟小厨房的人说,今儿有娇客来访,做些家常菜上来,要有两道汤品,热热的喝了暖身子。” 瞥了一眼低头不快的三妹妹,柔声道“再上一道糖蒸酥酪。” 完琦这才有了个笑模样,好歹长姐还是念着她的。 “这正厅不是个用膳的好地方,两位妹妹不如去我屋里坐坐?”姝昭笑问道。 完琦是早已经习惯了和长姐一同用膳。 若非这个谢小姐是外客,哪里需要到正厅来接见? 而一旁的谢沅湘却之不恭,只道一切听从格格安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碗碟里夏耘秋收 青瓦白墙环绕着内院,其间植有数棵青松绿柏,远远望去更显清幽。假山奇石伴随着涓涓细流,甬道旁的秋菊亦有几分野趣。 正房屋檐上是普通的蝴蝶瓦,门窗雕纹古朴简洁,窗纱颜色素净。 不同于外苑牌匾上端正肃穆的雕刻着“情客苑”,内苑的牌匾以清婉瘦洁的簪花小楷题了“宁静致远”四字。 房前没有种植珍奇花卉,倒有一个缠绕着藤蔓的秋千在风中飘荡。 一路走来小丫鬟皆是轻声细语,果然是个清静之地。 冬葵细心的掀起了水晶帘,谢沅湘移步进屋,眼前又是另一番光景。 空气里弥漫着清淡的香味,闻着又有那么些清甜,好生沁人心脾。 纱帘半卷光线明亮,只见数座屏风将三间正屋合理的分隔开。 屋内的摆置陈设皆是仿照江南,柳叶窗下是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想她每日坐在窗前梳妆不知又是何等的美景。 窗下的案上设着笔墨纸砚,书架子上满满的书整齐有致的排放着。 自家早年是开书馆的,谢沅湘自然也是闻音知雅意,一眼瞧出那是绵连纸中的精品“汪六吉”。 美人榻边的花梨木案几上,置放着一套黑白分明的玉石棋具,难不成她喜欢下棋? 谢沅湘甚至看到粉漆过的墙面上,还悬挂着一把酸枝底座的寒弦琴。她喜欢的竟然都是些汉家女子的雅好吗? 两边墙上挂着八幅刺绣,靠窗的那面墙上是清雅的梅兰竹菊,而靠内墙的那一面挂着的则稍显繁华,是牡丹图、满塘荷,芍药图,还有一副童趣的蜻蜓点水画。 “都坐吧。”姝昭坐上暖炕道。 水苏忙搬来绣墩给素娘。 见三小姐自然的坐在了格格的对面,谢沅湘对水苏轻声道“麻烦这位姑娘给我也搬一个绣墩。” “水苏,不用搬。”姝昭制止,拍了拍炕沿对她说“炕上宽着呢,你坐到我身边来。” 素娘看她面色犹豫似是为难,笑道“我坐绣墩是遵守主仆规矩,您还是坐炕上吧。” 谢沅湘道了一句谢,轻手轻脚的上了炕。 “水苏,拿一些腌渍青梅来我尝尝。”完琦笑嘻嘻的道“早膳吃得少,走了一路有些饿。” “是,奴婢这就去。”水苏忙道。 “素娘和我都不爱青梅酸涩,谢小姐喜欢吃吗?”姝昭问。 暖炕再宽也宽不到哪里去,两人紧紧挨着。谢沅湘闻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暗香,不禁暗暗猜测她熏得是什么花。 听姝昭问起,她笑道“梅子酸涩,除了用来泡茶,我也不爱吃。” 底下人还未来得及奉茶,姝昭道“你喜欢喝什么茶只管说。” 素娘笑说“我惯常喝的是陈年普洱,大格格爱喝花茶,三小姐嘛不爱喝茶爱奶酪,您喜欢什么茶不用怕麻烦下人,直说便是。” “我在家常喝的是白茶。”谢沅湘温声道“还请水苏姑娘给我上一杯白茶即可。” 水苏福身退了下去。 姝昭看她弱不禁风的身板,关切道“谢小姐路途辛劳,这脸色颇有些憔悴。” 谢沅湘道“身上有些酸痛罢了,过两日便会好的。” “只知道谢小姐是江南人,却不清楚是江南哪里人?”素娘问。 “江南姑苏人氏,祖籍就在苏州。”谢沅湘道。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姑苏风光迤逦、景致锦绣,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怪不得你这么神清骨秀。”姝昭笑道“素娘、三妹妹你们仔细瞧瞧这容貌身段,我是被比下去了。” 谢沅湘含羞道“我哪里能及得上格格您丽质天成。” 姝昭听了笑意淡了两分道“不必过于自谦,我说你好看便是真的认为你好看。” 素娘微笑道“两位美人各有千秋,本不是同一种花,哪里来的较量?” “你们俩都美,我最丑行了吧。”完琦噘嘴嗔道。 “倒不是较量,只是真心见谢小姐美貌过人,忍不住多赞几句。”姝昭淡淡的说。 瞧她脸上笑意减淡,谢沅湘细细一想便知对方以为自己的真心话是阿谀奉承,忙道“格格莫不是觉得我在说假话?论起姿容气度我确实逊了一筹,难不成您叫我自个儿夸自个儿?这不成了王婆卖瓜吗?” 见她眼神真挚,姝昭道“不是我说的猖狂,凭你的容色在这京城是数一数二的翘楚了。” 完琦见没人理她,不忿道“哪里算得上翘楚,真正的翘楚是宫里的董鄂妃。” 素娘打圆场说“董鄂妃再是如何天姿国色,我们也见不着啊。” “董鄂妃好读诗书据说是个满身书香气的美人,不知道是否和谢小姐相像。”完琦歪着头说。 谢沅湘感慨道“我和她怎能比?她入宫初封就是一宫之主的妃位,仅一月有余,以“敏慧端良、未有出董鄂氏之上者”为诏,晋封为皇贵妃,这样的盛宠都快赶上先帝朝关雎宫的敏慧恭和元妃了。” “宫廷深深,从不缺美貌的妙龄女子。幸运者一人得宠、恩及家族,不幸者终身埋没、孤苦一世。”姝昭见完琦面有羡慕,警示道“连蒙古来的博尔济吉特氏的格格都能被废,普通官宦家的小姐入宫后又有多少人能得恩宠。” “汉军正蓝旗的佟妃在董鄂妃未入宫前,不也挺得宠的嘛,还生下了三阿哥。”完琦不以为然的道“可见无论满汉都能承恩。” “花无百日红,佟妃明媚、静妃秀慧,未出阁前都是有名的美人。”姝昭蹙眉道“锁在后宫里,红颜未老恩先断,你该不会觉得这也是恩宠吧。” “静妃被废后还不是因为她喜好奢华、心胸狭隘!”完琦辩解着说“身为后宫之主却不能母仪天下,皇上俭朴,她非得反着来,自然吃不着好果子。” 姝昭扶额道“三妹妹,你懂什么?前有金屋藏娇信誓旦旦,陈阿娇最后老死长门。今有这桩娃娃亲,打从摄政王去世皇上亲政后,无论静妃是娇蛮喜奢还是温顺贤淑,结果是不会变的。她注定了被废。” 不是说君王雷霆雨露皆是恩吗?完琦不解,只好看向谢沅湘这个读过四书的女子。都说读书人聪慧,她总该明白长姐说的是什么意思吧。 “静妃是博尔济吉特氏,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的女儿,昭圣皇太后的同族侄女。”谢沅湘解释道“她和皇上是姑表亲,又是摄政王定下的皇后娘娘,论出身血脉鲜有能及。单凭骄妒、奢靡这等欲加之罪就废后,可谓是翻脸无情。” “民间休妻尚且讲究七出三不去,静妃身为一国之后既无谋害皇嗣、不敬太后尊长的大罪过。更不会自降身份做多言盗窃这种小人行径,偏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究竟是不是妒妇奢靡是谁说了算?” “假设三小姐将来的夫婿凭借着齐佳老爷的势力青云直上,而齐佳老爷失势后他却将您降妻为妾、幽禁侧室,还是以您‘善妒奢侈’的名义。您还会觉得雷霆雨露皆是恩宠吗?”谢沅湘叹道“世道待女子苛刻,纵有董鄂妃寡妇再嫁,三千宠爱集于一身,又有多少女子枉费一生也得不到君王的临幸。” 完琦想象自己嫁个中山狼的样子不由打了个冷战,同情的说“静妃挺可怜的,估摸着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子女。皇上独宠董鄂妃,连新后都被冷落,这科尔沁来的两个蒙古格格可真够苦命。” “男人嘛,穷困潦倒时共苦的往往是结发妻子。”素娘怜悯的道“俗话说升官发财死老婆,槽糠之妻有几个不下堂的?左拥右抱的日子到了,能做到表面上给正妻留个颜面的都没几个。” 水苏捧着茶盅上前,各人拿了茶盏饮茶,唯有完琦用筷子夹着青梅吃得津津有味。 “你不怕酸死吗?”姝昭推了花茶过去道“喝几口再吃吧,别给酸倒了牙口。” 完琦眉飞眼笑的道“我喜酸就和长姐你嗜辣一个道理,各人有各人的口味。” 谢沅湘惊讶道“我竟看不出格格是个喜辣之人,瞧着还以为您喜食清淡。” “我独爱辛香麻辣。”姝昭莞尔“可惜素娘限制着不让我多吃。” “这可怪不得我。”素娘喊冤道“格格脾胃多娇弱您自己个儿清楚,那辣味多吃几口就呕得满脸冷汗。我哪里还敢让您多吃?” 姝昭抿嘴笑道“我是个注重舌尖之物的俗人。蜀地熏肉、蒸笼五味我都是爱吃的,连一般女孩子不爱吃的清蒸蹄花、莲藕牛腩这些重油盐的硬菜我都爱吃。哪天得闲了请谢小姐过来坐坐,我们小酌几盅。” “我也来,到时候长姐你亲自下厨吗?”完琦看谢沅湘面露惊诧,嘻嘻笑道“你是不是很诧异长姐会下厨?她还真会。” 姝昭道“我只会做些普通的炒菜,味道平平,远远比不上素娘和翠妈妈的手艺,你居然爱吃?” “都说君子远厨疱,想不到格格性情如此不拘一格。”谢沅湘道“若是能吃到,是我的福分。” “琴棋书画是闲时的爱好,我先前说了我是个俗人。”姝昭浅浅一笑“做几个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小菜也是我个人喜好,有喜便有厌,我是不爱女工编织的,虽会刺绣却很讨厌把时间浪费在上面。我对绣花一道没有天赋,也不强求。” 素娘是自己的主子怎么看都是好,掩口笑道“哪里需要你来精学刺绣?你们这样的小姐身份,能做点手帕子鞋面便很好了,不求多出彩,中规中矩不出错就是了。不然要宝绿来做什么?” 谢沅湘道“刺绣分苏绣、湘绣、蜀绣和粤绣四类,又有错针绣、乱针绣、网绣、满地绣、锁丝、纳丝、纳锦、平金、影金、盘金、铺绒、刮绒、戳纱、洒线、挑花诸多手法,普通女子只学一两种就够用了。我们姑苏的绣娘最擅长的也只有一种苏绣,能学得三分终生受益。” “听你说这么多绣法,可见你是个高手,快将你的绣作拿来我们欣赏欣赏。”完琦兴致勃勃的说。 谢沅湘从袖间抽出一方手帕,素娘拿过去两面翻看后惊叹道“这胭脂点雪的花瓣绣的栩栩如生,实在是精细雅洁!” 完琦接过去抚摸一番钦佩的说“花侧竟能用黑绒绣出小字来,谢小姐真真儿手巧。”她不禁对谢沅湘好感大增。 姝昭取过帕子细细的瞧了瞧,谢沅湘见她表情认真颇有些羞涩不安,才听她笑道“这首菊花诗绣的巧,这朵胭脂点雪绣的妙。” 原来那一方素帕以苏绣的手法绣了一朵胭脂点雪,花瓣旁又绣上了郑思肖的诗‘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奴婢瞧着这帕子绣工细致、色彩清雅,比起宝绿有过之而无不及。”水苏大着胆子上前看了看。 姝昭掏出了自己的手帕递给谢沅湘。 浅色的帕子绣了丛丛紫丁香,粗粗一瞧恰似真花,细细一品却见花蕊中有姝昭两个小字。 “远看醒目,近看又精细非常,饱满却繁而不乱,鲜艳富丽。”谢沅湘称赞道“这是广绣吧,那位宝绿姑娘好手艺。” “你这朵胭脂点雪很漂亮,可否赠我?”乍一瞧见苏绣,姝昭颇有些爱不释手。 谢沅湘盈盈笑道“不若我们互换,我见这紫丁香很喜欢呢。” “好。” 完琦羡慕道“你们两个这么亲昵,把我和素娘都忘了。” “忘不了你!”姝昭心情甚好打趣道“水苏,午膳早些传上来,咱们这三小姐该饿坏了。” 水苏陪笑道“可不是嘛,奴婢这就去催催。” “水苏、宝绿、冬葵?”谢沅湘略一思索笑出声来道“想不到格格身边都是些花间女子。” 姝昭解释说“我这里是情客苑,情客别名丁香,可不就是花园子。” “说起花,我的四妹闺名姬兰也是朵花。”完琦笑不可仰“姬兰在满语里是河水转弯处激起的浪花,水苏等名字好歹是真花,我这个四妹妹却是朵浪花。” “您这话可千万别再四小姐面前提起,她会闹脾气的。”素娘善意提醒道。 谢沅湘想起二小姐讥笑大格格取了个汉名,可三小姐的名字听着也像个汉名。 完琦会意道“别这样奇怪的瞧我,我的名字只是听着像汉名罢了。完琦二字在满语中是指池水不冻的地方。唉,我和四妹妹都是水啊浪的,二小姐倒是有个好名字,和卓意指姿容俏丽呢。” 一时冬葵领着小丫鬟传菜,姝昭下炕领着她们去了隔壁的膳房,那里桌椅板凳俱全吃起来方便。 “好甜蜜的味道!”完琦眯着眼享受。 “不就吃个糖蒸酥酪嘛,”姝昭宠溺一笑道“瞧你这快上天的小样儿,谢小姐来尝尝这炖鸭。” 四道热气腾腾的荤菜分别是糖醋里脊、水煮鱼、木须肉、宫保鸡丁。四个素菜清清淡淡的是蒜蓉粉丝娃娃菜、凉拌金针、素炒三丝、凉拌莲藕。 水煮鱼上红红火火,素娘无奈道“这么辣吃下去也不怕伤胃。” 汤品是炖得烂烂的老鸭汤和冬瓜排骨汤,甜品是糖蒸酥酪和藕粉桂花糕。 姝昭道“都是些家常菜不出奇,味道还是不错的。” “糖醋里脊酸甜可口,水煮鱼和宫保鸡丁辛香扑鼻,这凉拌莲藕青嫩爽口,老鸭汤回味无穷,好菜!” 谢沅湘逐一尝了尝道“厨下的妈妈好本事,这一桌可说是美味珍馐。” “我平常一餐吃两荤两素再加一道汤,今儿可有了她们的用武之处。”姝昭痛快的饮下香辣的鱼汤。 饭后凑在一起唠了半日嗑,眼见夕阳西落才各自回去不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萧萧黄叶闭疏窗 秋意正浓,每至黄昏时刻的院落,在夕阳下颇有几分枯藤老树昏鸦的味道。 抄手游廊的一头有重叠的脚步声响起,为首的女子眼眸低垂捧着红木食盒。 几个梳着丫髻的小丫鬟规规矩矩的跟在她身后,她们手上或捧着汤盅或是端着洗漱器皿。 待走近正屋,却发现一个模样标致的小姑娘立在门槛边沿。 “你是谁?怎么到这里来了?”领头走在前边的冬葵低声问。 那小丫鬟屈膝行礼,乖巧道“奴婢小柳儿,给冬葵姐姐请安。今日奴婢从花厅路过传话给大格格时,格格吩咐奴婢今晚来内院伺候。” 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小柳儿,冬葵轻声道“那你随我进去吧,谨记着规矩,不能扰了格格用膳。” 小柳儿应了一声,随即轻手轻脚的走在了几个小丫鬟身后。 姝昭瞥了一眼桌上的膳食,正中央摆了一盅子山药薏米粥,雪花一样的细米混着红艳艳的豆子格外鲜艳。 冬葵虽然低着头却是最关注她眼色的人,不慌不忙的舀了几勺粥倒在她面前的青瓷碗里。 姝昭动作轻缓的尝了几口,恩,味道尚可,就是少了几分清香。 几道菜肴品下来,虽然没有素娘的手艺那样出色,也已经有了五六分的底蕴。 姝昭洗漱后,小丫鬟们有秩序的退了下去,只有一身翠色的小柳儿仍静静的立在一旁。 姝昭吩咐道“忍冬姊妹做的吃食滋味不错,看来是有用心学习素娘的手艺,你开库房拿两匹耐寒暖和的缎子赏下去。” 冬葵应下了,问“格格,这库房的钥匙是问剑兰拿,还是?” 大格格私库的钥匙,剑兰这个掌院侍女的手上有一把,另一把则藏在压箱底的木盒里。 姝昭听她这么问,淡淡道“让剑兰把钥匙拿出来,以后你和水苏替她掌管。” 冬葵默默地点点头,又看她没什么要吩咐的了,便退了下去。 情客苑此刻灯火辉煌,沿着游廊走去一盏盏油纸灯笼在黑暗中闪耀着金黄的光芒。 才走了数十步罢了,内院的第一间东面耳房就到了,门却没关只有那一挂帘子在风中轻轻飘动。 打起青布门帘,若有若无的药味就飘了出来。冬葵皱皱眉,回身放下帘子关上了门。 许是那关门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人,干涩的声音飘了出来“红叶是吗?是不是格格让你来唤我了?” 冬葵轻轻地走了进去,抬眼就看见炕上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子正捂着帕子咳嗽,这番情景倒是让她有些不忍开口了。 剑兰看见是她,忙道“原来是冬葵妹妹,你快坐吧,我这里如今没什么好茶水,怕是有些凉了。”说完又道“红叶去厨下领饭了,待她回来了,我让她沏一壶热热的茶水让妹妹暖暖身子。” 冬葵坐在炕尾,见她只着中衣,平日里梳理的整整齐齐的发髻此时也有些凌乱的散在肩上。 “看你这脸色是受了风寒吗?可寻人拿了药?” 说完又觉好笑,剑兰是家生子,爹妈还是府里的管事,真是多此一问。 剑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道“家里已经托人送了温养的药材进来,红叶午后便煎了一副,喝过稍好些了。” 冬葵默默点头,剑兰有些费力的直起身子靠在墙上,轻声说“是格格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我吗?她今儿用了些什么吃食?天气枯燥,酸辣重油的食物虽开胃,但容易闹肚子。多喝些清淡的滋养汤水才是正理。” 冬葵语气平平的说“午膳翠妈妈掌勺,格格和三小姐、谢小姐还有素娘一起吃的。晚膳是忍冬姊妹试炼,有一道山药薏米粥格格还算喜欢。” 这一听,剑兰忙止住断断续续的咳嗽,脸色憋得有些涨红,嘶哑的说“这两姊妹年纪不大学的时间也不长,翠妈妈竟然让她们试着给格格做吃食?真要试炼,那也得从点心开始一件件慢慢来,直接就上晚膳不成体统。格格忌口的她们真记清楚了吗?” “忍冬姊妹手艺尚可,翠妈妈今儿一直在旁监视,你别气急。”冬葵忙道。 “咳咳”剑兰猛地咳嗽几声,握住冬葵的手,认真的说“冬葵妹妹,我这一身病气儿不能靠近格格。且拜托你,多多注意底下的小丫鬟们,这些小丫头片子一刻不留神就躲懒,昨天傍晚连送往正屋的茶水都敢懈怠。” 抽出被握住的双手,冬葵道“我记下了,你放心。”有些疑惑的问“你今儿再怎么说也该去给格格请罪,怎么早上却没见着你?” 剑兰有些黯然的说“似我们这么这般贴身奴婢,总该谨守规矩做个表率。她不罚我,我需自罚。天未亮在门前跪了一个时辰,盼着她消气。水苏身边跟着的俏露传话‘格格昨晚吩咐你这几日在屋里思过,不必当差。’,想她还在气头上我哪敢去捋虎须。” “昨夜格格打发我去疏影居送见面礼,回来时水苏已伏侍她歇下,没能亲耳听说此事。”冬葵道“既然吩咐你思过,你且将身子养好。” “见面礼?都没开库房送了些什么?” 冬葵无奈道“格格忒大方,把血玉镯送人了。” “什么!”剑兰暗恼道“初相逢便赠贵礼,一个姨娘的侄女也配?真真儿越发败家了,昨夜我若是在断然不肯的。” “她的脾性莫测,我是怎么都猜不准。”冬葵叹道“看的顺眼的一掷千金,看不顺眼的冷若冰霜。” “你和我说说那个谢小姐是什么三头六臂,我还真是好奇她能得到格格的青眼。”剑兰捶被道。 冬葵回忆了一下道“说是祖籍江南姑苏,清白人家的姑娘家。弱柳扶风的俏模样,还是个爱读书的。瞧着平易近人,甚是谦和。” 剑兰一听便知道怎么回事,无可奈何的叹气道“罢了,平日在京里没个知心的闺中密友。看样子这回是要得偿所愿了。” “你别担心了,格格看人的本事不差,左右一个平民女子无需多在意。”冬葵道“说是闺中密友不还有瓜尔佳府的齐布琛格格嘛。” “你过来可有事?还是格格有什么吩咐?”剑兰关切道。 看她一脸希冀,冬葵欲言又止的说“格格吩咐我来取私库钥匙,说先让我和水苏拿着。” 即使她的语气轻柔了许多,但听到这句话,剑兰还是不由一怔泪花渐涌。 “格格这是,不放心我掌管院子了?”声音似哭非哭。 看她难忍泪意的样子实在是让人不敢联想,这个女子从前容光焕发的模样,曾经的她是情客苑第一贤良人,是丫鬟队里最亮眼的人儿。 冬葵动了动嘴皮子,她素来不善言辞,只好干巴巴安慰道“只是先拿着,你别哭。” 剑兰凄凉一笑,素手指向梳妆台“钥匙在左边柜子第一个匣子里,你拿去吧,我这里晦气,快些离开吧。” 冬葵叹了一口气,起身来到梳妆台前,梳妆台上的首饰盒里是灿灿发光的各式首饰。瞧瞧这些金银珠宝,再瞧瞧床上病容戚戚的人,谁能想到以前意气风发的剑兰姑娘会有这么一场遭遇? “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看她双肩耸动悲鸣声声,冬葵摇摇头走了出去,做奴婢最要紧的一点剑兰始终不清楚。 她的确够稳重妥帖,可惜了,格格已经不是幼年的格格了,可是依兰却始终把格格当做孩子看。 什么事情都要自己经手,凡事都爱挣个高低,渐渐自以为自个儿是格格身边的第一人了。 心比天高的奴婢要不得,冬葵清楚,格格更清楚。 依兰是家生子不像她幼年颠沛流离,哪里知道谨守本分有多重要。 如今她这番光景,平日里诸多待人的好处,谁又记得?谁又记得来看看她这个掌院大侍女?若不是身边的小丫鬟红叶是个知恩图报的,谁来给她捧饭煎药?在这深宅大院里头,惹恼了主子,谁都能踩一脚。 正屋这边,小柳儿笔直的跪在柔软的毛毯上,一双小手握成拳状轻重有序的敲击腿部。 姝昭笑道“你倒乖觉,说说白天提起的那位小娘子的事情吧。” “娘子她面冷心热,最是善良。”小柳儿道。 “她是个大夫,住在庄子上还帮助佃户的确医德高尚。”姝昭好奇道“你说她生得极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美人?” 小柳儿红着脸道“俊俏中又带着几分英气,像是将军家的女儿。” 姝昭有心打趣她,问“那你见过最美的人是谁?” “各花入各眼,何必问来人?”小柳儿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断没有挑挑拣拣的道理。” “今日有幸见了谢小姐一面,像戏文里的大家小姐。纤纤如柳的身姿,怕是一阵风就该吹跑了。这样的江南美人,美不美?自然是极美的!可是若与格格相比又如何?好比是牡丹里头的姚黄魏紫,说不清谁更胜一筹。” 小柳儿笑容清浅“那位娘子犹如修竹清隽,可有人爱牡丹也有人爱翠竹,奴婢怎么说得清呢?” 好个心灵嘴巧的丫头! 姝昭欢喜道“连谢小姐本人都不敢承认我和她旗鼓相当,身份之差谁都奉承我,你倒是与众不同。” “你可知我身边的宝绿是从小丫鬟一跃成为大侍女的?” 小柳儿点头说“奴婢见过宝绿姐姐,面带三分笑看着就好相处。” 姝昭道“宝绿是个天真烂漫的,所以我才欢喜她。见你是个机灵可爱的孩子,我想抬举你代替阿嫣掌管情客苑的花草,可愿意?” 话毕,半眯眼盯着她,若能顶得住利诱,可以试试放在身边。 小柳儿脸上果然出现犹疑的神色,毕竟阿嫣这个二等丫鬟的位置是很吸引人。 并不是每个小丫鬟最终都能升到二等丫鬟呀! 何况阿嫣姐姐脾气暴,骂过她也罚过她。 左思右想小柳儿捏了捏手指,泄气道“承蒙格格恩宠,只是奴婢能力浅薄,如今只配做个小丫鬟,比不上阿嫣姐姐精于花道。她一向尽心尽责,奴婢求您不要夺了她的差使。” 看着她沮丧的样子,姝昭却弯了弯嘴角道“既如此,以后你就在两处当差吧。” 小柳儿脑筋一转,惊喜出声“我以后可以常来内院吗?” “是啊,好好跟阿嫣道谢,若不是她教导你,你哪里能有机会进内苑?”姝昭笑笑“以后空闲时你跟着冬葵几个大丫鬟做事,一言一行照着练起来,将来有你出头的时候。” 小柳儿喜不自禁的抿抿嘴,虽然仍是个跑腿传话的小丫鬟,但是能跟着大侍女做事,她初入府能做到这一步算是飞黄腾达了。 真正是想都不敢想。 小柳儿不禁庆幸方才选择了自己的良心,阿嫣姐姐虽然脾气不好,然则能做实事,取而代之与理不公。 小丫头喜气洋洋,姝昭轻轻一笑。 年龄到了该走的好生送出府,明后年该提拔的不能拖延了。 信步来到倒座房中的一间,朴素的门窗上挂着几串枯黄了的花朵儿。 冬葵伸手扣门,加重声音说“我是冬葵,开开门。” 随即传了脚步声,吱嘎一声打开了门,一个衣着简素的少女站在门槛后边。 “冬葵姐姐快进来,外面冷得厉害。”少女忙迎了冬葵二人进去。 简陋的屋子里桌椅板凳,还有一个立在墙根儿的黑木衣柜和靠窗的一个小小梳妆台。 屋子里倒是暖洋洋的,炕上平铺着三层厚厚的被褥,还有两床半新不旧的棉被盖在上头。 一个红裙的女孩子正盘腿坐在炕上做针线活儿。 那女孩子抬头看着她们坐下之后才问“冬葵姐姐,我和阿姊做的膳食格格还欢喜吗” 她的一双桃花眼眉尾上翘,眼神迷离朦胧媚态毕现。 “格格说,你们做的很不错,所以吩咐我来赏东西给你们姊妹俩啊。”冬葵笑道。 那女孩子歪头一看,“是布料子?” 冬葵身边儿跟来的小丫鬟绮蕊快步走到炕前,将捧着的料子递给那女孩,“你瞧,这料子多好。” 那女孩伸手摸了几把,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对之前开门的那个少女笑道“阿姊,这料子轻软暖和,真好。” 那个被叫做阿姊的少女正是忍冬,她一见那两匹布料是玫红、湛蓝两色。感激道“多谢冬葵姐姐了,芍药最是酷爱红色。” 坐在炕上的芍药早已经拉了绮蕊一起坐下,两人正叽叽喳喳的说些针线花样儿。 听自家阿姊这么说,不咸不淡的道“芍药多谢冬葵姐姐了。” 忍冬容貌普通勉强只算清秀,妹妹芍药则是天生艳色。两姊妹浑然不相像,忍冬平和、芍药要强,嘴上功夫比起阿嫣不遑多让,冬葵几次冷眼看见她给其他小丫鬟吃排头,故而不大欢喜她。 随意寒暄了几句就携着聊的正欢的小丫头绮蕊走了。 忍冬关上门坐回炕上,仔细的抚了抚缎子,柔声道“这下子阿姊可以给你做两身新衣裳了。” 坐在对面的芍药笑了笑,也不吭声。 忍冬瞧着自家妹妹冷淡的神色,不禁晃了晃神,真是越来越出众了。 脑中浮现出刚走的冬葵,两者相比较,冬葵在妹妹面前已然失色。 芍药这样出色,若是能升做一等丫鬟,那该多好?想着又摇头,如今吃饱穿暖该知足常乐。 做人不该贪心的,忍冬拿起剪刀比划着裁剪红裳。 冬葵回到正屋时,姝昭招手让她上前,“小柳儿从明日起在内院当差,你多看着点。” 大丫鬟身边常有小丫鬟跟随,平常在外院当差,偶尔来内院做些跑腿的小差事。 如剑兰身边的红叶、水苏身边的俏露,宝绿身边的杏儿,而她身边也有了绮蕊。 “格格,我现在带着的是小丫鬟绮蕊,恐怕找不出事情给小柳儿做。” 姝昭道“我知道你们如今都带着小丫鬟教导,小柳儿白日还是在外院打理花草的。只是闲时来内院伺候我,你们不必刻意教导她,只让她学着传菜打扫即可。” 小柳儿抿嘴笑道“还请冬葵姐姐多多指点。” “是,奴婢遵命。”冬葵福身道。 “你去拿钥匙时,剑兰怎么说?”姝昭有些在意的问。 冬葵低首道“剑兰姐姐让我们好好伺候您,她着了风寒这些日子不便当差。” “风寒?”不知是真是假,姝昭道“严重吗?可需要请大夫来瞧瞧?” “有些咳嗽不妨事,已经吃了药。” “罢了,让她歇着吧。”姝昭烦恼的捏了捏眉心道“准备热水洗浴,我有些困了。” “是。”冬葵低声道。 当下吩咐小厨房送上热水移至屏风后一番洗漱,早早的歇下了。 是夜秋雨绵绵,早起又多几分寒凉,满院萧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子孙昌盛满门春 “夫人,碧水绣庄和银屏楼送了新季的成品到府上。”姜嬷嬷道。 富察氏抚了抚耳下垂着的滴水翡翠,吩咐道“打发小丫鬟去传话吧,一季一次的例行增衣添饰,错过了可惜。” 姜嬷嬷正要去办,又听见一句“梅姨娘的侄女来府上有一月了,顺带请她来看一看左右是个礼数。” 姜嬷嬷嘴里应下,心底明白是忌讳大格格青睐谢氏罢了。否则转眼月余,夫人哪里会记住她。 出了正屋挑选几个小丫鬟去各院传话,姜嬷嬷却拉了自家孙女避到一处悄声道“听见我刚才和她们说的话没?你现在去情客苑传话。” 杜鹃噘着嘴说“怎么叫我去?这不是小丫鬟干的吗?” 姜嬷嬷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孙女的额头,说“我这是特意让你去大格格那里走个过场!记得要规矩恭敬些。” 杜鹃不乐意道“祖母,我懒得动弹。你找别人吧。” “你这丫头,虽说咱们跟着夫人,可我看最好两边不得罪。”姜嬷嬷瞪着眼珠道“你去不去?不去仔细你的皮!” “好好好,我这就去。”杜鹃不满的转身就走。 看她漫不经心的小样儿,姜嬷嬷伸手将她拽住。 “祖母!你干嘛又拽我,我这不就去了嘛。”杜鹃跺脚气道。 姜嬷嬷耐心的说“鹃鹃,祖母不可能害你,你呀到了情客苑千万要好好表现,不要露怯,走路说话得有个样子。” 杜鹃暗暗翻了个白眼,小嘴甜甜道“祖母,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这就去。”说着忙理了理衣摆发髻。 姜嬷嬷看着孙女整装待发的模样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快去吧。” 而疏影居西厢房这边,抱香送了几步那个前来传话的小丫鬟,回身就往屋内走去。 “小姐”抱香轻轻的唤了一声正在窗下看书的恬静少女。“咱们去吗?” 谢沅湘放下手中的书卷,“人家想做个贤良淑德的主母,我若不去岂非驳了她的面子?” “湘儿说的在理,我们一起去。”梅姨娘不知几时来的,斜倚着门轻笑道“入冬天气寒凉,挑些保暖的料子做外衫。” 姨娘小姐们各有月例银子,私房体己不在少数。除了特殊物件出府添置或是托人带进来,公中拨银两一年四季的衣饰都由碧水绣庄和银屏楼提供。 朝霞院布局规格端方奢华,曲栏台阶处多见玉石摆件,庭前有一方水波清澈的小池塘,水池边栽种着两颗枝干光秃的杏树。 正厅里,簇新的绸缎玉饰平铺在宽大的八仙桌上,琳琅满目的绸光玉泽有些闪花人眼。 富察氏端坐在上座,手执茶盏,面色寡淡偏生嘴角硬要上翘三分。她慈爱道“大格格,可有哪样看得上眼的?” 姝昭波澜不惊的说“夫人为长,您先选吧。” 富察氏心满意足的由姜嬷嬷扶着起身,挑了几匹用料精细、颜色大方的绸缎。 “额娘,您瞧这支点翠凤钗,合该由您戴上才配。”和卓笑吟吟道“这翠羽的颜色好漂亮!” “我瞧瞧,”富察氏接过去细细一看,称赞道“这点翠果然好成色,堪称精品,这要多少银子。” 碧水绣庄和银屏楼同出一家,管事的俞嬷嬷正立在角落里。 她衣着干净简朴、头戴素银簪子,陪笑道“回夫人的话,给齐佳府的自然是精品中的精品。这点翠凤钗是专门为您准备的,这些首饰里属它最珍贵,市价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富察氏蹙眉,往季的首饰没这么贵啊。转了转簪尾,这凤钗颜色艳丽亮眼,实在好看。 “恩,这钗我要了。”富察氏拍了拍女儿的手催促道“你去选吧,多挑些心爱的。” 好似并不在意得道“格格应该不会介意让妹妹先选吧?” 姝昭放下茶盏不咸不淡的说“我不缺这些,你们挑吧。” 和卓哼了一声,甩着帕子围着八仙桌走了一圈。手上指点嘴里吩咐道“那匹正红色的牡丹纹织锦缎,左边那匹桃红软烟罗,还有那匹胭脂红的提花绢,都给我拿了。” 芙蕖水榭的小丫鬟忙把那些被点到的东西都包了起来。 和卓又陆陆续续的点了几匹颜色鲜亮做工上乘的精美绫罗。 选完料子,她又开始精挑细选起首饰。 先命小丫鬟取了一对绿雪含芳簪、一对彩玉蝴蝶翡翠步摇、一对红玉牡丹累丝珠钗。 左右看了又看,和卓嘴上又吩咐“把那对珐琅彩花卉簪取了,还有那对云脚珍珠卷须簪。” 这些首饰十分精美华丽,配上之前她挑选的布料做出来的裙衫,想必会艳冠群芳。 最后又拿了两对镯子,一对是俏丽的粉玉镯,一对是更明艳的珊瑚镯子。又挑了十几样上好的配饰不提。 四小姐姬兰看在眼里羡慕不已,扭着手帕子默默咬唇。 轮到三小姐挑选,她看了一圈后,只挑了几匹颜色或清素或俏丽的古香缎和花素绫。 那满桌子的首饰也只挑了几样清雅大方的,分别是一支白玉扇形步摇、一对玉芙蓉缠枝花簪,还有几串新颖可爱的水晶手链。配饰更是只挑了几样颜色清淡的玉饰。 终于轮到了,姬兰笑容满满的挑了许多东西。等了这么久还以为要痛失所爱呢,幸好三姐不爱鲜艳之物。 众人看她指手画脚的挑东西,那些准备用来做裙裳的布料,最名贵明艳的早已经被二小姐挑走了。剩下的这些耀眼夺目的布匹其实比起那些颜色素淡的绫罗,反而在质地上已经是下乘了。 可惜这丫头显然不懂,把那些可以说是被嫌弃没取走的布匹,如视珍宝的选走了不少。 最后挑选的首饰都是些光彩照人的宝石金饰,却不知照样是二小姐看不上眼的。 和卓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妾生女就是这样上不得台面。 桂姨娘低眉敛目的坐着,似乎是没看见旁人对她亲生女儿的轻视眼光。 月姨娘的私房嫁妆不差,这些东西虽好也不是没见过,只是和三小姐一样象征性的挑了几样。 梅姨娘和桂姨娘两个人则是进退有度的挑选了一些适合身份的东西,不华丽也不寒酸。 艳姨娘看起来年纪轻一些又是个特别爱打扮的女子,挑的东西形形色色的几乎和四小姐一样繁杂。 富察氏让谢沅湘挑选的时候,桌子上其实已经没有多少能入眼的东西了。 谢沅湘温顺的准备随意挑选几样,免得落了这主母的面子。 和卓却耐不住性子的问道“俞嬷嬷,头油和脂粉呢?” 俞嬷嬷打了个手势,她带来的丫鬟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上前道“这是银屏楼最新的胭脂水粉。” 俞嬷嬷拿出来许多胭脂膏子分给众人仔细瞧道“这是银屏楼的新品,这胭脂是上等花种子碾磨的,细腻喷香,有好些种类不知诸位贵人喜欢哪一样的?” 姬兰离得近先拿了一个魏紫图案的胭脂盒,正欲细看却被人夺去。 “我要牡丹的,平日不爱咬文嚼字读酸诗,也知道唯有牡丹真国色。”和卓拿在手里打开一闻,香气馥郁甚合心意。 见姬兰似有不满,和卓斜眼道“人有长幼尊卑,花有贵贱之分,牡丹是花王,四妹妹你呀衬不起。” 姬兰委屈的抿嘴道“二姐姐说的是。” “玉兰花性温,香气芬芳,四妹妹你可喜欢?”姝昭看她双眸含泪,便把玉兰图案的胭脂盒递了过去。 姬兰打开细细闻了闻,只觉这些天的鼻塞都好了许多,感激的笑道“多谢长姐,我很喜欢这个。” 和卓冷笑着嘟囔道“越发的假惺惺了。” 完琦轻嗅片刻道“长姐你闻闻,这茉莉膏子的香气甚是清幽。” 谢沅湘接过去和姝昭凑在一起闻了闻,确实有暗香盈袖之效。倒在掌上抹匀,不觉干涩只觉润泽。 “你喜欢茉莉香,就用这个吧。”姝昭摆手叫谢沅湘还了回去。 完琦拿在手里笑意盈盈,这茉莉花种研磨的脂粉真是芳香四溢。 谢沅湘左右一看见富察氏她们都挑选好了,便随手拿了一个龄草膏子关切道“我选好了,你呢?” 这些天两人走得很近,说话行事不再拘束,与旁人比多了几分亲热。 姝昭拿了就近的胭脂膏闻了闻道“玉簪香气袭人,这个即可。” 俞嬷嬷见各人有了选择笑道“头油还是以往的桂花油,气味香甜、滋润发梢。” 富察氏轻笑道“碧水绣庄和银屏楼的东西,我们这些官宦太太是最放心的。你们家主子是难得的生意人,论起人品相貌比起秀才举人也不差什么了。上回我请他寻摸一尊观音像,这都快两月了,不知可有着落?” 俞嬷嬷胸有成竹的说“这年头观音像易得,满大街的首饰铺子都能找出来。可是夫人想要的是上等的白玉翡翠观音像,可不得好好找找?可巧我家爷的一房远亲祖传一尊观音像,白玉菩萨翡翠莲花,如今正在交涉中。” 富察氏略有不快道“交涉?该不会是你家主子的远亲家道贫寒吧?穷人家的祖传物件,我是不稀罕的。” “哪能呢?我家爷的远亲是个秀才,几年前娶了一房妻室,久久不得子嗣。他的老子娘着急上火就把祖传的观音像放到了媳妇儿房里,才过了一个月就怀上了,去年生了一对龙凤胎呢!”俞嬷嬷拍着胸脯道“现如今又怀上了,都说酸儿辣女,这家媳妇见天爱吃酸,估摸着是个大胖小子。” 富察氏喜出望外忙追问“是真是假?这送子观音真这么灵?” “那是自然了,老物件可都是有灵性的。”俞嬷嬷笑道“如今这秀才想回祖籍做个教书先生,本也不肯把祖传之物卖于他人。只是我家爷得了夫人您的差事,一遍遍说好话才把这秀才相公劝住了。我家爷说了‘现下你儿女俱全,倒不如把观音请给旁人赐福,得了银子能回老家置办家产余荫后人,若是旁人得了这观音赐福生儿育女,亦是他在积德。’这些话翻来覆去说得滚瓜烂熟,才把观音像买下呢。” “阿弥陀佛。”富察氏欣喜道“这回可多谢你家爷,不知观音像现在何处?” 俞嬷嬷“已经买下了,日夜供奉香烛,爷挑好了新年正月里的吉日亲自送到府上。” “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不如就这两天送过来。”富察氏求子心切的道。 “夫人您不知道这观音像常年经受香火,不可在寻常日子移动。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等等也无妨。”俞嬷嬷推延道。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富察氏考虑一下后笑道“那就年后吧,不知道这尊玉像花了多少银两?” “世人讲究物美价廉,可是有灵性的东西却是不一样的。”俞嬷嬷解释“子孙昌盛满门春,钱财乃身外之物,子嗣香火才是头等大事。” 富察氏附和道“这是自然。” 俞嬷嬷伸出三个手指道“不多不少花了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不在少数,但为求子嗣再多也值,富察氏咬咬牙“确实不算多。姜嬷嬷去取三千两来。” “我家爷是个诚信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等送来时再结账。”俞嬷嬷忙道。 富察氏松了口气,看来这个年关要多捞些油水才行。 提起观音像月姨娘等人都清楚是为求子,顿时索然无味,老爷的年纪膝下无子,她们这些做妻妾的更是难安。 姝昭默默起身道“天凉,我就先回了,夫人,姝昭告退。” 富察氏心里装着观音像的事情,索性道“这天气冷下来了,你们都回吧。” “是。”月姨娘等人也不耐烦继续坐着,福了福身就都出了朝霞院。 “沅湘你随我来。”姝昭招手道。 谢沅湘便和梅姨娘说了一声,转身往情客苑的方向走来。 两人并排走在一起,水苏和抱香跟在后头。 谢沅湘道“夫人肯花三千两买一尊送子观音,倒是好魄力。” 姝昭道“她快三十了至今无子,自然心内焦灼。” “我瞧你阿玛的这些妻妾,唯有艳姨娘和我姑姑正是花信年华,桂姨娘和月姨娘的年纪也快三十了。”谢沅湘道“都说开花结果,生了女儿后却再无孕讯,怪不得夫人焦急。” 姝昭冷笑道“我阿玛不贪女色,一月大半时间都宿在书房。偶尔宿在后院,不是歇在朝霞院就是怡月轩。可她们两个人生下女儿后,就没传出过怀孕的信儿。” “旁人看我阿玛家有娇妻美妾还猜有多快活,想不到是老来无子的命。你的姑姑梅姨娘是我祖母派人寻摸着的,汉人模样爱读书、娇娇俏俏的符合阿玛喜欢的样子。”姝昭道“当年一顶小桥抬进疏影居时,阿玛还不知道这回事。祖母手执婚书盼着他能有个体己人,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得顶撞。若非如此,阿玛本无意纳妾。” 谢沅湘惊诧道“我原先不知道此事,还以为是齐佳老爷自己想要纳妾呢。” 姝昭冷淡道“我额娘生得像汉女,爱读书弹琴、种花赏月。祖母寻思着阿玛喜欢这样子的,特意打发人去寻摸的。原话怎么说来着‘须得是清白人家,容色出众、娴静善书者方可’她一贯喜欢给儿子塞房里人,连桂姨娘都是她身边赐下来的丫鬟。” 谢沅湘不由得咂舌,女人啊做媳妇时最恨给丈夫塞人的婆婆,做了婆婆又深感子嗣须得享齐人之福。年纪大了就图个多子多福的兆头。 “祖父母如今在长子的温泉别院颐养天年,大伯年关回京述职,走亲戚时我带你去瞧瞧。”姝昭道“不必惊讶为何父母在世仍分家,我们满人的规矩没汉人那么繁杂,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的很多,各立门户的也不少。” 谢沅湘点头不语。 “家中伯父齐佳阿楚珲是外省的游击将军,不似阿玛是太常寺卿属于文官。”姝昭笑道“他的子女均是尚武之人。” 谢沅湘打趣道“我听说你们满家女子个个能骑善射,你呢?” “我?”姝昭笑着拧她一把道“你瞧我这样子像是个满人吗?我不会骑马。” “果真?这可出乎意料。”谢沅湘拧了回去嘴上调笑道“还以为卿卿佳人文武双全,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姝昭羞恼的抽走她髻中固发的水晶银月钗,看她乍然间蒙了,笑得花枝乱颤的道“来呀来追我,看看哪个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谢沅湘的一头乌发半挽半散,气的脸颊绯红嗔道“卿本佳人却做采花行径,瞧我不教训你这丫头!” 两人你追我赶好不热闹,连水苏抱香都替自己主子你拦我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鸳鸯戏水待嫁时 一路嬉闹两个人身上皆是香汗津津,及至正屋仍你追我赶好不活跃,瞧着对方的狼狈模样笑个不停。 剑兰倚在门前看到她云鬓半偏、罩衫微乱,迎上前擦汗“格格怎么满头热汗,中衣内衫肯定捂湿了。水苏快去厨下领热水来洗一洗。” 姝昭拂开手帕,指派道“多打些水来,让谢小姐和我一起泡泡澡。” “那得新拿一个浴桶,”剑兰伸出手“快把钥匙取下来给我,我这就去开库房,可需要拿些新的香胰子?” 水苏紧紧攥着腰间的钥匙,并不睬她,乌溜溜的眼睛端详着格格的神色。 “不必了,我的浴桶够大,两个人洗不拥挤。”姝昭眼眸淡扫看她形容消瘦,“你身子未好还是回去躺着吧。” 不待回话就牵着谢沅湘走进门去,水苏心下暗喜叫上抱香直接越过剑兰去小厨房抬水了。 红叶担忧的扶着她“姐姐我们回屋吧,你今日才刚下地须得多多休息。” 剑兰眼眶微红面色青白,喃喃道“这才过了一月,我就没了用武之处。” 红叶不忿道“刚才水苏那个样子,生怕被抢钥匙似的。仗着姐姐生病,这些天日日凑在格格面前,俨然一副她才是掌院侍女的模样。” “原想着思过满月、咳疾初愈,能近身伺候。”剑兰摇头叹道“做贴身丫鬟的最忌讳主仆离心,你瞧见没,她对我哪有往日的亲厚了?” 红叶受过她的恩惠,见她如此失落,心里不免对水苏起了怨愤。 浴房在正屋里侧,六扇杨妃出浴图的曲屏围绕在外,黄杨木铜箍子的浴桶细致的雕着花瓣。 谢沅湘比划了一下,困惑道“你一人洗确实够大,我挤进去坐不开呀。” “委屈你坐我腿上洗吧,反正不是正经洗澡,冲洗一下身上的汗水而已。”姝昭一边宽衣一边解释道“原该给你抬一个新浴桶来,只是刚才那个丫鬟是情客苑的掌院侍女,我有心送她归家,这私库的钥匙现在给了,到时再取回来未免落她面子。” 谢沅湘不是扭捏之人当下轻解罗裳,面带三分羞道“我还未与旁人这般亲密,这身子平白被你瞧了去。” 姝昭肤如凝脂、娉婷袅娜,先跨进浴桶坐好,笑嘻嘻的调戏道“美人快来。” 谢沅湘叹道“你呀真真儿是个轻浮浪子。”一只玉足刚踩进去就被她猛地拽在怀里。 “方才你说我做采花行径,如今又说我是轻浮浪子。”姝昭解开她的发髻清洗,状似委屈的说“你可知我从未与人这般肌肤相亲,只是你这品貌德才,我喜不自禁引为知己,你却诬陷我是采花贼!” 谢沅湘啧啧道“哪个诬陷你了?我可要喊非礼了。” 姝昭嫣然笑道“一开始见你生得纤弱,想不到脱下裙裳倒有几分丰盈。坐在我身上颇有斤两,像是我这屏风上的杨妃出浴。” 谢沅湘薄怒嗔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竟用这样的胡话取笑我!” 偏偏她坐在姝昭怀中转不得身,一阵奋力挣扎波光潋滟,两具白嫩年轻的身体缠绵在水下更显朦胧。 “好了好了,我认错还不行嘛?”姝昭笑声快活“小姑奶奶你再动弹,这浴桶说不定就崩了。” 气得谢沅湘面颊绯红,心想这世间怎有如此举止不羁的女子。 水苏和抱香候在屏风外半个时辰,耳边银铃笑声渐止才拿了两套中衣内裙送进去。 谢沅湘自顾自坐在梳妆台前,抱香拿着布巾给她擦拭头发。 本想等人来哄哄,见发梢都干了还不来,她不禁扭过来一瞧,呵,对方惬意的半眯着眼靠在美人枕上。 见她愤愤的看过来,姝昭轻笑道“闹了一路身子乏软,你要不要来躺一会。” “你们满人多喜拔步床富丽浮华,连我住的西厢房置办的都是拔步床,你这里却用简洁的架子床。”谢沅湘挥退抱香,坐到了她身边。 姝昭懒懒道“我这张月洞四柱架子床形如小屋,顶盖承尘,柱悬青纱帐幔。你如果在这里睡过一晚,就知道它比旁人的床幽静多了。” 谢沅湘看她素颜如清水芙蓉天然去雕饰,可惜眼下有浅浅的青黑,轻推她道“这才申时你就懒洋洋的半眯半醒,起来吃杯茶醒醒神。白天睡多了晚上容易失眠,瞧你这气色差的!” “我习惯午后小睡,在朝霞院坐了一个时辰,这上下眼皮子都快黏在一起了。”姝昭抱怨道。 看她一副娇软无力的俏模样,谢沅湘低笑出声。 “我刚来时看你冷情的模样吓得越发恭谨严肃,混熟了才发现你最是面冷心热,平常就像是一只懒怠的小猫儿。” 姝昭摆手道“打住,我可不是什么面冷心热,我这颗心从来都是冰冰凉。哪里会像温顺的猫?” “得了吧,刀子嘴豆腐心。”谢沅湘歪在叠起的被上道“若非面冷心热,你干嘛把早禾送给我?” “我知道你体贴我的处境,这次北上我只带了一个抱香,事情多点就周转不过来。姑姑分的下人尽量不使唤,领着一份月例却要伏侍两个主子,日子长久了总会有人心生抱怨。你给的早禾沉稳能干,连抱香都自愧不如。” 寄人篱下,一草一木皆是别人给的,使唤起这府里的下人总有三分不自在。 姑姑是一番好意,为人子侄不便推辞。这些情绪就只能她自己掩盖,想不到格格却注意到了。担心她抹不开脸,特意送了早禾的卖身契。 “早禾乍看普通,实则心思细腻,尤善理财,以后你出嫁了带上她做陪房,掌管公中时事半功倍。”姝昭轻声道。 谢沅湘幽幽道“我父母早丧家中无人,本想求你赐我一门亲事,此刻却半点不想出阁。” “嫁了人去,你我身份地位天差地别,从此宅院深锁再不能如今日亲密无间。” 说着便有泪意上涌,怕她看见谢沅湘忙将手背覆盖在脸上。 姝昭浑不在意的道“京中的官太太们年轻时大多自幼打交道,有些还是闺中密友。你我虽有身份之别,却相识未嫁时,往后你来我府上探望,自然是倒履相迎。” 谢沅湘知她未能会意,心中酸涩,嘴上强笑道“似你这般人品风流、姿容卓绝,还不晓得哪家的爷有福分娶你。” “我是多罗格格,没准儿就入宫为妃或是远嫁和亲了。”姝昭冷笑着说。 谢沅湘直起身子捂住她的嘴,急道“呸呸呸,你胡说什么?平白无故的咒自己做什么?” 姝昭眼含笑意的握住她的手,欣慰道“旁人都觉得入宫是享福,你倒是真心实意在乎我的喜怒。” “皇上独宠董鄂妃,你进去了不说咱俩余生再无相见的机会,单单那份寂寞枯燥,就能把人磋磨疯了。”谢沅湘蹙眉道“再说和亲。从古至今和亲的公主格格哪有什么好下场?” “史上西汉为缓和汉、匈关系,嫁宗室女与匈奴单于。从此各朝各代都有和亲,那些个女子远离故国忍辱负重,可有哪一个余生安乐的?”谢沅湘啐道“皇室凉薄,男人没用就把女人当货物卖掉,去讨好狼子野心的敌人。说什么唇齿之邦,不过是怯懦的遮掩。” 姝昭好笑道“世人早已习惯男尊女卑,却不知天地生阴阳,从没有阳比阴尊贵的道理。恰似天地,天父地母,难道这脚下踩着的土地比起天就要低一等吗?这千年来做官的是男人、经商的是男人,多数女人早已经被奴化了,连她们自己都把夫为妻纲奉为圣意。读书人纸上文章做的锦绣连绵,做起实事来一窍不通的多得是。佛口蛇心、两面三刀更是数不胜数。可偏偏越是贫苦百姓,越是惧怕为官者。在一些穷乡僻壤,一个小小的里长就能断人生死。” “只说朱文公提倡存天理,灭人欲。本身不但爬灰还诱引尼姑二人为妾。你说可不可笑?”姝昭道“在上位者看来,送几个女子就能解决战事,轻轻松松无伤大雅。不是每个君主都是汉武帝那样的铁血帝王。” 谢沅湘无力的叹气道“我素来敬佩则天大帝,即使是吕后亦是难得的奇女子。不似你我被困在闺阁,一生恐怕只有依附男子。” 看她一脸顾虑忧愁不似作假,姝昭宽慰道“你且安心吧,我用不着进宫。” 谢沅湘疑道“翻牌子赐花的权利又不在你手上,你知道什么?” 姝昭回忆着叙述道“早些年太后娘娘下旨册封我为多罗格格,进宫谢恩时她看我容貌肖似额娘,颇有兴致的问‘可愿为皇家妇?’我说‘小女性情效母,只愿长留民间。’她老人家追问‘你的身份有极大可能将来会入宫,命运使你反抗不得。到时进了这紫禁城,你当如何?’我道常人多言尽人事听天命。可小女信奉我命由我不由天,进了宫为求保全自身和家族的荣誉,会和您走一样的路。’” “你好大的胆子!”谢沅湘惊吓道“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胡说?太后有没有降罪?” 姝昭微笑道“孝庄太后说希望我长大后不会后悔,毕竟有太多的人在命运里随波逐流。” 谢沅湘追问道“然后呢?还说了什么?” “太后下了一道懿旨,‘太常寺卿正妻瓜尔佳氏,镶黄旗满洲籍出身,淑慎性成勤勉柔顺。然红颜命薄英年早逝,有女齐佳氏册封为多罗格格。今特允及笄后,可自许婚配不入选秀,以昭恩眷。’梅姨娘来的迟不知道这事也不出奇,倒连累你为我担忧。”姝昭绕着发丝打圈儿,不怎么在乎的说“新一轮选秀在明年入秋,过了年关大概我就会定亲了。” 听她不用进宫刚放下的心又被一句‘定亲’提起,谢沅湘酸溜溜的问“和谁定亲?” 姝昭不以为然的道“索绰罗氏的夫人去年上门提亲,还有马佳氏的嫡系子弟上半年也请人来问过。阿玛言说我年纪尚小须得多留些时日,翻年便是十七岁拖延不得了。” “都是大族子弟啊,你有没有中意的?”谢沅湘咬唇道。 姝昭轻轻一笑“索绰罗氏的嫡长子清隽稳重,马佳氏的嫡次子风流倜傥。无论哪个做了额驸,不求夫妻琴瑟和谐,我自有办法做到相敬如宾。” 谢沅湘抿着嘴默然不语。 姝昭拍了拍床沿,高声唤道“水苏,你进来。” 水苏和抱香坐在廊下,嗑着瓜子闲聊。听见格格叫她,忙走进屋内问“格格,可有什么事吩咐奴婢?” “我昨日叫你们拿出来的东西,都呈上来给谢小姐瞧一瞧。”姝昭道。 谢沅湘一听就知道她又要拿什么送她,推辞道“我在疏影居吃喝俱全,伏侍的人也有了,你还操心什么?” 不一会儿,水苏、宝绿两人带着小柳儿进来了。三人手上分别抬着箱笼和捧着托盘。 箱笼里是素雅的雪缎、轻盈的紫绡罗、还有几匹看着浮云流彩宛若霞光的浮光锦。 单色的暗花纱七匹色彩齐全,另有绢罗、轻纱数匹。 几个四四方方的红木托盘上皆是女儿家用的首饰和胭脂水粉。 一对典雅的檀木箜篌簪,一对华丽的姬柳然慧心累丝珠钗,一对素净的玉搔头,还有一些小巧玲珑的花钿,和成双成对的精美珠花。 青金石金约一只、寒玉玲珑镯一只、隐玉妙容簪一对、镂空雕花步摇一对、幽兰玉佩一对、绿染玉佩一对。 这两年京城时新的各式各样的首饰,五花八门的应有尽有,珠光宝气的看上去真是美不胜收。 那些配饰也不容小觑,单单耳饰就有以花相异的青玉芙蓉耳铛、白玉睡莲耳坠、翡翠丁香耳钉。 胭脂水粉是京中百年老号的款式,轻香白匀、四美俱全。 姝昭道“银屏楼的新品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这些是我以前常用的,你带回去试试。” “你忒大方了。”谢沅湘无助的说“相识不过月余,你赠予我这么多,我受之有愧啊。” “乍见之欢不如久处不厌。”姝昭眸色清凉,安慰道“我们是好朋友,为朋友做几件力所能及的事情应该感到高兴。年关府上都要去祖父母那里拜年,总不能把你这个客人丢下。若你没有合乎身份的穿戴,会让不少人看轻。” 谢沅湘深知两人身份悬殊,人微言轻无以为报的滋味难以言说。 这一月来晴时赏花观月、雨后吟诗作画,彼此亲热如亲姊妹。可她外来客的身份始终像根刺一样扎在心里,白天还不觉得有什么,一到晚上密密麻麻的扎得生疼。忆起过往种种,深感此家非我家家已不成家,未及笄尝尽命运造化。 吃过了苦再尝到一点甜头舍不得放手,心心念念只盼岁月静现世安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明月不谙离恨苦 冬季日短夜长天色易暗,刚过酉时廊下盏盏灯笼在风中摇晃,星星点点的光芒映在古旧的门窗上。 冬葵听说格格同谢小姐嬉闹了一路,晚膳后便叫来小柳儿给主子按摩腿部。 她呈上一个长方形的双层木匣子放在案几上,面带犹疑的问“格格,您真的要打发了剑兰吗?” 姝昭面色淡淡,“不是打发出府是衣锦荣归,在她走前仍然是情客苑的掌院侍女。我嘱咐你放的东西都放进匣子里了吗?” “都放好了。”冬葵回道“按照您的吩咐,已经支开水苏和俏露送东西陪着谢小姐去疏影居了。夜深路滑走得慢手上捧着的东西又多,来回时间少说也需要两刻钟。宝绿忙着赶制御寒的披风和鞋袜,一直待在屋里。等下不会有不长眼的过来。” “剑兰怎么还不来?”姝昭等了片刻见人仍然没来,问“你刚才去通知的时候她还没起吗?” 冬葵低声道“剑兰身子不爽利才歇下,不好披头散发的来见您,料想正在梳妆。您让我注意她的病情,我偷摸着打听过了,来瞧的大夫说她病情凶猛又昼夜忧思,继续放任疗养不善有几率会恶化成女儿痨。” 姝昭敲打茶盏的手指猛然停住,扭头问“她自己知道吗?” “她还不知道,大夫看她是官家的大丫鬟怕说多了惹出事情,我骗他说是亲姊妹不放心姐姐一直咳嗽又塞了银子才悄悄说的。”冬葵怜悯道“虽不一定会得女儿痨,只是这一月里日夜吃药还咳嗽不停,听着声音就叫人忧心。” 姝昭放下茶盏眉头紧蹙,厉声道“这大夫既不晓得你和她并非姊妹可知是新来的,乱开什么虎狼之药女孩子身体薄弱哪里承受的住?你们这些共事的平日里张口闭口叫她一声姐姐,如今我只不过冷落她十天半月,你们倒是积极地捧高踩低。” 她少有怒色,唬得小柳儿和冬葵齐齐跪在了炕下。 姝昭拧了拧眉心,她是知道水苏假传圣旨让剑兰思过的,情客苑说到底她才是主子。上上下下数十人,那么多张嘴不是一个丫鬟想瞒就能瞒住的,刚巧她想送剑兰归家才对此事默不作声。 原想着请了大夫开药,吃穿不曾亏待一如往昔,没想到病情会这么严重。 “咳咳,这是怎么了?”红叶扶着面色青白的剑兰缓缓走了进来,“你们做了什么事情,惹得格格气成这样?” 剑兰见她扶额不语,担忧道“莫不是偏头痛又犯了,让奴婢给你揉揉额角吧。” “不用了,你身子虚弱坐到炕上来暖和。”姝昭眼神示意道。 剑兰心中一喜,任由红叶动作轻柔的扶她上炕坐下。 “你们都出去守着,我和你们剑兰姐姐有话说。”姝昭摆摆手让她们退下。 冬葵应声领着小柳儿、红叶退下,出了正屋站在门口守着。 姝昭静静的看着她,半晌方才悠悠道“翻年你便十九了,平民百姓家的女孩子在这个年纪都嫁人了。你在情客苑伏侍七年,再继续就要熬成老姑娘了。我想送你归家,你意下如何?” 剑兰瞬间脸色大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愣得连话都一时噎住。 “你父母是齐佳府的家生子,进府时签的是死契。今天我把你的卖身契归还,往后你的子孙后代不必再为奴为婢。” 姝昭将案上的木匣子打开推过去,放在最上头的正是一纸卖身契。 剑兰颤抖着手捧起匣子定睛一瞧,发现纸下是沉甸甸的银锭子,粗略一数约有百两。 “格格真是善心仁厚,打发奴婢这样身份低微的下人,还赐予百两雪花银。”她惨淡一笑,哽咽道“奴婢一个月的例银是一两,您舍得费一百两打发奴婢,却不肯用一年十二两银子留下奴婢继续伺候您吗?” 姝昭在她凄凉的眼神下依旧表情冷淡,拇指摩挲着食指指腹“我会对外说是体恤你多年辛勤伺候特地准你返家,这样你爹娘也面上有光,消了卖身契得了自由身。有这些银子做嫁妆,许配给清白人家做正头娘子你有什么不满意吗?” 不,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剑兰悲中含怨,质问道“或许,格格初始就没打算让奴婢陪嫁,是不是?” 姝昭的表情隐匿在层层淡漠里,可是剑兰知道她会给句明白话,看在,看在她们主仆七年的情分上。 泪水从眼角滑落,在这样冰凉刺骨的夜晚寒入肺腑。 剑兰本以为心里已经难过的麻木了,但是当听到那句轻飘飘的“是”,胸口却猛地像被无数根刺扎破,鲜血淋漓的痛感、宁死不生的痛苦。 “可笑,真可笑。”她双拳紧握,歇斯底里的埋怨“旁人瞧你平和温润,却不知你最是个冷心冷肺!原来这些年的相伴不过是一场黄粱梦,奴婢沉浸其中不可自拔的样子,格格是不是看得很开心?很想笑话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秧子吧?” 当初繁缕被打发出府时,她从未质疑格格的决定,想不到山水轮流转,今日轮到她。 剑兰敛去了往日的温柔亲和,话中难掩怨气“奴婢可否问一句,究竟是哪里做错,格格为何要赶走奴婢?” 姝昭转了转腕间的珠串,抬起眼淡淡的道“我知道你不甘心,像你这样家生子掌院侍女的身份,倘若是在其他小姐身边伺候,肯定是陪嫁妾室的备选。知根知底一块儿长大,主仆共侍一夫很常见。” 你既然明白,那又为何要赶我走?剑兰心中愤愤不平道。 “你们四个,宝绿最娇媚,水苏最圆滑,冬葵最安分,而你最了解我。”姝昭很淡然,剑兰的情绪在意料之中。“正因为了解,所以你应该明白我容不下心比天高目无下尘的身边人。” “你和水苏素有心计,掐尖要强处处争锋。可是我从未在人前戳穿过你们,更甚的是我时常帮着你敲打她。这些年,我给足了你面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需要我拿出来特意的提一提吗?” 剑兰冷笑“奴婢哪里对不起格格还请直言。说得难听些,论起姿色宝绿为首,相处的时间最短,您最该防备的分明是她。” 姝昭本无意旧事重提,见她一脸讥笑,顿了一下才开口“你还记得墨兰和慈兰吗?你们同期入了情客苑竞选掌院侍女,论起管事妈妈的培训成绩,三人不相上下。素娘属意你年少沉稳,我才略过审查墨兰二人直接选了你。可你那日是怎么说素娘的?” “此事奴婢知错,可格格绝不是因为这事而想赶走奴婢。”剑兰嗤道“奴婢可以跪着给素娘赔不是,但您也不给奴婢这个机会了不是吗?” 见她态度依旧不甘不愿,姝昭面色渐冷“墨兰为何红颜薄命,慈兰被赶出情客苑,你真当我不知底细?平日里你打压宝绿等人,私开库房补贴父母,我可有罚过你?难不成我这个做主子的还不够仁义?” 三尺冰冻非一日之寒,这些糟心事本不想提起。姝昭注视着她震惊难以置信的表情,失望道“剑兰,念在这七年的情份上,这些旧事我从未想追究。你心里怨我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焉知能出府做个良家女子是多少婢女难修的福分。” 这些陈年烂芝麻的事情她竟然全知,剑兰长叹一声明白大势已去,此事不可能再有峰回路转的机遇。 “不管格格你相信与否,有些话奴婢想说清楚。”剑兰难掩哀伤的道“奴婢素日的确有将来争荣夸耀的心思,底下人常酸奴婢是个‘副小姐’,奴婢心里是有做姨娘的成算。可是,格格,奴婢想做的是唯命是从、听您指派的妾室。奴婢敢赌咒发誓从未有对您不利的想法,往常心想男人都是三妻四妾,与其让别人分了宠爱,不若由奴婢同享。” “时至今日是奴婢心大了自作孽,怨不得旁人。” 剑兰晃晃悠悠的爬下炕,跪在冰冷的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奴婢盼您岁岁年年、安乐如意。” 姝昭心中憋闷不去看她,高声道“来人。” 冬葵三人守在门外默默无语,听见主子传唤忙快步走进屋来。 红叶见剑兰满面泪痕跪伏在地,焦急地扶起她不知该如何安慰。 “你明日雇一顶小桥送剑兰回去,见到她的父母要好生说话,做女儿的重得自由身该喜庆一些。”姝昭沉声吩咐“等下帮她一起收拾箱笼,喜爱的首饰衣裳通通带回去。” 剑兰身心疲惫,乞求道“奴婢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只求格格能留点念想给奴婢。” 姝昭浴后身无华饰只有髻间绾着一枚固发的檀木簪子,略一犹豫拔下递给她道“回家找个大夫安心养病,往后好好过日子。争强好胜有损心性,你需明白唯有懂得知足方能常乐。” 剑兰攥着仍然带着温度的木簪泪如雨下,摇摇欲坠道“格格的吩咐,奴婢谨记。” 姝昭心中憋闷,摆手让她们退下。 红叶扶着留恋不舍的剑兰离去,冬葵忙捧着沉重的木匣跟随在后。 小柳儿奉上新茶,担心道“格格您没事吧?奴婢看您的脸色不大好。” 姝昭扶额低声道“没事,你扶我去床上躺一会。” 虽然不明白格格是怎么了,但小柳儿还是利索的扶她上床放下了卷帘。 离正房不远的一间耳房里,气氛显然有些凄楚。 红叶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子,两只手上还不停的收拾着衣物,时不时传出低低的抽泣声。 “冬日冷冽,格格的屋里该点上驱寒的香。库房里储存着的肉桂香料,该拿出来早早地点上。格格的身子每每一到这寒冬,就会喉咙疼、心口发凉,她又是个能忍的,不爱告诉咱们做奴婢的这些事儿。” 剑兰咳嗽了两声,又继续道“这肉桂是我前两年托人从外头捎进来的,不值几个钱。不过这东西用来暖身子却是极好的,前年第一次用,我也没敢跟格格说,后来瞧着她的身子却一日日的好起来了,面色红润了些也不像从前那样一到冬天就冷得脸上发白。你且记着,偷偷地把那香料拿出来点上,格格若是问起,你只管说是例行就是了,她不爱管这些小事,也不会再说起。” 冬葵默默地点了点头,她是和水苏一道入府的,论资历是拍马也追不上剑兰。 “她的脾胃娇弱,忌口的东西多。到了冷天儿,她爱吃茴香面食,茴香暖胃,这面食的方子就是我叫家人寻来的。你记着哪一日她吃腻了清汤寡水忍不住要吃辣辣的,你就让翠妈妈煮茴香面给她解解馋。” “年关该分发的布匹赏赐,我都一一记在账上,你照例做就成。情客苑的人多,你好歹多费些心思,格格不爱管杂事儿,别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她清净。” 剑兰一一嘱咐后,语气转变的有些冷淡的说了一句“水苏此人,便是我不提起,你也知道,她不是个轻易好相与的。注意些,别着了她的道。” 冬葵默默颔首。 剑兰看她点头,又继续交待。 “梳妆匣子最底层的是先主母的遗物,隔几天你就拿出来用软绵帕子细细擦拭,不能叫这些旧物落灰。还有她从不用绸缎做的中衫,你记得那细棉纱必须是碧水绣庄的。别家的,格格用不惯。宝绿手艺虽好但粗枝大叶,格格喜爱汉服多做汉服不假,但你记得一定要吩咐她按季节做满装。哪怕是不穿也绝对不能不做,万一有个大事件格格的身份必须要穿满服的。” “一到夏天,她又成天儿想着吃些酸酸辣辣的开胃,她喜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剑兰似是回忆起了美好的往事,苍白的两颊浮现淡淡的红晕“年幼时,常常央我给她捎带外面的小吃食儿。一次我出府回来顺带给繁缕买了小胡同里的酸辣牛肉板筋,那薄薄的切片儿牛肉上淋了一层又一层的辣汁儿,没想到最后却被她给偷吃了。事后吓得我一整夜没合眼,生怕她吃出什么毛病来。幸亏老天爷怜惜格格身子柔弱,没出现什么病状儿。” “咳咳,她若是吩咐要吃酸辣的食儿,你要尽量多规劝格格用些清淡的。” 冬葵看着她咳得厉害,有些不忍的说“慢些说也没事儿。” 剑兰拿帕子压了压湿漉漉的眼角,一双红通通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哪有这时间让我慢些?明儿我便该出府了,不是吗?” “她打小儿就是冷性儿,冷清的很。事不关己、己不操心,对谁都是冷冰冰。我能有这个结果,她这回已经是慈悲了。”她看了一眼正低头归置行李的红叶,拜托道“红叶这孩子踏实细心,她一直跟着我做事,如今我走了。以后还烦请妹妹你照拂她一些。” 红叶听见,脸上又忍不住滑下一串儿泪珠。 冬葵轻声应了一句“你放心。” 剑兰叹息道“我伏侍她这么些年,亲眼看着她一日日长大的,别人不了解她,我这个做奴婢的心里清楚。她小时候虽是淡漠,对不关己事的任何人都冷冷淡淡的,却总算还有两分孩子的样。她也会对我撒娇,心里气恼了也会冲我撒气,而今却一日比一日清冷。” “格格没有兄妹难免寂寞,听红叶说,那位谢小姐是个端庄自持的姑娘,你仔细盯着些。若有品行不端的人靠近格格,你总该提个醒。好比朝堂上的言官,连圣上也有小人在身侧,普通人恐怕是不能幸免。” 冬葵常闻剑兰和格格主仆情深,今日亲眼见了才知晓果然如此。 做主子的打发下人走,卖身契嫁妆银两通通具备。做下人的被主子打发走,病体孱弱仍然担心主子过得不如意。 冬葵不由暗自叹息。 翌日清晨,晨曦的光芒还未覆盖情客苑,廊下仍有些阴暗,穿堂的秋风冷得刺骨。 形容憔悴的女子在正房门前跪下瘦削的身子,重重的磕了几个头,不顾额头的淤青,泪水随着耳际流下。 此去不知何时才能重逢,望君珍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镜里花容并蒂芳 情客苑缺人了,缺得不是粗使小丫鬟,而是缺一个打理园中上下事物的掌院大侍女。 这个位置有多让人眼红就不消细说了,普通丫鬟的月银不过半吊钱,掌院大侍女的月例银子却足足有一两纹银。 一两银子都够一户四口农家差不多一个月的嚼用了。更不说能近身伺候格格是做奴婢的光荣,便是自身的吃穿用度都能上升不止一个层次。 惦记这差事的人太多了,连富察氏都忍不住借邀请她商议腊八节,好似不经意的提起此事。 雨后初晴的朝霞院,廊下是投射进来的和煦阳光,姝昭坐在下首默默饮茶。 富察氏面带三分端庄的笑意,语气亲切的问“剑兰在格格身边的年头不短了,我瞧着一向是个妥帖的丫头,怎么如今忽然给打发出去了?” 姝昭低垂着眼帘,淡淡道“我们府上不是那等刻薄没情理的人家,正因为剑兰这些年尽心竭力、温柔小意的伏侍我,我才恩典她出府自行许配。” 一旁伏侍的姜嬷嬷笑吟吟的接话“大格格心地善良,剑兰姑娘往后能嫁出去当正头娘子,是咱们奴婢里头的上等分儿呢!” 姜嬷嬷做了半生奴婢,想也不敢想能做个自由自在的平头老百姓。一纸卖身契自己做奴婢还不算,连累子子孙孙都得受苦受难伺候人。 瞧她一脸淡漠之色,富察氏也不恼,关切的说“大格格,你院里总要有个理事的奴婢立着。我看倒不如吩咐外头的管事妈妈采买几个好苗子,仔细教养着几月,到时候送进来伏侍格格,如何?” 姜嬷嬷下意识的摩挲着一双长着老茧的手,想起了正值妙龄的孙女在朝霞院熬资历做个二等丫鬟实在心疼。 姝昭闻言抬了抬眼皮子,一双明眸冷淡的看向上座的富察氏,“情客苑的事情我自会处理,不劳烦夫人操心了。” “哦,那你看着办吧。”富察氏扭头看着安静的站在她座后的水苏,厉声训斥道“既然剑兰走了,你也是一等丫鬟须得更加仔细伺候主子。若是有半点懈怠偷懒,传进我耳朵里就揭了你的皮!” 水苏俯身应道“奴婢谨记夫人教诲。” 富察氏满意的觑了一眼中规中矩的水苏,继续对下首坐着的姝昭说道“腊八将至,今年格格还是依照旧例吗?” 情客苑所有下人的卖身契都捏在姝昭手心里,一年四季的月钱和补贴的衣食都从私库里出,腊八节的腊八粥和赏赐亦不例外。 瓜尔佳氏十里红妆、私库丰厚,她留下的陪嫁庄子、商铺的盈利都属于女儿,所以大格格完全有经济能力掌控一院衣食住行。 “和往年一样无需您费心,情客苑的腊八粥从我自己的小厨房里煮。例行赏赐也由我自己负责。”姝昭站起身欲告辞。 富察氏轻笑着挽留道“不如再多坐一会?说不准老爷今儿会回来用膳。你们父女一月也不见几面,瞧着让我这个做额娘的担心。” 不出所料,姝昭面色不虞的拒绝了,富察氏心底油然而生一股痛快劲儿。 就算你身份尊贵又如何,还不是一个克母的孤女? 你在这里就只能看着我和你阿玛还有和卓,一家三口共享天伦之乐。 “那便回去吧,这雨虽然停了,难保有些地方路上湿滑。”富察氏嘱咐道“好生扶稳大格格。” 水苏嘴上应了一声“是”,不慌不忙的托住了姝昭的左臂。 跟在身后的小柳儿上前,走到右侧扶着姝昭的另一只手臂。 已是寒冬腊月,院子里的景色不如春夏秀丽,倒也还有零星几处衰败的花径。 在一处山茶盛开的角落,姝昭脚步停滞,神情冷漠地道“我不管旁人怎么闲言碎语,总之在情客苑不许多嘴多舌议论掌院侍女的事情。” 小柳儿规规矩矩的应下了,水苏却是眉心一跳有些惶恐的抬起眼瞅着她。 只是她面色淡淡看不出怒气也不见半分喜悦,乍一看更是难以捉摸。 疏影居西厢房,谢沅湘正倚在宽大的卧榻上看书就见早禾快步进门道“小姐,大格格来了。” “是嘛,怎么这会子来了。”谢沅湘忙直起身子下榻,准备穿上鞋子。 姝昭已经进屋解下了披风,见此举阻止道“不必起来了,这么冷的天气你还是窝着吧。” 说着坐在了榻边,把刚掀开还温热的褥子盖回了她的身上。 谢沅湘拉起她的手只觉十分冰凉“这不早不晚的你怎么出来了?被褥里有汤婆子,你快上来捂一捂。” 姝昭推开她的手“在外头走了走自然冷,你身上倒是暖和,别摸我了不冷吗?” “你同我客气什么?快上来,我搂着你回暖快一些。”谢沅湘看她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微微恼怒,执意将她拽上了软榻。 姝昭默默地看她把被褥移了过来,又捂住自己冰冻的双手放在唇边呵热气。 手上温度渐暖,僵硬的手指灵活了,心里似乎也没那么烦躁了。 “你还真不怕我把你的暖被褥全占了去。”姝昭闭眼慵懒的倒在靠枕上。 谢沅湘小心的收拢她凌乱的长发,在她身边轻轻地躺了下去。 静默半晌,听着枕边人紊乱的呼吸,她侧过脸低声道“姝昭,你怎么了?” 大多时候她只会称呼格格,很少会叫上一声名字,现在谢沅湘认真轻柔的唤了一声“姝昭”。 “没什么,想的事情多了有点烦闷。”姝昭仍然闭着眼,却轻声回答。 谢沅湘侧身将脸颊枕在她的肩上,“你的语气好像很不快乐的样子,把你的不愉快告诉我好不好?” 感受到身上柔软的娇躯,姝昭睁开眼抬手将她揽在怀中,闷闷道“我方才从朝霞院回来。” “她是填房,你是嫡长女。”谢沅湘温柔的问“往日也没见你和她计较,怎么今日就生气了?” “不至于和她这样的人生气,只是想着额娘若是还在就好了。” 姝昭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手下顺滑的青丝,不屑道“富察氏眼界狭隘手段拙劣,早年她初入府时还曾装模作样的拿乔。一开始立规矩要我这个继女晨昏定省去请安,还想让我改口称呼额娘,她也配?使了点小计谋让她安分了几年,我稍年长她又担心我会夺权。既防备又忌惮,和卓的性子一大半让她养歪了。” “夫人至少面子上过得去,二小姐的言行实在太直白了。”谢沅湘叹道“对着底下人尖言尖语也就罢了,若是在外人面前仍然如此放肆,却会连累你和三小姐、四小姐的闺誉。” 姝昭冷笑道“这三个妹妹同年出生,过了年关就十三岁了,唯有完琦还算出得厅堂。和卓娇蛮任性,姬兰虚荣圆滑。生在官宦家族,谁不是人前人后两幅面孔,这两个丫头倒好幼稚而不自知,常在人前卖弄。连外出赴宴时嘴巴都没个着落,迟早闹出笑话。早前我还有心管教一二,可笑富察氏和桂姨娘深觉我这个做长姐的会对她们不利。” 谢沅湘笑道“豆蔻年华难免快言快语,长大会懂事的。你自己才十六七岁,倒是操起老妈子的心。” “深宅大院里女人的追逐,无非是男人的宠爱和手中能有多大的权利。”姝昭淡淡道“额娘病逝后阿玛为她守孝三年在世人看来已经足够深情,祖父母绝不会容许他一直不续弦。桂姨娘做惯了墙头草,新夫人又不知是何等品行。额娘病中思虑再三,决定让阿玛纳了大方谦和的章佳氏。月姨娘出身分支庶族,能做阿玛的贵妾算是高攀。她尚在闺中就识得额娘,论年纪家世都要尊她一声姐姐。承了额娘的恩情,自然不好反水。一个早进门的贵妾和一个出身低微的继室,定然不能和睦相处,果然明争暗斗了十几年。偏偏谁也不敢明面上得罪我,唯恐落下了把柄给对方。” “先夫人好算计,她不惜给丈夫纳妾,心心念念都是为了你呀。”谢沅湘赞道“现如今你独居一院自有威严,她会安心的。” 姝昭不愿多提这些旧事,随口道“腊八节快到了,你记得到我那里喝粥。小厨房的味道还是不错的。” “好。”谢沅湘知趣的谈起其他事来“我上京时听说扬州来了一队戏班子,唱的是昆曲,每回演出都喝彩满堂。你喜欢听戏吗?我觉着应该不喜欢,你肯定嫌闹腾。” “昆曲唱腔柔润,曲词典雅。”姝昭道“外祖父和外祖母都爱听,每逢年节必不可少。舅父舅母更常请戏班子演上几出散戏,讨讨老人家开心。王公贵族养戏子的不在少数,端看主子是爱男班还是女班。不过阿玛不喜靡靡之音,齐佳府从没有请班子正经来唱过一回。你想听的话,下回我带你去园子里听。” “喔。”谢沅湘见她眉心微蹙,轻柔的抚了上去“你之前不是说过想去城郊的庄子小住几日散散心吗?到时可否携我同游?” “自然可以,只要你不怕冷。”姝昭懒懒的翻身背对着她道“过了年关就去,再等等。” 榻上温暖躺了这么长时间,姝昭已觉困乏当下便沉沉睡去。 听她呼吸均匀像是睡得香甜,谢沅湘凑过去将脸埋入颈窝,紧紧抱着她喃喃道“我想要的却不是你想的。他年你出阁新嫁,我又该如何自处?况我们交情至此,怎生拆得开?” 冷雨敲窗声声碎,徒留得黯然伤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容颜已逝不复还 每每到了冬季,京城的气候总是干燥极寒,官宦人家的宅邸里都已经早早的燃起了暖碳。 每年一度的腊八节来临,齐佳府的一切调度都牢牢握在夫人富察氏的手心里。 将至年关又逢佳节,高门大户的当家主母哪一个不是忙的团团转? 富察氏虽说是心神都感到有些疲倦,但是心里仍旧事事都有个章程。对于她这么一个出生在县令府邸的女人来说,能嫁入齐佳府简直就是高攀的不能再高攀了。令她在素日的女眷圈子里畅快的扬眉吐气了,所以她对主母这个位置和掌家大权不是一般的重视。 府里的事情,做主的有主母富察氏,外头的琐碎杂事又有各个管事妈妈盯着,一切事物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年关的浓郁气氛浸染着整个京城。 “奴婢给大格格请安,”眉眼娇俏的侍女盈盈而立,“夫人请格格往朝霞院去一趟。” 姝昭放下手中的琉璃茶盏,眼神淡淡的瞧了她两眼,“你叫什么?瞧着十分眼生。” 那女子一身桃色衣衫看着颇有几分艳姨娘的韵味,她露出贝齿轻笑道“奴婢贱名珍珠,是朝霞院新调上来的二等侍女。今日姜嬷嬷领人出府采买家宴的东西,石榴姐姐就打发奴婢过来传话了。” 这个差事儿原本该落在杜鹃身上,只是听说她上次来情客苑连格格的面儿都没见着,才打发自己这个新人过来。 瞅着她巧笑倩兮的俏模样,姝昭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珍珠,珠光宝气的,听起来不像是个贱名。” 珍珠微红着脸,恭敬的福了福身子,只说“奴婢身份轻微,这名字确实有些不符其实。” 正巧宝绿掀了帘子进来,手上的托盘里摆放着几碟子精巧的小吃食,她进得门来便放下了托盘。 宝绿见是个眼生的丫头,便好奇的问“你是哪个园子里的丫头?小柳儿也不问问就放了你进来,瞧着怎么没见过?” 刚好小柳儿就立在门口,离得这样近自然她听到了。忙迈步进屋,对宝绿说“这位是朝霞院过来的姐姐,是夫人打发来传话的。” 哦,原来是朝霞院的丫头,穿的怪鲜艳的。 宝绿点了点头,对面色有些尴尬的珍珠儿说了句抱歉。 珍珠哪里敢托大,忙还了礼。这丫鬟里的等级差距亦是鲜明的,何况这是大格格的贴身侍婢,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她偷偷瞟了一眼姝昭,既然已经传完了话该让她走了吧。 姝昭却微微一笑,吩咐小柳儿道“去拿个小食盒来,把这些吃的装进去。”看着她,语气稍稍轻和的说“这天气着实有些冷了,让你跑这么一趟受冻了吧,这点心就赏给你了。” 珍珠红了一张粉面,手足无措的摩挲着衣带,两只眼直直的盯着地毯。 她嘴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只能一个劲儿道“奴婢谢大格格的赏赐。”或者是有些仰慕的说“大格格真正是宽厚的好主子。” 瞧着她那受宠若惊的模样,小柳儿扑哧一笑,她家格格自然是极好的,好心伸手拉了拉珍珠儿的衣袖。 珍珠儿似是反应过来了忙跪下磕了一个响头,而后利落的爬起来深深的福了福身子,笑容羞涩的跟着小柳儿出了门。 宝绿盯着那婀娜的背影看了又看,不解的嘟囔“格格,这丫头有什么好的?小厨房做的美味竟然拿给朝霞院的丫鬟享用!” “她有什么好的,我可不知道。”姝昭捏着一缕碎发,微笑着问“你觉得她有什么好的嘛?” 宝绿眨了眨眼睛说“除了那长相身段妖妖艳艳的,其余没什么能让人多看一眼的。” 姝昭端起琉璃盏抿了一口茶水,舌尖划过一丝微苦,不用说什么其余了,就这模样已足够。 在软榻上歪着身子躺了两刻钟,才懒懒散散的说要起来。 水苏本来在耳房里刚歇息了一时半会,听了小丫头俏露的话才知道格格要起身去正院一趟。 她立刻下了暖炕,嘴里夸奖俏露“好在你来知会我一声,不然让宝绿伺候格格去正院就糟了,她粗心大意惯了,必定不会想到把格格穿戴的暖和些。” 俏露是个梳着双丫鬓的女孩子,年纪大约比小柳儿小个一两岁,身子还没有张开,个子很小巧。 她说道“我也是听了小柳儿说的,朝霞院有个面生的丫鬟来传过话了,这才知道格格可能要去夫人那里。” 水苏手脚迅速的套上了外裳,用手轻轻的一拍她的肩头,说“我知道你是个机灵的,等晚上姐姐给你留点好吃的,你来屋里寻我便是。” “哎。”俏露笑了起来。 这里刚刚为格格换过了衣裳,水苏就走了进来。 宝绿回头对她一笑,说“姐姐你怎么来了,这里我当值,你歇着去吧。” 姝昭抬头瞧了一眼,她记得自己方才让水苏去午休了。少了一个剑兰,就多了一天值夜的班,都是她自请顶上的。 这活儿看着不累,其实做久了会让人身体疲惫的。 水苏却不应只是先看向长身玉立的格格。 方才在宝绿的伏侍下,她穿了一袭浅紫祥云纹裙,上身外罩着绛紫色的如意小褂,一双纤纤玉足穿着同色的绣鞋,鞋面上儿绣着的是栩栩如生的莲花。一头青丝盘起了并不简单的灵虚髻,单单发式就十分灵动还饰以一整套紫水晶头面,看着甚是高贵大气。 姝昭本就姿容极美,这么一打扮竟多了几分平日里素雅妆扮没有的冷艳。 见她愣神,宝绿走了过来用手指头在面前虚晃,“姐姐你想什么呢?” 水苏有些不自然的说“格格这一身冬裳真好看,是新做的吧,这色泽好生典雅。” 宝绿抿嘴一笑道,“姐姐怎么不说绣工呢?”她走近用指尖虚着点了点,娇声道“这是我亲手绣的,可不是红苕她们的功劳。” 凑近仔细一瞧就看了出来,这衣裳上的一针一线无一不是精心绣制,紫色本来就不是容易相衬的料子,却被这巧妙精微的绣工毫无瑕疵的融合在了一起。远看便已经令人惊艳了,再一瞧便好似一副会流动的彩卉画般绮丽了。这么巧妙的绣工的确是只有宝绿能有了。 一旁的宝绿看着她惊讶的表情,有些大大咧咧的道“水苏姐姐你怎么也不赞一赞我?” “你这描龙绣凤的本事,当然是出众极了的。”水苏笑容微滞。 姝昭也难得的赞道“若不是这衣裳实在美丽,白白浪费了可惜她这一番心意,我是不习惯穿戴的如此瑰丽。” 水苏低头一笑,而后抬起头轻柔的道“格格还是围上大氅吧,外头冷。” 说着她便要唤门外的小柳儿进来,宝绿拉了她一把,水苏回头看她,她只是甜甜一笑。 “姐姐看这件大氅如何?”她有些得意地从屏风后碰出一件崭新的白玉色大氅。“这是细软羊棉毛的底料,你瞧这银扣,点缀得亮眼吧,也是我前些日子做的呢。” 瞧着这大氅果然十分雅致保暖,水苏不多说什么,只是眼神又沉了沉,片刻才移开了视线。 宝绿伏侍着主子披上了大氅,道“姐姐回屋里去躺着吧,横竖这里有我陪格格呢。” 姝昭理了理发髻,瞧了一眼门外萧条无物的院子,也道“你回去吧,宝绿陪着我就可。” 说着便带了宝绿与小柳儿二人往回廊那头走了。 水苏一个人在暖和精致的正屋里静静地站立了半晌,她的眼睛里是明明灭灭的微光。 这屋子还是剑兰命人收拾出来的模样,她想着过了腊八节就换了陈设摆置。 可看样子,这屋子里的东西还没换,有些人就开始变了,或者说从没变过,只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水苏抿紧了唇线,秀丽的脸庞显得有些僵硬。那衣裳和大氅的原料是存在库房里的,前些日子宝绿跟她说想要些好看的针线上的东西,她没多想就借用了她私库钥匙,如今看来是大意了。 不急,不用急,总有法子的,她捏紧指尖深深呼出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来日方长,她就不信一个傻惯了的人会忽然变得讨巧。 朝霞院和情客苑离得有些远,路程中还隔着无人居住的小阁楼和馆轩。 小柳儿疑惑的问“格格,前日不已经去朝霞院商量过腊八节的事情了吗?怎么今日又使人来请您?” 姝昭道“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走着瞧吧。” 富察氏那里正头疼着,芙蕖水榭的一个粗使小丫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居然胆大包天的推伤了二小姐的贴身侍婢。 来报信的小丫头跌跌撞撞的吓得一脸苍白,说是见了血。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丫头不服管教,偏要秾桃给个说法。”富察氏的一等侍女石榴说道“秾桃平日里颇得二小姐器重,二小姐一怒之下就拿簪子划了这小丫头的脸,已经请大夫去看了。” 富察氏原本就因为年下的各种人情礼节来往开支问题,和府内的中馈管理忙的不可开交。听了这话,心里更是焦急恼怒。 不过,她生气的不是女儿和卓动手,而是那个不知死活的贱丫头。什么下三滥的玩意儿,敢在这个时候生出这些惹人头疼的糟心事! 这事一旦处理不好很有可能被老爷责问。干脆灵机一动打发人去请大格格,富察氏虽然心里酸溜溜,不得不承认老爷看在嫡长女淌浑水的份上不可能再来管这事。 “你是怎么做事的!还不快把二小姐接过来。惊吓到了她,看我不揭了这起小蹄子的皮!”好好的红漆酸枝木的桌子被拍的重重一响。 石榴忙低下头往门外走去,她可不想多看夫人因为怒火而显得有些狰狞可怖的脸孔。 这一不留神就撞在了一具温热的上,抬头一看,是同院的大丫鬟月季,再往她身后一看,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大格格来了。 月季看她脸色不太好,心中道一句糟糕了,忙快步往里头走去,高声一句“夫人,大格格来了。” 待到姝昭走进去时,富察氏已经是一脸得体微笑的端坐在上首。 “大格格坐吧,月季上茶。”夫人看着还真是温和好脾气,似是一点没动过气的样子。 月季不明所以,只好退了下去。 姝昭只扫了她一眼便低眉,优雅的行了一个浅浅的晚辈礼,安静的坐了下来。 富察氏盯着她那一副淡淡然的样子,心里更是一口闷气上了喉咙,眼圈都气得发红了。 “大格格啊,本来哪我也不想麻烦你在寒风中走这一趟。”她用帕子压了压嘴角,斟酌道“只是你身为老爷的嫡长女,太后旨封的格格。咱们府上出了什么事情,你还是要知晓的。” 姝昭淡淡道“不知出了什么事,还请夫人明示。” 富察氏叹道“往日里我治家温和,想不到纵容底下出了一个野丫头。芙蕖水榭有个粗使丫鬟,那丫头不服管教顶撞你妹妹,如今脸受了伤真是自作自受。只是我们做主子的到底心存慈悲,我觉得不必杖责直接赶出府就行了。请你来,就是想把这事同你讲讲。” 待她说完,姝昭却沉默不语,不由心中暗暗着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身为下贱命轻薄 事实证明石榴这么多年的大丫鬟不是白当的,她还是很有办事效率的。 大格格不过坐下没一会功夫,她已经小心翼翼的伏侍着小祖宗回到了朝霞院。 姝昭抬起眼帘瞥了她这个妹妹一眼,尚且有些稚嫩的妩媚面容上是满满的愤怒与倔强,洁白修长的脖颈高高地扬起像极了一只骄傲的白天鹅。 富察氏可没有她这个局外人淡定,早已经一脸慈爱焦急的口呼着心肝肉儿的起身迎了上去,她一把揽住自己的宝贝女儿。 “可是惊吓到了?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富察氏动作温柔的护着她坐在了座位上。“那起子贱婢哪里值得你去动手,吓坏额娘了,万一伤着你可怎么好?” 和卓不看她,反而把视线放在了端坐在对面的长姐齐佳姝昭身上。 见她神态宁静,一身庄重华丽的妆容硬生生的被天生丽质的模样衬了下去,就这么无声的坐在那儿,却似繁花盛开,好生妍丽。 和卓心里有些郁闷,这个长姐好像不管什么时候看见她,都是这样一副淡淡然的样子,叫人看了就不舒服。 有些不耐烦的打断富察氏的絮叨,“好了额娘,我又没什么事!” 富察氏摸了摸她柔滑的小手,心疼的说“怎么这么凉?”厉声斥责跟着一并过来的丫鬟道“你是怎么伏侍二小姐的!这样冷的天气,也不给小姐披上大氅?” 芙蕖水榭的大侍女秾桃受了伤,所以跟着过来的人是仅次于秾桃的一等侍女妍姿。 妍姿眼里顿时溢出了慌张的泪水,她是准备给小姐系上了大氅的,只是小姐为了秾桃的事大发脾气,谁敢惹她? 方才石榴姐姐过来的时候,她忙捧出了大氅等御寒之物,可是二小姐不由分说的就打翻了托盘,还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妍姿惊慌失措的跪了下来,嘴里也不知该分辨什么,只能用两只眼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小姐。 好在和卓还是个知道庇佑下人的主子,她看着跪在地上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妍姿。暗骂了一声没出息,说“额娘,这不怪她,是我自己不想披着大氅的。” 富察氏心想,秾桃要养伤,妍姿平时伺候女儿也算是尽心尽力,这次就不重罚她了。 想着便皱眉道“做奴婢的这样懒怠,看在你伏侍二小姐的份上,这次只罚你两个月的月例,你可知错?” 大冬天的,妍姿贴身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一听这话忙磕头谢恩,罚罚月例什么的,总比挨板子来得好。咬牙恨道,都怪秾桃那个小贱人挑起的事儿,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我问你,芙蕖水榭到底发生了怎么一回事?”见她心有余悸的站起身,富察氏口气严厉的出声询问。 妍姿吓得双腿软了又软,战战兢兢的把事情叙说了一个来回。 富察氏冷着一张脸,“你们是怎么做事的?这样乱糟糟的事情也敢放到二小姐面前?” 妍姿咽了咽口水,“今天的午膳是奴婢伏侍二小姐用的,膳后小姐说想在廊下走一走消消食。小姐想起水榭附近的鹤望兰正值花季,就带了奴婢和碧月慢慢的走到了那里。谁知奴婢们转了个身就看见秾桃在那里训斥那几个小丫头,其中犯事儿的那一个年纪最小性子最烈,和秾桃身边带着的小丫头推搡了起来,秾桃气急了就上前打了那丫头一巴掌。” 不是她诋毁秾桃,共事的人都知道秾桃是个再尖酸刻薄不过的狗奴才! 和卓嗤笑道“我看那小丫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就来气,她真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瞥了一眼姝昭身上低调奢华的裙衫,不屑的说“阿堵物买来的小东西,猫儿狗儿都比她干净。” 那也不能就这么毁了一个小女孩的脸! 妍姿看着高高在上一脸无所谓的小姐,心底不由得阵阵发寒。 富察氏转动着腕间的红玉珠串,面无表情的问“秾桃伤的如何?” 石榴忙上前回话“秾桃被推倒的时候,脑袋磕碰到了曲栏上的石雕,大夫说只是皮外伤不碍事,养上十天半月就好。” 妍姿那时在边上看着,补话道“没有什么大碍的,大夫已经开了疏通血瘀的药方。”鬼知道她多希望秾桃一辈子都好不起来。 富察氏看向自己的女儿,“是要把她移出去好,还是留在芙蕖水榭,你怎么说?” 既然能为秾桃出头动手,自然还是有些宠爱这个丫头的。 和卓搓了搓指甲盖“留在院子里吧,我会打发小丫头过去照顾的。” 富察氏也料想到了女儿的意见,就没再多提秾桃,便问起这件事的凶手“那个贱丫头现在怎么样了?” 石榴想起那张血糊糊的小脸,心里存着几分不忍道“大夫看过了,敷了止血的草药。至于,至于脸已经是毁了。” 能不毁了吗? 妍姿眼圈微红,今儿早上小姐发饰上佩戴着的是一支尾部锋利尖锐的蝶弄花琉璃钗。 小姐今天做下的事情已经不是可以用冲动莽撞来形容了,看见秾桃受到了推撞,就这么拔下了钗子直接走上去划花了那孩子的脸。那还只是个岁的孩子啊! 富察氏想到她刚才被这件事情险些吓得失了声,心中不免怒气更迭。沉声道“给她敷什么药?别人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你还不知道?” 石榴又是一惊,忙道“夫人说的是,奴婢知错。奴婢也是看她血流得多,怕出了什么事情才敢这么做的。” 富察氏不予计较,直接问“那丫头是哪里买来的还是家生子?”若是人牙子手里的货物,那倒好办,如果是家生子,处理起来就有些麻烦了。一大家子都是伏侍齐佳府的,一个女孩子就这么破了相,不是件小事。 石榴又不是伏侍二小姐的,自然不清楚。 妍姿有些眼色的回道“是几个月前买回来的,据管事妈妈说那丫头有把子力气,用来做粗使丫头再好不过。” 几个月前,那不就是和小柳儿同期进府的了? 姝昭微微蹙眉,小柳儿提过她的年纪在这一批小丫头里已经算大的了,那个粗使小丫头再怎么也不过十一二岁。 微微侧目那个坐着的少女,容貌自是不必提了。她穿着簇新的玫瑰红旗装,脸上的妆容干干净净。一身的整洁华丽,哪里像个刚伤了人的凶徒? 瞟了一眼垂立在旁的石榴,应该是她建议让和卓先梳妆换衣再过来的,是个聪明的丫鬟。 要说富察氏的想法,自然是把这个臭丫头扔出府卖得越远越好。只是姝昭此时正坐在院里,她有些薄怒,白白叫人看了笑话,还是让她最防备厌恶的大格格看了一场笑话。这么想着,心里真是又羞又恼。偏偏把姝昭拉下水是最好的预备方法。 硬生生的挤出了端庄的笑容,“大格格觉得该怎么处理这个小丫头啊?” 要说人得走运呐,夫人是最看重名声的,尤其是在大格格面前。 石榴顿时觉得那个可怜的小丫头有了生路,只要大格格能说上一两句话,至少能避免被抛出府的结局。如今小丫头伤得颇重,就这么出府怕是保不住命。 姝昭坐的久了,刚用茶水沾了沾唇,就听见富察氏的询问。 她先拿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拭着嫣红的嘴角,才微笑着道“本来这是芙蕖水榭的事情,自有夫人论断,只是我听妍姿说这小丫头已经破相毁容了。” 说着特意看了和卓一眼,见她一脸坦荡无畏,淡淡道“女子的容貌有多重要我就不说了,齐佳府断然不能将此事外传,这丫头不能赶出府。二妹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此事至此便休。” 她这一声“二妹妹”,却实打实的惊吓到了原本安静的和卓,惊的她差点想要跳起来。 她,她叫自己什么?二妹妹?越想越不习惯,真是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心底有些排斥,还有些复杂,她撅了噘嘴,她是不会承认自己有点羞恼了。 什么妹妹,老三才是她齐佳姝昭叫惯了的妹妹,自己才不屑呢! 富察氏倒是没有关注称呼,她觉得大格格是想留下这小丫头? 心里有些好笑,这个大格格看起来还是有些天真之处的,一个破相的丫头留在内院还能有什么出头之日? 也罢,就当留着当笑料,以后说不准还会搞出什么样的故事呢。先是梅姨娘的那个汉人侄女儿,现在又是这么个不值几两银子的毛丫头,大格格真是越发叫她笑话了。 “既然大格格心善,那请说说我该怎么分配这个丫头?”富察氏有意凌驾她之上,慢悠悠的问“总不好还是留在芙蕖水榭的,妍姿已经说了这个丫头有些力气,到时万一记恨上你妹妹,谋害了主子就是天大的坏事了。” 姝昭不在意这口气上的高低,沉声道“那就留在情客苑吧,让她伏侍我身边的素娘。我自会让人好好盯着她,不会叫她有机会做坏事。” 富察氏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道“那大格格可要命人好好教导她,这种坏心眼的小丫头,就是碰上了你的好心肠。这种人呐,平日里大人们不去摆正她的态度,就以为自己有多能耐似的,见天儿摆着款儿、自己作践自己也烦着别人。可要好好教导才是。” 宝绿暗自撇了撇嘴,她虽然不如水苏那般聪慧,但也听出了夫人口气里的嘲笑。 而同样立在主子身后的月季听得更是面色不太好了,她知道夫人讨厌大格格。但是夫人这话说的太直白了,这到底是要好好教导那丫头还是说大格格需要人教养了? 唉,夫人这些年的情景她是看在眼里的,要自己说何必去和大格格打擂台? 把朝霞院的日子过好了才是正经,说起来,夫人都已经快过了生育的年龄,却也不见得有一个带把儿的落地?老爷这么些年对夫人冷冷淡淡的,自己看在眼里都着急。 还有心思跟大格格打嘴仗,过这个瘾能顶什么事?人家是上封的多罗格格,您碍着她的眼能落什么好? 姝昭云淡风轻的说“到了情客苑就是我的人,我自会管教。” 富察氏摆脱了这个烫手炮仗,轻松道“那这个丫头以后就归格格所属了。稍后自有管事妈妈把卖身契送过去。” 和卓漫不经心的哼了一声,显然不把这事放在心里。 唯有妍姿和石榴真心为那个小丫头庆幸,做奴婢的,生与死,都在主子的一句话。 富察氏担忧女儿晚上做恶梦忙叫人下去炖了安神汤,见此姝昭便起身告退了。 刚走出院门,她的神色就沉了下来,抿着唇一言不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谁曾忆起老时光 姝昭回了情客苑却没有去她居住的正房,沿着抄手游廊尽头的鹅卵石小路走去了后罩房。 午后的阳光暖意洋洋,一排乌木窗扇扇支起颇有几分江南清新,这里只住着素娘和伏侍她的丫鬟婆子,还有好些空屋子闲置着。情客苑其余的下人都住在倒座房。 素娘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这几年病情总是起起伏伏的。原本瓜尔佳氏去世以后她是贴身伏侍姝昭的,后来过了两年来了一个年纪虽小却处处行事稳重的剑兰,这才搬进了后罩房独居。 这时候,她正在侍弄廊檐架子上的花花草草,大丫鬟月昙站得笔直在边上搭把手。 月昙瞧见姝昭一行人过来了,笑着说“姑姑,大格格来了呢。” 素娘忙转过背对着她们的身子,一见她就放下了手中的花洒,抽出袖筒里的帕子擦拭了手掌。 她今日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裙裳,上身再加了一件莲青色的比甲,披着一件深色的大氅,连头上也只簪着几朵朴素的绒花。 “素娘”姝昭先唤了一声,又将目光转移在了花团锦簇的高大木架子上,其间盛放着一盆绚丽极了的花儿。 “这盆一品红开的极好。” 素娘跟着看了几眼,微笑道“这花往年的品相普通,今年是小柳儿这丫头精心侍弄过了的。” “是嘛?”姝昭赞赏的看了一眼小柳儿,轻笑道“原来你也会躲在素娘这里偷闲?” 小柳儿看着格格含笑的眼神,心里也不怕,调皮的吐了吐舌头道“奴婢本就是个小花匠,看见这一品红蔫蔫的没活气,就打肿脸充胖子侍弄了几下。” 宝绿看着艳丽如火的一品红笑着附和道“格格,这花摆在架子上两三年了,今年是奴婢头次看见它开的这么好。” “今儿怎么是你?”素娘见了是她便有些疑惑的问。“水苏人呢?” 宝绿道“水苏姐姐前些日子一直守夜,格格见她面有疲惫之色,就吩咐她去歇息了。所以今儿是奴婢贴身伏侍格格。” 素娘的笑容淡了几分,姝昭出声道“水苏这些日子着实累着了,让她歇一日是我的意思。” 看着是自己疼爱的格格这么说,素娘移开了盯着宝绿的视线,温和的说“屋子外头保不准什么时候起风,格格还是随我进屋去吧。” 内室十分素净简洁,屋里燃着两盆暖碳,点着宁神的沉香,每次来到这里心底都会荡漾起一股温暖自在。 先扶着姝昭坐在了临窗的暖炕上,素娘转身吩咐“月昙,上茶。月湖,你领着小柳儿两个去你的小间里用些茶水糕点。” 月昙二人从容不迫的领着小柳儿和宝绿下去了。 姝昭看着她坐到了炕上,这才开口“素娘,天气一日日的冷下去,别忘了日日温些枇杷露润嗓子。” “我这身子整日里不动弹,没大碍的。”素娘温柔道“格格今天穿的倒是很庄重,是去朝霞院见了那位吗?” 素娘瞧着她一身的华服,以为是有意穿的大气些。毕竟格格过了年关又长一岁,不再像往年时一般素净了,该打扮的明媚些。 伸出浅紫色的袖口给她细细看,素娘凑了过去看了几眼,又伸出手摸了两下,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是宝绿的手艺吧,是用了些心思的,这绣纹很别致。”又想起宝绿刚才手上捧着的大氅,是她之前没有见过的,现在这么一想那大氅做的很有几分与众不同,道“那白玉色的大氅也是她的手艺吧,能在软棉羊毛上绣寒雪梅花还真是技艺出众。” “素娘”姝昭有些无可奈何的唤了她一声,道“您怎么就这么不喜欢宝绿呢?” 看着她娇声软语的样子,这心真是要化了一样甜。素娘亲昵的说“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宝绿那丫头,我一开始就不同意你抬举她,生的那么娇滴滴的样,又是一个整日里会傻笑的,有什么好的?论能力论稳重,水苏和冬葵远远超过她一大截,更别提和剑兰相比。” 她有她自己的思量,宝绿这丫头长得俏丽,万一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要怎么办? 有多少内宅主母,因为自己的贴身丫头叛变,措手不及的? 这种丫头要素娘看,就是宝绿这种款儿的,面上看着天真可爱,说不准就是个心里藏奸的。 已经出现过一个面上贤良实则并不安分的剑兰,若是再来一个宝绿,那可真不让人省心。 “以后啊,你还是多让水苏和冬葵伏侍,这两丫头做事我放心,再不济还有小柳儿,别老是让宝绿跟着你。”素娘一边温柔的帮她理了理发髻散落下来的青丝,一边叮嘱道。 姝昭看着一脸温柔的素娘,不好再说什么了。 素娘有多爱护她,她是清清楚楚的。当年素娘便是为了照顾年幼丧母的她才留在府里,白白的耽误了最美好的青春年华。 月昙奉了茶上来,是清火去热的菊花茶。橙黄色的菊花瓣儿在青瓷茶盏里漂浮着格外清新。 姝昭捧着茶盏低头嘬了两口温热的茶水,抬起眼帘笑道“素娘怎么知道我上火了?” 有些好笑的点了点她的鼻尖,“前日你指明让翠妈妈做了两道辛辣的菜式,你以为我不知道?” “翠妈妈又来跟您告状了呀,”姝昭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低声喃喃“我明明吩咐她不许跟素娘你说的。” 素娘一笑“你还怪上翠妈妈了,你的脾胃有多娇弱,你自己还不知道?每次跟你说要忌口,你都是这样不听。” “实在是没什么好吃的呀”嘟嘴抱怨道“天天清汤淡水的,我怎么受得住?” “你不是爱吃茴香面吗?”素娘问“怎么没叫翠妈妈做?” 往常入了冬,翠妈妈早已经做了暖胃美味的茴香面端上来,今年却没有响动。听素娘这么一提,才记起这道美味来。 “许是翠妈妈忘了吧。”姝昭随口道。 素娘听了就不继续说下去了,便问“今儿朝霞院的那位可有说什么?” “今儿我来素娘这里,真有事情和您商量。”月昙在炕上放了垫背的荞麦芯的大迎枕,靠着感觉腰背十分舒坦。 “什么事情?”素娘看她脸色凝重,便放下茶盏问。 “芙蕖水榭出了件奇事,”姝昭冷笑道“咱们府上的二小姐伤了一个粗使小丫头。”比划了一下“是亲自动的手,用簪子划破了那小丫头的脸,听石榴说,彻底毁了。” 素娘的神色顿时沉了下来,自家主子在世的时候,府上绝对不可能出现这么荒唐的事情。 惩罚下人,多得是手段,但是一个尚未出阁的小姐家能做出这种事情还真是平生罕见! 这种事情倘若传了出去,这齐佳府里的几位小姐,名声怕是都会受损。首当其中的就是格格这个嫡长女。 “这个富察氏真是好教养!”素娘的语气中是难以压制的愤怒。 这个糊涂继室,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如果一旦流传出去,会有多少流言蜚语。“真是好糊涂!” 姝昭嘲讽道“一个七品县令的女儿,您也不能指望她有多少清醒见识。” 强行忍下心头的怒火,看着和主子神似的格格,低声问“你是不是把那丫头讨要过来了?” 素娘是了解她的,姝昭直言道“恩,人已经分过来了,我打算把她移到您这里养伤。” “恩,我这里人少空屋子多,清静得很。”素娘闻言点头道“我会打发两个小丫鬟去照顾她。” “我那里有几瓶护肤凝脂的养颜品,待会儿连人一块送过来,待她伤好一些,能挽回一点就是一点了。” 素娘默然,女儿家的容貌有多重要,是不言而喻的。二小姐真是彻底被富察氏这个愚妇教养坏了。 两人商量了一会小丫头的安排,看着天色有些阴暗下来了。素娘亲自给她系上了大氅,叮嘱小柳儿小心的扶着姝昭回正房去了。 待到她们走了,素娘叫了丫鬟进屋。 月昙和月湖看着坐在炕上,脸色不太好的素娘,面面相觑。 素娘叹了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而后道“打发人去把廊尾闲置的屋子收拾出来,一间给那受了伤的小丫头住,隔壁那间给采蓝采星住着,让她俩好好照顾那丫头。” 月昙和月湖带着几分同情仔细吩咐了采蓝和采星一通,两人还贴心的把那间屋子的铜镜给拿走了。照镜子什么的,太戳人心肝儿了。 傍晚,两个伏侍素娘的粗使婆子搀着一个摇摇欲坠、昏昏沉沉的小丫鬟往后罩房走来。天空灰蒙蒙的下着丝丝纤纤的小雨珠儿。 四肢瘦弱的小丫头看上去不过岁的模样。脸上蒙着纱布,那血丝渗透了层层粗布白纱,好生狰狞血腥。 其中一个婆子看这小丫头实在可怜,便让另一个婆子把小丫头架了起来放在了她的背上。 好歹是做惯了粗活儿的人,这婆子背着小丫头稳稳当当的往廊下那里走去。另一个婆子将一把油纸伞撑在那孩子头上,这伤口可不能淋了雨水。 闻着肩膀上传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即使已经久经沧桑,那婆子仍旧有些心酸,天可怜见的丫头啊。 朝霞院的一间倒座房里,欢声笑语的好不热闹! 四五个年纪差不多的丫鬟围坐在炕上,炕上的案几上摆放着几碟子精致美味的糕点。 “珍珠,这点心真好吃!”一个青布衣裙的丫头捏着一块雪白香甜的糕点,一边吃一边吧唧嘴赞叹。 另一个年纪稍大些的丫鬟笑着问“珍珠儿,大格格真有你说的那么亲和良善吗?” 坐在正中间粉衣丫头,长得最是美貌,和其他几个平凡普通的小丫头坐在一起,颇有些鹤立鸡群。 珍珠想着脑海里高贵大方的少女,脸上泛起笑容道“大格格能赏赐我这么一个身份卑微的丫头,自然是个善待下人的好主子。” 那个吃的正欢的丫头,抬起头道“什么身份卑微!珍珠你这儿善良,连这么好的东西都拿出来一起分享,以后一定会有好报的!” 那几个丫头听了忙七嘴八舌的表示起了对珍珠儿的谢意和赞赏。毕竟这些吃食,对主子来说可能微不足道,但是对她们这些底下伏侍的人来说,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几次。一时间,各种五花八门的话都说出来了。 珍珠含笑听着大家的夸奖,看着案几上的吃食,如果她的爹娘能吃到该多好啊,可惜爹娘都在外院做着粗使活儿。她没那么大的能力把东西送出去。 “珍珠你这么漂亮,以后说不得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呢。”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也许是无心之言,可是她低头瞧着自己身上桃粉衣衫,这一袭粉红花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月钱。 飞上枝头,哪有这么容易? 想起今天在情客苑见到的那个大丫鬟宝绿,想起夫人身边的月季和石榴等人,虽然同是丫鬟,可是她们却能够轻松简单的穿红戴绿。她们能拥有的体面是她望尘莫及的。这么想着珍珠的笑容随即淡了下去,身边的欢笑也唤不起她的兴致。 今天伏侍格格用膳的本是冬葵。 水苏却站在旁边,看她殷勤的凑上去伏侍格格,冬葵只是安静木然的立在一边。 待用完膳后本来想要随着小丫鬟一起退下去的冬葵,却忽然听到一句“明儿,让翠妈妈做一碗茴香面。” 有些惊讶的抬头看着格格,水苏已经扶着她走到了重影屏风后头去了,冬葵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有些可笑。 她居然会以为格格想起了剑兰,真是个笑话,无奈一笑退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逢佳节品腊八粥 腊八节,俗称“腊八”,是指农历腊月(十二月)初八这一天。腊八节是用来祭祀祖先和神灵,祈求丰收和吉祥的节日,因相传这一天是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在佛陀耶菩提下成道并创立佛教的日子即农历十二月初八,故又被称为“佛成道节”。 清朝时,民间百姓准备腊八粥祭祀祖先,分赠亲友,以示祝福,又效仿佛门施粥送福,特地送给穷苦人家。吃腊八粥更是宫廷盛事,皇帝、皇后赐文武大臣腊八粥,也发放米果给各大寺院。旧时,腊月初八吃腊八粥,算是大家万户的习俗,甚至主人会为家里的鸡狗喂上几勺,花卉果树枝干上涂上几口,认为这样必能六畜兴旺、果实丰收,如童谣里说道:“腊八粥,腊八饭,小鸡吃了就下蛋”。 每年的这一天,平民百姓都会做腊八粥,京城大街小巷的胡同里,家家户户的小窗口里都飘出了浓浓的粥香。齐佳府的腊八粥是大厨房统一发放的,主子奴才人人皆有份,只是食料味道的好坏参差不齐。至于宫里赏赐的腊八粥,分量少且送到齐佳府里的时候早已经冰凉无味,所以每年的御赐腊八粥富察氏都会吩咐下人供在小佛堂里,并不会真的拿来分给府上的几位主子吃。 姝昭在府上的规矩一向是个特例,情客苑上上下下的主子奴才都不会享用大厨房分发的腊八粥。 每每到了腊八节,一向只给大格格做吃食的小厨房,会给全院的人都做一碗香喷喷热乎乎的腊八粥过节。丫鬟婆子的腊八粥由厨房管事翠妈妈执掌大勺,而格格的腊八粥往年一直都是素娘精心熬制的。 富察氏虽然喜欢做面子但没办法驳了这个继女的古怪脾气,她年年都吩咐给情客苑的人送腊八粥,至于他们这些奴才吃不吃就不关她的事情了。 她这个主母已经尽心尽力做到体面,老爷总不会寻她的不是。 大格格乐意赏赐他们腊八粥那是自己的事情,横竖不缺这么一点银子。 情客苑用的暖碳是府里最上等的,而且锦绣香闺里各个角落里都比别处多放了两盆暖碳,闺房总是分外暖和。 完琦每年到了寒冬之际总喜欢往她房里钻,一个劲儿的说身在长姐这儿,热烘烘的像卧在温暖的软榻上。 正房换了新一色的摆设,原本轻盈飘逸的淡粉轻紫夏纱帐子早已经被换了下来,水苏数日前命人将内室重新布置了一番。 如今屋子里悬挂着的是天青浅蓝流云如意素帘帐,这帘帐一层一层交错而制渐变之色十分美丽,并不会让人觉得太轻浮华丽,反而有一种山水墨画的悠远意境。 墙角几处还放着青铜鼎的熏香小炉,那是冬葵提出要熏染的香料,那味道闻着让人安心宁神似乎是前几年惯用的,姝昭就默许了。 谢沅湘和完琦两人用了早膳便不约而同的往情客苑来了。 完琦本是常客,谢沅湘在齐佳府一住便是数月,两个人来来往往的早已经熟稔了,彼此之间不必拘谨。 姝昭没有梳妆,只是一身家常打扮便倚在软榻上见了她们,连双膝上都没有盖着避寒的毛毯,坐姿优雅慵懒的像西洋画上的波斯猫。 谢沅湘见她娉娉袅袅的只穿了一条马面裙,乌黑柔顺的青丝更是只挽了一个简单的垂鬓。既没有插簪戴钗也没有其他的首饰点缀,只在鬓边别了一朵碧玉水晶珠花。这一身再简单不过的妆扮在她身上,颇有几分清雅婉约的韵味。 “你身上难道不觉得冷吗?”谢沅湘蹙起秀眉道“虽说你这屋子比别处都暖和,也不能穿的这样单薄。” 完琦听了也发觉长姐穿的忒少了些,附和道“长姐穿得这么少,若是落下寒症就不好了。” 姝昭听了也不理捏着手指头大小的点心往嘴里送,只说“这屋里头你们就是把外裳脱了也不要紧,暖着呢。” 谢沅湘的眉心蹙得更紧,站起身往内室走去,里面有一个香樟五斗橱,她隐约记得橱里有一块遮肩臂的披帛。 看她吃得香,完琦跟着吃了一块案几上摆放着的酥糕点心,有些惊喜的问“这是什么做的?我竟然没有尝出来,只觉得清香满口却不甜腻。” 仔细一看那糕点,个个如同拇指儿大小,雪白色的糕底中间却有一抹红。“这点心做的可真是精致美丽。” 姝昭笑道“是忍冬姊妹做的腊八小点心,说是用青红丝滚过了热腾腾的羊奶做的。你喜欢的话等会就带一盒回去。” “妹妹我真心赞一句味道甚佳”完琦又吃了一个,笑眯着一双杏核大眼睛嘴里啧啧称赞道“这两个丫头心灵手巧,长姐可有口福了。” 姝昭见她脸颊粉红颇为娇俏,不由微微一笑,完琦的模样才是一个闺秀应有的。 她们这些女子被养在深宅大院里一活就是十多年,走路吃饭一举一动都是身边的嬷嬷丫鬟潜移默化教起来的。 完琦虽说不似月姨娘性格开朗谈吐落落大方,还是熏陶出了千金玉质的得体矜持。 想起和卓做的事情,姝昭眼底泛起一丝幽暗。这丫头小时候只觉得她刁蛮娇气了些,如今年纪渐渐成长明明长相略胜完琦与姬兰一筹,谁知道却是个越活越轻狂的主儿。 撇开脑袋里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的思想,俯视着端坐在脚踏上的三妹妹越看越觉得欣慰。 完琦穿着一身玉色绣折枝堆花旗装,瘦削玲珑的肩膀上恰到好处的搭配着一条嫩黄绣米兰碎花的披昂。抹了桂花油整整齐齐的梳着小两把头,左右各自簪着一对翡翠珠花,粉颊略施脂粉以美好的姿态,享受少女最天真快活的豆蔻年华。 完琦已经能看出来日后的风姿,必然不会泯然于一杆以丰满爽朗著称的满族贵女之中了。 总算不荒废自己从小就对她进行诗书礼仪的教导。 如今看她少女初长成,心里真是有了收获果实一般的滋味,甜蜜蜜的让人好舒坦。 水苏端了托盘进来,完琦最先看到的是一碗洁白晶莹的糖蒸酥酪,不禁欢呼“到底是你体贴我!” 将糖蒸酥酪摆在了案几上,又在谢小姐的方向上摆上了一盏白茶,格格喝的却是她钟爱的花茶。 谢小姐去哪儿了? 有些奇怪,正要开口询问时,听到三小姐说“水苏啊你这个碗选的漂亮,很配这奶白酥酪。” 水苏便微笑道“这个玻璃盏是西洋人的玩意儿,奴婢见它颜色透亮便用来盛放糖蒸酥酪,三小姐喜欢就是它的造化了。” 完琦抿嘴儿一笑道“剑兰刚走那会,我还担心长姐不习惯。如今看来,有了你这么个玻璃心肝儿的通透人儿,我是再放心不过了。” 水苏谦逊的回了几句,完琦便又说了几句赞扬她的话。 姝昭饮了一口茶水,挥散了心底初闻剑兰这个名字冒出来的些许不适应。 谢沅湘出来时见到了水苏微微点了点头。这白茶芽毫完整,满身披毫,毫香清鲜,汤色黄绿清澈,滋味清淡回甘。 她第一次在情客苑喝的就是白茶,水苏这个丫鬟确实仔细贴心。 看见她手里拿着的是镜花绫披帛,水苏忙上前接过动作轻柔的为姝昭搭在肩上,嘴里说“奴婢疏忽了。” “这不怪你,是我自己要穿的随意些。”何况今日为她着装的是宝绿这个有些粗心随意的丫头。 谢沅湘坐了下来,一小口一小口的抿茶。 完琦喝了几口温热的糖蒸酥酪,拿着手绢儿细细的擦拭了嘴角,问“今儿的腊八粥是谁来做?还是素娘嘛?”语气中包含着希冀,她前两年吃的都是素娘做的腊八粥,素娘身份特殊兼之身体又不好,她难得下厨。 可是素娘做出来的膳食绝不是单单一句“美味”足以形容的。 真是个贪嘴的丫头,姝昭笑着打趣道“素娘说今年的腊八粥让忍冬姊妹做,让她们练练手艺。怎么样,是不是失望了?” 完琦哀叹一声,“可不是该失望吗?素娘的手艺,我惦念的不是一日两日了。” “好了好了,忍冬姊妹做的也不会差,横竖不会短了你的吃食。”姝昭安慰道“说不准,你吃过之后还会想再尝一尝呢。” 完琦有些无精打采的附和“她们姐妹俩的厨艺,比起素娘还是有待提高啊。”一张肤色白皙的小脸透露着三分失落。 见她如此,姝昭一笑置之,对坐在下首安静品茶的谢沅湘说“府上的腊八晚宴,我一向是不去的。你若是得空,不如到我这里来,咱们也好一块说说话。” 谢沅湘欣然应约,她本是客居,姑姑又不是这府里的主母,一个良家妾的亲戚寄居篱下。 这样的身份是尴尬的,尤其是在这种合家团聚享受天伦的日子里,她在这府里不上不下的地位更是容易招惹他人嘲笑。 “可惜我要随姨娘去赴宴,不然我也想陪着长姐。”完琦有些撒娇的依偎在姝昭身边。 后者宠溺的拍了拍她光滑洁白的手背道“你只管跟着月姨娘去参加晚宴,至于席上的东西倒是沾沾唇就可以了,我会打发人送些忍冬姊妹做的糕点和腊八粥到怡月轩。你和月姨娘都尝尝,想必是不差的。” 水苏低着头静立在一旁,听到这话稍稍抬起眼角打量着眼前这一副姐妹和睦的画面。 三小姐为人文静乖巧,是个好相处的主儿,就是她身边伏侍的轻红令人生厌。 前些日子又到宝绿的屋子里,两个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哄得宝绿到自己这里来借用库房钥匙,说是想要借两匹苏绣尺头。要她说,轻红这人实在太不知分寸进退了。 哪怕是她现管着格格的私库,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乱拿库房里的东西。 这么偷偷摸摸的来借,肯定不是三小姐的意思,又是轻红自作主张想要讨好三小姐了吧。 宝绿这个蠢笨的丫头真是不知忌讳,格格都已经敲打过她了还这么执迷不悟,不过她这样愚顽不灵正好能让自己放心。 待喝了茶后,完琦和谢沅湘两人便告辞了,一个是要回怡月轩重新着装,准备跟着月姨娘去参加富察氏举办的宴席。一个是打算回疏影梅居小歇半晌待到傍晚再过来情客苑。 姝昭回了内室,水苏为她盖上熏染了凝神香的被褥,见她懒洋洋的眯起了眼便放下帘子退了出去。 到了传晚膳的时候,忍冬姊妹做了新料的腊八粥亲自呈上来。她们鲜少有机会走进正屋,芍药红润的脸蛋显得一双明眸更加熠熠生辉。 使得姝昭有些惊喜的是,腊八粥的食料果然称的上是新料,完全不像平常的腊八粥那样用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豆、去皮枣泥等,合水煮熟,外用染红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及白糖、红糖、琐琐葡萄,以作点染。 “此种腊八粥的食料是,山药、红豆、红枣、去芯莲子、山楂片、雪梨瓜片、银耳、百合、桂圆、小薏米等熬制而成。虽说用料不如普通的腊八粥繁杂多量,却胜在不但味道质嫩爽口而且若论滋补更胜平常的粥方子。”穿着银红裙裳的芍药口齿清脆的说道。 谢沅湘先尝了一口,软糯温热的粥划过齿间只觉得唇齿留香,至于味道倒要放在后头品尝,再尝了几口之后才品出味道的妙处。 “此粥咸甜适中堪称玉盘珍馐,初尝时只觉得芳香四溢,待用了几口便觉得此粥的味道令人回味无穷。”她用绢帕细细的擦拭了水润的红唇,语气平缓的做出了中肯的评价。 姝昭尝了之后微笑着道“这粥做得极好,最难的是你们肯用心想了新法子,私下为了调火候试味道花了不少功夫吧?”熬煮腊八粥,火候是关键。 站在左边一身青衣棉裙打扮,较之妹妹十分朴素的忍冬低着头道“奴婢姊妹的一点微薄之力,能为大姑娘做膳食是奴婢姊妹的福分。” 姝昭见谢沅湘看向忍冬的目光带着几分善意,便轻和的笑道“水苏你赏她们一个月的月例银子。” 水苏应了是,两姊妹福了福身子跟着她走出去。 忍冬规矩的低着头,芍药却是忍不住左看看右看看,锦绣闺房的魅力对她是吸引力十足的。 水苏见此,有些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夜色寒凉,正房里,两人已经盘着腿坐在了暖炕上。 谢沅湘透过纱窗,能看见屋外一片灯火辉煌。 姝昭懒懒道“我瞧你似乎对忍冬有些喜欢。” “老实本分的人,我看的顺眼些。”谢沅湘端起茶盏抿着。 想着方才芍药抢在忍冬前面给主子介绍食材的样子,姝昭不禁笑道“两姊妹浑然不相像,做姐姐的嘴笨的很,一棒子下去打不出个响儿,这个妹妹又是一心想出头拔尖的。” 谢沅湘听了不置可否“想掐尖儿的人很多,有上进心是好的。可是这两姊妹,我瞧着,做姐姐的本分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深闺步步相随唱 “有的人安于本分,有的人掐尖要强,每个人的心思都不一样。”姝昭微笑着说“连亲姊妹都有东风压倒了西风,更别提其余的下人,面儿上姐姐妹妹叫的亲亲热热,背地里一个比一个善于谋算。” 谢沅湘认同“若只是为在主子跟前儿争一席之地还算平常,可恨有些心大的背主刁奴欺上瞒下更叫人防不胜防。” “以往我思虑着自身年少失母没有威严,保不准会出现奴大欺主的丑事。所以打小儿待人处事都是冷冷清清,叫底下人一见便生三分怕。”姝昭回忆起年幼倔强的自己,感叹道“及至长大成人,才发觉身边的丫鬟待我毕恭毕敬,连一些堂表姊妹见了我亦是噤若寒蝉。唯有剑兰敢在我面前提意见做主张,遗憾的是该走的迟早要送走。” 谢沅湘见过剑兰一面,病怏怏的不见传闻中的那般从容持重,好奇地问“你既打发她走,总有你自己的思量。我瞧你身边的水苏和冬葵都不错。怎么不见你抬举她们?” 剑兰走了一段时日,却始终不提重新提拔一个掌院大侍女。 情客苑人心浮动,水苏、冬葵、宝绿三人更是成为小丫鬟们争相讨好的对象。 姝昭按着额角有些无奈的说“这三个都不是家生子,入院的时间不长,恐难以服众。且心性各有不足,我还得再考察一段时间。” “哦?”谢沅湘来了兴致,笑问“水苏伶俐、冬葵沉静、宝绿活泼,我瞧都不错呀,有什么不足之处?” “剑兰打小儿伺候我,一向稳重干练,宝绿三个都比不上她。往日她做过昧良心的事情,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情客苑本还有墨兰、慈兰两个丫鬟,当初被管事妈妈教导的几个月里便与剑兰有数次龌龊。入了情客苑这几个丫头相处的不甚融洽,争奇斗艳花式百出。” “竞选掌院侍女时,是素娘喜爱剑兰向我推举了她。”姝昭苦笑“年岁渐长心性易改,做惯了副小姐架子大起来连曾经的恩人都不放在眼里。” 忘恩负义者自然遭人唾弃,虽不解其中细节,谢沅湘闻此仍然摇了摇头。 “当年为了少见三人面和心不合的模样,我打发墨兰去伏侍素娘,又将慈兰放在外院照看花厅。两人皆是次于她一级的二等丫鬟。原本以为消停了,却没想到即使过了两年依旧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姝昭详说细节更添恼怒“墨兰是京城郊外的贫苦人家,和守寡的老娘相依为命。前几年寡母病重,她是个泼辣孝顺的人,求了素娘准许出府见她娘最后一面。素娘赏了十两银子,打发两个婆子陪同她一块家去。” “剑兰命那两个婆子先行回府,留下一个未嫁的弱质女流操持丧事。梅雨时节没人搭把手少不得风吹雨淋,墨兰回府后高烧不退染上了女儿痨。这丫头骤然失去亲人又染上了重病,素娘恩准她出府回家养病。我当时吩咐剑兰隔三差五叫婆子去照顾一二,谁知她心狠至此,明面儿上应下了这事却迟迟没有动作。甚至还掩住风声,没过一月墨兰孤零零死在了郊外的草屋里,还是附近的邻居好心用草席裹了她的尸身下葬荒野。我却是在数月后才想起来有这么一个丫鬟移出府了,为时已晚追悔莫及。” 谢沅湘看她难掩愧疚,柔声宽慰道“世事无常不能怪你,只盼墨兰姑娘来生能父母双全,不受卖身为奴的苦楚。” “正是我的疏忽导致这丫头凄凉的结局,怎么能无动于衷。我吩咐了当时在身边伏侍的繁缕带人给墨兰体面的筑新坟,从库房里选了一些合适身份的物品陪葬算是弥补一二。” 姝昭回忆起这些事,语带不悦“若是她从此歇了斗争的心思,我如今或许还会对她心软些。可是墨兰死了没一年,外院的慈兰就因为手脚不干净被赶出府了。彼时剑兰身为情客苑大侍女定什么罪用什么借口,对她来说小事一桩。慈兰不比墨兰家中无人,我实在不耐烦看她们争斗,赏了银两打发她归家了。” “你的确应该把剑兰放出府,这样诡计多端的丫鬟留着即便她视你为主精心侍奉你,说不准来日就能为利益争执下狠手。”谢沅湘道“如今你许她自由身,于你们二人而言都是件好事。” 抿了两口微苦的茶水,姝昭轻叹“你只看到水苏伶俐的一面,可她为了往上爬更加工于心计。我能将剑兰放出去,少不了她在背后推波助澜。冬葵沉默寡言常常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根本不适合做掌院侍女。宝绿么不说了,素娘一直嫌弃她不够慎重。” 谢沅湘哑然,想不到她身边的人居然一个个都是如此一言难尽。 她不禁打趣道“幸而你非男子,单单这几个俏丫鬟争相爬床可不是要被烦死?” 姝昭一时语噎,被气笑了“你瞧着我浑身上下哪一点像是个大男人?” 仔细一想更觉好笑,谢沅湘顾盼生辉的眸子里满是嘲弄“凭你的容貌身段若是男儿,岂不是叫一干脂粉女眷羞煞人也?” “管谁羞呢?”姝昭毫不掩饰憧憬的说“可恨我这辈子只能做个女子!否则这三山五岳、塞北江南,我哪里去不得?整日里窝在这后宅里看日升月落、花开花败,也只能按下心思养些打发时间的爱好。纸上得来终觉浅,青山绿水不是看画就能如入其间的,一行字一笔书写得再好比不上行千里路。” 谢沅湘不意外她的志向,惋惜道“可怜你我皆为女儿身,这天下一个姑娘家想要独门立户、游遍山河谈何容易。” 看她一脸向往之,姝昭轻笑“我是难以做到这件事,你却可以一试。我的身份注定将来出嫁的门第,门当户对的男子哪一个能抛下家族陪我四处游历?你可以嫁一个汉家的书生,说不准将来能陪着你丈夫游学,去看一看这外面的世界。” 谢沅湘脸色渐白,眼脸低垂遮住一双星子似的明眸,悄声道“你那么盼着我出嫁吗?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我难道不了解你吗?”姝昭托腮浅笑“你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既能红袖添香又能主掌中馈,最适合家境殷实的清白学子。” 笼罩在袖间的指尖狠狠掐向手心,她轻轻一笑,笑得很轻有那么一点难言的悲伤。 “夜宴结束的比较晚,估摸着梅姨娘还没回去。天气寒凉,若不然你就歇在我这里可好?”姝昭望向窗外寂静的夜色提议道“戌时不早了,我有些困,你呢?” 谢沅湘抬起眼眸,柔柔的目光比起燃烧的红烛更多三分潋滟。 “你留我,我岂有不允之理?”我又何曾拒绝过你的意愿? 昏黄烛火轻轻摇晃,颌首低眉的模样甚是温柔小意。 姝昭未觉其他,当即叫来水苏冬葵抬来热水洗漱一番。待到披肩散发后,揣摩自己虽习惯人守夜,但沅湘并未在情客苑小住过。贸贸然叫人睡在外间伺候,指不定容易让对方不自在。 便吩咐今晚不必留人守夜,将水苏一杆人等打发下去各自歇息。 屋内烛火灭了一大半,只余床前几盏小灯忽明忽暗的映着锦绣香闺。 姝昭坐在床沿脱鞋,只听得背后悉悉索索一阵宽衣解带之声,忽觉有人靠近。 一具温热柔软的娇躯贴了上来,耳边呵出如兰的热气“我来吧。”谢沅湘半揽着她动作轻柔的解下衣衫。 月光倾泻,放下绡帐的月洞架子床果然十分的幽静。榻下绣鞋两双,床上倩影成双。 姝昭素来体弱容易疲乏困倦,每逢冬季嗜睡之症从未减轻,沾枕不到一刻钟便沉沉睡去。 谢沅湘耐心的等待了足足半个时辰,确认枕边人已然香梦沉酣,悄悄坐起褪下亵衣亵裤,连贴身的肚兜亦被脱下。 身无寸缕的躺下,侧过身一点点的挪到她身边偷偷的抱住,温柔得仿佛在拥抱一块易碎的豆腐。 一缕银辉溜进帐内,谢沅湘静静地凝视着那张魂牵梦萦的面容。她的眉眼十分精致却不带半分媚态,像是水墨画里的美人清清淡淡的勾着人心。都说薄唇的人大多风流多情,她的唇形极薄浅浅的粉色水嫩嫩的像是撒了露珠。 屏住呼吸,细腻轻柔的吻一个个落了下去,颤抖的睫毛像是微风拂过杨柳。最后一个吻落在遐想已久的薄唇上,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心里痒痒的像是有小羽毛在撩拨,情难自禁的颤着手解开亵衣上的带子。衣领打开露出大片的白玉肌肤和浅色肚兜,一个个细碎的吻落在锁骨处。 妾愿与君朝朝相对、夜夜共枕,怎堪日后只我罗衾寒似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一纸信笺伴冬来 辰时旭日临窗曦光璀璨,水苏领着一行人悄无声息的进了正屋,暗示捧着洗漱瓷具的小丫鬟先立在角落等候。她轻手轻脚的绕过大理石屏风来到温暖的卧室。 卷起床前垂下的纱帘,两个花柳容色的美人儿相依相偎仍旧未醒。 格格睡姿安稳恬静,被褥盖至颈下裹得严严实实。谢小姐一把青丝散于枕畔侧身而睡,静如睡莲的脸上绽开甜蜜的笑容不知做了什么好梦。 水苏瞧了两眼便垂下眼睑,心里轻笑道:谢小姐倒是特殊竟敢将半边脸枕在格格的肩上。 姝昭睁开双眼时先意识到自己的右肩膀一阵酥麻,扭过头一瞧不禁失笑,原来是被这个丫头压麻了的。再抬眼看到水苏垂手侍立在床边,便轻声吩咐道“你打发人去疏影居取一套谢小姐的家常衣裳来。” 她的身量较之同岁的沅湘高挑些,凑合不了。 水苏便派了俏露赶紧去疏影居取衣裳。 姝昭小心下床,转身动作轻柔的为沉睡着的娇人掖了掖被脚,又将帘子重新放了下来。这才动了动酸痛的胳膊,水苏忙上前扶着她的手肘揉了揉。 走到梳妆台前洗漱时示意轻声些别惊醒了梦中人,众丫鬟忙噤声行事。 待到洗漱完毕又用了一餐膳食之后,床帐间睡得香甜的谢沅湘方慵懒的醒转过来。 赤着双足下了床榻,便看见端坐在临窗大炕上临摹字帖的姝昭。 姝昭眸里含笑道“巳时初了,腹中可饥饿?想吃些什么?” 谢沅湘不答翻身坐上了暖炕,拿过她的茶盏喝了两口润润嗓子“不拘什么,清淡些即可。” “昨儿还说我穿得单薄,你瞧你竟连鞋袜也不穿了。”姝昭停笔唤道“小柳儿你进来。” 小柳儿从门外脚步轻脆的走了进来,见到素颜清丽的谢小姐坐在炕上晃着两只玉足,忍不住轻笑道“格格唤奴婢有何事吩咐?” 姝昭指着坐在炕上兀自拿了她琉璃茶盏玩赏的谢沅湘道“带你谢小姐去里间洗漱,再去厨房拿些温热的早点。” 小柳儿上前扶住下炕的谢沅湘道“格格一早便吩咐人去疏影居取了您的衣衫过来,如今正放在里间。请允许奴婢伺候小姐梳洗着装。” 谢沅湘理了理凌乱的乌发,调笑道“卫夫人的簪花小楷流畅清婉,你这字体却劲力不足,莫不是胳膊被压麻了?” 姝昭一怔再低头瞧了一眼案几上的字帖确实笔力欠稳,抬起头时罪魁祸首早没了踪影,不由嗔道“你还知道被压麻了,死丫头!” 小轩窗半开微风徐徐,小柳儿伺候着梳洗换装,恭顺的说“奴婢未曾伺候格格梳洗过,若是哪里笨手笨脚弄痛了您,请小姐直说。” “按理应由冬葵姐姐她们来伏侍您,恰巧瓜尔佳府送来腊八节年礼。三位姐姐都到前院忙着清点登记,委屈您了。”小柳儿的视线无意间扫过谢小姐的皓腕,色泽宛如赤血的红玉镯子瞧着华贵非凡,这就是格格说送人了的那对镯子嘛? “瓜尔佳府来人了呀,”谢沅湘执笔画眉的手一顿“每逢过年过节都送礼吗?” 小柳儿拿起一对翡翠竹节纹玉簪往刚盘起的垂鬟分肖鬓上比划,嘴上不忘回答“瓜尔佳府是格格的外家,位高权重世代官宦,每回送出的礼单都要好一会功夫清点呢。” 谢沅湘扭头问“那瓜尔佳府可有和格格年龄相仿的小姐?” “有啊,不止一位。”小柳儿回道“瓜尔佳府的嫡长女齐布琛格格与大格格关系甚好,另一位萨印格格就不怎么样了。” 谢沅湘放下银梳,喃喃道“甚好?是有多好,可曾同榻而眠?” 小柳儿未闻其声,笑吟吟道“谢小姐天生丽质,这一番梳洗后更显美貌。” 注视着镜中清素脱俗的美人,谢沅湘不禁苦笑,若不能宵同梦、晓同妆,纵使倾城绝色又如何? 水苏双手郑重的捧着一张杏黄色描绘着迎春花的信筏进了正屋,宝绿和冬葵紧随其后。 “格格,这是瓜尔佳府同年礼一起送来的邀请函。”水苏将帖子递上。 姝昭随手一接,将信筏上的字句上下扫了两眼,嫣然一笑。 “齐佳贤妹台鉴,久违。朔风早雪天气寒,岁寒时节白梅开。欲邀闺中姊妹相聚,赏花论诗人生快事。择吉日正月初三,于府上治备薄酒,未知阁下可能来耶?愚姊诚心以待,谨奉。” 水苏道“格格,瓜尔佳府的银嬷嬷来了,还在厅外等候。” “快请进来。”姝昭忙吩咐冬葵把案几上的文房四宝撤下去。 “老奴给大格格请安了,愿格格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康健、事事称心如意。”年纪约莫四十上下的中年仆妇规矩恭敬的福身行礼道。 看她穿的是素绒绣花袄子,梳的整整齐齐的圆鬓上插着一对鎏金银簪子,一身打扮既体面又干净低调。 “嬷嬷免礼。”姝昭温和地说“坐下说吧。” 银嬷嬷抬眼看她端坐在临窗大炕上,语笑嫣然的样子端得是当初宜绵格格的高贵模样,心里甚是欣慰。 “还是劳烦水苏姑娘搬一把矮凳进来吧,格格怜惜老奴年老体迈,老奴自己却不能没了规矩本分。能坐着和您说上几句,已是荣幸。” 水苏闻言便将外间贵妃榻边儿上的脚踏搬了进来,“嬷嬷请坐,这脚踏上的软毛是新缝上的可暖和了。” “哎。”银嬷嬷应了一声便双膝并拢坐在了脚踏上,一双起茧的老手交叉摆在膝盖上。 姝昭看她坐下,吩咐道“嬷嬷一路来怕是口渴了,水苏去沏一壶普洱来。” “是。”水苏冲银嬷嬷笑了笑退了出去。 银嬷嬷看她走了出去才笑问“怎么不见剑兰?莫不是知道老奴今日来,她便钻空子偷闲去了?” “我已准她归家。”姝昭道“她年纪不小了,留在这宅子里没什么好的,倒不如出府欢欢喜喜的嫁人。” 银嬷嬷语塞片刻“老奴还以为会是其他丫鬟先出府。毕竟剑兰伏侍您日久,主仆情分更深厚。” “嬷嬷说的有道理。”姝昭微微一笑看着那张略显苍老的脸“只是我有自己的打算,剑兰的出路实属上乘。” 银嬷嬷眉梢眼角的皱纹都渗出了慈爱,仰视炕上的女儿家“老奴一早便觉得这几个丫鬟里属剑兰最稳重,水苏次之。冬葵虽踏实本分,却不是个能顶事儿的人。剑兰水苏这几年确实有些掐尖儿的心思,不太适合继续留着伺候您。至于宝绿,老奴记得素沁妹妹似乎对她颇有微词?” “宝绿活泼嘴快,素娘宁静持重,两人相处有些别扭也正常。” 银嬷嬷安抚的说“老奴知道素沁妹妹的性子甚好,她又那么尊重关心格格,是不会刻意去为难一个小丫鬟。” 姝昭颔首“素娘的资历心性便是教导我都在理,哪里会去和一个小丫鬟一般见识。” 银嬷嬷听了点点头说明了来意“老奴这次来除了是送年礼之外,齐布琛格格还交代了老奴将她前些日子新得了的一套紫玉头面奉上。这套头面老奴随着年礼一块儿送进了情客苑,方才登记入库了。您清闲时再拿出来瞧瞧合不合心意。” 姝昭好奇道“什么样儿的头面竟然要嬷嬷您亲自送过来?我并不缺金玉翡翠这些首饰玩意儿,多谢姐姐的一番美意了。” “齐布琛格格说了这套头面的原料是上了年份的浅紫色玛瑙,潋滟紫光十分相衬姝昭格格。可惜其中的一对寒紫玉髓簪子和紫罗兰花钿被萨印格格执意讨走了,如今虽然只剩三支发梳、一对钗环,但您应该不会介意吧?” 银嬷嬷试探着问,齐布琛格格是瓜尔佳府上的小主子,姝昭格格是宜绵格格的遗女,她希望两人能一直这样友爱和睦。可不能为了一套不齐全的头面心生芥蒂。说起来都怨萨印格格的性子太难缠,齐布琛又是个端慧沉静的少女不愿意与亲戚家的姊妹争执。 姝昭见她脸上含有担忧之色,勾唇一笑道“萨印格格年少,又是齐布琛姐姐的内亲。她看上了什么,也不能硬不给她。我怎会计较?” 银嬷嬷放下心,欣慰道“格格您心胸开阔,不愧是宜绵格格的女儿。” 姝昭笑容渐淡岔开了话题,待到水苏亲自捧着普洱进来之后,随意说了几句闲话家常,银嬷嬷便转道去看望素娘。 “格格,银嬷嬷特意嘱咐了有一套紫玉头面要您亲自过目了的。您现在要看看吗?” 姝昭尝了一块瓷盘里的梅花糕,用素罗手绢拭去了指尖的糕饼碎屑。 “日后再说吧,去看看谢小姐怎么还不出来用早膳?” 谢沅湘从屏风后转身走出,“方才你在待客,我不方便出来。” “这梅花糕一直温在炉上,吃几块垫垫肚子吧。”姝昭把点心推了过去。 谢沅湘落座还没等拿起糕点就先看见了帖子,“料峭春寒赏花会,倒是雅趣。” 姝昭示意来人把邀请函拿下去,水苏便上前捧走了那张精致的信筏摆到了书房。 “齐布琛表姐年后就要参加选秀,她出身贵重、温良娴静,十有会入选,往后见面的机会不多了。中选是她的夙愿,齐布琛素有青云之志,从小外祖父请来了宫中外放的教养嬷嬷训导礼仪规矩,谨慎细心甚少行差踏错。” 谢沅湘不关心其他人听说此事也只是点点头,吃了两块梅花糕自然的伸手去拿对面的茶盏。 姝昭本来心中有些闷闷,见此噗嗤一笑“你这丫头怎么老是偷我茶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十年生死两茫茫 银嬷嬷到了后罩房,素娘已经闻讯在屋檐下等候她。一见面两人握住了对方的手,银嬷嬷忧心地说“你这手冰凉极了,是不是又犯病了?还是赶紧进屋吧。” 素娘温和的笑着任由她扶着进屋,吩咐道“月昙,上茶。” 银嬷嬷忙摆手道“不用了,我在大格格那里已经喝了一肚子的热普洱。” 月昙听了俏皮一笑便退下了。 两人坐在炕上,银嬷嬷先说“咳疾春秋节气反复无常,过了年关又是一度早春,你可要注意身子。” 素娘这些天的确又犯了咳疾,刚才在屋外吹了一会风已经心口发凉,抿了几口热茶才压下了寒意。“整日里栽花刺绣做些轻巧的活计,前些日子给格格做了一双罗袜,她又担心起我的身子骨。我这么大个活人有血有肉,又不是水晶琉璃做的,哪里会一碰就碎?” 银嬷嬷神情惆怅“素沁,你小我五岁,我现在也已经四十知天命。这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常常头晕眼花、腰酸背痛。曾经我羡慕你命好,早年能做宜绵格格的贴身侍婢。不用做那些粗活累活,享受副小姐的福分,如今还有姝昭格格待你这样敬重。可是有时候我又想,当年那场落水害得你从此病体难愈,每回发作和阎王爷只隔了一层帐子。湿气入体难以拔出,你的寒症那么严重,可想而知有多难熬。可见福祸相依,自古难料。” 素娘淡淡一笑“若是能重来,我照样会跳下去救宜绵格格。我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唯有这么一个依靠,她是我的主子更是我的姐姐。” “那你当年为何不愿意给齐佳姑爷做妾室?”银嬷嬷对这个问题困惑了好些年,“宜绵格格贤良淑德,待你更是亲密信任,你总不至于认为是宜绵格格会刁难疏远你吧?” 宜绵格格去世之前曾经想抬举素沁给齐佳姑爷做妾,可惜竟然被毅然决然的拒绝了。如若不然又何须纳了章佳氏一个外人? “主子不是那样的人!”素娘不快的解释道“一仆不侍二主,我既然是她的奴婢,就绝不会爬上主子夫君的床。当年起意让我给姑爷做妾是因为她渐渐病入膏肓,主子是怕逝世后,没人能在内宅中精心呵护小格格。可我当年便直说,我素沁终生不嫁侍奉小格格一生一世。” 素娘的眼神清澈坚毅,她是心意已决。 如今章佳氏月姨娘得宠多年,表面上看是因为性情爽快温和。但她相信若不是章佳氏是主子定下来的妾室,恐怕不会被姑爷这般厚待。 富察氏出自低门小户,姑爷是顾虑着娶了高身份的继室会压制住失母的嫡长女。 大格格未足十岁之前和姑爷关系没那么冷淡,可惜后来出了争妍阁那下贱坯子的一档子破事,两人的关系就此冰封。 这几年来的例行节宴,格格都是能推就推甚少出席。煞风景的人太多,只会一遍遍提醒后宅的花红柳绿是因为额娘的逝去。 争妍阁那位做贼心虚,每每见了大格格都吓得战战兢兢。礼数尊卑做的更是周全无可挑剔,唯恐大格格会对她发难。真是小人之心,若是大格格真想夺人性命,她哪里会活到今天。 艳姨娘孙氏,为婢时被赐名摘艳,取义大诗人杜牧《冬至日寄小侄阿宜》中‘高摘屈宋艳,浓薰班马香’这句诗。 这位艳姨娘曾经是先主母身边伺候的二等丫鬟,她和折桂小斋的桂姨娘都是出身低微的婢妾。 但凡府中资历深一些的下人大多看不起她,对比伺候她明显是伺候起桂姨娘恭敬。 桂姨娘冯氏是齐佳府的家生子,打小儿伺候额尔赫长大,后来被太夫人赐给姑爷做教导人事的大丫鬟。比姑爷尚且年长两岁,为人圆滑世故,早年只是一个不得宠的通房丫鬟。 主子嫁入齐佳府后,她伏小做低、循规蹈矩,格格见她只是个颇有些小聪明的丫鬟便没放在心上。后来格格缠绵病榻,担心将来的继室苛待了自己的幼女,做主订下章佳氏为贵妾,桂姨娘就是在那时候沾了光抬举她做姨娘。 冯氏的容貌并不算出彩,富察氏没进门的时候,还奢望着能在新人来临之前得到几分宠爱。但是额尔赫对她数年来一如既往的不冷不热,生下四小姐后也没能改变这个局面终于熄灭了争宠的心思。 平日里安分守己的在折桂小斋甚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冯氏虽然不得宠但她的位份是正经得来的,可要说艳姨娘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爬床丫鬟。爬床,是被所有主母忌讳的丑事。 在旧主忌日爬上老爷的床榻,这样的野女人,府里又有谁看得起她? 她是个有心计城府的女人,做了那样的事情自然清楚,一旦老爷清醒后她的下场。所以等到她爆出有身孕时已经相距三个月之久,连额尔赫也被蒙在了鼓里,他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要过这么个女人。 念着稚子无辜的份上,抬举她当了姨娘,毕竟若只给一个通房丫鬟的名分,那她腹中的孩子岂不越加下贱?何况府中未有任何男丁降世,子嗣实在稀薄。可笑的是那孩子最终还是掉了。 这个摘艳还曾经在她手下听凭差遣,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没有格格的仁慈,她早就在一场大饥荒里饿死了,买下了她便是因为可怜她小小年纪就遭此厄运,想不到当初的一念之仁竟变得如此令人作呕。 念及此事,素娘轻声叹气道“银霜姐姐,你说大格格是不是出落得越来越像宜绵主子啦?” 银嬷嬷见她神情惆怅,知道她是思念旧主,感慨道“可不是嘛,今儿我进得屋来便看见大格格静坐在炕上品茶。那模样、那气势,真真儿是和宜绵主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素娘低首继续叹气。 银嬷嬷见了便说“素沁妹妹,大格格生了一副花容月貌的长相身段又灵巧聪慧,你何须担忧?” 素娘抬头,眼里满是忧虑,“银霜姐姐,你是不知道。姝昭格格和宜绵主子长相上有分相似,这乍一看也确实温婉可人。可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的性子与她额娘真是相距千里。宜绵主子温柔婉约多愁善感,一言一行具是汉家作风,所幸即使再不像个满女到底有姑爷包容她、爱护她。你想想看,主子嫁进来那几年可有受过半点委屈?” 银嬷嬷说“依我看,齐佳姑爷待咱们宜绵格格是极好了的。格格在时,后院里只有太夫人赐下的一个通房丫鬟,姑爷还从不去理会。一心一意的专宠正妻从不在外沾花惹草,姑爷是世家子弟朝中高官,能做到这一步天下间又有几个?” 素娘点头道“姑爷待主子温柔体贴,自打成亲以来从未红过脸。即便是主子怀有身孕的那一年,姑爷宁愿夜夜睡在外间也不肯宠幸婢妾。桂姨娘也就是以前的通房冯氏,她要是不在主子跟前儿端茶倒水侍奉的尽心勤恳,现在哪能分居一院做姨娘?作为丈夫为妻守孝三年才续弦算痴情了。” 满人入关以来,娶妻纳妾之风十分强盛,像额尔赫这样身份地位的男人有多房妾室和数不清的通房着实正常。天桥下常有颇具姿色的少女搞什么卖身,多是为了吸引八旗纨绔。满蒙子弟看腻了满蒙女眷的豪爽明朗,都稀罕汉女的纤柔乖巧,更有喜好声色犬马的权贵还特地派人到江南区采买年轻的女孩子回家养着,时不时招几个小丫头一同侍寝,自觉十分新鲜有趣,还有人为此攀比。 像额尔赫这样后院女人鲜少的京官,实在是少见的清心寡欲。 富察氏是继室填房、冯氏和孙氏都是婢女出身,真正的妾室只有章佳氏和谢氏。 冯氏和孙氏不必提,冯氏年纪轻的时候尚且不得额尔赫青眼。如今美色渐衰总算有了点自知之明待在折桂小斋里安稳度日。孙氏更不用说自挑明怀孕后从未得到宠幸,这个女人的出现只会让额尔赫感到厌恶和膈应。 谢氏又是个有心气儿的女人,不爱露面,守着疏影居过自己的小日子。 “姝昭格格性情淡漠强势,她是个有主见的人,不似宜绵主子和顺,就怕她遇不到像姑爷这样的好夫婿。到时候这种性子便真的要吃苦受罪了。”素娘蹙眉长叹。她担心的就是格格执着倔强的性子,以后不能够和夫君和睦共处。所谓相敬如宾可不是真的想要‘相敬如冰’。 相敬如冰说得难听点就是敬而远之,一个女人被自己的丈夫敬而远之,那是什么滋味? 汉家忌讳幼年丧母的女孩子,觉得娶了克母的女人不吉利。幸而满人不讲究这一套,而且还得了多罗格格的头衔儿。阿玛身在要职又是上三旗出身,外家亦是朝中权贵。她有资格在京城挑选未来的夫家,素娘也知道姑爷心里疼爱女儿,在门第一说上不会亏待格格。但是门第之见固然重要,可是感情哪有那么容易就建立的? 唉,格格快到及笄之年该谈婚论嫁,真是操心没个尽头。 素娘是一心盼望着,姝昭日后的婚姻生活能和额驸琴瑟和鸣。 “你这是杞人忧天,素沁妹妹。”银嬷嬷听了只觉得好笑,“格格貌美聪慧,家族又兴盛。她这样的天之骄女自然有自己的福泽,老天爷舍不得苛待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表姊妹亲疏难分 “你说的有理,是我思虑太重庸人自扰了。”素娘打起精神,淡笑着寒暄“最近府上的齐布琛格格可好?” 银嬷嬷听她提起齐布琛,和蔼的笑道“齐布琛格格一切都安好,今天还给你家格格下了赏花帖。大概又是邀请肚子里有墨水的大家闺秀,一起到咱们府上作劳什子诗词歌赋。” “高门贵女相聚一堂,吟诗作赋不失风雅。”素娘心想格格素来不喜欢这些出风头的场面,接了帖子却也必须去一趟。正月里定有大雪,得嘱咐水苏注意格格衣物多多保暖,汤婆子手炉随时备着。 “明年秋后就要选秀,趁着正月里清闲多见几个闺中姊妹,还能在府里留几天哪?”银嬷嬷语气中包含着几许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和感慨。 齐布琛家世显贵,父母长辈均健在,不似姝昭幼年丧母。即使选秀不中,妄图攀龙附凤者不在少数,门对户对的贵族也更喜欢择娶高堂尚在的姑娘家。 素娘见银嬷嬷一脸的慈爱,顺势赞道“齐布琛格格品貌出众,必然能在殿选时大放异彩。” 人类都是喜欢被其他人赞美的,但是赞美自己又不如听别人赞美自己的晚辈。银嬷嬷年轻时就在瓜尔佳府老夫人的身边伺候,是看着齐布琛长大的老人,待齐布琛是既尊敬又疼爱。 听了素娘的夸赞,她笑容可掬的说“别家的小姐我不敢说,可她在京中闺秀里出类拔萃不是一日两日。容貌家世言行举止,你说说看这满京城里有几个比我家格格更出色?” 素娘低头不语,拿起案几上的一杯清茶饮着。 银嬷嬷谈兴正佳,见她不说话以为这是默认,又笑说“齐布琛格格帮扶主母掌管中馈时才十一二岁,其他大户人家的小姐还在学习女四书,有些脑子愚笨的怕是连女戒都没读完。便是姝昭格格精通文墨,不也是不善于庶务吗?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该劝劝你家格格学习理账,总不是像萨印格格一样朽木不可雕?” 银嬷嬷自觉为他人好,侃侃而谈“即便是宜绵格格那性情,那般喜爱诗书,未嫁时尚且认真学习打点庶务。怎么姝昭格格年岁渐长,仍然没听说她想学习这些女子的立身之道?这就是你的疏忽了。咱们做奴婢的,主子能想到的,固然要做的好,主子没想到的,更应该提醒规劝。宜绵格格没有福气亲自教导女儿,你是她的心腹丫鬟,如何能放任她的女儿特立独行剑走偏锋?正经的中馈一点不肯学,只会惯坏她。” “齐布琛格格为人处世稳重大方,你也见过。这都是府里精心教育出来的,再好的苗子没有走正经路,更是白白糟践。”银嬷嬷与有荣焉的笑道。 素娘先前客套的微笑渐渐消失,冷声道“齐布琛格格的确出色,但是素沁从不觉得姝昭格格有何不足。我知银霜姐姐诚然一片好心,却不能接受你的建议。格格是主子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只想要她快快乐乐。” 银嬷嬷被这几句话噎住了,苦笑道“你知道我并非指责你不尽心伏侍主子,更无意取笑姝昭格格的短处。” “这是自然,姐姐与我相识好些年头。”可是如今却要改变看法了,素娘的脸色缓了下来,不冷不淡的道“说来也是亲疏有别。毕竟齐布琛格格只是我家格格的表姐,自然比不得府上的萨印格格与她亲厚。” 萨印和齐布琛是姨表姊妹,怎么比得上姑表姊妹关系亲近,知晓素娘这番是生气了。她陪笑道“素沁妹妹,你别生气啊。萨印格格只不过是夫人姊妹的女儿,哪里及得上姝昭格格的身份……”说到这里,她瞪大了眼睛。 素娘见她忽然精神恍惚的愣住了,便伸手拉了拉对方的棉袄袖子。 银嬷嬷回过神来,强颜笑道“我这回怕是要得罪两位小主子了。” “怎么回事?”纵然她方才恼了,但是看旧友无奈苦笑,素娘还是关心道。 银嬷嬷就说了齐布琛吩咐她送不全套的紫玉头面给表妹的事情,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干净。 “齐布琛格格并未吩咐我将不全套的事情告诉姝昭格格。只是我想姝昭格格与她情谊不浅,才擅自将其中的簪子和花钿的去向说了。”银嬷嬷皱着一张老脸,哭笑不得的道“这下是自己挖坑往里跳了。我竟然没有联想到齐布琛格格和姝昭、萨印两位格格的亲疏远近,好心办坏事真是画蛇添足!” 素娘的脸色凝重起来,她道“你这是弄巧成拙了。本就是容易出现隔阂的事情,这么办更加显得突兀。”仔细一想又问“你说萨印格格拿走的是簪子和花钿?送来的是发梳和钗环?” 银嬷嬷点头。 “这就更加不好解释了。”素娘叹息道“格格向来喜欢簪子多些,你何曾见过她在发髻上别着发梳钗环?你这么一说,只会显得齐布琛格格将好的都送了同府住着的萨印格格,我家格格则是拿了别人挑剩下的。” 银嬷嬷焦急羞愧的说“都是我疏忽大意,还以为多说一句能消除这套头面残缺带来的影响。没想到,唉。” 如果她不说,姝昭只会认为紫玉少见,头面本就难凑齐。 银嬷嬷捏了捏鼻梁,眼圈微红的道“我待会就去向姝昭格格讲清楚,老奴并非心存挑拨。回府后还要去齐布琛格格那里请罪。我就不多坐了。”说着起身想下炕。 素娘伸手拦住了她,扭头向屋外喊了声“月昙”。 月昙就在隔壁小间,闻声忙走进屋里问“姑姑,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你去大格格那里瞧一瞧,看她可有空见我。” “是。”月昙应声退下。 素娘安慰道“姐姐莫慌,我与你一同去见大格格。” 不消一时三刻,月昙打探回来,格格和谢小姐在一起临摹字帖,若是有事晚上可见。 银嬷嬷遗憾的叹了口气道“既如此,我回府去了。” 素娘想了想道“依我看,你不必巴巴的赶上去和齐布琛格格说这件事情。” “哦?”银嬷嬷疑惑的看向她,难不成还有比负荆请罪更快速解决的方法? “主子有主子的思量,两位格格是近亲,说不准都没把这事情放在心上。你若真担心,姝昭格格去府上时,看看她们相处的是否融洽便知。你我在这里瞎操心顶的上什么用处?若莽莽撞撞的去通知齐布琛格格,事情倒是明了,可以后必然不会再放心你办差使。你要好好考虑啊。”素娘劝说道。 银嬷嬷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和齐布琛格格谈话。 就像素娘说的,人家两姊妹的事情,她横插一杠子做什么?随意乱揣测有什么用?还不如让事情自然而然的接下去。 想清楚了,她把提在嗓子眼的心肝儿放下了,可也没有心情寒暄了。闲话几句家常后提了告辞,素娘没有多留。 待到银嬷嬷离开,月昙上前收拾饮过的茶具。 看着素娘有些忧愁的蹙眉,月昙有些担忧的问道“姑姑,是不是大格格有什么事情?”每次大格格不舒坦了,姑姑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银霜姐姐在后宅里过了这么些年,却没想到去猜测一个小丫头的心思。” 月昙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大格格自然是应该不高兴的,齐布琛格格送这套头面分明是在疏远她。 或许她是一时没有考虑好,到底是应该拉拢同样有可能选秀成功一起进宫的表妹萨印,还是应该一如既往的亲近不会参与选秀的姝昭。 齐布琛格格处事妥当,若是从前有这种事情,定然不会如此结果。 可是临近选秀,难保她不会为进宫之路打算。萨印格格人品规矩虽失之轻佻,但是家世容貌不算差,万一入了宫,彼此必在一根蚂蚱上。家族联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使齐布琛平日里对萨伊观感再差也不可能在宫中反目。 何况,姝昭为人冷清不喜交际,而萨印格格和不少脾气相投的贵族小姐交好。拉拢到萨印就意味着又拉拢了潜在的几位佳丽,这笔生意若不这么做,也配不上齐布琛‘聪慧’二字的评判。 如果想得再深一些,或许是在通过银嬷嬷的嘴巴告诉自家格格,她以后要亲近萨印暂时疏远她未必不可能。。 萨印格格和姝昭格格的关系不友好,这事儿齐布琛和素娘都清楚。亲近其中一人必然要疏远另一人。 素娘打着太极不让银嬷嬷将此事告诉齐布琛,无非是想试探真实想法,她不想让这两个少女闹得太僵。 撕破脸面对自家格格没有好处,宜绵主子是外嫁的小姐,大格格是她的遗女。可齐布琛格格是瓜尔佳老爷的亲孙女,远近亲疏一眼分明。一个是死了娘的外孙女,一个是府里爱重的嫡长女,孰轻孰重? 素娘叹息道“以格格的聪慧,肯定立刻清楚齐布琛格格的想法。这关系还不知道能不能修补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庄生晓梦迷蝴蝶 “姑姑,芙蕖水榭送来的那个小丫鬟外伤渐愈。按规矩该去给格格磕头谢恩。” 于情于理都该谢恩,若是没有格格出言,这丫头犯上得罪了二小姐,肯定会被赶出齐佳府。 素娘拍拍额头“老来事多忘,瞧我这记性差的。格格给的珍珠粉和芦荟膏试用有效果吗?大夫怎么说,可有痊愈的把握?” 月昙同情道“大夫已经尽力而为了。前些天伤口感染半夜高烧,幸亏采蓝、采星轮流值班发现及时,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差点没拉回来。现在身体是好多了,可惜脸上……” 看她欲言又止,素娘怅然道“命苦啊,她这一生怕是都要比旁的女子走得艰难。” 月昙颇有些愤愤的道“二小姐的心肠忒狠了!划得那样用力,深可见骨的伤口如何能好起来?” 素娘不再多言,嘱咐她在晚膳后把小柳儿叫过来。 却说芙蕖水榭里,又是另一番场景。 和卓拧着帕子酸道“瓜尔佳府来的那个老婆子已经走了?隔三差五就跑一趟,不嫌累得慌。金山银山都该搬空了吧!” 搞得好像一针一线都需外家操心,瞧她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难不成齐佳府委屈了她?哼,丑人多作怪。 秾桃的伤势早已经好了,她可不放心让别人钻空子凑到二小姐眼前献媚。只歇了天,就巴巴的回到到主子屁股后边转悠。 为这种事二小姐撒气也不止一两次了,秾桃赔笑道“哎呀,奴婢的好小姐,您可犯不着为那府里的人生闷气,左右碍不着您的眼睛。他们哪敢到您面前晃悠不是?” 和卓一声嗤笑“你说得有理,哼,真不愧有血缘关系的族亲,一模一样的假清高。” 秾桃自然明白她说的正是大格格的生额娘瓜尔佳氏,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嘛,也不知道那府里的主子是怎么做人的,总是给一个外孙女补贴东补贴西的,弄得好像咱们齐佳府养不起她这尊大佛似的。” 语气里的酸意是一点都不比主子少。 她是芙蕖水榭的掌院侍女,二小姐的贵重私物满打满算才放了四间耳房,可人家大格格直接打通了情客苑后墙的一所轩馆连成一线当做库房。足以证明财力有多雄厚,剑兰在时腰间别着一大把钥匙走起路来都比旁人威风凛凛。 情客苑每两月都会发放一套应季成衣,日积月累底下人可以省下不少铜钱。在齐佳府,像她这样体面的大丫鬟全年也不过四套成衣,更别提每逢年底唯有情客苑双薪月银,实打实的好处傻子才不眼红。 单说一点,情客苑打赏下人的荷包都是缎面的,一个荷包里至少有两个‘吉祥如意’做工精美、分量又足的银裸子。 平常丫鬟对在情客苑当差的剑兰、宝绿等人那是深深地羡慕嫉妒恨。 多少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谁能料到克母的大小姐竟然被太后封为多罗格格,外家又是如此看重、亲近这个外孙女! 当初门可罗雀、凄清无闻的情客苑,如今却是府里最风光的院子,秾桃每每想到这里就酸的心肝儿都痒了。 二小姐再怎么养尊处优,不还是为了避嫌只能屈尊称呼一声“二小姐”。更别提府里两位庶出的小姐,那分量在大格格面前,根本不够看。 和卓似有所思,瞥了秾桃一眼,漫不经心的道“萨印格格送来的请柬,你放到哪儿去了?快找出来,我要再看看。” 秾桃忙应了一声,便往闺房里间快步走去,不一会儿便双手捧出一张轻飘飘的杏色描边迎春花的信笺。 她一脸恭敬的递了上去,能不恭敬吗?笑话,这可是萨印格格的请柬!能得到这张请柬,对主子和她这个下人来讲都是倍感有面子。 信笺上简单的讲述了邀请各家闺秀参加诗会的注意事项,言辞简练、字迹端正,齐佳哈宜呼越看心里便越暗自欣喜。 总算这个萨印格格还有点眼光,不像瓜尔佳齐布琛那样一天到晚端着架子,装什么高贵大方!竟然喜欢和齐佳姝昭这种天煞孤星相处。 这么想着,她的脸色便浮出一丝得意,故作沉稳的道“恩,你且收起来吧。这个花会邀请的都是有身份的大家闺秀,我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失礼。秾桃,你陪我挑挑那天的着装首饰。” “哎,奴婢在。”秾桃笑嘻嘻着搀扶住她,两人缓步往里间走了进去。 在一旁静静站立许久的妍姿抬眼瞟了一眼两人的身影,复又迅速垂下眼帘。 赴宴时的衣裳首饰早在接到请柬的那天便挑了又挑,大张旗鼓的生怕有什么不够完美的地方。 二小姐喜欢喧嚣热闹,往常哪家小姐设宴时不请她,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少不得对丫鬟一顿责骂泄愤。 萨印格格是大格格舅母的娘家人,她的阿玛是广州通判地方官。身为嫡女迟早要参加选秀,早几年被送到京城和瓜尔佳格格一起受训导嬷嬷教养,性情跋扈蛮横更在二小姐之上。往常宴会中见到姝昭格格亦是言语轻佻,更别提对二小姐素来看不上眼。 前几日送来一纸请贴,二小姐喜不自禁忙于准备,可她却起了一分警惕。从不来往甚至隐隐交恶的人突然示好,怎么看都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妍姿自从秾桃被伤一事后,变得沉默寡言,不再热衷于抢着伏侍、讨好。 她不想凑上去露脸儿,老实本分的像低等小丫鬟,再没有身为一等侍女的得意神气。 反而是二等丫鬟碧月和碧溪异军突起,隐隐有了一等侍女的威严。 秾桃为此事发过好几回脾气,在暗地里给两人下了不少绊子,奈何谁也阻挡不了向上爬的诱惑。妍姿袖手旁观的姿态更让两人安心大展宏图,与掌院侍女秾桃就差彻底撕破脸皮。 此时见妍姿独自一人从房里走出来,碧桃忙迎上去问“秾桃呢,她怎么没出来?二小姐在做什么?” 妍姿看向坐在栏杆处拿着青瓷果碗,一脸悠闲磕着瓜子的碧溪。 碧溪察觉到她的眼神,心里也不惧怕,仍旧自顾自的吃着瓜子仁。已经撒手不管事的人有什么可怕? 收回视线,看了一眼满脸好奇的碧月,她轻声道“秾桃在里间陪二小姐挑选,参加花会时的衣裳首饰。” 碧桃稍稍思量,轻快的笑道“我进去瞧瞧茶水是不是凉了。” 见她进去了,碧溪才懒洋洋的起身随手将果碗往旁边一放,似是喃喃自语“午膳还需一个时辰,该去问问小姐是不是想喝甜汤了。” 说着便从身边走过,也不知怎地,明明不窄小的过道,碧溪就‘一不小心’撞了上来。 揉着微疼的肩头,妍姿冷眼看着她回头娇娇一笑“呵呵,不好意思下次走路,你可要看着点。” 不顾指骨泛白的捏紧拳头,妍姿低头嘲讽的勾起了嘴角。 日落时分,从后罩房小跑着回来的小柳儿在门口散了散身上的寒气,这才走进温暖如春的闺房。 琉璃盏中的烛火散发着明亮的光芒,安神凝心的肉桂香料在青铜鼎中慢慢燃烧。 谢沅湘已经回疏影居了,姝昭慵懒的卧在贵妃榻上,婀娜多姿的身上披盖着杭锦丝被,悠闲地翻阅手中的《庄子》。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混沌的假象和迷离的现实,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我?世人皆不悟。 都说人有前世今生,她对此深信不疑。初见便将价值连城的血玉镯相送,不仅是因为谢沅湘合乎眼缘、脾性相投,更因为对视的第一眼心跳就情不自禁快了两拍。分明是初次见面偏偏有种感觉在说,这是故人重逢。 摸不着头脑的悸动,试着和谢沅湘相处,果然不是错觉两人兴趣爱好皆有共识。好像她们本来就是朋友一样,姝昭是个慢热的人又性情清冷,即使和齐布琛也是沾了血缘关系才比旁人亲近些,此番对上这个姑苏女子却有些棘手。 小柳儿痴痴的盯着她沉思。眉如远山青黛,唇似朱砂点染,眼含秋波盈盈。淡妆浓抹皆相宜,朝朝芳华看不尽。 “格格,奴婢回来了。”呆滞片刻,福身道“素娘姑姑叫奴婢过去,是为了上月从芙蕖水榭接来的那个小丫鬟。她的伤势已渐大好,姑姑问明儿可否让她来给您请安。” “伤好了?”姝昭收敛思绪关切道“脸上的伤势留疤了吗?让大夫多开几贴养身的药,你告诉她安心养伤便是。我不急着让她当差,还是要把身体养好才是正事。” 提起这个,小柳儿低落道“身体无大碍,可惜脸上破相了。” 水苏正坐在榻边的脚踏上捶腿,开口急急劝道“格格,既然那丫头不能入眼,还是不见为好。据说这丫头野性难驯,万一惊吓到您又是罪过一桩。” 小柳儿眉心紧蹙,那小姑娘的年纪和她相仿,虽不认识但心里也为她难过。水苏这话说的,让人心生不喜,大格格岂会貌取人? 果然,姝昭丢开书卷“既如此,你明儿去接她过来。我倒要瞧瞧,是个什么样的倔丫头。” “是。”小柳儿乖巧的应下,眼角余光处可见水苏一脸的不快、嫌弃,心底生出一种名为‘芥蒂’的情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素馨蕊柳初相见 次日拂晓时分,灰蒙蒙的天色染着一抹忽隐忽现的蔚蓝。 京城的冬末清寒霜重,小柳儿步伐轻缓的走过粉墙下的垂花门。悄然瞥见甬道边沿种植的一丛丛初蕊迎春,迎春花在冬末早春料峭的寒风中绽出一串串金黄色的小花,如璀璨的金星缀满枝头,给冷漠的早春带来一派盎然的春意。 小柳儿扬起一抹甜美的笑容,这迎春本也是天天能看见的,却从未像今日这般觉得如此应景。 蹲下身子,仔细挑选了一朵初放花蕊的迎春花别在青丝畔,心情更加愉悦。 后罩房有数十间屋子,外沿以轩窗间隔开,内中各带有下人的耳房,本是用来给女客居住的,有三块匾额划分区域。 素娘住的那间最宽阔提名为‘风荷轩’,这名字的来源是屋前的两缸名种芙蕖。 而眼前这间看起来颇为冷清幽静的屋子,檐下牌匾上写的是秀丽端方的‘一帘素馨’。 在朦胧的天色下,白墙外开的繁盛的迎春花和星星点点的野性金盏花极为鲜亮好看。 似乎能闻到空气中浮动的缕缕暗香,小柳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赞叹道“好一股清香,一帘素馨当以院前花朵为名吧?” 领路的月昙听了,微笑道“一帘素馨最美最艳的是金边瑞香,此花的娇姿丽容不输牡丹。金边瑞香品种名贵,在北方地带并不常见,咱们府里能有这几株还是因为先主母热爱花草,老爷特意命人从江南高价移植过来的。” 小柳儿左右扫视,只见甬道边沿种植着半人高的绿色藤木。树木的颜色青翠、枝条苍劲,虽无青松伟岸高大也别有一番韵味。忍不住问“月昙姐姐,金边瑞香在哪呢,我怎么没瞧见?” “这便是金边瑞香啊。”看她不敢置信的小模样,月昙笑着解释“我可没诓你,金边瑞香需两月左右方至花期。你现在看着不觉奇特,等到你见了花开季节的模样,便知道它的香艳之名可不是空穴来风。” 小柳儿听得心中满是好奇,想再开口问些关于金边瑞香的问题,却发觉月昙开始敲门,忙闭口不言。 见她如此乖巧,月昙心下更是添了一重喜爱。 话说昨日她便打发婆子到一帘素馨传过话,只说让采蓝两人今天早些照顾小丫头起身,却没想到小柳儿在卯时初就早早的来了风荷轩。 这个时辰,怕是连采蓝她们都还睡着呢。 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屋,小柳儿放轻脚步跟在身后,刚一进屋便看见一个二等丫鬟服色的侍女睡在外间的竹榻上。 月昙过去轻轻地拍了两下脸颊,就见她迷迷糊糊的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见是她们两人,忙起身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小柳儿看着她利落的叠好榻上的绣花棉被,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声说“这位姐姐,原也是我疏忽了,不该这么早来叨扰你们。” 看她一脸不解但仍然面带善意的笑容,小柳儿更不好意思的羞着脸道“我是大格格身边伺候的小侍女,姐姐唤我小柳儿便可。今儿我来,是因为大格格吩咐了想见见那个小姑娘,看看她身子的情况如何。我年纪小办事没有经验,得了吩咐便一直记挂在心里,来的早了些,还请姐姐莫怪。” 这话小柳儿原本该和月昙说的,只是两人见面次数不少挺熟络,她自觉不必太客套生疏。 事实证明,月昙性格宽厚善良,并没有因为被打扰了清梦而生气。 此时还笑道“采蓝你可别恼,小柳儿的年纪可不比屋里的那位大。” 采蓝抚了抚有些凌乱的发髻,打趣儿的说“小柳儿妹妹是吧,没关系的,起个大早也好,日日睡得迟,该成猪了。” “这一大早的,没有热热的茶水招待,你们且先坐一坐吧。”在内间值夜的采星闻声过来一副困倦的模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月昙拉着小柳儿坐在了堂前的圈椅上,笑道“你们先去梳洗便是,左右也不急于一时。” 采蓝和采星不再客气,转身走出屋子各自拿梳洗的铜盆布巾,送热水的婆子等会该来了。 月昙这一路走来踏着花香听着鸟啼,先时人还很有精神,现在坐了下来却犯困。见身边坐着的小柳儿一副静不下来的样子,便道“你若是闷便四处转转,姐姐我打个盹儿。” 见她点头,便支起手肘、闭目养神,屋里点了炭火虽燃了一夜有些凉了,但温度还是让人情不自禁的想好梦一场。 小柳儿在堂屋附近转了一转,蹑手蹑脚的走进了正屋的里间。 绕过橡木的四季屏风,脚下铺上了一层绣着墨色山水的毛毡子,墙侧左右各自设有五斗橱,正对着柳叶窗的是云杉梳妆台。柱上缠绕着杏帘,房梁上还挂着几盏走马灯,松木顶箱柜刻着喜庆的图案,椴木桌上的五彩瓷釉花瓶插着一束花房送来的水仙。 后罩房和厢房一般都是用来款待内亲女眷,摆置陈设绝不算简陋。 此时小柳儿憋着大气儿轻轻走向杏色床帐垂地的架子床,实在按捺不住想偷偷看一眼的好奇心,颤抖的手指拨开帐幔的一角。 眼睛从杏黄色的被褥一路移上去,一张苍白的面容闯入视线,心脏砰的揪紧。 她愣住了,那是一张怎么样的面孔! 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剩下的只有如鲠在喉的痕迹。 四五道,不,应该有七八道杂乱无章的伤痕凌虐在稚嫩的脸上。从眉角划入鬓处划痕的左一刀、右一刀,留下了深深地肉色痕迹,像是从泥里钻出的泥鳅。 那个女孩儿,年岁还不及她大吧? 小柳儿惊愕失色地捂住了嘴,清澈的泪花儿从明亮的眼睛里渗了出来。 她睡着还不能忘记现实中的痛苦吗,紧皱着稚嫩的眉头,毫无血色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这样的一张脸,是令人惊恐的,是令人厌恶的。可是,可是为什么,她心里好难过,忍不住想去疼惜这个人。 格窗没有关好,有凉风从小柳儿掀开的帐幔处吹了进去,“呼呼”的风声敲击着窗沿。 她惊慌的转身去关窗,脚底心传来一阵似被静电的酥麻,鬼使神差的转过身,那个人坐在床上冷冷的看着她。 “有风。”默默无言片刻,在冷得像秋雨般刺骨的目光中,小柳儿低下头心虚的道“你,你还是先躺下吧。” 握着拳头想了一会儿还是身不由己的走到床前,声音低的几不可闻“你,你想喝茶吗?”说完又自打脸面的道“你有伤在身,不能喝茶。还是喝水吧,送水的婆子还没来,再等等吧。” 尽管小柳儿说话时一直低着头,可惜迎着那凉飕飕的视线,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她紧张的在这寒冷早上,居然鼻尖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儿,“小柳儿。” 第一次觉得这名字好像,不够好听?心底生出一股羞涩。 可是娘说,贱名好养活。小柳儿,不俗不雅,管事妈妈觉得实惠就不改了,大格格也没说给她改个名字。哎呀真希望当初格格给她取个文雅的名儿,柳儿,又不是什么美好的花朵。 “小柳儿是谁?”仍然是低低的让人觉得压抑的语气。 “柳儿是我。”等意识到那人的意思,小柳儿闹了个大红脸,腼腆道“我是情客苑大格格身边伺候的小丫鬟。” 高阳盯着立于床前的小丫头,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生的,恩,不算难看。秀丽的脸庞还没有张开,穿着一身碧色衣衫,青绿色的罗绦系腰间更显身量未足。 可是有必要神情那么惶恐不安?噢,以她如今的尊容,着实吓人,想想也该使见者变色。 小柳儿心里扑通扑通的一阵乱跳,好不容易稍稍静了了会儿,就见一双没有穿裹脚布的大脚丫子踩在了毛毡子上。 呃,好大的脚。大清朝成立后废除了女子裹脚缠足的风俗,违者严刑处置,到了她们这一代,连谢小姐那样的江南汉女都没有缠足。 可是,女子的玉足仍然以小巧精致为美,这双脚,呃,真的好生粗糙。 站在毛毡子上,高阳低眸正好看见那丫头捏着衣带的惊慌模样。这一头乌发倒是不错不知手感如何,梳的整齐的发髻上簪着一朵还带着晶莹露水的迎春花。 赏遍无数珍贵花卉的人,竟也觉得这朵迎春有些别致。再一瞥,或许还有些可爱。 “我去叫采蓝姐姐她们进来照顾你。”看着停在她面前的‘硕大’双足,小柳儿心里少了些不安的情绪。说完就转身小跑出去,手心里是一层薄薄的汗珠。 本想勾唇一笑,她忽然想到一张满是刀伤刮痕的脸呈现的笑容有多扭曲,便抿嘴不语。 这个几百年后的朝代一切都太陌生,需得谨慎小心。这几天醒来从那两个丫鬟嘴里零零总总套出一些话,这个名为大清的朝代居然是外邦异族建立,天底下的汉人难不成死绝了?但凡有一点礼义廉耻,就不该这么没骨气的放弃反抗。哼,若在大唐这些个蛮夷只有叩头拜服的份。 她高阳能死后重生,必有一番新的机遇。 信手推开纸窗,曦光照耀在梳妆台上。静静站着的人有一双寂静幽深的眸子,即使面上一片惨淡仍灿若星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藩篱情深卧鸳鸯 “奴给大格格请安。”沙哑的声音不似出自女儿家的喉咙。 姝昭细腻的掌心抚平了膝盖上毛毯的褶皱,清亮的眸光扫向炕下垂首屹立着的人。 因为年岁尚小的缘故,她的身量比起一旁的小柳儿还矮半个头,不过在同龄人里算是很高挑了。 腰背挺得笔直自然,一袭朴素的布裙穿在她身上竟有几分从容。瘦弱的双肩上罩着同色系的棉布披风,单看身形气度倒颇为大气。 “抬起脸来,我瞧瞧。” 扬起的颈部肌肤黯淡无光,姝昭是喜画之人,这抬头的一瞬间在她看来,有点像是她画的雪下幽兰。霜雪无情压迫,兰枝坚韧不屈。 她的脸上蒙着双层面巾,入目的是一双冷淡平静的眸子,幽深的眸色可不像是看似柔弱的空谷幽兰,很倔强嘛。 “为什么要蒙上脸?”这话是问陪同前来的月昙。 月昙上前一步福身道“早起风大,苦丫的伤口不能见风,奴婢这才做主用纱巾包裹住。” 姝昭若有所思,“苦丫?” “奴在芙蕖水榭干活时,他们叫我苦丫。”那女孩语气平平的道。 水苏在炕下侍弄茶水,试探着揣测道“这名字忒贫贱了些。格格不若给这丫头改一个雅名?” “你的原名是什么?”姝昭歪头轻笑着问。 她似乎没料到会有人这么问,微微一怔,有些缓慢的吐出两个字“高阳。” 小柳儿只觉得此名听来十分悦耳,连水苏和月昙两个识文断字的大丫鬟都未察觉有何不对劲。 众人皆以为苦丫是姓高名阳,甚至都认为此‘阳’乃彼‘杨’。农家百姓常取父母姓氏为名,父亲姓高母亲姓杨,女儿大名高杨,听来半俗不雅。 唯有姝昭放下茶盏沉吟片刻,悠然道“暄,寓意太阳的温暖,出自南朝刘峻《广绝交论》:叙温郁则寒谷成暄,论严苦则春丛零叶。” “你以后就是暄奴了,再不是什么高阳。”后半句有刻意的告诫在其中。 “暄奴谢格格赐名之恩。”她低着头平淡的应下了这个名字,无波无澜的眸里闪现一丝冰凉的冷光。 水苏不满的斥责“暄奴,你以后跟主子回话应该自称奴婢。”又想起她方才给主子请安时说的是‘奴’而非奴婢,更觉得应该好生教导一番。 “不必死板的执着于千篇一律。”姝昭怜她年幼遭遇不幸,温和的说“你爱怎么自称都随你。” 水苏咬了下唇角,讨好道“是奴婢多嘴了。” 小柳儿看她吃瘪,心下暗笑。“格格,暄奴妹妹的伤势好了以后。您打算让她在哪部分当差呢?奴婢恳请格格让她不去翠妈妈和红苕姐姐手下,她年纪小怕是做不好。” 翠妈妈负责管理厨下,洗菜做饭看着简单,可那里已经有了忍冬姊妹做得再久也难出头。红苕负责刺绣,这种巧活做多了伤眼睛。 水苏瞪了她一眼,年纪小小倒是嘴快。 “留在我这吧,和小柳儿一起学些大丫鬟的本事。”姝昭有心弥补和卓犯下的错,“你们俩就住剑兰那间空下来的耳房。” “暄奴,你意下如何?” 正屋邻近的耳房规格上等,赏给她们两个还没混上二等侍女的小丫鬟住绰绰有余。 小柳儿完全没想到能有这个意外惊喜,喜出望外的扯了扯身边小豆丁的袖子。 “暄奴听从大格格安排。”这个回答没说不好也没说好,无故的让小柳儿的心情瞬间低沉了不少。 姝昭见她接受,温和的劝诫道“你以后就是情客苑的人,以前等罪了谁不用怕,只要你还在我身边一天。做主子的就不会让人再欺负你。但我得告诉你一个道理,自古以来尊卑有别,在没有一定把握前不要做挑战阶级的事情。被欺辱后有报复心是人之常情,但为了曾经的不幸就让自己深陷泥沼不得解脱,这是愚蠢是偏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高阳心底冷笑,嘴上敷衍道“暄奴谨记格格教诲。” 姝昭虽有意为和卓开脱,更多是为了防止小丫头走上歧途。世间主仆分明等级森严,遭受了残忍的伤害有几个能卧薪尝胆的报复回去? “我看暄奴穿的太单薄了,看你年纪尚小恐怕不能及时做几套御寒的衣物。水苏,你提前把年后分发的冬装给她。” 水苏诧异的嗯了一声,细细的打量了暄奴一通,这丫头有什么特殊之处?一定是格格心善见不得她满脸伤疤,否则这种小事哪里用得着特意嘱咐。 小柳儿则喜笑颜开的轻轻一拽旁边女孩的衣带,低声笑说“格格这是在抬举你呢。” 高阳不置可否的拿指尖戳了戳粗糙的掌心。 话不多说,月昙还需回风荷轩伺候素娘。 小柳儿雀跃的拉着暄奴退下,水苏也有吩咐下的事情要办,转身便去库房。其余小事自有冬葵伺候,库房才是她必须亲自监管的重地。 屋外寒风徐徐,屋内锦绣绮罗、暗香浮动。 姝昭静静的坐在临窗大炕上,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看着院里的枯萎花藤,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红酸枝案几。 她也没指望这个硬骨头能立刻想明白,只希望她能平息下心情好好考虑。毁了一张脸已经是命途多舛。不要再贸贸然去做一些傻事,想报仇谈何容易? 厢房里,本来是打算去拿冬装,想想还是先把年前的帐理干净再说。年关将至,收了多少礼又要送出去多少礼,心里有数在格格询问时才能言之有物。 原本是剑兰的活计儿,做起来倒不是很生手,一通统计翻查之后,水苏拿着一张单子坐在耳房里修改。 “孔雀烧蓝发钗可以算进送给齐布琛格格的年礼中。”水苏想到瓜尔佳府送来的那套紫玉头面,“再把库里的那块青玉佩算上,价值应该不相上下了。” 掌院侍女的名分一天没定下来,就一天不能放下筹谋的心思。哪怕不能做到无可挑剔,也必须胜人一筹。 水苏斟酌道“小柳儿衣物不缺搬进去就可以用现成的,那个新来的暄奴还得给她配两套新的亵衣亵裤。除了冬装,铜盆衣架、棉被铺盖都要配置一份。这两个小丫鬟平时打发去跑跑腿传传话,再不济打扫屋子做点粗活,总比冬葵宝绿的竞争力来得小。” 俏露捧着食盒进来时,看见的就是她坐在桌边撑着手腕托腮,脸上满是思虑的神色。 “姐姐这是怎么了?”把食盒放在了桌上瞥见了一边的单子,好奇道“这是年后回礼的单子吗?” 水苏见是她,放心的抱怨出声道“可不是吗?格格那么多的亲戚,送来的礼多,需要回的礼自然也多。” 俏露拿起单子细细一瞧,央求道“姐姐你说与我听听,妹妹识得的字不多,哪里看得懂姐姐写的单子?” 水苏便重复说了一遍给她听,其中提到了小柳儿和暄奴入住耳房的事情。 知道她肯定不舒服,安慰道“暄奴容貌尽毁,格格多怜悯她一点也正常。” 俏露眼红的点了点头,心里却对丁小柳儿二人凭空产生了几分妒火。同样都是做小丫鬟,一个在外院种花的都能被抬举。她跟着水苏姐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样的好事凭什么就摊不上? 水苏径自取出了食盒里的点心,忙了一上午还没来得及吃东西,再能干的人肚子都会饿啊。 一碟子花生粘、一碟子艾窝窝、一碟子奶白杏仁、一碟子金糕卷。 她倒了一碗玄米茶,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廊下,小柳儿径自牵着对方的手,笑容甜甜的说“暄奴妹妹,以后咱们就是同屋姐妹了。你呀,别这么不言不语,我可是很爱说话的!” 在一帘素馨初见她时,小柳儿是震惊的、慌乱的。可是才相处没多少时间,她就觉得这个女孩子好像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难以接触。 高阳不语,眼神温和的朝身边喋喋不休的小姑娘看去,她的侧脸红润润的像只快成熟了的苹果。 京城的冬末正午,蔚蓝如洗的天空中白云朵朵。 小柳儿牵着她往耳房走去,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咱们要住的屋子是依兰姐姐的旧屋,你知道依兰姐姐吗?她是情客苑前任掌院侍女,格格前几月命她出府回家了,还备了一份厚重的陪嫁给她呢。屋里有一张够咱们两人一起睡的床榻,还有暖和的火炕呢,隔壁住的是冬葵姐姐。冬葵姐姐也是个好人,只是和你一样不爱说话罢了。哎,你有在听我说话么?” 小柳儿嗔道,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不满的瞪着她。 高阳一直低着头,这会儿似有所感,抬起头来本想友善的一笑。意识到她目前的尊容,只好低低的应了一声“我听着的。” 小柳儿得意的俏皮一笑。 打个棒子再给个甜枣,齐佳格格倒是颇有手段,高阳眯着眼直视骄阳。 只是你说不要报复,我就真的不报复了吗?走着瞧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爆竹声中一岁除 月上柳梢,京城灯火辉煌、车水马龙,今晚是辞旧迎新的除夕夜。 街尾巷头的胡同里欢声笑语萦绕耳畔,喜着新衣、笑放鞭炮的小童子们奔来跑去好生热闹!家家户户的百叶窗里传出鸡鸭鱼肉的浓香,使得匆匆走过的行人越发心急着回家,吃团圆饭的好日子便是素来节俭的人家也放开了手脚置办年货。 浓郁的年夜味道渲染在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鞭炮声不绝于耳、通红的灯笼高高挂起,人们脸上是迎新的笑容。 齐佳府亦是人声鼎沸等着迎新年,众人有条不紊的做着上头吩咐下来的事,每一条甬道上都悬挂着明亮的灯笼。游廊里时不时就出现身穿丫鬟服色的女孩子端着东西往厅堂走去,又或是闪过几个婆子忙碌的背影。 姝昭在情客苑用了几块刚呈上来的热糕点,不慌不忙的梳洗打扮了一番,待到水苏催了又催,这才抬起脚步往宴厅走去。 腊八宴会她可以不去,但是年夜饭还是要一起吃的,这也是她这几年为数不多定会出现的宴席。 尽管姝昭不喜吵闹更不想出席这种无趣的宴席,但是不能为了一时的偷闲落人口实。嫡长女怎么能推病不参加阖府的除夕晚宴? 性情冷情、不喜喧闹和不守规矩、目无尊长那是两码事。若她不去只会平白惹出一些风言风语,如了富察氏的心意。 今年宴席仍旧被安排在宴外客的花厅。外间连接两条抄手游廊,方便仆妇丫鬟上菜,坐着也无遮拦一眼就能看到盛放的烟花。 花厅里,月姨娘章佳氏和女儿齐佳完琦早早的落座了。桂姨娘冯氏带着四小姐齐佳姬兰、艳姨娘孙氏也跟在后头进来了。 梅姨娘来得稍稍晚一些,两人坐在桂姨娘和艳姨娘的上座。谢氏是良家妾,她的位子本该在婢妾之上。富察氏料到谢沅湘会陪同赴宴,早吩咐人在旁多设一个位子。 齐佳和卓的位子被设在富察氏下首,娘俩儿笑逐颜开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体己话。 额尔赫拿起酒盏复又放下,耳边是女人独有的细腻声音,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吵得他心烦意乱。 瞥了一眼兴高采烈搂着女儿说悄悄话的富察氏,视线又扫向凑在一起唠嗑的章佳氏、冯氏和那个只看一眼就心生厌恶的孙氏。目光最终看向安静坐在谢氏身边的少女。这就是那个颇得姝昭欢心的小姑娘吗? 谢沅湘微笑不语的听着她们唠家常,待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时,抬起眸子看向坐在上首的人。 四十上下的伟岸男子穿着一身玄袍,俊朗的面容蒙上些许沧桑,只远远的瞧上一眼便知是个沉稳持重的男人。 而此时,他正带着审视意味盯着她,谢沅湘镇定的迎上对方凌厉的目光,唇畔勾起一朵清浅的笑容。 片刻后,额尔赫收回冷淡审视的目光,突然出声“谢氏,你身边的这位小姐便是你的内侄女?” 梅姨娘突然闻听发问,忙站起身回道“是。” 谢沅湘随即起身,恭顺的说“谢氏沅湘给齐佳大人请安,承蒙府上照拂,小女感激不尽。” 额尔赫这才看清她贺新年的一身冬装。 谢沅湘今日穿着一身新裁剪的梅花百褶裙,纤纤如柳的身姿在点点红梅雪缎的锦上添花下,腰肢越发显得盈盈一握。 一头浓密的秀发盘成汉女常梳的倭堕髻,点缀着两朵小巧精致的梅苞珠花,髻后绾着典雅的檀木箜篌簪。柔软的耳垂上挂着两颗精细的翡翠耳钉,洁白的脖颈上佩戴着珊瑚项链。她的装扮并不花俏绮丽,清新又不失新年的喜庆。眼神清亮举止端庄,不见少年人的浮躁拘谨,看来规矩甚好。 这一身尔雅的书墨香,怪不得姝昭喜欢亲近她。 富察氏扭头笑道“老爷也觉着谢小姐是个标致的可人吧?” 月姨娘微笑道“妾身上回和您说谢小姐是最温婉不过的好姑娘,只是俗话说得好百闻不如一见,如今见了,老爷您瞧着可好?” 额尔赫颔首道“腹有诗书气自华,谢小姐文雅娴静,不愧为知书达理的书香后代。” 八旗子弟多是看不惯汉人,其中又以书香门第最为满蒙族人不屑,人人都说得百无一用是书生。 听他语气中并无贬低书香门户的意思,谢沅湘笑容真切了不少,谦逊道“大人谬赞,小女粗笨浅薄,论才情容貌均不及大格格远矣。” 额尔赫笑道“姝昭甚好,你也不差。”他从不吝啬赞扬长女,尽管他有四个女儿,但唯有姝昭是他和宜绵的宝贝。 桂姨娘插嘴笑道“谢小姐与大格格来往亲密,可见是有同好的雅士。” “要妾身说,夫人您应该早些安排谢小姐在府上常住才对。”月姨娘冲谢沅湘善意的微笑道“谢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至今还领着大格格的月银,这可不是正理。俗话说上门是客,何况谢小姐又是梅姨娘的内亲不是外人,您可是一时疏忽了?谢小姐尚在闺中,这月银该依着咱们府上的姑娘们一块发放。怎么过了这么久还不见声响?” 一番话说得是句句带刺,富察氏面色如常向谢沅湘慈爱的笑道“月姨娘说得是,是我这个做主母的一时疏忽。府里的庶务实在不少,我每日里都有许多大事小事需要处理打点,有时候难免会出现一些疏漏。谢小姐你既然不到朝霞院来与我说,我这脑子却真的忘了月银这回事。你不会怪我吧?” 谢沅湘柔顺道“夫人说笑。我进府叨扰良久多蒙关照,月银一说实在折煞小女。” 额尔赫抬了抬手示意她坐下,沉声道“姝昭不爱走动、性子清淡,京城的各府闺秀甚少能有与她说到一块去的。谢小姐品行和顺,能留在府里陪陪姝昭这样很好。富察氏你安排一下,以后谢小姐在齐佳府住多久都可以。” 此言意下住到出阁都允许,富察氏更难加以干涉。一家之主的吩咐,即便她身为主母也不敢违背老爷的吩咐。 一想到只要谢沅湘不脑袋里装浆糊去惹恼老爷和大格格,那她就领着齐佳府的月银住上几年都赶不走,富察氏的心里就窜上来一口闷气。 她对谢沅湘当然不喜欢,哪个正室会喜欢妾室的亲戚?何况这个谢氏的侄女还巴巴的去奉承继女。 心里再不舒服,富察氏仍旧笑容温和的应下了。 她眼睛一转,扫了扫花厅,似乎很诧异有人没来。 “姜嬷嬷,大格格姗姗来迟可是出了什么事?再不开席菜凉了就该不入味了。姜嬷嬷你去情客苑催催。”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不轻不重的还是清楚的落在了众人的耳朵里。 和卓有些不高兴的埋怨“平常懒怠也就罢了,今天吃团圆饭都迟到!” 额尔赫眸色一暗,团圆饭吗?坐在厅里的填房妾室在他心里真算得上亲人吗? 月姨娘笑道“天亮路滑情客苑离花厅又远,走得慢些才安全。” “走得慢就该早出发,除夕夜都姗姗来迟,规矩都被吃到狗肚子里了。”和卓冷笑道。 谢沅湘微笑着道“二小姐,大格格行事素有章法,现在尚未开席,并不能算得上是迟到啊。” 和卓一眼剜过去,轻蔑道“你倒是上赶子为她说好话,还没开席呢,这就吃饱了撑的?” 梅姨娘不悦的蹙眉道“二小姐,大格格待沅湘诸多照佛,自该知恩图报。” 猛地起身,她语气傲慢的瞪着梅姨娘道“咸吃萝卜淡操心,我说什么还需你来管?” 梅姨娘咬着唇,愤愤的低下了头。 感受到身边低落的情绪,谢沅湘悄悄地握住了姑姑的手表以安慰。 梅姨娘对她无力一笑,眼神满是愧疚。若非自己甘愿为妾,又怎么会连累侄女在正室母女面前抬不起头。 和卓如往常一样喜欢打扮的光彩照人,身上是正红色绣着富贵牡丹的旗装,披着一条绚丽的五彩缂丝披肩,腰上挂着一块水头剔透的翡翠玉佩。她脖子上戴着金镶玉的富贵花开项圈,一只手腕戴了色彩亮丽的珊瑚镯子,另一只手上戴着三只成套的金臂钏,每一只臂钏都是细细的月牙形、上面雕刻着牡丹花开,每逢衣袖随着她漫不经心的动作摇摆时,那臂钏就顺势滑落出来很是俏皮。 小两把头上插着一对云脚珍珠卷须簪,长长的流苏垂下来轻轻摇晃,发髻尾端还簪着数朵珊瑚珠花,耳垂上嵌着牡丹花珍珠耳钉。 青黛描绘出细入云鬓的长眉,饱满的双颊抹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朱唇一点鲜艳红润。 她生的原就美,精心妆扮之下更是艳光四射。 和卓神情不屑的嘲笑道“好好的除夕夜,我竟不知有什么事能拖住她?既然甘当说客,怎么不陪她一起迟到?” 额尔赫对这个模样明艳、脾性娇蛮的女儿向来放纵,他懒得管教她。准确的说,他对孩子们都甚少关注,唯一想关心的姝昭又早慧。 “二丫头坐下,站起来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额尔赫皱眉道“富察氏,你也不好好看着她。” 女人们凑在一起总有机锋口角,牵扯到姝昭他就不能装作听不见了。 富察氏忙拽着女儿的衣角拉她坐下来,低声训斥了几句。和卓心有不甘的嘟嘟囔囔了几句,还是没敢像平常那样胆大包天的继续掰扯。 她不是长姐没有那份特殊的待遇,阿玛生气起来不会轻饶了她。 “老爷,夫人。大格格来了。”一个小丫鬟在花厅外间通报道。 姝昭走进去时,所有人的视线都扫向了她。 她面色从容的往席上走去,女眷们都起来福身后才再次坐下。 几月不见,个子又抽条似的上涨。面上神情总是无波无澜,这孩子冷漠的像是在参加外人的宴席。 “姝昭给阿玛、夫人请安。”她福了福身,声音亦是不带任何情绪。 额尔赫看着容貌极其肖似生母、性情却大相径庭的长女,她似乎眼皮子都懒得抬起来看自己这个阿玛,他叹了口气。“快坐下吧。” “来人啊,开席。”富察氏先吩咐仆妇上菜、小厮燃炮,转头又笑道“新的一年愿老爷官运亨通、青云直上。” 章佳氏与桂姨娘微笑着附和,连沉默的梅姨娘也罕见的凑趣说了几句。 只有坐在角落的艳姨娘从姝昭进门后就默默无言,低垂着头似乎生怕被注意到。 庭院里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迎来新年的第一日,顺治十三年的一切在光阴流转中旧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娉娉袅袅十三余 富察氏见她身后跟着两个陪侍的丫鬟,年纪大些的是一等侍女水苏,还有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小丫鬟却是眼生。看她梳着双丫髻点缀着两朵珠花,一身青绿衣裳打扮得簇新,看来是大格格的新宠。 其实小柳儿之前是陪着主子去过朝霞院的,只是那时候富察氏没注意。 “大格格身边伏侍的这个小丫鬟很是面生,怎么今日不带冬葵随身服侍?”一脸关切的问道,端得是慈母的模样。 姝昭淡淡道“小柳儿年纪虽小却胜在机灵,不劳夫人费心。” 富察氏听了微微一笑。 站在座后的水苏放下了刚提起的心。今晚这样的宴席,舍弃冬葵带上小柳儿的确不合情理。而格格提出这事时,她没有出言劝阻。 格格倚重稚气未脱的小柳儿,她是乐意的。 毕竟区区的三等小丫鬟,和她这个大侍女完全没有可比性。小柳儿可能会带来的麻烦比起冬葵、宝绿二人潜在的危险实在是不值一提。 “哪一个是从情客苑拨过去伏侍谢小姐的丫鬟?”富察氏转而问起。 站在谢沅湘座后的少女低头回道”奴婢早禾,便是从情客苑调至疏影居的丫鬟。” 富察氏扫了两眼,这个丫鬟长相勉强只算得上清秀两字,实在不出彩。“谢小姐可还习惯她的伺候?” “早禾稳重,我甚是喜欢她。”谢沅湘道。 “恩,那就好。”富察氏不过随口说说而已,在这种场合、在老爷面前,做主母的一贯要秉承贤良淑德。 虽是家宴,但富察氏素来向往奢华,这席上的酒水点心之类的不在少数。 姝昭嘬了几口茶水便不再进食,宴席上的菜肴味道平平没什么新意。这大厨房做出来的东西比不得情客苑小厨房来得精细。 所以她来之前就吃了几块酥糕垫肚子,不然饿坏了胃肠身边伏侍的人难免担忧。 额尔赫见静静坐在下首的女儿甚少动筷,他沉声道“来人,给大格格上一碗小馄饨,放点辣。” 屏风处听候吩咐的丫鬟应了一声“是”,忙低头往大厨房走去。 “我记得你喜欢吃猪肉葱花馅儿的馄饨。”额尔赫看着她道,“好歹吃几口暖一暖胃肠。” 姝昭低着眼帘不说话,小馄饨比不得山珍海味,但却是瓜尔佳宜绵的喜好。 她总是固执的不肯让岁月带走额娘留下来的痕迹,连带着不经意的习惯都保留了下来。就像许多下人不明白为什么素娘并不是她的乳娘,却最受她倚重。那是因为素娘才是额娘最信赖的丫头啊。 茶过两盏,丫鬟低头捧着青瓷碗呈上。 面前荡漾着小葱的香气,小虾米配着紫菜在汤里晃悠。小巧晶莹的馄饨安静的躺在碗底,点汤的猪油在热气中化开像是上妆的新娘。 确实是很久没吃馄饨了,姝昭不愿在众人面前拂了阿玛的脸面。 她拿起汤匙搅了搅香味浓郁的汤,氤氲的雾气里明眸欣悦的眨了眨,熟悉又久远的味道飘进鼻翼。温暖的汤汁从喉咙滑下,咬开猪肉馅的小馄饨咽下,舒服的每个毛孔都像被打开。 原本只打算搪塞的应付两口,不知不觉将馄饨吃了个干净。 水苏在后头看着吓了一跳,格格对吃的东西一向挑剔,还有喜欢吃七分留三分的小毛病,连素娘做的美食也没见这般捧场。 额尔赫看她吃得舒心,笑道“看来还是小馄饨合你的心意。” 富察氏的眼角抽搐了几下,什么怪癖,美味珍馐不肯进嘴。一碗普普通通的馄饨倒是吃的欢。 母女连心,坐在她下首的和卓忍俊不禁,忍不住刻薄道“长姐倒是奇怪,怎么席上这么些美味你不尝尝。偏偏喜欢这些平民百姓吃的小食,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忒寒酸了吧。” 额尔赫皱眉斥道“民以食为天,你吃的用的都是老百姓辛苦劳作的成果。你不过沾了祖上的余荫,才能在这挑三拣四,哪里就比旁人高一等了?” 月姨娘用手绢掩住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她瞥了一眼在为女儿夹菜的桂姨娘和安静坐着一言不发的艳姨娘。这两人装的倒好,孙氏不必说本就是丫鬟出身,冯氏也曾毛遂自荐在先主母座下献媚侍奉过。先主母喜爱小馄饨,这件事都是知晓的。 唯有填房富察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忙劝道“和卓年纪还小,老爷您莫要与她这个孩子置气。” 额尔赫哼了一声不再看她们母女俩,和卓不甘心的闭上嘴,愤愤的瞪了姝昭一眼。 姝昭不去理睬,拿过水苏递来的帕子擦拭嘴角“馄饨做得不错,赏。” 水苏从袖笼里拿出一个缎面绣花荷包,放在了小丫鬟端着的托盘上。 小丫鬟福身道谢,退了下去。 梆子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悠扬寂寥,已经三更了,新年已经来临。 看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富察氏开口笑道“这日子过得极快,一眨眼咱们府上的姑娘都长大了。” 她似是关爱的看了看坐在席间的几位小姐,“完琦和姬兰都和和卓同岁,新的一年都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 桂姨娘见其他人不接话,便主动给了富察氏台阶下,道“可不是嘛,姬兰年纪虽一日日大起来,脾性却还像个小孩子似的难管教。” 富察氏见她识相心里满意,两人旁若无人的谈起了养女儿的不易和快乐。聊了些琐事,她才笑着试探道“大格格虽不是我亲生的女儿,但我这个做额娘的也该为格格的婚姻大事尽一份心,老爷您说呢?” 按常理说,富察氏的话是没错的。其实早在两年前,长女就该议亲了,只是她坚持要推迟出阁的年纪,额尔赫心疼爱女加之思念爱妻也就答应了。 长女幼年丧母,别人家的女孩子还在承欢膝下的年纪,她却坚持茹素一年为母守孝。他又怎么舍得下心把女儿早早地嫁做他家妇!在齐佳府长女想做什么事不想做什么事,连他这个阿玛都不阻拦。吃穿用度是府里最好的,只有这样才敢在午夜梦回时问心无愧的说一句“宜绵,我没亏待咱们的女儿。” 富察氏却不这么想。两人素来气场不合,她盼着对方出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继女已到及笄之年拖延婚事会显得不合时宜。 姝昭眼波流转,她懂富察氏的心思。 顺势十四年有一场选秀,和胸怀大志的齐布琛一样,富察氏在为她的宝贝女儿铺路。 姐姐尚未定亲,妹妹却先进宫了。这对姝昭的名声不好也就罢了,富察氏本就不愿意管这个继女,她过的不顺心还会偷乐呢。但让京都里的官宦女眷说是她这个做继母的苛待继女就太得不偿失,万一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影响到宫里对女儿的印象,可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富察氏心里酸溜溜的,谁让大格格的亲生额娘是瓜尔佳府的明珠,活着的时候还颇得太后她老人家的青眼。说不准就会对这个瓜尔佳氏的遗女多一分关注。 她有些嫉妒的瞥了几眼坐在下首的继女,满腹怨气不能说出口 今夜姝昭为配合年宴气氛打扮的甚是庄重,不复平常的清新素雅。 但是似乎任何色彩在她身上都会独有韵味。 她身上穿的是一袭名贵的贡缎缕金纹锦旗装,头上梳着端庄大气的朝云近香鬓。发饰竟然是鲜少出现在她身上的翠玉镶金头面,手指大小的浑圆珍珠衔在镂空雕花缠枝金步摇端处,轻轻地来回摇晃实在赏心悦目。耳垂、脖颈、腕间配以绿玉首饰,莹莹玉光在灯火下似是精灵闪烁。 富察氏酸涩难忍,虽然极力不想承认,但是骗谁都骗不了自己。若是没有太后的那一道恩旨。她这个嫡长女会是女儿选秀最大的对手。 曾在一些宴会见过几个拔尖的名门淑女,瓜尔佳齐布琛格格和她这个继女齐名。 齐布琛丰盈娇媚不假,可真相较起容貌,却输她三分倾城色。 幸好,幸好齐佳姝昭没有参加选秀的资格。 额尔赫沉吟道“姻缘一事的确应该有所准备。富察氏,你平时就多为此事操操心吧。” 富察氏眼神亮晶晶的颔首应是。 见她一脸喜悦神色,姝昭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抬眸沉声道“阿玛,我不仅是齐佳府的嫡长女,也是瓜尔佳府老太爷的外孙女。我年幼失母,外祖一家对我关爱备至,如今既要谈论我的婚姻大事,是否应该使他们知晓?阿玛您说,可是这个道理?” 额尔赫道“自当通知瓜尔佳府,你的事情岳父岳母一向重视。你若是有什么要求,只管来和阿玛讲。”即便女儿不说,他也会这么做。富察氏本不是京城世家女子,眼界狭隘。姝昭的婚事让她提提意见尚可,真要她做主是不可能的。 长女的婚事交给瓜尔佳府比交给富察氏让他放心许多。 富察氏也不在意,只要能把继女的未来早点定下来,让和卓能名正言顺的参加选秀,她就安心了。管她嫁给谁呢,嫁的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也别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豆蔻梢头二月初 姝昭唤了一声阿玛,询问道“女儿想去额娘的农庄住几日,就是城西京郊附近的那个庄子。阿玛可准许?” 额尔赫也不反对,叮嘱道“郊外早春踏青可散心,你若喜欢多住几日也无妨,记得多带几个丫鬟伺候起居。外院的随行护卫我会安排好,想什么时候去自己拿捏不必再来请示。” 姝昭的视线扫向梅姨娘“不知梅姨娘可同意让我带上沅湘同行?” 梅姨娘自然首肯“格格一番美意,妾身自当应允。”大格格做事哪轮得到她一个妾侍说话,这是给她面子才多此一问。 谢沅湘早知此事,闻言抿唇一笑。 月姨娘见坐在身侧的女儿有些失落的模样,心里微疼。她似是不在意的微笑道“大格格,完琦平日里是最黏糊您的,想必这次您不会舍下这丫头吧?” 姝昭看了过去,齐佳完琦低着头不说话,手指却紧紧地攥着裙裳的飘带。 她稍一犹豫,才道“三妹妹记得收拾好行装,初四那天我们出发。” 旁人没有察觉出来,谢沅湘却看出她的迟疑。心里暗喜,这是不是说明她更得大格格的青睐? 完琦似是松了一口气,她细声细气的道“我知道了,不会给长姐添麻烦的。” 姝昭语带安慰的道“琦儿素来乖巧,我带上你也放心。” 完琦耳根微红,欢欣的吃起了盘里的果子。 姝昭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另一件事“阿玛,妹妹们已入豆蔻之年。照理也该请一位女先生到咱们府上来,何况二妹妹今年下半年就要参加选秀了。我看是需要有经验丰厚的女官仔细教养一番。” 富察氏撇了撇嘴,心道紫禁城里有品级的教养女官被放出宫来,哪一家官宦高门不争先邀请? 清朝的女官皆是包衣奴才出身,大多数宫女都是连襟带亲的有家可归。只有小部分家境贫寒或者是无处可去的女子,才会愿意留在他人家中做个名义上是女先生,实际上却仍然是奴才的教养嬷嬷、礼仪姑姑。 最美好的年纪被锁在深宫里做个低三下四的婢女,谁又愿意出了宫门还给别人做下人? 想做教养嬷嬷或礼仪姑姑首先就行必须自梳,那就是一辈子不嫁人啊,有几个女人能守得住? 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哪一户没有些见不得光的家宅阴私?满蒙贵族又兴纳妾,花红柳绿的背后不知道有多少肮脏手段。没人愿意出了宫门又入宅门,继续淌浑水。 若不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哪个女官会乐意给人做教养礼仪的老妈子? 前几年有一批宫女被放出宫门,富察氏也曾花了大力气想请一两个有品级的女官来教导和卓。 结果当然是一个也没请到,她又不是瓜尔佳府的夫人有身份有人脉,能给女儿从小就请了两个教养嬷嬷训导。 她只是一个小官的女儿,出身一说并不是能随意抹去的。一厢情愿捧着京城的贵太太们这么些年了,可惜这些女人对她始终是不冷不热。没人帮她牵线,就是有钱也不知道该往哪里使啊。连自家老爷都对这事毫不在乎的模样,好不叫人恼火。富察氏心里很是委屈,这件事憋在心里好几年还是忘不掉。 她的出身是比不上京城官宦女眷,她也确实是继室填房。但是这么多年老爷待她不温不火,想想就让她心酸。现在与她相交的女眷,大都是夫家官品低微的太太,真是够不上高的也就只能屈就低的。 富察氏露出一个有些高深莫测的笑容,似是很了解事情内幕的样子,她眼神轻飘的道“大格格说得轻巧,这女官哪里这么好请的?” 姝昭蹙眉“今年不是会放一批宫女出来吗?” 她指的是今年春季宫里会裁剪一批老人,这件事情去年年尾就有了风声,到了今年基本上已成定局。 “即便是放出来了又怎么样?”富察氏笑道“莫非大格格你敢断言,那些女子会毛遂自荐上齐佳府的大门?” 姝昭唇角微翘“我既然提起此事,就有能力办妥,只是想问一问阿玛的意见而已。” 额尔赫道“可以的,你想怎么做都可以,若是需要银子就往账房上说一声。” 富察氏有些不悦的捏起了帕子,今天夸下海口好狂妄,看看过段日子你该拿什么交差。 和卓亦是不开心,选秀并没要求秀女在家中学什么礼仪,她堂堂齐佳府二小姐难道会连基本的礼仪跪拜都不会吗?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姝昭抚了抚袖口精致的花纹,她的身份年纪早应该有教养礼仪的嬷嬷伺候,但是她没有也不需要。早些年瓜尔佳府也曾想送一个老宫女给过来,她婉拒了外祖一家的好意,那个女官后来成为了齐布琛的第二个礼仪嬷嬷。 她的一步一礼在幼年时,太后身边的苏麻喇姑就说过十分标准优雅。像是天生的皇家人。 和卓就算真的落选了也不能是因为规矩礼仪不得体。不然让京城的官宦子弟怎么看齐佳氏其他的女孩子? 完琦、姬兰与她同龄一起参加选秀,一个府上不可能同期出现两位妃嫔。她们是庶女身份低微又无倾城之貌,有嫡姐珠玉在前十有会落选。到时两人需得自行婚配,若是名声有污获得佳婿的可能性大打折扣。 沅湘的规矩礼仪美在温婉轻柔,欠缺的是高贵和威严,眼光没有世族女子的长远。 她如今寄人篱下,心里难免芥蒂,处事隐隐带着揣测和迎合。送到她身边的早禾,有主见又严谨,在情客苑做个二等丫鬟算是埋没了。有她在谢沅湘身边提点,处境会好上许多。 齐佳完琦的可人之处在于她的娇俏乖巧,但没有当家主母的庄重和大气,更是缺少应有的气势。 如果真的足够剔透,便不会留着轻红这样自作主张的丫鬟在身边。 她这个做长姐的也没打算一开始就点醒她,完琦对她称得上言听计从,可是她不能一辈子陪着这小丫头。 有些东西不能只靠一时半会的提点,成长就是在大人的期待中摔几跤。最终找到自己生活的方式,成熟不代表把本身的心性改变,而是懂得如何自处。 姬兰被她的生母养的心思肤浅,做母亲的喜欢算计,做女儿的心思颇杂,到底还是没学到她母亲的精明。虽说桂姨娘算不得老虎,但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这句话还是很适用于这个四妹妹。 喜欢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这些没错,大部分看似高雅的东西都在钱的堆砌下,姝昭也不是个视钱如粪土的人。但是粗鄙到让人看笑话那就需要好好教导了,否则成家立业后只会变得更加虚荣贪财。 富察氏来了这京城十几年都没能融进女眷圈子,外强中干不堪大用。阿玛终究是男人,内宅女人们的事情只能由她多看着一点。 姝昭扶额,想的太多又开始偏头痛了。 月光寂寥,远远的不知道是哪一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鞭炮声。凉凉的夜风吹进暖烘烘的花厅里,吹散了弥漫的烟火气息。 晚宴结束后只见廊下月色寂寥,盏盏红灯笼在屋檐下轻轻摇摆,巍峨葱茏的假山在如水夜光下折射出浅浅银光。一行人放轻了脚步沿着曲折游廊缓缓走回情客苑,初春的寒意从脚底的青石板砖上顺着膝盖悄悄地窜上来。 水苏在左、小柳儿在右,两个人稳稳地扶住姝昭,另有两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鬟一前一后提着光线昏黄的灯笼开路。黑色的影子在游廊里被亮光拉得很长,人走一步、它也走一步,像是个调皮的孩童,瞧着怪有趣的。 姝昭攥住肩上披着的织锦大氅向上轻轻一扯,掩住了被料峭春风吹得绒毛根根立起的细腻脖颈。 水苏的目光黏在不断移动的青砖地面上,心里泛酸不已。格格要去京郊庄院小住散心,这件事情一个字都没对她事先透露过。这难免让她有些愤愤不平,曾经剑兰在时,格格想去哪里做客几日必然会与剑兰商量该带上谁伺候、该带些什么礼物打点上下。 如今轮到她怎么就一言不发了? 难道自己真比不上那个小蹄子懂得揣摩心思?她都走了小半年,格格居然还惦念着她! 宝绿愚笨、冬葵寡言、小柳儿年少,至于暄奴更不在她的对手范围内。一个毁容的丫头能有什么大用处?初来乍到多得几分看重,那是因为格格身处尊位没见过贫苦女子的可悲相,才有闲情雅致怜悯这个已无出头之日的废人。 水苏咬紧牙关,不行,决不能这么轻易放弃。盼来等去才赶走了拦路虎,怎么能轻易罢手。 虽说她现在已经是一等侍女,在情客苑隐隐有了掌院姑娘的架势,可是一日不落实,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姝昭是不知道她活泛的心机,便是知道了也会选择漠视。剑兰走了,在找到掌管内院更出色的大丫鬟之前,她没打算管下人之间你来我往的小计谋。 任何人的精力都是有限度的,尤其是身子骨弱的人更是常常会感到精力疲惫。姝昭虽不算是病怏怏,却也没好到哪里去。单看瓜尔佳氏花信之年便体虚病逝,就知道身为女儿的她较之常人孱弱了三分。生下来又瘦又小像是本该夭折的模样,哪怕是常年娇养也不见得有所好转。 一回到内室,喝了两口冬葵捧上的热茶暖暖胃。 水苏急忙扶着她倒向床榻,往脖子下放了软绵绵的兰草枕头,身上又加盖了一条新被褥。被窝是冬葵放了汤婆子暖着的,掐着点儿等她回来,这会儿躺进去暖烘烘的更叫人困倦。 在席上端坐了一个多时辰,外人面前坐姿典雅丝毫不乱,实际上腰肢早就开始酸痛。 宝绿侍立在一旁,笑嘻嘻的道“格格,这被褥的花样还是我今儿新绣好的,你瞧这含苞待放的宫粉梅绣的如何?” 宝绿的手艺不必多说,浅色被褥上朵朵生香的宫粉梅十分俏丽,但是此时水苏可不会再让她多嘴多舌。 没瞧见格格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吗?这是守岁倦怠了。 一边放下了床边的帐幔,一边神情不快的瞪过去,宝绿还不知所以。 水苏姐姐这是怎么了?她这般模样是生气了?她为何要生我的气?宝绿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 冬葵却心下明白,牵过她的衣角将这没眼力劲儿的话痨拽了出去。 小柳儿在墙角点燃了宁神安眠的香料,虽不知这是什么香料,既不是沉香又不是檀香。但这是冬葵姐姐吩咐的,总不会有错。 水苏撅起嘴吹灭了屋内的琉璃灯,回头冲小柳儿摆了摆手,两人放慢了脚步轻轻地走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梅花年后春意好 除夕夜宴闭幕已至夜半子时,谢沅湘刚刚歇下就见未熄的隐约烛光里走出一位曼妙的美人,原来是梅姨娘眉宇含愁的走进。以为姑姑是前来开解,担心她父母亡故在团圆夜会背着人独自伤心。欲起身道“姑姑,今晚守岁您也累了。早些回房安寝吧,不用特意过来瞧我。” “别起来了快躺下,京城气候苦寒不比咱们江南,你仔细吹了风。”梅姨娘阻拦道“我只说几句话就走。” 她的神色不大舒朗,忧心忡忡的问“方才在宴上,你看出来了没有,格格心里并无携带三小姐的意思?” 闻言,谢沅湘随意把玩着手心里柔顺的青丝,沉声静气的道“姑姑是怕大格格亲近我而疏忽三小姐,一旦被月姨娘察觉到会心生不满。” “月姨娘在齐佳府可谓是花开百日红,齐佳老爷待她比起富察夫人更随和。姑姑是怕开罪了她,我以后在这里寄居处处受制是吗?” 梅姨娘无奈的叹道“如果只我一人在府中讨生活,哪怕真得罪了章佳氏,亦无所畏惧。她再得宠手里没有掌家大权,做不出大动静。” “可如今你傍人门户,我岂能不多多打算?之前我还起意交好章佳氏,现下大格格待你比三小姐更亲近。三小姐天真单纯不知世事,她却不是粗心大意的人,迟早会注意到。从一开始她就鼓励三小姐多和情客苑来往,其中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攀附,她自己心里清楚。知心姐妹一旦多了能沾上的好处就大大减少,你和大格格无亲无故却最得青睐,难保她不会给你下绊子。” 谢沅湘镇定道“姑姑放心,日后我会更加谨慎小心,对待完琦小姐会多添三分尊重,想来月姨娘不至于为此等小事下黑手。今晚她提出月银一说,虽非我意可还是承了人情,理应致谢。何况就算她有意害我,大格格为人正直不可能袖手旁观。” 梅姨娘看她一脸从容,放下心来。转而问起去庄上小住的事情,“要带的衣物和伏侍的人选可确定了?” “抱香和早禾陪同即可,换洗的裙裳大氅、梳洗的胭脂水粉之类,姑姑您不用操心,早禾会办得妥当。” “那个早禾我瞧着,真是个不错的婢子。比起抱香是要沉稳有见识,不愧是情客苑调教出来的丫鬟。”梅姨娘笑道“她对抱香常有指点,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难怪你对她这么信任。” 谢沅湘抿嘴一笑“抱香是谢家的旧人,她不识得这里的许多规矩和数不清的讲究,做起事来难免束手束脚,一张利嘴也不知该和谁说话。偏偏又是个爽辣的性子,每日里不和人唠几句嗑就闲不住。凡是下人间的来往都需要早禾多多提点。但她是难得的忠仆,签的本不是死契,却愿意千里迢迢陪着侄女一路北上,单单这份情谊,往后就不能薄待了她。” 梅姨娘点头赞同,“抱香是咱们自家的下人,不能亏待了她。谢家其余几个下人远不如她忠心耿耿啊。” “姑姑,流云年纪尚轻不肯就此守寡在情理之中。”谢沅湘知道她意有所指,劝慰道“您认为她身为父亲的通房理应守节,我要上京城时该随我一同来。横竖她本就是谢家的奴婢,又不是正儿八经开过席面的二房。父亲仙逝后,来我身边当自梳嬷嬷才是正理。可人家不愿意独守空房、了却余生,我又何苦去勉强她。” 明知侄女说的在理,可梅姨娘仍然不愉,怄气道“咱们家的下人,除去抱香是三年一签的活契,剩下的都是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尤其是流云这丫头,瘦骨伶仃风一吹就倒,连人牙子都不愿意养她吃白饭。前脚刚拖到青楼门口发卖,后脚就碰上我和你祖母路过。怜悯她哭诉小小年纪遭逢天灾家破人亡,这才买下这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小丫鬟。” “谢家对她可谓是再生之恩,她却在你需要的时候,销掉卖身契一走了之。真真儿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梅姨娘啐了一口。 流云已为人妇带上两个未嫁少女赶路,旁人便不会有那么多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沅湘你这样善心,还给她遣散的银子做二嫁的妆奁。她若是肯来京城,难道我会少给一口饭吃吗?” 其他人找下家,不愿背井离乡是人之常情。可流云不同啊,当年是她毛遂自荐,执意要做亡妻兄长的通房小妾。 谢沅湘淡淡一笑道“强扭的瓜不甜,勉强一个人去做不愿意做得事情,结果往往会适得其反。她若是甘愿陪我上京,将来另觅良人琵琶别抱亦无不可。到时我记着她往日的情分,体面的陪嫁、风光的婚礼,我会全心全意的替她操办。可她既然无意守着谢家,我又何必强求呢?” “你心胸开阔是好事,脱离谢家是福是祸端看她的造化了。”梅姨娘遂不再多言。 顺治十四年正月初三辰时初,凌冽刺骨的北风调皮的卷起帘子,门外目之可及皆是纷飞的落雪。 “格格,您真的非去不可吗?”宝绿俯身在她腰间系上环佩,止不住抱怨道“膝盖厚的积雪清不干净,偏这老天爷还撒个不停。” “胡说什么撒不停?你以为是撒盐吗?”姝昭在她额上弹了个脑瓜蹦儿,嫣然道“这鹅毛大雪该用谢道韫的‘未若柳絮因风起’才风雅。” 宝绿委屈的噘嘴“风不风雅我不懂,我只知道格格体质比旁人差最受不得风寒,这么大冷天往外跑,等回来了身上准又开始叫疼。” 水苏臂弯上揽着御寒的大氅推开她,一边给姝昭围上一边嘱托道“大概未时左右我们就会回来,你和冬葵别忘了按时在厨下烧上水,务必保证格格一到家就能泡上热水澡。还有千万记得在炉上温一壶姜汤,可晓得了?” “哎呀,我记住了,姐姐放心罢。” 门外小柳儿感激的行了一个谢礼,多谢冬葵姐姐和格格商量让她替代着陪同去瓜尔佳府。 “你到了那里不要只顾着见世面,左顾右盼的叫人瞧见丢颜面,要看格格的脸色行事知道吗?”冬葵见她好奇瓜尔佳府便主动推却了这趟差事。 “是。” 门房处昨夜便得知两位小姐今日要出席瓜尔佳府的宴会,青霄青云早早地驾着马车候在角门外。 二小姐来得早,一身火红威风凛凛的带足三个丫鬟,昂首挺胸得似是往下扫一眼都受了玷污。眼神挑剔的在两人身上打了个圈,嫌弃青云不够威武,瘪着嘴挑走了高大的青霄。 青霄扭头冲他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毕恭毕敬请了二小姐等人上车,先行驾车离去。 他嘴里叼着热气渐冷的烧饼,远远瞧见白茫茫一片的大地上走来几抹倩影,知又是女眷前来,忙把烧饼裹上油纸往怀里一揣低下头恭立一旁。 水苏先搀扶姝昭踩着杌凳上了马车,小柳儿拎着要送给齐布琛格格的年礼朗朗跄跄的踩在积雪上。 青云看那小丫鬟走得辛苦,疾走几步到她身边接过包装精美的礼盒,催促道“快上车,别让主子等急。” 小柳儿抬脸甜甜一笑,小跑着到马车边沿,利落的翻身上车,伸出手索还。 青云将礼盒递回去看着小姑娘掀帘入内,左手喜不自禁的捂上胸口。笑容好俏的女孩子,只恨往日不曾见过,不知叫什么名儿? 单手支撑一跃而上,青云咧着嘴扬起马鞭“啪”的一声就是一个响亮的鞭花。 正月里瓜尔佳府又请了戏班子唱堂会,还未进府已听得满耳宛转悠扬的戏腔。 姝昭下了马车见此番是个眼生的少年来赶车,笑道“我大概未时才出府,这几个时辰你不用在府外等候。现在过新年图个喜庆,不拘去哪里喝茶听书,好好顽一顽罢。水苏,赏。” 水苏从袖笼里掏出一个喜鹊登枝的荷包递给他。 摸着手里沉甸甸的荷包,单说缎面摸上去就非常人可用。青云深感青霄说得句句在理,果然是意外之喜,忙接过赏银下拜谢恩。 银嬷嬷记挂着头面的事情,在外院等候多时,见了三人忙上前迎客。先接过小柳儿递上的年礼转手给登记的丫鬟清点,笑呵呵请安道“格格新年吉祥,万事如意。” “怎么劳烦嬷嬷您亲自来?”水苏疑惑道,以前都是齐布琛格格身边的丫鬟来引路啊。 “嗳,此次花会诸位闺秀都来了。”银嬷嬷解释道“谷雨和白茸正伺候格格陪着柔嘉公主玩闹。” 姝昭停步思虑,这位和硕柔嘉公主是安郡王岳乐的次女,自幼抚养宫中矜贵无比。从不轻易出宫游玩,想不到瓜尔佳府竟能请到她这位娇客。 瓜尔佳府的内院穿堂花藤满墙、摆设富丽,几株人高的灼灼红梅被剪去杂枝乱叶插在青花五彩雉鸡牡丹瓶里。室内炭火微醺、温暖如春,姝昭解下大氅,只见路旁盆盆草木花植吐露芬芳,堂中华服丽饰的少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目光眺向里间屏风隔断的碧纱橱,只见几个人影投射在绢面画屏上。 姝昭无意献媚打算耗过时间就离开,转身走向僻静的墙角落座。端起一杯清茶细细抿着,不欲与人多交谈。 银嬷嬷揣测道“您怎么不去找齐布琛格格,坐在这里忒冷清。” “多谢嬷嬷好意。”小柳儿欢喜雀跃的眨巴着眼睛“我家格格生性喜静,不方便去打扰旁人。” 银嬷嬷遗憾的叹着气退下了。 “小柳儿。”姝昭低声提醒道“厅堂中格格小姐众多,还有一位贵人在座。你不要再越俎代庖的多话了,仔细挨罚。” 小柳儿紧张的缩了缩脖子,认真道“是,奴婢谨记。”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一个衣着绮艳面貌倩丽的少女带着左右侍女,扭着小蛮腰一步步往墙角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风波起咎由自取 “哟,这不是齐佳格格吗?”那少女模样美丽眉目间带有几分轻浮,她掩唇娇笑道“怎么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角落里?莫不是满厅的姊妹都不入你的法眼?连寒暄都不肯和大家聊几句?” 她声音明亮闻言不少小姐都围了过来,一个个眼神嘲弄的看着即将对峙的两人。 姝昭神态自若的放下茶盏,起身微微一笑“此番能被邀来和众姊妹赏花,甚是荣幸。”漫步走到嫣红朵朵的梅花前,青葱指尖轻抚花瓣,赞道“府上的梅花色浓香幽,孤霜雪姿不与寻常草木同。多看几眼竟有些痴了,所以才坐在那儿静静观赏啊。” 手指从花瓶往座位两端一点,众人的视线随着她扫视过去,果然坐在那里正巧能看到梅花。 “呵,原来是个花痴呀。我还以为齐佳格格是目无下尘呢!”那少女冷冷一笑。 姝昭回之一笑道“自古以来赏花咏歌、饮酒观花是人生一大趣事,史上更有琴赏一说。素有青名的文人雅士多是爱花成痴者,我一个普通的女子又怎么担得起‘花痴’二字的夸耀。萨印格格,你言过其实了。” 围观的少女们纷纷笑起来,唯有萨印胸中怒气翻滚,咬牙道“齐佳格格还真是巧言令色啊。” “说不上巧言令色,只是比妹妹你口齿伶俐些。” 见姝昭反讽她口舌愚笨,几个和萨印私下有过龌龊的女孩子忍着笑上前,你一句“哎呀萨印格格,您哪就不要多管闲事了,人齐佳格格可算是您的表姐,您得尊重着。”她一句“齐佳格格也不是你们府上的外人,熟络着呢,您客气什么?巴巴往上凑这么关心她?” 同被邀来赏花的和卓之前一直插不上嘴,当下挤上前嚷嚷道“她就是这么个遭人嫌的怪脾性,萨印格格,您别生气,咱们去隔间吃茶吧。” 萨印心中气恼却不好拿其他人撒气,见和卓傻乎乎直往她面前凑,暗笑道这个吃里扒外的蠢货正好用得上。待她挤到跟前儿没等说出第二句话,萨印往花瓶走了两步似是脚下一崴撞了过去。 小姐们手里都端着热茶忙急急退开,可还是慢了片刻,被撞到的和卓吃力的抓住即将脱离手中的盏沿整个人都扑向了姝昭。 水苏和小柳儿身为下人,在厅中不敢靠近这群大小姐一直站在墙角,此刻疾走过来心跳的快如奔雷。 姝昭眼神一凝,当机立断不退反进一把掀飞茶盏拽住了和卓下扑的肩膀。与此同时身体相撞身影交叠碰倒了柱旁的花瓶,“咣当”一声瓶子倾斜倒地溅出了一阵水花。 “啊!”萨印花容失色尖叫出身,瓶中的雪水全溅在了她精心挑选的旗装上。“你,你是故意的!” 水苏和小柳儿分别扶起两人,姝昭理了理有些凌乱额发,嗤笑道“萨印格格是眼神不好吧,你方才撞到了人险些把热水泼在我身上。我只不过正当防卫罢了,谁教您靠得这么近呢?” “你,你就是故意的。你个贱人!”萨印又羞又恨,见请来的客人个个笑容嘲讽的看着她。自觉若不能扳回一局怕是要沦为笑柄,横着一条心冲上前抬手欲打。 姝昭不躲不避,冷笑着擒住对方胡作非为的手,反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扇了过去。 看她被打得头晕眼花摇摇欲坠,各位小姐们不寒而栗,不咬人的狗平时不声不响,这咬起人来死不松口啊。 “诸位都看到了吧,萨印格格被冷水惊到了,言语无状形若疯癫。我只好让她先安静下来。”姝昭扫视着众人,意味深长的道“你们,没有意见吧?” 看热闹的姑娘中不乏萨印的朋友,见她二话不说就给了一大耳刮子,都是身娇体弱的女孩子哪里还敢上前质疑。 “这是怎么了?”身量丰盈面容妩媚的少女转身从纱橱走了出来,她手上小心翼翼的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女童。众女见此忙俯身下拜,口呼“臣女参见公主殿下。” 齐布琛蹙眉道“你们这是在闹什么?萨印,你为何一身湿?” 她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在严厉的注视下,萨印红着眼圈愤愤道“表姐你怎么不问问齐佳格格!她失心疯了泼了我一身水,竟还敢打我!” 柔嘉公主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她噗嗤笑道“你们可真奇怪,好好的赏花会都能打起来。齐布琛这两个都是你的妹妹吗?失心疯可是要送进庵堂里的哟。” 齐布琛弯腰柔声回道“这位萨印格格是我舅舅的女儿,她阿玛是广州通判。这位齐佳格格是我姑姑的女儿,她是太常寺卿额尔赫大人的嫡长女。” 柔嘉公主把玩着手中的玉珠,审视的眼神在两人身上跳跃,天真的问“都是官宦后代呢,怎么动手打人呢?是没有额娘教养吗?” “呵呵,公主您猜的可真准。”萨印讨好的笑道“她呀还真就没额娘教导,怪不得像个市井破皮!” 柔嘉公主惊喜道“是嘛,那我猜的还真就很准呢。齐佳格格是吧,就算没有额娘,难道没有旁人教过你,不可以动手打人吗?这位什么来着?” “萨印,臣女萨印。”她谀媚的蹲下身靠近道。 “我知道了,离我远点你身上湿透了。”柔嘉公主掩面斥责道。 “是是是,臣女遵命。”萨印一惊,舔着脸离得远了些。 柔嘉公主哼了一声,转而看向冷静站着面上无惊无惧的少女质问道“齐佳格格你为什么要打人?不知道这样很没有教养嘛。今天我在这里你都敢动手打人,是不是到了皇上太后面前你都敢这么做啊?” 姝昭屈膝行礼,神色从容道“臣女齐佳氏参加公主殿下。今日之事本是意外之祸,萨印格格崴脚摔倒撞向我妹妹,诸位小姐可是亲眼所见?可有人推她还是绊倒她?” 眼见为实不好空口白牙污人清白,她们更不愿在公主面前多口舌,皆道“确实如此,是萨印格格不小心撞到了齐佳二小姐。” “臣女和妹妹离得近,她摔倒时被我亲手扶住,诸位小姐可是亲眼所见?”姝昭又问。 “恩,我们大家都看见了,是齐佳格格扶住了她家二小姐。”众人见她粉面生威忙附和道。 姝昭最后再问“我扶人期间可有接触到萨印格格的一根手指头?花瓶是不是不小心才撞倒的?” “确实没碰到过萨印格格,而且花瓶确实是无意撞倒的。” 萨印气急反笑,顶着一个可笑的巴掌印咄咄道“就算我这一身水不是你故意的,但你打我这事没完!”狠狠地盯着惊慌失色的和卓骂道“你这个小蹄子,无缘无故跑上前做什么?你一上前我就摔倒了,我看分明是你们姐妹联合起来算计我。” 和卓被吓得手足无措,在公主苛责的审视下眼里涌出恐惧的泪水,下意识地躲到姝昭身后。 “萨印格格!”姝昭沉声道“方才大家就说了没有人推你或者绊倒你,诸位姊妹难道会协同一起诓骗公主吗?承认自己一时失脚很丢脸吗?还是你刚才不是‘不小心’摔倒而是有意为之?” 这话说得刺心,蒙骗尊上的罪过她们可担不起,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满厅的少女们叽叽喳喳的你一句“萨印你就承认了吧,刚才你摔倒的时候我们都瞧见了。”她一句“别逞强了,公主在这呢,我们怎么可能说谎话。” 姝昭慢条斯理的抚了抚从小两把头散下的碎发,坦然自若的回禀道“公主殿下明察秋毫,萨印格格先是莫名其妙的摔倒,后又无缘无故想要掌掴我。方才诸位都看到了吧,从头到尾我可有说过半句不雅的言辞?反而是萨印格格言行失常举止疯癫,想我和她同为满洲籍上三旗出身,我更是她的长辈,若是神志清醒她又怎敢意图掌掴我?” “公主殿下在上,臣女见萨印格格如此失常,只能先制止她目无尊长的罪行。她今日若是真打了我,不但于她个人的名声有碍,更会连累外祖父外祖母担忧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如此不孝的行为岂能放纵,何况我这一巴掌打下去,敢问诸位,萨印格格可是变得清醒多了?” “你,你,呼……”萨印见局势扭转连齐布琛都不说话,杏眼圆睁、气急攻心憋红着一张俏脸竟晕了过去。 看她三言两语把当事人气晕了,柔嘉公主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这么说,你做的还是为她好咯?齐佳格格,你可真是伶牙俐齿惹人怜啊。” 齐布琛眼神微变,打圆场道“来人啊,把萨印格格送回房中。”指派谷雨使人打扫水流倾泻一地的厅堂,再弯下腰哄道“这里不清净,格格还是随我去暖阁吃甜果子好吗?” “恩。”柔嘉公主看事情落尾索然无味,牵着齐布琛摆了摆手道“都散了吧。” “是,臣女恭送格格。”诸人屈膝拜别。 等柔嘉公主这个尊位者一走,她们这些看热闹的人面面相觑,自觉尴尬有余又觉好笑,忙三两成群的各自散开。 萨印的两个侍女恼怒的瞪了一眼姝昭,一左一右驾着浑身湿漉漉,晕厥了的主子赶紧离开这个多事之地。 姝昭看向六神无主的继妹,低声道“收起你的眼泪,把腰挺直了,乖乖坐在这里等我。” 和卓受了惊吓,紧紧抓着秾桃的手不放,听到她叮嘱诺诺道“我知道了。” 姝昭不管她走到监视洒扫的谷雨身边,客气的问“谷雨姑娘可否能带我去重新梳洗一番?”刚才撞倒花瓶时,萨印被溅了一身水不假,但她的裙摆也沾上了点点雪水。 谷雨忙笑道“自然可以,请齐佳格格跟我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侍儿扶起娇无力 “格格就在这里梳洗吧。”谷雨领着姝昭三人绕过穿堂,走过两条小径来到一个偏僻的漱洗室。这间小屋独自立在春雪压枝的竹林里,东南西北只有两条甬道,四周悄无人声十分静谧。 姝昭看了一下这个房室四面墙壁空荡荡,内里只有一个简陋的浴桶,连个遮挡的屏风都没有。墙角是大缸冷水一个木瓢在上面漂浮,火炉上烧着一壶蒸气腾腾的热水,一张普通的木桌上有干净的铜盆毛巾、青盐柳刷,临窗处是一个小小的梳妆台,两把木梳并手掌大小的铜镜并排放着。 “这也太简陋了。”水苏眉头紧皱小声嘀咕道。 姝昭神色淡淡,“多谢谷雨姑娘了。” 谷雨笑了一下,轻飘飘的福身一礼就离开了。 “格格!”水苏薄怒道“您谢她做什么?一个丫鬟罢了,竟然带咱们来这种普通客人洗漱的地方。这么粗陋都不知干不干净,格格咱们走吧。” 姝昭不为所动“那你想去哪里梳洗?还以为能像往常去她家格格的住处吗?小柳儿抓紧时间快帮我把头发解开再盘一次。” 水苏反问“怎么不能,平素来瓜尔佳府哪回不去凌霄阁坐坐,今日何必多此一举来这种破地方委曲求全?” 小柳儿飞快的取下小两把头上的簪饰,拿起梳子用搭在盆上的布巾擦了擦齿轮,才轻柔的重新给她编发。 “呵,那你是没听过‘今时不同往日’这句话吗?”姝昭揽镜自照冷笑道“齐布琛和萨印一向关系冷淡,今日却事出反常。堂中争执时你可曾见她为我这个素来亲近些的表妹说过一句话?” 水苏确实不解,“奴婢实在不明白方才齐布琛格格为什么不为您开脱?她明知道萨印格格和您不对盘不是一日两日了。” “人各有志,我没有她那份直上青云的心思。前段时间银嬷嬷送来的那套头面就给我提了个醒,我和她迟早会玩不拢。”姝昭若有所思道“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罢了,你以为若非有她示下,谷雨一个下人哪来的熊心豹子胆这么搪塞我。” 水苏气结却也无可奈何,早知道就该推病不出才对,好好的拜个年惹来一身腥臊。 窗外突然响起一连串沉闷的咳嗽声,撕心裂肺的像是破旧的老风箱响个不停。 “格格,我去看看。”小柳儿放下梳子欲出屋察看。 “等等。”姝昭警觉道“这里离女眷的穿堂稍远,反倒和男客游玩的外院靠得比较近。刚才在厅中的女子大多是预备选秀的世家小姐,不可能来这种地方梳洗。窗外更有可能是个男人。” “男人!那格格你千万别出去。”水苏急忙说“小柳儿快出去把他轰走。” “恩恩。”小柳儿放轻脚步走出小屋,警惕的握紧从门外顺来的扫帚,慢慢走向窗沿。 “啊!”只听得一声尖叫。 水苏直接冲了出去,姝昭紧随其后。 “格格,真的是个男人。”小柳儿弯下腰仔细察看躺在地上呢喃呓语的男子,犹豫道“看样子好像生了大病。” 姝昭上前俯身拨开他覆面的泼墨长发,看上去竟不过是个十岁的少年。他的肤色莹白如玉眉目极秾艳,冷汗淋漓的紧闭着双眼喃喃自语。 “格格,咱们快走吧。”水苏乍见这艳若桃李的少年还为之惊艳,很快又发现他竟表情扭曲的开始口吐污秽。 “格格,走吧,别管他。”水苏扭过脸不再多看一眼,嫌恶的说。 姝昭恍若未闻,从袖间掏出手帕仔细地给他擦拭了口鼻。“我看他满身大汗神志不清,不像是病了倒像是服食过刺激心神的禁药。” 水苏跺脚催促道“那也不关您的事,要让人看见您和这个不知路数的野男人待在一起,会惹出大祸的。” “看样子很可能是用了五石散,食用后如果散发不当,重则五毒攻心,后果不堪设想。即使不死,难逃终身残废。”姝昭抚上他的手腕脉象平和不似有沉疴旧疾,再掰开手心果然满是汗渍,“咦,指甲里有油彩。看他穿的也不是什么名贵料子,想必是个戏子。” 小柳儿看水苏向她使眼色,忙道“格格咱们走吧,既然是个戏子肯定会有同伙来寻他的。” 姝昭斟酌道“这里连接外院的戏台子和内院的厅堂,按道理应该有人把守才对。可是你们看四周如此寂静,而他能闯入正说明了一路上畅通无阻。卸掉了的妆面应是他的戏已经唱完了,一个多次服食五石散的人不可能不懂得行散,反应也不会那么难以承受。据我推测,他应该是误食了五石散。” “一剂五石散价格之高昂平民百姓根本负担不起,他一个唱戏的哪来的渠道服用?其中必有隐情。”看水苏一脸反胃的样子躲得远远的,姝昭示意小柳儿和她分别搀扶住少年往屋里走。 水苏见此只好屏住呼吸帮着一起搀扶。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三个弱质女流才把少年拖了进去。 “水苏,你现在悄悄去厨下拿一壶上等的热酒来。若是厨房的管事问起,你就说是齐佳表小姐想要小酌几杯。”姝昭吩咐道“快去快回。” “是。”水苏被呕吐物的酸臭气熏得头晕目眩,当下小跑了出去。 对上一个昏迷的陌生异性,小柳儿有些惧怕的问“格格,咱们怎么办啊?” 姝昭关上了房门,严肃的说“现在我要让你做一件救人却不利己的事情,你可愿意?” “格格,你的吩咐奴婢唯命是从。”小柳儿认真地说。 姝昭低声道“这个人中了寒食散如果不及时洗冷水澡,不死即残。你现在将浴桶灌满冷水,我们把他衣服脱了让他泡一泡。” “啊,格格!”小柳儿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结巴道“您,您疯了,这可是男人。” 姝昭从水缸中一瓢瓢的将水舀过去,镇定道“我知道这是男人,但他一个戏子在出堂会的时候服用五石散,还胆大包天的闯入内院,一旦捅出去轻则发卖重则杖毙。” “可,可格格不是说了大概是误食吗?” “做主子的才不会管是不是误食,从外面请来的戏班子在府上犯错,为了防止闲言碎语肯定会杀一儆百。”姝昭眉梢轻佻尽是讽刺“端看他面若好女身姿皎皎,十有是被喜好龙阳者下了五石散。” “万一他被别人发现就算你我也要被连累。谷雨带我来这里梳洗,而他又在这里被找到,即使时间岔开,你认为真的会没有人说闲话吗?” 小柳儿细细一想确实如此,左右都脱不开干系了,咬牙道“格格您别做了,我来吧。”接过水瓢就开始一勺勺的装水。 时间紧迫,姝昭蹲下身开始给他解衣宽带,忍不住小声道“这位公子,我今日可不是存心要占你便宜。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看在我为你好的份上,你可一定要撑住。” 少年浑身无力的瘫倒在地,昏昏沉沉中只觉扑面而来一缕若有若无的暗香,身上不知是什么东西在窜动惹起一阵火热。 小柳儿好不容易舀满了水,一转身就见自家向来清冷的格格羞红着脸,快速的帮那人褪下了最后一层衣衫。 “快来扶一把。”姝昭吃力的拽起少年,小柳儿忙扶住了另一边。两人朗朗跄跄的累出了一身香汗,才把那人装进了浴桶。 “啊……”卫弋几不可闻的一声呢喃,仿若在炎炎酷暑下跳入凉爽的水泊,通体清凉舒爽惬意,这是到了哪里? 木门“吱嘎”一声,惊得小柳儿失手掉了水瓢,定睛一瞧原来是水苏鬼鬼祟祟的揣着一壶酒闪进了屋,“格格,酒来了。” 姝昭接过酒摸了摸还算滚热,无措的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某人,只得伸出手捏住对方的鼻子。 “格格!这是怎么回事?”水苏见浴桶内一个少年恰似海棠春睡光溜溜的半坐在浴桶里,吓得险些失声。 卫弋迷迷糊糊的半昏半醒,忽然感觉鼻子呼吸越来越困难,不由像只脱水的鱼长大了嘴巴大口吸气。 姝昭一边将酒水一小口一小口灌进去,一边低声问“你没有被旁人瞧见吧?” “没,没有。”水苏头疼的敲了敲脑袋,眼前的格格神色镇定举止离奇,今日的所作所为真是超出常人想象。这还是格格吗? 待得一壶热酒全部灌了下去,姝昭又说“把他扶起来擦干,穿上亵衣亵裤即可,不能穿得太暖和。” 水苏实在下不去手碰一个陌生男子,小柳儿已经突破了底线熟门熟路的把他拉扯出浴桶,闭着眼睛一通乱擦,手脚粗鲁的随意套上了衣裤。 身上一阵没轻没重的触碰,连方才闻到的清浅暗香都消失了,卫弋难得委屈的想,怎么他连在梦里都被粗暴对待? “格格,现在这人算是救了吧,我们赶紧走好吗?”水苏焦急道。 灌了热酒泡了冷水浴想必半个时辰内就能醒转,姝昭敲了敲酸痛的腰背,莞尔道“辛苦你们了,这件事情一定要关在心里,走吧。” 水苏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忙上前扶过她往屋外走去。 姝昭走出门,不忘转身道“快把门关上。”小柳儿应声立即把半开的木门紧紧关上。 走在往返的小径上,小柳儿颇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快感,难掩好奇的问“格格,他能活下来吗?咱们做的真的有用吗?” “我看过他的脉象,强劲有力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大概再过一会就会苏醒。”姝昭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是不是很有成就感,不过回府后不要再提起了知道吗?” 小柳儿眨着一双灿灿的眼睛,笑嘻嘻道“奴婢谨记。” 水苏咬着唇无言以对。这种事情还有狗屁成就感?下九流的贱命,没了也就没了怪得了谁?辛亏没被人撞见,否则后患无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惊鸿一瞥醉红颜 刚走至堂前,厅中鸦雀无声所有人屈膝伏地,看架势是在准备恭送公主殿下。 见此,姝昭忙俯身半跪。 柔嘉公主双手笼在大氅下抱着铜鎏金缠枝牡丹手炉,踩着花盆底步履闲散的走了出来,一眼就先看到跪在最外沿的少女。她的跪姿标准优雅纹丝不动,垂首露出一截白腻的脖颈,如云乌发梳起千篇一律的小两把头都比旁的女子好看三分。 “请齐佳格格把脸抬起来,让本宫再仔细瞅瞅。”她语气玩味的道。 姝昭眉眼低垂平静的抬起脸,任由对方轻佻漫剔的审视目光在脸上恣意打转儿。 柔嘉公主目露欣赏,口中啧啧赞道“方才惊鸿一瞥已觉容色不俗,这会儿子细细一瞧,便是国色天香也不过如是。” “公主廖赞,臣女蒲柳之姿担不起国色天香这样的赞誉。”姝昭沉声道。 “怎么担不起了?”柔嘉公主伸手一比划,甜甜笑道“至少本宫今日见了这么多美貌的世家小姐,姹紫嫣红满堂锦簇,可唯有你的姿容仪度堪称魁首。不是本宫夸张,单说容貌就连紫禁城里的妃嫔都没几个能和你一争高下。” 姝昭跪伏在地,冷静的道“公主此言臣女惶恐,女子讲究德容言功,臣女不过一张脸生得还算能见人,哪里能和宫中娘娘相比。” 柔嘉公主噗嗤笑道“若你这样的沉鱼之姿都算只能见人,那其他人不都成无盐女吗?” 齐布琛脸色渐沉眸中明明灭灭,悄然出声道“公主,您不是说太后娘娘惦记着出宫的时间嘛,仪仗队还在外院等候呢。” 闻言,她遗憾的叹了口气,兴致不高的摆摆手说“本宫走了,你们别跪了,都起吧。” 待公主浩浩荡荡一行人离的已远,众人在丫鬟的扶持下才渐次起立,一个个偷偷地敲着腰背,耳下坠子不停地撞腮。她们看过来的眼神难掩复杂,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想必是在议论公主的话。 水苏正要伸手来扶,姝昭自己站了起来,起身时裙裾不摇环佩未响,端的是鹤立鸡群。 几个初次北上的备选少女见此顿时神色微变,这京城果然藏龙卧虎。 “格格,可否要去松鹤堂拜别?”水苏低声问。 姝昭略一思索道“腊月里,整一年,封印后,官事完。外祖父和舅舅们都休沐了,外院的动静这么热闹,肯定在摆席宴客。我此刻过去请安抛头露面,不是淑女所为。你去和白茸说一声让她告诉齐布琛,我们先行回府了。” 水苏应声往碧纱橱走去,白茸正半俯在罗汉床上亲自收拾用过的茶水饮具。 “白茸,麻烦你和齐布琛格格说一声,我家格格先走了。”水苏笑着央求道。 “行,我记下了。”白茸清理了案几上剥落的果壳,端起几个青瓷碟子放入食盒中,回身一笑。 水苏好奇地打量着簇新的碧纱橱,左右黄花梨插屏具是栩栩如生的双面苏绣,花罩上雕刻的玉棠富贵精美非凡,红酸枝罗汉床上花团锦簇的丝绸褥子不见半分褶皱。绿釉翡翠花瓶中插放着比堂中红梅更加珍稀的南方绿梅,萼绿花白、小枝青翠甚是清香怡人,连脚下踩着的地毯都十分柔软奢华。 白茸见她左顾右盼,轻笑道“前些天宫中传旨公主殿下会驾临赏花,府上的主子喜不自胜,连我这们这些做奴才的都与有荣焉。别说是今日公主吃得喝得那可都是从南边儿特意采买的珍稀水果糕点,连这碧纱橱中每一样物件儿都是难得的珍品,你瞧那翡翠瓶成色剔透是官窑烧制的,寻常人家哪里肯舍得用来插花?” 水苏倾羡道“公主之尊做客瓜尔佳府,委实荣耀。” “你过来吃一块这个糕点。”白茸端起一盘还未用尽尚存几块的花糕,招手道“这菱粉糕看着平平无奇,可真做起来却甚是麻烦。” 水苏小心地拿起模样精巧的糕点放入口中认真的尝了尝,“味道清甜中自有一股醉人的酒香,倒是难得。” 白茸也拿了一块吃,嘟囔道“现如今可是冬天,到处寻摸这新鲜的菱角剥了皮泡在冰镇花露里一天一夜,拿出来需得荷花莲蓬汤小火慢炖至三分熟。碾成粉末混入果酒一个个揉成面团,放入银模子中压出花的形状,最后上锅蒸煮时还得用香木燃火。” “这般奇巧,倒要用多少东西陪衬它。”水苏诧异道。 白茸盈盈笑道“花多少银子倒不在乎,只是要多费些功夫琢磨。做菜无非就是烹炒煮炸煎烤焖这几样,色香味俱全还不够,得新奇才引人食欲,伺候公主的每一样吃食都需如此斟酌再三,才敢端上来。” 水苏抽出帕子擦拭了嘴角,“我走了,你可别忘和齐布琛格格说一声。” “你回去吧,我记性没那么差。”白茸笑笑。 水苏转身走出碧纱橱,见格格仍坐在墙角品茶,忙走了过去低声回道“奴婢和白茸说过了。” “恩。”姝昭站起身询问道“我现在就回府了,你呢?” 坐在一边的和卓心神不宁早就想一走了之,忙道“我也回去。” 两人不是坐一辆车出门的,姝昭本还以为早上赶车的少年肯定玩的没了踪影。谁料,刚出府就见齐佳府的两辆马车并排停着,那少年郎懒洋洋的翘着腿靠在车上双手捧卷认真的在看书。 和卓出了一身冷汗黏腻腻湿透了中衣,被正月的料峭春风一吹打了个激灵,立刻爬上了马车。 秾桃尖声催促道“赶得快一点,二小姐急着回府。” 青霄被吵得耳朵疼,扬鞭用力一挥,健壮的马儿吃痛猛地撒开蹄子飞快的奔了出去。 见格格出来了,青云忙跳下马车放好杌凳。 姝昭拿起车架上的书翻开第一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原来那少年看的是一册启蒙的《千字文》。 “你喜欢看书?三百千都看过了吗?”她说得是传统开蒙用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青云不知格格问此何意,低着头回话“奴才都看过了。” 姝昭笑道“你不必拘谨,我且问你,这三百千各自的特点是什么?” “《三字经》不讲究对仗工整,语言朴实无华,意在用通俗的话讲通大道理。《百家姓》虽无文理,但句句押韵,能排列姓氏。《千字文》辞藻华丽,非奴才这等愚笨之人可领会贯通。”青云硬着头皮回答。 “做小厮的最多就学些常用字,你能说出这几句话已是难能可贵。”姝昭把半新不旧、页面泛黄的书递还给他。“三百千先简后繁,没有一定的文字基础,对《千字文》读不懂,很正常。倒不如多读读《三字经》,经者经舆大道,能被千古传颂,自有其独到之处。” 青云正在思索话中之意,就听得瓜尔佳府门口跑出来一个小厮嚷嚷道“你们可曾看见有唱戏的出现过?” 守门的两个下人像是认识他,忙回道“不曾看见过,方才出入的都是大户人家的主子。” “真的假的?是不是你们偷懒躲闲才没撞见?”一个锦服华袍的公子哥摇着一把扇子走了出来。 姝昭见那男子二十上下的年纪生得不算差劲,只是脸上那一股子轻狂实在叫人讨厌。站无站姿立如烂泥摇摇摆摆,真是可惜了他手上的那把珍品折扇,缎面山水墨画,乌木扇骨似铜镜可鉴,翠绿的玉坠子竟然打了个艳俗的红络子。 那男子本满心烦躁的欲斥责无辜的门房,冷不丁瞥见正在上车的倾城妙人儿,愣愣得登时半边身子都被酥倒。 小厮松石推了推主子道“少爷,少爷!咱们还找不找了?” “还,还找什么?”男子此刻心里眼里只有那摄人心魂蚀骨的少女,甜丝丝的像是吃了蜜。 松石摸了摸头纳闷道“找卫弋啊,少爷您不是说今天一定要把他拿下吗?” 卫弋,喔,他确实是来寻摸这个不识抬举的戏子。他一扇子敲在小厮光秃秃的脑门上,惊喜道“可那不是没见过真正的绝世美人儿嘛,如今我见了她,还管他做什么。” 什么她还是他?松石捂着脑门瘪嘴道“奴才是不知道哪个他,但卫弋这小子吃了五石散还能溜走,说不得死在哪个旮沓了。” 谁还管他呢,“爱死不死,不识抬举的下九流。”刚骂了松石两句抬头就见马车没了,美人也倩影无踪了。他急急追问“刚才那辆马车坐得是谁家小姐?” 门房眼皮半掀,心想你一个五品通判的儿子倒敢意淫齐佳姑爷的女儿。“回禀表少爷,那是齐佳府的马车,刚才那位是齐佳府的格格。” 原来这个满身浮躁之气的青年男子正是瓜尔佳府当家夫人的娘家侄子,满洲籍贯上三旗伊尔根觉罗氏分支的一位公子哥。 齐佳府?怎么这么耳熟?伊尔根觉罗荣泰正疑惑哪里听到过这个姓氏,只见妹妹的贴身丫鬟春桃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嘶声道“少爷,格格她生气在房里砸东西,您赶快去劝劝吧。” “这又是怎么了?”适逢选秀难保这丫头不会乘风直上,想着上京时阿玛的嘱咐,荣泰只得不耐烦的往这个不省心妹妹的闺房赶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俏奴婢甘当刺头 正月里官员不上朝都休沐在家,月姨娘提前嘱咐大厨房煲了一盏补气养生的高汤,打算亲自送去书房。 临出门前她不死心的劝道“平日里你阿玛忙碌政事父女俩见面少也就罢了,怎么腊月里头难得清闲,你都不肯陪姨娘一起去请个安?” 完琦坐在脚踏上正侍弄一盆情客苑送来的三蕊仙客来,听了这话头也不抬的说“论尽孝道不还有二小姐在阿玛跟前儿天天转悠嘛,哪轮得到我呀,还不如和长姐一样懂事点不去打扰呢。” 三蕊水仙品种新奇,这花朵矮小聚生仅有三枚鹅黄的雄蕊,六片含苞初放的花瓣儿却是玉白色的甚是冰雪可爱。完琦拿着一个手掌大小的铲子轻轻拨弄着棕红色泥土,心里却开始幻想这花朵盛放时的景象该有多美啊。 月姨娘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嗔道“你和大格格能一样吗?她即便整日里不出院门,也没人敢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但你若是总龟缩在怡月轩不声不响的,你阿玛都快把你这个女儿给忘了。”眼看着女儿一日日大起来,做额娘的怎么能不为她多操些心思。 完琦抬起头来看见生母站在门槛边上薄怒的盯着她,似是不应允一起去书房,便不肯再挪动一步的架势。她俏皮一笑提醒道“这天儿这么冷,姨娘若再不走,那还是不要去了的好。左右盒子里的汤也快凉了。” 无可奈何的瞪了她一眼,月姨娘转身由侍女雪心扶着手肘出了怡月轩,侍女雪玉撑着一把宽大的油纸伞跟在两人身后。 这个冬季的天气实在不如往年温暖干燥,一连几日都是细雨朦胧,晶莹剔透的水滴从游廊上的檐角滑落绵连成线。 走过几条抄手游廊不禁庆幸方才没有执意带完琦一起出门,若是跟了她出来难免受冻。 周围凉飕飕的空气让人忍不住起鸡皮疙瘩,拢紧肩上御寒的卷毛大氅,脚底下踏着透心凉的青石地面,似是整个人如履薄冰。 刚走到一个地面湿滑的转角落,身边伏侍的雪心紧紧的扶住手臂道“姨娘小心些。” 月姨娘心中一暖,雪心雪玉是她的陪嫁侍女。因为这层关系至今还没有许人家,扭过头想说些什么,却感到身上被一具温热的身体撞着连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雪心一直全神贯注的盯着湿漉漉的地面生怕主子会不小心跌倒,此时忙扶住连连倒退的月姨娘,张口怒斥道“你这个奴婢好大胆,竟敢冲撞我家姨娘。” 身后的雪玉早已经反应过来抵住主子的后背,月姨娘身材高挑她跟在后面撑伞,视线被挡住才没有看到从转角冒冒失失闯出个人来。 月姨娘胸口被撞得一闷,晃了好几晃才站稳,睁眼一扫垂花门的阴影下,正站着一个丫鬟常服的人。 那人听了雪心的话,才慢悠悠的扭着腰上前行礼道“奴婢给这位姨娘请安了。” 雪心看那丫鬟连腰也不弯一弯,只是颇为敷衍的双手在腰间虚按了按,主子还没叫起她便起兀自起身。不由心中大怒,打算好好教训这小蹄子,月姨娘拍了拍她的手背,制止道“你是哪个院子的人,连基本的规矩都没学过吗?” 雪玉偷偷踮脚一瞧,心下了然。那丫鬟生的果然颇具丽色,十七八岁的悄模样嫩的能掐出水来。 “奴婢名唤珍珠,是朝霞院的丫鬟。”珍珠微微一笑道“夫人打发奴婢前来送小食,雨天路滑一不小心撞上了姨娘,还请莫怪。” 朝霞院和怡月轩交恶多年,底下的丫鬟婆子揣测上意,更是隐隐形成派别私下里不对头。 好个轻狂的丫鬟,月姨娘不怒反笑道“原来是夫人身边的丫鬟,不知珍珠姑娘走路这般莽撞作何?” 珍珠伸出一双染着凤仙花指甲的纤纤玉手甩了下手帕子,妩媚的丹凤眼正眼也不瞧一瞧,语气轻慢的道“都说了是雨天路滑,姨娘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 雪心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个下三滥的贱蹄子,满口的污言秽语。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待我回了管事,看你这个刺头儿要被打几板子才晓得怎么做奴婢!” “打板子?”珍珠丝毫不惊慌,娇笑道“我是夫人的奴婢,轮不到怡月轩来管教。” 月姨娘脸色骤变,不悦道“呵呵,你说得有理,我懒得管教你,可总有一天会有人教你怎么做好下人的本分。” 珍珠眉梢一挑似是并不在意对方放狠话,眼睁睁的看着三人从垂花门下穿过。瞧着身影渐远才呼的大喘气,袖子底下的手微微颤抖。 她岂会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循规蹈矩的下人,可是夫人有命让她在老爷书房外把月姨娘惹急。她一个小小奴婢哪有胆子拒绝?与其畏畏缩缩的办砸了差事,还不如大着胆子做出点成绩。 珍珠擦了擦额上的雨滴,喃喃道“今日就算没能彻底惹怒,总归撞了她一下,夫人应该不会急着卸磨杀驴。” “姨娘,方才您为什么拦着我教训她,要我看这种不安分的小蹄子就该赏几个耳光。”雪心越想越气。 月姨娘冷笑着解释道“若我在正月里大肆惩罚一个奴婢,而且还是她派来的奴婢,肯定会被借机闹事。我可没那么蠢,会送把柄给她。逞一时口舌之快有什么了不起,锋芒太露必招人妒,不声不响占尽好处才叫厉害。” 雪心似懂非懂未知其意,雪玉倒是联想到一二。 书房外侍立着的小厮通报后,月姨娘两手接过食盒亲自拎了进去,雪心和雪玉则静静的站在门外等待。 小厮柏叶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直把站在旁边的两个清秀女子当成了木头柱子,雪心雪玉明显是见惯了他的木讷,索性也不去理会他这个不近女色的怪人。 绕过岁寒三友绿心樟底座的数座雕刻曲屏,才算是走进了书房里间。 房里没有一丝一毫香料的味道,四处墙角摆放着数样青翠欲滴的盆景,白墙上凭空悬挂着几把名手打造的弓箭与钢铁剑,闪闪银光的刀锋颇为渗人。靠墙里侧的樟木架子上供花设瓶、古玩玉器美不胜收,为这暮气沉沉的书房平添了几分淡雅。 贮书的五斗橱是上了年份的黑金木,造型色泽皆为暗系。设鼎处的柱上悬系着一幅幅意境幽远的山水人物墨画,清风徐来微微摇摆有了些许生灵活气。 这书房的摆设自瓜尔佳氏去世之后,一晃十多年依旧是此番光景竟没有半点改动。 “妾身章佳氏给老爷请安。”月姨娘屈膝俯身柔顺的行礼。 “恩,起来吧。” 她起身上前几步柔声道“妾身瞧着您近日来清减了许多,幸逢您休沐在家,妾身特意吩咐了大厨房的管事妈妈,做了一盅汤端来给您补补身子。” 齐佳额尔赫年轻时便是京城有名的贵族美男子。俗话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如今的他仍旧相貌堂堂更添成年男子的稳重,光洁的下巴上留着一撮美须,棱角分明的脸上剑眉星目分外英气。 额尔赫抿着颜色寡淡的薄唇语气冷淡的道“天凉路滑,下次不用亲自送过来。” 月姨娘动作娴熟的从红木食盒里取出青瓷碗来倒了汤水,氤氲的热气腾空而起,她美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温柔“妾身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您,心里记挂着,就想亲自跑一趟给您请安。” 额尔赫接过她隔着桌子递过来的汤碗,一口气饮了下去,汤水浓白香咸,是他喜欢的口味。放下瓷碗,顺口问道“三丫头这几日可还去情客苑?” 月姨娘递过擦拭嘴角的帕子,“天气再冷都挡不住她这只小皮猴儿三天两头的往情客苑跑。年后雨雪不停,大格格打发人过来传话,叫她过些日子待雨停了再去玩也不迟,免得路上湿湿滑滑的有个什么闪失。这不,她今日才安心待在房里,侍弄格格赠送给她解闷的一盆水仙花。” 额尔赫点头道“三丫头喜欢亲近她的长姐这很好,自家姐妹合该融洽些。” “可不是嘛,”月姨娘奉承道“大格格品行聪慧温良,琦儿能学到他的十中之一,妾身就谢天谢地了。” “姝昭的品行随她亲额娘,三丫头喜欢她也是情理之中。”额尔赫脸色淡淡,似乎不想多说什么。 月姨娘笑容依旧温柔,眼里却多了一抹幽怨和自怜。即使大格格与老爷再不亲近甚至可以说是疏远,可唯独会叫长女的名字,而二小姐、琦儿、四小姐在老爷看来都不过是“二丫头”、“三丫头”、“四丫头”。 这远近亲疏看重的是谁一语便明了,想当初老爷待瓜尔佳姐姐便是柔情缱绻极了。而今她逝世许多年,她的女儿仍能在老爷心里有着稳如磐石的地位。 唉,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她这个做额娘的容貌才情赶不上人家也就罢了,连她生的宝贝琦儿都比不上大格格。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是瓜尔佳姐姐在世时便善待她这个妾室,现在大格格待琦儿又十分亲厚,这样想想心里稍微熨帖了些。 “妾身方才在书房外遇见了一个水灵灵的姑娘,是个名唤珍珠的侍女。”月姨娘揣摩道“听说是朝霞院送了小食来?”眼睛一扫,发现在里间木榻的案几上放着一个小巧的食盒。 额尔赫“恩”了一声,并没有继续谈下去,反说“对三丫头的终身大事,该打算起来了。” 提起这个,月姨娘认真道“完琦的年纪该相看人家了,不知老爷对此有什么看法?” “完琦性格开朗不受拘束,照我看八旗子弟中读书人家的孩子和家境殷实经商的年轻人最合适。”额尔赫考虑道。 商人怎么上得了台面?月姨娘勉强笑道“所谓无奸不商,做生意的男人一年到头东奔西跑道理有空陪完琦。要我说还是书香门第好。”其实她早早属意祖辈有官职的适龄男子,可惜完琦是庶女怕人家不肯拿嫡子来配。 额尔赫思量道“我麾下的太常寺一位博士家中倒有合适人选。” “喔,老爷快跟妾身说说。”月姨娘盘算秩正七品又是京官确实不错。 额尔赫道“这位博士是蒙古族宝济部的分支,算是在旗的蒙人。他的嫡子十八岁就中了秀才,可谓是少年英才。他本人我也见过,仪表不俗气度大方。今年刚满二十,宝济博士的夫人正在为这孩子寻觅品德兼优的女子做媳妇。” 大七岁倒也不算相差太多,何况对方的条件还这么优秀。月姨娘有些动心的问“也不知他家看不看得上完琦?” “宝济博士为人朴实古板,家中只有一妻一妾。两个儿子都是正室所出,家风清正相处和睦,你大可不必担忧。”额尔赫沉声道“我之所以把他家纳入考虑的范围,正因为老部下足够了解,完琦嫁过去不可能会受委屈。” “再说我一个做上司的向他家提出联姻,是两家欢喜的好事,又怎么会看不上?” 月姨娘兴高采烈的越想越觉得合适,忙道“既如此,还得请老爷您和这位博士暗示一二。让他家早早来定下婚事,我也好放心。” 额尔赫点头应下。 “咚咚咚”外间传来均匀有力的敲门声。 月姨娘快走几步前去开门,原来是一身风雪的大格格面色清淡的立在廊下。忙陪笑道“格格怎么来了?是来寻老爷说话儿吗?” 姝昭冲她微微一笑走进里间才脱下皮毛半湿的外氅,曲膝行礼道“女儿给阿玛请安。” 额尔赫摆摆手示意她坐下,惊讶的问“你今日不是去瓜尔佳府参加花会,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没在那里用午膳吗?” “去了才知宫中的柔嘉殿下也在,忽然头上顶了个人,我们这些满蒙格格在那里倒多了一层拘束。”姝昭踩着花盆底走了一路已觉疲累,也不推辞坐在了书桌前的圈椅上。 额尔赫亲自从食盒里拿出新的瓷碗倒满汤水推过去,关切道“那你喝一碗热汤暖暖身子吧。” 月姨娘暗笑他借花献佛,笑吟吟道“这高汤补气益血,格格多用些。” 姝昭小口饮下半碗,拭了拭嘴角,冷声道“阿玛,我今日打了瓜尔佳府的萨印格格一巴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议亲事舐犊情深 月姨娘讶异道“这是为何?” 还未来得及解释其中缘由,额尔赫冷声道“打就打了有什么可惊讶,我的女儿稳重识大体,定是萨印那丫头蓄意挑衅自讨苦吃。” 姝昭心中一暖,仔细解释道“忽闻柔嘉公主在座,我并无意献媚人前。兀自寻了静僻处饮茶赏花自得其乐,无奈树欲静而风不停。萨印和我素来难以融洽积怨甚久,平日里见了冷言冷语两句也就罢了,谁了今日却事出反常,她竟欲掌掴我。” “什么,她竟敢意图打你?”额尔赫勃然变色,焦急关切道“你可有哪里受了伤?” 姝昭轻蔑道“阿玛放心,我岂会站着不动任由她落掌,这个欺软怕硬的糊涂虫迟早会自食苦果。她挨了我一巴掌,又哭又闹的把公主引了过来,伊尔根觉罗家的颜面都被她自己丢光了。” 额尔赫摇头叹道“戴鹏兄在朝会中振振有词劝诫皇上不要宠妾灭妻助长董鄂氏的气焰,言及后宫尊卑颠倒必将祸起萧墙。可如今他府上出了这等行为荒诞粗鄙的后辈,一旦让私下有龌龊的同僚拿住把柄,少不得参上一本治家不严。” 姝昭冷笑道“舅父心胸宽阔为官严正,闻听此事定不会轻饶萨印,可那起子不识好歹净会拖后腿的亲戚却只会认为舅父看不起他们官微言轻。” “伊尔根觉罗奉禄区区一个广州通判,生下的女儿却如此目无尊卑胆大包天。”额尔赫怒道“广州贸易四海油水丰厚,养得这些地方官肥得流油还以为真成土皇帝了,圣上早晚会宰了这些脑满肥肠的蛀虫。” 姝昭嘲弄道“可笑我和萨印争辩时,和卓竟胳膊肘往外拐一味地去讨好对方。真叫旁人看齐佳府的笑话,姊妹不睦的消息传出去难道于她又有什么好处吗?” “这丫头性子野又不服管教,上蹿下跳没个消停。”额尔赫拧眉道“她若有你十中之一的聪慧自爱,我就不必愁了。” 月姨娘面色犹豫,欲言又止道“老爷,有一事妾身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直说便是。” 姝昭料到接下来她会说什么,端起汤碗掩唇一笑,倒是会见缝插针。 月姨娘拧着帕子语气无奈道“腊八节前两日,二小姐因为一点子小事心生不满用簪子划伤了一个岁小丫鬟的脸。夫人执意要把这丫鬟赶出府,若非大格格求情把人要去了情客苑,只怕这孩子还不知是生是死呢。” “啪”的一声,额尔赫一掌拍在了书桌上,他艴然不悦的咬牙道“这个小畜生,就该送进庵堂里吃斋念佛去赎罪罢。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见月姨娘尴尬的不敢开口,姝昭讥讽地说“府里管家做主的事夫人,阿玛忙于政务案牍劳形,一时疏忽后院也在情理之中。姨娘她们身为妾侍又怎么好意思在您跟前儿诉说主母的不是,夫人为保和卓一心想压下风声并非难事,又有哪个没眼色的人会特意冒着得罪夫人的风险,来向您告状?” 额尔赫怒道“小妇人心肠毒辣眼界狭窄,实在可恶。如今那小丫鬟伤势如何?” 姝昭遗憾道“容貌尽毁,便是华佗再世都无力回天了。恰巧剑兰归家备嫁,我身边需得重新安排侍女。先选了额娘庄上送来的下人小柳儿,又把改名暄奴的那个小丫鬟也放在了身边照看。两人同吃同住一起当差,小柳儿活泼善良,说不准能帮助她解开心结。” “把人交给你我也放心。”额尔赫摸索着手掌,思量道“往后断不可委屈了她。若是能嫁的出去,你只管打发人到账房支银子,需得配一副体面丰厚的嫁妆给这丫头。若是无人求娶,齐佳府不缺这一口饭会给她养老送终。” 想法和姝昭不谋而合,她道“是,女儿明白。” 额尔赫看着侍立一旁的月姨娘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朝霞院,就说传我的命令,罚二小姐抄写《女诫》百遍,不抄完不许出门。” “是,妾身这就去。”月姨娘柔顺的行礼退出书房,嘴角幸灾乐祸的笑容是怎么样都掩不住。东汉班昭的《女诫》讲述女子需对丈夫敬顺,对舅姑曲从和对叔妹要和顺。强使浮躁喜动的二小姐抄写这些在她看来迂腐无趣的言论,定是十分难熬。还能一箭双雕下了富察氏最珍爱的脸面,真是大快人心。 见支走了章佳氏,额尔赫坐下身温和道“你受委屈了,和卓秋后就要参加选秀,阿玛不能在这个关口卸掉富察氏的管家大权。只能轻拿轻放,你会不会怪阿玛?” 姝昭认真地说“我懂阿玛的考量,女儿不会心存芥蒂。” 额尔赫欣慰道这就是宜绵的女儿啊,明理乖巧有主见。“阿玛刚才正和月姨娘商量了三丫头的婚事。” 姝昭关心的询问结果如何,额尔赫便将宝济家的情况说了一遍。 “阿玛既说对方仪表气度都不错,家中又干干净净关系简单,想必是个良配。”姝昭思索道“完琦是庶出有和卓这个嫡女美玉在前,恐怕连殿选都不到就会落选。选秀在秋后,不如在春夏之际相看一番两户人家心里都有个底。” “恩。”额尔赫点头道“那你的婚事也该提上行程,上次我说的几个满蒙子弟你意下如何?” 姝昭轻笑道“索绰罗家的岑远公子和马佳府的陵溪少爷,这两人和女儿幼年便相识。小时候在各府的宴席上没少碰面,一个少年老成,一个风趣幽默,都是好相处的性子。立即要我挑选,女儿也不知该选哪一个。” 额尔赫摸须长笑,目光深邃道“一家有女百家求,意欲结秦晋之好的又岂止这两府。” “阿玛舍不得你嫁出京城,离得远了唯恐照拂不周。岑远和陵溪都是家境优渥的京官之子,知根知底有保障。他们的祖辈和我齐佳氏的祖上都是满八旗的将军,曾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没有低娶高嫁之分,门当户对嫁过去,主掌中馈时才有底气和人叫板。” 这话说得十分在理,想当年林丹汗的囊囊福晋娜木钟在战败归降时,竟被和硕礼亲王代善以“该福晋无财畜,故不娶。”为由晾在盛京城外,其族人漂泊无依尴尬至极。但凡一个女子的娘家位处弱势,她本人又须得攀龙附凤讨好尊上,那确实十分难堪。 远不如秉持古旧的门第之见来一场利益相关的政治联姻,至少不会落得各自发窘、终成怨偶。 姝昭盈盈笑道“阿玛言之有理,女儿会仔细考虑。” 额尔赫分析道“正黄旗马佳氏随军入关后少部分为官,大部分子弟都在各地经商。马佳陵溪是嫡支中的人才,出身武进士又在乾清门当差,在同龄子弟中算得上出类拔萃。索绰罗岑远生于翰林之家,礼部侍郎向来教子严厉,果然少年成名初试便中举人。这两个少年郎都是许多满蒙闺秀求之不得的良配,如今却都默认属意与我齐佳府结亲,去年都寻摸了媒人上门提过亲事。可是所谓人无完人金无赤金,阿玛还是想让你和他们多了解一下,毕竟关乎你一生的幸福。” 姝昭似羞非羞的低头轻笑了一声。 额尔赫拿起书桌右上角用砚池压着的一本《易经》,翻开几页抽出夹在书中的一张烫金请柬递给她。“这是索绰罗府送来的请帖,他们府上来了几个刚入京准备选秀的亲戚暂住。元宵夜设了洗尘宴,索绰罗夫人打发下人送了帖子过来,请你务必赏脸前去。这也是为了让你和岑远多相处相处,看看彼此是否合心意。” “女儿收下了,定会准时赴行。”姝昭细致的看完了请柬,辞藻行云流水、字字珠玑,字迹笔酣墨饱、鸾飘凤泊恰如岑远此人潇洒端方。 额尔赫满意的点点头道“你回去休息吧,若有意见随时可来书房和阿玛商议。” 姝昭福身行礼,捏着请柬走出书房。 水苏和小柳儿站在廊下冻得脚趾都冰凉了,一见格格出来转身往情客苑方向的甬道走,忙着急忙慌的跟了上来“格格,老爷怎么说?” “没什么可说的,萨印一个小辈,阿玛才懒得和她置气。”姝昭将请柬丢给水苏道“把帖子收好,正月十五别忘了提醒我。” 小柳儿踮着脚偷看到零星几个字还未解其意,水苏已笑出声来“格格,这是岑远少爷的亲笔字吧,可真是气势磅礴。” “岑远少爷是谁?”小柳儿好奇地问“是格格的堂表兄弟吗?” 水苏盯着格格眉眼生欢的侧颜,捂嘴偷笑道“哪是什么堂表兄弟,岑远少爷是礼部侍郎索绰罗府的嫡长子,他们府上去年就悄默儿着来提过亲。这请柬是邀请格格在正月十五去参加洗尘宴的。” 小柳儿嬉皮笑脸道“这倒是一桩喜事,格格,您开不开心呀?” 姝昭眼神轻扫风情微醺,轻笑道“我开不开心你猜不着,但你开不开心我可知道。明日我们出城去郊外踏青小住,初雪未融杆杆青翠定然甚美,你又能见到那位心心念念的医家娘子,我问你可开心?” 小柳儿欢欣鼓舞的俏皮道“那我肯定很开心啊,格格千万不要丢下奴婢喔。” “格格,那几日要用的物件我都已备好。只是不知这伺候的人选?”水苏低眉敛目的探求道。 姝昭顺口道“你和小柳儿、暄奴随行,冬葵宝绿看家。” 小柳儿犹疑道“宝绿姐姐活泼爱玩,要是知道格格不带她去,肯定会翘着尾巴生闷气。” 姝昭蹙眉道“我平日又不是那等稍有所忤、即加罚则的恶毒主子。只这一趟不带她游玩,哪会有那么大怨气?” “小柳儿是小孩子心性,格格别多想。”水苏巴不得格格不重用那两人,忙岔开话题问道“明儿什么时辰出发,格格早些示下,我也好打发小丫鬟去门房那里通知行程。” 姝昭缓步绕过影壁,回答道“巳时初早雾散去霞光万道,是最好的出行时间。你别忘了去疏影居和怡月轩知会一声。” 谈起怡月轩,水苏为难的说“三小姐身边伏侍的那个轻红,要奴婢说实在不像样。三天两头来情客苑寻宝绿,每回她如愿以偿的刚一走,宝绿那丫头就来问奴婢借用库房钥匙。不是要借一匹尺头便是讨取些清露花汁,零零碎碎都借走了不少东西从没有个归还的时候。” 小柳儿对此事有点印象,回忆道“前段时间我还瞧见杏儿和宝绿姐姐在说五彩丝线绣绘的汗巾子最鲜艳夺目,配上骑马的春装那叫一个英姿飒爽。我过去一问才知道不是给格格做的,是轻红央求宝绿姐姐帮她这个忙急急地赶制出来给三小姐。” 水苏见她面色渐沉,哪里肯错过这个上眼药的好机会,状似无奈的叹道“上回格格让奴婢好好训诫她,奴婢是话都说得透透的了,可宝绿还是死性不改非要做个老好人。看来不大惩戒一番,是不长记性。” 姝昭冷脸觑了她一眼,并未再说如何处置此事。 水苏被这清澈一眼看得似是所有险恶用心都暴露在了阳光下,一颗心像是锅贴子在熊熊火焰下无助的灼烧,忙低下头不敢再多口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青山绿水乡下游 次日破晓时分,各屋丫鬟们早早的将灯火倶已点齐。姑娘们皆梳洗换装毕,匆匆用过早膳,诸多行囊亦都整顿好了。 三位小姐共乘一辆朱轮华盖车,随行伺候的丫鬟七人摩肩擦踵的乘坐朴素的青顶子马车。 护卫一人先策马开路,女眷们的马车在中间缓缓前行,又有四人骑马跟在车尾殿后。 初雪未融街道上的车辆马蹄之声清脆响亮,锦绣华盖排列有序。寻常门户的妇人半开门扇,七嘴八舌指手画脚的羡慕纷纷。原来那领头骑白马的青年男子生得十分英俊挺拔,惹得路边停步的女儿家羞涩得睁大眼细瞧。 完琦按捺不住揭开帷裳的一角,见路旁店肆林立竹竿子挑起的布幌在风中摇摆,杂乱无章的摊贩口中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令人眼花缭乱的各色小物件红红绿绿的不知是什么,瞅到一个小贩肩上扛着的唐人担,不由得撒娇央求道“好姐姐,刚过去的那个糖人儿给我买一个吧。” 姝昭睁开半阖的双眼,故意说“你怎么不叫侍卫给你买?倒来搅我清梦。” 完琦嗔道“少庭侍卫冷着张脸,我都不好意思和他讲话,哪敢麻烦他去买糖人啊!” 姝昭伸手拽了拽系在帘上的铃铛,“叮铃铃”两声,只听得车前传来勒马悬疆的动静,一个低沉悦耳的男音响起“格格,有什么吩咐?” “劳烦少庭侍卫买三串糖人来。” 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会提这种要求,他很快回答“是,请格格稍等片刻。” 耳旁响起马蹄调转的声音,完琦拍手佩服道“长姐可真有你的,居然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对他说出要糖人这种话。” 谢沅湘不解道“三小姐为什么这么惊讶?这个侍卫有何奇特之处吗?” 完琦笑着解释说“少庭侍卫是正白旗包衣汉军籍,属于齐佳氏的家奴。他武艺高强俊美非凡,是阿玛最倚重的贴身侍卫,平时吃住都在外院不常见。至今还未娶妻,府里不少丫鬟都对他芳心暗许。” “我们上车时太早了,所以才没有看见他。阿玛最疼爱长姐,竟然派了他来护卫安全。”正说着见她居然昏昏欲睡,轻推道“长姐你怎么这么嗜睡啊,晚上没有休息好吗?” 姝昭抬起酸痛乏力的胳膊活动了两下,慵懒道“昨日打了萨印一巴掌,当时还不觉得如何,等回来才发现似是扭到了筋骨酸得厉害。” 谢沅湘一惊忙坐到她身边,托着那只胳膊轻柔的按摩起来。 “啊,长姐干嘛打她呀,叫人看见准闹笑话。”完琦诧异的说“二小姐该不会也和这事有关吧,昨日我姨娘去了一趟朝霞院也不告诉我干嘛去了,听轻红说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芙蕖小榭砸了一批瓷器。” 姝昭柳眉微蹙,“你身边的人消息倒传得快,只是旁听一耳朵就要学舌讨好的丫鬟忒多事。” 完琦漫不经心道“轻红体贴又机灵,随口一说罢了。” “我随意给你提个醒而已,这样的丫鬟留不留还是看你自己的想法。”姝昭摇头道。 “阿玛有意为你同太常寺一位宝济博士家的儿子牵线,你也该多放点心思在学习女工中馈上了。” 完琦知并非诓她,手指捏住衣带揉搓,羞怯的低声问“阿玛和你怎么说的?那位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姝昭道“他是个读书的秀才,仪表堂堂气度不俗。还是正房夫人嫡出的长子,月姨娘已同意先让你们两个年轻人相看一番,若是彼此心意相通可再做定论。” 她双颊上的红晕更深,臊得拿帕子掩面才好露齿轻笑。 “少年夫妻老来伴,这姻缘线不好牵。”姝昭温声叮嘱道“见了面若是有不合心意的地方,一定要和月姨娘讲清楚。单单贪求对方条件好就忽视掉其他潜在的坏处,草率的定下来,一辈子将就会很难熬。” “感情讲究你情我愿心有灵犀,考察良人时须得冷静矜持,三妹妹可不要被一时的欢喜雀跃蒙蔽了双眼。” 完琦移开丝绢调笑道“长姐还未嫁谈起这些事来倒是老成的很。瞧谢姐姐待你这般温柔体贴,你若是男子肯定能玉成双偶。” 姝昭到不在意小丫头的瞎掰,只一笑置之。谢沅湘却是被这随口一语正中心事,忙放下替她按摩胳膊的手,坐的也悄悄移远了些。 “格格,买回来了。”齐佳少庭小心翼翼的撩起一席边角,侧开视线将三个憨态可掬的糖人递了进来。 姝昭坐在正中央俯身接过,分送给左右的两人,完琦拿在手里“吭哧”一口咬下糖衣,蜜滋滋的味道传遍舌根,幸福得眯起了眼。 少庭正准备收回手,车案下的马大概是停留片刻不耐烦了,猛地一窜。赶车的青霄连滚带爬的摔下了车,虽未受伤慌忙中却来不及抓住缰绳。 姝昭被带得向前一扑,整个人往帘外撞去,谢沅湘没能拽住她反而因为前倾,被颠簸的马车晃得一个趔趄倒在座上。 少庭双瞳紧缩看马车剧烈摇摆一个纵跳翻身上车,还没来得及扬鞭抽下去勒住绳索。一具温热的身体踉跄着扑入怀中,如兰的芬芳气息扑鼻而来。胸膛前靠着臻首低垂的玲珑娇躯,他僵硬的扶稳对方,挥手一鞭子卷住缰绳将身下不安分的马儿勒住。 “格格,马车已停稳,请入内。”少庭硬邦邦的说。 姝昭被坚硬劲瘦的胸膛撞得鼻尖微红,抬起脸眼中泪光潋滟,看到一个不近人情棱角分明的下巴,涩声道“多谢少庭侍卫了。” 左右一看车辆已经出城了,道边青草如许并无闲人。她忙掀开帘子转身入内,谢沅湘担心得面色煞白,一把搂住了她细细检查可有哪处受伤。 完琦拿帕子用力的擦掉脸上刚才粘上的糖汁儿。自责的抱怨道“早知就不买什么糖人儿了,害的大家虚惊一场。” 姝昭这才发现手中的糖人消失无踪,回想道“哎呀,我把糖人粘在他的衣服上了。” 谢沅湘劫后余生的喘气儿道“一根糖人罢了,吃我的便是。”说着拿出捏在掌中的糖人递给她。 姝昭理了理凌乱的发髻小小尝了一口,咀嚼道“很甜,不过太腻了我不爱吃。”反手还了回去。 谢沅湘浅浅一笑捧着糖人一点点的吃了起来,比之完琦的吃样儿更多三分柔情蜜意。 车内很快恢复了气氛,银铃似的笑声不断的响起,可以想象到是怎样一副巧笑倩兮的模样儿。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少庭抿着唇,悠远深邃的目光像是要看破天际。 重新爬上去赶车的青霄一脸敬佩的看着他,都说齐佳侍卫武力过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城西郊外的农庄建在苍翠的半山腰上,庄上佃农拢共也就十多户,种植的是容易饱腹的粟黍和一些新鲜的瓜果蔬菜。应季得了鲜美可口的瓜蔬都不忘给情客苑送一份,每年缴了租子记在账簿上,算是大格格将来的陪嫁品之一。 几处炊烟袅袅的小村子点缀在青山间,庄外环绕一弯绿水,蜿蜒交错的潺潺小溪流沿着山道倾泻而下。 今天的庄子不太平静,卯时初就燃起灯笼,远远望去像是一朵朵绚丽的火花在空中漂浮。妇人们奔进走出的脚步声都轻快了不少,仔细一听还夹杂着打扫除尘的动静。厨房里烧上灶火,乒乒乓乓的切菜声洗碗声在案板上响个不停,没过巳时老远就能闻见喷香的肉味。 住在庄子附近的年轻妇人弯腰在屋前侍弄菜苗,路过上山的几个女人扎堆凑过去叽叽喳喳的问怎么回事。 妇人斜着嘴示意道“诺,他们庄上的小主子要来,这一大早就开始准备宴席了。” “净瞎扯,要我说可能是庄上遇上什么喜事了。你以为呢,大户人家的主子也来咱们这鸟不生蛋的破落地儿?” 妇人拍拍沾上裤脚的泥土,“他们庄上的人自个儿说得那还有假?” “你们说,这有钱人都在想什么啊,高床软枕不享受跑到乡下来。” 妇人们议论纷纷难抑兴奋,家长里短小道消息是她们枯燥无趣生活中难得的调味剂。 马车停在庄前,三人踩着杌凳下车,顿觉连呼进的空气都带着清新的泥土潮味。庄园前出来迎客的一排佃户们屏声静气的低着头不敢直视,两只眼睛悄悄一扫只看到了一双双小巧的绣鞋和华丽的裙摆。 水苏上前扶着姝昭先行一步,后边的人才渐次跟上,浩浩荡荡的往园中走去。 一带土墙圈起十几亩田地,庄外丰茂的竹林篱笆圈养着十几只禽畜,庄内没有亭台楼阁,只有一间间鳞次栉比的农家小屋。春季未至,光秃秃的粗壮枝桠在北风中坚强的稳如泰山,竟还有水深盈尺引了活源的一个清清池塘。 一个头发灰白的婆子弯腰在前领路,恭敬道“得了格格驾临的消息,奴才们清扫了闲置的堂屋预备着。时令的鲜蔬同河里钓的大鱼都在锅里做上了,手艺粗笨还请格格赏脸用一些。” 堂屋坐南朝北阳光充裕,走进去一瞧里头有正屋两间左右各带耳房。桌椅板凳屏风木榻一应俱全,虽不是什么精雕细琢的上等货色,雕刻的蜻蜓飞蝶倒也颇有几分野趣。梁上悬落素净的青纱帐幔,窗台上摆放着几盆叶色翠绿花瓣嫩黄的小野花。角落里干干净净半点灰尘也无,倒有一股子清爽的花香。 姝昭颔首温和道“你们做得很好,细致周全甚合心意。既然精心准备了饭菜,不好拂了你们的一片心意,请带我的侍女们去端上来,稍稍用些尝尝你们乡下的野味儿。其他人都散了罢。” 听她要下榻休息片刻,佃户们各自散去下地耕种,随行而来的护卫被安排在了堂屋外墙附近的几间木屋。 水苏小柳儿忙去舀来清水煮熟了才端上来给三人洗脸擦手,轻红平绿并早禾抱香去了厨下领饭菜不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清姝》正文 两情相悦有几何 早前提过,姝昭的身体较之常人孱弱三分,胎里带出的病根儿断断续续总不得好。每逢春秋换季时分,极易风寒入体引发高烧,一旦病倒便需好些时日静心调养。 平日里坐车出行倒不觉得十分难熬,只今日本身疲倦困乏又兼脾胃虚寒,落地时便头晕脑胀。待得丫鬟们领了饭食在桌上摆好,才刚坐下闻出一股子鱼肉味,胃里反酸不止,立刻拿绢帕捂了嘴侧开身子垂头干呕。 “格格,您这是怎么了?”水苏吓了一大跳,她忙走到桌边仔细查看呈上来的吃食。 农家的饭菜简单美味,除去特地为主子备下的白米粥,还有鞭笋汤、红烧鱼、萝卜糕、蛋蒸肉羹等几样新鲜小菜。 小柳儿手足无措的喃喃道“这,这不可能啊。桌上的禽畜是早上刚宰杀的,蔬菜都是地里头沾着露水摘下的,食材上不可能出什么纰漏啊。” 知道她出身农庄念着旧情,被她这猛地干呕给吓到了,姝昭强忍着胃中翻涌的恶心劲儿解释道“并不是吃食的缘故,我这是晕车了。等歇一会便好,三妹妹你们先吃吧。” 谢沅湘忧心忡忡道“要不使唤人煮一碗开胃解晕的薄荷汤来?我扶你去榻上歇着,你们且下去寻寻庄上可有晒干封存的薄荷片?” 小柳儿跺脚急道“庄里的人白天要下地,晚上休息时间都不够,哪还有什么闲情雅致晒劳什子花草。即使在地里被日头暴晒也不过多喝几碗清凉的井水,这个季节哪里寻得着薄荷叶子?” “都怨奴婢大意了。”听她这么说,水苏白着脸请罪道“往日格格不曾出过远门,奴婢没有打点行囊的经验,竟没能撩到格格会晕车。” 谢沅湘搂着喘息急促的姝昭,替她轻抚背脊顺气,见水苏话中明里暗里辩解没经验、没预料,偏偏不提去找找看可有代替薄荷之物。顿时起了不忿,难怪姝昭不喜她伶俐过头。 “这也不能怪你,事出突然谁能未卜先知呢?”完琦腹中空空如也,又正是长个子的年纪不耐饿,见了一桌子饭菜食欲大开,捧着碗吃得津津有味,她建议道“长姐向来体虚多病,看这番情景怕是一时脾胃不适应。去榻上歇息片刻,说不得就好了。” 水苏感激一笑,帮衬谢沅湘半搀半扶着姝昭躺在了竹制罗汉床上。 姝昭虚弱的摆手示意让她离开去吃饭,谢沅湘红着眼柔声道“我不饿,你睡吧,我守着你。” 身下的竹床即便垫了三条棉花褥子还是偏硬,姝昭不适应的翻了个身,面朝着里侧闭目养神。 小柳儿有心去隔壁庄园请来娘子为格格诊治,又想她不过区区一个小丫鬟就敢私自延医,成何体统?哪怕是娘子看在半个徒弟的情分上,屈尊纡贵亲自前来。可是格格这里并无通传就如此肆意妄为擅作主张,定然逃不过水苏姐姐的一番训责。 若是两边儿都得罪了,岂非得不偿失,到时又该如何挽救? 真真儿是左思右想,好生为难。 旭日高升,屋子里的温度都回暖不少。空气中弥漫着田园的自然芬芳,姝昭只觉喉咙干渴鼻子微堵,心想还是忍忍便罢,好容易出来玩一趟,这身上但凡有一点不畅快闹得底下人都不安心,未免太扫兴。 一柱香尚未燃尽,水苏欣喜的捧着瓷碗入内,笑吟吟道“格格快醒醒,我煮了一碗话梅茶。” 谢沅湘神色微霁,忙不迭接了过来,轻唤道“姝昭,起来喝两口吧。” 水苏听她居然直呼格格的闺名,诧异的低下了头,这个汉女身份的谢小姐倒真有两把刷子。 姝昭本就没能入睡,云鬓半偏稀松着眼坐起身。 谢沅湘一勺一勺的喂过来,倒搞得她不自在,笑道“这种小事哪里用得着麻烦你,不然要水苏她们做什么?这话梅茶酸爽可口,清神静气。是哪个做来得?” 水苏恭顺道“这是奴婢在厨房找到了话梅,亲自煮的。请格格看在奴婢将功补过的份上,饶恕这次的疏忽。” 姝昭饮下话梅茶后头脑渐渐清明,身子也不像方才那样乏力。她笑道“这事怪不得你,正如三小姐所说事出突然,谁也预料不到。”心里却暗自叹息一句,若是剑兰在,以她谨慎体贴的性子,桩桩件件必会办得无可挑剔,哪里会遭这样的无妄之灾? 水苏听她言语中并无指责,心下安定。见她衣衫半整似还有睡意,不像需要有人在旁伺候,便福身退了下去。 “三小姐膳后去左侧房睡下了,你现在可有食欲?” 堂屋有正房三间,中间最宽敞住了格格,左右侧房分给了三小姐和谢小姐。各自的丫鬟侍女住在耳房处,方便传话时能及时伏侍。 姝昭揉了揉额角,问道“你怎么不去午休,不倦怠吗?” 谢沅湘轻笑“你这里似乎并不拥挤,可容我一起睡下?” 姝昭有些惊讶她毫无防备的亲近,可是眼前人如诗如幻像一阙清幽的词曲,使人生不起亵渎之心。和沅湘相处的岁月虽短却写意自在,也曾与她同榻而眠、嬉闹共浴,肌肤的两相亲密并没带来不适。 被澄澈的目光看得有些脸红,她嗔道“往日也未曾见你拒绝过,怎么今日倒开始犹豫狐疑了?” 姝昭往里侧挪了挪,把床的一半让给她。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既不是安歇的时辰,又觉几分好笑,姝昭转过身对着她说“你有没有觉得,咱们俩这样子特别像夫妻?” 谢沅湘静静的躺着,如玉侧颜纤毫毕现。听到她这么说,眼睫轻颤细声细气的说“你我皆为女儿身,夫妻一说着实荒缪。” 姝昭好奇的问“那你怎么这么爱和我同床?” 那纤长挺翘的眼睫颤得更加剧烈,在眼睑下形成一个美丽的弧形。她似是轻柔的叹息了一声,回答道“因为,你让我安心啊。” 莫名有些心疼,姝昭抬手细细抚摸她不安的眉眼,“沅湘……” “三小姐的婚事已经在议,你身为长女一定比她出阁早,你……是不是也快定亲了?”这几句话说得像是从鼻子里呼气,闷闷的一凝一滞,像是在低泣。 姝昭翻过身躺着,安慰道“别紧张,在出嫁前,我会尽力帮你安排一门配得上你人品才貌的亲事。我舍不得你漂泊无依孤苦伶仃,放心吧。” 她默然不语,姝昭却来了兴致,絮絮叨叨的说“我幼年丧母,为了弥补这个缺失,阿玛待我大度又宽容。正是因为有他的默许和支持,我才能养成这样任性散漫的性子。” “你知道吗?”姝昭把手背盖在眼上,无奈道“幼年有一段时间,我常常真幻难分如同魔怔,很多事情明明是第一次做,却熟练的不得了,耳边会响起一些若有若无的声音,听不清却非常熟悉。那时候的我很惶恐,对阿玛对素娘,甚至在镜中对着这张脸都十分陌生。我很恐惧很崩溃,把自己关在情客苑闭门不出。夜晚降临,光怪陆离的梦境如约而至,每每醒转泪湿枕畔,却不知为何而哭。你说,可不可笑?” 听得出语气中的压抑,谢沅湘转身抱住了她,想用身体上的温热来暖和对方。 姝昭拭去眼角欲落的湿润,低声道“那半年我的身体每况愈下,失魂落魄憔悴不堪,素娘没日没夜的念经诵佛为我祈福。富察氏刚嫁进来看我这个原配所生的这个嫡长女,如此病怏怏不堪大用。意图折辱我,立规矩,侍奉她晨昏定省。不巧的是,她刚开始摆架子,我就晕过去了。昏迷两夜三天,险些留下顽疾。阿玛大怒,夺取管家权利,罚她在佛堂禁足三年。” “她是个好命的,肚子里怀了和卓。有子嗣傍身,底气渐足。” “祖母从大伯父那里赶回来,只说了一句话。继室也是正妻,应有的体面不剥夺,但从此不许再干涉我的一切。”姝昭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其实啊,我根本不想和富察氏计较。不然说句大言不惭的话,祖母年事已高又不常住京城,我有的是法子折腾她。又怎么会仅仅只是维持这样一个互不侵犯,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昏迷的那几天,我做了好多梦,醒过来却一个也不记得了。” “我的心,我的泪告诉我,该好好活下去,不许委屈了自己,否则会有人心疼呢。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我相信真的有那个人的存在。所以啊,我不能委屈了自己。”姝昭吸吸气,笑道“这么荒唐的事情,我坚持了十年。你也不要放弃,要对自己好知道吗?” 谢沅湘睁开眼,眸中泪光盈盈,她问“世上一厢情愿的人多,两情相悦的极少。你告诉我,你若是有了挚爱的人却又不能相爱,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姝昭蹙着眉心,思量道“爱恋却不能相守,何苦来哉?人的一生一世难逃生老病死,短短几十年红颜华发英雄迟暮。若是情深无痕,惟愿他春夏秋冬四季安宁,佳人在侧福禄双全。” 她涩然一笑,如梦初醒的叹息道“你说得对,情到深处一个人独自揣在心里都觉得甜蜜,更希望对方称心如意一生顺遂。” 姝昭心想莫非她是自怜孤苦无依,才这般愁断柔肠?看来回府后须得抓紧时间为她的将来筹划。 庄子外院,一群侍卫撸起袖管,正在打井水准备冲洗奔走出一身汗的马驹。 水苏拧着帕子脚步轻快的走上前,引得这些年轻男子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她,心里不免有些飘飘然。她柔声道“少庭侍卫,这次多亏了你的话梅茶。” 少庭退开两步,平静的问“格格的身体好些了吗?” 水苏抿嘴一笑道“格格自然是舒畅许多,方才已经午歇了。” “恩。”少庭转身牵过爱马欲走。 “哎,等等。”看对方这样不解风情更是激起了好胜心,水苏追问道“少庭侍卫,我还没问你是怎么看出格格身体不舒服的呢?” 少庭顿足,公事公办的说“下车时她的脚步虚浮唇色泛白,在路上又惊了马,不难猜测。” 看他话不多说冷言冷语的,做起事来倒是细心。水苏想起她在厨房翻来覆去都找不出一碗可用的,恰好碰见了他端着井水镇后的凉梅茶站在院门口等候通报。 她刚一过去,他就三言两语讲明缘由,把碗一放就走了。旁人说这是朽木疙瘩不开窍,可今日缘分把两个人都牵到一块了,说不定可以试探着把握一次。不试试看,又怎么缘浅缘深? 水苏微微一笑,看了其他侍卫一眼,利落的转身离开。便都是低人一等的下人武夫,这本事相貌都有云泥之别,更显那人是庸中佼佼。 茂茂青竹边,人高土墙围绕起的一座小庄子,内中并无牲畜,分外幽静冷清。 几亩开垦后的田地并无菜蔬,倒是种植了容易培育的草药。三月未至,九里香还差些天才能播种。跌打损伤的常用药,种得好卖相佳售价便宜,长期提供算是维持生计的一点小手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