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殇三千悲画扇》 第1章 引 独白： 姻缘劫，执念难弃，终是两字无缘。 ——染千颜 万古云荒，清明上界，我本是执掌诸神姻缘和所有人的七情六欲的上神与神君，为人结姻缘，执笔画扇，泼墨画卷。 苍山之外，终年茫茫一片白。你高高在上，我远远观望，看你受八方朝拜，天上天下唯你独尊。我踟蹰了脚步，一停便是几万年。你本高不可攀，我了无杂念，只因我爱上了你，看尽世间百态，却依然不懂你眼中的深邃。只瞳眸里我看到了那冰封万年的淡漠，那一天，你转了头，视线穿过那片白，闪了我的眼。你看着我，时光在此停滞，留下一声叹息，我嗅到伤悲。我本无忧，缘何得你一声轻斥，小东西。你翩然离去，徒留我对你的背影陷入懵昧，风中残留着你的温度。 为何要我看你一眼，一眼便是万年劫。 一眼万年，痴缠三千，癫狂三世，痴念八万年。 我本以为我会把你忘却，可我对你，终究还是无法忘怀，日思夜念，蚀骨相思。在皑皑白雪之巅，画着姻缘扇，捏着姻缘线。冷眼他人为我徘徊，却抵不过贪孽，想要更多的姻缘，觊觎我那一支神笔，无言嗤笑。我本无心，无痛无恨，理不得尘世纷乱，都不过跳梁小丑。你出现在我面前，一身王爷装扮，抱我在怀为我拭泪。我的血，染红白雪，开满了你的衣袂。弹指一瞬间，便要灰飞烟灭，我尽情汲取着你的气息，才发现，原来贪婪真的如此美好。你笑着对我，妖类。我横飞眼眉，为何而来，渡你而来。 动了心，此情再难回头，哪怕是天谴也无法阻挡，到头来，到底是谁渡了谁。 这一世，你助我投了胎，从此与我连了命脉。可曾想，我会流落这江南烟雨地，换了一身千娇百媚。你来时，桃花飞了满天，人群里一眼，我便知是你。把盏交杯，对月独酌，细数风流，我软玉温香，你无言惆怅，对我说，你很像一个人。我苦笑，你终究还是不认得。南城小镇，你抚琴，我旋舞。而如今，我入了风尘，你娶亲。我们终究没有在一起，天静静飞下雪，我提起裙灵，拈花笑靥，只为你再跳一次舞。你醉了的眼神，我掩面转身，背后落下你的呢喃，青梅，清酒，轻道卿颜，三千乐一指间。人生不过一场戏，又何必入戏太深。 入戏太深，伤的终是自己。 忘川海边，你煞白了脸，脚步踉跄。我默然，喝下过忘川海的河水，你却不知，解毒的是我的眼泪。滴落在彼岸花上，花，存下了我的记忆，所有受下的恩惠，终是要报还。 撩开鲛纱红珠罗帐，你长身玉立面无涟漪，新婚夜，红烛灰，红澜泪，我望着你绝然离开，不曾回头，默默脱下一身红霞帔，手摘凤冠侧卧玉榻，一夜辗转难眠独守空房。春寒未尽，我独自看一院棠海，不明了，记忆里哪来这满目的紫。年年岁岁，花开残败，我习惯了收拾这一地落蕊。又见伊人，才知我背负的可笑你的无奈，只为这个称谓，贱内。你说我很美，可我的追随，只换你，也只为你，不如相忘。怎能相忘。性本孤傲，奈何惹是非，看不清镜花与水月，殊对殊错。落花里，早已为你心碎，我无怨无悔。归了混沌，却原来不过闹剧一场，只空虚处知了痛楚，有了所谓。 是呵。 情至深处，方知恨。 恨至深髓，方知痛。 一棵相思树，你为谁而栽？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那一世，你下界渡劫，你是人间帝王，我是妖姬蓝墨紫，我以侧妃的身份嫁了你，娶我当日，你说，我今生只娶你一人，我们要白首不相离，生死契阔。不日后，你娶了皇后，她是锦曳，亦是茯苓，你对她千般宠爱，不曾冷落。 昔日在我身旁的你，如今淡漠疏离，对我更是冷眼相待，记忆中的你，你的模样依稀可辨。 梦凄凉，转瞬度，怎不忆萧楚。 我哭着对你笑着说：“你已经找到你的心爱之人了，何不放过我？” 你剑眉微敛，眉头深锁的回答：“我此生不会放你离开，即便是我不再爱你，因为你只能是我的。” 绝情的话语犹如利剑刺向心口，我无力跌倒在地，唇角的鲜血蜿蜒而下，最后你却赐我九尺白绫。 呵……九尺白绫啊……从前的宠爱现在看起来是那么的可笑，原来，我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一厢情愿，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 当初是谁欠了谁一句白首不相离？又是谁执手陌上生死契阔？ 忘川忘川，你依然白衣疏淡，风华绝代。静水倒影，红颜自嘲，千百世的修行，只换这一副皮囊，倒学了千种心计，百样情绪。我挑眉，决了心意，飞羽流云指缝风沙湮。 只想问你，你敢不敢喝了这水，与我共赴一场风花雪月，生死契阔？ 你凝视着我，若有所思。看你掬起一捧清水，再没了我的眼泪。我亦仰头，不醉不归，情之意至死方休。 前世种的业，今生来偿债。 前世之因，后世之果。 陪君醉笑三万场，不诉离殇。 忘了我是谁，身边的谁是谁的谁，我等的人是谁，又在等着谁。 执念万年又是为了谁？ 我愿意相信，与你相遇，便是历了千百劫难，入了千百轮回，只为听你唤我一声，染。 若我心已如尘埃，可会开成你心上的离伤幻花？ 我的姻缘线到底是线，还是断？ 万年等不到你的一个回眸。 我知道，你不爱我，上书求缘，回书不过两字： 无缘。 回赠的终究不过是一尺折扇，我用半颗心交换，换得与他凡间三世情缘，却不足十三载。 我不甘，再用另外一半换姻缘，比上一次更惨，连五载都不到。 我也不知道，我画的到底是到底是姻缘扇，还是姻缘散？ 我系的到底是姻缘线还是姻缘断？ 一曲《浮殇》，曲终人散。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引二 念白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提笔沾，拈花笑，冰泪酒断却仇怨。 ——染千颜 不问繁花深几许，只叹安然墨浅笑。 我在人间为妖姬，你在人间为帝王，桃花百里倾相许。 你说，只此一生只娶我一人，十里红妆迎卿颜。 你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佳丽三千，只要我一人。 可是，我们的相遇相知，终究是个错误。 你背叛了我们的誓言，你因家族势力，娶了玉瑶为后。 我知道她是翎羽的转世，你却为了她自毁修为，舍身投胎，最终我为你而死。 你才知道爱的人是我。 下一世，你又渡劫下凡，我依旧为妖姬，你依旧为帝王，我们依然相遇相知。 你又说出了相同的誓言，做了相同的事。 三天前刚娶了我，三天后又娶了锦曳为后。 我深知不能在留住你。 锦曳亦是茯苓。 一个月后你御驾亲征，我随你一起出征。 最后锦曳来了，为了她，你血染戎甲，撤回了兵，写了休战书。 岁月落尽繁华，鲜血染透了戎甲，谁能为你君临天下？ 金戈铁马，折戟沉沙，终究抵不过她的笑靥如花。 哪怕最后是血染江山如画。 最后，你赐我白绫，毒酒，匕首。 我看着你，苦笑，泪如雨滴，毅然决然喝下了那杯毒酒。 情是最毒的□□。 那是一杯掺了皇家最好的桃花露的鸠毒酒。 甘甜，入喉即死。 灯花伤，桃花灼，如月弦钩。 那一夜，灯火阑珊，华灯初上，我是舞姬，在你身边，旋舞，你一眼也不可肯给我，淡漠依旧。 呵…… 今夕何夕，奈何君陌路。 执手陌上，生死契阔。 与君长诀。 都成过往。 我不甘心，我拿我的半颗心作为代价，换我们的三世情缘可好？ 司命星君劝我不要白费修为，因为皆是徒劳。 他说的没错，我们的姻缘不足十三载。 我依旧不信，又拿另一半心为代价，又换得三世情缘。 这次更短，只维持了数十载。 我苦笑，我这算是一厢情愿了么？ 也罢，终归是无缘吧…… 更何况我还触犯了神规，还再通缉中。 这算什么？ 人妖不能相恋，师徒亦是如此。 人妖殊途，师徒更是为天地所不容，师徒陌路，这是被多少人奉为的真理。 半颗心换来的情缘终归是殊途。 另半颗心换来的情缘终究是陌路。 那一把我亲手用玉骨做成玉骨扇，也终是无用。 我猜中了开始却猜不中结局。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卷语 卷首： 红颜碎，离人泪，多少相思醉…… 一边用力看穿夜的黑，一边再看不懂阳光的明媚。 天空飘落的羽毛纷飞。 一边不再计较是与非，一边又想分清错对。 看不懂你眸中的深邃，不明了你瞳中的泪水。 当我以为打败多少愁和恨，自认看破红尘。 那一瞬却为爱落得伤痕累累，心中的扁舟崩溃。 当我撕裂了所有虚伪，真相却又撕心裂肺。 当记忆呈现在眼前，真相让我痛彻心扉。 怎样选择开始才能妥善结尾,怎样改写命运说来才能不后悔。 我们的殊途还会不会同归，我们找到的自己究竟是谁？ 点墨画卷都成灰。 有过多少欢有多少悲，好像哭过笑过都是一样的回味。 一念痴缠撩弦断，恨多少离别的罪。 有多少醒还有多少醉，梦是真的假的还有什么所谓。 怎样选择开始要怎样结尾，怎样改写命运都没理由后悔。 猜中了开始，却猜不到结尾。 我们的生死还会不会契阔，至少已放下自己究竟是谁。 我们的沧海还会不会桑田，海枯终归还是会石烂。 蝴蝶很美，但，终究飞不过沧海，跌落桑田。 一曲伤离别，践别回首尘埃。 蓦然回首，模糊了容颜破碎了记忆，岁月阑珊，只影斑驳，一曲曲终人散，终究还是把我们的结局埋葬。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心底梦幻,凡尘陌路 『凡间，泷矅国』—— 我最后一次真真切切地见银玄羽，是在银文萧的婚宴上，彼时西风扫落叶，已是暮秋时节，风有些微凉。 银文萧是银玄羽的堂弟，我也是在那天听说银城也是冠了玄字辈，原该叫做银玄落，改名不过是近五年的事。 哦，这么算起来，我嫁给银玄羽也五年了，还是真巧。 模模糊糊便觉得脑海中惊鸿菀的花翩跹不止，有个看不清面容的姑娘把手中折扇递给什么人，她嗓音甜甜裹着笑意：“文萧听着倒像女孩子的名字。扇面画好了，喏，送给你，拿好了，可别弄丢了。” 皱着眉头想，却怎么想不起来她是谁。最近连记忆也越来越差，越来越模糊。我问花月：“你晓得谁会画扇面吗？” 她惊讶地看着我：“娘娘……您忘了……您忘了您画的扇面，心随而画，一扇千金难求，当今属您画得最好。” 她的一番话让我愣神好久，……原来是我自己画的……？为什么我不记得？记忆如此模糊？ 手忍不住抖了抖，还没反应过来，白色锦玟茶杯便已落地，带起了一声碎响。我惊慌失措地抬头，正对上银玄城那双寒冰似的眸子。他身旁依偎着的是不是岚清幽，我有些辨不清，忽觉得她唇边携的那一抹笑格外熟悉，心里蓦地钻出一阵尖锐的刺痛。真的是她。喜娘连忙伏跪在地上，行了个端端正正的合十礼，嘴里念着“岁岁平安好事连连”。 手控制不住的抖着，一直挨到晚宴，我没敢再碰任何东西，没有再喝一口水，生怕错过什么。 文萧挽着梦清依过来敬酒，梦清依娇羞的模样，再不是那个时时刻刻护在我身边、动不动就拔剑的女侠了，我抬起宽大的纹边广袖想抚一抚梦清依的脸，却抬到半空时候收回来，生怕颤抖的手引起旁人的注意。 颤抖不能自已……她眉目生彩对我坚定地一笑，多少让我心安。文萧已经把酒杯递过来，我推说身子不大舒服饮不了这酒，身旁却响起银玄羽凉悠悠的声音：“朕怎么记得爱妃酒量过人，还是千杯不醉呢？昨夜不是喝得很欢畅吗？” 昨夜么？我一点也不惊讶。宫女来给我送时令的蜜金桔，那时候我在院子里跟白枫喝酒。那个宫女，是他身边的人罢。这话说来也可笑得很，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偌大的龙曜国，不都是他掌心之物么，更别说是我这个小动作了。 无奈右手接过金盏杯，同时扬起宽大的左袖挡着，一饮而尽。酒杯被我紧紧握在手里，长长的指甲嵌进肉里，生怕出了上午的差错。 终于挨到了回宫，花月扶着我慢慢走在银玄羽跟岚以清的身后，我看着前方的他们如胶似漆，缱绻温柔，温声细语，鸳鸯佳人，甚是亲密。 花月抬头，怯忧忧地唤了我一句，“娘娘”。 瞪着忧虑的眸子，小手不停地绞着自己的衣摆。 她确实是多虑了。我怎么会伤心呢，我祝福银玄羽，有情人，终成眷属。 因为不是我的终究不属于我，强求也没用。 我一直都明白，我自始至终都不曾是他的有情人，只是匆匆一过客。 却见银玄羽转回头来，眼睛里满满的笑竟是要溢出来的模样。我却从里面看到了满满的冰凉，满满的是看着一个仇人濒于绝望时候的大快人心。 这到底是为什么？纵然是再万般绝望，我也要对他笑，与其说笑不如说是强笑欢颜。 “幽儿想看爱妃作画，今晚趁着心情好，你做一幅给她看看。”他说这句话的语气，是风轻云淡的理所当然。 这便是求人的态度么？如此理直气壮，用尽力气攥紧衣袖下发抖的手，我努力使自己的笑看起来更真切更遗憾：“真是抱歉。我今日喝了一些酒，不便作画，二位请回吧。” “哟，可真是新鲜，昨晚跟白公子喝一坛酒后画扇面仍能挥笔自如，现今喝一杯却作不得了。”他甩开阔大的衣袖抚上岚清幽的左肩，侧脸看着他真正的爱妃，笑意盎然，“幽儿说是也不是？” 岚清幽却是回了我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姐姐可是因着琉璃裳的事埋怨我，不肯给我作画？今日妹妹站在这儿，要杀要刮但凭姐姐的意思，只要姐姐肯原谅我，妹妹实在不知那是琉璃裳，所以才……” 对于她的这番话，我忍不住在心里嗤之以鼻，还能在再虚伪一点吗？ 我上前直截了当给了她一巴掌，喉头涌上来一股腥咸，被我咬牙咽下去。 然而…… 紧接着是银玄羽给了我一巴掌，我料得丝毫不差顺着他掌掴的手势旋了半步背对他跌在地上，趁低头的瞬间把刚刚涌出来的血擦干净，幸好是婚宴，我着了件绛朱色织羽长裙，颜色遮一遮，便看不大出来，花月大呼一声赶紧扶我起来。 看来我在他心里果然什么都不是，那一巴掌不出我所料，耳畔传来岚清幽嘤咛委屈的哭音，赶在银玄羽责骂我之前，我一字一句道：“花月，把我的画具带到清娘娘宫里，不得拖延。”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篇 忘情为引,记忆须别 我活不过三年了，我很清楚。 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时常的咯血，雪白的帕子上都是。这是身体溃败的征兆。我还要用心地藏起来，怕别人更怕银玄羽知道。 白枫有没有找到那个地方，却是我此刻最担心的，我又不能去找他，银玄羽跟他的清幽卧在软榻上喝酒，我在他们正对的下首的桌案上为他们两人描丹青。我的身份像是宫里的画娘，下笔不禁抖了抖，却被我极力控制住，等到作完一副两人卧榻相拥，执杯对饮的画，已是更鸣子时，放下画笔那一刻，竟然全身都忍不住在发抖。岚清幽趴在银玄羽怀里睡着了，酒洒在了他的袍子上，他丝毫没有在意，我的心底惊了层层涟漪，不可思议。 他是一个极爱干净的人，爱干净到极致的人，几个月前，还是更早，我记不得了，宫宴上我不小心把茶水洒在他的身上，被他关在水牢三天三夜，出来后全身被泡的浮肿冰凉，那时候琉璃裳抱着我，哭了很久，很久，心也凉了，那时候，琉璃裳还在，伴我左右。 我在水牢的第二天，便听守牢的侍卫说银玄羽把冰丞相的女儿迎进了宫门。因为在我之后，冰姑娘也不小心把茶水洒在了他身上，全家老小诚惶诚恐的时候，却是他亲自扶起她，说：“琴书怎么能与她相提并论呢？朕钟意于你，莫说一杯茶，即使是一碗热汤泼在朕身上，朕，甘之若饴。”从此宫里传出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 我趴在琉璃裳怀中，被梦魇困住七天七夜昏迷不醒，梦里反反复复，反反复复，无休无止不过一句“甘之若饴”，把我折磨地这样深，我是那段佳话里的什么，没人比我自己更清楚。 直至现在才明白自己于他而言什么都不是，与岚清幽相比之下，根本不算什么，说白了就是萤火与太阳相比，他小心翼翼地将岚清幽的身子从怀里移到床榻上。那样温柔细致的模样，我曾经很熟悉，后来竟再也不敢看，我知道，越是看越是心痛，痛到不能自己，有双手顺着我的肩膀、胳膊缓缓拂过，然后残忍地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我抬起眸子对他笑，透过他笑意他浓浓的目光，他深邃嘲讽的目光对他笑。 他的脸凑过来，双唇划过我的脸后紧紧贴住我的耳朵，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我笑着点点头，如果不是手腕处传来刺骨的痛，我甚至会觉得这声音是关怀我的。 ，手腕处的痛又加剧几分，他却仍没有放松的意思：“你袖口处那一片暗色是什么？” “茶渍而已，今日不小心打翻了一杯茶，皇上您不是看到了吗？”我笑着说。 他看着我时眼睛亮亮的，亮亮得泛着冷光。那道光似可以直透人心，将其瞬间冰封。他说：“爱妃真会说笑，我倒是没有见过茶渍可以沁出这么深的颜色。你说呢？” 我盯住他的双眼，道：“皇上应该最知道茶渍什么颜色的，我记得不久前不小心把茶水洒在您的袍子上，可是污了很深一片，所以才心甘情愿去水牢受罚。” 他却骤然松开了钳住我手腕的手，眼里有一丝不愿再提此事的狼狈和慌乱，却是一闪而过，紧接着换上一副我并不熟悉的神情，“都是两年前的事了，冰淑琴都死了，你终究忘不了那一次吗？”转过头不悦的问道。 她什么时候死的，我不清楚，心中隐隐地痛，那个曾经跑到我宫里肆意炫耀的小姑娘，不过十六岁的年纪。我曾经看不惯，与她大打出手闹了个翻天覆地，反倒被一众大臣参奏道我一个野丫头粗俗蛮横，没家教，里应逐出皇宫，可是，纵然我如何看不惯她，却从不曾希望这样年轻的生命沉睡在这深宫之中，永无光明，我曾以为那是不久前，却已经过了两年，时间这种东西，果然如白驹过隙，一瞬而已。 他却再次抓住我的手腕，比之前更加狠戾：“你作给给白枫的扇面，画的到底是什么？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银玄羽，不过是一幅扇面罢了，你又何必在意？” 另一双手掐上我的脖颈，只要那力度再重一分，这个世界上便再不会有一个伊卿。他狠狠地吐出一个字：“说！”我盯着那双怒气腾腾的眼，压住喉头的血腥味，慢慢地笑，“既然你想知道，你不会自己去问他么？” 他攫住我的眼：“本宫三千轻骑都追不上他，所以才好奇，朕的贴身幕僚究竟是被一副什么扇面迷惑得命都不要了。”牙齿咬下舌头，可真是疼啊，可我想不到更好的方式遮住涌到喉头的血了，唯有此法。血顺着嘴角往下流，银玄羽蓦地睁大双眼，左手捏住我的下颌，右手指伸进我嘴里，他声音有点抖：“朕不问了，不问了，你……你别……别……” 舌侧火辣辣的疼。这可真不是个好办法，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也只能用这种自残的方法了，花月抱着我止不住流眼泪，就像当时的琉璃裳，可我也晓得，她不会是琉璃裳，琉璃裳已经不在了，再也回不来了。 哎，我此生最对不住的人恐怕就是琉璃裳了，五年前银玄羽带我回帝城的路上我遇到她，被狠心的主人打得半死不活，我同银玄羽借了一千两金子买她回来，许多人说我傻，就是帝城最受追捧的艺妓也不过一千两身价，花这些钱买一个命不久矣的丫鬟真是傻到家了。 我认为是值得的，在她强忍着被打断的腿俯身给我磕头的时候，我就知道是值得的。我没看错，我却后悔把她带到身边来。那时候，银玄羽还不是皇上，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世上有一个岚清幽，那时候，我还很单纯地想跟银玄羽在一起，共赴白头，永不分离。 现在想想还真是可笑，什么共赴白头，什么永不分离，全都是谎言，三年前他做了皇帝，我几乎忘记了他是怎么从最不受宠的皇子变成最令人向往的皇帝的，却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的登基大典，我身子羸弱靠在琉璃裳怀里，看他亲自迎下殿阶，为美若仙人的岚清幽戴上凤冠。 他君临天下的那一天，娶了他最爱的姑娘为妻，这真是个完美的结局，可我呢？我又算什么？当初的诺言又是什么？！琉璃裳抚着我的背，明明是泪雨滂沱的模样，声音却忍着没有一丝哽咽：“夫人，您把血吐出来，把血吐出来就不会这么难受了，求求您，您听话啊夫人。” 那样的琉璃裳再也不会回来了，岚清幽遣了侍娥找我一同去颜西坊听戏，不料我在途中被人暗算，醒来时候已经是在岚清幽的寝宫里，身上穿着黑衣，脸上裹着面巾，一副杀手的模样，却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外面灯火通明，透过窗纸看到无数火把燃得劈啪作响，有人在喊“刺客，赶紧出来。竟敢行刺清幽娘娘，你已经无处可逃了！” 我浑身一惊，那时候，我身边只有琉璃裳。她浑身是伤，密密麻麻的刀口，涌出来的血，恐怕红了我的眼睛，她却开心地对我笑，“幸好我在，夫人，琉璃裳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有用。幸好我还在这儿，我跟着您呢，您别急，过一会儿穴道会有人跟您解开的。” 她笑着跪在我身边完完整整行了个大礼，“夫人，得罪了。”说完这些，她开始脱我身上的黑衣，迅速穿在自己身上，脸上的方巾被她摘下来蒙住自己的脸，我看着那双弯弯的眼睛，不住地摇头，然后她找出干净的衣服给我换上。 我说不出话，我恨我自己说不出话，冲到喉咙里的呼喊全变成无数哑音，我想动，哪怕是动一下呢，哪怕是动一下之后让我去死呢，我也要阻止她。可是我动不得，我说不得，我盯住她的眼睛，无边的泪水涌出来，湿了我的脸，可她不听我的话。我咬住嘴唇，血慢慢流出来，她最见不得我流血了，可是，此刻的琉璃裳她不听我的话。 我眼睁睁看着她打开房门，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打开房门的瞬间，无数羽箭铺天盖地射过来。她料定了外面的人不会给我们一丝争辩的机会，更别说活路了，她料定了，所以她也料定自己会死。 又有一批箭雨朝我射来，琉璃裳一把将我死命的护在怀中，背朝箭雨。 惨烈的一幕呈现在我的眼前，万箭穿心！ 血溅在我的身上，红了眼眶，泪水肆流，模糊了视线，耳边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可她还是救了我。 我躺在地上，大片大片的泪水打湿了地毯，我流尽了一生的眼泪，却再也换不回一个活着的琉璃裳。 银玄羽紧紧拥着受到惊吓的岚清幽走进来，看到躺在地上的我皆是一震。岚清幽惊恐地问我：“卿姐姐，你……你怎么在这儿？” 突然间很想大笑，笑着笑着泪水越汹涌，泪流不止，我怎么会在这儿，我怎么会在这儿不都是你意料之中的吗，被“行刺”的你们都好好的活着，凭什么我就是受害者？！ 可是我的琉璃裳……谁把我的琉璃裳还给我？谁能还给我！！？嘴唇的血染红了脖颈处的衣领。银玄羽把手指伸到我的嘴里，阻止我再次把舌头咬破，直到把他的手指咬破，血从嘴里滑出来，他没有说一句话。我冷笑着吐出他的手指。他对不起的不是我，是琉璃裳。 若不是因为他们的所谓“行刺”，我的琉璃裳就不会死，也更不会死在那万箭之下！ 是的，我好恨好恨！好不甘心！ 我恨自己为是么如此无能，为什么要被她保护，我恨银玄羽，为什么要抛弃我；恨苍天何其不公；凭什么她就集千宠爱于一身，我就受尽折磨？但是比起这个我更恨岚清幽，恨意滔天，此生不共戴天！ 醒来的时候，花月仍然趴在我的身边。我伸出手，手指微弯，慢慢靠近她的脖颈。 却最终没能忍心下手，稳了稳掌心，轻轻拂了拂从她的发髻滑到脖颈上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 她便醒了，满脸关切地问我：“娘娘，您好点了吗？”我点点头，示意要下床走走，她搀我下床，递给我一碗微热的荷叶粥，正犹豫要不要喝，却见大批执刀的侍卫将我住的镜花宫层层围住，领头的那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究竟是在哪儿见过，却怎么想不起来了。 他恭敬地朝我一拜：“还请夫人恕罪，昨夜清妃娘娘遭人下毒，至今昏迷不醒。圣上有令，昨日接触过娘娘的人一律围禁，等候审问。”我愣了一会儿，放下粥，“昨日接触过她的人很多，轩程王爷也是其中之一罢。” 他没有抬头，只是严肃地回复我：“夫人说的是，王府确实也被暂时……包围了。” 呵，好一个暂时。暂时到什么时候呢，到我死的那一天吧，他果然料到了这些。我只担心红衣，怕她会……难逃此劫！ “夫人莫要担心，我等现在可做的便是为清妃娘娘祈福，让她早日醒过来。” 我却抓住了他的话，颤抖的问：“你叫我什么？”他一怔，面上有八分震惊：“夫人……可是不记得凌悠季了？” 我看着他，漠然地摇摇头，确实不曾记得认识凌悠季这个人，记忆中好像不曾有过这个人，但是无比熟悉，难道我记错了？ 他眼里露出深深的悲凉，我不晓得这副悲凉是为哪般，悲凉。他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夫人，您曾舍我娘子一颗药丸，救活了她，你还为我妹妹的亲事专门画了两幅扇面，你都不记得了吗？”我心中微愣，可又听他说：“夫人放心，圣上派我来，更多的是保护夫人的安全，免得夫人遭相同的毒手。” “放心，我放心的很。”我笑道，那碗粥到底是凉了，我唤过花月来倒掉，她并没有说什么，最后的两天，我要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吃东西，不要喝水，挨一天是一天，不在奢求什么了。 花月恐是觉得我没胃口，做了许多清爽可口的饭菜。她面露忧色，“娘娘，您好歹吃一点啊，皇上这么做也是担忧您，昨夜他抱您回来，满脸都是心疼的模样，可是急坏了。”怕我不信，又硬生生加了一句，“比对清妃娘娘还要温柔。” 若果面前为我担忧的人是琉璃裳，我会吃的，但此时，我只能笑一笑道：“我信。”再也说不出什么，因为无话可说，那天白枫没有来。 我忍了一晚上的痛，最后终于入睡，梦里有人要带我走，我问他去哪儿。他说去一个繁华的地方，那儿有许多房子，有许多马车，有许多人，我对房子跟马车没有一点兴趣，却希望见到很多人，师父师娘在我五岁双双离世后，我自己一个人活到十六岁，只见过眼前这么一个人，难免有些寂寞，也难免向往有许多人的地方，热闹的气氛。 我依旧想不起来这个人叫什么，脑海里有三个字——银玄羽，我试着喊了一句，他兴奋地跑过来抱着我在漫天遍野的惊鸿菀花从里打转，我觉得自己高兴地要飞起来了。 灵台复而一片混沌，滚滚冰水朝我涌来。我想起在水牢里的情景，又想起跌倒在大雨里的场景。那是我记忆中最大的一场雨，我救了一个人，是舍命救了一个人，那是银玄羽心爱的姑娘，而我，倒在雨里，琉璃裳在我身旁哭泣着，银玄羽抱着她大步离去，空旷的街道上，只留下心伤的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溶解各种毒却唯独溶不了醉红颜，醉红颜确实是种奇毒，正如七月下雪。 七月下雪本就不可能，冠了这么个名字的□□是告诉人们一旦染了这种毒想解怕是不那么容易，这真真令人胆寒，直到师娘临去世的时候，仍然嘱咐我不要染醉红颜，要么三年内必死无疑。 后来银玄羽误打误撞走进山谷里碰到了我，当知道我百毒不侵后很是惊喜，我们在一起很快乐，我以为会这样一直很快乐下去，从山谷里出来，跟他住进了他说的有很多人的大房子，我们成了亲，府里所有人都开始唤我夫人，琉璃裳也是如此，虽然琉璃裳比我大，却也唤我夫人，他一直很忙，一忙就会皱眉头，我还给他下了毒，让他面瘫了几日，连眉头都皱不了。 那时候他宠我宠的紧，就算把他他惹恼了，也不会骂我半个字，僵着个脸挠我，并没有生气，我把他的毒逼到指尖里，划了道细小的口子，把毒吸出来。那时候他抱紧了我，嘴里说了句着欠扁的话，“天哪你终于有救了，终于开窍了。”但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句话本不是不是说给我听的，而是说给岚清幽的。 太子没能登得上帝座，当上皇上，最后做皇上的人是银玄羽，那时候他抱着一个美人儿，右手紧紧抓着一个明黄色的盒子回了府里，当年的白枫还只是一个保护我的侍卫，跟红衣一样，白枫跟我说里面装的是帝王玉玺。我问他玉玺是什么，他笑了笑，“玉玺就是皇上的象征。”如果银玄羽只是拿着玉玺，却没有抱着美人儿回来的话，我会更替他欢喜的”，可是那时候，我怎么也欢喜不起来，只能强笑欢颜，心里实在别扭得很。 是花月把我唤醒的。我揉了揉额角，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她扶我坐起来，“娘娘，昨晚皇上来看您了呢，您在梦里喊着他的名字。”我眯起双眼，试图遮挡刺进眼眸的光，淡淡地回应她：“我喊了他的名字，他是要杀我吗？” 花月一派惶恐的模样：“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娘娘……皇上他很高兴，听您唤他的名字他很高兴，并没有想要对您怎样，你误会皇上了。”“哦？”我打量着她，漫不经心的问着。 却见她慌乱不及地低下头，白嫩的小手使劲揉搓着衣角，吞吞吐吐许久也没有开口，我想，应该是有点心虚吧。我说：“你有什么话尽管与我讲，这般害怕我作甚？” 她又慌乱抬头看我一眼，迅速低头道：“娘娘，您……您爱白枫公子吗？您昨晚在梦里也喊了白枫公子的名字，然后，皇上听到后就走了。”我低头看着暖丝锦被上绣的一双鸳鸯，想了会儿缓缓道：“花月，你知道吗？我也许活不长久了，所以对他的态度也有了无所谓，毕竟我是个可有可无的。” 她猛的瞪大了双眼，“娘娘……不，娘娘您不会有事的，不过是呕点於血，这深秋霜寒，肺腑染些寒气很正常，您的脉象平稳，怎能说自己……”我被她说的一愣，迅速抓住她的胳膊，逼视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呕於血？太医从为进过我的宫门，你又怎么知道我脉象平稳？今日这碗粥里到底又放了什么？” “说！”我满腔愤懑，我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见我动怒便泪水潸潸，今天却让我见了一个坚强有骨气的花月，她不过愣了一会儿便反应过来，脊背挺得笔直，却一点也没有挣脱我的意思，纵使她挣脱我实在易如反掌。 我着实想不明白，她为何和平时不一样？ “您都知道了罢，所以才不肯吃东西。”她瞬间冷静，自嘲地笑一笑，另一只手慢慢抚平刚才揉皱的衣角，“太医确实没有来过，我本就是医女，自小就为病人诊脉无数，号脉这等的小事，自小也琢磨地很透彻了，至于粥里放的是什么，想必娘娘也都猜出来了，皇上怕药性太强对您身体有害，每次只许我放一点点……忘情泪。” 忘情泪，忘情泪……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忘情泪啊！ 呵呵，忘情泪，原来是忘情泪。我刹那间松开了手，越笑越深，面颊上浸满泪水，越流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净，忘情为引，情泪万事封印，皆不再记起，花月跪在我身旁，淡淡地说：“娘娘别怪皇上，他也是万不得已才这样的，他说自己近些年犯了许多错误，却不知道怎么弥补，只能给您喝忘情泪，他想让您忘记那些不好的，他会像在王府里那样宠您，从此只宠您一个人。” 开什么玩笑！ 一个人好一个一个人呐！他要将岚清幽怎么样？他所作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与他的清幽暮暮朝朝再不分离吗，我忍不住又要笑，笑着笑着眼泪又流出眼眶，当年他对我所做出的一切伤害，难道就是这样来弥补的吗！？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花月探过身来替我擦泪，我没有拒绝。“娘娘，您可知道皇上真的喜欢您？他表面是护着岚小姐，可他心里念念不忘的可是您呐，您画给他的扇子，他像宝贝似的藏在书房，除了他谁都不许动一分，那时候他逼着您救岚姑娘，甚至后来做了许多令您伤心的事……” 我闭上眼，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安安静静地等白枫来接我，花月递过来的饭菜我一口也没吃，怎能有胃口，她不再像往常那样温柔地哄我吃东西，她也晓得没这个必要了，却仍然道：“娘娘不要再担心饭菜里有忘情泪了。过去今天，您可能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我猛的站起，打翻了桌子，我的理智瞬间吞没，花月静静得立在书房门口，见我挥笔作画，我在宣纸上写下“琉璃裳”，照着心中的模样，心中依稀记得的模样，描绘出那个清秀美丽的姑娘，手不住地发抖，心也不停的想，而我却不能停，我怕自己一停下来，就忘了琉璃裳的模样，忘了琉璃裳是谁。 紧接着画白枫，我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他之前的模样，我痛得乱抓头发，无数发丝散落到地上，却想起来三天前，对，三天前他来找过我。白枫来找过我，我们喝了酒，我画了一副扇面交给他，他穿着月牙白底边淡蓝色的袍子，袍子上绣着紫色的紫槿花，风度翩翩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晋王府的王爷，我颤抖地画着，一笔接着一笔。花月过来阻止我，欲夺下我手中的笔，却被我扔过来的书砸中，再也没有往前一步。 还有，还有红衣，对，红衣，她是个侠女，她很会用剑，也会用暗器，她前几日嫁人了，她嫁给了谁？我记不起来了。她给我敬酒，对，那时候她穿了大红色嫁衣，隔着水晶流苏帘子对我笑，那是红衣，我慌慌忙忙在纸上落下“红衣”两个字，但那个安心的笑容却怎么也画不好，一遍比一遍差，我便撕掉重画，水晶流苏帘子，坚定地笑容，她仿佛在暗示我什么，她当时一定是在暗示我什么，可是我记不起来。 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眼眶掉下来，泪珠还未掉下来的挂在羽睫上，蕴湿了红衣大红色的嫁衣……可我……终究是小瞧了身旁这个宫女，她右手轻抚上我睡穴的时候，我仍然记得她唤作“花月。”我是多么想忘了她，忘了这个人多的世界，白枫，红衣，带我走，带我离开这个纷争的世界。 梦海无边无际，没有尽头，仿佛再也醒不过来，无限沉睡。我梦见了银玄羽抱着一个美女回来，右手紧紧攥着一个明黄色的盒子，我不开心，他偏偏要让我给那个美女解毒，我不愿意，打算赌气不吃饭。他像是真的动怒了，吩咐他们不要给我饭吃，那时候心里好委屈，我自己不吃饭是一回事，银玄羽故意饿我是另一回事。 饿到第六天我实在撑不住了，银玄羽一眼也没有来看过我。我被琉璃裳搀着进了他的卧室，他在给床上昏迷的美女擦脸，他自始至终没有看我一眼，就算我说给那个美女解毒他也只是哼了一声，我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我忍住要掉落的眼泪问他：“她中了什么毒？”银玄羽却凉悠悠看我一眼，漫不经心地吐出今生我最不愿招惹的三个字“醉红颜”。琉璃裳没能搀住我，我一下子瘫在地上。 我知道，醉红颜是六大至毒之一，并不是无药可解，但确实是很麻烦的一种，他用极其嘲讽的眼神看着我，我最受不了那样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刚刚不是说要给她解毒吗？怎么，现在怕了，不愿意了？” 结果他真的那样说，几乎跟我想的一模一样。我从不知道心被撕裂是什么感觉，那之前我没有疼过，原来不只是心里密密麻麻的针扎过溢出星星点点的血，疼也会渗进手指，封堵所有血脉，深入骨髓，连弯曲都不可以，甚至疼到快不能呼吸。 我撑起最后一点卑微的勇气和希望问他：“银玄羽，如果我为了救她自己死了，你会难过吗？” 他怎么可能相信呢，他嘲笑的眼睛把我攫住，令我动弹不得，“伊卿你不是百毒不侵吗？不过是为她解个毒，你怎么怕成这样呢？”于是，我强忍住眼泪。忍住六天没吃东西不住抽搐的胃，将那美女的毒逼至手腕深处，划开一个小口子，给她吸毒。 她终于快要醒了，银玄羽忍住欣喜，静静在床边等她醒过来。琉璃裳搀着我一步一步，走得艰难至极。门外是无尽的雨，那是我记忆中最大的一场雨。琉璃裳要解下外衫为我挡雨，被我制止了，我说：“你的外衫将来只能为白月解开，我又不是白月。”我想琉璃裳会害羞地一笑，却没料到她哭得那样彻底。 我看着她的眼泪，想着银玄羽对我的无视，恶语相向，原来，这就是心被撕开的感觉。 我倒在雨中，冰凉的雨沁入我怀里，我想伸手给琉璃裳擦眼泪的，却没料到她一把抱起我。她陪着我六天没有吃东西，却还能抱着我，还有力气，我真没用，不能扶着她。 “琉璃裳，我可能是要死了，你跟白月赶紧成亲吧，我怕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说着，眼泪又不由自主滴落。 琉璃裳抱着我，哭得歇斯底里，撕心裂肺，在那之前，我常常觉得，琉璃裳这样爱哭很找人烦。可如今，我想再听她哭一声，却只能在梦里了，我愿唯长眠不醒。 我，不晓得睡了多久，醒来后见花月静静挑着身旁火烛的灯芯。窗外那个身影是银玄羽吧，见我醒来转身急速离开，我悲凉一笑，伊卿啊伊卿，你怎么还记得这两个人，不应该忘记才对吗？ 我要起身去书房，却被花月拉住怎么也动弹不得。我冲她笑一笑，随即乖乖盘坐在床上，“花月，我给你讲故事吧。不让我作画，我讲故事给你挺好不好？如果以后我想不起了，你讲给我听好不好？”我像个乖宝宝一样应求着她，看着她，她眼里居然蓄出了泪，对我点点头，心里微起波澜。 “我以前住在王府里，那时候身边有两个威风凛凛的侍卫，他们一个叫……”我抬手拂了拂额，花月开口提醒我，“白月和红衣。” “哦对，白月和红衣，我以为他俩是一对儿呢，后来却看到琉璃裳给白月做衣裳。琉璃裳都没有给我做过衣裳，她嘴上说自己做的不好，夫人穿了怕委屈了夫人，穿出去怕别人说闲话，实际上我都晓得她只想给白月做。 我那时候吃醋了，很不待见白月。就粘着红衣，让她带我去人多的地方，像茶楼啊，戏园啊什么的，结果就给白月和琉璃裳更多相处的时间了，花月，你说我是不是傻啊？ “我喜欢人多的地方，为什么喜欢人多的地方……我记不起来了，红衣很会用剑，几乎没人能比得过她，后来有人耍剑比她耍得还要好，红衣就喜欢上那个人了，再后来红衣就嫁给他了。我好像还去过呢……我是不是去过啊？”我近乎自言自语。 喃喃自语不停，不停的想，两眼无神，花月措了措眼泪，轻声与我道：“娘娘去过的，她嫁给了文萧王爷。” 我恍然大悟：“对对，是叫文萧的，红衣有了个好归宿，可是，琉璃裳死了……我亲眼看她中了好多支箭，她一声也没有哭，我能动弹了，爬过去抱着她，许多人围着我，有箭刺穿了我的手，我一点也不疼，因为我觉得琉璃裳比我还要疼，我想让琉璃裳再哭一声给我听，哪怕她哭一声呢，我抱着她坐了一夜，没有人能让我松手。 可是白月来了，我趴在他怀里一直对他说对不起，他说不怪我，但是他要带琉璃裳回家，我很舍不得，可是我觉得琉璃裳更想跟白月回家的，她其实一直想嫁给白月她还不承认呢。 “再后来，有个叫花月的姑娘来照顾我，我把她当做琉璃裳，我知道她不是琉璃裳，可是我想要像对琉璃裳一样对她好，可终归还是徒劳，她不像琉璃裳一样唤我夫人，她叫我娘娘，她也叫岚清幽娘娘，我不大喜欢这个称呼，我叫伊卿。曾经有个人叫我卿卿。好像我打小就叫卿卿的，花月做饭很好吃，她总是等我睡了才睡，在宫里这些日子，我早上一睁眼就能看到她，我给她画丹青，画扇面，画各种各样的东西，可我从未给琉璃裳画过。” 我身旁的姑娘泪流满面，我忽然记不起来她是谁，我问她：“你哭什么？”旁边的姑娘好生眼熟，就是不记得叫什么了，哭的好不伤心。 她愣了许久，眼泪从没有停下来，我突然想给她讲故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想给她讲故事，我说：“我想讲故事给你听，好不好？”她流着眼泪点头。 “我叫伊卿，你不认识我吧？我住在一个谷里，那儿开着紫晶花，四季都开着，从没谢过，我好像有师父跟师娘，他们后来不在了，我一个人在那儿住了很久，我最害怕醉红颜，后来有个人进谷里，他叫我卿卿，很小很小的的时候好像也有人叫我卿卿，我喜欢他，总是跟着他到处跑，我给他的扇子画了扇面，我觉得他的名字很像女孩儿的名字，他叫文萧，他后来又不叫文萧了，他说自己叫银玄羽。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篇〖续〗 “我叫伊卿，你不认识我吧？我住在一个谷里，那儿开着紫晶花，四季都开着，从没谢过，我好像有师父跟师娘，他们后来不在了，我一个人在那儿住了很久，我最害怕醉红颜，后来有个人进谷里，他叫我卿卿，很小很小的的时候好像也有人叫我卿卿，我喜欢他，总是跟着他到处跑，我给他的扇子画了扇面，我觉得他的名字很像女孩儿的名字，他叫文萧，他后来又不叫文萧了，他说自己叫银玄羽。 “他开始也很喜欢我，后来就不喜欢了，他爱上了别的姑娘，他疼她宠她，给她想要的一切，比当时对我还好上千倍不止，其实我在山谷里呆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什么样的才是对我好，他陪我躺在惊鸿菀的花上，看着月亮弯弯，我就觉得他对我很好。 可是他后来不喜欢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找不到回山谷的路，我曾经逃走过，他追上来了，我以为他舍不得我，可是他是把我捆回去的，粗暴得很，我不知道他怎么这样，他喜欢别人了，好像他一直喜欢的都是那个姑娘，你知道么？她也叫幽儿的。我恨他，他不喜欢我了还不许我走，不许我踏出那个宫殿半步，可是我很想回去啊，我想那一片紫晶花。我想出去，可是花……” 那个模样俊俏的姑娘流着眼泪提醒我：“花月，您是说花月是么？”我低头想了想，“嗯，好像是叫花月来着，她不是琉璃裳，琉璃裳是不会舍得给我下药的。我忍着不吃饭，不喝水，可是我很饿，我害怕吃她做的东西，我更害怕喝水，我知道我吃了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伊卿痛苦的扯了扯青丝，满眼绝望的看着花月，使劲的拍拍头，突然很想哭，心里委屈得不得了，双手捂上眼，眼泪就从指缝里溢出来，“可是，可是，我已经知道的太晚了，太晚了。”我痛苦说。 泪，不停不休，不断的从指缝中溢出，身旁的姑娘一直在哭，从没停过，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她流着泪对我说：“您想吃什么呢？我去给您做好不好？您不用害怕的。” 我还没来得及点头，却见一个身穿紫色袍子的人一个手刀落在她后颈上，她昏过去了，留下有点不知所措的我，其实我一点也不害怕，我在等一个人，因为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他说：“夫人，我们走吧。” 我坐在床上对他笑：“我要等一个人，他要带我回一个地方，我给了他一把扇子……” 他愣了很久，哽咽道：“夫人，是我来晚了，我就是那个人。” 我一头扑倒他怀里，“我等了你很久，很久。”他伸手拍着我的肩安慰我：“嗯，我知道，红衣也来了，凌悠季会放我们出去。”我想不起来谁是红衣，谁是凌悠季，却觉得心里像蜜一样甜。 他把我紧紧裹在大狐皮衣里，他问我怎么才三天怎么瘦成这样子，我想不起来，出门的时候有风吹过来，吹落了我许多头发，那一瞬间，满地都是掉落的青丝，他把我裹得更紧了，低头对我说：“夫人，我找到那个地方了，我带你回去。” 我想起来我给他的那把扇子，扇面上画着银色的月亮和一个吹着蓝色笛子的少年，那个年轻的公子衣袂飘飘，好像站立在最高天上俯瞰芸芸众生的神仙一样，那幅画的意思是：紫玉萧，夜挽霜，飞花落，年少韶华君莫忘—— 惊鸿苑花谷，马车在颠簸，越来越多的血涌上喉咙，顺着嘴角流下。 无数人在喊我，唯独只有一个人喊我“卿卿”，我咽不下那么多的血，它们又顺着我的脖颈往下流，流到衣襟里，浸染了大片，再也睁不开眼看一看那个唤我“卿卿”的人。 脑海中万丈佛光一刹繁盛，没有一片惊鸿苑花的踪迹，也没有一个吹着紫玉笛的公子，一切都消失不见，我知道心口有些东西空了，可能再也回不去了，空了就是空了，再也回不来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悲欢离舍,八万何苦 【神界——梵音神殿】 醒来时候，梵音大殿金身佛祖光华万丈，殿中佛乐正盛，师父捏着一串佛珠还在替我念安生咒，我抹了把脸，手掌竟全是泪，师父抬眼看了我，淡淡的哀伤从他眸子里流出来，“你拿半颗心换的这场凡尘情缘，如今想来，你，可是值得？” 左心处空空荡荡，月余前的伤口仍然牵出许多疼痛，那里原本满满当当都装着我对陌九渊的情恋，如今连同左心一起祭在了这场凡尘情缘之中。 师父轻捻过一颗佛珠，道：“你之前同他的情缘都装着左心和右心，如今左心没有了，再过些时日，你便可能也就记不得这场情、这个人了，是福是祸，当属你最清楚，剩下的右心要看好。” “还请师父为琉璃裳姑娘做一场超生法事，也好让她早入轮回。”我说。 师父点点头，大殿的佛光温了他半边脸，“那姑娘已经转世，此生为一商户之女，一生平顺，也会嫁一个好人家，倒是你，若有苦不愿同我讲，就去找小七那儿同她说一说，也总比在为师这里窝着好。” 我站起来，摸过床边的泪痕剑，理了理妆容对师父道：“师父且等我去把七师姐揍一顿再回来听您的教诲，徒儿告退了。”师父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嘱咐道：“你且拿捏住力道，失了半颗心岂是儿戏，况且你上一次把小七揍得可不轻，在床上躺了半月，也不晓得现在她伤好了多少。” 我极为费力笑了一声就往殿门外走，“师父说得极是，弟子定会拿捏得最准的便是力道。”身后传来师父空绝入心的声音——“八万化一瞬，八万复何与？爱恋蚀骨情，弹指灰飞刹那间。”令右心不由一颤。 【神界——轮回司命府】一路飞到轮回司命府，七师姐这次倒是连躲都没有躲，脸上一派深肃，我握着剑的手竟有些抖，她却先开口道：“小九，师姐知道你心里难受，这盘情缘是是你拿半颗心 换来的，我很也想给你和陌九渊神尊编一个圆满的结局。可投入凡尘时候经了茯苓的手……” “茯苓”二字从脑袋一过，我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炸开，意识直接出窍，怪不得，怪不得…… 没想到她还是不可放过我，我怎么会不记得，凡间泷矅之国岚清幽那张长得同茯苓九分极致相像的脸。 我记得很清楚，简直一模一样的脸，她这番做法，是要让我晓得，就算陌九渊投身凡间变成银玄羽，终究还会选择她罢，终归还是把我抛弃，我拿半颗心换的一世情缘，竟是得不到老天爷半分同情，还真是可笑啊。 我想起最后那一次，将自己和他站在着大片紫晶花丛中的样子画把扇子送给他，最后茯苓将他的扇子带给我，扇面上只有赫然写着的“无缘”二字，一撇一捺都是他的笔迹，那时候我就想，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比“无缘”二个字更让人遗憾。 那把扇子是玉骨扇，是我用自己的神骨做成，当时下凡边带上了它，最后就是它上面嵌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无缘。七师姐哽了哽，眼里充满了心疼，小心翼翼道，“你想不想看看凡界此时的情形？” 我摇摇头，抬手拂掉脸上汹涌而出的泪，看了又怎样，在那盘凡尘中，我已经连个角色也不是了，因为在泷矅国那个我已经不存在了，看了下面的情景，也只能徒添悲痛，于事无补，七师姐抬手拂去我脸上的水雾，模样郑重道，“小九，若是揍我一顿能消你半分难受，半分心痛，那你随便来罢，我甘愿。” 我夺身奔出轮回司命府，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仙界——忘川海】 我是如何落入忘川海的、又是在忘川海里泡了多久，自己也不晓得，醒来后只见万物枯萎，天地苍黄，地老天荒，我掌心紧紧握着一把扇子，扇面上原本描着的画被忘川海水浸成大片紫色，扇中央残留着一红一黑是什么，却再也分辨不出来。 师父跟一众师姐守在我跟前，寸步不离，七师姐满目悲凉，“小九，你从轮回司命府跑出来之后便不见踪影，我们寻了你三个月，没想到你竟然在这处……”他伸手指了指湛蓝的海子那边的一座孤山，哽咽道，“小九，陌九渊神尊在那里，仙逝了……” 他告诉我陌九渊神尊仙逝了，望着扇子的眼里有湿雾漫上来，可我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流泪，我歪着脑袋，问他：“陌九渊是谁？”师父朝着西天合十而拜，“慈悲喜舍，悲欢离舍，无定无常，阿弥陀佛。”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尊神争夺,只为玄君 再话便是八万年后。 七月初七，清泽玄君要娶小老婆，婚礼定在了他们魔族寒魄宫，消息一出，四海八荒都哆嗦了一哆嗦。 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儿啊，动不动就去小老婆。 且说这清泽玄君，名号在四海八荒可谓是无人不晓，他曾是上古玄天大帝繁衍至今的后代之一，因沾了一分上古战帝的血脉，纵然他骄纵多年，后来也被神帝封了个玄君的称号。 有人说他长得好看，那张即便做冷酷无情状也如花似玉的脸，活脱脱一个桃花吸盘，不管男女，只要瞅他一眼哇，心肝肝儿都颤个好几天哇，让人茶饭不思，食不下咽。 有人说他打架也不错，从来就没输过，曾以一己之力单挑东海两万虾兵蟹将，分分钟结束战斗，在东海旁架起火炉支了个海鲜火锅，邀来两个好友饱餐一顿，东海水君被他气得卧床三年之久，久病不愈，对，不光下不去床，听说当时被气得只吐血，差点昏厥。 更是有人说他风流成性，虽说自古男人爱风流，但他是那爱风流的男人自是当中的极品，尤其是近二百年，他更是着了魔一样，隔三差五便娶回家一个小老婆，如今这一房排号是二十七还是二十八，众仙有些算不准，众人不解，他娶这么多有啥用，能忙过来吗？就不怕精尽人亡啊。 但以上，都不是清泽娶这第二十七或者二十八小妾婚宴备受关注的原因，而是这次，有一个重量级嘉宾要来，所以，这才是重点，这个重量级嘉宾，正是相传已经死了好几万年最近诈尸归来的原神帝陌九渊。 陌九渊是打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最年轻最俊俏的神帝，且他这个神帝，做得同旁人不一样，他继位时候，正值八荒浩劫，星位脱轨，石柱大移，天倾地覆，山河置换，朝夕不明，那时候许多神仙并不看好他，心想着与其指望着如此一个少年郎、且是一个如此娇美的少年郎，还不如早早寻块地方，挖个坑好埋了自己的尸骨来得好，就在诸神争先恐后选地方挖坟坑的时候，他挽起衣袖，亲手捧众星使其归位，举天盘使其不倾，挪山疏河使其不覆，搬日揽月使朝夕变幻如常。 诸神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之后开始争先恐后地填坟坑，然后上天恭维述德，从那之后，他在诸神眼里简直不得了，对他尊敬至极。 可陌九渊却在神族最鼎盛时候将神帝一位传给了他的侄儿，新神帝联合四海八荒有德望的神族给他追封了九上神尊的尊号，赐了始气凛然、万年髓玉冰为城的六百七十三天供他居住，他闲来无事便养养花木，不过几年，竟然修得掌控八荒花木兴谢的本领，他所到之处，百花齐放，可谓艳绝，而且更是掌控百草。 可就是这么一位神尊，在八万年前对阵区区十万邪妖时候，竟失手战败，从此神迹荡然无存，八荒花木一瞬枯萎，百草从此再未发过芽，三年后才重新开花生长，百草才勉强发芽，可月余前，陌九渊神尊突然出现在三十五天，还亲自讨了一张寒魄宫的请柬！ 他的出现，让众神不知所措，究竟是真还是假，被说得离谱，除了这两位神尊，来凑热闹的这些神仙当中，有不少是奔着执掌六界各家姻缘的神君染千颜来的。 染千颜上神元身九彩神雀，是仅次于九彩凤凰的鸟，一代神君，有刚刚渡得情劫升为上神，是梵音神殿婆罗佛祖座下唯一一位女扮男装的弟子，相传染千颜上神美矣，其身形妙曼如红云袅娜，其面容姣姣如月辉映照，其微微一笑可令天地失色，九州参拜，其言语泠然可使听者念念莫忘，总之是难得一见的美儿。 染千颜上神执掌姻缘，所以会在清泽玄君成婚当日亲自送姻缘文示过来的，染千颜神君送的“姻缘文示”同以往执掌姻缘的仙神不大一样，以往那些不过是几个洒金字落在大红绸上，没什么新意，染千颜神君的姻缘文示是写在扇子上的，谐音“结善缘”，且每把扇子绘着寓意顶好的一副扇面，扇坠是则是金线红绳绕玉扣，意为“金玉良缘、红绳相扣”。许多神仙都以能拥有一柄这样的扇子而自喜。 所以说，凡事有喜事的都来找她，五万年以前，执掌姻缘的染千颜神君会出现在所有仙家的婚礼上，那时候的神君委实劳累，这一累竟累出头疼症，时不时地就头疼，甚至伤了一些记忆，症愈后记性大不如从前了，于是神帝体恤，颁布神律，明文规定，非一族之长婚礼，不可扰姻缘上神修行，也就是说，如果结婚的不是族里的老大，便请不到神君。 诸神不见美女，涕泗涟涟，好在风流成性的清泽是魔族的老大，又好在近百年来，这清泽隔三差五便要娶妾，诸神虽然嘴上说着“玄君如此好色，实在是六界之羞啊”，但背地里无一不欣喜“清泽且多娶几房妾哇，好让染千颜上神多露几次面哇”，看吧，嘴上说着玄君的不是，实则心里还不知道有多高兴。 可各位不要以为以上三位神仙便是整个婚宴所以的看点，如果这样想你就错了，如今流传着的关于三人的一则传闻，着实撼动了一大波神仙的心脏，每天惊得心肝肝颤啊颤的，生怕错过什么消息。 神仙一：“听说清泽玄君虽面上娶这么多小妾，但多是把这些美人儿放家里，并不怎么上心啊。” 神仙二：“我倒是听说，玄君与染千颜神君有过一段情缘，至今对其念念不忘。可众人皆知，自体恤神君的那道天旨布下来后，染千颜神君却不是想见就能见的，玄君娶这么多美人，不过是想见上染千颜上神一面，真是大费周章。” 神仙三：“非也非也，若是对上神有情，为何会娶这么多姑娘？在下倒是闻得一桩秘则，那便是七八万年前，陌九渊神尊便常常去寒魄宫附近，还在那处撒了许多紫晶花，且说神尊不近女色，莫非是对清泽玄君有些挂怀？” 神仙四：“诸位难道不曾想过，染千颜上神千百余年来屡屡往寒魄宫跑，却无任何怨言，除了是本分职责，怕是对清泽玄君的这番情意……这也倒难说啊……” 于是乎，关于死了好几万年近日又起死回生的陌九渊神尊和打了十几万年光棍的染千颜上神同时看上风流倜傥的玄君清泽，两位神尊将要在七月初七寒魄宫上演夺夫大战的传闻，在四海八荒愈演愈烈，可谓一触即发，小妖小仙们甚至早早就在寒魄宫墙头押了注，赌清泽最后能被染千颜还是陌九渊抢了去，反正不是玄君就神尊，没办法，结果赌注越押越高。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玄君大婚,人若初见 六月，凤舞山雨水盈沛，花木宁盛，凉爽宜人。天刚蒙蒙亮，一阵清木香味扑面而来，有凉飕飕的东西伸过来扯我的凉被，伴着床边哗啦哗啦的声响。 我便是在这不断传来的“哗啦”“哗啦”声中醒来的，我一时不明，这是怎的情况？ 抬眼只见身旁那棵小朱槿木站在我床边，伸出的油嫩嫩的枝条挑着我的被子，恐是它身量小，且掀被子这个动作对一棵小树苗来 说不大好做，所以它一伸枝条整个树身便会扭一下，树身一扭，便带着头顶上的杉杉碧叶传出“哗啦”一声响，它见我坐起来，激动不已，笔挺挺的小树身蹦跶了一下，嫩绿的小树条也摇得极是欢畅，时不时地那树枝戳我。 我望了望窗外才泛出的几抹日光，有些鱼肚白的天色，有些想盖上凉被继续睡的冲动。 可怜我这冲动竟被一棵两百余年的小树苗看得通透，在我扯过被子将将作出倒头睡的架势，就见眼前那小朱槿木原本还笔挺挺的小身子竟然一瞬间弯了几分，头顶上的树叶连同伸出来的嫩枝条亦是“唰”得一声，蔫儿得整齐划一，许是想观察我的动静又害怕被我发现，所以正中央对着我的、方才还是蔫儿的两根树枝又偷偷摸摸韧挺了几分往两边撇了撇……我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更是被小朱槿木这副模样惹得笑了一笑，“小槿你演技不错嘛！”我下床套上外衫，摸了一把它嫩油油碧莹莹的叶子道，“你是又渴了还是又饿了？想吃点什么？” 它一听“吃”这个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腾地一下生龙活虎起来，碧绿的小枝条摇得比之前更加欢畅！小树身扭了一扭，伸出一 根长枝条指了指窗外厨房的方位，又伸出两根枝条摆成一朵花给我比划了比划。机智过人的本神君便顿悟：它是想吃冰莲冻。 我捋了捋它欢畅的小枝条，奔去厨房给它做冰莲冻，要说我同小槿的缘分，便要从三个月前讲起。 三个月前，我受大师兄赫连风连下跪带磕头的请求，请我答应化成他的模样赴了九曲皇山仙会，本神君这厢下巴刚刚一点，他便一瞬蹿出十里，马不停蹄去跟他那带着腹中娃娃回娘家的媳妇阿云请罪了，我忧心忡忡望了一眼他去的 方向，他这厢手里没带个珍宝首饰、亦没装个珠玉妆奁之类，恐怕在他丈母娘家耗个一年半载都不能令阿欣回心转意松口原谅他，想想就悲哀。 却说这九曲皇山，为八万年前锁妖的九曲镇妖塔幻化而成，传言是当年陌九渊神帝仙逝的地方，所以每年的仙会主要是各位神仙发表一些关于陌九渊神尊仙逝的诸多怀想感悟，今年是第五万年，凑着整数年份，按着天上逢十一小宴、逢百一中宴、逢千一大宴的处事作风，如今这赶着万年的巧儿，定是要狠狠操办一场的。 所以今年点名要到场的神仙可是一个都不能推脱。只是传闻陌九渊神尊生时不近女色，是以神帝下旨，女神仙一律不得参会。 女神仙听到这一消息，全体崩溃，看不到神尊了，整整难过了数天，当然，除了我。 我在凤舞山点了几只香，摆了几盘珍果，敬了一下这陌九渊神尊：染千颜并非有意冒犯，身为姻缘神君兼上神，自己打光棍也就算了，却实在不忍心看我同门师兄师姐也打光棍。 九曲皇山并不多好看，只是旁边蔚蓝无波的忘川海，瞧着心旷神怡一些，听师父说曾有一个神仙从这儿舀了一瓢水倒在冥界奈何桥下，唤作冥界忘川，打这儿瞧，这忘川海是那冥界忘川的鼻祖。 神会上听着诸神对陌九渊歌功颂德了一波又一波，我强忍着睡意没睡着，会毕后是百家诸神宴，大师兄乃是东荒战神，当年每回打仗之前便要痛饮几十坛，非喝得九分醉时候才赴战，且凭着这九分醉意，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更是引无数，美人竞折腰。 诸神晓得他能喝，所以便逮着我这个替身灌了不知多少坛子酒。后来自己如何回的凤舞山竟全然不晓得，酣畅淋漓睡了几日也 全然不晓得，只是醒来后脑子晃荡成一锅糨糊，睁眼便瞧见身旁板板整整立了一棵碧绿莹嫩的小朱槿木，熠熠发光生机得很，我正纳罕自己如何把一棵树栽到厢房里来的时候，这小朱槿突然灵活地蹦了一下，刷的一下举起所有枝条冲我一顿猛摇！ 摇的我头昏眼花，差点就要吐了，我被这棵欢跃的小朱槿木雷得陡然一震，脑袋瞬间当机，咋回事？ 它见我愣怔，又伸出两根嫩嫩的枝条搂住我的脖子，杉杉树叶轻轻扫了扫我的脸颊，仿佛是在亲我的模样，我大惊失色之余，从床榻滚下来。 后来，七师姐穿门而过，狠狠奚落了我一番。说我喝完酒撒丫子便往九曲皇山山顶跑，她把我鞋都扯掉了，人却是拦也没拦住，她只得握着我一双绣鞋跟我一起跑，只见本上神顶着皎皎月光幻化成窈窕女儿身，俯身薅住一棵不大不小的朱槿木苗便拔了出来，扛在肩头，嘴里嚷着“宝贝儿，咱们回家……” 后来是她扛着我、我扛着朱槿木苗儿回了凤舞山，趁我醉眠之时，七师姐挖了坑，想把这小朱槿木栽到凤舞殿前，却被这朱槿木突然伸出的枝条给抽了一顿，她还没反应过来，这棵小树苗便自己从坑里跳出来，一蹦一蹦挪到我床前守着我，留下七师姐在坑前呆愣了半日。 我楞楞盯着面前的小凤凰木，狠狠地反省了一番，觉得自己智商性情很是靠谱，断然不会干出对一棵木头喊“宝贝儿”这等肉麻事的，我这智商从不出错。 七师姐凉嗖嗖笑了一声：“你难道忘了前些年喝醉酒，抱住三师兄府上那棵粗壮的楹树喊‘乖乖～乖宝贝’那一茬了么，呵呵……” 我瞪眼，看到七师姐那不像是撒谎的神情，颓然拜下阵来，尴尬摸了摸脸皮。那一茬了么，呵呵……” 自打那以后，这棵小凤凰木便在凤舞山住下了，且是前后跟着我，处处跟着我。我也曾想过挖个坑把它栽了，孰料只是见我抗石耒出门，它便腾地翻了个身，一下蹦到房梁上！且在上面躲了半日，任凭本上神怎么薅都薅不下来！ 它还是个有脾气的树，不论怎样都不肯。 我也曾找来花盆，打算将它栽花盆里，结果它望见那花盆却是没有蹦到房梁上，而是一副喜极的模样，抱起来就将花盆抛上了房梁，花盆落下来它便再接住，接住便再抛，我看着这棵树苗儿活脱脱给我演的这出杂耍，有些心累。最后实在受不了头顶上天天有个花盆在飞，于某一日狠心夺下来，栽了冰莲。 那时候我才发现，这棵小凤凰木竟然这等聪明、这等有本事、慧根这等强壮！连我都有点自叹不如。 且有本事的还在后头，寻常凤舞山那些花木，承的均是自然雨露，吸的莫过泥壤养分，本上神都是任其生长，从未刻意伺候它们吃喝。 如今这棵小朱槿木可了不得，喝水要同本神君一样不说，竟然还喜欢吃本神君做的冰莲冻！纵然我只会做冰莲冻，但是，一棵树苗居然吃同类这等事，难道它父母孕育它的时候没给它说清楚花木不吃这东西？！不许吃同类吗？ 就如此刻，它立在我身旁，接过盛着冰莲冻的碗，头顶伸出七八根枝条呼呼扇动树叶，将那冰莲冻扇的冰凉之后，枝条卷起一根筷子，将冰莲冻搅碎了一瞬吸进郁郁树叶中，然后将碗又递给我，小树枝羞答答指了指锅里还剩的两个…… 我真是无语了……一棵树还这么能吃！ 吃完早饭，不过卯时末刻，日光暖媚，风清云淡，小朱槿木在大殿门口吭哧吭哧蹦跶着、踩着自己的影子玩，我捏着茶盏正寻思它站在殿门口蹦跶，若是谁从门口进来会不会被这木苗崽子给绊倒…… 却见西方天上忽忽悠飘下来一抹青烟，落在我殿门口化成身着青白色襦裙的姑娘，正要奔进来时候恰恰被这蹦跶得正欢的小凤凰木给绊了个趔趄，一下子没找到重心，只听“扑通”一声趴在了我面前，姑娘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失做下来，堪堪应了我方才的担忧，小朱槿木一瞬呆住，徒留几片小树叶凄凉凉摇晃着，颇无措，站在原地不动了。 我这厢赶忙搀她起来，那姑娘也是大方得很，抬头悻悻道：“小杏莽撞了……”待她抬起脸我才发现，她额心处绘着三色堇花花瓣，有些像寒魄宫的宫娥。 果不其然，那姑娘款款朝我一拜，道：“我家君主遣我来提醒神君一声，今天是七月七日，莫要忘了去寒魄宫送姻缘文示。” 自八万年前被师父从忘川海捞出来，我记性便不大好，她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来，七月七清泽那混帐要娶三十八房姨太太，执掌姻缘的本上神要去送文示给他证亲来着。 我抬眼见小朱槿木小心翼翼往这姑娘身后挪，我笑了笑道：“姑娘先喝杯茶，待我这就去取姻缘扇。”扇面早在月余前他派人送帖子给我时候已经画好了，那家伙豪气万丈，在扇面上画了三十八颗石榴，寓意也是明显得很——多子多福，首先得多老婆，真服了。 同那宫娥出门时候，小槿却死死扯住了我的衣角，我抬手摸了摸它的枝条：“小槿乖乖等我回来，回来做一锅冰莲冻给你吃哦。”小家伙一听“吃”，登时松了扯住我衣角的那些根枝条，欢欣地扭了扭小树身，蹦着小步子一路送我出了凤舞山，对付吃货果然只要用吃的就好。 时辰尚早，于是遣了那姑娘先走，我打了个折道，去了轮回司命府打算叫上七师姐。除了清泽第一次成亲他有事没有陪着我，以往他都是同我一起参加清泽的婚礼，然后一道回凤舞山的，初初那几次他硬要陪我是怕我想不开，来宽慰我，再后来便成了他与我回来，我们一同探讨清泽这一房姨太太长相如何，身材如何，比之上一个如何，顺便预测下一个如何，每回探讨完毕，他不忘加一句：“纵然如何漂亮，肯定不如小九你一丝一毫的，你可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神仙了，你是女神啊。” 说这句话时候，七师姐望着我的眼神总有一种看着自家养的猪格外肥、自己种的萝卜格外脆的感觉，总觉得她的眼里充满了爱意，莫非她喜欢我？ 我被这个不实际的想法吓了一跳，怎么可能嘛！两个都是女的，怎么会有那种事，连忙甩甩头把这个想法甩掉。 今日到她府上却是没见到七师姐。她家里的小书童告诉我，七师姐几个月前就去帮师父抄佛经了，这一回清泽娶亲她是参加不了了，婚礼的帖子都被下人抢了去卖了，而且卖了个好价钱，赚了不少，清泽那混帐的婚宴帖子能卖钱这件事让我颇为诧异，更让本上神诧异的是，临走时候那小书童送我出门，言辞闪烁问我道：“小的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同上神讲。” 我掐算了时间，点头：“但说无妨。” 他咬咬牙，像是下定决心，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玄君都娶了这么多姑娘，定然是风流成性，神君不值当地去抢这种花心公子。” 我认为他用的这个“抢”字很是奇怪，却没时间询问他言语中的是哪个“抢”字，便点点头告辞了。身后传来的那小书童的一声长叹，着实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不过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抢又是什么？” 今儿的寒魄宫很是喜庆，仙鹤彩鸟雇了上千只，迎宾红毯铺了几十里，大红灯笼挡了半边飞檐，红幡倒喜贴了尽数墙面。宫墙四角卧着四只仙气凛凛的白虎，门口站了四匹瑞气腾腾的麒麟。 虽说之前清泽娶的三十八房媳妇的排场如何我记不确切，但同这次比较起来，感觉有些小巫见大巫了，瞧着这个架势，清泽那厮对这个排行三十八的小老婆还挺上心。 其中一匹水麒麟兽见着我竟然扯着大嘴笑了一笑，大牙尽数呲出来，这个呲牙咧嘴的笑容让我有些招架不住，有些渗人，竟然不晓得该做个什么表情回应它。 “许久不见神君，上神近来可好啊？” 我抬头，一位宽面虬髯的神仙同我打招呼，我记不得这是哪一方的哪一尊神仙，更别提对方的阶号位品，只得祭出那句走遍天下皆通用的话——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我捏着手中的姻缘扇，扯着姻缘线，微微笑道，那神仙胡髯下面的脸红了那么一红，两手抱拳，想是忽然想起本上神师承婆罗，遵的是佛礼，便板板整整给我行了个合十礼。 我皆大大方方回了他一个抱拳礼，“您客气了！” 礼数这番东西向来只是表达心意的一个程式，师父他老人家向来不拘泥礼数却能让诸神视为现今最严谨明礼的佛祖之一，靠的不是这一招一式的程式，而是待人的真意温煦。 当年在师父手底下混，他老人家也从不要求我们恪守佛门诸多清规戒律，而是教导我们明辨是非，参透事理。至于什么吃肉喝酒谈恋爱之类，他从未约束过我们。 他老人家，是最明事理的佛祖，没有之一。 那位神仙还要说点什么，一众神仙便朝我这处走来了，多数是问我近况如何，头疼症有未再犯，记忆有无恢复，其中一些提到清泽此次的亲事我尚能点头应几句，只是剩下几个瞧着格外面生的仙人怯怯地提到陌九渊神尊让我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思索了一番，如果非要说同这已经仙逝八万年之久的陌九渊神尊有什么渊源，不过是两月前扮成大师兄模样去赴了个仙会。想到这里不由心虚，默默瞧了一眼，莫不是他们看出了其中名堂，此番话正是暗示我犯了天规…… 若真是如此本神君便要惹麻烦了，于是赶忙客客气气一笑，转了话锋道：“若玄君婚事误了吉时便是千颜失职了，诸位仙人慢聊，千颜事急，就此先行一步了。” 从大门口到主殿，一路的墙头上都挤着大波打扮得花花绿绿的神仙小妖，正对主殿门口，那挤得密不透风的墙头中间却被打断，空着一个人的身量。仔细瞧了瞧，方明白这些神仙小妖分成了两拨。 其中一波大喊：“快看快看！那就是千颜神君，她真的来抢亲了！你们这些押陌九渊神尊的八成是要败了哈哈！”这一波的墙头高声迭起，不少人还替我加油呐喊。 我着实不能理解，我有这么抢手抢眼么？我有些错愕。 另一波却开始怒声反击：“陌九渊神尊怎能与汝等小厮相比，打三天前便在这儿候着，神尊高贵，来得晚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身份地位！”于是这一波的墙头开始嗷嗷大叫，气势旺得不行。 我不知道自己何时有能耐同这死了八万年的神尊成了对手，但还是还解释了一句自己是来证的，不是抢亲的。但无奈两拨墙头声浪太盛，一时间咋咋呼呼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我的话也被淹没在他们的话语中，无奈的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实在是太吵了，一边用手揉着太阳穴，一边摇着头继续朝大殿走去。 大殿里许多神仙已经落座，纵然我想趁诸神谈天说地唠家常之余悄默默地坐下，但殿外宫仆一声吆喝“染千颜上神到——”便已经把大多数神仙的目光引向我这处。我只得一路微笑着同各位宾客颔首致礼，然后才入座。 近百年来给清泽这风流浪子送姻缘扇、姻缘线，诵姻缘文示，婚礼观摩了得有近三十场，早就轻车熟路了，掐算了一下时辰，便抬头对身旁的宫娥讲：“还请告知玄君，再过一刻钟，赶上吉时，便可以行婚礼了。”那姑娘忙点头迅速去通知。 可就是这么一刻钟，各位仙人也是丁点儿不放过，怎的也要讨一些事来慰聊自己那颗八卦的心。譬如：身旁这位模样瞧着上了年纪、身材却依然处在中年发福期的神仙，他摸着胡子容光焕发与我道：“前几日听说神君同清泽玄君交情很深？老身上了年岁，耳朵也有些不好使，不晓得听没听错。” 往往便是这些老神仙，活得久，知道的多。但本上神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于是呵呵笑道：“您没听错，在下同玄君交情且深着呢。” 那老神仙捋了一把胡子惊奇道：“哦？那神君可否同老身说一下个中详情？”我转了转茶盏笑道：“您想知道详情？”他容光焕发的脸更是灿烂，道：“想，想得很。” 我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他便真的靠近了，如此八卦，可不要怪本上神不义了，于是，我贴着他那“不好使”的耳朵道了句：“佛曰，不可说，天机不可泄露。” 只见老神仙听到这句话后，原本摸着胡子的手，生生薅下一把胡子。哎呦，看得我都下巴一疼，耳朵果然不好使，呵呵，不好使啊。 恰在此时，门外宫仆长呼一声“新人到——”于是同一众神仙起身迎接。 可是入眼处只有清泽一人，他头戴耀紫护额，穿着大红绸衫，捧着一件新娘嫁衣款款而来，后头跟着四只白虎、四匹麒麟，安分地迈着相同的步子，气势耀人得很，阵势还挺大的。 他手里的嫁衣火红燎人眼，他踩着红毯，走得阔然潇洒，桃花眼还是亮得很，笑容也还是璀璨得如光芒一般，恐怕这一屋子里被这副面容惊艳到的一波又一波倒抽凉气的声音里，有女也有男。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我捏着姻缘扇，手指缠着姻缘线，思索着新娘在哪儿，他走到我面前时候竟停住，凝目含笑望着我，我抬头，双掌合十平雅道：“不知新娘何处？玄君且唤新娘前来共行婚礼。” 他微微笑，桃花眼溢出亮光。他突然伸出右手抖开火红的新娘嫁衣，盘旋而上的金色凤凰贴着曳地三尺的大红绸缎一路飞到右肩，四只白虎凭空祭出绣鞋、头帕、腰带、发绢，四匹麒麟兽稳稳变出银镯、金钗、凤冠、流珠，诸神屏息凝神，同我一样只盼着他再变出一个姨太太来的时候，只听寂静的大殿响起一句清朗明亮的话。 如果本上神没有听错的话，清泽接下来说的那句话是这样的—— “千颜，绣着凤凰的绸缎做嫁衣。我的新娘便是你，我今天要娶的也是你。” 我自认没什么比这句话更令人震惊的了。清泽竟说要娶的人是我，我听到这句话，脑袋瞬间死机，啥情况？好好的成亲咋又变成我是新娘了？这句话着实惊讶，不，应该是惊吓才对。 大殿一派唏嘘，殿外墙头却被这句话震得鸦雀无声。我以为，我同清泽的情缘，早在万余年前被他甩过之后就彻彻底底断了个干净了，我同往常一样，安安心心来送姻缘扇和姻缘线，本本分分来诵姻缘文示。他这么说，是要让我做他的第三十八房姨太太？ 我回过神来，楞楞的瞅着清泽，他不会真的是认真的吧？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染千颜自幼丧父无丧母，当初不过一只毛都长不全的孤凤，不应当说是千年才出现一次的九彩神雀，却因婆罗佛祖收留，摸爬滚打几万年凭了几分运气，最终位职姻缘神君兼上神之位，身居八荒凤凰之首山凰舞山，也算是身份高贵，却也不是肯将就一个姨太太的主儿，且是这三十八房姨太太，于是下意识想，他这番话做不得真，刻意捉弄我倒是真的，他的话，向来不可信。 此刻大殿诸神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殿门外的墙头上却是反应过来开始高呼连连，都在等着我的反应。 于是，我端着姻缘扇，缠着姻缘线笑道：“千颜担着姻缘神君的职位这么多年，谈不上恪尽职守，却也自认为恭谨遵礼，无愧于心。此次来为玄君送姻缘扇和姻缘线，却无辜遭得玄君一番消遣，玄君做法怕是有些过了。” 清泽仍是欢喜的模样，眉目流彩，风姿卓然，道：“阿颜，我是当真的，我是认真的，我要娶你，此话千真万确。” 殿内又传来一阵唏嘘，殿外又扬起一拨声浪。 就在大家屏气凝神等着我如何回答、而我还没想好如何拒绝的时候，殿外一拨墙头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嘶吼—— “玄君，你这样做不怕神尊大人伤心么！” 接着那一拨墙头所有小仙小妖同时附和，呼声几欲震天： “神尊大人要伤心了！” “玄君切莫，切莫！万万不可啊！” 于是殿内又一阵唏嘘，可怜这番情形之下，我竟然担心他家的宫墙可能会被震倒。 入眼处，清泽那张如花似玉的脸瞬间扭曲了几分，他还没来得及答话，只听殿外“轰隆”一声，我慌张望过去——果然是想什么来什么，他家宫墙果真倒了。 我抬头，却见因宫墙倒坍而显得格外阔敞的视野里，百丈开外的天空，光华陡盛，彩鸟飞鹤倏然而起，盘旋上空交颈而舞。霜衣墨发的公子，顶着身后万丈光华，唇角含笑，款款而来。 最妙的莫过于他每迈一步，足下便百花丛生，诸神惊叹他步步生花，风姿夺目，可我的视线却落在他腰间、水紫色绸带上挂着的那只白色玉笛上，脑子里不受控制蹦出一句没有根由的一句话——“紫玉笛，夜挽霜，年少韶华君莫忘，莫莫莫”。 殿中央突然站出来一位白发苍苍的仙友，他身子抽了几抽，扑通一声朝那公子来的方向跪了，双掌伏地，端端正正、虔虔诚诚行了个大礼，紧跟着颤抖一呼—— “陌九渊神尊——” 我陡惊，他诈尸还魂了？！不对啊，不是传闻他已经仙逝了吗？ 反应过来的呼呼啦啦赶忙下跪，没反应过来的如我、如清泽，则笔挺挺地打量着他，许是才发现这是个有本事的主儿，清泽移了身子挡在了我面前，低声道了句“别怕”。 我突然有些想笑，“在下没有什么好怕的，玄君念着自己便是。”他便回头无奈望了我一眼。 那霜色绸衫的公子渐行渐近，诸神匍匐让行，白虎麒麟亦分列两旁，百花在他足下妖艳而生，花木纷杂炫目，花气却清宁怡人。有风灌进他腰间的紫玉笛，带起倏尔一声笛音，沁人得很。 他笑着望向诸神，最终将目光落在我同清泽这处，星眸半挑，面色不善道：“你打算抢我老婆？”我正想问他老婆是谁，却听殿外欢呼声陡然大盛—— “神尊，就是她！就是千颜要抢了你老婆！” “千颜神君要把玄君抢了去！你快出手哇！” “神尊！神尊！那千颜神君绝不是你的对手！” …… 我无奈的扶额，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搞得我像采花贼似得，那一声一声仿佛一道道天雷直滚滚照着本上神的天灵盖劈下来。 我足足愣了半刻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传言陌九渊神尊不近女色，为什么神帝下旨不让女仙赴他祭日的仙会，原来……原来……！！ 原来他早就看上清泽！我已经惊得说不出话了，他是个断袖哇！这么多年了，还真没看出来！ 我向来不屑于同人解释什么，自以为懂我者便懂，信我者便信，不懂不信我者与我做朋友也是枉然，虽然这个性子一直连累着我的姻缘情路，间接导致我还是光棍一枚，但是有句话叫本性难移，这性子便是我的秉性，多少万年了，已然半分移不得改不了。 可是今天，自我八万年前从忘川海上捞上来，头一次觉得有必要、而且是极有必要解释一番。 因为……因为，他奶奶的，老娘觉得自己冤得很！比窦娥还冤！ 我就不明白了，他俩相爱，管我什么事？怎么把我也扯进去，还把我说的跟小三似的！ 且不说我曾同清泽这混账有一番前缘，最后又被这混账抛弃，伤了心神，且不说我曾强颜欢笑亲自为清泽同他诸多媳妇儿画姻缘扇，牵姻缘线，写姻缘文示，祝他们恩恩爱爱长长久久；又且不说我终于放下这一段情，明白了“情缘”二字强求不得，参得“随缘随心”这个道理，再也对清泽没有一丝一毫执念。 但是，如今他同陌九渊神尊已经在一起了，今日还要摆下这么个场面，非要当着诸神的面说什么娶我之类的混账话来消遣我戏谑我！明明是我受欺负，他的夫君还要来质问我是否打算抢了他老婆！ 本上神被一个混账清泽连累了这么久也就算了，如今还要被他夫君讨伐质问，觉得自己岂止是冤、简直是冤！我扯住清泽的胳膊，只觉得七窍生烟怒火燃得我心里劈啪作响，我已几于爆发的边缘，清泽回头望住我，他眸子里便映着我泛红眼眶。 “玄君可是记得是谁写了大红请帖上面‘千颜’二字？”我抖声问。 他愣道：“是我。” “是谁今日遣了宫里人邀我至此处证姻亲、送扇缘，姻缘线？” 他皱眉，“是我。” “刚才又是谁执着大红嫁衣说要娶千颜为新娘？！” 他许是看不出我的悲喜，只是听我这么问便有些激动，伸手握住我的肩膀，兴奋道：“是我，是我，阿颜是我要娶你……”我使劲甩开他的手，满腔悲愤道：“本神君自始至终可有纠缠你？可有答应你？” 他错愕，缓缓道：“……没有……”说完又要解释什么，“阿颜，我……我……” 我打断，双目欲裂，“那为何你夫君要来质问我拐了他的老婆？！” “我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清泽瞪大了眼珠子，唇角哆嗦了一下，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殿外一波小妖小仙几欲奔进来：“神尊！好样儿的！” 如今殿外道好的这些生灵让我好生悲凉，连清泽跟陌九渊神尊俩活脱脱的男神仙都能在一起，一声“老婆”都能喊得恩爱无比，而本神君我，担着姻缘神仙的位子，常常替别人画扇面，为别人证姻亲，自己却还落得一个孤家寡人，打了十八万年光棍。 那陌九渊踩过百花，款款贴近我，我从头上摘下泪痕剑化作的发簪，紧紧握在手中，做好了以死相拼证明自己清白的准备。 陌九渊神尊垂下眼眸，伸手拂上我的眼角，揩下一把眼泪，微叹“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哭。” 他微凉的手指拂过我眼角时候，本神君只觉眼眶瞪得滋啦一阵疼，竟丝毫没有反应过来形势在如何进展。 “小颜，我来找你了。”他说。 这时，身旁的清泽大喝一声祭出月影宝剑，那架势似要同陌九渊神尊决一死战，陌九渊尊低头嘱咐道：“别担心我，你且照顾好自己。” 我：“……” 只见大殿之中的诸神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各个精神抖擞，摩拳擦掌，准备观战。一众小妖小仙差点把殿门挤破，亦是分分钟等着两人动手。陌九渊神尊挽了挽衣袖，那架势，像是要来真的。就在大家等着他亮出宝器的时候，他对手执宝剑威风凛凛的清泽悠闲道了一句—— “要么我揍你一顿，把我老婆带走；要么你揍我一顿，让我把我老婆带走。你且选一个罢。” 清泽貌美如花的脸上登时显出极其复杂的神情，最终无辜地眨了眨眼道：“能不能对打？” 神尊摇头：“可没这个选项。” 可是清泽近些年越发有种起来，他咬牙切齿道：“让本君揍一个不还手的人，本君不干！不干！” 神尊挑眉，“哦？那就选按第一个来罢。” 于是，守在一旁、期望两位高手来一场吞天噬地的大战的诸神，最终观赏了一场陌九渊神尊揍了清泽玄君一顿、清泽玄君却是一招都没有还手的“大战”，诸神戚戚焉。 陌九渊理了理袖子过来领着我的手，踏过寒魄宫倒塌的宫墙，踏过姹紫嫣红的百花，大摇大摆地撤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第五篇〖续〗 留下一众看好戏的神妖在寒魄宫凌乱着。 回凤舞山的路上，风华绝代的陌九渊神尊站在我身旁。我脑子里全是浆糊，理不清楚前一刻还是清泽夫君的陌九渊，为何转眼就跟我站一伙了？我正要开口问他同清泽什么关系，他倒是先问了我：“你同那小子有过渊源？” 喔……我望了望远处碧蓝的天，呵呵笑了笑道：“年少无知，无知，不提也罢。” 他垂眸望了我一眼，语气有些怪：“你更年少时候，那一些，也是无知么？” 风吹过，给我捎过几分清醒，我望了望手中握着的姻缘扇的金线红绳玉扣扇坠，道：“恐怕更无知罢，但好在许多已经记不得了。”他默了一会儿，道：“等你想说的时候，可以同我讲一讲你与清泽的事。”我点头轻声道：“改日吧。” 并非我不想同他讲，只是有些故事已经太久，便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表述，如要说起我同清泽的渊源，那便是我同清泽认识有八万年之久了。 八万年前，我捏着那一把玉骨扇在忘川海里泡了三个月才被师父捞上来，那期间胸口的伤疤裂开，原本空荡荡的两心空处全溺满了忘川水，师父说这水若是强取便可能会伤了我仅剩的神魄，最后活不活的了还不一定。 于是师父只能采取最保险的法子，每天煮大补的药让我饮，聚内火以攻心水，且这个药吃了一万年才将忘川水烘干净，如果不是常常被内火攻出咯血的话，这其实是个不错的法子，至少我每时每刻都觉得心里像窝了一个火炉一样温暖。 那一万年，由于右心浸在忘川水里，心智伤得很深。每每前一刻还记得的事，转瞬便要忘了，若是硬想，便会心痛牵连着头痛不止，是以和他相识的头一万年，是我记性最差的一万年，且不说是何事了。 师姐师兄们同我讲，有个如花似玉的少年郎天天趴在梵音神殿我厢房那处的墙头看我，估计是瞧上我了。 我跑过去，发现果真有人卧在墙头，一双明媚跳脱的桃花眼直直盯着我看，那时候我活了七万岁，还没有遇到一个能瞧上我的人，于是我耐不住怒放的心花冲他笑，笑着笑着就觉得嘴角怎么捂也捂不住，低头一看时候，前襟已经被心血染了一大片了，那一次我印象很深，因为他看到我这幅模样后直勾勾从墙头掉了下去。 可是，我花了快两万年时间，也没记得住他名字是什么，所以，若计较起我同他真正认识的时候，便是八万年前罢。 大病初愈的我自告奋勇跟着大师兄去打仗，师父倒是并不担心我，认为我出去散散心也是极好的一事。 倒是大师兄，死活觉得我是个累赘，于是我把内火统统引到心窝处，憋了几口气让嘴里呼啦啦流出来，顶着鼻子下嘴角一道汹涌血注同大师兄欢欢心心道：“大师兄大师兄，我有这本事可以帮你吓唬敌人啊！吓得敌人分分钟丢盔弃甲抱头鼠窜，不用耗你一兵一卒啊！” 大师兄哆嗦了一下，转念觉得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于是便把我拎去打仗。 大师兄说此次打仗的对手是魔族的老大，相传这老大十分凶残，一个人单挑东海两万虾兵蟹将。大师兄讲到这处时候，狠狠灌了两坛状元红，又说：“但是他照着当年的陌九渊神尊还差了一些。” 彼时我还不晓得陌九渊神尊何许人物，于是问他谁是陌九渊，他便愣愣望了我一眼，言辞闪烁转了话锋又开始谈这魔族老大，他说这老大也是有种，干掉了人家两万将士竟然还不跑，现在还守东海边上嘚瑟，着实欠揍的很，于是神帝派了他去收拾那很有种又很嘚瑟的混账。 说到这里他又灌了两坛，觉得不过瘾，遂又狠狠灌了十七八坛，然后抱着一个盛酒的大缸唤了几声“阿秋”之后，拎着我踉踉跄跄地去外面点兵数将。 那时候阿云还是大师兄的心上人，如今已成了他娘子、怀了他的娃崽子了，大师兄每次点兵打仗时候总要喝个九分醉，这个九分醉别人不大能分辨出来，我却是每次都能认得准，只要他开始抱着大缸喊“阿秋”时候，他便已经是九分醉了，这一习性十几万年了都没变过，是以本上神记得清楚。 九分醉的大师兄指着一排杨树豪气冲天，挨个喊了：“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跟老子去打仗！”喊完后头也不转就往前走。 到了东海边上，只见遥遥东海之滨，有个如花似玉的少年郎正往一张大锅里投海虾，那股蔚然而起的海鲜火锅味儿惹得我肚子响了一声。大师兄不愧是东荒战神，丝毫不受这美味的影响，反而风姿凛凛，闲庭阔步上前，海风呼啸之中，赤暝刀横空而出伴着惊天动地一声怒吼：“原来就是你这混账！老子带人来收拾你了！”我顿悟，这个曾经掉下墙头的少年郎就是那魔族的老大了。 怒吼声被海风吹散，可是身后却久久没有附和之声。海风吹得大师兄清醒了几分，他终于回头，目光深远，盯着我看了好半天，眉毛跳了几跳，两颊的肉哆嗦了几哆嗦，良久才咬牙切齿地蹦出三个字：“天兵神将呢？！” 我抬袖子抹了把被海鲜火锅味儿诱出来的口水，摇摇头：“没有天兵神将。你点了一排……杏树，我扛不动便作罢，自己跟你来了。”怕大师兄担忧，我又补了一句，“大师兄放心，小九我定能祝你一臂之力。” 大师兄的鼻孔张了几张，目眶欲裂，眼珠子似要窜出来，此时，我们已经站在那传说中十分凶残十分有种又十分嘚瑟的魔族老大旁边了。 老大不愧是老大，不但面皮长得美，身手也是一顶一的好，只见他腾身而起一个筋斗翻上云头，祭出一柄银光闪闪的宝剑，直逼大师兄而来。大师兄却是没从刚才的愣怔中回过神来，已是无暇出手，恰巧这时又有海鲜味儿钻进我的鼻孔，我打了个喷嚏，喷出一脸心血。 我这通心血喷得却极是时候，魔族老大只是余光轻轻瞥了我一眼，便浑身哆嗦从空中掉下来，扑通一声砸出一个硕大的沙坑。 后来，等我弄干净鼻血，已是黄昏时候，三人顶着冷冷海风对峙许久，终于耐不住都饿了，于是握手言和，一同在东海之滨吃了海鲜火锅，那叫一个美味，那时候我才记住他叫清泽，他有个怪症，就是晕血，且是其他地方流出来的血，或者是别人的血都不晕，独独晕血。 冷冷余晖之下，他包着一汪泪花可怜楚楚与我道：“所以我同人打架向来不打脸，怕揍出心血，只得一剑封喉，或者一箭穿心，快速解决了。” 大师兄同我一块摸了摸脖子，又一块捂了捂自己的心窝，最后一块在凄凉的海风中打了个哆嗦。后来，神帝颁了神旨特地褒奖了大师兄一番，说他不费一兵一卒单身应战，最终却能收服清泽那骄纵之心，使魔神两族握手言和，其勇气可嘉，其功德无量，其乃天庭重臣之标榜、八荒战神之楷模云云，同时颁旨给清泽封了个“玄君”的称号，告诉他归顺神族是有好果子吃的。 我对这“单身应战”一词耿耿于怀，大师兄何曾单身应战！明明是带我出战，而且我作为关键人物给了清泽致命一击，神旨下来之后，大师兄觉得亏欠我，带我去凡间溜达了几圈。 知道我爱吃海鲜火锅，还打着探望抱恙的东海水君的幌子，特地带我去东海捞了海虾海蟹，狠狠游玩了一番，我欢喜不已，觉得这鼻血流的很值。 再后来，清泽同神族交好，且他住的寒魄宫同梵音神殿相隔不远，所以常常打着同诸神交流感情的旗帜，光明正大地出入梵音神殿，再也不用爬墙头了。 那时候我已经痊愈很久，师兄们不用轮流照看我，便奔回各自府上，处理自己的事了，梵音神殿里除了一些小沙弥，便只有我跟师父两个神仙。 他常常来交流感情，且都是赶着饭点来，于是得师父眷顾，吃饭时候桌子上便多了一双他的筷子。之后，他交流感情用的时间也越来越长，通常到半夜子时还不走，于是东院又多了一间属于他的厢房。 当初他也想拜师父为师，可是师父转过一棵念珠，摇头笑道：“小九是婆罗此生收的最后一位弟子，婆罗年老，诸多事情，已然力不从心，玄君可不要为难老身。” 不知为何，听到师父说自己年老不再收徒，鼻子一酸竟然哭出来，一哭便又觉鼻涕吸不住，呼啦啦往下淌，我还来不及低头看，孟泽已经面上血色全无，噔得一声厥过去了。师父他一点也不老，他是当今最好看的一位佛祖，若是顶着一头长发，定然是个风姿翩翩令无数少女倾心的俊朗青年。 我想到自己这些年给师父添的麻烦，想到自幼师父对我的照顾，于是再也忍不住扑倒师父怀里，大哭，“师父，您不老，您在小九儿心里是年轻的佛祖，小九儿会好好孝敬您的！” 师父颤了颤，道，“小九……你把心血全蹭到为师身上了罢……” “……” 想必是前后两次晕鼻血的间隔有些短，清泽这一晕便晕了三日，我觉得对他不起，便在床头守了三日，后来守着守着自己竟睡着了，且睡着时候不小心带翻了一盏佛灯。 我是在清泽胳肢窝里醒来的，那时候整个厢房已经烟火肆虐，呛人得很，他把我夹在胳膊底下，大喝一声冲出屋顶，不得不说，清泽那家伙的脑袋十分坚硬十分耐撞，撞起这屋顶的琉璃瓦片来毫无压力，最后在他铁头功的支撑下我俩终于安全脱险。 彼时，我除了裙子蹭了些灰以外竟是毫发无损，而面前的清泽，衣衫褴褛，蓬头乱发，脖颈处的领角上还沾着火苗儿，尤其鼻子下面嘴角两道鼻血流得很是汹涌。 他怔怔望了我一眼，突然搂住我，脑袋窝在我肩窝哽咽道：“你没事啊……你果然没事啊……” 我正要安慰他，我元身是七彩神雀，也就是朱雀，日后历劫还要浴火，且耐烧着呢。却见他缓缓抬起头，纵然蓬头垢面依然掩盖不住俊美的脸竟一寸寸惨白，他眼珠子瞪得溜圆，“你你你肩膀上怎么有这么多血？！” 我哦了一声，摸出袖袋里的铜镜搁在他面前一晃，他两腿一蹬，即刻晕过去，那一次经历让我意识到睡前灭灯的重要性，而对清泽却是一番新的感悟。 他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也会流鼻血的事实，我揩了把鼻涕，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淡定地告诉他：“这东西就像蜡烛点着会亮，厢房走水会烧光，你会娶老婆，我也会嫁人这么正常。” 他听完之后，幽幽打量我一眼，道：“既然这么正常，那我娶你，你嫁给我，如此便一下解决了两个人的事，你觉得如何？” 我那时候的脑子一定是让猪给吃了，觉得世上竟然有如此简单省事的法子，且这样简单省事的法子身边其他人竟然从没有想到！于是一拍即合：“好呀好呀！” 我自幼没有爹娘，所以婚姻这样的大事自然要去同师父讲一讲才行，正在在大殿金身佛祖面前打坐的师父听了这些话后，转了三颗念珠，才开口同我跟清泽道：“三万年之后，若玄君还有这想法，便娶了小九罢。” 我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说等三万年之后，只是记得那时候，清泽拍着胸脯当着金身佛祖的面和师父保证：“我要娶阿颜这个想法，定是自始至终到我羽化仙逝，都不会更改的！” 彼时，沾了万年忘川水的右晶石心，第一次跳了几跳。 恰逢这时，神帝又颁了旨意下来，说我这姻缘神君做的实在太辛苦，日后不必每位神仙的婚礼都去送姻缘文示了，只逢一族之长的婚事去证个亲即可，即日回凤舞山旧府任职。 那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没落入忘川海之前原来还是个姻缘神君，且之前时候每位神仙的婚礼都要去证亲。 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本应该在自己的老窝凤舞山呆着，这万年来无所事事，在梵音神殿混吃混喝全是靠了师父。想到这里竟是羞愧不已。于是同清泽连夜盖好那间走水烧光的厢房，拜别师父，回了凤舞老巢。 可这个职位清闲得很，除了偶尔画画扇面，证个神仙姻亲，其他时候便同清泽上天入地，可劲儿折腾了三万年时光。他当时喜欢我喜欢得紧，虽常常同我在一处，却谨遵师父的叮嘱，从没有逾矩时候，除了仅有的一次。 那时候，距师父所定的三万年只有不到十年的时间了，他开始着手准备婚事，常常一次扛回来几麻袋红绸缎，问我这个花式做嫁衣可好，那个料子做锦被可好。 我对绸缎这个东西着实没什么造诣，更别说都是大红这一个色儿的，着实觉得做衣裳还是做被子没什么区别。 后来大师兄见阿云回来，正巧经过我凤舞山时候渴了，便落下来找茶喝，他看到凤舞大殿里堆了几百麻袋红绸缎，颜色煞是红艳，于是灵光乍现，若对于打仗作战的天兵，穿上这么一身红妆，对于敌人来说、定然是个极其血腥、极具震撼力、极具威慑力的场面。 于是，招呼来几百个天兵，尽数扛回去，给天兵们做衣裳了，我脑补了一下诸位天兵着一身红装打仗时候的场景，觉得震慑力不足，应该是挺像送亲队伍…… 于是清泽惊问我绸缎都去哪儿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回答说：“大师兄带走去给送亲队伍做衣裳，等我出嫁时候，兴许十分场面。”清泽拍了拍脑门：“大师兄考虑周到，我竟忘了这一茬。” 可所有的事却在这十年内统统发生了变数，当时，诸位师兄已然认定了清泽是他们的准妹夫，作为准妹夫，随时被叫去搬个家挪个床都是再顺手不过的事，特别是七师姐师兄。 七师姐从没有使唤过我，多少年来被我使唤、挨我揍都是家常便饭了，所以逮着这个机会，常常吃饱了，叼着牙签儿腆着肚子，悠悠哉从天上司命府来到凤舞山，拐了清泽去给他扫个地、擦个桌、晒个命格簿子之类。 那一晚，正是清泽去司命府帮七师姐晒命格簿子回来。 八月时节，风轻轻吹，夜微微凉，月染染光。我端端正正坐在凤舞山顶一棵三丈高的九里香花树上，那儿离天最近，离天上司命府最近。我想，坐在这儿能最早看到清泽回来。 他确实回来了，且像是一眼便瞧见了我，扬起袍裾直接从七丈高的云头跳下来，带着巨大的冲力冲下来、抱住我、一瞬陷进九里香硕大的树冠里，抖落无数霜白色花瓣。哗啦啦的声响中，树枝划破了我的脊背的衣服，扯出火辣辣几道疼。 耳边呼吸深重，我猛地抬头，看到疏冷的月光穿过，照亮了清泽猩红的眼眶，明明那么红、那么热的眼眶，但是眸子里却比月光还要冷几分、比夜霜还要寒几分。 他紧紧捏住我的肩膀，双手连同嘴唇都在打颤，我正要问他怎么了，却见他颤抖的手顿了一下，便开始扯我的衣领。 我陡惊，死命护住，“你你你、疯了么！” 九里香花树巨大的树冠噼嚓作响，花瓣簌簌而落，可他丝毫没有住手，反而把我挤到一根树杈上，死死掐住我欲阻止的手，扯开我的前襟。 九丈高的花树上，他抵住我，冰凉的拇指压住我左心和右心处那道疤痕，面上一派绝杀似要将我置之死地然后挫骨扬灰以快人心。 却没想到他开口声音竟有些喑哑凄寒：“他值得你这样么！一场情缘值得你剖了整颗心做祭么！” 凉风一遍一遍吹过心窝处，有花瓣落下，右心涌出一阵又一阵颤抖，我看着他狠鸷的目光，摇头道：“你说的什么，我不清楚。” 他陡然大笑，眉毛舒展得夸张，身子却是气愤得一直颤抖，呼啦啦的树叶同花瓣掉落，沾了他一身。那大声的笑让我有些透不过气。 他捏住我的双手压到胸口处，唇角颤抖道：“你竟然同我说不清楚，哈哈，不清楚？！这你都不清楚，那你清楚什么？”我可能是哭了，几片花瓣被水雾粘在了眼角，我抬头看他：“我清楚……十年后就可以跟你成亲了……绣着金色凤凰的红绸做嫁衣，那个软细料子的红绸做锦被……” “可本君不想娶你了。” 他松开我的手，另一只手的拇指也从我胸口移开，窸窣作响的风瞬间侵过来，我竟没有稳住身子，仰面从料峭的、有三丈高的九里香花树的树杈上直直落下来，那时候，我的眼里也只剩下清泽一个人，他就站在我身边，却没有伸出哪怕一只手。 仰面而落的那一刻，竟是几万年来最清醒的一刻。隔着重重叶影，隔着簌簌花瓣，隔着极致疏冷的月光，看着他渐渐冰封的眼眸。那种烟火陡凉的遗憾，那种缘分终尽的悲惋，那种再无瓜葛的决然，就是在那双曾经明媚跳脱的桃花眼里，在微冷的夜里，在凤舞山顶硕大的九里香花树里，一一浮现。 他说，可本君不想娶你了，八月的夜里，九里香的花瓣连同树叶纷纷扬扬之间，我顿悟——我同眼里的这个人，结束了。 那些大红绸缎、那些说好的这些做嫁衣、这些做锦被的大红绸缎，统统不作数了。 紧接着，我同清泽几十年没有来往，我没有再去找过他，他亦是不曾来找过我，那期间过得很是悲苦，可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心伤。 那原本天天在你身边说喜欢你要娶你的人，那原本天天扛回几麻袋红绸问你这个做嫁衣这个做锦被的人，突然走了，是不是这种习以为常、成为你日常的一部分的情感最终抽离出去的时候，最能伤人呢？我说不清楚。 而我，在那几十年里，关于其他的事记性虽然不好，但是关于情缘的事、关于他的事，却偏偏记在了心上，并且如何找不到办法来忘记，梦里反反复复都是落下九里香花树时候，清泽那句“可本君不想娶你了”。于是几十年里口口不能入睡，没有办法忘记的时候，便每日藏在九里香树冠中，为自己，画扇面，如此换回几分心宁。 我为别人画过姻缘扇，却从没给自己画过，我在扇面上画了许多不同的公子，威猛高大的有，恭敬温润的有，负书而立的有，拔剑起舞的也有。 最后画了千万把，各个都不同，就感觉真的像自己有了千万个夫君一样，还纷纷把这些扇子系上金线红绳玉扣，将它们一一拴在九里香花树上。 我仰面躺在树冠里，看风吹过，吹走大把大把的叶子，吹走一捧一捧的花瓣，吹着千万把朱红色檀香扇骨、敲打金线拴着的烟翡色玉扣，泠泠而响。 七师姐站在花树底下，语气很小心也很担忧：“小九，你何苦这番折磨自己？想开些。” 有一处扇子系得不牢，被风一吹便掉下来，恰好砸在我右心处，那时候右心第一次破裂，血水挤破左心处愈合了几万年的刀口，汩汩涌出来。 身子疼得一抽搐，便直直从树上掉下来，清师姐惊恐地抱住我，血水哽在我喉咙里，我一开口，喷了他一脸血，脸上、衣襟上全是我的血，我虚弱的躺在她怀里。 那时候的七师姐明明吓得都发抖了，却是抱住我一刻也不曾松手，一刻也不曾耽搁，一路御风奔向梵音神殿，路上竟掉下来几十次，我能感觉到他的心都怕得要蹦出来。 他兴许真的担心我一闭眼就彻底归西了，一路上便一直哽着声音，强颜欢笑同我讲话，一直讲，一直讲。 “小九，你不要睡，待会儿你看看咱们师父，看他又帅了许多……” “小九，大师兄跟阿云和好了，你说他俩什么时候能有个小娃娃，咱们借来玩几天啊？” “小九，三师兄又谱了个新的曲子，听说两个女神仙为了听三师兄弹这个曲子还打了一场。” “小九，翎那流氓到现在还没醒，你可不要同他一样这么没出息……” 有眼泪落在我脸上，我眉上我七师姐生得比男子更霸气几分，比女子更美三分，除了对沉翎那厮凶狠以外，对旁的神仙温温柔柔脾气好得很，所以整个看起来都是娘娘腔腔的。 可只有熟悉他的神仙才晓得，七师姐有骨气得很，也坚强硬气得很。我至今只记得七师姐哭过两次，另一次是沉翎死的时候。 “小九，你为了清泽那种混账，不值得。”他哽咽道。 终于到了大梵音殿。我趴在六师兄怀里，看大殿金身佛祖映衬下，师父朱红的□□放出万丈温意的光华，天地陡然失色，我口里包着一腔血，咽咽呼呼地说：“师父，您果真又帅了许多……” 其实那个时候，师父表情惊诧得很、萧煞得很，没有以往和颜悦色时候那么帅，最终右心缝了七根沉海银线，我在师父搭救下，又捞回来一条小命。 而且，又在大梵音殿白吃白喝了近万年。兴许就是因为那一次差点挂掉性命，醒来之后便觉得与清泽那一桩情同性命比起来，着实没有什么。 于是那万年好吃好喝，好睡好眠，心境磊落，口口无忧，闲来为师父画画扇面，为金身佛祖补一补金漆，为梵音神殿绘绘殿阶，描描殿柱，给师父种种桃树，听师父诵一诵妙法莲华经，同师父一同念一念清心净欲咒，差不多也就放下清泽那个混账了。 玄魄宫同师父的梵音神殿都落在大荒西处，相隔不远，大梵音殿以南、寒魄宫以北，铺了十里的紫晶花，我曾问过师父那么多花是什么时候长的？师父高深莫测道：“你落入忘川海之前。” 那处紫晶花终年不败，那紫色温煦柔融，落在这样一个地方，仿佛专门为一个人开。我常常去那处玩耍，烤个地瓜，架个火锅之类，有情调的很。 那一口口正在烤着地瓜，远远便见如花似玉的清泽抱着一个看着挺好看、却不如清泽好看的姑娘猛亲。 我便是捧着一个地瓜，兴致勃勃观摩了记忆当中第一次男女欢爱的场景，即便是清泽看到我了，我也丝毫没有躲闪。 我们彼此对视了会儿，他突然哈哈大笑道：“这不是掌管姻缘的染千颜上神么！赶得好不如赶得巧，本君正欲请你来为我和温儿证亲呢！” 那个唤作“星儿”的姑娘含羞一笑，娇柔地躲进清泽怀里。 我抛起起手中的烤地瓜，起身稳稳接住，笑道：“为玄君证亲是千颜的本分，流程您也清楚得很，帖子送去凤舞山，千颜自然会处理。”说完不及他答话，便隐身遁了。 后来过了些年岁，距今大约两百多年前，清泽成了他生路当中第一桩亲，且一下子便娶了两个姑娘。 那两个姑娘叫什么我却记不得了，但没有一个叫星儿。我常常想起那个叫“温儿”的姑娘，大抵是出于我同她两人都是被甩者的同病相怜的情谊罢。 那一次婚宴我记得有些清楚，清泽喝得酩酊大醉，却执意送我一程，明月皎皎之下，他盯住我，身形晃荡地说：“你果然是拿得起放得下哈哈……本君今儿娶了俩！日后还要娶千千万个！”说罢仰面大笑，似乎为自己的远大抱负激动不已，后来笑声戛然而止，他眼眶微微潮，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风流得很？” 我摇摇头道：“玄君自己的家事，自己开心便好。” 他却一把掐住我的脖子，逼近我，目光冰冷毒辣，牙齿几欲咬碎，“你在那棵九里香树上挂的千万把扇子，每一幅扇面画的不都是你经历过的情郎么！本君竟是小瞧了你！” 我不知道他何时去了凤舞山，那一刻只是觉得心里一阵陡然绞寒，却也从没想过要跟他解释，因为深知解释已然没有半分用处。 那一晚，他没有杀我，再后来，我为他几十房姨太太证了亲，扇子画了近三十八把，每每有些感怀，却越来越庆幸自己早早同他断了纠缠。 如此说来，我同清泽的往事，不过是一个风流浪子看上一个姑娘之后又把这姑娘甩了的故事，而我恰恰是那个倒霉的姑娘，恐怕除了当事人自己，旁人看这个故事，觉得着实平常了些。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第六篇 心为晶石,以情为补 一路上陌九渊神尊同我乘着一朵祥云，且这祥云是我的，眼瞅着离凤舞山不远了，他却没有丝毫分别的意思，我想：许是神尊死了这么多年，不知道自己的祥云飘到哪个山脚旮旯了。于是本神神颇具姿态、颇豪爽地同他道：“等在下回到凤舞，这祥云便送神尊回天上罢。” 他拧眉打量我一眼，眸子里溢出了点点光亮，道：“我今日刚找回你来，你却要轰我走？我好生伤心！” 本上神被这个“轰”字激得颤了颤，心想：您死着那会儿，小神曾女扮男装瞻仰了您的葬身之所，怕您想起来分分钟要了小神的命，小神真是巴不得您早早回去，于是面上惶恐道：“神尊哪里话，在下以为您刚刚诈尸……哦不，您刚刚劫化归天，天上诸多事宜恐待着您处理，如若不是念着您十分忙，千颜自然十分乐意您到我凤舞山一坐……” 他却是手指捏了捏紫玉笛，恰赶着我完这句话的巧儿，抬头满面春风呼呼刮过与我道：“我不忙。” 我费力扯了扯面皮，直觉得自己方才是搬了块巨石往自己脚上砸了去，于是合十一拜：“呵呵，那千颜恭迎、恭迎神尊移驾我凤舞山了……” 他面上的春风更是吹得荡漾，手中紫玉笛打了个漂亮得弧旋将我身子扳正，悠闲自在道，“你不必同我客气拘礼，凤舞山既是你的府邸，便就是我得府邸，且前方带路。” 我被神尊的这番话雷得外焦里嫩，什么叫我的府邸也是你的府邸？ 我愣了愣，雷的有些辨不过来他这句“既是你的……便就是我的”的意思，迎风抖了抖问道：“神尊大人这句话作何意思，小神竟听不明白。” 他看着我笑了一笑，那一笑明若繁花骤然盛放，让我不由一晃，“跟自己老婆自然不必分你我，就比如现今，整个三十五天都是你的。”他说。 我对他那个六十三天没什么兴趣，只是被他一句“老婆”激得肝火有些旺盛，“天神尊大人不要消遣千颜了，千颜还是……还是，是个黄花闺女呀……” 他盯住我略略思索，“你忘了凡间我们……”我抬头：“凡间我们什么？” 他摇头笑了笑，却是一副不愿再提的样子，“没什么，你领我去你那里坐一坐。”于是，纵然本上神心里如何不情愿，但还是领着这位尊神回了凤舞山。 正午时候，日光热辣许多，将将从云头落下来，便见杉杉碧叶的小朱槿木招摇着欢畅得树枝朝我蹦跶过来，我见它这幅十分思念且十分亲近我的模样，心中不由十分欢喜，于是伸出手，打算待它蹦跶过来时候好好抚摸它一番，只听它摇晃的树叶带起的一阵风灌进陌九渊神尊手中的紫玉笛，吹出幽宁一声笛音，结果杉杉树叶一刹静止，小朱槿木笔挺挺站在我面前呆住了。 身旁的神尊大人语气微微有些波澜：“哼，他果然在这儿。”我不大明白他的话，小朱槿木仍是一副愣怔模样立在一步开外的地方，再不敢靠前。 哦，恐是面前的陌九渊神尊神泽太盛，小这二百年的小树苗儿看了害怕也是自然的，于是我边伸手欲抚慰一番小槿，便转头说：“这是小神养的树苗哈哈，他可能认生哈哈……” 本上神这厢还没哈完整，小朱槿木却躲开我欲抚慰它的手，一下子从呆愣中回过神，招摇起树叶，哗啦啦朝着神尊大人扑了过去，伸出两根柔嫩嫩的小树枝环住神尊的脖颈，整个树身挂在他身上，杉杉碧叶轻轻扫了扫天尊大人殷红的薄唇…… 我打了个激灵，小朱槿木这个模样瞅着十分眼熟……它这样子可不像是认生，欢喜雀跃的模样竟比那口口初醒时候见到它的样子更要高兴几分！ 陌九渊神尊抬手抚了抚小朱槿木的叶子，抬眼看我，眸子带了几分揶揄的笑，倒也光彩熠熠：“他认生的方式是不是奇特了些？” 我尴尬不已：“哈哈……可不是么……” 于是这一天，小朱槿木终于不再跟着我，而是跟在陌九渊神尊身后，且是从正午跟到黄昏，且是走哪儿都跟着。 陌九渊神尊起身打量我殿内的画，它也装模作样蹦跶过去打量；陌九渊神尊伸手把玩一下檀木架上挂的玉扣，它也伸出树枝挑一枚下来把玩；陌九渊神尊同我在玫瑰椅上坐下，抬起茶盏，我给他添了杯茶水，小槿便也捧起一个茶盏凑到我面前，伸出个小树枝指了指茶壶，示意让我也给它添一杯，待我给它添了杯水，它竟然得寸进尺，抬起树枝扫了扫我坐的椅子，我愣愣站起来，它便一下子蹦上去了。 此刻，我抱着茶壶立在殿中央，看着陌九渊神尊和小朱槿木分坐玫瑰桌两旁，悠闲自在喝着花茶……本上神心里有些忧伤。 明明、明明在今日清晨，这小树苗儿还是黏着本上神、看到本上神还是心花怒放状的！怎的陌九渊神尊一来，它它、它就不同我亲了？！ 它不同我亲也就算了，它它、它怎的能同这才见了一面的陌九渊神尊这样亲？！本神君白养了这小树苗儿俩月，待个比我厉害的尊神一出来小槿便被他拐了去了，想到此处，我觉得内心刮过一阵醋，酸心得很。 陌九渊神尊静静拂了拂茶芽，抬头与我道：“你打算今日招待本尊吃什么？” 我这厢还没答话，小朱槿木便从玫瑰椅上吭哧蹦到陌九渊面前，伸出两根树枝围成个莲花比划了比划，小树冠摇了摇，哎呦，那个模样，简直欢悦得很；然后转头蹦跶到我身旁，我竟感动不已：小槿果然还是心里有我！ 我正欲抬手摸一摸它以表达本上神感动的心情，结果小槿伸出小枝条指了指厨房方向，然后又伸出七八根枝条将我往门口推了推…… 我顿悟—— 它竟然让我去给陌九渊神尊做冰莲冻！ 我往锅里放了六朵冰莲，莲叶飘进莲子滚进锅里，莲茎扔出去；瞥了眼不远处大殿内烛火明媚，神尊大人和小朱槿木自在饮茶，着实觉得内心不大舒坦，这一不舒坦，难免失了神，将莲茎扔进锅里，莲叶掉在台子上莲子滚了满地都是……还占了少许尘土…… 待本上神终于做好一锅冰莲冻，广寒已挂到了东上天，裙子也已经糟蹋了个通透，好巧不巧，本上神顶着裙子上数道尘土印子、鼻子还碰了灰，端着一口大黑锅从厨房迈出来时候，七师姐悠哉悠哉提着两壶女儿红迈着方步便来了，且是边迈着步子边大喊：“我在师父那儿忙了一阵子，竟是今日才晓得那混帐又娶小老婆这件事！想着你要伤情，便提酒来看你了！不过，那混账今日的小老婆可漂亮？身材可是匀称？比起上一个怎么样？算起来得是第三十八房姨太太了罢？” 我端着一锅冰莲冻立在厨房门口，斜睨了他几眼，她立马顿住，原地便打了个哆嗦，肉疼道：“你……你这幅样子，是不是吃了气又要揍我？” 我冷哼了道抱着胳膊，“你说呢？”闻见声响的小朱槿木若一道绿风嗖得一下蹿出来，小树枝薅住七师姐的大腿便要把她往殿内拖，七师姐打了个趔趄，但还是因着小槿这难得亲昵他的举动有些受宠若惊，一把将小朱槿木捞起来，满脸无邪的童真：“你有没有想叔叔？” 我抬头望了眼月亮，觉得七师姐那一脸童真装得有些过了，我挺想拿鞋底把那无邪的模样呼回原形。 小朱槿木那树枝统统朝殿内撇，那意思是要让七师姐进去，去看看它今儿才见面且一见面就移情别恋的陌九渊神尊。 霜衣飘飘的陌九渊神尊就是这么应景、这么赶巧儿地出来了，七师姐手里的两坛酒亦是应景的“啪嚓”摔了个粉碎，酒也洒的一滴不剩“陌九渊……陌九渊神尊……”隔着小朱槿木茂密的树叶，七师姐使劲眨了眨眼道，“您……您您……您这是诈尸了？！还是还魂了？” 我端了黑锅不由一笑：我跟七师姐果然师出同门呐，就连话都说一样的。 神尊接过我手里一锅冰莲冻，抬眸道，“本神尊从没未死过，何来诈尸一说？” 锅一离身，那粘在裙子上的尚是新鲜的泥巴和尘土便赤条条露出来，恐是广寒宫当值的仙子觉得本上神这样不够出丑，于是偏偏打了一束月华照在我裙子上，显出那道泥巴更是光亮、更是晃眼…… 英明的神尊大人显然看到了，入眼处，陌九渊神尊将锅落在地上，极其自然地伸手掏出个素白的帕子，又极其自然地半蹲在我面前开始给我认真擦裙子，宛若一道天雷罩下来，我被劈得有些蒙。 如若不是七师姐咳了一声，蹭过来说：“神尊大人，您……放着小神来……”我恐怕还没反应过来。 看着神尊大人俯身为我擦裙子，多年不知道害羞为何物的染千颜上神，今晚可能害羞了一把……害羞之中本打算说一句不过是泥巴，我自己来擦……结果一开口—— “不过是泥巴，没必要擦的……” 蹭过来的七师姐被这句话激得打了个清晰的趔趄，吓得心脏都要出来了，陌九渊神尊擦干净，端起锅站起来，似笑非笑看我一眼，翩然转身往屋里走，几步之后又转过头，冲七师姐微微惊奇道：“沉翎怎么没同你在一处？” 我大惊，万没有想到神尊竟然说出“沉玉”这个名字，于是赶忙奔过去，摇了摇陌九渊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问了，然后回头满脸堆笑，“七师姐，来尝尝我煮的冰莲冻，嘿嘿。” 或许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块地方，在血肉上刻下一个名字，提不得，放不得，就算无意听到，也会扯着那块心疼上许久。以往，我心中这个名字是“清泽”，后来心破之后便放下了。而对于七师姐，这个名字便是“沉玉珏”，自始至终，连半分也不曾放下过。 看出了我的慌张，七师姐却是安然地望了我一眼，牵着小朱槿木走过来，明明眼眶都红了，眼泪在眼缘打转转，脸上挂着明朗欢脱的笑，“你竟然会做冰莲冻？！你确定这里面有没有叶子莲茎泥巴？” 那一晚，陌九渊神尊、七师姐、小朱槿木和我守着一锅冰莲冻，纵然我们各怀心事，却都没有再提沉翎，看着竟也十分和谐畅快，特别是七师姐，笑起来的嘴角都要扯到耳根了，我知道她明明这样难受，却还是能装。 送她走的时候，她怔怔问了我一句：“你的陌九渊都能活过来，那我的沉翎是不是也要回来了呢？”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月光若绫罗细绢，轻柔地铺在她脸上。 我抬头，讨好地说：“会的会的。” 她踩上祥云时候，转头看了我一眼，又看向我身后，颇为平和道：“神尊在那处等着你。”见我呆愣不回话，于是裂开嘴巴嬉皮笑脸，“你这趟六十三房姨太太可没白当！捞回来个神尊，你这回是赚大了。” 我本想上去踹了她一脚，终究是没有忍心，她走的时候，月光清凉，她的背影瞧着也凄凉。 陌九渊领着小朱槿木走过来，小槿的树枝卷着陌九渊那只剔透莹润的紫玉笛，它扯了扯我的裙子，将笛子递到陌九渊神尊手里，我明白小槿是想让神尊大人吹一曲给我听。 可本上神此时却没有什么心情来听神尊为我吹一曲，只是抬头望了望陌九渊，心想：他这番还不走，莫不是打算留下来罢……这曲子不听也罢。 神尊大人似是看出了我欲赶他走的想法，半眯了眼瞧着我，唇角翘了一翘，面上又刮起了春风，如今日祥云之上那番模样，本神君想到今日搬石头砸了自己的哪一桩，于是便颇不争气道：“我跟小朱槿木还从未听过神尊吹曲子，今晚月色正好……” 小朱槿木听了这句话便又扯了扯我的裙子，树叶飒飒作响，不停蹦跶着小步子，模样有些着急，我愣了会儿，揉了揉它的小树叶，继续睁着眼珠子扒瞎道：“你这小树苗儿算是有福气了，能听神尊大人吹一曲，抵得上你百年修行了。” 小朱槿木树梢上的叶子恹恹落了几片，晚风一吹，寂寥打了个圈儿，陌九渊神尊道：“它在九黎山听我吹了两百年曲子了，自是记得住；倒是你呐，我曾为你做过许多事，你竟然忘了。” 我大惊失色：“陌九渊神尊仙逝八万年，小神又何曾见过你？！” 他脸上那笑容微微有些苦涩，但片刻便隐了去，抬眸时候，眸光明亮，带着熠熠辉光：“记不得便就记不得，反正也回来见到你了。你这模样倒是极期待的样子。” 我呵呵笑：“期待，可不期待么……” 以往在梵音神殿时候，三师兄长常常对我讲：“你别看师兄我长得不如小七好看，你且年少，不晓得那些长得好看的，都是金玉其外的货色，靠着面皮闯荡，根本没有什么本事，往往是像你三师兄我，这长得不好看的才是真正有实力的，有内涵的。 就是凡人常说的内在美，你晓得不？就拿现今来说，同我这般懂音律、擅弹琴，且懂得十分透彻、弹得十分动听的神仙已经不多了。”这句话让我十分受教，也是从那时候才知道欺负人就要欺负像七师兄姐这般长得美、这样金玉其外没有真本事的。至于三师兄说的长得不好看才具实力之类，却没多少放在心上。 后来见识多了一些之后，才发现当年三师兄说的竟然全是胡绉，如今这长得美的神仙，个个都牛的很，实力也是一顶一的强。比如眼下为我跟小朱槿木吹笛子的陌九渊神尊。 我从没听过这样的笛音，清宁婉悦时候若淙淙清泉流过，你甚至可以感受得到泉水流过足底的沁凉；缠绵缱绻时候若妙曼朱纱拂过，你甚至可以感受得到纱幔缠绕指尖的轻柔；空灵绝妙时候若深夜昆仑山顶撒下的微微细雪，顶着银色月光，你感觉得到其中清远的禅意；戎马倥偬时候若浩瀚苍穹卷起万路风尘，沧海瞬息变换，你感觉得到足踏战马时候的铮铮风骨。 能把曲子吹出实实在在的触感。我不得不承认，他这神尊的殊荣，果然担得起，不愧是神尊。 小朱槿木却是有些恹恹，听着这样的曲子，最终树叶全数耷拉了，睡得一塌糊涂，想来今日跟着陌九渊神尊身后来回蹦跶也是累了。 笛音终了，已是月上中天，我安顿好小朱槿木，顺道问了一下陌九渊神尊他怎么认得小槿，他望了小槿一眼，道：“便是这一颗种子，不偏不倚落在九曲皇山顶的封印处，受了尽五万年的灵气，两百年前长成这么一棵树苗儿，令本尊在九黎山底压了五万年不得出。如今倒是想忘他也有些难。” 我颤了那么一颤，感概道：“您这等修为的……竟然被这棵小树苗困住了？” 他面上光芒流转、煞是迷人：“这样看来，本尊该谢谢你，若那晚不是你，本尊恐还是出不来。” 我一口花茶呛住，咳嗽了几声，赶紧用茶盏挡了脸，他竟然知道这件事，那可是本神君犯了天条的一件事，于是只能打死不承认：“神，神尊大人该不是认错人了罢……小神何曾去过九曲皇山啊……” 他捞过我手中的茶盏自己喝了一口，笑道：“怎么可能认错呢，那晚本想着出来好好谢你一谢，看来这些年身体不错，扛着树还跑得这样快……” 我几乎泪流满面：“神尊大人，小神知错，您还是忘了罢……” 神尊大人似是看出了我欲赶他走的想法，半眯了眼瞧着我，唇角翘了一翘，面上又刮起了春风，如今日祥云之上那番模样，本神君想到今日搬石头砸了自己的哪一桩，于是便颇不争气道：“我跟小朱槿木还从未听过神尊吹曲子，今晚月色正好……” 小朱槿木听了这句话便又扯了扯我的裙子，树叶飒飒作响，不停蹦跶着小步子，模样有些着急，我愣了会儿，揉了揉它的小树叶，继续睁着眼珠子扒瞎道：“你这小树苗儿算是有福气了，能听神尊大人吹一曲，抵得上你百年修行了。” 小朱槿木树梢上的叶子恹恹落了几片，晚风一吹，寂寥打了个圈儿，陌九渊神尊道：“它在九曲皇山听我吹了两百年曲子了，自是记得住；倒是你呐，我曾为你做过许多事，你竟然忘了。” 我大惊失色：“陌九渊神尊仙逝八万年，小神又何曾见过你？！” 他脸上那笑容微微有些苦涩，但片刻便隐了去，抬眸时候，眸光明亮，带着熠熠辉光：“记不得便就记不得，反正也回来见到你了。你这模样倒是极期待的样子。” 我呵呵笑：“期待，可不期待么……” 以往在梵音神殿时候，三师兄长常常对我讲：“你别看师兄我长得不如小七好看，你且年少，不晓得那些长得好看的，都是金玉其外的货色，靠着面皮闯荡，根本没有什么本事。 往往是像你三师兄我，这长得不好看的才是真正有实力的，有内涵的。就是凡人常说的内在美，你晓得不？就拿现今来说，同我这般懂音律、擅弹琴，且懂得十分透彻、弹得十分动听的神仙已经不了。”这句话让我十分受教，也是从那时候才知道欺负人就要欺负像七师兄姐这般长得美、这样金玉其外没有真本事的，至于三师兄说的长得不好看才具实力之类，却没多少放在心上。 后来见识多了一些之后，才发现当年三师兄说的竟然全是胡绉，如今这长得美的神仙，个个都牛的很，实力也是一顶一的强。比如眼下为我跟小凤凰木吹笛子的陌九渊神尊。 我从没听过这样的笛音。清宁婉悦时候若淙淙清泉流过，你甚至可以感受得到泉水流过足底的沁凉；缠绵缱绻时候若妙曼朱纱拂过，你甚至可以感受得到纱幔缠绕指尖的轻柔；空灵绝妙时候若深夜昆仑山顶撒下的微微细雪，顶着银色月光，你感觉得到其中清远的禅意；戎马倥偬时候若浩瀚苍穹卷起万路风尘，沧海瞬息变换，你感觉得到足踏战马时候的铮铮风骨。 能把曲子吹出实实在在的触感。我不得不承认，他这神尊的殊荣，果然担得起，不愧是神尊。 小？朱槿木却是有些恹恹，听着这样的曲子，最终树叶全数耷拉了，睡得一塌糊涂，想来今日跟着陌九渊神尊身后来回蹦跶也是累了。 笛音终了，已是月上中天，我安顿好小凤凰木，顺道问了一下陌九渊神尊他怎么认得小凤，他望了小槿一眼，道：“便是这一颗种子，不偏不倚落在九曲皇山顶的封印处，受了尽五万年的灵气，两百年前长成这么一棵树苗儿，令本尊在九曲皇山底压了五万年不得出，如今倒是想忘他也有些难。” 他转了转指尖的茶盏：“你把它绘在了茶杯上。 我有些惊讶他的心细，转头思索道：“是比其他花要耐看一些，我觉得好看便央着擅烧瓷器的药君半夏给我烧了一套，我师父所居的梵音神殿以南便浩浩荡荡长了十里，紫晶花它们也是挺好栽的是不？” 他盯着我笑道：“是挺好栽的。” 我被他这个笑晃了晃，突然觉得这尊神没有那么令人惮惧，却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口口去寒魄宫时候，顶着万张光华，迈一步足下遍生百花，场面炫得很，怎么落在我丹穴山竟是走一步除了留下一个脚印，连棵狗尾巴草也不见了。我这么想，便这么问出来了。 他剑眉微挑，眸光流转一圈静静定在我眼处，“足生百花这个术法，除了吸引你，让你看上我跟我走之外，于别处没有任何功用，现在你已经在我身边了，再耍这一招岂不是有些多余么？” 我：“……我恐怕还没看上你……” 他默了会儿，脸上挂着一丝不确信，却旋即遮过去，手里紫玉笛打了个漂亮的弧旋后，一本正经同我道：“你当年想要同我成亲想同我白头到老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急了，欲同他争辩，本上神还是个黄花闺女……好吧，还是棵大龄黄花，几时要同他成亲、又是几时要同他白头到老的！他笑着同我做了个禁语的手势，轻声道：“那小凤凰木睡了，我们回房再吵。”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说的回房竟是回本神君的厢房！且他把本上神的厢房彻彻底底当做了他自己的厢房，于是立在本神君的床边，当着本上神的面开始宽衣解带，纵然做这些毫不避讳的动作。 他脸上也能装出一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模样，我着实佩服他，也顺道佩服了他八辈祖宗，于是抱起一张凉被，边往门外走边戚戚道：“神尊您早些休息，千颜去别处躺一躺。神尊您今晚可千万睡得安稳，明儿寅时回天上就可以了……” 话还没说完便被他一把捞回去，我抬头便看见他因前襟纽扣解开、露出的一段白玉般的脖颈和微微显现的锁骨，脖颈下方、胸膛之上、锁骨中央一枚殷红的朱砂痣十分灼眼……本上神只觉面皮腾地一热，耳根处都沾了些火，只得赶忙低下头：千颜你这些年缺男人缺得竟是连出息也没了么！你脸红个什么劲儿啊！ 他抚了抚我的头发，语气有些无奈，却还是能听得出笑意，“刚才只是诓你一诓，想看看你的反应。不过你脸皮确实有些薄，我们都成过亲了的人了，都是夫妻，你竟然还怕这些。” 于是，还没等我答话，他抱过我手中的被子，颇潇洒地走了出去，我摸了摸面皮，还真是烫得厉害…… 那一晚只觉清宁的花香连同温融的笛音绕身，经久不散，怡人心脾，这样的安然夜里，竟然梦到了沉翎。 那是在梵音神殿后山，我第一次见沉翎四月时节，梵音神殿的前山后山，千万株桃花开得极是绚烂，一株一株都是师父亲手植的，我七师姐爱吃芋头，师父便让我们在后山挪开了几十株桃树，辟了一块芋头地，专门给七师姐种芋头去了。 我见到沉翎之前，七师姐已经专门在梵音大殿十丈高的金身佛祖面前给我们、连同梵音神殿的小沙弥们开过一次很是隆重的会。 那时候七师姐真真是咬牙切齿，满脸杀气哪！会议主要内容大致概括如下：各位出门若是遇见一个黑衣男，则赤手上去揍一顿；若是见这个黑衣男在拔桃树，则亮出家伙上去揍一顿；若是见这个黑衣男拔了桃树种芋头，则二话不说直接上去结果了他。 是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梵音大殿都不见得一个敢穿黑衣出门的神仙，生怕自己被当成七师姐眼中的黑衣男。 那一天，厨房的小沙弥被大师兄唤去一同寻他的阿岚了，去厨房蹭吃的我便被使唤去后山挖芋头。我叼着一根胡萝卜，手里抓着一把蜜饯，背着竹篓便去了后山，梵音大殿的后山，有一块巨大的石壁，师父在上面刻了《婆娑婆罗经》，很是适合我们这佛义修行尚浅、心欲神识不净的弟子观读学习。 迈入后山，遥遥便听见石壁那处传来嘹亮的男声在唱：“你是我的芋头哎，你是我的妻！你是我的芋头，你是我的命，天天为你种芋头哎，不求别的，只要你嫁我为妻！心尖尖儿上的月月哎，我要娶你为妻！” 彼时，那粗犷嘹亮的歌声几乎颠覆了我对音律的认知，亦是那时候才晓得音律这种东西让心情欢愉很容易，分分钟摧毁你的神智亦不是难事，这歌声，俨然属于后者，于是我举着胡萝卜，揣着蜜饯便没命的往石壁那处跑。 我的天！我再一次被音律颠覆了三观，刷新了我对它的认知，它不但可以让你心情愉快，还可以杀人于无形，摧毁你，简直是分分钟的事儿啊！ 只见刻着清心静欲的《婆娑婆罗经》的硕大石壁上，一个挂着黑色衫子的人仰面恣意躺着，眼上遮了一片芋叶，挡着阳光，嘴皮子却是露在外面，一刻也不得闲，扯着嗓子唱着：“天天为你种芋头哎，不求别的，只要你嫁我为妻！心尖尖儿上的小月哎，我要娶你为妻！”那歌声中传达的直白口口，实在是有伤《婆娑婆罗经》的尊严教诲。 我都有点听不下去了，简直侮辱《婆娑婆罗经》啊。 我楞了片刻，受不了了，我蹭蹭爬上石壁，揭开他眼上的芋叶，极其痛苦道：“这位施主，你唱得太难听了！” 他腾地坐起来，瞪大眼珠子望着我，那是我第一次见沉翎其人。 恰逢四月山间桃花绚烂盛开的时节，夺目的日光穿过肆虐妖娆的桃花枝、照在他脸上，他整个脸庞、整双丹凤眼都生出华光，煜煜之姿，竟比枝头那艳艳的桃花还要炫目几分。且说他那张脸，乍一看与七师兄姐有些像，只是眼尾更凌厉，剑眉更笔直，鼻梁更高挺，轮廓更硬朗……这样一看，便又觉得与七师兄姐很不一样了……起码，眼前这位一看就是男人，而我七师姐……咳咳…真有点……有点，不男……女不女啊。 他眉头蹙到一处，冷冷道：“爷爷我又不是唱给你听的，你管我作甚？！”纵然是气话，那声音听着却润雅之极，比刚才那歌声动听了千万倍。 我放下竹篓，又凑近几分和气道：“你是谁呀？在这儿干什么？”他指了指远处桃树地下堆得几百麻袋种芋，满脸掩不住自豪，那种表情，挂满了仿佛要指点江山、变幻仓田的霸气，他顶着这样恢弘的气魄与我道—— “给我老婆种芋头。” 自己方才幻想的恢弘气魄因这句话一瞬间化成碎渣渣，但还是好奇：“你老婆是谁？” 他瞧见我手里的胡萝卜，便夺过去咬了一口，清清脆脆道：“紫月啊。” 我似懂非懂点头：“哦……”正欲问他紫月是谁，却陡然反应过来，当即被“紫月”连个字震得直接从石壁上滚下去。 不为别的，只为“紫月”堪堪是我七师姐的名讳！除了她，还能有谁！ 待我重新爬起来，惊魂甫定地望了他一眼，便倏尔联想起七师姐口中那个“种芋头的黑衣男”，连忙开始找身上带着的家伙…… 他纵身从石壁上跳下来，嚼着胡萝卜好奇地问：“你找什么呢？” 我来不及回话，一心想找身上带的家伙，要替七师姐揍他一顿，可我出门时候只背了个竹篓，拿了根胡萝卜和一把蜜饯……蜜饯！胡萝卜！蜜饯！ 于是，我从他手里将那只剩半根的胡萝卜薅了过来，直直对着他，张牙舞爪、气势极盛地喊道：“老娘今日就要结果了你！” 他嚼着口中的胡萝卜，莫名其妙觑了我一眼，又将胡萝卜从我手中薅过去咬了一口，囫囵道：“你沉翎爷爷饿了，你还有啥吃的没？给我点儿。” 我见他这对我毫不设防纯良模样，竟刷得一下动容了，寻思了一会儿道：“……那儿不是有好多芋头种么，你先吃着……呗。” 他狠狠啐了一口，目光瞬息凌厉、凶神恶煞与我道：“那是我给月月种的！谁要敢吃、爷爷我分分钟结果他！”见我呆愣，他又咬牙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第六篇〖续〗 咬牙切齿补了一句，“就是爷爷我也不能吃！”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丹凤眼里坚定无比，颇有些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的刚烈，他说他给月月种的芋头，旁人吃不得，他自己也吃不得。 我便是从那一刻晓得了他对我七师姐的钟情，若是喜欢一个人，便是要给他准备她爱吃的，纵然我再饿，我也不舍得吃一口。大抵是这种感情。 于是，当初还称得上是“少女”的我，被这句话感动得昏天黑地，自告奋勇带着他去见我七师姐，当初的七师姐，除了生得一副娘娘腔的面皮，骨子里却是活脱脱一条汉子。 他见着沉翎出现在自己面前，顿时火冒三丈，不，冒了七八十丈，一张俊脸扭曲得不行，大吼一声，转身夺过身后小沙弥的扫把便扑过来：“竟是你这个流氓！！” 沉翎一躲也没有躲，就笔挺挺立在那儿，看着比他矮一头的七师姐、比他体格娇弱的七师姐，疯了一样拿扫把揍自己，沉翎那厮偶尔还会嘴角抽那么一抽，在烂漫的阳光之中，凤眼温柔，露出幸福温良的笑容道—— “月月你且慢点揍，别累着自己。” “月月你揍我屁股不疼的，该往脑袋上揍。” “月月，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杯水再揍？” 显而易见，这些话招来七师姐更疯狂、更卖力、更狠毒的一顿毒揍。 而最后沉翎顶着鼻青脸肿的面皮，就这我肩膀的衣料擦了擦鼻血，抬头乐呵呵与我道：“多亏你帮忙啊！月月终于理我了啊！爷爷改日请你去北海做客啊！你爱吃什么啊！爷爷命人给你做啊！” 我不由心花怒放：“海鲜火锅，我想吃海鲜火锅！”最终笤帚被揍秃了笤帚苗，而揍人揍得累瘫在地上七师姐瞪了我一眼，那个眼神，虚弱中透着凌厉如刀，我至今不曾忘。 师父说，我担着姻缘上神这一职也是凭着因果造化的，虽然捉摸不出不出自己的情缘、且是连涉及到自己的那一些都琢磨不清，但是堪堪是对别人的情缘，慧目颇准，且皆存心上，除非剜了心，要么便忘不了。 比如那时候，我就预料到七师姐终有一日会看上这个为他种芋头、还喜滋滋儿挨他揍、且因为他揍了一顿而心花怒放请我去做客的黑衣男。 因为，在看见沉翎那一刻，七师姐没有夺过更靠近他的五师兄手里更具杀伤力、更能一招毙人命的斧头，而是夺了一把扫帚。 甚至七师姐自己都不晓得，那时候，灼灼日光之下，他这个薅笤帚的动作带了说不出的不舍和温煦。 “小染，小染，快出来…… 梦里好像有人唤我，我仿佛看得到大片大片的紫晶花，像极了梵音神殿以南那浩浩荡荡的紫晶花地，有霜衣墨发的公子跟红衣翩跹的姑娘站在一处说着什么，而再仔细一辨，却只剩空袅清晰的笛音。 背景的紫色模糊一片，蔚蓝色海子，浸湿的色彩里，一百一红两处颜色让人瞧着有些可惜。我却不知道该可惜什么，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却又听一声笛音捎过来一句—— “小颜，小颜，快出来…… 本神君便是被这分不清是笛音还是语声的动静给弄醒了，眯眼往外打量，夏日晨景，日光清暖，怡宁舒畅。 笛音又传来，丝丝缕缕牵连着神智，让我直欲穿衣起身，顺着那句“小颜，小颜，快出来”往外奔，可本上神毕竟活了十八万年，亦跟着师父修行了好几万年，强制自己清醒了半分之后，恍然大悟，这笛音居然可以控制心神，一晃想起小朱槿木还在隔壁，它一棵两百年的小树苗儿，虽说颇具灵性，但神魂却极 是不稳，于是慌慌张张穿上衣裳、连滚带爬朝门外奔去，生怕他一个两百多岁的小树苗儿被这笛音伤了神魂。 待我冲出厢房，却见门外七丈远处，一个霜衣墨发的公子在吹笛子，那身形瞧着十分熟悉，如梦中人一般。 小朱槿木欢快地在他身旁蹦来蹦去。我愣了半晌，正想问他是谁，忽然忆起眼前这位正是昨日赖在凤舞山未走的陌九渊神尊，小朱槿木看见了我，摇着杉杉碧叶呼呼啦啦往我这处蹦，看上去精神得很。 终于放心下来，我望着陌九渊神尊，胡乱揉了揉头发，心里却渐渐有些烦躁：他这番还不走，是几个意思？ 仿佛这想法被人抓住，紧接着悠然一声羽调压着我这个想法扑面而来，像是一掬泉水直直扑上脸颊，我竟实实在在感觉得到这凉爽的触感，忍不住一噤，继而周身一派清醒。 他遥遥望了我一眼，隔着七丈远，我竟然能看得到他眉眼上挑、极轻快的笑容，他扬起紫色的笛子，笛身在他头顶转了半圈流连过一道飘逸紫光后又稳稳落在他手上，他冲我温雅一笑便又开始吹另一个曲子，这首曲子开头便是大气如虹的一个长音，接着曲音开始纷繁跳跃，安宁香气渐渐浮升。 小朱槿木突然激动地扯住我的裙边，树叶呼呼招摇，带着飒飒响动，我顺着它的枝条看脚下，却见大朵大朵的紫晶花从脚下生出来，一圈一圈，一朵一朵，和着曲音铺天盖地、肆意妖娆往外生长，晃一愣神之见，方圆几丈、几十丈、几百丈竟全生出郁郁的紫晶花！ 漫漫晨光洒下，直到那明艳鲜活的紫色掺着青青花叶在笛音控制下、一路浩荡铺满整个凤舞山，直到笛音终止，直到漫天紫晶花瓣带着晶晶亮光在山间飞舞，直到他踏过花丛款款朝我走过来，小凤凰木欢快地在无际的紫晶花地上打滚，我仍是惊得没有挪腾半寸地方。 隔着漫天遍地的紫晶花，脑海中遥遥跃出嗓音甜甜的一句话：“文萧听着真像女孩儿的名字，扇面画好了，喏，送给你。” 我愣愣望着面前的陌九渊神尊，心里有那么一瞬感动，不怕你们笑话，本上神活了这么些年，还真没有人送过花给我，心里又想着一定要问他如何习得这个术法，不料看着他那熟悉的、欲作弄人一番的笑容竟然一激动开口便道：“你怎的还没走啊！” 他那脸上的笑容便被我这句话给呛了一呛，尽数憋了回去，接着垂了垂眸子，抬手凑上我前襟，我大惊失色，慌忙跳开三步，捂着前襟颤抖道：“你你你、你要干，干什么！” 他许是被我这动作吓了一跳，愣了半晌才开口：“你前襟处的纽扣，没有扣好。” 我低头，却见自己脖颈处、鲜红色的里衫露出来，又被素色的衣裳一衬，还真是……艳得很。 我尴尬地扯过一边的扣子，边扣边撑着发烫的脸皮道：“哈哈，今日可真热啊哈哈……以为您早就走了，便没有太注意自己的装束哈哈……神尊您别见怪哈哈……”却觉慌乱尴尬之中，前襟处的扣子怎么也扣不上，正要低头看怎么回事，他已经迈过来，极其自然地接过我手中的扣子，道：“任凭你再厉害，一个扣眼也塞不进两枚扣子的。”我傻愣愣低头。 方才，方才我是把扣子往哪儿扣的来着？ 我干咳了一声，想着换个话题，于是抬头讪讪道：“神尊您很忙吧，您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表情一本正经得很：“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 我欣喜，点头如捣蒜状：“千颜这就去给您招祥云来！” 他却一把将我扯回来：“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最近除了陪你，竟没什么可以忙的，我又不走，你招祥云来作甚？” “啊？”听了他这么说，我又死机了，断路了，啊……等等，什么叫没什么可忙的了？ 他转身冲小朱槿木招了招手，小槿便从地上麻溜爬起来，沾了满树冠的紫晶花瓣往这处蹦跶，挥舞这小嫩枝条，隔着老远就给我比划着一个莲花的模样。 我扶额有些哀伤道：“它这是又饿了，又想吃冰莲冻了罢。” 神尊大人回眸一笑，“我也饿了，我也想吃冰莲冻。” 我：“……” 这棵小树苗儿也是极有眼力，冲我比划了比划冰莲冻，然后一身扑过来抱住神尊大人的腿，那意思很是明显：千颜你乖乖去给我和神尊大人做饭。 他牵着小槿往主殿方向走，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灿烂道：“你还是穿红衣好看，”像是觉得我这种智商辨不清红色，又补了一句，“就是你里衫那个颜色。”说罢转身潇洒而去。只见小朱槿木呆了呆，小树身扭过来忘了我一眼，伸出的枝条朝我的衣裳比划了比划…… 不晓得为什么，本神君有一种想脱了鞋往那处潇洒的背影砸过去的冲动，早饭吃过，神尊大人将小朱槿木安在我怀里，拂了拂衣袖起身道：“我且去轮回司命府一趟。” 我有些奇怪：“你去司命府干什么？” 他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晓得你对沉翎同你七师姐师兄的事有执念，我作为沉翎的师父自然要伸手管这件事的。” 我轻瞅他一眼：“在下知道沉翎师承神尊您老，却想问您一句——神尊是如何晓得我对这事有执念？” 他眉毛挑了一挑道：“难道你昨夜的梦里不曾出现过他俩？”我大惊，霍地站起来道：“你你、你、你如何知道我的梦？” 他低笑：“昨夜闲来无事，便去你的梦里转了一转。还颇自信以为小颜梦里能出现我，溜了一圈却是没看到我半寸衣角。”说罢又补了一句，“下次做梦，记得一定给我留个位置。” 小朱槿木伸出树枝扯了扯他的衣袖，树冠微微仰，模样颇好奇，神尊大人拂了拂小槿的树枝，“你是想问你梦里有什么？” 小槿树枝欢欣鼓舞摆了摆。 “你梦里有一锅冰莲冻。”陌九渊神尊说。 看着神尊大人乘着祥云远去的背影，本上神心里竟然生出几分畅快，这么畅快的心情，必然要畅快地饮一壶花茶，再畅快地画一幅扇面，以慰藉我从昨日到今日被陌九渊那位尊神激得尴尬且烦躁的心。 小槿倒是忙活的很，我趁泡茶的空挡默默打量了它一眼，只见它立在玫瑰桌旁，伸着碧莹莹的树叶，将陌九渊神尊坐过的那个玫瑰椅，扫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将玫瑰椅上的漆料擦得锃亮能映出个人影儿来，它才罢休，擦完椅子，紧接着蹦跶到饭桌旁，卷起抹布，将上午长陌九渊神尊用冰莲冻时候占据的那一方桌面使劲擦了擦…… 我抱着茶壶，不知道心里作何滋味……这颗树苗，莫不是喜欢上陌九渊尊了罢！ 小槿终于擦累了，转身摇了摇枝子，四处寻了寻我的方位，才伸树枝指了指我手中的茶壶，我打了个激灵，赶忙倒了杯茶给它喝。 于是，一整天，我都很郁闷，我又目观了小朱槿木将神尊大人用过的碗、使过得筷子、看过的画、摸过的玉扣一一用树叶擦了一遍的情形。 且方才，我脑子一定是奔出去撞南墙了，说了句：“你这幅样子，莫不是也要把他踩过的地面都擦一遍？”结果，小凤那厮欢快蹦跶了蹦跶，现在，它正趴在地板上，吭哧吭哧擦地板。 而本上神，抱着茶壶，时刻准备着给它端茶倒水，期间我实在不忍看小槿这样累，打算替它擦一擦，结果它蹦跶起来一把推开了我…… 擦的很认真，很卖力，锃亮…… 不知为何，我有一种养了两个月的儿子，被别人轻轻松松拐走了的感觉，内心空落落，竞有些凄凉。 我低头问：“你是不是很喜欢陌九渊神尊？”它欣喜地挥了挥树叶，我便明白它果然喜欢陌九渊的。 我也晓得陌九渊神尊有掌管四方花木兴谢的本事，却没料到他一出现就能把小凤的魂儿给连根带起勾了个彻底干净，若是他看上了这株朱槿木，想把它带走，想必小槿会欣喜，而我却是有些不舍了，再怎么说我也和朱槿木这么长时间了，多少也是有的。 夜半子时，等了陌九渊神尊许久的小朱槿木终于睡着，怀里搂着没水的茶壶，那青花茶壶被它擦得光可鉴人，哦，因为陌九渊神尊喝过此茶壶里倒出来的茶水。 给小姐顺了顺枝条，我便执了盏凌艳花琉灯出门，踩过依然盛放的紫晶花，一路竟走到了凤舞山顶。 十几万年的九里香花树郁郁葱葱，硕大的树冠遮了落入眼中的大半个星空，虽不是花期，却有宁远花香，隔着夏夜舒凉微潮的空气，一缕一缕，辗转悠扬。 我舍了凌艳花琉灯，纵身跃上树顶，或许曾经在此处听清泽亲口说“可本君不想娶你了”，又或许曾在此处顶着难过的心情画过千万幅扇面，又或许曾在此处右心破裂差点死掉，是以，许久不曾来这里了，今晚一定是着了魔，竟然想来此处看一看。 就在我刚刚在树顶站稳，一股极致疏冷冰寒的香气重重从身后包围过来，我吓得大惊，下意识抬起右肘给身后一击，肘尖击出“砰”的一声闷响，蓦然回头，身后霜衣凛凛的陌九渊神尊顶着深如冰湖的眼眸望着我。 我赶忙道：“不知是神尊您，千颜方才冒犯了……” 他却紧紧抱住我，宽大的衣袍尽数遮住我后背，脚下一用力，便扯着我一同陷进九里香树冠中。 墨叶簌簌从眼前飞过，孤绝的香气搀着丝缕血腥沁入我的身体，那双圈住我、将我紧紧护在怀里的胳膊被折断的树枝刮出大道暗色口子，我死死扯住他腰间衣服，只觉眼眶瞪得生疼，声音控制不住颤抖：“神尊、神尊你怎么了！” 九里香树叶疯狂地往下掉落，层叠的树叶遮住了他的脸，只听呼啦啦的响声之中，他的语气竟比身上那孤绝香气更显悲凉冷彻：“小颜，你当真……当真……没有颗心了么？” 小颜，你当真……没有半颗心了么？ 这句话，竟让我从头到脚生出一阵恐寒，心一阵颤抖，如今这场景，竟与当年、当年的清泽同我那一场如出一辙。 只是问我的人不同罢了……我只知道自己默了良久，才控制声音勉强笑道：“千颜是没有颗心，所以呢，神尊大人？” 呼呼作响的树叶随风疾晃，那种被人窥见一切、又被人抛弃的感觉铺天盖地袭来，涌遍全身，一万年了，我甚至找不到什么能够比这种感觉更让人绝望。 已经快要不知道绝望是什么滋味了，九里香树叶在一瞬间停止飒响，我被他拉近像是踩在了他的靴面上，身子贴近，只觉冷香依然沁骨，却带着灭顶的悲凉，不能泯灭。 等一切叶声静止，才发觉他的声音也比我好不过哪儿去，亦是颤抖绝望：“颜儿……” 如今听到他这样的声音，我便能醒悟，他是要同我话别了，我不晓得从冰凉的右心传来的颤抖是为哪般，明明……明明从昨天到现在，我都是希望他早些离开的，如今，到了这份地步，竟然有那么一些不舍。 我笑了一声，万般委屈尽数憋在喉咙，仿佛只一开口便能涌出大口大口的血水，却只得忍住，拿捏住声音道：“神尊大人早些回天上吧，你白日撒在凤舞的紫晶花，若是觉得送给我这样一个只是没有心的神仙可惜了，也可一并收回去，千颜就不送了。”说完硬生生从他怀里挣脱出去，这一挣却是太用力，退后那一步刚迈定，脚下突然咔嚓一响，脑海中一霎空白，反应过来事我已直直从树上落下去。 许是老天爷觉得以前这个场景伤我不够深，不能让我从中悟得足够道理和禅机，于是，竟挑了今天这么个日子让我重新温习一遍么？ 我闭上眼，大滴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如今，我竟如何也不想看陌九渊神尊的表情。我怕一睁眼，便又回到万年前，看到同清泽一样冷若冰霜、与君长别再不见的决绝神情。 清浅缘薄，亦不过如此，如果可以，谁愿意没有心，如此遭人嫌弃呢？任谁都不能接受的事实。 我都嫌弃只有半颗心的自己，此时此刻满脑子只剩一句话—— “小颜，你当真……当真……没有半颗心了么？” 可是就在要着地的那一刻，孤冷到极致的香气竟在一瞬间缠住了我，实实在在的束缚紧紧拥着我翻了个身，原本仰面倒下变成了俯身而坠，我恍然睁眼，身下墨发纷飞之间，只见陌九渊神尊哀伤的面容，他只来得及唤了一声：“颜儿。”便重重落在了九里香树底的紫晶花丛中。而我，重重砸在了他身上。 九里香树叶，连同大朵大朵的紫晶花一起纷纷扬扬，不远处的凌艳琉灯映着悠然向暖的光。 我伏在他胸膛，愣怔了半刻，才发现自己这一次竟然没有被抛弃。陌九渊神尊竟然同我一起落下来，让我砸在了他身上。 整整一万年了，一万年了啊！ 除了师父、除了师兄师姐们，我以为再没别的人肯在我落难时候这样舍身救我一回，再没有别人哪怕是像今日这般跳下树来护我一回。 他知道了我没有心还下来救我，我的心忽然有了一丝涟漪，他知道了这样的事还能救我。 我看着灯火映照下他微微皱的眉头，看他胳膊、脖颈处被树枝划破的数道血痕，积压了一万年的心事，仿佛终于在此刻有了着落，我终究没有忍住，趴在他身上“哇”的一声，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心想，就算他是心中慈悲也好、就算他是普渡众生也好、就算是谁掉下去他也会救也好，此刻，最好的、最让我想好好哭一场的便是他今晚晓得我只有没有心后没有撇下我。 在心底憋了一万年的泪水，似决堤一般在脸上肆虐，我告诉自己，就让自己放纵的哭一回吧，你已经憋了一万年了！ 你可以笑话我太容易满足了，可以笑话我太容易伤感了，也可以笑话我十二万岁的上神居然说哭就哭且哭得昏天黑地，而且毫无形象，真的没有什么比这样更好的了。且让我哭一场，也算是补过万年的心伤吧。 陌九渊神尊似也被我这反应吓了一跳，只觉得身下的他蓦然僵住，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重，有手掌轻轻触了触我的头发，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般后紧紧箍着我的脑袋按向他的胸膛。 “颜儿……不哭了，好吗？嗯？” 只听我嚎啕的哭音中他这句话末尾的一声语调上扬的、柔声温存的“嗯”，刚刚想要收住的眼泪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浩浩荡荡流下来。 他嗓音有些哑：“颜儿，你、你是不是摔疼了？还是摔伤了哪里？” 我趴在他胸膛上边哭边摇头，他握紧我的肩膀将我往上挪了几分，万分无奈的用手捧着我的脸认认真真道：“刚才要落下去怎么不拉住我？” 泪水模糊了整张脸，我听到自己浓重的哭腔：“我也曾有一次从这里摔下来过，那时候清泽就站在我旁边，他就站在那里，却没有拉我一把……我以为今晚你也是这样……袖手旁观。” “颜儿……”他轻轻唤了我一声，深思许久后语气沉重道，“你……会不会后悔自己丢了半颗心？”我抹了把眼泪，又有无数眼泪涌上来，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眼中是陌九渊模糊的面容，“当初清泽便是因为我，我已经没有心了，他便说不娶我了，所以怎么会不后悔呢……可连我自己也不晓得那整颗心是如何丢的，所以怨不得旁人……” 身下的他蓦然僵住，我此时才发现已经在他身上俯了许久，低声道了句“千颜失礼了”，便撑着胳膊打算爬起来，可刚要挪动，便又被他紧紧箍住，脸颊骤然落在他颈窝处，原本的冷香渐渐生出温意，烘得整个脸庞暖暖的。 耳边微痒，只听他问：“你现在还想嫁给他？”我想从他身上爬起来，却如何也挣不开，于是摇头蹭了蹭他颈项抽噎道：“我同他的缘分早就断了个干净，那还会想着他。”说完又撑了撑胳膊，却是如何也使不出力，身下的陌九渊神尊抚了抚我的背，无奈道：“颜儿，别动，让我抱再一会儿。” 不远处的琉璃灯火跳了一跳，照亮了神尊大人身旁翩跹细碎的紫晶花瓣。我可能是哭得有些头晕，只听自己喑哑的声音：“让你抱一会儿……你就可以忘了我已经没有心这件事么？” 他低笑：“可以。” 本上神抬手抹了把眼泪，便伸出胳膊搂在他脖颈上，顶着生疼的眼眶与他道：“那你多抱一会儿好吗，忘得干净一些好不好？” “嗯……好。” 在那一夜梦中，只觉香气氤氲柔和，裹着一缕一缕的温暖绕在身旁，有冰凉滑腻的藤蔓从脖颈处延伸到心窝，缠在心口处的刀疤上颤抖摩挲。 我一点也不想那藤蔓触到那个地方，我一点也不想他看到，忽然又想不起到底不想让谁看到。那藤蔓仿佛善解人意得很，觉出我的想法，便又退回去缠在了额头处，凉滑的触感点点萦生，清凉舒宜，仿佛从很远处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喑哑凉薄，“颜儿，那你一定后悔曾经遇到我罢……” 额…… 我望着铜镜中那肿得同山上的千里红一样的眼睛，愣是诧异了很久才想明白怎么回事，昨夜，至高无上的神尊大人是不是从九里香花树上跳下来给我当了回垫背来着？我是不是趴在至高无上的神尊大人怀里哭了个痛快来着？哭完之后我是如何回得厢房、又是如何更衣入睡来着？…… 当理智被现实拽回，我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给我当垫背的是神尊，神尊啊！ 我使劲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心中烦闷羞悔如乱麻疯长，缠绕着理智不得安生，小凤凰木呼哧呼哧奔进来，树枝抱住我的大腿便往外拖。 随着小槿出来，正想问他是不是饿了想吃冰莲冻了，结果一抬头。 远远便望见主殿里，师父同长陌九渊神尊坐在侧首的净兰椅上喝茶，我愣了好一会儿。 师父已经几万年不出梵音大殿了，上次出来还是去忘川海捞我那回，我已经多日不曾去梵大音殿探望他，如今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才特地来跑一趟，而我竟然睡到现在不曾迎接他，想来便觉自己混帐得很。 师父没有着□□，而是穿了件素灰色对襟襴衫，脖颈处挂着的是他常常握在手心、已经被汗脂滋养得盈润晶亮的菩提念珠。 纵然是悠闲饮茶的模样，浑身散发的依然是万千神祇无法比拟、更无法企及的绝代风华。 师父看见了我，起身冲我招了招手，我便羞愧地迈过去，还没等我开口，便听见师父问：“小九，你眼睛是怎么了？” 我不好意思的嘿嘿冲师父笑了笑，“眼里……进沙子了嘿嘿。”同时对师父身后、知道真相的神尊大人讨好一笑，示意他要配合我圆这个谎。神尊大人仿佛并不太了解我的意思，盯着我微微皱了眉头。 师父轻抚了抚小朱槿木的叶子，悠悠笑道：“哈哈，能把小九眼睛弄成这样，定然是修为极深、道行极高的沙子呐。” 本上神只得厚着脸皮接话：“嘿嘿，可不是么，说不定能幻化成个沙子精呢……嘿嘿……” 此时殿外，陌九渊神尊带着小凤凰木在远处紫晶花地上玩耍。我同师父在主殿说话。我没想到师父此次特意来凤舞山，是为了我那早没了八万年之久的左心。 师父手指拂了拂茶芽，道：“前几日在金身佛祖面前参禅，偶然想换个方位，便在梵音神殿内你之前的佛毯上打坐了几日，不料禅心入定之时，竟有氤氤紫光在为师左心处萦然而聚，我当即想到你，小九，你那半颗心，有几丝下落了。” 手心处的茶盏毫无预兆从掌心滑落，落地传来一阵碎响，我从未想到自己那已经没了这样久的心能有下落，我甚至从忘川海出来便就记不得有自己一颗完整的心的感觉，如今，师父亲口告诉我我那半颗心有下落了，只觉眼眶微润，我慌乱地看向他，“师父……” 师父安抚地看了我一眼，左掌团起一阵清风，将茶盏碎片悉数聚起，凝聚成方才完好的模样，放在蓝瑰桌上，这术法尚易，却没成想，完成这个动作后，师父突然咳了几声。 我慌忙起身倒茶，执着茶杯半蹲在他面前：“师父！您怎么了！” 他接过茶杯，又轻咳了几声，面上却悠然笑道：“无妨，也无碍，只不过前几日用寻引术追寻你的左心的下落，恐是万年不曾用这个术法，竟然出了几分差池。” 我大惊，一把拉过师父右手，果然见到掌心处赫然一枚血色诀印，师父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笑着缩回手，用宽大的银灰色袖口遮了遮。 牵引术，是以掌心之血为诀，凝周身神智、沿细微痕迹寻找某物下落的一个术法，听着平常，却是十分邪佞的一个术法。 非要施术者在自己掌心取血为诀，寻得到那物什倒好，若是寻不到物品踪迹，掌心诀印便会崩塌，纵然修为再高的神仙也要落得个七窍流血、全身崩裂的惨状。 大师兄朋友重曾有位道行极高的神君，为了找寻神物浮沉珠的下落以救他妻子性命，曾大胆用过寻引术，最后却是没有寻到浮沉珠丝毫下落，不但自己妻子没有救活，连他自己亦是葬送性命。 我望着师父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却酸涩得不得了。他看了我一眼打趣道：“小九你咋这幅表情，苦得像是看到为师已经灰飞烟灭了似得。” 我便再也忍不住落下泪珠，“师父……” 他抬起右手替我把泪珠抹了一把，轻笑道：“你呀……怎么么还是那么爱哭。” “师父……” “好在为师终于寻得了一些下落。”他盯着我，面上喜忧参半，“我寻到你那左心化成了紫玉晶，之后又分裂成了九块，可是，只怪为师无能，最终只寻到了其中一块的下落。” 我愣了愣，抬头问道：“在何处？” 师父叹了口气，“唯一寻到的这一块是在妖君茯苓的手上。相当年你同她……哦，是梵音神殿同她有些渊源过节，想来她可能不会轻易还给你。” 我歪头想了会儿，却是怎么想不出梵音神殿同那妖君有过什么过节，甚至连那妖君的容貌都不曾记得过，又想：左右那块心在她手上她也不会有太大用处，好好商量应该会还给我罢。 总之，与她商量一下应该是可以的，不料师父却看透了我这般想法，眉头紧锁：“小九，你你要知道，你乃是九州执掌姻缘的上神，而你那左心化成的紫玉晶，是能修补任何姻缘的神物啊。” 我默然：若我的那块心是宝物，恐怕要起来就有些难了，这四海八荒，要有多少姻缘落不得圆满到处都是，想要补修姻缘的神仙大有人在，若是落到这些心怀不轨神仙手里，？ 再乱人姻缘……那就糟了…… “小九啊，你自己且好生琢磨一番，该如何寻回自己的左心，为师先回去了。”师父起身轻轻拍了拍我的头道，“不过，你且记得我这个师父，无论如何都是肯帮你的。” 这句话，更是让我心酸，我自知这化成紫晶玉的心讨回来相当不容易，而我，已经给师父添了太多这样多的麻烦，于是抬头，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眶，假装开心不已宽慰他道：“师父你看啊，小九我现在虽然没有心，还不是照样可以活蹦乱跳，精神得很么！” 师父理了理胸前的念珠，深深望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旋了半步在金光中遁了。他这样走掉，我便晓得他是不想麻烦我再送他，染千颜我今生何其有幸，今世竟摊上这么一个温柔疼爱我的师父。 我，千颜，今生今世又何德何能，能让师父如此这般疼爱我？估计我这一辈子恩都报不完了吧。 师父走后，我仔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第六篇〖续二〗 师父走后，我仔细琢磨了一番，左心化成紫晶玉这件事，其实吧，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我还有一块右心，虽说里面还缠了七根银线，但有句话唤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便感觉自己的右心它受过一通折磨还能用，那么它便是长长久久能用，就算不能长长久久，任我折腾剩下这些年岁却是足够了。 这样一想，那化成的六块玉落在何处、补了谁谁的情缘，便就由它们去罢，于我来说，它们也算是为了几桩善事，着实没有再找回来的必要了。 不知何时进殿里的神尊大人“啪”的一声将茶盏落在兰瑰桌上，凉嗖嗖瞥我一眼道：“你咋这么个表情，莫不是要得过且过，任由自己的左心散落别处罢？还是对自己的那半颗心一点儿也不着急？” 我眨眨眼，给他添了盏茶水，抬头敬佩道：“神尊大人机智过人呐！佩服佩服！”他眼神登时变得更凉，“你竟然有还真有这样的想法。” 可我怎么却是觉得他这眼神凉得莫名其妙啊，于是灌了口茶想了会儿给他解释道：“师父说我的心化成的紫晶玉可以补仙人姻缘，现在它化作九块，便可以补九段情缘，你又不是姻缘上神，你体会不得这其中的无量功德玄妙哇！” 他眉头紧锁，语气颇为有些愤然：“本神尊还真体会不得其中的功德，玄妙！你这番连自己的身子都不当回事，竟还有心思还去挂念别人的情缘，你果真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 听他说我真是吃饱了撑得，我便再也沉不住气了，使劲撂下茶盏愤愤道：“千颜我虽然只没有右心，这些年也是蹦跶得欢畅，从未觉得自己身子同旁人相比缺少什么！倒是神尊大人你，时时刻刻记着千颜丢了半颗心的事，您若是真嫌弃千颜只有半颗心，那眼不见为净为好，您大可以不在我凤舞山呆着！没人逼你留下！” 他蓦地瞪我一眼，若之前眼神只是泛凉，现下这双眼神那便令人如身临寒窟了。 我最不惮与人瞪眼了，以往梵音大殿时候，诸位师兄连同所有小沙弥都没有瞪得过我的。于是冰了眸子回瞪过去，看谁瞪得过谁。 他却没再同我较量，拂袖起身，夺门往西处而去，奶奶的！本上神最恨这种单挑了一半撂挑子走人的，真心不痛快！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正午，哄了小朱槿木睡了午觉，神尊大人没有回来，想必他也是气的很，纵然我想不通他生的哪门子气，左右是我的心，我还做不得主不成？ 转念又一想，或许神尊他老人家人家位职神尊，心怀众生，看不得苍灵生受悲苦，而本神君恰是众生一员，神尊大人便也顺道关怀了一下我，但这样更不对了，我那散落的心若是补了别人的情缘，不能使更多神仙免于悲苦么？ 但是，一码归一码，我上午时候顶撞这位尊神委实是我不对，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六十三天的唯一神尊，曾经的天地共主。 在殿前兜兜转转踱了一会儿，本上神打算去找他，当面给他道个歉，他是九上神尊，总不至于捏住我这么个小神的辫子不放。于是招来祥云，寻着他上午走的时候的方向，亦奔向西处。 真是好巧不巧，祥云还没飞出几里，我在天上与相向而来的清泽玄君打了个严严实实的照面，他脸上还挂着些许淤青，兴许是那日，神尊大人下手有些重了。 心里蓦地惮了一下，我摸了摸面皮想：神尊大人这样好的身手，上午被我气着竟然没有揍我一顿，本上神是不是捡了便宜…… 云头上的清泽面无表情，只是两眼死死盯着我，胳膊一抬挡住我的去路，左右躲不过去，我便抬了爪子，尴尬呵呵同他打了个招呼：“哟……玄君别来无恙啊哈哈……”话音还未落，只见他从袖口扯出一段蓝色绸缎伴着“哗”得一声响直直朝我袭来，我大惊，正欲祭出泪痕剑同他拼一场，只觉蓝绸擦过胸前，冰凉尖锐的触感倏忽钻进心窝，天地一瞬玄晕，我陡然失去知觉，倒在他怀里。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第七篇 沧海难为,因情而起 再醒来时候，只觉头晕沉得厉害，看了看四周，满目大红烛火刺得眼睛生疼，瞧着这个大殿的样子，我便是晓得自己是被清泽掳到寒魄宫来了。 费力撑了撑胳膊，又被什么东西扯了回来，我抬头才发现自己竟是在清泽那混帐的怀里，他穿着正红色长袍，而我竟然身披曳地三尺的大红绸缎，金色凤凰从裙摆一路盘旋到右肩。 再无旁人的大殿，千百支大红色火烛闪着彤彤妖冶的光，殿正首悬着丈许长的红锦，硕大的烫金色“喜”字晃得我头皮直发麻。 我顿时被这场景惊出一身冷汗，拼命挣扎着想站起来，心窝蓦地钻出一阵锐痛直冲胸膛。 “阿颜，你不要动，不然会疼的。”头顶那声音温和，竟让我生出几丝他是为我好的错觉。 但我毕竟是活了这么多年，若还能被这种话感动便对不起我几万年来吃的饭了，于是忍住心上针刺的痛，挣扎起来，吸了口凉气面对他道：“那么玄君怎么知道会疼？要不要本上神给你扎一针试试？” 他仍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在跳跃的烛火映照下，整个脸上更显得死寂得很。他开口，语气却依然温和，与他这张脸极不相称的温和：“你不要动，等我们拜完堂，你成了我的妻子之后，我便给你取出来。” “啪！！” 我想都没想给了他干干净净一巴掌。 这一巴掌不止把他唇角扇出了血，亦牵动了我的心口，扯出“嘶啦”一阵疼，我伏在他身旁，连腰也直不起来，一缕血顺着嘴角流下。 “清泽，你万年前与你我大婚在即，在即将要娶我之时，却得知我没有了心，对我说的话字字诛心，你却当即无情弃我而去，而，万年后，你却把我强行掳走，又要与我拜堂成亲，你这又是何其讽刺！” 他握住我的肩膀将我拉进怀里，语气依旧是让心智崩溃的温和：“阿颜，乖，不要不听话。” 我要是听话便不是染千颜了，于是顾不得心窝里的疼想挣扎起来，却被他死死按住贴在他胸膛上，如何也使不出力，我气急，一口咬上他脖颈，血腥轰然涌上额头，他甚至连颤都未颤，按住我的手没有松动半分。 “阿颜，我今天才想到原来是他，不过也没有用了，你穿了我的嫁衣，就要同我成亲，再跟他没有半分瓜葛了。”他说的倒是风轻云淡呵，我却被这句话生生气得不能自己，惶然收口，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他扶正我的身子，拉起袖口替我擦口中的血，我拼命躲过，咬牙道：“你这混蛋，你这个卑鄙小人，伪君子！” 他终于不再是那副死寂的表情，扯了扯唇角问我：“本君是混蛋怎么样？你能拿我怎样？” 我抬起胳膊想要再给他一巴掌将他扇醒，手腕却被他一把攥住，他伸出另一只手抵在我心口，那处腾地生出一阵疼，像被棘根拉开一道口子那样疼。 他狠狠地压了那处一下，脸颊贴近我说：“所以……你，：这里，以后不准再有别人了，懂么？” 我狠狠啐出口中的血，那血尽数喷在他脸上，猩红色顺着他灰白死寂的面颊往下淌。 “你、这、混、帐！”我忍住心窝处传来的一阵阵刺痛，一字一句骂道。 他抹了一把脸，沾满鲜血的手突然捏住我的下颌，微微用力，他笑得诡谲，“呵……本君往你心里刺一枚针便是混帐，那他呢，你为了他取半颗心，为了再续前缘又把另一半心给剖了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他是混帐？嗯？！” 我趁他逼问，大呼一声扯过身下三尺红绸做障，终于在他措手不及时候冲出他怀中，可这一个动作却换来心窝更尖锐的疼，我一个重心不稳，隔着尚未落下的红绸直直栽倒在殿中火烛上，背后一瞬撩起无数温热的痛，但比起心窝处来，这些烛火燎起来的痛真的不算什么。 大红绸缎做的障子终于落下，清泽的眸子露出来，竟比脸上染的血更猩红几分。 我费好大力才勉勉强强翻了个身才从火烛上爬起来，内衫依旧是我自己的那一身，除了领口袖口皆粘了火苗，其他都让我心安。 他踏过烛火朝我袭来，一路将我逼至大殿正首金色“喜”字之上，我情急之下，随手扯下头上的七情泪发簪，发簪随我心，玉光一闪三尺尽现，剑锋锐利隔断我无数散落的发丝，黑发些许纷扬落在地上烛火之中，燃起嘶嘶声响。泪痕剑握在手中，剑身颤抖却也能容我暂防一把。 他却没有祭出自己的钺镶宝剑，虽然只是赤手空拳的模样，却让我分外胆寒。但是往往这种时候，越不能露怯的，自古都是谁先怕谁先死，若摆出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兴许还能多活几年，我调聚内息压了压心窝里的针，握紧泪痕剑一跃而起，剑尖飞速流转直直朝他逼去，老娘今日打算同他拼一场，也绝不能让他得逞。 清泽那厮却高杳地立在我面前，甚至连躲都没有躲，只是微微勾了勾食指，我便感觉心窝处的那枚针在四处游蹿，在我仅剩的神魄里，残忍像是不肯给我留一分活路。 泪痕剑终究还是没有握牢稳，剑身飞出去刺过他左肩，直到泪痕剑跌落地上，我才发现自己的神力已经消失殆尽，连自己的剑也受了牵连，而我被心上的针刺得痛不欲生重重跌在地上，翻滚之中压断了无数火烛，有火焰擦过我的胳膊，擦过我的脸颊，我再控制不住捂住心口时候全身痉挛，喷出一口血。 没想到我竟被他逼得如此狼狈不堪，此时的我跌在地上无法动弹，疼的浑身无力，只有被他摆布的份儿。 他踱着步过来俯身想要抱起我，我倔强的在火烛上滚了半周才躲过。 “阿颜，那是西华山的宝物摄魂绝魂针，你以为你还能使出半分法力么？”他居高临下，冷静道，我挣扎着瞪了他一眼：“你信不信老娘分分钟逼出心血来晕死你！” 他愣了半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蹲下看着我若鱼肉在案，任人宰割却无力还手的模样，欢愉道：“你难道不晓得，本君已经不怕鲜血了么？”说罢伸出手捏死了我领口处的火苗又抬眸期待道，“你果然还是记得本君，阿颜，你还记得本君晕心血，你心里一定有我对不对？” 我只听自己冷冷笑了两声，道：“如今倒是想忘了你都不成了！” 着着绛朱色袍子的清泽蹲在我面前，他背后丈许长的红锦似血般皱起边角，满殿大红色火烛燃着彤彤醉人的光，明明一副暖融的场景，却端得让人生出万分寒意，周围气息冷的犹如冰窖。 “阿颜，今天我们便要成亲了。” 我被这句话刺激得没忍住，又喷出一口心血，他凑过来抱住我，只觉心口那枚针直直朝着他的方向钻了一下，我整个身子都被带得一痛撞进他怀里，他缓缓抚了抚我的背，轻声道：“阿颜乖，睡一觉就好了。” 耳后又有一阵冰锐的刺感钻进，倏忽间游进脑中，我再也忍不住啊地叫出声，他一直抚着我的背，“阿颜，睡一觉就好了。”可我怎么能睡呢，我知道从耳后钻进的针就要封住我的神智，我死死撞向他胸前，撞向地面，滚在满殿的红烛之中，只盼着疼痛能给带给我最后一丝清醒，可是怎么能呢。 又有一枚银针带着尖锐的凉意、带着急速的残虐穿进眉心，不远处的清泽脸上悲喜难辨的神情在满目烛火一瞬湮灭，师父不在，七师姐不在，陌九渊神尊也不在……我这次可能真的要玩儿完了。 终于我再也撑不住，那最后的一丝清醒终归还是抵不过摄魂绝魄针。 清醒淫灭在摄魂绝魄针下，眼前一黑，再不省人事…… 在梦中一刻也未能踏实，眉头紧紧皱起，耳边一直是清泽那混帐的声音，一断也不断，我想挣扎起来，凝聚起来的神识却如何也不能穿过灵台，只能艰难地让身子动一动，盼望着冲破银针的封阻，只盼着能醒过来。 有火热的手掌一寸寸从脖颈摩挲到心口，又从心口摩挲到腰际，越摸越不是地方，清泽微哑的嗓音紧紧低伏在眉心处：“阿颜，不要动……” 我睁不开眼，但是心里却清明得很，不知道如何才能躲开他的手掌，只得死死折腾，哪怕能折腾出一个小小动作，也要让身旁的清泽住手，不再乱摸。 微潮的呼吸贴在我眼睛上，“不要哭……” 黑暗中我狠狠向上碰了一下，耳边传进一声痛哼，那呼吸便稍稍离远。我竟激动不已，热泪盈出眼眶，我能感觉得到那淌下来的温热。 可那声音又贴过来，带着些凄惶，“当年，你第一次来证亲，那时候，我站在别的女人身旁，自始至终都在想，你什么时候能掏出泪痕剑来给那两个女人一剑……或者给我一剑，让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也好……” 我轻轻摇摇头，使劲想挪开，挪得离他远一点。 “可是，你自始至终都不曾难受……我想，或许等到婚宴时候，你可能才会表现出难过，然后大醉一场，可是你呢，没有谁比你更清醒，没有谁比你更不在乎，也没有谁比你更冷静……” 那声音竟渐渐悲凉萧肃，带着微微哭音，“再后来，我想，或许第一次成亲没有刺激到你，所以，我便不停地娶别人，不停地请你画姻缘扇，不过是想让你看看我，哪怕这几十场婚礼中能看到你一次不高兴，可是……都没有，一次也没有……” 心中渐渐冷静，我突然有些想笑，你若是真心喜欢我，你怎么会忍心刺我五针；你若是真心想要跟我好，怎么会用这种卑鄙手段掳我来这里；你说是真心要跟我在一处，一万年前为何会那样弃我而去？我想不通，也不想再计较，此刻唯一盼望的就是能醒过来。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仔细寻着每根针的方位，全身已经难以再动了，可是全身血液还在流动。那么，就有办法。 师父曾说过，你若是觉得痛、觉得苦，那么你该庆幸自己还活着，还能感受得到这些痛、这些苦。虽然我不晓得这西华山的绝魂针到底有多少阴损的能力，但是，或许，我可以调积血水，反反复复冲那五枚银针，带起的痛感或许能将我冲醒呢……这不是个好办法，此刻那银针的方位并不殃及我性命，若是硬冲，银针游走，直接刺中要害，让老娘魂断今日也说不定。 纵然危险，也得试一试，努力用血气冲了从耳后钻入的那枚银针，我甚至能看清那冰色银针在血水中被冲开的针尖划过一道银弧，疼痛感如惊雷击中脑袋，直直想把这项上之物炸开，可就在一瞬，疼痛息顿，四肢归入僵硬。 这一枚针怕是无用了，正当我准备冲下一枚针的时候，耳边又响起了清泽的声音。 “那五十七年里，你从未主动来找我一次，我便去找你了，我在你画的千万把扇子下，一躺十年，这期间，你从未想过我罢，你的大师兄告诉我你不在梵音大殿，将我哄了出来，你那时候在哪儿，你从未想要跟我见面过罢……” 他手掌抚在我眉心处，我直想坐起来回问他一句：老娘那时候右心破裂差点挂掉的时候，玄君你又是在哪儿？现在又来质问我？ 此刻却是顾不得他再说什么混帐话了，我又聚了气血狠狠冲了一下眉心那根银针，却惊觉这枚银针刺的十分刁钻狠辣，牢牢扎在印堂穴，死死封着神魂，血水冲不动分毫，纵然刺进来时候疼痛万分，此刻却是冲不起半分痛感。 四枚针都要试一试，比较一下方才晓得冲哪一枚最疼，如此便可以专心冲这一枚，让自己快些醒来。所以，汇聚血水冲向最后心窝处这一枚的时候，我甚至没有多想，只是尽了半数力气去刺激它。 可我恰恰忘了，自己右心还封着七根银线。于是脑海中看到血水冲击，银针乱窜，尖锐的针尖甚至刺断几根银线的场景！ 那疼，恐比万箭穿心恐怕更甚几分！我以为万年前右心破裂已然是最疼的，却万万没想到，今日，这疼几乎要灭顶。 密密麻麻的痛感肆意撩蹿，被打乱的血水带着全身止不住痉挛，我终于被这疼给激醒！被心窝处喷薄而出的痛感带着撞开身旁的清泽，带着凄惨毁灭的叫声，一头撞上床栏柱上，喷出数口血。 “啊——！！！” 此刻，我僵坐在床上，看自己喷出的大口大口的血，将大红床帏上绣的浅粉色牡丹花，染成一半妖红、一半清雅的模样，可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了，好在，我还是醒过来了，夜风探窗而过，冷冷灌进我内衫的襟口，恍然清醒，我裹了衣衫，费力挪下床，赤脚走过玄玉地面，冰凉刺骨骰心。 清泽愣愣立在床边，见我踉跄走过，将我一把拉进怀里。我费力笑了笑：“你看，本上神还是有些本事的罢？” 我这样说亦不过是逞嘴皮子痛快罢了，没人比我更清楚，若是此时清泽再给我一针，我便只能任他宰割，再无还手之力了。 朱红窗棂薄纱翻飞，卷袭着冷冷夜风，吹灭了桌上的红烛。 他颤抖地伸过手、颤抖地触及我的心口，“小颜……你、你这儿在流血……” 我大笑一声：“你又不晕心头血，你怕什么？哈哈，不过是小伤……”我在低头前一瞬还在想，滴点血这种小事怎么能让他颤抖成这样，可当我低头，发现心口的血不是一滴一滴涌出来，而是一股卷成血束，呼呼往外淌，红色的内衫，从心窝处往下，划过深沉一片。 已经被这疼给麻木了，没有知觉了，我全然是在想，血这样流，应该是多疼的？ 血流汩汩，我一瞬瘫倒在地上，恰在此时，沁凉的笛音，带着绝顶的肃杀扯开所有窗纱，风声陡盛，狂啸不止，我蜷缩在地上，痛的不能自己，看霜衣墨发的公子、手执通莹的紫玉笛踏进大殿。 透过纷纷窗纱碎片，已经听不到任何声响的我，看到陌九渊神尊的口型，是——“小颜”。 我不知道此时为何想哭。可能是因为最绝望时候，他来了，我便一瞬间晓得，他来便是会救我。 这种感觉，就像是那晚维叶萋萋的九里香花树上，他跳下来救我一样，绝望之余，能出现这样一个人，我是不是太幸运了。 七师姐说过：“小九你这性副子着实变态得很那，旁人折磨你、伤害你时，你偏偏硬气的不会求饶，，若是有人对你好，你晓得这份情宜来之不易之后总是心软哭的一塌糊涂，那些对你欺负你、折磨伤害你的一些人早早服软的哭一场，兴许他们啊一动恻忍之心，便不会对你下手了。” 哎……她说的很对，没错就是这样，就像，我同清泽那个混账对峙这么久都没有丝毫屈服的样子，如今见着陌九渊神尊，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再也止不住了。 陌九渊神尊霜衣凛凛，手握一支紫玉笛一刹袭来，周身的怒风被带起卷起簌簌朱红薄纱，红绸反卷，愣是把我身边的清泽冲的倒退一米，地面划出一道沟，纵然面子上是怒火冲天的模样，可神尊大人握着紫玉笛袭来的样子，果真……万分帅气、万分潇洒的，差点让我以为他这个架势是要和清泽拼上一场，然不想竟是这样，看来还是我想太多了。 心里有些期待：本上神活了这十几万年，还没有看见过两个男神仙为我打过架，就连三师兄，长得不大好看的三师兄，都曾惹过两个小姑娘为了能听到他弹一支曲而大打出手。 那时三师兄也是十分的自豪，他说：“有人肯为你打架证明你长得受得看，你看你师兄我其实长得也不赖的。”我只认为我比他好看的多，却从未有人为我打过架，是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诸神的审美标准是向着三师兄的那种，我同六师姐这幅样子的，在别人眼中应该是难看的吧，于是臭味相投便称知己，这样已然不错，所以我同七师姐格外亲昵。 前些日子清泽婚宴上陌九渊神尊同清泽那一场算不得对打，让我心中颇有遗憾，以此时此刻真希望他们能打一场，无论输赢。 可是陌九渊神尊冲开清泽，立即俯身把将我打横抱起，施了一张蓝色结界，挡住清泽让他无法靠近半步。便迅速往外冲，我无力的窝在他怀里，一开口鲜血就不断往外流，只得唔咽道：“你竟如此……不解，不解风情……怎么不用他……打一场……？”那血水，连同心口涌出的血流，登时把他那洁白如雪的衣袍血染一片，我抱歉道：“啊……哈，染脏了……我给你洗……洗……” 他瞳孔紧缩，脸上更是透着令人心惊肉跳的孤绝，只是那语气还是温和的：“小染，你……且先忍忍。”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却见蔚然深幕的夜空里，陌九渊身后扯出七丈紫光，风驰电掣般袭过来，那是清泽宝剑在夜空中的颜色。 却觉耳后连同眉心处的银针倏然兴起，我猛地喷出一口血便晕了过去，甚至来不及与神尊大人说声小心。 在昏厥之中，睁不开眼，整个世界晦暗一片，可意识却依然清醒，连我自己口中涌出来的血滑过脖颈那温热都能感觉到清楚，连陌九渊与清泽打斗带起的颠簸也能感觉得到。 只是这个感觉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一疾驰而走的马车上，颠簸甚剧，口中的血也曾流过脖颈，抑制不住，那个时候……眼睛也是睁不开的，无数人在身旁呼唤我，可是有一人不一样，他唤我…… 卿卿？ 可是，我不是她，也不叫卿卿，我叫染千颜。 我是不是闯进别人的梦里去了？“你若是再同本神尊纠缠，小染的命就要交代了！”耳边骤然想响起阵阵威严和燃起的怒火，一瞬压倒所有声响，话落奏效，所处之处疾风徒静，颠簸之感化作平稳，连带着那声颤抖地“卿卿”也随之消弥不见。 可就在此时，我自己突然醒了过来，蔚蓝的天幕带着微亮的星辉向后而驰，陌九渊神尊带着紧张神色落入眼眸，我身上一派轻松，兴奋不已想抬起手触一触他的面颊，告诉他我醒了莫要紧张，可手掌穿过他的脸颊，徒留虚无一片。 我浑身一惊，吓得直接从他怀里蹦起跳出来，慌乱之中撞到清泽那个混账身上，却不想直接在他身上穿过，我在原地稳了一下身形，他们二人始终没有看到我，而陌九渊神尊怀着依旧有昏睡中的我，他们未曾停顿，一路向南面梵音大殿奔去。 想到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千颜啊，你元神竟这般没出息地给逼出来了。 眼睁睁看着两个神仙跑的快没身影了，本上神难得一次被折腾的元魂出窍了，自然要好好体会一番元神出窍的滋味，若是好玩，那日后便可溜出去玩一趟，倒也算是添了个乐子。所以也放弃了追他们两个想法，打算慢悠悠地回梵音大殿，一路上欣赏一下星空，思考一下人生什么的也不错。 按理说，我被清泽折磨得半死，路上本上神该仔细筹划筹划日后该如何对付那混账扒皮抽筋，可是，幽幽夜幕，点点星光落在缥缈的魂魄上，这幅场景着实有些幻漫幽宁，偏偏不得不让人联想到扒皮抽筋这种血腥的场面。 恐是由于这个原因，一路上想着风华翩翩的陌九渊神尊，想他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尊，为何对我这缺了心的上神这般上心，他明明很在乎我有没有心这件事，却依然不曾抛下我一人，如今还来寒魄宫搭救。我想不出其中缘由，但仅仅是因为他没有撇下我，更是让我心存感激。 走了不久，元神已经到了梵音大殿后山的桃林之上，从上方俯瞰，郁郁桃林环绕之中，有一片地，面积不小，曾经夏日明媚，芋叶如波，迄今空荡荡，什么也没栽种。 不远处月华倾泻，照在光滑的石壁上，石壁上刻着的《空尘经》依旧清心庄宁，我说不出这么多伤感的话，却是无比想要看到晴天暖日的时候，芋叶遮目，恣意躺在石壁上，唱着大胆豪放的“你是我的芋头哎”这样的歌的黑衣男。 我寻了一枝桃枝正想坐下，放松的整个身子却是直直穿过桃枝，仰面落在了空地上，哦，此刻是元神这件事，竟差点忘了。我仰面躺在空地上，看明月无暇若玉盘，睹物思人，如今身处这片原先的芋头地中，竟控制不住想到六师兄和沉钰。 其实，如果没有沉钰这流氓整日来骚扰七师姐的话，凭借七师姐这相貌，恐怕我早早就有了七姐夫，比如有一回，琅邪台纯元君家的幺女看上了我六师兄，且说那个小姑娘瞅着十分年轻可爱，虽不及我六师兄长得美，放在当下也是诸多年轻有为的神仙争抢的对象。 我六师兄对她挺客气上心，虽说我不晓得六师兄当年是否真的看上了这位姑娘才对她上心，还是为了激走沉钰才表现得对她上心。 但是，沉钰那厢听说了我六师兄有了看上眼的姑娘这件事，转变极其剧烈，立刻写了封恭贺书贴到梵音大殿金身佛祖脸上，那架势像是昭告天下，祝六师兄跟这姑娘长长久久、多子多孙。其中“多子多孙”四个字专门用大红朱砂标了出来。当时一众沙弥簇拥下的六师兄眼睛都要瞪出血来，一身火气无处撒，直直奔到后山芋头地，将十几亩芋头苗薅了个精光。 那时候我并不晓得六师兄为什么火气这么大，沉钰那些话说得极其诚恳，长长久久和多子多孙，呵呵，多好的寓意嘛。 可随后发生的事让我彻底对沉钰那厮改变了看法。那一阵子，琅邪台纯元君家的小姑娘已经接连半月不曾来看望六师兄了，我有些奇怪，去找六师兄问那姑娘，被六师兄轰了出来。 百无聊赖，我便打算替我六师兄去琅邪台看一看。且见巍巍琅邪之上，立着一位广袖华服、高杳绝世的公子，虽然背对着我，但却看得见那发梳得一丝不苟，那身形笔挺一丝不晃。 我祭出泪痕剑，只觉怒火冲着天灵盖翻腾，大喝道：“老娘再不来，六师兄的老婆就被你拐走了！” 他却是无动于衷，神神秘秘将我拉到暗处，道：“等今日，爷爷我拿到这小贱人同我的订婚约，我就去找青青。”锦衣华服之下，他面色阴鸷狠戾，“这小贱人也不过如此，爷爷还没费多大功夫就把她弄到手了。哼，她居然敢抢爷爷的人，看爷爷不折腾死她。” 我听着他这话竟浑身一抖，惊悚地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再后来，沉钰果真拿着同琅邪台四小姐的订婚约来找六师兄了，对着金身佛祖和一众小沙弥宣誓：“我自始至终都是喜欢青青你的，我前些日子所作所为只是想把那小贱人从你身边赶走，青青，你看，这小贱人居然答应同我成亲了，可见她对你并不是真心的。所以青青，你得信我。” 当时，我六师兄直接被这句话气晕过去。 沉钰那厮也有诚意得很，趁六师兄晕过去这段时间，将前些日子被六师兄薅干净的芋头又悉数补种上去。我翘着二郎腿儿磕着瓜子卧在石壁上，给种芋头的他加油打气。 至于如今为何这地里又变成这样光秃秃的模样，原因要追到沉钰死后十年的忌日，六师兄亲手将这些芋头拔光了。那时候我曾担忧地站在他身旁，看他满脸是泪。“我吃不惯旁人种的芋头，你若是睡过去那我便不再吃芋头了。我会一直一直等你醒过来，醒过来给我种芋头吃……可是十年了……沉钰，你果真是个流氓，你至今都在耍赖，你不会醒过来了，是不是？” 彼时听到这句话，自己竟如六师兄一样，泪如雨落，停不下。 正伤感着，忽然听到急切的脚步声传来，我起身，瞧见了月白色桃林之中走出来的陌九渊神尊。 我愣了愣，想都没想救抬起爪子同他打个招呼：“神尊大人！”说出来的话却是连自己都听不到，我才恍悟：元神是发不出声音的。 可面前的陌九渊神尊，霜衣凛凛，朝我迈过来，就要穿过我的时候，却突然停住，怔怔朝我伸出手，我一瞬惊喜，忍不住抬手想要握住他，可手指依旧是穿过他的掌心，触不到，握不住。 可我却亲眼看着他修长如玉的手指颤了一颤。 “小颜。” 他竟然喊了我一句阿小颜！ 我不信他能看到我，更不信他能感觉到我在明前几个时辰前本上神的元神抬手摸过他的脸、后来直直从他怀里跳出来他都没有感觉到，此时竟然能对着本上神虚乎的元神喊“阿颜”？我不信。 我伸出爪子小心翼翼戳了戳神尊大人的胳膊，他没反应，我掏爪子戳了戳他的肩膀，他依旧没反应，仍是怔怔看着我这处的模样。 于是本上神放心大胆起来，元神从他身体穿过去又穿出来，好好感受了一把从人身体里横穿而过的乐趣。 正在玩得不亦乐乎之时，只听头上传来凉飕飕一句：“那会儿幽蓝的夜空为幕，竟没有看出什么，如今在这里，才发现你的元神是幽蓝色的。” 我瞪大眼睛，猛地低头，果真发现自己那元神在他那霜衣映衬下洒着淡蓝色的光，不仔细瞧还真是看不出来，又猛地抬头，正对上他陡然转冰的眸子，直觉沁骨冰寒。 “你倒是在这里耍得开心，连自己的性命也不担忧半分是么。” ……我僵了僵，本上神这次，果然是玩大了发么…… 他转身拂袖而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皱眉望了我一眼，语气有些蹿火：“你是还想在这儿待一会儿还是在玩会儿？”我赶紧跟上。 随着陌九渊神尊穿过梵音大殿步入后室，温暖的烛光闪烁，那光将我的元神尽数遮住，只见师父正细心地将我仙体上的凉被盖好，他身后的清泽仍是那身绛朱色袍子，脸色白得有些骇人，映着一双赤红的眼显得面目可怖，他哽了许久终于吐出一句话：“你方才所说……阿颜那颗暂时的晶心撑不过……撑不过三年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若一轰天雷从头到脚劈了我个体无完肤。 我喉咙一紧，怔怔问身旁的陌九渊：“我该不会这么……这么倒霉罢……”又是说完才意识到他听不到这件事。 殿中的烛火将我元神的淡光遮住，我看不到自己在哪儿，身旁的神尊大人，伸出手，他已经看不到我，却做了一个握紧我的手势，像是要给我支撑一样，道了一句颤抖的、压着浓重震惊的——“阿颜别怕”。 我抬头，妖妖烛火，曳风而起，振振君子，墨发霜衣。 我一跃而过，穿进自己的身体里，胸口的伤痛刺啦燎上来，真真切切倒吸了一口凉气，心窝处的窟窿已经被师父补好了，踏踏实实被身体束缚的感觉随之而来，我睁眼，正看到师父转身，对清泽说：“那玄君以为，缝了七根银线、又受了一枚绝魂针的晶石心脏还能折腾多久？” 我从未听过师父这样同人说话，习惯了师父文宁雅润的模样，如今这样怒火熊熊的语气，连我都生出半分恐意。 清泽猛然抬头，双目染上了赤火扯着疾风一步冲过，攥紧师父脖颈上的佛珠面目狰狞：“本君从不知她的心脏上缝过七根银线！到底是谁曾令她这样！你给本君说清楚了！” 我踉跄起身，走到清泽身旁毫不犹豫甩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甩他的同时，也把我自己甩到地上。 师父将我搀起来，清泽就这么呆呆地望着我，那眼神似乎不相信本神君心上破个窟窿还能动手打他一巴掌似的。 我笑了笑：“玄君手里还有几枚针？你看本神君受了你三针还能勉强蹦跶几步，是不是要再刺我几枚？嗯？” 他唇角微微颤：“阿颜，我……我不知道你右心还缝了银线，如若我知道……” “如若你知道，你还会以别的方式将我掳走。”我说。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它为什么缝了七根银线？” 师父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是担心我同清泽那段往事提起来，令我更难受，我真是半点都不想！ 我盯着清泽，轻笑道：“不过是因为受伤罢了，若是有好好的一颗心谁会给它缝上七根银线呢，你曾说我画过的千万把扇子上的人都是千颜曾经历过的情郎，恐是老天觉得千颜风流，便落下了一把堪堪砸在了易碎的晶石心上，所幸掉下来的是一把，如若掉下来千万把，今日也便受不到玄君这番待遇了。” 清泽听到那千万把扇子，突然目露凶光，握紧双手向我袭来，而我仅仅还能逞个嘴皮子的痛快，哪里还能跟他打一场。 师父目光凛冽，瞬间摘下佛珠，那佛珠承师父掌风朝清泽奔去，一百零八颗菩提子一一撞在清泽的胸膛上，带起一百零八声咚鸣，组成一曲连贯的佛音——空心咒。 揍人也曾揍出一首乐曲，且揍得如此温文尔雅，揍得如此赏心悦目，这种境界，让我看得有些呆。 可是清泽，即使是被揍了一顿的清泽，依然是当年那个十分有种、至今也十分有种的清泽，只见他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唇角的血，阴森森指了指依然在后室门口不曾挪动半分的长诀天尊，然后转头同我笑道：“你心上这七根银线，该不会就是为了他罢？他在你那千万个情郎中是占何位置？本君在你那千万个情郎中又是占何位置？你说啊？！” 我方才注意到，陌九渊神尊立在那处，脸上惊异且微痛的神情，那神情让我心里蓦然一抽，痛又火辣辣燎上来，如今看着他们都是这幅本神君欠了他们的模样，本上神也很窝火，这一窝火，难免喷出一口老血。 这口血几乎要我连那千疮百孔的心一块喷出来。我吊了半口气跟清泽讲：“他在我千万个情郎中排最后，你却连那千万个之一都不是。 你诓我欺我这一次，本上神且不追究了，你走吧。”想了想又抬起头，望了望站在那处一丝不曾挪动的陌九渊神尊，道：“我既然有千万个情郎，也不缺你一个，你也走罢不用纠缠。”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第八篇 所谓茯苓,其中姻缘由 我在梵音神殿养了一个月的伤，期间，师父将我耳后和眉心的针都取了出来，初初那些日子，觉得那紫晶石心可真是疼，吃饭喝水都能牵着疼一阵，后来疼着疼着也便习惯了，如此真真切切的痛感，时刻提醒着本神君还是只活着的神仙。 师父对我十分上心，药也是他亲自煎，只是半月前师父匆匆忙忙又出过一次大梵音殿，回来时候默默嘱咐了我一句按时服药便闭关了。 梵音神殿的殿阶上的纹绘，殿墙上的壁画，都还是我万年前画的，养伤的这一个月，我擎吃擎喝睡懒觉晒太阳之余，也抱个蒲团，拐个马扎，调个色彩，将梵音神殿那些佛画一一补画了一番，我没忘了找两个小沙弥做徒弟，将我画佛画的手艺传给他们，倘若三年后本上神果真两腿一蹬蒙眼去了，也不至于梵音神殿连个画佛画的人都没有。 跟我学画的一个小沙弥十分崇拜陌九渊神尊，许是那晚见过一面，一个月了，至今念念不忘，常常问我神尊大人什么时候再来一趟梵音神殿，本上神那向来不如一般女人敏锐的直觉破天荒萌动了几下，那萌动了几下的直觉告诉我，陌九渊神尊是不会再来了。 我清清楚楚记得那晚，我对他说“我既然有千万个情郎，也不缺你一个，你也走罢”的时候，他面如死灰，转身却走得十分潇洒决绝，不沾一片云彩。 七月初夏，夏景迤逦，暖风和煦，十分眷顾梵音大殿四周。 我坐在梵音的神殿殿顶，握了暖烟玉画笔，画完殿脊上的红莲之后，沾了紫砂泥，给自己涂指甲，清风徐徐，日光缱绻，照得我身心舒畅。 远处仙桃硕硕，枝繁叶茂，绿莹招摇，可人得很，我有些想念小槿了，不晓得这一个月七师姐可曾照顾好它，不知道它可曾长高可曾长壮。 我没有转头，盯着远处的桃树，对身后学画的小沙弥说：“你改日将小槿领来给我解解闷。” 身后传来淡淡一声：“嗯。” 我眯眼，想起来小槿见到陌九渊神尊那日，欣喜若狂扑上去一亲芳泽的模样，突然涌上来几分感慨，令心头一痛一紧，缓了缓方道：“小槿却不怎么同我亲了，它也看上了陌九渊神尊你晓得不。” 身后的小沙弥没有回答我，可我思至此竟有些惆怅，望着远处道，“你们都去喜欢陌九渊神尊了，且是上赶着喜欢他，而我，本上神管了好几万年神仙姻缘，到了临死竟然还是个孤家寡人，天道不公。”我衣袖半遮面，假装抬手抹泪。 身后的“小沙弥”悠悠回我：“你也可以随他们一同喜欢那陌九渊。” 我捏着着暖烟玉画笔蘸了朱砂，在手背上顺手画了朵紫晶花，笑道：“我一个活不过三年的神仙，哪里配得上他六十三天的九上神尊。” 说罢就想故意打趣一下这个仰慕神尊的小沙弥，“你若是喜欢陌九渊神尊，我倒是可以去给师父求情让你还俗呀！”紧接着欢喜转头—— 白衣墨发的公子，云袍绝尘，广袖盈风，若睡莲迎雾，夜梅初雪，只是微微有些清瘦。 “陌、陌九渊神尊？” 他手执紫玉笛，微微一笑，“你刚才要帮谁还俗？” 我起身，颤了颤道：“您听错了吧……没有……”他伸出手将我拉进怀里，微凉的手指滑过我的脖颈，我听到他说：“你不会只活三年的小颜，有我在你且不用怕。” 可是此时，我听这句话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就在昨夜，七师姐提着两坛冰泪酒来见我，他那个悲愁模样，像是来为我送终，我也是从他口中晓得，之前师父用牵引术寻到的唯一一瓣心脏，也就是妖君茯苓手上的那枚紫玉，是取不回来了。 六师兄十分难受地同我讲，说有一位十分厉害的神仙，去找茯苓讨那枚紫玉，却被那紫玉伤了情魄，在妖界的霹雳谷之境困了半月，差点殃及性命。 我十分震惊，打死我也不信自己那半颗心化作的紫玉能有这么大能耐，于是道：“能被一个化成紫玉的死物伤成这样，那神仙想必也不是很厉害罢？” 七师姐：“可它居然伤了天……” 我抬头看他，他却突然改了口，“伤了天上的神仙。” 我灌了口酒，笑道：“你又不是不晓得，连你这种修为的神仙都能在天庭混个差职，安处府邸，天上的神仙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七师姐惶惶望了我一眼，红着眼眶道：“这个酒，你看着我喝就好，你现在不能喝酒。” 我实在看不得他这副模样，夺过来一坛酒，豪爽道：“我窝了一个月，想酒想得厉害，你就是放开让我喝，我还能喝几回？” 我装得确实差劲，所以还能流眼泪，我不信，这四海八荒，有谁可以在知道自己活不过三年时候，还可以潇洒度日，且还是像本上神这样，还没个夫君情郎、没经过巫山云雨的。 七师姐抖了一抖：“你这个模样，像是遗憾自己没个情郎共度良宵哪……” 我连忙塞给他一坛酒道：“佛门圣地，六师兄莫要胡说。” 他望了我一眼，低头哽咽道：“茯苓手中那枚紫玉，八万年来她深谙各中机巧，所以能使它伤了诸多神仙，特别……特别是对你有情义的那些，小九倘若我们都不能替你要回来，你该怎么办呢？” 我揩了把鼻涕，顺手拍了拍他烟青色衫子，嘱咐道：“把我葬在男儿国，活着见的不多，死后聊以□□。” 七师姐那悲苦的眼泪被我这句话生生憋了回去。 既然这枚紫玉要不回来，那么现在神尊大人对本上神说的话，与扯淡无异。 但我还是装作欣喜地点点头：“有神尊大人罩着千颜，千颜自然要多活几年！” 他捧起我的脸，眉心紧了紧道：“小染，我要同你长长久久。” 这句话落在心上，即便我再傻也能瞧出陌九渊神尊对我这吊着半条命的神仙有意思了。 可我也知道，就算他娶了我，也不能长长久久，仙路里的这个劫数，我怕是过不去，到时候我一死容易，他堂堂九上神尊岂不成了鳏夫？ 神尊大人扶额摇了摇头，“你这副模样，终究还是在犹豫，也罢，你晓不晓得六十三天……” 我却是怕他再提六十三天“既是我的也是你的”这一茬，赶忙道：“神尊大人也多日未见小槿了罢？不如同我一道去趟凤舞山瞅瞅它？”他微微点头。 梵音神殿十丈高的殿顶之上，我瞧着月余未见的神尊大人，总觉得他有些清瘦疲乏，不知看没看错，临走时候特地嘱咐了为师父守关的小沙弥，待师父出来给我捎个信儿。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第九篇 清月沉沉,尽如霜 凤舞山来了位不速之客。 我不知道为何，明明是第一次望见那妃色身影，心中却骤然泛起万箭穿心般一阵剧痛，小朱槿木立在殿门口，不大的身量怯怯将她挡在殿外，让人十分心疼。 我连忙奔下云头想去安抚一下小槿，却被陌九渊神尊一把扯回来藏在了身后，我听到他愤然喊了一声“茯苓”。 我刹那一惊，原来她便是茯苓！她便是握着本上神那唯一一枚寻到踪迹的心脏的妖君茯苓！ 殿门口的小槿树枝戚惶惶摇了摇，反应过来后吭哧吭哧蹦跶过来，一把薅住我的裙子，像是一刻也不想松开我，杉杉碧叶依然莹嫩讨人喜欢，只是月余未见，我瞧着小朱槿木这副模样，竟有些动情，赶忙捋了捋它的小枝条，安抚一番。 百里凤舞，紫晶花朵树木丛生，那妃色身影缓缓转过，仿佛十万年光景一霎袭来，带了刺穿心脏的疼痛，我终于瞧清楚了她的模样。 妖者，媚也，可眼前这身着妃色绡绸披风的妖君，却是眉眼柔融惹人怜的模样，清亮之感不像是妖，倒像是端居天宫的仙子，一颦一笑皆是秀丽，清风携一两片紫晶花吹起她的额发，她杏眸轻绽，带起清浅柔弱的模样，唤了一声脉脉深情的——“陌九渊哥。” 本上神被这声“陌九渊哥哥”激出来几层鸡皮疙瘩，啪嗒啪嗒往下掉。 纵然是个不可多得的美女，但我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对这一副看着清亮可人的模样生出一阵厌恶，只是看着她唇角含笑的模样，直想上去给她一巴掌，为琉璃裳报仇。 这个想法让我浑身一震！琉璃裳……琉璃裳是谁？ 小槿像是被我这副模样吓到了，所有树枝一瞬炸开，树身惊得一下子跳下来，陌九渊神尊赶忙拈了清风抚上我的眉心，清明之感钻入印堂穴，带给我几分安宁，我始明白，方才自己中了疯魔，陌九渊神尊将我和小槿紧紧护在身后，言辞凛凛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茯苓婉婉一笑道：“看样子你已经好了许多，这样我便放心了。” “本神尊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笑了会儿，侧着脑袋望了望我，道：“茯苓来拜访一下故友染千颜上神，毕竟她的一枚心脏落在茯苓手中。” 我怔了怔，瞬间将昨夜六师兄说的话忘了个干净，迈到她跟前，激动道：“那妖君可否还给我？” 她杏眸微波，像是听了极大的笑话，却敛了敛笑容，道出两个字：“不可能。” 本上神如今看到她这副理所当然、就是不还的样子，免不了心里一阵怒火烧过，开口欲同她理论，陌九渊神尊却手执紫玉笛刹那袭来，扯清风为障护住我同小槿，生生逼得那茯苓后退十步倒在紫晶花丛上。 陌九渊神尊居高临下，语气染了怒火道：“本尊且不杀你，不过是为了你娘亲、本尊的姑母，你当真以为本尊舍不得不成？” 茯苓凄笑几声站起来，道：“九渊哥哥，你别忘了，我身上的紫玉，可以修补我们之间的情缘，上次如果不是因邈不请自来，你同我早就是夫妻了。” 小朱槿木有些害怕，一动不动，死死抓住我的裙子，我却是蓦然僵住，昨夜，昨夜六师兄同我说的，那个被我那化成紫玉的心脏伤了情魄的神仙，莫非、莫非是神尊大人？！师父出大梵音殿，莫非、莫非是去搭救陌九渊尊了？！ 不可能吧，一定是我想错了，仙障外的陌九渊神尊冷了脸色，道了声：“滚。”纵然只有一个字，却让我端的生出一阵寒意。 茯苓嫣然一笑，杏目深深望了我一眼，只觉淡淡语声传入灵台，我猛然抬头看她，却见她披风一展，妃色翩跹之中隐身遁了。 陌九渊神尊眉头深锁，看见小朱槿木呆愣不知所措的模样，隔空传言问我：“她方才同你讲了什么？” 我一怔，随即笑着摇摇头，道：“你饿没饿？我去给你和小槿做冰莲冻。” 小朱槿木终于缓过神来，哗啦啦摇起所有树枝，俨然欣喜若狂的模样，小树身挂在我身上，亲密不已，陌九渊神尊却是皱了皱眉将小槿薅下来，嘱咐小槿道：“你暂时不准亲近她。” 我纳罕：“为什么不能亲近我？为何？” 他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小槿，腹语传音道：“你还在养伤。” “……哦……” 小槿一连吃了六个冰莲冻，抬起小树枝想要同我亲一亲，结果将将举起枝条便被神尊大人抬手扑下去，它委屈地将两根枝条端搭在一起绞了绞，树冠微动，望了望我又望了望神尊大人，然后怯生生指了指我的肚子，呼呼啦啦扑到神尊大人怀里，害羞地将脑袋埋在他怀里。 我不明所以，却见天尊大人难得眉眼舒展若春风拂面，于是给他添了花茶道：“天尊大人晓得小槿的意思？” 陌九渊神尊转头望住我，眸光璀璨，面若桃花，“它以为你怀了我的孩子。” 本上神被一口瑰花茶呛住，惊恐道：“咳咳、你赶紧给它解释一下哇！” 他抚了抚我的背，欢愉道：“左右都是早晚的事，我为何要给它解释。” 我狠狠咳了几声，终于忍住了没同他理论。因为，我还有事要求他。 你一定好奇，茯苓走的时候同我说的话。 她说：“最伤人者莫过于心。你的一瓣心在我手里，凡是对你有情意者皆可被我伤，你若是想见识一下，本上神可以给你露一手瞧瞧呢。” 本上神自是不怕去会她一会，反正心窝窝里这颗千疮百孔的心已然要作废了，三年之后我灰飞烟灭并不足惜，但若是连累身边对我有情义的师父师兄、连同如此关怀我的陌九渊神尊一同入了仙土，如此罪过便大了。而小槿，我已经无力再养，放在六师兄那里，万一被他养成个娘娘腔的模样怕是不好；放在大师兄处，万一被他养成个酒缸怕是也不好。 而面前这位六十三天的尊神有本事统领四海八荒花木兴谢，俨然是个养花种草的好手，小槿托付给他我最放得下心，将来长成他这幅模样，起码找个媳妇是不难。 想到这里，我施了个术令小槿入了眠，起身便拜了拜月白衣凌风凛凛的陌九渊神尊，客客气气奉了他一杯上好瑰花茶，道：“看小槿如此仰慕神尊大人风姿，您能否在三十五天给它寻块地方，让他跟了你？” 陌九渊神尊接过花茶，完全找不到方才对付茯苓时候脸上的凌厉，悠闲自在若打量我一眼，一语中的道：“你是打算将这朱槿木托付给我？” 我讪讪点了点头：“神尊大人有什么要求千颜若是办得到，自然会尽力还上这一桩人情。” 他挑眉：“那你打算如何还这一桩人情？” 我抬眼认真道：“这要看神尊大人缺什么……” 他却一把将我捞进怀里，带倒的瑰花茶洒在玫瑰桌上，本上神还没反应过来，唇上便觉一沉，冰凉却渐柔的触感裹着清宁香气和微微血腥袭入，颤抖从口中一路缠绵至心脏，带起缱绻一阵痛。 那种感觉……竟如此熟悉……！ 那近在咫尺的绝代容颜，一瞬熟悉至斯，重重眼雾不由漫上来，电闪雷鸣之中，蔚蓝色海子扬起七丈水浪，从天而降的硕大铜壶压过来，他的唇终究远离，一把折扇袭来，将我推至水浪之中…… 此时，面前的陌九渊神尊缓缓抬起头，低哑着声音魅惑道：“我缺这个。” 我怔怔望了他一眼，那熟悉的感觉渐渐遥远，我才恍然发现方才、方才自己竟被神尊大人亲了！面上忍不住火烧一片，从他怀里跳出来，伸手指着他，浑身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他却是轻松挑了挑眉毛：“你莫要把小槿托付给我，小颜，你还有救，六十三天的崆峒印下，夜泛紫光，那里……可能有一枚你的心脏。” 小颜，你还有救，六十三天的崆峒印下，夜泛紫光，那里……可能有一枚你的心脏。 这句话骤然激起内心一痛，我抬眸望他，已是震惊不已。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