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雪落,卿未归》 楔子 深雪传说 楔子——深雪传说 朔平二年，皇城，占星阁。 病榻上的老巫师已是行将就木之人，伴着一阵猛烈的咳声，他强撑着坐起：“我素日教过的东西，你若能好好温习，未来自然不可限量。今日找你来，是想再说一道谜题。” 巫师恭敬地立在榻前，暗想师父已是极难得的高人，竟也有谜题未解。 “那是巫族第四代师父传下来的，距今已有三百年了。”说罢，他挥一挥衣袖道：“你且看看。” 一幅画卷徐徐展开。 年代久远的山岭间，初春将至，冰雪将融。隐居其中琴师忽生恻隐之心，将一捧深雪带上高峰，使之经年不化。 三年后，琴师外出时不幸遇到山匪，命悬一线之际，天空竟降下纷扬白雪，生生冻僵一众匪徒，琴师因此得以无恙。 原来那雪是有灵性的事物，见恩人有难，便化成漫天大雪以庇护。可惜她终究是雪，当下一个春天来临时，她只得化水消散。 奈何桥上，深雪飘零零而至。三生石旁，她许下唯一的愿望：“上一世，琴师令我多活三年，下一世，我奉上三年的美好。” 画卷再度合上。 老巫师哑声道：“深雪是否已入轮回，琴师又身在何处，这便是谜题所在了，为师希望你能找到她们。” 巫师不解：“既然前辈高人都未能解开，师父何以认为弟子有能？” 老巫师摇摇头，道：“我生平占卜无数，所见诸人中，只有你的卦象，是与她有些缘分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歌吹春山雪 第一章——歌吹春山雪 御花园里，满池荷塘散发着清香。巫师斜倚在桥头栏杆处，轻哼着歌谣：“春山雪，溪上冰，何日化水草青青；琴师至，深怜惜——”，才唱了半阙，便见一个小宫女立在檐下，怔怔地看着她。 半晌，小宫女由衷称赞道：“姐姐，你唱得真好。” 小宫女面容清秀，肤白胜雪，虽不过中等之姿，然而那清浅笑容，竟令她心头一动。 她才要道一声谢，不料鞋底一滑，踩上一片出水荷叶，打着旋仰面摔入池塘。 温凉的池水渐渐将她淹没，在一阵猛烈的上下扑腾后，她终于明白了何为绝望。 当胸口最后一缕气息逸出时，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衣袖，连拉带抱地将她拖上水面。随即而来的，自然是毫无悬念的被晃动身体、被大喊名字和被人工呼吸。 好容易清醒过来，只见小宫女俯在自己身上，唇瓣一开一合地，以口渡气。 蓦地，巫师有些脸红。 当晚，她摆上一桌宴席，抱拳答谢：“俗言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涌泉之恩无以为报，无以为报便……”巫师打一个水嗝，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讪讪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颜绾。”小宫女笑笑，梨涡微漾。此刻她拢袖侧坐，可爱下倒有几分认生。好在巫师埋在树下的桃花酒是不错的，三杯入喉，二人明显话多了起来。 “巫师姐姐，你今日唱的那首歌，是从哪里来的呀？” 巫师尴尬地笑笑，感叹自己不学无术：“我早不记得了。” 颜绾有些失望，旋即转向下一个问题：“姐姐，你都会哪些法术？能看到未来吗？” 借着酒劲，巫师并不嫌烦，一样样给她解释下来，总算弄明白了她究竟想看什么。 原来颜绾从小便有些特别，出生时曾有一位算命先生经过，说她的姻缘不在此世，而在一百年后的继章朝。 巫师“噗嗤”一声喷出了酒水，笑道：“莫非你要活到一百余岁，才能遇上情郎？”她笑得几乎跌到桌下，心想这算命先生究竟是忒不厚道，还是在拐着弯地夸人家能长命百岁？ 巫师平素是个硬心肠，熟料面对颜绾，竟奇迹般地软和下来：“罢了，我替你算算。” 她掏出龟壳和卦盘，又详细地问了颜绾的生辰八字，极认真地卜起卦来。 然而不到半柱香时间，她便无可奈何道：“阿绾，你确定这是你的生辰八字吗？我替人卜卦多年，还从未见过完全算不出吉凶祸福的卦象，”她挠挠头，试图更进一步地通俗解释：“就是说，嗯，阿绾，你的卦象非常平和，平和得像没有活过一般……” 至此，巫师终于确定，眼前的阿绾非同一般。她想，或许阿绾果真如算命先生所言，人奇姻缘亦奇。如若这样，她倒是愿意再助她一臂之力，陪她到百年后看看。 其实穿行到过去抑或未来，对巫族来说并不很难，唯一恼人的是，在那里停留多久，她们就要失去多久的寿命。 颜绾大喜，激动得一把抱住巫师。 然而巫师的关注点却在别处，她看着颜绾滑落至肘弯的袖子，随即默默抽开了目光。 那样白皙甚雪的肌肤，巫师看着，心中总有异样的悸动。 大功告成的夜晚，巫师在占星阁中点起数盏烛火，静静等候着卦盘转动。她见颜绾一脸紧张，便笑道：“你先睡下吧，届时我会入你的梦。” 颜绾听话地点头，侧身合衣卧在榻上。 渐渐地，象征命运的卦盘开启，阴阳之爻更迭变换。梦境中，巫师执起颜绾的手，穿过层层幽暗迷雾，向未知的前方行去。 “姐姐，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巫师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握住，内里塞入一张冰冷光滑的事物。她平和道：“我还有谜题未解，不能陪你了。喏，这是离空镜，你若遇到麻烦，贴一道咒符，夜来便能见到我；倘若事出危急，贴三道即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梨花疑是姻缘 第二章——梨花疑是姻缘 醒来时，颜绾正躺在一片芳草地上，四周有树树梨花，潺潺河水。 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窣声。 “谁在那里？”声源处是一清缓男声。 她愣在当地，只一动不动地，听着鞋底与落花落叶的摩擦声，越来越大。 不过片刻时间，素白梨影后竟转出两人，少年英朗，少女清丽。微风拂过，吹动枝头雪白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在三人头上。其中一片落在少年颊边，顷刻间风雅无双。 也许，少年便是算命先生口中的好姻缘吧，颜绾犹疑不定，亦微含欣喜。毕竟巫师曾向她说过，在穿行过幻境之后，法术会将她带到命中人身前。 最先开口的是少女：“阿易，这位姑娘是……？”她疑惑地看了看颜绾所穿衣饰，很有些纳罕。 阿易？颜绾揣摩着短短两字中的亲密感，不祥的预感在心间蔓延。 “姑娘，你没事吧？家住哪里？”少年担心道。 颜绾听少年问她户籍，顿时慌张起来，结结巴巴道：“那个，我、我也不甚清楚，我好像失、失忆了。”见鬼的失忆，在朔平年间的皇宫里，她颜绾可是能记住花房中所有花名的宫女。如今搜肠刮肚，却只能找到一个相当蹩脚的理由。 两人又盘问了一会，只可惜越说越糟，以致问到最后，三人齐齐崩溃。 少女拉住她的手，笑道：“阿绾姑娘，我们家在梨树林外，你若是找不到去处，不如就随我们走吧。” 颜绾巴不得有人收留，可听到“我们家”三字，却是如临大敌。她勉强支起笑脸，小心翼翼道：“你们家？你是他娘子？” 这一回，少年忍不住先笑了：“阿绾姑娘，我和永安是非亲非姻，不过是同在屋檐下的关系罢了。” 待转出梨树林，看到庄严华丽的一座府第时，颜绾方明白，原来这是继章年间，护国公的家宅。 所幸护国公是个随和的人，平日只喜登山垂钓，对俗事不大理会，看在这位名唤永安的少女面上，答应让颜绾在此住下。 宴席上相问一圈，少年原是护国公的独子，薛易；少女的身份则令她惊掉小巴，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公主啊，永安公主。 “我出生没多久便被送来，根本记不得皇宫的样子，”永安见她不太清楚，遂解释道：“宫中占卜师曾向我父皇进言，声称我的八字与父皇相克，留在身旁恐有危险。” 颜绾泛起一阵心酸，轻声道：“想家吗？” 永安倒是个粗神经，她拍一拍颜绾的背，笑道：“不想，我在这里活得很好。”她向颜绾眨眨眼，道：“多谢你关心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且行迷雾中 第三章——且行迷雾中 半个月后，颜绾对护国公府已熟络得如同住在自家了。生活逐渐安定下来，酒足饭饱思淫欲，哦不，思情郎。 整整一个夏季，府中各个地点，不停地上演各种偶遇，然而主角永远只有两人，即颜绾与薛易。 晨起时薛易在树下舞剑，她便一大早爬到树上，摆出眯眼小憩的姿势，背倚树干，横坐在粗大的枝桠上。偶尔调皮地撒下数枚梨花，纷纷白白的，落在薛易的肩上。她看着树下英俊少年，心想，她大概是喜欢他的；这样好的少年，谁有理由不爱。 然而隔三差五地，总会有插曲发生，永安似也喜欢这株梨树，有时来得早，还常常帮颜绾带个坐垫。 “永安，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颜绾碰一碰正在发愣的永安，不知怎的，树上的永安很少关注薛易，她的视线往往停留在某个极微小的地方，譬如颜绾的裙带和缨络。 永安却是聪明的，她转转眼睛，狡黠地笑了：“你是说阿易吗？放心好了，我还是喜欢你多些。” 颜绾愕然，心想这公主还真不按套路出牌。可到底是被人说中了心事，一时红了脸，嗔道：“少来哄我呢，你和薛易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是比我要好。” 永安撇撇嘴，表示不满：“如若这世上真如你所说，日久便能生情，那么天上的月老，地下的孟婆，可不就白许姻缘、白倒汤水了吗？” 颜绾从未听过这番理论，脑中回想起那日初见画面，一颗心便不管不顾地，又添了几分信心。她想，不论永安如何说，薛易一定是与自己缠过红线的人。 永安见状，只拂开她被风吹乱的碎发，静静道：“你若认定了薛易，大不了试试看，且看他究竟是不是你的姻缘。” 她这一席话虽是祝福，可落在颜绾的耳朵里，总有一种酸酸的味道，像在醋里浸过似的。不过，许是永安生得好看的缘故，即使她们成为情敌，她对永安依然讨厌不起来。 入夜后，她取出离空镜，贴上一道咒符，等待巫师的现身。 子夜时分，巫师黑着眼圈，郁郁出现在镜中：“什么事？” 颜绾吓了一跳：“巫师姐姐，你怎么了？” 巫师摆摆手，自嘲道：“还不是为了那个谜题，老娘夙兴夜寐，把京城附近的雪山都逛了一圈，结果连个琴师的影子都没看见。” 她发完一通牢骚，忽然想起颜绾来：“你接着说。” “姐姐，你说月老会缠两根红线吗？”颜绾问道。 巫师摸摸下颌，斟酌道：“有可能，毕竟稍微有点钱的男人，都不会满足于只娶一个老婆。” “啊？”颜绾急急道：“你说薛易的命中人，会不会是永安公主啊？” 巫师懵懂了好大一会，才小心提示道：“阿绾，那个，传说月老是个奇特的老人，所以他，那个，对于你这样一个也很奇特的人，或许会略有不同……”说到末尾，她的声音渐次低微下去，想必是放弃了让颜绾听懂的可能。 离空镜外，她见颜绾唇瓣微张，一个个能杀死她脑细胞的问题即将脱口而出，便忙忙施了法术，不留影地走人了。 巫师心道，小姑娘，姐姐说不过还躲不过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良人原是舍命人 第四章——良人原是舍命人 因皇族与朝臣秋来围猎的缘故，整整一个秋天，薛易被护国公带上猎场，留下永安、颜绾和一众仆从在家。 如今情郎走了，失去了追求的目标，颜绾天天闷在床上睡大觉，日上三竿也叫不醒。丫鬟们起初全无对策，后来逐步摸索着，终于发现人人皆有软肋，而颜绾的软肋在于吃。 永安某一日瞧着有趣，遣开丫鬟，亲自端着食盒进来，蹲在颜绾枕边笑道：“小懒猫，快起床。” 颜绾翻一个身，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芙蓉小脸，哼哼道：“什么小懒猫！”她想起离空镜那端的巫师，得意道：“你知道吗？我可是有背景的人。” 永安抵着她的额头，笑呵呵地：“你不是失忆了么？何来背景一说？” 颜绾猛地捂住嘴巴，暗道睡后失言，只得支支吾吾道：“你都带了什么好吃的？快给我瞧瞧。” 两人你笑我嚷地闹着，小丫鬟推门进来，却见两位正盖着一床锦被，心满意足地同喝一碗红豆蜜汤。 “看什么看？”永安摆出三分气势来，粗着嗓子道：“知道不？今日我们同床共枕，以后她就是我的人了。” 颜绾低下头，看着满满一碗红豆，忽而想到那个有关爱情的传说。她看着永安清亮如雪的眉眼，心底倏然漾开丝丝涟漪。只是……若以人之常情看来，倘若此刻坐在她身旁的是薛易，大概会更自然些。 她闭上眼睛，试图描摹出薛易的轮廓，然而任凭她如何努力，薛易的面庞始终模糊不清，与之相较渐渐明朗的，却是笑意澹澹的永安。 按照她的原定计划，等到秋冬交接、薛易随护国公回府后，她便邀他一同登山步野。无他，只是想再认认真真地与薛易快活一次，她原以为，自己想不起薛易，只是因为他消失了太久。 计划一出，薛易如往常一样表示同意，永安则再度强插进来，成了临时的插曲。 “阿绾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我不保护她，难不成还要你来保护？”永安理直气壮道。 颜绾瞟她一眼，想要阻止却开不了口。 登到半山腰时，山路逐渐趋向崎岖，稍宽阔的青石路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夹杂着碎石的原始土路，潮湿不平。 永安不愧是自小在京郊长大的，熟门熟路地在林中穿梭，脚底稳稳地，不打一点滑。那边厢，颜绾就很是艰难了，即使有永安的探路和薛易的断后，她还是走得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登到山间草亭，樱色的裙裾已染成浅灰了。 永安用小刀削断粗枝，回头递给颜绾：“扶着它，你能走得稳当些。” 一尺外的地方长着树藤，颜绾生怕摔倒，决定一手扶着粗枝，一手握住藤蔓，谨慎前行。熟料前些天山中降过秋雨，树藤本就偏软，又兼雨水泼淋，更是湿滑不已。 颜绾刚一抓住，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向旁倾去，已被露水打湿的衣裙亦起不到作用，千钧一发之际，整个人只来得及攀住树藤。 当永安与薛易的惊叫声传来时，颜绾的衣袖被一条树藤缠住，另一条树藤勾住她的腰带，除此外，再无任何支撑之物。 从永安的方向看去，颜绾半身悬空在外，足下是萧萧山风和高高的山谷。不用说，一旦失足摔下，结局必定是死路一条。 薛易看了看颜绾，踌躇道：“太危险了，不如等我回去叫人……” “不行！”永安惨白了脸，带着哭腔道：“傍晚风大，树藤被吹歪可怎么办？” 颜绾素来心大，直到此时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如今她尚且活在人世，全靠勾在腰带上的树藤，假若大风刮来，树藤被风吹乱，她的姻缘和小命就再没了。 一片寂静中，永安开始了缓慢而小心的挪动，试着拽动与颜绾相连的树藤。那两条树藤缠绕在一处，若是抓住其一，另一个也就好办了。 可问题在于，要想抓住树藤，永安必须踩在树藤的底部，那里虽然较宽，然而摇摇欲坠之感，并不亚于悬在半空的颜绾。 “你别过来！”几乎是本能一般，颜绾脱口而出。因着喊声，那树藤又晃了一晃。 永安并不理会她的喊声，只一再小心地攀住树藤，待身体稳住，便眼疾手快地将她拉回。 悬崖边上，永安奋力抱住颜绾，薛易终于缓过神来，二人合力将颜绾拉回。这一程安静下来，薛易面上讪讪的，怀着歉疚躲到一边；永安和颜绾则是劫后余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喘完又傻呵呵地笑起来，相对互嘲。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夸我两句。”永安不满道。 “是是是，”颜绾一颗心落地，感动之余差点抱拳：“公主威武，在下佩服得紧。” 话虽玩笑，心意不假。那时她确想求生，可是转瞬看到永安移来，脑海中便只剩下一声声不要。 回程中，颜绾忽地想起巫师，不由暗自腹诽。这咒符是好，可到了危急关头，她哪有空闲撕一道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