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罢浮生酒》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一章 缘起 南荒某处深山之中,有一草庐,一布衣男子抱着干柴推门而入,柴上落着雪,他望着塌前的女子,轻声道“你醒了啊!” 男子观着她要起身,弹只一挥,那女子便躺在榻上动弹不得,男子一边放柴一边道“业火剔骨,现如今你已元气尽丧,命不久矣。”说着又观了她一眼,补充道“更何况,你腹中有子,如今的身子比那日薄西山的老者还弱上几分。” 女子像是一头随时准备以命相博的母鹿,惊恐而又戒备的望着眼前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尽管自己眼前之人刚于千里之外救下重伤不治的自己。 女子不自觉的抚了抚自己的小腹,面色惨白,神情凄苦,怅然道“阁下既对伽梦之事了如指掌,又岂会不知伽梦心如死灰,一心求死。奈何还要出手相救?阁下可知,今日你出手相救,我并非会感激于你。” 男子搭好柴,升了火,屋内顿时暖和了许多,拍了拍手,掸了掸衣服上的灰烬,面色不改道:“我知,此番不过是为了你腹中之子。” 罢了,男子又将柴火聚了聚,淡淡道“想来你应是畏寒的。” 腹中之子?伽梦面色一冷,道“不知阁下是何方人士?” “将死之人,何必在乎我是谁?”男子上前,自袖中掏出一个白玉瓷瓶,观她如今身受重伤,腹中还有一子,如今硬撑着同他讲话,那还有多余的力气,便起了盖子,倒出两枚冒着白烟的丹药道:“你若不想现在便死,就张嘴。” 伽梦闻言木讷的微启樱唇,丹药化作流光飞入。 男子嘱咐道“此乃续命之药,可保你数月之后顺利产子,也只能保你顺利产子。” 伽梦依旧戒备的盯着他,男子见她不为所动,终是叹气道“你这胎脉不稳,还是莫要激动为妙,我既救了你,自是不会再加害于你。”说罢,又取了一枚红色丹药,弹指一挥便直接没入了伽梦腹中。而后,再施以昏睡之术,伽梦便瞬间阂了眼眸,男子帮她掖好布衾,遂即出了屋子,掩门施术,顿时茅屋便消失不见。 数月之后。 伽梦奄奄一息躺的在榻上,旁边躺着个裹襁褓的婴儿,她观着未开眼的孩子,眼中充斥着恨意与悲哀,欲伸手抚摸自己的孩子,刚伸出手,却又顿住,收回。她低声道“阁下当初便不该救下我母子。” 布衣男子道“非也,我只是救他,生死祸福虽各有定数,不过,我既救了他,便会护他一世周全。” “如此,阁下当记住今日所言,否则即使伽梦身死道消,待他日我儿血脉觉醒之时,必然举全族之力与你不死不休。” 闻言,男子竟薄唇微勾,好似榻上女子不过是讲了一则笑话罢了。他抱起婴儿,观着有些失神道“此子乃是你十月怀胎落下的骨肉,你既不愿给他多给予一分暖意,好歹该给他取个名字。” 伽梦摇首,悲痛欲绝闭目道“我既决意不要他,便不会再在他身上留丝毫影子,亦不会让他与我沾染半分因果。” 男子莫名的注视了女子一眼,只是道“你如今将朱砂给了他,这又何止半分因果。” 女子大惊:“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是如何知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凭你如今这点功力还不够封住他的神脉。”说着便掐了道封神的古印,化作一道流没入襁褓之中。 女子见状,心中惊奇更甚,不过将死之人问得再多又有何用?刚想说的话便卡在了咽喉。 “你心中可曾还存着什么未了事” “阁下答应伽梦保他周全,便已无憾。”说罢便不再言语。 女子目光定定的看着男子抱着婴儿向屋外走去。她似是用尽了全身气力突然道:“若是他哪日知晓了自己是谁?希望阁下能转告我儿,我只愿他此生做个普通人,逍遥仙,一生无虞便是最大的幸事。” 男子闻言,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身形顿了顿,便出了房门。不消片刻,草庐燃起了熊熊大火,怀中幼子似有所感,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哭声一出,天地似有所感,周遭刮起了风,还下起了雨,却也浇不灭燃庐之火,反而越烧越旺。 男子周身似有屏障一般,不被雨水所侵,他十分温柔的拍打着襁褓,望了眼葬身火海的草庐,对着襁褓中的孩子道“你倒是个小机灵鬼,不过却也改变不了什么。风雨欲来楼欲倾,往后你便唤作欲倾罢!” 说罢,身后草庐轰然倒塌,男子不再停留,消失在了风雨之中。 人间。 风雨交加的夜里,门外传来一阵婴孩的啼哭之声,朱门前高悬着两个写着楼字的灯笼,夹着风雨,伴着哭啼,在空中摇曳。 一个四十来岁的锦衣男人,打着把油纸伞伞匆匆归府,即便撑着伞,也依旧淋湿了衣衫,刚收伞推门,突然哭声响起,顺眼便瞧见角落处的襁褓,打眼四周无行人来客,便抱起孩子有些慌张的进了门。 男人抱着孩子疾步的来到厢房,掩好房门道“夫人,夫人,你且速速过来看看。” 女人闻声从里屋走了出来,观着他怀中的婴儿,惊叫道“你个杀千刀的,平素寻花问柳、买女纳妾便罢了,如今竟抱着个野种回来。”说罢便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男人没好气的解释道“夫人休要胡闹,此子是为夫方才在门口捡来的。” “捡来的?” “然也。”说着取出一枚木牌道“此牌乃是襁褓中之物,上有欲倾二字,想来是他的姓名。”又拨开襁褓欣喜道“你看还是个男儿,老天有眼,想我一脉单传,不惑无子,如今竟送子与我,我楼家后继有人了!”又嘱咐女人道“夫人,快唤几个丫头来,准备些衣物,让管家去找个奶妈来,莫要饿着咱们的儿子。” 女人闻言,恍如梦中,她嫁进楼家多年,前后生养三个女儿,倘若能育得一子,怎可能由着自己夫君成日招妓纳妾,如今上苍给她送来个儿子,往后的一切便会大大的不同,遂即回了心神,紧张的连声应道“是,是,妾身这便差人去办,不,不,妾身这便亲自去办。” 男人笑着逗弄着襁褓中的婴儿,欢喜道“往后你便姓楼了,唤作楼欲倾,楼欲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二章 了无山里舟中客 南荒之内有处了无山,此山灵气盎然,四季长春,飞禽走兽一草一木皆有灵性。 虽说这了无山四季如春,可山顶却是一目白,所积之雪万年不消。山腰往上地势艰险,凡人不可攀涉,但偶有仙人出没。 说起仙人,四海四荒的仙家皆知,了无山山顶有面了无湖,湖心有座了无亭,湖畔有颗千年枯柳,柳下有座了无斋,斋子的主人自称舟中客。 是日,了无山顶了无亭中,有一玄衣素发的男子,手中握着卷青简,一旁的火盆中火星子时明时灭,桌上的爵中煨着酒,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不知何时,亭中多了位白衣男子,旁若无人的取了酒,轻呷一口,美酒入肠惬意的眯起双眸,赞到“淡雅绵长,唇齿留香,好酒!此酒谓何?” “生于红尘,枯柳之下沉淀百余年,唤作浮生。”闻言白衣男子眉目一挑,浮生?也是好名。他饮尽爵中残酒,毫不避讳的托腮打量起了对方。 玄衣素发,生有浮云缥缈之气,孤坐一处,伴有遗世独立之风。观其面目却是极为普通,太普通了。这双眼睛,这双眼睛却又生得太过夺目引人,宇宙星汉亘古不变,碧海寒潭深不见底。怪哉,怪哉! 玄衣男子放下青简,又往爵中添了些。这才抬首仔细瞧了瞧这人。 此人生得一双桃花眼,眼下朱砂一点,双眸微眯像是蒙着层山间雾气。青丝如瀑肆意而下,隐隐透着丝张狂。一身白衣,左肩绣有银纹玉兰一枝绕至心口处,腰间佩有一块兰纹青玉。 “我竟不知红尘之中也又此等美酒,在下楼浸之,仙友如若不弃,唤作浸之便可。不知仙友如何称呼?” “舟中客。”说着便取了杯酒一饮而尽。 楼浸之随即笑道“浸之游于北荒之时便曾闻,南荒了无山万年前平添了座湖,湖边居着位能推演古今未来的尊者,乃称舟中客,便是连九天宫阙的长生君也不知其来处。”说着目光一转,距亭数尺处飘着叶落了雪的扁舟,舟上架着鱼竿,湖面如同平镜…… “哦,我竟不知这舟中客何时竟有了这般的盛名。”舟中客一笑置之,一番评点那主人恍似并非自己。 转而又道“不知阁下今日来这了无湖有何贵干若仅是为讨两杯酒水,我倒是乐意一尽地主之谊,若是其他,古今之事尚可,这未来事嘛……” 楼浸之俊眉一挑,连忙追问道“未来如何” 舟中客饮了口酒,淡然道“未来之事瞬息万变,吾等虽为仙身神体,但天地棋局,囊括众生万物,舟中客不过沧海一粟,自是逃脱不过,哪还知什么未来事,谬传罢了!浸之莫要信以为真才是。” “是么?”楼浸之漫不经心道。 “是。”舟中客果断回道。 楼浸之话锋一转,莞尔“即是如此,浸之便得多讨要几杯尊者的佳酿了。”神情又恢复作方才那般不羁的样子。 “难得结识浸之这般的洒脱之人,区区酒水,理当尽兴才是,请。” 酒尽微醺,楼浸之眉眼染了思思春色,低阖之间尽显风流之态。他整了整衣襟,抱拳道“今日能结识舟兄,实乃浸之之幸。这酒也饮了,景也观了,心事已了。恕浸之还有他事缠身,先行告辞。” 说罢身形已处数丈之外,“桌上之物,便抵与舟兄作酒钱。”声逝,已然消失在了天地间。 舟中客拿起桌上的“酒钱”,端详了起来。 此人倒是有趣。 “哟,想不到你这了无山今日这般热闹。”来人握着把玉骨扇,指着桌上的空杯,以及那空空如也的爵道。 舟中客也不否认,收起“酒钱”问道“怎么瞧宿均这身打扮,莫不是又恼了你父君,偷溜了出来?” 说罢宿均早已不在亭中,打枯柳下传来深恶痛绝的抱怨之声“你这酒坛子愈发埋的深了,由此可知,老舟你愈发的抠门儿了。” 眨眼间,宿均便回到了亭中,放下手中的酒坛子,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一副舟中客欠了他债的模样,恨铁不成钢的唉声叹气道“亏我还腾了好几个时辰的云,你不一番招待也就罢了,如今喝你一坛子酒竟也得亲力亲为,我怎么觉着越是相识之久,你便愈发小气了呢?” 舟中客不为所动,只是接过桌上的酒,倒入爵中自顾温了起来。他云淡风轻道“你父君若是知晓,上古之时令东荒修罗族闻风丧胆的风雷之术,传到你这仅是作掘地挖酒之用,不知会作何感想。” 闻言宿均眉心便是一紧,背心委实一凉。没好气道“快别提了,我这父君委实一日比一日难以招架。” 舟中客莞尔“听你这话似乎另有隐情啊,想必你父君又让你承了份美差罢?” 宿均白了舟中客一眼“你都知晓了还算哪门子的隐情。”罢了,迫不及待的取了杯酒饮尽了才道“那白民国的凯筠帝君你可曾还记得?” “受业于封棂道祖,能使九天玄剑的那位?”舟中客慢悠悠的饮酒道。 “正是那个凯筠帝君。”宿均说着又饮了一杯,接着道“你有所不知,这凯筠帝君膝下有位小帝姬,唤作思岚。前阵子是她九千岁的诞辰,凯筠君设了宴,往各处有头有脸的尊神洞府都下了帖子,我这父君便在其列。” 言至此处,宿均神色颇为古怪的瞥了一眼他。舟中客见他停了下来,便面无表情的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我尾随父君一道去了白民国,哪知宴会上杀出个流千翼,流千翼那厮去了也就罢了,奈何手中还抱着个小娃娃。那小娃娃竟是他嫡亲的闺女。”说到此处宿均便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舟中客闻言,心下了然,笑到“是不是你父君回去痛心疾首的教训你说,平素武修术法占不到人家上风也就罢了,连生养子嗣也抢不到人家前头?” 宿均一副撞了鬼的表情,大骇道“你是如何知晓的这般清楚?” 舟中客笑而不答“然后呢?你接着说。” “然后,然后他老人家便给我母亲耳旁吹枕边风,母亲第二日便领了位北海鲛人族的公主到我的寝殿。你说这自古都是女人往男人耳边吹吹风的,怎得到我父君这就生生颠倒了呢?” 舟中客恨铁不成钢的取笑道“感情你这是扔下娇滴滴的美人,跑到我这饮酒避祸来了。借宿之事好说好说,不过你好歹也是苍龙一族有头有脸的少君,怎得这般不威风,区区一个北海公主便能令你闻风而逃。” 宿均也不恼,阴阳怪气道“什么闻风而逃,本君这叫男女授受不亲。” 舟中客冷不丁的给他补了记刀“你与人家还未私相授受,哪来什么亲不亲。” 宿均被堵的胸口生闷,灌了大口酒,蛮横道“本少君如此随性风流之人,哪能随意招来个什么乌七八糟的公主使我受困。反正我得在你这多待上几日。” 宿均似是突然记起什么,好奇道“方才我来时,瞧见打你这走了位白衣人,姿容气度委实不错,也不知是哪家道友?” 舟中客也不瞒他,直言道“楼浸之。” “楼浸之?我怎得不知这四海八荒还有这号人物?观其气度也不似寻常人物,不过此名我好似在哪儿听过。”宿均将白骨扇在手中打了打,疑惑道。 舟中客慢条斯理的拿起青简,淡淡道“确实不是寻常仙人,宿均可曾听过一个名字,唤作——楼欲倾。” 宿均右手一僵,险些将酒杯掉在地上,许久才缓过神,激动的用白骨扇敲了一记自己的脑门儿,恍然大悟道“那人竟是玄夷魔君楼欲倾,是了,是了,早年间我曾听旁的人提及,说是这魔君自下界飞升而来,姓楼,名欲倾,字浸之。本君突然发觉自己近日眼拙的厉害。” 舟中客似是想到什么,嘴角浮着丝笑意“嗯,我也没料到。” 宿均遗憾的叹气道“早知那人是鼎鼎有名的魔君,我定是要追上去,仔细瞧个明白。” 舟中客想起“酒钱”,淡淡道“有缘自会再见。” 初闻玄夷魔君楼欲倾这七个字时,得追忆至八万六千年前。那时宿均不过一万三千岁,尚为苍龙一族羽翼下少不经事的少君。 苍龙族与修罗族素来积怨已久,两族之间偶有兵祸。苍龙族止戈神君,深谙兵戈之道,八荒之内少有敌手,有东荒战神之誉,宿均自小便将其奉若楷模。 然,天庸寒渊一战,修罗军大败苍龙军,止戈神尊负伤而归,事后方知修罗军带兵之人名为楼欲倾,至此名不见经传的楼欲倾一战成名。虽引起了各方注意,但其行踪飘忽颇为神秘,少有人睹其真容知其来历。 不过真正让各方心生忌惮,却是战后第二年。那时楼欲倾现身玄夷幽篁宫,不仅杀了玄夷上君,还将其子嗣心腹诛了个干净,而后自立为君,修罗族附庸玄夷,九夷之下其余八君敢怒不敢言,对其十分忌惮。 此后楼欲倾实实在在成了九夷的一方之主,因其手段狠辣,魔君之名不胫而走。 思及此处,舟中客道“想来,这楼欲倾与你苍龙一族倒还有些渊源。” 宿均知其所指,突然正色道“当年天庸寒渊之战,他虽踩着止戈神君的名头一鸣惊人,抹了我族颜面,但胜败乃兵家常事,战场之上生死胜负更是各凭本事。止戈神尊不敌楼欲倾,只能说明四荒四海人才辈出,楼欲倾技高一筹,输了也怨不得旁人。” 舟中客挑眉道“你倒是比那止戈想的通透。听闻前些日子,止戈神君在极乐天与燃灯道祖论道时,曾偶遇楼欲倾,止戈将人从西荒追至东荒,为的只是与之过上几招。” 宿均不以为意道“一则,止戈神君成名数万载,鲜有敌手,当年一战难免心存芥蒂。再则,我自幼时起便常听周遭人提及,他二人时常约战。能让止戈神君与之惺惺相惜,自是有其过人之处。” 宿均说着顿了顿,又道“自打他承了玄夷的君位,修罗族附庸其上,东荒倒是消停了不少。如今算来,已经好几万年不曾有过兵祸了,也算得一桩善事。”宿均望外向亭外,一方天地中,雪又窸窸窣窣下了起来。回过神便叹道“今日有缘得见,也算不负多年所寄。” 舟中客闻言笑了笑,不待宿均再言其他,便起身行至栏杆前,观着雪望了眼扁舟,慢条斯理道“这般大的雪,可莫把我的鱼竿压折了。” 说罢一个闪身飘到了舟上,广袖一挥除尽竿与篓上的积雪,收了竿,提着空篓便朝枯柳下的斋子走去。 宿均举着爵,恼怒地朝舟中客嚷道“你这般不知趣,我实是受不住你了,受不住你了。”罢了,不一会儿便栽在桌上酣睡了起来。 待舟中客复入亭中,悄声收起桌上的器物,手中幻化出件斗篷,轻缓的披在宿均身上,便起身消失在了雪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三章 云梦泽里云中君 云梦泽。 是日,寿宫虚云殿外,云中君屏翳左手食指敲着头颅,右手执子难下。对面坐着位似笑非笑的白衣人,若是舟中客在此处,定会认出此人正是玄夷魔君楼欲倾。 楼欲倾似是等的不耐烦了,将手中的一目白子掷于盒中,摆手耍赖道“不下了,不下了,甚是无趣,枯坐几个时辰,身子都有些乏了。” 说着便撑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半躺着靠在隐几上,似是真的有些疲态。 清风徐来,好不惬意。 屏翳观着他那般似睡非睡的模样,只是含着笑摇了摇头,并不开罪于他。 楼欲倾眯着眼,观着园中成片成片的桔梗,突然叹道“这久盛不败的桔梗倒是一如既往的烂漫。” 说着便记起关于这寿宫桔梗的两则轶事。 相传,万年前屏翳路经巫山,忽闻山中传来一阵极为秀美的歌声,愈听便愈发觉得勾人,临近才发觉,一青衣女子裸着双足,在一片桔梗花海之中,兴起而歌翩然而舞……突然歌声戛然而止,屏翳惊觉女子正注视着自己,那恍若惊鹿的眼神,第一次让身为云中君的屏翳生出莫名的怜惜之意,顿生的爱意便同那一叶崖之水——覆水难收,想来性子极为淡泊的云中君就这般一见钟情了…… 二人互通姓名后,方才知晓此女乃是巫山一株万年得道灵芝所化,无名,仅有一道号称作巫山神女。屏翳为其取名云姬,在巫山一叶崖逗留数日方才离去。待他回到寿宫,便亲自在宫外种了成片成片的桔梗花。次年,云姬入住寿宫,四海八荒的尊神均收到了出自云梦泽寿宫的喜宴帖子,结亲之人自然是云姬与屏翳二人。 说起二人结亲,还有一女便不得不提,此人尊号玖羽公主,乃九天宫阙长生君之幼妹,自小被长生君百般宠爱,生而刁蛮任性。当年云中君做客九天宫阙时,玖羽公主对其一见钟情。自此之后,长生君常邀屏翳做客九天,亦时常带着幼妹造访云梦泽。长生君曾数次对着屏翳旁敲侧击,却每每被婉拒,心知无果便时常劝诫于她,奈何亦然无果。 那日,长生君收到寿宫的喜帖时,极不巧的被玖羽撞了个满怀,玖羽夺了帖子,读罢便闹着要赴云梦泽问个明白。长生君哪能让她这般生事,便封了她的仙力,将人软禁在寝宫之中。玖羽因此大病一场,整日跟丢了魂儿似得。 云中君大婚之日,玖羽央求兄长带自己同去寿宫,长生君身形消瘦、容颜憔悴的妹妹,心中万般怜惜,心一软便答应了。可这玖羽竟在云姬与屏翳行天地之礼时,突然大闹起来,在诸神面前丢尽了天宫的脸面,长生君一怒之下,将自己不争气的妹妹带回了九天宫阙,又给关了起来。 事后,云姬听闻其中曲折,对玖羽竟生不出恨意,反倒觉着她颇为可怜,便对屏翳道“那玖羽公主不顾颜面大闹婚宴,我虽不喜,但思来想去,她也算得可怜之人。你二人相识在先,她又痴缠你数千年,如今落得这般结果,追究起来你也有几分责任。” 说罢,便劝他亲自去九天宫阙看望一番,也算做个了断,结个善果。 再后来,屏翳带着身形消瘦的玖羽来到寿宫,指着寿宫内外成片成片的桔梗花,对她道“与你我素来仅存兄妹之谊,而这便是我屏翳倾尽所有的爱意。至此之后手足情深也好,形同陌路也罢,全都随你。言尽于此,且自珍重。”说罢屏翳便果决的离开了,独留她一人在那片摇曳的花海之中。 玖羽生平第一次从一个人的眼中看到那般强盛而专注的爱意,这爱意虽源自她期许千载的君子,却坠于这一片又一片的桔梗花海之中。 玖羽只身一人回到九天宫阙,从此再也没见过屏翳一面。 数百年后,玖羽便同北极落鸿谷白泽神君家的长子结了连理…… 楼欲倾回过神道“对了,本君难得到你这寿宫走一遭,为何不见云姬” 屏翳听见云姬二字,笑意更深了些,道“云姬本为灵芝草所化,暮雨得了云姬的传承,便一直养于巫山,每日由云姬亲自照看。现如今,暮雨降世已愈四百年,下月初五便是她化形之日,想来也快回来了。” 楼欲倾闻言恍然道“我怎将这茬子事情给忘了。”当下便拱了拱手道“如此喜事,便预祝令嫒聪颖灵秀,青出于蓝。” 说着手心便多出一块泛着荧光的银锁,上面雕着朵栩栩如生的九瓣莲,交于屏翳道“此物名为清灵锁,乃我玄夷银灵秘金所制,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但其有助悟道之人灵台清明,事出仓促不急准备,云中君切莫推辞。” 屏翳笑了笑,将锁收入怀中,作礼打趣道“玄夷魔君赠礼,本君如何敢嫌弃,如此便替幼女谢过浸之了。” “对了,兰儿最近可还好”楼欲倾突然道。 屏翳闻言,喜色渐消,叹道“那姑娘心性状如稚子,起居皆由萝芙照料。一直以来依你所托,不曾有外人打扰。” 楼欲倾对着屏翳正正经经一礼,正色道“有劳云中君了。”说着便起身抖了抖袍子,又道“我这便去生息台瞧瞧她。” 楼欲倾刚出院子不久,一身着绿罗裙的小仙娥便入了院子,垂首含眉,极为恭敬道“禀君上,宫外一自称舟中客的仙人求见。” 小仙娥话刚说完,屏翳便见拱门处站着一人,现是一愣,瞬而大喜,急急起身道“你且退下吧。” 那人已行至屏翳身前,观着桌案上的残杯,笑到“看来今日我来的不是时候。” 屏翳身形一僵,半天才缓过神,激动的对着舟中客一礼,十分恭敬道“多年不见,不知师尊安好否?” 舟中客笑到“甚好。” 屏翳对了无山舟中客早有耳闻,却从未真正追究过,如今方才恼道“徒儿竟不知,那住在了无山的舟中客竟是师尊您!” 舟中客笑了笑,便落了座。 待屏翳收却残杯,换上新盏,小心的斟了杯,奉在舟中客面前道“这是前些日子徒儿自巫山一叶崖带回的云雾,还请师尊一品。” 杯中腾着袅袅白烟,舟中客执杯品道“涩而回甘,淡而不寡,不错。” 屏翳闻言随即欣喜道“倘若云姬知晓师尊来此,还品了她的巫山云雾,她定是万分欢喜的。” 提起云姬,舟中客叹道“多年前你大婚之时,为师不曾到场一贺,至今尤为遗憾。”说着便袖袍一拂,桌上多出一坛酒,道“这酒乃是为师在凡间游历时,同一位农夫所学,酒虽不如玉露琼浆甘美,却别有一番红尘滋味,权当作弥补罢。” 说着又拿出一把匕首交予屏翳道“前些日子为师曾听宿均偶言,你膝下已育有一女,这匕首小而精巧,便交于她作防身之用,再合适不过了。” 宿均?屏翳道:“苍龙族的那位少君?” 舟中客颔首。 观着舟中客的神情,似是同那宿均十分熟络,屏翳自然不会过问,不过能入得了自家师尊眼的人,自然是有难得的过人之处。 屏翳接过匕首,只见刀柄处刻着一头栩栩如生的鸾凤,惊到“此刀莫不是青鸾。” 舟中客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 正所谓剑中碧霄,刀中庐渊,匕中青鸾。叫屏翳如何不惊。 屏翳激动拜道“多谢师尊。” “身外之物罢了。”舟中客转而又道“生息台如今安在” 屏翳连忙道“在的在的。”随后又有些迟疑道“不过,自打徒儿得道之后,生息台便闲置多年,直到千年前,被玄夷魔君借了去。徒儿未经师尊应允便将生息台私借他人,请师尊恕罪。” “玄夷魔君?你说的可是楼欲倾?”舟中客问道。 “师尊知晓此人?”屏翳惊奇的望着他。 “一面之缘。” 屏翳见舟中客并无怪罪,便问道“师尊面目为何不似从前?” “幻化之术罢了。”闻罢,屏翳心中一阵感慨,他屏翳得道数万载,被世人尊为云中君,却连自家师尊的一招幻化术都看不破。顿时便又多生出几分羞愧与敬意。 思罢,屏翳又给舟中客添了茶,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道“对了,前些日子凯筠帝君设宴,徒儿受邀前往白民国,曾于宴中偶遇不归谷的菏珞女君。女君自白民之前,便数次同徒儿打听师尊的消息,还说若是他日得见师尊,让徒儿转告不归谷菏珞恳请连山帝君断梦湖一聚。” 云中君师承连山帝君虽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但知晓之人却不多,不过,不巧这不归谷的菏珞女君便是其中一位。 若是宿均同楼欲倾此刻听得此言,知晓这一介散仙舟中客,竟是天地间鼎鼎大名的连山帝君,必会惊掉下巴。 舟中客微微颔首“在了无山改名换面自在多年,这些故人确实该见上一见了。” 师徒二人闲聊之际,一名云泥院的仙娥,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伏地急忙道“秉君上大事不妙,魔君,魔君欲举剑取了萝芙姐姐的性命!” “什么?”屏翳惊道,起身对舟中客扶了一礼道“事发突然,礼数不周之处,望师尊海涵,如此还请师尊自便。” 舟中客颔首,屏翳又对着仙娥道“起来罢,你且吩咐百味殿的食神送些糕点过来,本君这便去生息台看看。”吩咐完,便匆匆往云泥院的方向去了。 寿宫中鲜有人知晓自家君上竟有位师尊,更别提见得其“庐山真面目”,如今神尊亲临,真是惊讶中的惊讶,奇闻中的奇闻。小仙娥按捺不住好奇,偷窥了一眼,却见那人正观着自己,吓得呼吸一窒,连忙低下头,将身子伏的更低了。打颤道“小仙冒犯神君仙颜,望神君恕罪。” 此情此景,舟中客忽而心生感慨,饮尽残杯中渐凉的云雾,遂而起身,慢条斯理道“无妨,你且起来罢。” 二人相距不过数尺,小仙娥心都快吊到嗓子眼儿了,匆匆起身,身子有些打颤,紧紧埋头道“不知神君者还有何吩咐” 舟中客见状心情却古怪的好了起来,也不欲再为难她,想着让她放松些,便容色和煦对着她道“点心不必送了,你且去吧。” 小仙娥见状却如临大敌,更加紧张了,慌张的应了声:“是。” 舟中客见小仙娥仓皇而逃,失笑的望着愈行愈远的背影,此情此景多年未见了。 不过,这仙娥行事慌是慌了些,却将此事十分细致的说于了一干与她共事的姐妹,一传十,十传百,描述的十二分的绘声绘色,扑朔迷离。最后,乃至整个寿宫人尽皆知,自家君上的师尊竟尚存于世,而且这位神君容貌还十分的年轻神武,举手投足皆为道韵,一字一句皆为道果…… 当然,这是后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四章 随风而逝的鸢尾花 传说云中君成道之前,便不知从何处得了一件宝物,唤作生息台。生息台之所以唤作生息台,是因其可孕养一切生灵的魂魄。此台虽说玄妙,却需启台之人的万年修为,与生人的一魂一魄作引。因其条件太为苛刻毒邪,有违天德,变被云中君藏匿于寿宫之中概不外借,这一闲置便是多年,久而久之便逝于世人耳目之中。 生息台可孕养魂魄不假,得折损万年修为不假,需魂魄作引亦不假,却指的是缺失魂魄者。 然,此台本为舟中客所有,生息台亦唤作明镜台,如今屏翳虽为一方神君,但起初得道之时却体魄不足,神魂不稳。舟中客便赐予他此物,用以增强体魄,巩固神魂,以明道心。 正是因为生息台存于云梦泽,这才有了楼欲倾先礼后兵,提剑接台一事。 当年,楼欲倾听闻生息台的来历,便想着借台一用,又听闻云梦泽寿宫之主云中君,是个极为风度的谦谦君子,为人十分良善,楼欲倾虽然声明盛极一时,但仍旧诚恳的亲自登门造访。 不料,他刚说明来意便吃了瘪,屁股还未坐热,热茶还未品上一口,连屏翳人都未见到,便被屏翳千里传音下了逐客令。 楼欲倾虽是个讲理的人,却不是个习惯通情达理的,原本想着以礼相借,可此行却让他觉着云中君其人名不副实,于己而言实在是奇耻大辱,这天地间还未曾有人这般怠慢过自己。 楼欲倾怒火中烧,当下便祭出了绝尘剑,绝尘剑就如同楼欲倾其人,世人说不清其来历,只知晓此剑是随着楼欲倾一同进入世人眼中,与楼欲倾一般皆是杀出的凶名。绝尘剑下断送了无数生灵,故而绝尘一出天地变色,白云霎时被染红,空气中弥漫着肉眼可见的戾气,气势一出,寿宫中人皆被杀气镇在地上动弹不得。 正与自家娇妻共赏风月的屏翳见状面色大变,立马出现在楼欲倾面前,虽极不愿承认,但他确实不是楼欲倾的对手,终究还是冷着脸,万分不情愿的将生息台借予了楼欲倾。后来因得此番因果,两人一来二去竟成了好友,兴许这便是不打不相识罢! 由此,便也可解释,为何云泥院门口围着一大堆人,方才火急火燎赶过来的屏翳也在其列?门前设界,为何他们一道被堵在了外面? 这界设的颇为巧妙,不仅隔绝外界,还封闭神识。屏翳虽精于术法,过了千年造诣却依旧不如他。 舟中客见状,走近对着屏翳道“为师进去看看戏,你不必在此候着了。”说罢,身形已没入结界之中。 门外围了一圈的神将仙侍见此人甚是无理,对着屏翳毫无恭敬之意,离屏翳最近的神官正想对着舟中客呵斥一声“大胆”!这话方到嗓间,便瞧见舟中客飘然而去,顿时卡在了喉咙。神官尴尬的望了眼屏翳,却见自家云中君反倒舒展了俊眉,徐徐道:“尔等不必在此守着了,散了罢!” “?”神官望着身形渐远的屏翳,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舟中客绕过长廊,行至拐角处,撞见庭院之中立着一人躺着一人,端立着的是楼浸之,想来躺着的便是那萝芙了。楼浸之执三尺青锋指着萝芙的咽喉,舟中客视若无睹的走到楼浸之身旁,明知故问道“浸之此番举剑意欲何为” 这一问让楼欲倾周遭杀气为之一缓,直直的盯着萝芙,冷冷吐出四个字“杀人偿命。” 舟中客一副耽误人事的模样,十分歉意道“打扰了,需要我回避一二么” 楼欲倾突然回首偏着头斜睨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不打紧。” 萝芙如同一团烂泥狼狈的趴在地上,脸上泪痕已干,神情绝望。舟中客叹道“如此观来又是一位伤心人,何苦来哉!” 楼欲倾闻言,目光定定的注视着舟中客,古怪道“闻你此言似是遇见过不少。” 舟中客没料到楼欲倾会如此说,一时语结。 楼欲倾俯首,嘲弄的观了萝芙一眼,接着收了剑,取出云锦拭了拭方才收入鞘中。 刹那间,红霞遁走,杀气消弭,天朗气清,微风徐徐。 楼欲倾对着他道“走吧。” 舟中客微愣,指着地上形容凄惨的萝芙静声问“不杀了” “不杀了。” 舟中客忽又观了萝芙一眼,竟发现其绝望的神情中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喜悦。 萝芙见他二人渐行渐远,虽是惊魂未定,却也徒生出几分古怪的希翼,低喃道“君不忍杀我,他不忍杀我。哈哈,他不忍杀我……”说着说着,眼中竟溢出了泪。 怎料,当二人身影消失在园中时,她耳畔传来低沉而又熟悉的声音“你自尽罢!” 顿时,萝芙面如死灰…… 二人一同走过长廊,绕过假山,楼欲倾恢复了往日不羁的模样,奇道“浸之竟不知舟兄与云中君私交甚笃?” 舟中客淡然一笑“彼此彼此。” 楼欲倾俊眉一挑,问道“不知舟兄来这云泥院所谓何事?” 舟中客老实道“听说这云泥院有热闹可观,便过来瞧瞧。顺带去生息台走一遭。” “舟兄也知这生息台?”楼欲倾有些疑惑道。 舟中客微微颔首,回道“是有些渊源。”转而淡淡道“浸之不是要回去救人吗还是快些的好。” 舟中客这一记提醒让楼欲倾心中一紧,却又惊奇更甚,迟疑将他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番,屏翳与他关系都要好到知无不言的地步了么?半晌才道“舟兄所言正是,请随我来。” 说着二人便行至一颗三人合抱的月乌树下,传说月乌树乃受日月精华所生,能生阴阳乾坤之气,生息台便存与月乌树之下所设的幻境中。 楼欲倾结印打开入口,舟中客便尾随他一同入了幻境。 幻境之中自入口起便有白玉天梯直通生息台,天梯共九十九阶,每阶两侧各浮着一盏黑白色的宫灯。 台上躺着位容貌秀丽的年轻女子,不过双眸紧闭,面目上透着股死气。舟中客看了眼生息台上的九转凝魄灯与九转御魂灯,疑惑道“魂灯与魄灯之中既各有一魂一魄相守,怎还透着股死气?嗯——这是……往生咒” 楼欲倾颔首道“确实是那往生咒,我数百年不曾过来照看,怎料这萝芙肥了胆子,竟敢对兰儿施此等法术。”说着双拳紧握,杀气顿生。 “如此说来,我倒是明白了。”舟中客恍然,又瞧了眼生息台上的女子,道“浸之倒是对这位姑娘看重的紧。” 楼欲倾闻言却也没有隐瞒道“兰儿与我有救命之恩。” 舟中客颇为讶异道“哦,这倒是稀罕事了,世间竟有人能得这般的机会。” 楼欲倾闻言并未解释,只是恨恨道“这往生咒不似寻常之咒,颇为古怪,萝芙死到临头竟也不肯说其解法。” “浸之莫急,这往生咒并非没有解除之法。”舟中客安抚道,说着便结了个繁复的古印,施了个不寻常的术法。罢了,死气顿消,兰儿的面色竟红润了起来,仿佛仅是睡着了一般。舟中客补道“咒虽是解了,不过这姑娘的神魂还脆弱的紧,此一遭怕是要睡上数百年,待补足元气,方能再度苏醒。” 楼浸之闻言委实松了口气,这往生咒是九夷独一份的咒术,兰儿所中之咒,却与寻常往生咒有所不同,为何舟中客不仅瞧出了端倪,而且只是观了两眼便解了?楼欲倾虽心有疑惑,却未多问,当即作揖感激道“今日实在是多谢有劳舟兄了。” 舟中客摆手道“无妨,你我既互称为友,何来谢字一说。” 楼欲倾闻言一笑,又对魂灯与魄灯施了个禁锢术,两人这才离开幻境。云泥院中萝芙已不知所终,只余下庭院地上那朵枯萎的红色鸢尾花。 楼欲倾袖袍一挥,鸢尾花顿时化为虚无,这世间再也无迹可寻。 舟中客叹道“你这又是何必,论起来这萝芙也是个可怜人。” 楼欲倾淡淡道“我虽言不动手杀她,可并未答应不要她的性命。” 舟中客颇为无奈道“我观这萝芙对你算得上情根深重,若非你对她冷情之极,哪能生出今天这档子事。” 楼欲倾古怪道“照舟兄的意思,这倒成本君的不是了” 舟中客闻言只是笑了笑,也不回答,消了结界便往虚云殿方向去了。 楼欲倾观着舟中客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心下微叹,这舟兄委实让人看不透。摇了摇头,便跟了上去。 虚云殿。 云中君端坐在塌上,见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殿,连忙迎了上去,对着楼欲倾质问道“生了何事,让你今日这般折腾,方才宫娥来报,你竟取了萝芙的性命” 楼欲倾往舟中客对面的塌上一卧,自顾自的到了杯茶,道“她的命可不是我取的,想必是她无颜于世自己做了了断。” 屏翳哪能信他这糊弄人的话,当即道“若非你苦苦相逼,她缘何如此?” 一则,萝芙虽是当年楼欲倾带入云泥院的,平素一个人张罗着云泥院大大小小的事,千年如一日,屏翳看在眼中,自然是有几分欣赏。 再则,落花有情,流水无意。萝芙的心思屏翳确实知道几分。 楼欲倾今日这一来便要杀人,屏翳哪能不拦着。如今又闻他这般说话,屏翳再好的脾气,也被气的不轻,当下便没好气道“照你这般说,本君倒是多管闲事了,魔君好生威风,这杀人都杀到本君的寿宫了。也是,萝芙是你的人,按理说本君也管不着,但本君这寿宫庙小,容不下你这座尊神,眼下你便带着生息台的那位姑娘赶紧离开罢。” 说罢,屏翳做了个请的手势,又斜睨了他一眼,极为不耐的添了句“快走,不送!” 楼欲倾观着屏翳当真动了气,当即打着哈哈,陪笑道“云中君言重了,来日方长,往后还得多多仰仗云中君才是。” 说着,楼欲倾便难得耐着性子,将前因后果细致的讲了一遍,屏翳闻罢很是惊讶,见他态度这般好,气自然也消了大半。奈何脸面还是颇有些过不去,佯装着几分火气,不自然道“那你也得事先知会一声,行事这般随心所欲,这天地间能有几人受得住” 楼欲倾极为配合道“是是是,云中君说的是,今日之事怪我思虑不周。” 楼欲倾趁热打铁又说了几句顺耳话,二人相识多年,各自的脾性相互摸了个七七八八,这几句服软的话对屏翳还是极为受用的。 舟中客第一次发觉,这楼欲倾竟也有狗腿子的时候,顿时对那些道听途说的魔君形象有了另一番了解。 二人“你来我往”的不欲罢手,僵持不下,舟中客在一旁冷眼旁观,冷不丁的冒了句“茶有些凉了,屏翳你差人换一换再饮罢。”说着便起了身。 闻声,屏翳立马回过神,方觉在自家师尊面前颇为失态,连忙对舟中客一揖,恭顺到“徒儿有失风仪,望师尊恕罪。” “无妨。”接着又淡淡道“生息台的那位姑娘估摸着要睡个几百年,数百年之内,你便不用再差人去照看了。”说罢便起身,掸了掸衣摆,出了殿门。 “恭送师尊。” 楼欲倾望着门外的身影,心中大骇,他知道这舟中客不简单,却万万没料到此人竟是云中君的师尊。 他难以置信的对作礼的屏翳道“你方才称他作什么?师尊?” “不错。”罢了又补了句“他便是我那位行踪飘忽的师尊。” “你不是说,你那师尊是退隐中极山隐世之国的连山帝君?” “然也。” 楼欲倾突然有些头疼,没好气道:“你别搭话,我自己先捋捋。” 屏翳的师尊是连山帝君,他又称呼这舟中客为师尊,屏翳仅有一位师尊,那这舟中客便是鼎鼎大名的连山帝君? “我曾闻这连山帝君是天地间一等一的美男子,缘何今日所见是个普通人?” 原来浸之也未曾看破师尊的幻化术,心情大好,便很是和煦的道:“师尊他老人家为了行事方便,特意对自己施了招幻化术。” 楼欲倾:“……” 屏翳突然好奇的问道“师尊性情淡泊,我却不知浸之竟与师尊相识,怎得没听你提及过?” 楼欲倾蔫儿了吧唧道:“前些日子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你这一面之缘,便能得师尊相助,想来师尊对你还是颇为欣赏的。” 楼欲倾闻言一时语结,佯装淡定的坐了下来,一声不吭喝起了凉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五章 小小杏花村 这日,翠鸟歌阳,时而在山间滑翔而过,田间稻花饮着晨露,农人早已在田地里忙活,有二人着灰衣行于田间,路经耕作的农人时而攀谈三两句,时而互相道好。 小路的尽头有户农家,屋檐下挂着几株贝壳制成的风铃,窗前放着几枚海螺,屋前绕着篱笆栅栏,栏下种着一排水仙,院里有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抖着簸箕筛着米,几只鸡鸭在她跟前啄着地,院外门前种着几棵杏树,树上早已结了果。 妇人抬首看见来人,惊的手中的簸箕险些抖落在地上,放下簸箕,连忙将二人迎进院中,安置在石桌旁坐下,激动道“今日鸦绕房梁,小妇人还想着是何喜事临门,不料竟是公子您亲临寒舍。” 那人闻言对着妇人笑了笑,便又听那妇人道“想来十多年未曾见过公子了。公子音容相貌竟丝毫未变一如从前。” “皮相罢了,多年未见不知英女过的可好?” 英女闻言,也不多问,自小她便明白公子乃非常人,她得公子搭救照拂,千恩万谢还来不及,哪能再去窥探他的。 英女的欢快道“幸得十多年前公子搭救,小妇人的亲戚不敢再随意欺压,此后便断了联系。邻里待奴家还算厚道,几年前又遇见当家的,为人老实忠厚,待小妇人如珍如宝,同年便与他结了亲,育得一儿一女。日子也算过得令人欢喜。” 那人闻言亦不自觉嘴角沾了喜气,颔首道“如此说来,英女的日子过得倒是美满。甚好。” 英女激动的忙到“幸得公子当年照拂,方有小妇人今日。瞧小妇人这话多的,差点把正事忘了,还请公子稍等片刻。”说罢便进了屋,不一会儿便抱着一大坛子酒走了出来。 英女摆了碗,往碗中倒了酒,推至二人面前“此酒唤作杏花酿,是当家的用自家杏子所酿,两位公子请随意,小妇人便不打扰了。”说着便将簸箕端进了屋,不一会儿便出了门。 一直不曾言语的那人,饮了口酒,挑眉调侃道“想不到这世间还有这般好去处,周兄好福气。”另一人闻言,面不改色道“浸之过奖了。” 此二人便是离了云梦泽的舟中客与楼浸之。 那日舟中客离开云梦泽后,便顺着来路回了了无山。尾随他一道的,还有那位在云梦泽不期而遇的玄夷魔君。 待二人一同回到无山后,宿均那厮早已不知所踪,只留得书信一封,道是那北海公主不知使了什么计策,让他父君往北海下了聘,若是再不归府,怕是自家老父还会让人代自己娶亲,人生之噩梦怕也是不过如此了…… 舟中客原本还想着宿均这回竟有所长进,知礼数,晓得离去时留书一封。哪知是“先兵后礼”,这厮竟将树下的酒掘的一坛不剩! 无奈之下他只好带着楼浸之下界,来到了人间南方的杏花村。 “观这妇人谈吐,不似寻常农家女。”楼欲倾如此评价。 舟中客不以为然道“世人不是常言人不可貌相。” “便是如同周兄竟为云中君之师么?”楼欲倾噙着笑调侃道,楼欲倾虽然戳破了他的身份,也仅仅是屏翳之师的身份,没有提及他连山帝君的身份,口中依旧称呼其为周兄,似乎眼前的舟中客依旧是蜗居了无山的散仙,而他依旧是那个慕名而往的楼浸之。 被戳破身份,舟中客并未生出其他情绪,也不予解释,本来起初便未曾想着对他有所隐瞒。 如今以友相交,以兄相称,倒是更为自在。 舟中客突然说起了关于英女的故事“数百年前,我下界游历时,曾偶遇一农夫,农夫为人淳朴敦厚,待人极为和善,且酿的一手好酒。我便向其讨了制酒的技艺。酒嘛,便是你当初在了无山饮的那个。” “后来我辞别农夫,回了了无山。隔上几日便会去他家串串门子。那几月比起如今过得倒是有趣的多。可天道轮回,凡人寿命不过百年,农夫没多久便辞了世,再往后我便偶尔下界去他坟前看望一番,送酒二三杯聊以。就这般过了百年,他的后人气运不佳,到英女这一代再无男丁,英女自幼父母双亡,寄养于亲戚家中,奈何这亲友不仁,总是欺压于她。世间诸事但凡讲求一个因果,我既向人讨了技艺,自当替人照拂一二。故而,帮她料理了亲戚,将她安顿在此处。顺带教她识了些字。” 楼欲倾闻言讶异的观了他半晌,越探究越看不明白眼前人,本是无名舟中客,亦是云君授业师。为道者,待七情六欲天道轮回理应更为通透,然而竟对这名为英女的妇人如此宽厚,实在是……嗯……有趣。 对,有趣。 “浸之似是有话要说?”舟中客观着楼欲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主动问道。 楼欲倾闻言回神,一副好奇的样子“我只是在想,舟兄究竟有多少身份与故事。” 舟中客摆手道“身份,虚名罢了。不过这故事嘛,好歹痴活这般长的岁月,述上三日三夜并非难事。” 说罢,舟中客便起身转向门外的杏树,右手朝空中一探,五指虚合,树上便跌落三枚黄杏,一并朝他飞来,落入掌中,遂被其装入袖中。 这一举动,如数落入楼欲倾的眼中。 “不知周兄饮了他人之酒,又奈何私取他人之果啊?” 舟中客自然不会真的解释,这门外的杏树原本就是他亲自种下的。只是回了句“自是有所用处。“说着便又取了一颗,赠予他道“红尘滋味尽含其中,有时间愿君一品。” 楼欲倾也没拒绝,含着笑收入袖中。 舟中客见楼欲倾已饮完最后一口,便道“浸之,你我该启程了。” 闻言,楼欲倾问道“去往何处?” “先离开此地。” 随即两人一个闪身便已处千里之外。 两人刚离去不久,英女便回来了,与之同归的还有一早便去耕作的丈夫,以及在村中私塾读书的一儿一女。 英女激动的对自家男人及孩儿言“公子是非常之人,于我有救命养育之恩。夫君待会儿见着公子,切勿失了礼数。丰儿和玉儿也是,不得冒犯。” 那相貌憨厚的汉子应道“娘子放心,为夫省得的。那公子既然是娘子你的恩公,便亦是咱们家的恩人,自是怠慢不得的。” 哪知回到家中,两人早已不知所踪。 那汉子疑惑的问道“娘子,恩公人呢” 英女瞧见桌上的海螺,急忙走了过去,拿起桌上的海螺失落道“公子已经走了。” 她将那海螺附在耳旁,脑海中便传来鲛人婉转缠绵的歌声,歌声中伴着此起彼伏的海潮声。 “母亲怎得落泪了?”两个孩子拉扯着英女的衣角问道。汉子闻言连忙心疼的抚去了英女眼角的泪珠。 英女抬袖擦了擦,破涕为笑道“没什么,只是太过欢喜。” 说着眼前便忆起一些往事,当年公子怕她一个人寂寞,便在小院前种了两颗杏树,说是待到结果时,便会带着海螺看望她。 后来,因为公子说人各有命,她该有自己的生活,所以至此之后,杏树结果时公子便再未出现过,直到今日…… 英女将海螺附在孩子的耳旁,两个垂髫的小儿兴奋道“母亲,母亲,有歌声,有歌声。” 英女慈祥的抚着孩儿的头,高兴道“那是鲛人的歌声,海的歌声……” 千里之外。 “你刚才走时为何留下个海螺。” 舟中客打趣道“那海螺自然是沽酒钱。” 思及那檐下叮咛作响的风铃,窗台上姿态各异的海螺,楼欲倾便恍然道“想必那些个风铃及海螺便是出自你手罢” 舟中客莞尔,并未否认。 “我就说这四面环山的内陆之地,凡夫俗子哪能见着北海鲸螺这等稀罕物件儿。”楼欲倾眯了眯眼,像是发现难得的趣事“我倒是觉得,舟兄待这英女倒是费了不少心思。” 舟中客突然道“浸之,你可曾会憧憬,会寂寞?”不等他回答又道“芸芸众生各有各的天命,凡人寿元须臾数载,何其苦短,英女虽生于凡世,长于红尘,却从未离开过小小的杏花村,她幼时初次听闻我讲海时便极为憧憬,却从未提过让我带她前去一览其华,只是每每在我离开时,仅央着下次再去看望她时,能否带枚海螺给她。” 楼欲倾不解道“那她为何不去呢?” 舟中客道“我也曾问过她,她说她总是会幻想海的样子,是否一望无际?是否鸥鸟徘徊?她怕她见到了,心中的那片海便会不复存在。北海鲸螺能里能储存鲛人的歌声,数年不消,而这歌声便足以给予她整片壮阔缠绵的海域。” 讲完,舟中客便不自觉的露出了几分暖意。 楼欲倾正色道“如此说来,这英女虽是一介凡人,倒是有难得的心性。那你为何不给她场造化,助她得道成仙?” “英女有她自己的生活,也该有他自己的生活。” 舟中客目光转至天边,叹道“她这一生不过须臾时光,若我一味的干预,她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但倘若推波助澜能让她快活些,却也是一桩美事,我也乐意而为,人生苦短也该让自己自由些,快活些。更何况,长生不见得是一种幸事,浸之你觉得呢?” 楼欲倾闻言抿了抿薄唇,眼底流光闪过,重复的喃道“让自己自由些,快活些……”说着,嘴角竟生出分苦涩。 这份苦涩,自然是已处百步之外的舟中客无缘得见的。 待他追上舟中客,便打着扇子问道“不知舟兄此番准备去哪呢?” “难得下界一回,自然是要四处走走,听听小曲,赏赏风月。浸之呢?” 楼欲倾一副做了赔本买卖的样子,悔道“方才舟兄做东请我吃了酒,在下自当鞍前马后的陪着舟兄,观一观诸事百态,逛一逛世间繁华。” 舟中客笑到“如此,便辛苦浸之了。” 罢了,一阵清风乍起,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这方天地之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六章 祭祖时节双人游 落星城是坐落于禹蒙国东南边的一处城池,虽不是禹蒙都城,却有着堪比都城的繁华。 夜里,街道两旁挂满了风灯,小贩打着灯笼叫卖着自家的器物,街上行人成群络绎不绝。因得是夏日,男子的穿着观着格外飘逸,身着纱衣的女子观起来分外清丽妩媚。叫卖声、私语声、嬉笑声混为一体,甚是热闹。 城内的玉带河边聚集了许多年轻的男女,或是点着天灯,或是放着河灯。河边的一排柳树上还挂着许多彩灯,灯上绑着红绸带,带上写着城中百姓所求之事。 “这回品楼的菜肴虽不及食神做的精致,却别有一番滋味。”这说话之人自然是酒足饭饱之后,一同随舟中客在街上溜达消食的楼欲倾。 “这回品楼能入得了你玄夷魔君的眼,也算是莫大的荣幸。”舟中客面不改色的调侃道“不过吃惯了食神做的珍馐,你如今吃了野味儿觉着可口,也不足为奇。” 楼欲倾闻言打着折扇,歪着脑袋,眯着眼,噘着嘴道“你这言语虽不讨喜,不过确有几分道理,宫中那些个食神做的吃食,天天换汤不换药的变着花样,实在是有些腻人。这凡间的菜肴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深得我心啊!” 说着便又摇头晃脑的点评了起来“不过方才那个碧玉鲜虾丸儿里的虾,滋味不及北渊的雪域银虾鲜美,再说那霜雪玉藕,火候有些重了,像我这般牙口好的,自然还是喜欢爽脆些的。” “你倒是吃的细致。” 楼欲倾俊眉一挑,十分自信道“那是自然。”说完又补充道“唔,对了,还有那酒,虽说是上品美人愁,不过口感略浮杂,比起这美人愁,我倒是更喜欢舟兄你亲酿的酒。”说罢,还真怀念起了了无山的那几杯酒,扎扎嘴,愈发觉得方才饮的实在是寡淡,委屈了自己的肠胃。 舟中客闻言莞尔道“能得魔君这般称赞,本君有些飘飘然了。” 罢了,便见楼欲倾一路做着深呼吸,舟中客不解道“你这般吐纳做甚?” 楼欲倾望着这繁华的夜景,有些孩子气道“难得下界,自然要多多集些红尘烟火气!” 这回答让舟中客一愣,失笑道“你好歹是一方魔君,这般作态若是让你的属下瞧见了,不知作何感想。” 楼欲倾竟十分孩子气道“瞧见便瞧见了,就怕他们没这个机会。”说完便张望着四周,询问道“不过这人间的城池都这般热闹么?”说罢,像是记起了什么,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略略有些失神。 舟中客解释道“禹蒙国鲜有战乱,邻国和睦,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不想繁荣昌盛,也是难事。” “照你这般言辞,看来这禹蒙的国主还算得是一代明君。” “浸之所言极是。”罢了舟中客观着眼前人,白衣楼欲倾负手而立,闭着双眸,似是凡人口中画中仙,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料到此刻观着这般纯情之人,却是凶名在外的一代魔君。 楼欲倾负手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突然有些怅然,来往行人容色各异,老迈者,垂髫者,容华正盛者,又有谁能经得住岁月的消磨。 见他神色有异,舟中客关怀道“浸之可还好?” 楼欲倾回神道“无妨。”忽又观见前方河边聚着许多人,便寻了个临近的摊位想打听打听,许是有什么趣事。 一旁卖花灯的小贩见二人衣着、气度不凡,便对着他二人十分热络的招呼道“二位公子留步买盏花灯罢!今日六月初六,是三年一度的祈福祭祖节,今夜无论是求仕运、求财运,还是求子、求姻缘,都是一准儿的灵验。公子您瞧瞧这莲灯,上好的油皮纸所制,浮水不沉,遇风不灭,您再观观这色泽,可是有着几十年手艺的老匠人所绘,入水便可假乱真,可谓是灯中佳作,祈福精品……” “祈福祭祖节?”楼欲倾有些疑惑道。 小贩陪着笑,谄媚道“观着二位公子不似我落星城人!这祈福祭祖节,是落星城特有的节日,一为祭祖,二为祈福,三年一度。自然是热闹的非凡。” 楼欲倾调笑道“如若依老板所言,今日我二人也算赶巧了。” 小贩点头连连称是“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楼欲倾转而对着舟中客道“难得赶个巧,这小老板做生意也不容易,舟兄你我不妨也买一个。” 舟中客含笑道“可。” 小贩闻言,顿时喜上眉梢,连忙道“不知二位公子看中了哪个。” 楼欲倾望着面前的一堆样式各异的花灯,却并未急着吩咐小贩取灯,而是问道“老板,你这花灯多少钱一盏啊?” 小贩扯着极灿烂的笑容道:“小人这花灯便宜又实惠,七文一盏。” 不料,楼欲倾竟瘪嘴道:“七文?老板你这花灯太贵了,今日过节,大家伙都图个吉利,六文如何?” 闻言,小贩面上的笑容瞬间淡了好几分,随意拿起一盏花灯,哭丧着脸比划道:“公子您一瞧就是出身大户人家的豪客,何必同小人夺这一文钱的买卖。更何况您瞧瞧,您瞧瞧,这花灯一分钱一分货,小人也就是小本生意,当真不能再少了。” 一旁看戏的连山闻言,嘴角不禁露出了抹浅浅的笑意。 楼欲倾仍旧不松口道:“一口价六文,不能再多了。你若不愿卖,那我二人便去别家买好了。”说着便张望了起来,指着前面的一个摊位道:“我瞧着那处的花灯也不错。” 小贩闻言,面色复杂,经过内心好一番争斗,终是妥协道:“六文便六文,公子您看上哪个,小人这便取与二位。” 楼欲倾挑了半晌,指着挂着花灯的架子道:“老板我要那个六叶八瓣儿的,劳烦取一下。”说着摊主拿了竹竿便作势要取,楼欲倾突然出声道“不是这个红的,是一旁左侧那个紫的。对,就是这个。” 得了灯,又转首对着舟中客问道“舟兄看中哪个” 舟中客随意道“浸之观着哪个好取来便是了。” “这好办。”楼欲倾双眼弯成了两道月牙儿,欢喜的像个涉世未深的少年郎。他转过头吩咐道“老板,劳烦再取个六叶八瓣儿的,还是要紫的。” “不必找了。”说好六文一盏,楼欲倾走时却放了一粒金豆子在摊上,小贩愣愣的观着金豆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着二人的背影便是千恩万谢。 果真是大户人家的豪客。 “呐,这是周兄你的。”楼欲倾将手中的莲灯分了一个给他。 舟中客拿着莲灯,对楼欲倾笑了笑道:“我竟不知浸之还有如此娴熟的砍价之能。” 楼欲倾下巴一抬,一副小傲娇的模样,得意道:“周兄不知之处多的是。” 舟中客见状,心中却有些莫名的苦涩,楼欲倾长于凡间,想必少年时日子不说困苦,但一定不富裕。 “周兄?”楼欲倾唤道。 舟中客回神,含笑的望着他。 “来我给你点灯。” “好。” 说着,楼欲倾一记弹指,灯芯被点燃。 楼欲倾指着刚被点燃的莲灯,问道:“如何?”模样像极了一个完成任务,等着他人夸奖称赞的孩子。 “甚好。” 二人行至河边,将灯放入河中,那灯同一湖的河灯,漂浮在水上,灯火摇曳,也不知碎了几人,成全了几人的梦。 “浸之许了什么?” “秘密。” “舟兄许了什么?” “方才只顾着点灯,忘记了。” “……” 翠柳树下,他二人并肩负手而立,河风将两人衣袂卷起,乱了青丝,迷了双眼。 多年以后二人再临此地之时,忆起当夜种种,亦是满目的欢喜与怅然,当然这是后话。 随后,他去妙音坊听了听曲儿,又在客满居寻了两间天字号上房下了榻。 楼欲倾刚躺下,突然莫名起身,弹指施了个结界,一晃眼便身处落星城外的竹林中。 月色微白,竹林静的出奇,稀稀疏疏的蛙叫虫鸣声格外清晰。他刚站定,突然自黑暗中出现了一名带着修罗铁面的男人,那人单膝跪地,对着楼欲倾施着修罗族的君臣之礼。 “寒刃见过主上。” 楼欲倾面无表情的观着寒刃,道“你怎么来了。” 寒刃自知此番现身,搅了自家主上的兴致,已然令其不悦,便十分恭敬道“回主上,不足一月便是九夷盛会,余下八夷的上君却齐齐往阳夷去了。” 楼欲倾闻言十分不悦的冷声道“此事本君不是早差炽鸾去办了吗?” 寒刃垂首回到“主上有所不知,前几日息烽神君,自死亡之域取走赤炎令后,又于幻海私会了阳夷飞琼上君。炽鸾曾传信与我,七日为限,若是中间突生变故,她未能从幻海如期而归,便速速赶来给主上报信。” “照你这说辞,今日便是第七日?” “是。” “看来她自己一语成谶,遇上麻烦了。” 闻言寒刃觉着周身气势一凛,愈发恭敬道“回主上,前段日子息烽神君行踪可疑,炽鸾便一直在暗处盯着,哪知还是着了道,如今被困于幻海囚仙阵中。” 楼欲倾闻言双眸露出一丝森冷,极为不屑的冷哼道“息烽?飞琼?哼,看来这两个老狐狸终是坐不住了,想趁着九夷盛会将本君一军。”转而又道“区区一个囚仙阵都破不了,你二人这几万年的术法看来是白修了。” 寒刃此时单膝已变双膝,极为恭敬的伏在地上,羞愧道“属下惭愧,属下与炽鸾办事不力,甘愿受罚。不过,炽鸾如今被困幻海,属下恳请主上救炽鸾一命,再罚不迟。” 虽然楼欲倾嘴上如此说着,但也明白幻海囚仙阵的艰险,炽鸾如今虽是被困,好在还活着,也不枉自己这么多年的一番调教。 “行了,起来罢。你且去风夷寻挚恕,传本君之令,让他接替炽鸾去阳夷盯着,你办完差事直接打道回府,姑且按兵不动,给本君好好看着息烽。” “属下遵命。” 见寒刃欲言又止,沉声道“还有何事一并讲完。” 寒刃垂首道“主上,九夷盛会,依着古礼,余下八夷之主理应月前动身,月中持令,月末共启九命府,可现如今除却阳夷,余下七位皆未动身。” “哦,是嘛?”言语中透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兴奋。“也好,届时省的本君再劳神费力,趁着此机一并收拾了罢。”便着寒刃道“余下那七个不过乌合之众,还成不了气候,不必费心。” “是。” 语落,寒刃消失在了竹林之中,楼欲倾甩袖负手望着状如弯钩的冷月,一瞬间横眉冷竖,杀意毕露。 “本君倒要看看,你二人即便得了赤炎令,能生出多大的幺蛾子。” 罢了,竹林之中重归静谧,偶尔传出两三声蛙叫虫鸣。 次日一早,舟中客起身洗漱完,便去扣了隔壁的房门,然而,并未得到回应,难道昨夜晚归,睡得如此深沉?房门并未上锁,一推便开了,屋内床铺整齐,空无一人。 起的这般早?随后掩了房门,这才下了楼。 楼下掌柜见着他,便取出封信道“公子,此处有您书信一封,是昨日同您一道的公子所留,托小人转交与您。” “多谢。”舟中客接过信,拆开读罢后收入袖中。 “九夷盛会么?”舟中客遂出了店门,没于人群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七章 天上殿与隐世之国 中极山。 古往今来,无论人神妖魔,若是欲达中极山天上殿,那便只有万劫天梯这一条道可走。 万劫天梯,顾名思义便是万阶负有劫数的天阶,非道行高深或与之有缘者不可攀爬,从中极山山脚直达顶峰。中极山巍峨高耸,气势磅礴直入云端。顶峰处有一神殿唤作扶桑殿,因云雾遮蔽,恍如浮空,故而亦被唤作天上殿,殿中供奉的是早已作古多年的扶桑大帝。 这日,天公不作美,不仅阴沉沉的,还飘着绵密细雨。山间腾起层层雾气,衬的中极山愈发缥缈神秘了起来。 山腰处有一人身着玄衣,撑着把油纸扇,气定神闲的攀着台阶。 “道友留步,道友留步。”他身后传来呼喊之声。 回首,只见距他数十阶之处,有一名戴斗笠的青衣人朝他招着手。 待到青衣人爬到他身侧时已是气喘吁吁,那人摘了斗笠弓着腰,大口喘着粗气,摆手道“方才……方才走的太……太急,容在下……先缓缓。” 良久,这青衣人才直了腰板儿,正了正衣冠,对着玄衣人拱手做礼道“在下来此处已有数日,在这山中第一回见着活人,难免有些欣喜,方才失礼之处,还望道友多多包涵。”说罢便好奇的打量着玄衣人。 玄衣人淡淡道“无妨。” 玄衣人瞧着面前唇红齿白,矮了他一个头的青衣人,生出几分兴致。这青衣人的易容术使的有些拙劣,稍有些道行的一眼便能看破他的真身,这身公子打扮的青衣人其实是个容貌娇俏的女儿家。 便又听那青衣人道“在下庐烟,不知道友尊姓大名?” “舟中客。” 庐烟笑着对舟中客又施了一礼,道“原来是舟道友。”转而又打量了舟中客一番,道“在下观着道友似也是前往天上殿的,不知可否同道友结个伴儿,容在下与道友同行。” 舟中客抿唇,淡淡道“可。” 他观着眼前人,忽而心生感慨,这万劫天梯非一般人所能攀登,道行高神者方能腾云而上,根基不稳者攀爬起来也是够呛。眼前这姑娘显然属于后者。 舟中客好奇道“不知庐烟道友去这天上殿所谓何事?” 庐烟闻言顿时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有些局促道“不瞒道友,在下自小常听长辈提及这天上殿之后的隐世之国,便对其心生向往,此次更是瞒着家人,到这中极山一探究竟。” 哦,原来是个涉世未深,偷溜出府小姑娘。 “那你可知即便你到了天上殿,却也不一定能入的了隐世之国。” 庐烟闻言瞪着眼,不解道“不是说到了天上殿,便能入那隐世之国吗?” 舟中客摇首道“非也,隐世之国只接待故人与有缘人。” 八荒之中有一个隐秘的去处,那便是只有通过中极山天上殿方能到达的隐世之国。 提及隐世之国,便得说说这国主连山帝君。相传连山帝君是盘古大帝的道心所化,后拜入扶桑大帝门下,得道成帝,道号连山帝君。盘古之后,四海八荒纷扰多年,后随扶桑大帝平定各地,功勋卓著。数十万年前扶桑大帝魂归太虚,天地间便只余下了连山以及乙周两位帝君,乙周帝君居于九天宫阙传道万载,而连山帝君开辟了一处道场安置旧部,自己也归隐其中不问世事。而此道场便位于中极山天上殿之后,世称隐世之国。 隐世之人向来与世无争,与外界鲜有来往。连山帝君盛名已久,慕名前去者数不胜数,然中极山万劫天梯非非常人不可登顶,加之纵使你登顶也不一定能入得隐世之国,因此如愿以偿者少之又少,大多只能失意而返罢! 论其其缘由,只因隐世之国从来只接待两种来客一是与隐世有过渊源的故人,二是与之有缘的求道之人。 故人,说的是隐世之国的常客,这有缘人嘛?那自然说的是合连山帝君眼缘之人,前者靠情分,后者看心情。 经年累月之后,隐世之国盛名仍在,慕名攀登者渐不可寻,世人对这隐世之国所知也就甚少了。 庐烟闻罢哭丧着脸,眼泪在眶中打着转,倔强道“不行,来了这么些时日,爬了数天,一路上风餐露宿,在下不能因道友一时之言便打道回府。” 舟中客难得对着陌生人耐着性子道“并非我框你,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再者你年纪尚小,道行不足,怕也难以登顶,更何况你瞒着家人独自离府,家中父母此时怕也担心坏了,你还是早些回家罢。” 庐烟有些急了,机会得之不易,她生怕错过了,便嚷道“不行,我不能回去,道友方才不是说,隐世之国还接待有缘人?说不定我便是那有缘人。” 舟中客闻言,面上生了几分趣色,这姑娘年纪虽小,却也真是难缠,当下便叹道“罢了,你我今日得见,也算有缘,我便助你一回。” 庐渊闻言惊讶的观了舟中客半晌,疑惑道“难道,难道道友便是那隐世之人?” 舟中客笑而不答,只是道“走罢,你我在不快些,还未到山顶这天色便该暗了。” “是,道友所言极是。”庐烟喜笑颜开,对着舟中客连连施了好几礼,这才随着舟中客一同攀登。不一会儿一笠一伞便逐渐隐于山间雾霭之中。 傍晚时分二人方才抵达顶峰——万劫天梯的尽头天上殿。 庐烟竟觉得这一路上,越到后面越不好走的万劫天梯,后半段比起前面竟轻松了许多。她心里自然明白,这多半是因为得了舟中客的照拂。 相传扶桑大帝的坐骑是得道数万年的神兽狻猊,故而天上殿前有两头两人高的狻猊坐镇,殿门正上方高悬着一块匾,匾上写着扶桑神殿四个大字,那字落笔如烟却又遒劲非常,想必是出自连山帝君之手。 庐烟同舟中客入殿一番祭拜后,这才出了大殿,只见舟中客结印一弹,自狻猊口中喷薄出两道流光,而后出现了一扇悬浮的镜面。 舟中客对着对着庐渊道“走罢!” 说罢二人便没入镜面之中。 眨眼见,二人依旧在中极山上,不过此处的中极山上并无天上殿,放眼望去空中是一座座浮宫,山下是一片片梯田,田中种的并非谷物,而是些庐渊说不出名字的花草药材,还有些已经成精的在田埂上移来移去。田间有人拿着药锄打理着田地,有些垂髫的稚子在田埂上锲而不舍的追着小精怪。空中之人或是驾鹤而行,或是腾云而起…… “这,这,这……”庐烟吃惊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舟中客淡淡道“这便是你口中执意要来的隐世之国了,较之你心中所想,可有何不同?” 果真是没白来,这隐世之国与龙栖谷当真是大大的不同。她长吸了口气道“过之不及。” 此情此景忽的让舟中客记起一人,便是那日在落星城中,大口吸着红尘气的楼欲倾。落星城一别已过数十日,也不知浸之如何了,思及此处,又觉着自己有些荒唐,不过几面之缘,这般挂念作甚,他如此想。 回神对着身侧的庐渊道“如今这隐世你也见了,接下来有何打算?” 庐烟望了望舟中客,十分慎重道“在下,在下还欲见连山帝君一面。”刚说完,洁白的面颊霎时红的像七八月熟透的蜜桃。 “连山帝君?”这回答倒是让他始料未及。 脸直红到耳根的庐烟,声音细小如蚊虫扑翅之声,点头道“是。” “你见连山帝君所谓何事?”舟中客心中突然生出种不好的预感。 庐烟愈发有了小女子的作态,扭捏道“我自小便常听父亲提及连山帝君如何气魄逼人,如何威武不凡。后来读了些的话本子,便愈发敬佩崇拜了。”说罢,庐烟莹润乌黑的眼珠子极真诚的望着舟中客道“反正,既已到了隐世之国,连山帝君我是横竖都要想法子见上一见的。” 话本子?据他所知,四海八荒内擅长写话本子的只有一位,唤作文思少君。 当年他在苍龙族做客时,曾与其在龙栖宫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的文思不过是一个五官秀气,与人交谈十分腼腆的少年郎,但其身份却是苍龙族穹羲上君的长子,便是宿均那厮的长兄。曾听宿均提及过,说他家中长兄虽为人腼腆,不擅交际,却对写话本子十分的拿手,而且还极其仰慕隐世之国的连山帝君…… 当初只是当做闲言听罢了,不曾放在心上,如今观来,这文思多半拿自己做了他话本子里的主角儿。多年未见,当真是脱胎换骨,这算哪门子腼腆,简直能耐的很,穹羲的儿子怎得一个比一个能祸害人。 “你是苍龙族之人?那文思少君同你是何关系?”舟中客连问道。 庐烟大骇,一副被抓包的神情,乌黑的眼珠子圆鼓鼓的盯着舟中客,道“你是如何知晓的。”又嘀咕道“我这一路并未露出什么马脚啊?” 舟中客见状,心中更加笃定了,淡淡道“据我所知这四荒四海,擅写话本子的仙君便只有这位了。” 庐烟有些惭愧柔道“道友当真料事入神,实不相瞒,那文思少君正是在下家中大伯。” “原来你是穹羲上君的后人。”舟中客突然觉着头疼,若是今日不遂了这小姑娘的愿,那天穹羲那厮带人过来兴师问罪,岂不是更加令人心烦?哎,穹羲这一家子怎么尽是些难缠的。舟中客转念一想,现下正好有事要找穹羲一趟,也好。 舟中客想着便对其又道“倘若让你见了连山帝君,你便当真打道回府么?” “那是自然,仅是暗处见一面也可。” “那倘若我说,我便是你横竖想法子都要见的连山,你信是不信?” 庐烟闻言,转了转乌溜溜的眼珠子,上上下下讲舟中客重新打量了一番,此人气质非凡,定然不是寻常之人,奈何容貌委实寻常了些。自家父君说的清清楚楚,大伯的话折子中也写的明明白白,这连山帝君不仅气质非凡,容貌也是这天地之中一等一的俊美,于是她便一本正经道“在下虽与道友相识不久,但观来道友也是个严谨自重之人,此等玩笑莫要再提。” “你若不信,便罢了。”舟中客说完,自天边掬了朵云,作势要腾云离去。 见状,庐烟忙道“不知道友欲去往何处?” “须臾宫。” “哦。”庐烟觉得须臾宫这个词儿分外熟悉,半晌才记起,连山帝君的道宫便称做须臾宫。 庐烟惊呼道“什么?!须臾宫!”见着舟中客的身影愈来愈远,急忙招来朵云,使了个急行术,扯着嗓子喊道“道友等等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八章 宿均心中的小账本 嗯……就这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庐烟便又追了舟中客一路。 好不容易追上了,便忐忑的试探道“道友你我当真去的是须臾宫?” “自然。” 庐烟刚确认过舟中客的答案,便觉着一阵幸福感随着清风扑面而来,又想着自己两手空空,也没个正当的借口,当下心里摇起了拨浪鼓,便目光有些飘忽的对舟中客道“当真这般唐突前去?” “有何不可?” 庐烟被问的呼吸一窒,一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不知能不能如愿以偿,八字都没一撇,还管什么劳什子的唐突,心下一横,豪气干云道“那便走吧。” 舟中客一路畅行无阻的带她到了须臾宫外。 雪墙黛瓦,黛色宫门外有两颗三人合抱的扶桑树分置左右,并无他人把守。往里探去,有瀑布自高台坠落又失于云端,雕梁画栋云雾缭绕,树影摇晃偶有翠鸣,恢宏不失秀丽。 “这便是须臾宫么?”庐烟感叹道。 舟中客不答片语,捏了道传音诀,便只是静静立于宫门外。 不消片刻宫门大开,浩浩荡荡的出现了一大堆人,对着舟中客齐齐参拜,口中高呼着“吾等见过帝君……” “起来罢!” 罢了又招来一个身着乌衣的童子,淡淡道“乌蝉,你且去东荒龙栖谷给穹羲报个信,便说让他抽空来趟须臾宫,将自个儿孙女儿领回去。” “是。” 庐烟见状愣在原地,乌目圆睁,周道友,不,帝、帝君他老人家竟然全都知道…… 千年一梦。 浮生若梦乃是连山帝君寝宫所在,而这千年一梦乃是须臾宫客居所在之处。庐烟此时坐于千年一梦的一方八角亭中,杵着脑袋,到现在都没缓过神。自家爷爷腿脚灵便的令她这个孙女儿无比汗颜,帝君前脚刚差乌蝉传话东荒,后脚穹羲便领着宿均到了隐世之国。再次见到消了易容术的帝君,她才知这话本子里所言非虚,连山帝君当真是有着举世无双的天人之姿!然而,最令她啼笑皆非的是,自家那个不靠谱的三叔与帝君竟是多年好友,而他本人却恍然不知。 殿内。 宿均本来是遵了父命,与之同行赔罪领人的,顺带领略一番连山帝君之风采,怎知得见真容之时,方发觉这帝君竟是显了真容的老周!当真是刺……刺激。 他好不容易装模作样作出的仪态,不消片刻便破了功,一副怨妇上身的神情,指着连山鼻子笑骂道“好你个舟中客,竟骗我骗的如此之深,说自己是什么来着,不成才的散仙?你……” 不待他说完,穹羲抬手朝着宿均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宿均吃痛的抱着脑袋嚷道“啊!父君,您打我做什么?” “帝君面前不可造次。”穹羲作势又抬起了袖子,吓得宿均脑袋一缩,这一巴掌才让宿均醒神,眼前主位上端坐的这位,早已不是他认识散仙舟中客,而且威名远扬的连山帝君,自己的父君在他面前勉强算是个后辈,而他…… 殿上连山放下茶杯,撇了他二人一眼,慢悠悠的开口道“穹羲你休要在本君面前做戏,本君还未曾将他如何。” 穹羲闻言眼皮子一跳,这才罢了手,转身对连山一揖道“帝君言重了,帝君宽宏大量宅心仁厚,自然不会同一个小辈儿计较。” 连山摆手对着穹羲道“多年未见,你这做戏的本事倒是精进了不少,罢了罢了,你二人且先坐下说话。” 待二人落座,穹羲对着连山道“不知帝君唤穹羲前来所谓何事?”穹羲心中明白的很,若仅是让传信领人,何必传给他这一族之君,想来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连山也不避着宿均,直言道“本君听宿均曾言,如今东荒修罗族附庸玄夷,同你龙栖谷苍龙一族倒还和睦。” 穹羲道“诚如帝君所言,自魔君楼欲倾掌权以来,修罗族确实安分了不少。” 宿均望着殿上一来一去的二人,一时心中感慨万千,这隐世之国的连山帝君竟同自己做了千年的朋友。谁能想到,当初在了无山日日饮酒垂钓的舟中客有这么大来头。他一边在心中叹着,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一边摸索着,这千年来自己可曾对他做过不敬之事。 刚认识那会儿自己曾弄折过他的鱼竿儿,此为第一桩;再有一回折了几枝枯柳,撕了他的《四海志》生火烤鱼,此为第二桩;还有一回叉腰指着鼻子说他是块绝情绝欲的木头,此为第三桩;还有一回……这没完没了的一桩桩,宿均越想越心慌,面色越来越虚。 正与穹羲交谈的连山见状,对宿均关怀道“本君观宿均面虚气短,可有何不适?” 穹羲闻言转首观着自家儿子,确实有些面虚气短,宿均顶着两道如炬的目光,硬着头皮道“想来是方才灌了两口浓茶有些醉人,并无大碍。” 在了无山饮几坛子都面不改色的宿均,如今吃了些茶便醉了?这等骗鬼的话,自然是骗不过眼前这两位尊神。不过连山却并未为难于他,反倒是给他寻个了台阶,道“如此你便去休息休息。” 闻言,宿均如获大赦。 乌蝉传来一名粉襦裙的宫娥,道“你且带宿均少君去后殿稍作歇息。” “是。” 待宿均走后,连山道“本君听闻,前些日子玄夷的息烽盗了赤炎令?” “那息烽行事处处小心,却还是没能逃过帝君耳目。”穹羲叹道。 连山捋着耳畔青丝,淡淡道“即是处处小心,奈何你却也知晓了。怕是对他稍加关注的都知晓了罢!”顿了顿,惋惜道“活了这般大的岁数,这手段使的还是这般不高明。” 穹羲闻言心跳都漏了一拍,颇为尴尬,好在活了这么多年脸皮还算厚,只得默默替自己抚汗。试探道“那依帝君观来,息烽此番是真动了念头还是……” “他这心思也不是存了一天两天了,扶桑大帝曾言,赤炎令虽能号令九夷神魔井中的鬼将,但以鬼神为兵有损阴德,并非正道,非非常之时不得擅用。自四海平定后便被大帝镇压于死亡之谷。纵是觊觎之人不计其数,却从未有人受得住大帝的手段。如今偏偏被息烽得了手,你就不觉着太容易了些?” “此事的确来的蹊跷,推敲起来,这息烽若不是突然得了某种通天之法,那便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息烽恐怕早已被赤炎令冲昏了头,如今还没缓过神来。就怕他来日替人做了刀子,最后却索了自己的命。” 穹羲越听便越心惊,这天地间谁还能有这般大的手笔,以九夷为盘下这般大的一局棋。据他所知,如今不止他苍龙族,更有九天宫阙等各方势力,均暗中蛰伏,伺机而动。 今日,此事经连山一挑明,他愈发觉着不安,当即起身离了座,对着连山伏首作揖道“还请帝君明示。” “你苍龙族与修罗族千年和睦得之不易,此事本君希望你就此作罢,必要之时不言相助,但求不落井下石。” 穹羲闻言极为不解道“帝君,这,这是何道理?”虽然他穹羲所承连山帝君之恩不少,可若是息烽身败,九夷大乱,他苍龙族断不可能等他人坐收这渔翁之利。 连山那看不出他的心思,冷冷道“要真同你所想,楼欲倾玄夷魔君之名岂不是浪得虚名。” 穹羲了然,虽不清楚帝君与楼欲倾是何关系,但若玄夷按兵不动,事成之后必能延续两族安宁,往日还能有隐世之国做后盾。 如此,穹羲当下便有了决断,连忙道“我这便回族去办。” 连山颔首道“去吧,对了,记得将你那孙女一并带回去,至于宿均,他若想留便容他多留几日。” “既然如此,犬子便给帝君添麻烦了,穹羲告辞。”说着朝着左侧幕帘处瞟了一眼。 穹羲这一走,殿内四寂,连山望着殿外青空,微微出神,神情又有几分疑惑,自言自语的低喃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待他回神,道“出来罢。” 自帘后出来一人,此人正是在后殿休息的宿均。宿均探着脑袋,鬼鬼祟祟的轻声道“我父君走了?” “嗯,走了。”闻言,宿均方记起自己的仪态,正冠理衣作模作样的走了出来,对着连山扶手作揖道“东荒苍龙族宿均见过帝君。” 连山置若罔闻,只是打眼观着他,一副看戏的神情。宿均弓着腰,见他不应,便提着嗓子又重复道“东荒苍龙族宿均见过帝君。” 一语罢,犹如石沉大海,寂静良久,这腰也有些发酸。宿均心中嘀咕,这帝君莫不是睡着了?当下抬首,却见连山正似笑非笑的观着他,当下便指着连山鼻子道“好你个老周竟然戏弄于我。” 连山端着茶盅慢条斯理道“你倒是如何?” 倒是如何?!我……今时不同往日,宿均有气也不敢撒出来。大丈夫能屈能伸,便扶手咬牙切齿道“宿均口无遮拦,冒犯帝君,还望帝君恕罪。” “好说,好说。本君观你态度诚恳,便只罚你将君子经抄三遍,如何?”连山此时一副云淡风轻,仙气十足的样子,落入宿均眼中却是格外的令他生厌,但又敢怒不敢言,君子经总共九千余字,三遍……哼,想都别想! 宿均扯着嗓子讽道“平日我也待你老周不薄,如今你却以权谋私,以怨报德,是何道理?。” “你方才说什么?”连山勾着唇,似笑非笑的问道。 宿均瞧着势头不对,立马泄气认了怂,负气道“帝君您还是降罪罢!” 连山莞尔道“本君还是喜欢你随意些,此番恭敬的作态,在你身上用着总让人觉着格格不入。” 宿均翻了个白眼道“一般人本少君还不伺候呢?”说完便露了本相,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噼里啪啦抱怨了一堆。 “老周你太不厚道了,竟然瞒了我千余年,如今还戏弄我,哼,你是不是该赔偿赔偿?” 连山闻言挑眉道“哦,你倒是说说如何个赔偿法儿?” 宿均寻了个座,歪七扭八的坐着,拿起案前果盘中的桃子,边吃边道“真金白银、法宝典籍,诸如此类我也不稀罕。前些日子去了无山寻酒喝,连个空酒坛子都没见着。如今再遇见,先姑且赔个五六坛子浮生罢。” “好说好说,还有么?” “没了。” “你就这点追求?” “哼!”宿均气的白了他一眼。 连山当即传了乌蝉,吩咐道“你去浮生若梦的莲池中取六坛一池香,差人送入他房中。” 罢了,对着宿均道“如此可还满意?” “这还差不多。” 忽而想起,方才不小心听见有关赤炎令的事,便问道“方寸听你同我父君所言,那赤炎令当被息烽给取了?” “不错。” 宿均叹道“看来九夷要变天了。” 连山闻言笑了笑“如今定论还为时尚早。” 宿均咬着桃含糊道“反正这档子事和我没半分关系,不管了,不管了。”刚咽下,便歪着脑袋问道“对了,你如今成了帝君,我往后是称你为帝君呢?还是称你为老周啊?” “随你。” “那我还是叫你老周吧。” “老周。” “何事?” “无事。”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九章 一杯香茗一眼美色 隐世,千年一梦。 连山坐于主位,侧位坐着的是坐姿极为不端正的宿均,殿内时不时灌进股股凉风,宿均眯着眸子,好不惬意。 连山对他此副行止早已见怪不怪,便只道“方才你密音传讯,让我留你几日,是何道理?” 宿均闻言,张口咬桃的动作便是一顿,本十分惬意的脸上顿时乌云密布,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桃啃完,抹了抹嘴角的残渣,瞪着连山道“老周你什么都生的极好,就一点,一点,使得一见你张口便万事失了兴致,俗称——扫兴。” 连山也不生气,反倒是慢悠悠道“哦,过奖过奖。” 宿均索性转过头不看他,给自己斟茶一杯,凉茶入腹,清火消气,动作随性之极,就如同他二人还在了无山一般,而连山依旧是那个他熟悉的散仙舟中客。 宿均想着有朝主位瞧了一眼,确定之后便转过去,嘴角勾着抹舒适的笑,又给自己添了杯热茶,的确还是那个舟中客。 热茶尽,宿均意犹未尽的扎扎嘴,突然极想饮酒,这茶水真他娘的寡淡。 连山正等着他解释,他换了个舒服的卧姿道:“我那日怕撞见父君母后,便特意挑了吉时半夜归家,腾了好几个时辰的云,总算偷偷摸摸潜进了自己的寝宫,哪知刚宽衣解带掀开锦被,本少君那万年来无他人敢卧的床榻之上,竟然躺着个来路不明、胆大包天之人,本意是低调归府,哪料竟闹得路人皆知。” “然后呢?你如何了?” 宿均本压下的火气,顿时蹭蹭的往外冒,十分委屈道“本少君一怒之下,一口龙息便连被带塌给烧了。而那胆大包天之人,原来是那劳什子的北海公主,哭哭啼啼的要我父君母后为她做主,说她家世清白的一个女儿家,怎堪如此折辱,我若是不给个交代,便无颜苟活于世。那时我才明白,那女人分明是同我父君母后串通一气,合起伙儿在我面前做戏来的。” 连山闻言,对穹羲这两口子的认知顿时又深了一分,如今世道见过坑爹坑娘的,这合起伙坑儿子的倒是头一遭。 “虽是如此,不过依着你的性子,怕是不会轻易遂了他二人的愿罢?” “那是自然。”宿均冷笑一声“本少君好歹也活了几万个年头,此等场面自是唬不住我,当时我便对着殿内众人道,‘此地乃本少君之寝殿,这床榻自然也是本少君的,而今你不仅私自闯殿,还自作主张爬了本少君的床,我这个正主还未说个一二,你倒讨起公道来了。我观你也是个体面人,怎得这般不知羞耻,本少君的父君母后乃是四海八荒鼎鼎有名的尊神,岂容得你在此胡言乱语,扰乱视听!’就算她是承了父君母后的意,我还不信父君母后能当着众人之面,对着自家亲儿子不要脸面。”说罢,面上露出几分得意。 连山笑道“你这杀鸡儆猴的计策使的不错,不过那北海公主好歹是个体面女儿家,你如此行事怕是有损女子清誉。” “清誉,哼,难道本少君的清誉便不是清誉了?想爬本少君床的神仙妖魔不计其数,也没见谁真这般胆大妄为,既然她愿做这第一人,那我便给她第一人的头彩。” 连山颔首道“你说的倒也是。”便示意他继续讲。 宿均又灌了口凉茶,润了润嗓子道“再后来母后走了趟北海,到底是将那女人退了回去。父君封了我一身法力,使得我有心无力无处可去,憋的我都快淡出鸟了。直到听闻庐烟那丫头跑到这,我便央着母后到父君跟前说情,这才答应带着我一同前来。可怜我好歹也为堂堂苍龙族少君,竟被自家亲爹亲娘折腾的这般窝囊。”说着那坐姿又似歪了一分,那痛心疾首的模样装的十分的传神。 连山恍若未闻,冷不丁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奈何子女不领情。” 宿均闻言冷哼一声,道“你倒是坐着说话也不腰疼,哼!” 正在此时,乌蝉入殿,作礼道“拜见帝君。” “免礼。” 乌蝉扶手躬身问道“不知帝君传唤有何要事?” “你且往天上殿走一趟,将入口处的客人引来见本君。” “是。”说罢,乌蝉退出殿内便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殿外。 宿均闻言,心生好奇,也不知入口外是何方神圣,竟让乌蝉亲自去接引。乌蝉,道号乌蝉道君,虽是童子模样,但自数万年前起,便一直随连山帝君左右,得道已久,平素就算宿均见了,依照辈分也是应当见礼的。 去也匆匆,来也匆匆。宿均正想着,便见乌蝉领着一位男子入了殿。 男子一袭滚着银边的白衣,胸口勾着朵俏生生的兰花,腰间配着块兰纹青玉,生得一双桃花眼,低眉阖目间皆是风情。 此人这身紫使宿均生出几分熟悉来,好似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只听来人见礼道“玄夷楼欲倾见过连山帝君。” 楼欲倾!宿均徒然一怔,仿若平地惊雷,不自觉的端正了坐姿,直勾勾的打量着眼前人,那日在了无山所见之身影逐渐与之重合。 连山观着楼欲倾道“不知魔君前来有何要事?” 楼欲倾扶手道“浸之前来确有一事相求。”他观了连山一眼,又道“息烽盗取赤炎令,想必连山帝君早有耳闻,息烽乃我九夷之人,清理门户自然是分内之事,不过。” 楼欲倾说着一顿,意味不明的瞥了宿均一眼,略有顾忌,宿均见状,颇为尴尬的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连山了然道“但说无妨。” 楼欲倾这才直言道“近年来神魔井的禁制大不如前,想来,许是日子长了疏于看护,亦或许是他人有所图谋,井下那位愈发不安分了。” “那依魔君的意思是?” “据我所知,当年扶桑大帝尚且只能将其镇压,如今但凭我一己之力无异于螳臂当车。故而,若事出变故,还望帝君相助。” 若是牵扯到井下的东西,确实有些麻烦,便对楼欲倾道“过上两日,本君自会亲自走一趟神魔井,你大可不必担心。” 楼欲倾闻言便扶手一礼道“如此便再好不过了。”又道“再过上几日便是九夷盛会,盛会之后,浸之琼浆作谢,以尽地主之谊,还望舟兄大驾光临。” 楼欲倾既已知晓舟中客不过他的一道化名,此番请的却恰恰是舟中客,有意思。他不禁莞尔道“既然浸之做东,到时必当亲自登门一品美酿。” “如此,恕浸之不便久留,来日再叙。” 连山点头道“乌蝉,你且送他出去罢。” “是。” 待楼欲倾一走,宿均干巴巴的望着空无一人殿外,摇头晃脑道“风华绝代,当真是风华绝代。” 转首对着连山道“今日在此一睹魔君尊容,也算是不枉此行。楼欲倾魔君凶名在外,却也是这八荒一等一的好皮囊,美色配茶也不失为一杯好茶。”说着便执了壶给自己添了杯,透过袅袅热气,望了望连山,连山此时亦消了幻化术露了本相,端起茶盅一饮而尽,两半儿唇砸了咂叹道“好茶!” 说罢,宿均又眼巴巴望着连山,痴痴道:“若这杯中盛的是酒,那就再好不过了,而倘若这酒还是百里挑一的美酒,那便是绝妙了。” 毕竟美色从来都是用来下酒的,绝代风华自然要配顶好的玉露琼浆。 连山笑而不语,知晓他这是嘴馋,惦念着莲池里的一池香,又听见宿均纳闷道“不过奇了怪了,论起来这神魔井下面的那位,一直由九天宫阙管着。照理说,若是帮忙,那也得往九天宫阙寻乙周帝君,为何寻了你呢?” 宿均此言甚是,他与乙周虽同为一方帝君,却向来进水不犯河水,神魔井下的那位一直由九天宫阙监管,如今出了事却寻到了自己头上,莫非浸之这是知道了些什么?连山想想又觉着不大可能,那桩陈年往事本就是辛秘,更何况即便要查,他也应是无从查证才是。 连山面不改色道“兴许帮忙是假,邀本君吃酒是真。” “噗。”宿均闻言将一口未入腹的茶水喷了出来,望着上方连山面不改色的模样,无言道“我竟不知老周你这般自恋。”啧啧两声道“你方才那模样真是像极了流千翼那厮。” 说起流千翼,连山倒是来了几分兴致,问道“近来总是听你提及此人,此人究竟如何出色,令你如此念念不忘?” 连山这话越听越怪异,顿时,宿均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张牙舞爪,口无遮拦道“我呸,出色个屁,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能让本君念念不忘的。再则,本少君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像他,年纪轻轻便有了个不闻生母名的亲闺女。” “哦,照你这般说来他这闺女来的蹊跷了?那也便是说他如今尚未娶妻?” “然也。他乃朱雀一族少君,天资聪颖,天分虽不及魔君那般卓绝,但在朱雀一族中也是极高的,自小便被族中长辈寄予厚望。他们朱雀一脉同我苍龙一脉自上古便有极深的渊源,两族一直以来相互扶持、共同进退,历代族君更是亲如兄弟。万年前,朱雀族的凰羽上君同我父君苦海论剑时,他恰巧在一旁观斗,父君见他天资上佳,是个练剑的好苗子,便讨来做了徒弟。” 说着望了连山一眼,闷声道“后来他便随我父君来了龙栖谷,我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过到我与他这,那可就大大的不同了。不巧,本少君打小对什么术法谋略便不来兴趣,自他出现后,父君却常命我与他切磋,我时时落于下风,每每自然少不了父君一顿数落,他那人便是生来让我犯堵的。不过,也就那般守礼正派的呆子,前些年游历时竟带回来个女娃娃,自言是他的血脉,却对其母只字未提,长辈们旁敲侧击许久未果,便不再追究。那女娃娃长得讨喜,长辈们也就爱屋及乌了。与他相识这么多年,也就此举着实令我刮目相看。不过那厮依旧是个让人犯堵的。”随后摆摆手道“越说越犯堵,不提他了。” 连山闻罢,对流千翼不执一言,莞尔道“不想提那便不提。” 连山看了他一眼,又道“你既然要留几日,那便留着罢,若是闷了,躁了,觉着甚是无趣了,可唤乌蝉领着你随处走走,倘若想走,让他送你出境便可。” 宿均勾着笑,懒散道“早就听闻,隐世之国,连山帝君所酿一池香是顶顶的好酒,如今却连个影子都没瞧见,我可不走。” 连山叮嘱道“一池香是好酒不假,你道行不够,切勿贪杯。” 却见宿均起身,广袖一卷道“管他什么道行够不够,喝罢一杯是一杯,若是醉酒,那便是再好不过了。”说罢,出了殿门,不一会儿自殿门前探出个脑袋,对着乌蝉确认道“方才那酒当真送去我房中了?” 乌蝉颔首道“自然。” “多谢道君。”宿均闻言喜上眉梢,欢快的道了声谢,便溜了。 宿均这一溜,殿内顿时静了下来。 茶盅已空,连山欲掌壶,却见一旁默不作声的乌蝉已然替他添好了茶,收了手,转而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随即失笑摇了摇头,道“添茶斟酒早已习惯亲力亲为,乌蝉,你随我多久了?” 乌蝉极为恭敬的伏首道“自打乌蝉化形之后便一直跟随帝君左右,如今已有十六万年。” “竟这般久了。” 连山突然问道“你觉得宿均如何?” 乌蝉道“这位苍龙族少君秉性纯良,颇为聪慧,就是贪玩了些。” 连山叹道“是啊,若是他也这般贪玩,那该多好。” 乌蝉闻言不明所以,却未多问,便又默不作声了。 “那一池香够他醉上几月了,过两日,你同我去神魔井走一遭。”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十章 夏日黄杏,秋日枯荷 极西之地,有处地方以黄土作障,常年飞沙满天,寸草不生,此地便是黄泉。 黄泉与燃灯道祖的道场极乐天毗邻,传言极西本为流放之地,生前作恶亦或恶贯满盈者,皆不往归墟,不入轮回,需受万世流放囚禁之苦。 因此,这世上没有什么刑法,会比不知今宵何年的孤寂更可怕。 燃灯道祖曾道“众生平等,为恶者亦是众生,众生皆苦,燃灯如何能在净土正果?” 遂即,燃灯道祖前往极西之地开辟道场极乐天,教化万世,普渡众生。 数万年前,扶桑大帝于黄土设神魔井,用以镇压鬼军,一来黄泉乃不毛之地;二来有道祖坐镇于此。 相传扶桑大帝魂归太虚之际,曾将一物镇压于神魔井底,此物来历颇为隐秘。一说,此物乃某洞天秘境的大妖,得道后不服教化,为祸一方,大帝念其修行不易,故镇压于此,日夜闻经养性,消磨戾气。 又说,此物并非活物,乃某稀世法宝,得了造化,生了灵智,却奈何入了邪道,沾了浊气,成了大凶之物,遂将其置于神魔井底,托付燃灯道祖每日颂去难经,使其日夜真言涤身,早得圆满。 然而,这神魔井底究竟囚着什么?天地间知晓的人虽不多,但连山却再清楚不过了。 这日,连山带着乌蝉刚至黄泉,神魔井便有异动传来,乌蝉沉吟道“那位怕是醒了。” 连山神情严肃,心中有些怅然,驻足片刻才道“走罢!” 神魔井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井,而是扶桑大帝一招画地为牢圈出的囚笼,分为天地人三层,天字狱为最底层。 他二人来到神魔井外,自井内传来时隐时现的呼唤声,那声音迷惘而空洞“兄长……兄长……兄长……” 连山闻声,对乌蝉道“先不急着修补加持,你且在外坐镇,待本君进去看看她也不迟。” “是。” 连山破开禁止,一脚迈入神魔井中,井内鬼哭狼嚎比井外更甚,连山放出气势,道光加持,妖魔鬼怪不仅不得近身,更是退避三舍。 他轻车熟路行至天字狱,那呼唤之声越来越清晰“兄长……兄长……” 狱中人似是感应到来客,顿时如同回魂一般,那呼唤之声突然变得殷切而炽烈“兄长……兄长……是你吗,兄长?……” 连山闻声有些动容,剑指一挥,一道流光飞入结界,突然出现一道门户,迈进其中,只见内有一女,四肢锁有神链,脚踩岩浆,双手高悬。女子耷拉着头颅,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体型干瘦,若非方才呼唤之声,是男是女定是难以辨别。 闻声,女子抬首,透过发丝,那浑浊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明起来。愈渐清明的眸中,顿生出几分火热道“兄长……兄长……兄长……” 连山自黑暗中走出,怅然的唤了声“阿璨。” 被称作阿璨的女子,突然情绪愈发激动,拉扯着锁链,脚下的岩浆顿时沸腾了起来。 阿璨看清来人,有些失落,情绪逐渐冷静,有些哽咽道:“长兄,你终于来看我了,阿璨还以为你们再也不愿见到我了。”说着说着,竟有些哽咽。 阿璨失望道“他还是不愿见我吗?他近来可好?” 连山闻言,有些于心不忍,但依旧答道“他如今早已避世修身,不再掌管九天宫阙的俗事,受万世敬仰,育有一子一女,皆为同辈翘楚。” “一子一女,他竟已经成家,成家好,哈哈哈,成家好。”声音似哭似笑,似喜似悲,泪珠子如断线的珍珠,止不住的滴落,还未落入脚下,便被岩浆烘干蒸发。 此情此景,连山不愿再多作解释,只是叹息一声,近前问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阿璨,你可有悔意?” 阿璨神情一顿,突然面上浮现暖色,一字一顿道“长兄,阿璨不悔,倘若时光倒流,我必重蹈覆辙!” 连山失望道“你在此处被囚万载,怎得仍旧毫无所得!” 阿璨神情变得古怪了起来,情绪激动,声音跟着也变得尖细了几分“长兄,她被我杀了,是我杀了她,魂飞魄散,回天乏术。整个四荒四海,只有我,我才是璀璨,是我,我才是璀璨,是我啊!” 她脚下的岩浆翻起了火浪,整个神魔井动荡不定,黄沙狂作,天地似要变色,此时自天外传来浩浩荡荡的诵经声,连山大袖一挥,阿璨气息逐渐平稳,岩浆也归于平静。 连山面色复杂,带着分怒气道“阿璨,你仅仅是你自己!” 阿璨自言自语道“长兄,你可曾知道?是我亲手炼制了鬼丹,我亲手炼制的,无色无味,入水即溶,纵使道行高深者也难以察觉。更何况,对我毫无防备的她?” 说罢,阿璨陷入久远的回忆中:“那日,我做了她最喜欢的冰凝杏露,极北之地的百丈冰炼化的冰精,还有长于二兄院中的黄杏,黄杏取汁混以冰晶,再配之三滴琼花蜜,滋味甘美清冽,可谓人间极品。可是你们谁能想到,我在那冰露中化了枚用死气炼制的鬼丹,那颗鬼丹可是我每夜里独自前往死亡之域,千辛万苦才集来的。整整三个月,每夜待她一入梦,我便独自前往死亡之域收集死气,那死气嗜血腐肉,若非我早有准备,不然哪还有手能给她做上一碗特制的冰晶凝露。”说着说着突然发了狂,声嘶力竭的哭喊道“要怪,便怪她什么都要同我抢!她那般令人生厌,可你们竟都护着她,怜惜她!我呢?可我呢?又有谁曾在乎过我?” 连山将万年前曾说过的话,又一字不落的复述了一遍道“护她,怜她,不过是因为小影无法拥有你这般的体魄,她打小便有早夭之相。那年,小影大限将至,我们不过是愿她再快活些。瞒着你,是不愿你徒增烦恼,奈何你却因此造了杀孽。” “大限将至?我不信,她若大限将至,我与她本是一体,怎会不知我怎么会不知我不信!” “师尊他老人家为小影取影筑躯,便是因为你二人一身双魂,她大限将至,恐你受其牵连。不告诉你,是师尊已至暮年,视你二人为女,宠爱至极。虽然小影命丧你手,逝者已矣,怎能再眼睁睁看着再失去一个,又恐你因此毁了道心,便吩咐我等将此事瞒了起来。可我不曾料到,时过境迁,你竟仍旧毫无悔意。” 阿璨难以置信的看着连山,怪叫道“不,我不信,你骗我,你骗我!” 阿璨双眼充血,模样很是吓人。连山急忙对她施了清心咒,如同抚顺了一只炸毛的猫。 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连山无法想象,阿璨在这暗无天日的神魔井里,度过了怎样孤寂而又痛苦的漫长岁月,那个当初活泼娇蛮的小师妹,成了如今迷失自我的孤魂野鬼,那踩在岩浆里的双足被灼的通红,露出了森森的趾骨。 过去,阿璨总想突破桎梏,于是她日日存蓄神力,每隔上千、万年必定会闹腾一回。 如今,她就如同秋日枝头上日渐枯黄的树叶,生机逐渐流逝,气息愈渐萎靡,终有一日会跌落尘土之中,零落成泥。 阿璨的时日不多了。 连山突然飞身至阿璨眼前,二人相隔咫尺,他剥开阿璨遮挡在眼前,如同杂草般的头发,怜惜的抚了抚她的头顶,好似她依旧是当年那个娇蛮调皮的小师妹一般,柔声道:“阿璨,我前几日下界,途经村舍,有户人家门前的黄杏生得十分好看,就如同阿璨一般好看。为兄便摘了几颗,你尝尝。” 说着,连山从袖中掏出一颗,在自己身上擦了擦,细致的剥了皮,递到她嘴边。 连山轻声道:“滋味如何?” 阿璨枯黄萎靡的脸上,突然笑十分灿烂,旁人观着有些吓人,她欢喜道:“真甜。” 连山喂阿璨吃完了一颗,又问道:“阿璨可还要吃。” “长兄,阿璨吃一颗便够了,阿影和兄长还没尝过呢?余下的留给她二人可好好不好”阿璨有些孩子气的对连山道。 “好,好。阿璨说给谁,为兄便给谁。” 连山心中突然生出几分伤感,又摸了摸她的头道:“为兄该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阿璨最乖了。” 阿璨像是美梦初醒,人还有些迷糊,愣愣的凝视着愈行愈远的背影,想要潇洒的大喊几句,却突然说不出只字片语,她仿佛见过无数次这般的转身,不过那个人不是连山,而是自己内心一直的期盼,两行清泪便不自觉滑落。 神魔井不再有呼唤之声,周遭风嚎显得有几分空洞孤寂。 将禁制完善后,乌蝉便先行回了隐士之国,连山只身来到极乐天。 菩提树下,莲池旁,无妄亭中,有一白袍人,正襟危坐,面前放着两盏茶。 连山笑着坐于对面,观着早已泡好的茶水道“你一早便知我要去寻你。” 白袍人笑了笑道“如同师兄一早便料到我会在此处。” 连山道:“如此,赤焰令一事你便莫要插手了。” 白袍人淡淡道:“可。” 连山这才满意的浅呷了一口清茶。 上天入地,能尊连山一声师兄的,除却神魔井的那位,便只余下九天宫阙的乙周帝君。而常年避世的乙周,如今却独自到极乐天,不是为拜访道祖,而是为他而来。 连山不赞同的道“来都来了,却又避而不见,如今又在此处专程侯着我。你是不想,还是太想,这么多年,你愈发让我看不明白了。” 乙周将茶盏满上,往他面前推了推,幽幽的说道“即便去见了,又能弥补些什么?不如不见。” 纵使他如今地位尊崇,天地间没什么能困得住他,为帝者,淡情重道,而他却自陷囹圄,说是不见,却又时时惦记,他怕,怕见着了便更放不下。 可是他真的放下了吗?连山再清楚不过了。数万载以前,乙周便对外界称已避世,将九天宫阙交由长子长生君打理,暗地里却独自寻遍天地各处,目的便是想寻求阿璨的续命之法。 连山望着荷叶田田的莲池,问道“你观这青莲开的可好?” “出淤泥而不染,亭亭玉立,美而不娇,甚好。” “可我今日在神魔井见到的那株莲,扎根于岩浆,惨淡衰败,胜似秋日枯荷。” 乙周闻言浮现出痛苦之色,声音有些发颤“院中的杏树上又结了许多黄杏,我鬼使神差的摘了几颗,那滋味竟有几分甘甜。从前,黄杏酸涩,阿璨便跑去百味殿,向食神讨了冰凝杏露的做法,每每黄杏成熟之际,便做来给我吃。后来小影也喜欢上了这道冰点,便时常央着阿璨做给她吃。有时阿璨生懒,小影便假借我之名,去诓骗她。后来小影得了躯体,便时常跑来粘着我,我那时方知她喜欢的不仅仅是那道冰点。” 乙周神思越飘越远,又回忆道“小影自幼便比阿璨娇弱,性子也生的柔和,奈何我始终对她生不出半分男女之情。当时父君与你总想着让她在魂归太虚前过得快活些,万事便由着她。不料阿璨却因此受了冷落,阿璨那般天真烂漫的人,竟会在无人之时闷闷不乐,有时被我撞见,却又佯装无事,我便不自觉的生出除却兄长之外的怜惜。我还记得那日,阿璨端着两碗冰凝杏露,正巧撞见小影扑在我怀中,碗碎了一地,杏露在地上冒着散乱的寒气,霎时,我的心跟着变得乱七八糟。待我追出去,人早已不知所踪。那丫头,独自跑出去,夜里才偷偷摸摸的回来。第二日,见着我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便自以为她并无不妥。直到她给小影用了鬼丹,犯下此等弥天大错。”说罢便是一阵叹息。 这些陈年旧事连山早已烂熟于心,如今重新被乙周复述出来,却依旧有些唏嘘,而面对此等模样的乙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又听得乙周道“小影便那般去了,可我那时心痛的,却是下了杀手的阿璨,你说她那般天真烂漫的人,如何越是难过便越佯装若无其事?你说她那般懒惰的人,如何连着三月夜夜往返死亡之域?她那般怕痛的人,如何生生忍受了三个月的腐肉蚀骨之痛?……我那一刻方知,这种感受比之杀人痛苦的多,阿璨本应是天地间最闪耀的星辰,如今却深陷暗无天日的囚笼。兄长,你说这是否也是我的过错?” 连山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听闻燃灯的这池子青莲皆为孤魂野鬼所化,闻经破厄,二世为种,机缘之日方能破泥而出。你身为一方帝君,却自困樊笼,实在是不妥,待他日你想通了,便去神魔井走一遭罢!我瞧着长生那孩子的心性,比起你这个做父君的反倒好上许多。” 乙周愣愣的望着池中的青莲,痛苦道:“兄长,你说……终将一日,阿璨是不是也会化作这池中万千青莲中的一朵。” 连山起身望着湖中青莲,或许是望向比青莲更远的地方,陈述道“师弟,你这一生实在是做错了许多事。” 乙周自嘲道:“是啊!我这一生确是做错了许多事。” 连山从袖中取出两枚黄杏,放在他面前:“这是我在凡间摘的黄杏,本来是给阿璨的,可这丫头惦记着你和阿影,只吃了一颗便不肯再多食,非要给你二人留着。” 连山又重复道:“有时间去看看她罢!阿璨的时间不多了。” 阿璨的时间不多了……这句话就像一道魔咒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之后连山讲的其他事情,他一句也没记住。 待乙周清醒过来,连山早已不在这方莲池畔,乙周望着莲池有些出神,池中近前的那朵青莲上,有滴露珠滑落,跌入池中,惊起微微涟漪。 回眸,桌上放着两颗饱满的黄杏,小小的两颗,紧紧的挨在一起,乙周望着黄杏,又似望着黄杏之外的东西,半晌,长长的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将黄杏收入袖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十一章 看戏还是寻仇 九夷盛会在即,九夷之人无不载歌载舞击筑以庆,然阳夷巫凫宫议事殿中气氛格外压抑。 一妙龄女子坐于高位,紫瞳朱唇,生的极为妖媚,如此美人儿,眉眼似是露着笑,却同冰川一般寒的彻骨。 她将耳边的一缕头发够在手中把玩,勾着媚笑,声酥入骨“九夷盛会在即,诸君不往玄夷走,来我这阳夷作甚?。” 风夷上君生得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不过说出的话却是带刺的,十分苦恼道“九夷同聚,方启九命仙都,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去自是要去的。不过,如今你阳夷不动,这九夷盛会怕是办不了了。如此说来,可不是吾等不往玄夷走,而是飞琼妹妹拦着,不愿让吾等前去啊!” 一旁虎背熊腰的白夷上君,倒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不耐烦道“老子便明说,你与息烽那个老杂毛珠胎暗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二人私盗赤炎令闹得人尽皆知,早就算不得什么秘密。如今,盯着九夷的可不单单楼欲倾一人,这姓楼的万年来总是压着咱们八夷,他玄夷一家独大,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老子容忍他许久。既得了机会,何况飞琼妹子已有几分胜券,依着咱们八夷世代的情分,何不来个稳中求胜?” 九夷上君本是同源而出,不过,过了数代,血脉越发淡薄,说起来终究是有些情分在,而楼欲倾灭玄夷上君满门,本就不为八君所喜,如今被一个外姓强强欺压,自然惹了众怒,诸君隐而不发,只是因为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契机,不过八君如此,楼欲倾又何尝不是。 飞琼手中一顿,弯眉一挑,遂即笑了起来,声音极柔道“如此说来,我这做妹妹的倒要多谢诸位哥哥慷慨了?奈何,前些日子,妹妹的同息烽前往死亡之域,千里传讯请求联盟,诸位兄长却宫门紧闭,不闻不问呢?难不成那日兄长们齐齐醉卧美人膝?妹妹竟不知道这九夷的诸君竟然默契至此。” 那七位上君闻言脸色变化不定,气势顿时弱了三分,风夷上君缓了脸色,颇为尴尬的赔着笑道“妹妹这是哪里的话,哥哥那日并未收到任何传讯,许是手下之人生了硕胆,怠慢了妹妹,而今既已理清原委,事成之后,吾等定会将那玩忽职守者严惩不贷。” 飞琼观着心思各异的众人,心中冷笑,困苦之时隔岸观火,如今却想着不劳而获坐享其成,天地间可没有这等便宜事!不过,白夷上君说的不无道理,如今各方虎视眈眈,她与息烽神君总归是财匮力绌,近有肉脯尚不能独食,一则侧有恶虎,再则脯中带刺。与之联手倒也不全是坏事,毕竟死也能拉几个垫背的。既然都想出力,她飞琼怎能拂他人好意呢? 她起身,手中举着酒,变了脸色道“既然如此,妹妹今日愿以此酒为誓,我阳夷愿与其他七夷共成千秋大业!诸位兄长以为如何?” 诸君闻言面露喜色,皆起身举杯道“吾等八夷以此结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共成千秋!”说罢一饮而尽。 正在此时,殿内响起了突兀的掌声,众人色变,本有几分喜气的面目顿时阴沉的下来,环顾四周,喝到“谁!” 来人不仅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了巫凫宫,而且一直隐于殿内,竟无一人察觉。飞琼心中一寒,此人,是个高手! 飞琼放下酒杯,故作从容道“何人擅闯巫凫宫,躲躲藏藏岂是君子所为?”见无人回应,便缓了脸色,又故作镇定道“不知阁下前来是看戏的,还是寻仇——” 此言一出,一个戏谑的声音在殿中响起。“你倒是猜上一猜,此番本君是看戏呢,还是寻仇?”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风夷上君闻言色变,指着横梁惊声一呼“楼,楼欲倾!” 便见楼欲倾侧躺于横梁之上,斜着俊眼,正津津有味的观着众人,飞琼咬牙切齿冷笑道“楼欲倾你不请自来也就罢了,好歹你也是一方之主,如今竟在我巫凫宫做起了梁上君子!” 白夷上君吹胡子瞪眼道“姓楼的,你此番作态,难不成修罗玄夷皆出贼子贼孙吗?” 话刚说完,白夷上君便被一股莫名之力击飞,整个身子砸在玉柱之上,口中腥热,生生喷出一口血来,瘫在地上,却无人相扶。 楼欲倾望着重伤的白夷上君,数落道“你好歹做了万年的白夷上君,怎得措辞还是这般粗俗,我不喜欢。” 众人大骇,怒道“楼欲倾你莫要装模作样、欺人太甚!” 楼欲倾一跃而下,十分随意道“本君今日便是欺你,你待如何?”环绕一周,冷哼道“区区鼠辈,竟妄想成千秋大业,笑话!” 飞琼观着他的作态,十分厌恶,想当年楼欲倾刚执掌玄夷时,对于余下八夷虽说不是卑躬屈膝,却还是礼让三分的,不过区区万年,竟如此的目中无人。再观方才对白夷上君的那一击,随意出手,对方却毫无还手之力,终究还是小瞧了他。但如今她有赤炎令在手,纵他姓楼的小辈道法高深,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飞琼并非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在她自己的地盘上,再有赤炎令助阵,便更加有恃无恐。没了方才的妖娆妩媚,忍无可忍的骂道“楼欲倾你这小辈,当真欺我阳夷无人?来人,玄夷魔君楼欲倾擅闯巫凫宫,还不速速将其拿下!” 语落,周遭俱静,飞琼心中咯噔一声,慌张的喊到“来人!” 喊罢,自殿外进来一身穿黑甲,头戴恶鬼面具的将士,手中握着把还在滴着血的刀,那将士将刀一立,跪于楼欲倾面前,声音低沉雄浑“禀君上,阳夷已破。十万修罗魔军正于宫外待命。” 阳夷已破?! 这一切太突然了,任谁也不曾料到,楼欲倾不仅一早便识破了他们的计策,竟还神不知鬼不觉的调来十万魔军,演了出请君入瓮的戏码,为的是将余下八夷一网打尽,当真是好算计! 整个大荒修罗族以好战成性,修罗魔军以杀立名。当然,苍龙族亦是好斗之族,如若不然,两族也不会恶战多年,以戈止戈,到楼欲倾这才稍有缓和。 诸君面色发白,飞琼花容失色“不,不这不可能!” 楼欲倾似是记起了什么,恍然道“对了,本君为祝诸君共成千秋大业,略备薄礼,还望笑纳。” 说着飞琼案前多了一方木盒,飞琼心中惊疑不定,便听楼欲倾道“快打开瞧瞧,这礼物你可还满意?” 说罢,盒子不启自开,里面装的竟是息烽神君的头颅,飞琼吓啊的一声瘫在榻上,将盒子一推,那盒子砸在地上,头颅自盒中滚出,一瞬便化为飞灰,消失殆尽了。飞琼额上冒着虚汗,身子有些发抖,口中一直低颤道“不,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是息烽。”又冲楼欲倾喊到“楼欲倾,你骗本君,这不是息烽!” 楼欲倾笑道“看来这礼物,飞琼上君是十分满意了,也不枉本君一番淘神费力。”说着右手一摊,掌中多出一方朱红令牌,诸君瞳孔一缩,失声道“赤炎令!”楼欲倾举着令牌对着诸君晃了晃,道“息烽还真替本君省事,将令牌贴身存放,倒免了劳顿之苦。”说罢忘了飞琼一眼,装模作样倒“哎呀,这可如何是好,诸君还欲仰仗此令夺命取地呢?奈何此令现在已归本君所有,这可如何是好啊!。”说着面色一变,勾着唇角道“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本君还是深有体会的,今日不如让本君来取尔等性命,收八夷之地罢!” “楼——欲——倾!” 飞琼提鞭飞身上前,还未近身便被一人所阻,此人正是在幻海吃瘪的炽鸾。 飞琼惊呼“你竟还活着!也好,昨日不成,今日便拉你给息烽陪葬。”说罢长鞭一甩,二人便打作一团。 楼欲倾转身,负手对着余下七人道“现下你等是想看戏呢,还是寻仇?” 众人惊疑不定,可观着吐血的白夷上君,心中委实发虚。更何况阳夷已降,外头还有修罗魔军,风夷上君最是识时务,白着脸躬身道“吾等自然不是寻仇的。” 又连忙补充道“自然……自然也不是看戏的。” “哦,既不是寻仇,也不是看戏,那你等这是——”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风夷上君当机立断,胡诌道“这不,九夷盛会在即,我等只是顺道来这巫凫宫歇歇脚,诸君多年未见,便趁机小聚。” 一旁提鞭的飞琼闻言,怒火攻心,一口精血便吐了出来,炽鸾趁机便是一掌,然后对着飞琼的右小腿便是一剑,那一剑藏有暗劲,当下便被剑气挑断了脚筋。飞琼道“这一掌便是还幻海那一掌,这一剑便是还当时那一剑,还有一咒,如今这情景,你怕是挨不过一咒,我想你死的凄惨些,便便宜你,就此揭过了。” 落水的凤凰不如鸡,她飞琼贵为一族之上君,在八荒四海也略有薄名,何曾受过这般的欺辱。她目光阴冷,瘫在一旁,观着鬼话连篇,欲将倒戈的诸君,将血一抹,嘲弄道“诸君方才刚许了诺,如今杯中热气未散,就想着俯首称臣了?尔等还真当飞琼的酒是白喝的不成!。” “妹妹,我等不过是识时务,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飞琼艰难的撑起身子,笑的极为妩媚道“咄咄逼人?呵,我飞琼虽是一妇人,却也知晓守诺二字,既然诸君不愿,那妹妹便帮哥哥们一把。” 黄夷上君观飞琼此态,慌张道“你对我等做了什么!”说罢,便将方才的一切都忆了一遍,突然目光一凝,阴沉的质问道“你在酒中做了手脚?” 飞琼颇为委屈的赞道“不愧是黄夷上君。这般快便反应了过来。妹妹不过是怕哥哥们反悔,便在哪酒中掺了几滴精血,顺带施个共生术。虽说此术施的颇为生疏,不过效果却是极好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妹妹自然要满足诸君所愿。不知哥哥们可还满意?” “你——” 共生术,此术需以精血作引,将术主与受众的命数捆绑,与术主同生共死。若解此术,需施术之人以精血为引一同闭关七日。故而此术也颇为痴男怨女所好。眼下这般情形,那还有机会闭关,飞琼怕是铁了心让他等陪葬,前狼后虎,已无退路。 楼欲倾闻言对着诸君颇为歉意道“如此便不是本君的过错了。”说罢他身侧以寒刃、挚恕为首,凭空又多了数人,楼欲倾对着手下道“八夷诸君包藏祸心,朋比为奸。今日之后,东荒再无九夷。” 诸君闻言,怒目圆睁。“楼欲倾,你也太小看吾等了!”黄夷上君爆吼一声,飞身上前,右掌一出,破空声乍起,楼欲倾闪身,晃眼已至殿门外,一掌落空,打在殿墙上,顿时尘土飞扬。 楼欲倾祭出绝尘剑,顿时杀气弥漫,众人心惊,毕竟还未真的亲自见识过这绝尘剑的厉害。 楼欲倾突然提剑出现在了黄夷上君身后,绝尘剑不知何时已经横在了他的颈前,楼欲倾笑的十分邪气,肆无忌惮道:“今日你便做这第一个剑下魂罢!” 说罢,黄夷上君还未来得及喊出声,只瞪着双眼,人头便落了地。 楼欲倾提起染了血的绝尘,唇舌一舔,然后又嫌恶的啐了出来:“这血,真恶心。” 众人惊惧,今日之楼欲倾已经不再是他们印象中的那个楼欲倾了,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得如此厉害,而黄夷上君便成了试刀的第一人,于是乎,这般说没就没了。眼前的楼欲倾,哪还有平素仙风道骨的模样,分明是尊邪气冲天的魔神,飞琼惨白着脸尖叫道:“楼欲倾,你这疯子,本君今日便与你拼了!” 闻言,楼欲倾露出肆无忌惮的笑容,声音却极为冷情:“尔等听令,生擒飞琼,余下一个不留!”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十二章 舟中客的好水性 楼欲倾斩了几个不成器的上君,见大势已成,便中途离了阳夷,改道返回玄夷,诛七君,收八夷,接着还有个九夷盛会,这一桩桩确实有些忙。 不过,九夷之事已成定局,思及此处,故而并不觉得疲乏。 幽篁宫。 楼欲倾刚落脚,便瞧见平素伺候起居的仙官儿急匆匆过来通报,那仙官儿做礼道“启禀君上,一个时辰前有位神君造访。” “哦,你可知来者何人?” 那仙官儿敛着眉眼,恭顺道“来者号称舟中客,手中有您不离身的青玉兰佩,想来这位神君应是君上的贵客,小仙便迎了进来。” 楼欲倾心中莫名一喜,心道,是他来了,竟这般迅速!当下便问那仙官儿道“那人现下何处” “那位神君被小仙迎去了静风亭。” 楼欲倾摆手道“好了,你且去吧。”待他行至静风亭,便见那人正坐于亭中,饮着茶,享受着满园的树影婆娑,颇为闲适。 连山举目便瞧见往亭中走的楼欲倾,笑盈盈道“我道你还得两三个时辰,怎料这般迅速。” 楼欲倾连山对面,取了茶盏,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尽,轻松道“听宫中小仙言,你已在此枯坐近一个时辰。由此观来,舟兄倒是比我神速许多。” 楼欲倾已然知晓舟中客便是连山帝君,自然也能猜到那舟中客之名不过是连山一时兴起随意取的,如今他却依旧把连山当做那个了无山的散仙,以兄相称,以又相待。 确实是个趣人。 连山突然问道“你这事情都办妥当了?” “自然。” “你这般施施然归来,还没有夹杂半分血腥气。想必你不仅办妥了,这九夷也已握于掌中了罢!” 此言一出,楼欲倾有些惊奇的瞧了连山一眼道“舟兄只问结果,便不想听听这起因与经过?” 连山徐徐道“这诸天万物,无论是谁,越是存在的久了,便越遵从道法自然。无论是凡夫俗子的生老病死,或是你这静风亭此刻并不平静的微风。人终究难逃一死,风终究难以平静,此事无论是你的介入,还是他人插手,却依然改变不了其结果。结果已然知晓,而我并不愿意了解其中的波折,这起因与经过于我而言也就没多大意义了。” 连山说罢抬首便瞧见目不转睛的楼欲倾,便也回视他,楼欲倾忽然觉得自己被对面人观了个通透,很是不自在,接过话茬子,难得正经道“原来舟兄不仅一早便料定我会出手,而且还算得了结果。不过,浸之有些好奇,这九夷从来不是各个九夷上君的九夷,如今却成了我楼欲倾的九夷,周兄不顾也就罢了,这九天宫阙到如今都还没动静,确实很是反常。” 连山自然明白话中之意,虽说诸方帝君各在其位,各司其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但如今九夷有变,这整个四荒四海的格局也会随之变化,他此刻虽是舟中客,但至始至终都是隐士之国的连山帝君,必然要有所顾忌。 楼欲倾这般想也属情理之中,不过他却不知,之前连山前往极乐天解决的不止是神魔井,还有九天宫阙,然而连山却并没有解释的打算。 他只是笑到“我原本想着,你既能一举诛灭八君,将余下八夷收入囊中,让九夷从此变为玄夷,便早已想好对策来堵住悠悠众口。” “孰料,眼下你竟是想着将难题抛给我,你缘何自信本君愿意帮你这一回?” 楼欲倾颇为得意道“既然舟兄行事讲求缘法,那浸之便同你论上一论。我确实欠了周兄一顿酒,可这何时都能吃的酒,周兄却不偏不倚,恰巧选了今日;又恰巧的是,你我此刻都在这静风亭;更巧的是,舟兄对此事因果了如指掌。故而,若非有意相帮,周兄何必提及此事还这般不以为意?” 连山突然觉得,楼欲倾这磨嘴皮子的功夫委实不错,忽然记起哪日在落星城他砍价的功夫,心情大好,他这嘴皮子功夫的确是好,当下打趣道“提及此事,不过想确认一番结果,奈何浸之竟想托我下水,你便是觉得舟中客这三个字就能有好水性么?” 连山的幽默,并非是让楼欲倾觉得有丝毫可笑之处,反倒是沉默片刻,方道“其实,我原本也没想着打搅,不过是方才突然生出的心思。虽说是一时兴起,可不知为何,打你我初相见,我心中便对舟兄总存着分亲切。或许,自决定前往隐士之国开始,便认定了你。” 简简单单的三句,却使连山流露出一股复杂的情绪,虽是一闪而过,但还是如数落入了楼欲倾的眼中。楼欲倾并未追问那情绪所代表的含义,视而不见,一饮而尽。 有时,装盲作瞎也是一种幸事。此间道理,楼欲倾很早便已明白。 那时,他尚是一个不知天高,不知地阔的少年郎,家有双亲,良田百十亩,店铺十余间。母亲虽时常抱怨父亲好赌贪色,二人在自己面前却十分恩爱,姨娘总在背地里勾心斗角,在自己面前却百分和睦,长辈当真是他眼中的这般吗?不,不是,他知道,也清楚。可是自己过得开心不就足够了吗? 他时常觉得自己私心太重,只顾自己一时只欢,可终究有那么片刻是快乐的。如此,就那般毫无忧愁的度过了十余年。以前,楼欲倾并不知晓其中因果,直到在某个秋日的午后,那些旧人悉数离去,他不再是楼家的小霸王,只是街头无一技之长,无缚鸡之力,吃百家饭的乞儿,他受尽了旁人的冷面,与他人的欺辱,方才如梦初醒,人也跟着通透了许多,便就这般长大了。 人啊,总是难得糊涂。 楼欲倾观着穿透这满园枝叶的夕阳,静风亭不静的微风,以及落在地上的光斑,那光斑比之上刻更加招摇。 “身旁一旦有所倚仗,自然会生懒。年幼时,我曾流浪街头,孤苦无依,每日鸡鸣便起来洒扫,衣不蔽体,却也要时常换洗。讨饭时,那些衣着体面之人也不必衣袖掩面,越是困苦,便越想着力所能及的勤勉,越想活的体面些。” 连山沉默片刻,原本想着他飞升前在凡间的生活还算过得去,如今观来竟是遭了不少罪,叹道“想不到,你竟有如此遭遇。” 楼欲倾闻言笑了笑,毫不在意道“一个勤勉的乞丐,总会在一群乞丐中显得格格不入,世人的冷眼源自你的劣,同行的冷眼却出自你的优。” “我那时常要忍受老乞丐的讥讽殴打,直到一日,发现以己之力可敌他人之力时,便毫不犹豫的杀了他,之后再无乞人敢欺负我。当时本以为自己会怯懦,可刀起刀落,竟像每日晨时洒扫那般自然。” “我曾将这个故事讲与玄夷上君听,那时的他也像老乞丐那般,难以置信且绝望的跪于我的刀剑之下。听罢故事,他竟问我会不会后怕,当时我便觉得这问题问的十分可笑,一个有上餐无下餐的乞儿,哪有那等闲功夫去后怕。也是从那时起我便觉得,手握刀剑比之扫帚有趣的多,而杀人诛心比之洒扫有意义的多。如今,这九夷也再无人能与我匹敌,或许已转变成刀剑给予我的意义。” 连山神情淡漠,只是提壶给他添满茶,沉默半晌,突然严肃道“我并不能许诺你什么,就如同来玄夷的初衷,不过是记得你还欠我一顿酒。不过,既然身在此处,自然是想观一观礼再打道回府。” 身为一方帝君,还是幽居一地避世的帝君,自然不好过多的插手除隐士之外的闲事。 太平盛年,各为其主,各司其职,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帝君之名到如今,不过也就存些盛名和余威罢了。当初在隐士之国告诫苍龙族,后封神魔井本就有所僭越。虽说无人敢有异议,总归是不合乎规矩。但观礼一说,却又保全了九夷盛事的如期举行。如此,便已替楼欲倾省去许多的麻烦,自然也就超出了他的预期。 楼欲倾大喜过望,眉开眼笑道“如此,便再好不过了,我玄夷景色秀美,美物甚多,舟兄莫要见外,多住些日子也是好的。” 前一刻还身陷阳夷大开杀戒,如今竟笑的这般欢喜,连山有些目瞪口呆,良久回神,摇首哑然失笑。 “这般澄澈的笑颜,出现在玄夷魔君脸上着实怪异,不过确实十分适合你。” 楼欲倾抱拳虚礼道“那也得多仰仗舟兄才是。” 不料连山话锋一转道“赤炎令与你无益,还是交于我罢!” 楼欲倾并不惊讶连山知晓这令在自己手中,挑眉道“方才便在想,你何时会向我讨要此令。” 楼欲倾右手向上一翻,一枚通体血红的令牌徒然悬浮于其掌心,连山虚空一抹,令牌消失不见,二人收手,陷入沉默。 连山未曾多言,楼欲倾也不曾多问,赤炎令本就是个祸端,彼此心知肚明,他留不住,起码现在的他还不行。 半晌,无言的饮着各自的茶水,静风亭周遭种着许多参差不齐、繁茂不一的树木,其中许多他二人也叫不出名字。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意,尽管这种生机深浅不一,却无比的自然和谐。 向阳恣意而生,随风肆意招摇,想来楼欲倾也是这般。 “你这静风亭名不符实。” “嗯?”他疑惑的看了看对方,突然明白了所问,颔首笑了笑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但终究有停的那一日。 连山像是在反驳,指着仍旧晃动不止的枝叶道“瞧瞧,这风似乎比方才又急了些。” 待到他日,会有那么一天的。楼欲倾在心中又默念了一遍,并未说出口。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自顾自饮着自己的茶水,不知在想些什么,十分默契,似多年老友。 途中,仙娥送来几道茶点,茶点裹腹竟有七分饱意。 天色渐晚,起身掸掸衣袍,一同出亭,作礼道别,各自归屋。 连山掩门前观了苍穹一眼,星河璀璨,想来明日又是艳阳天。 ………… (致读者——犯了个低级错误,我将第十一章和第十二章排反了,对不起,不会再有下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十三章 心间朱砂一把 次日,昨夜楼欲倾睡得不大踏实,起的也就比往日早了些。 方出殿门,便瞧见连山坐于院中,身旁石桌上置着两杯热茶,摆着两道茶点,一旁有个小火炉,炉上架着个茶壶,壶上噗噗噗冒着热气。 听见动静,连山转首道“昨夜浸之睡得可好?”说罢,又细细瞧了他一眼,含笑自答“观来,你此番睡得不大好。” 不知是熹微的晨光,还是微醺的笑意,楼欲倾觉得有些晃眼,提袖胡乱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迈着虚晃的步子,坐于他对面。 楼欲倾毫不客气的将热茶饮了个干净,咂巴咂巴唇舌,左手撑着似有千斤的脑袋,眼眸半阖,右手晃了晃,衣袖带起一丝晨风,含糊道“舟兄,早啊!” 就是这声招呼,也透着绵绵不尽的困倦。 “浸之这是?” 楼欲倾十分怅然道“都说累极而酣睡,不知日上三竿,我今时怎得偏生颠倒,困乏之人竟也要失眠,苍天无眼。” 连山又帮他添满一杯,说道“精神不济,不如再去睡个回笼觉。” 左手杵的有些酸麻,楼欲倾换了手,撑着脑袋,指着头顶的初阳道“免了,免了,我怕睡醒这日出便是明日的了。”说着又将一杯热茶饮尽。 “多饮几杯热茶便好。”说着又补了句“难得舟兄亲自烹茶,更得多喝几杯。” 连山笑了笑,不再相劝,只给他添着热茶,不一会儿,茶壶便空了。 连山施术聚集院中露珠,引进壶中,盖上壶盖,又架在小火炉上,片刻,壶中又噗噗噗腾起白烟。 楼欲倾依旧半阖眼眸,时不时摸起茶杯呷一口,突然道“舟兄怎得起的比我还早?” “想来浸之应该起的早,我这做客之人自然不好起的迟。” 楼欲倾睁开眼,目光浅淡的盯着连山道“这是何道理?想睡便睡,再好不过,不必顾忌他人。”说罢,又半阖了眼补充道:“此等事,周兄大可不必顾及我。” 连山闻言放下茶壶,想了想,点头道“此言有理。” 浸之应该起的早?嗯?楼欲倾缓过神,带着疑惑道“舟兄如何料到我会起的早?” “瞎猫碰上死耗子,胡猜赶巧。” 楼欲倾自然不信,连山自然也不信。不过,一个不追问,一个也不多解释,这个话题便在片刻沉默中结束了。 连山注意到,楼欲倾只饮茶,桌上两盘糕点半分未动,像是长辈一般的口吻道“你这幽篁宫的食神手艺极好,怎奈桌上茶点丝毫不碰?你一大早便喝了这般多的茶水,总该吃几口点心裹裹腹。” “太甜。” 连山这才忆起,上回两人在那落星城回品楼中,楼欲倾点了许多菜肴,几乎都是些酸咸苦辣的。即便是昨夜吃的茶点,也是咸的。 “我记得昨夜的茶点是咸的。” “昨日的茶点?唔……那是上回去云梦泽寿宫捎带的。想必是蜜痴听闻宫里来了贵客,亲自下厨做了点心,哪能有所怠慢,再让你吃云梦泽的东西。” 连山恍然道“原来如此,不过,既然你不喜,何不换个食神?” 楼欲倾慢悠悠解释道“我这宫中食神名为蜜痴,元神是尊黑熊,嗜甜如命。本是止戈神君家的掌勺人,止戈那老家伙自天庸寒渊一战,便回回追着我与他过招,一来二去便熟络了,他找我打架,自然得许些彩头,什么花草玉石,术法仙器,这些个可有可无的东西,我又不稀罕,久而生厌,便觉得无趣。” 说到一半,顿了顿,呷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又道“那时我刚做这玄夷上君不久,九天宫阙办什么劳什子祭天,早早下了帖子,不好推脱,遣挚恕去吧,又不大合适,便亲自跑了一趟。原本想着早去早归,结果哪知半道上就跟他打了个照面。那日心情尚佳,懒得溜,他不知从何处知晓我喜好下界的吃食,便说他府中有位食神,做得一手好菜,以此为注,跟他打了一场。第二日,这蜜痴便被送到了我宫中。” “蜜痴身形高大,长相生的十分粗旷。舟兄有所不知,当时,他背上驮着个包袱,站在宫外,滑稽又喜人,观着却意外合眼缘,便留下了。不过,蜜痴其人,确实做得一手好菜,就是这点心我不喜欢。吩咐多次也无济于事,还是那般甜的腻人。许是吃的久了,便少了心意与食欲,如今凑合凑合,懒得费心换了。久食生腻,时而不喜,便常常去屏翳那儿蹭饭吃。” 说罢,便唤来仙娥,吩咐让食神殿做些佳肴送过来。 “你难得来我这幽篁宫一趟,总不能顿顿使你喝茶吃点心。” “仙神之躯,可避五谷,其他不过口腹之欲,我向来不在乎这些,何必这般麻烦。” 此时,楼欲倾睡意渐消,突然对着连山一本正经道“舟兄,我饿了。” 连山一时语噎,哑然失笑。 这时,一位黑甲神官急匆匆进了院,上前,对楼欲倾耳语两句,楼欲倾闻言色变,对连山做礼道“突生事端,去去就回。” 二人离去,院中只余下连山,还有他那声不可闻的叹息。 壶中的茶依旧噗噗噗的煮着。 连山望了眼楼欲倾离开的方向,那条长廊的尽头是历代玄夷上君的寝宫。 寝宫之中有处偏殿,那偏殿内有个隐秘的入口,入口称作末路,通向只存于传说中的暗牢,之所以是传说中,是因为从未有人活着出来。 幽深、湿长的甬道始于偏殿,直通地底。每五步便嵌有一颗拳头般大的东海夜明珠,道内一片通明,其尽头是由万年寒铁浇筑的囚笼,囚笼四壁光滑如镜,深不可测,想出去便只有一条路——来时路。 寻常罪人,一般收押幽篁宫天狱,而暗牢颇为隐秘,不为人知,通常囚禁一些见不得光,身份敏感、特殊的犯人。 譬如,眼前这一位。 光滑黝黑的墙面上拉扯着两条巨大的链条,禁锢着眼前这位形容枯槁,脏衣垢面,毛发灰白之人,细细观来,唔……是个女人。 女人的身体淹没在囚笼的水中,只露出一个头颅,发梢贴面,滴答着水,感受到光,崩开双眼,木然瞪着前方,如同毫无生气的提线木偶。 突然的光线刺的她泪水直流,她极力想看清来人,适应光线,看清面目,木偶一瞬便有了生气。 楼欲倾站在囚笼入口处,观着如此不堪的女人,突然觉得,这一生荣辱,当真戏剧,比那戏台子、话本子里演的还要精彩三分。 女人直勾勾的盯着楼欲倾,目光浑浊,说不清什么情绪。 “听闻你方才对本君的神卫言,你急着要见本君?” 女人闻言,眼珠动了动,并未开口。楼欲倾见状笑道“你看本君把你多放在心上,你说要见,本君饿着肚子便来了。” 他说着便往前走了一步,垂首观着那双浑浊的双眼,轻飘飘道“本君来是来了,倘若你说不出个一二,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听闻死字,女人突然阴恻恻的笑了起来。 笑声中带着十足的嘲讽。 死?她何曾惧过! “我这暗牢已有好几万年没接待过贵客了,如今你来了,尚不至于高兴成这样。” 女人笑声一熄,突然道“成王败寇,我飞琼输得起。” “好气魄,你如今的模样,也就此句倒还像是出自飞琼之口。” 飞琼并未被楼欲倾的言语激怒,只是死死盯着他,只是眼中明显有了恨意。 楼欲倾突然蹲下身子,帮她拨开贴在额前挡住视线的灰发,对她眼中的恨意十分满意道“你这眼神,本君喜欢的紧,从前有许多人也这般瞪本君,可惜,他们如今都死了。”说着又道“本君知道你想见本君做什么,无非是心有不甘,心有不服。本君知道你不服,也从未想过让你心服口服,这样太麻烦,而本君恰巧是个怕麻烦的人。” 飞琼突然开口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那声音沙哑刺耳的像撕裂的油布。 楼欲倾闻言笑道“你的问题有些可笑,败者总想死的明白,还妄想死得其所,看来你也不能免俗。” 楼欲倾又道“你们开场太激昂,太顺遂。结束的太仓促,太荒诞。这天地间不乏有人生而绚丽,亦或者万众瞩目,总一味认为自己必定生而辉煌,死亦璀璨,从未想过自己退场会这般黯然。想来,七君最初不过把此次盛会当做儿戏,把阳夷之行当做野游,万万没想过他七人虽不同生,却有一天,本君会让他们共死,还死的那般哑然。” 飞琼冷冷道“我们从未将此次盛会当做儿戏。” 他们只是低估了眼前这个疯狂成长的怪物。 楼欲倾闻言不为所动,观着她好似观着一件令人惋惜的碎瓷,邪肆道“奈何,事实证明,尔等此举就是做戏。本君想你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今日这副模样,不,这般说还不怎么恰当,应说你想过,还时常幻想,有朝一日九夷会一统,会易主,只是没想到踏上君位之人是我楼欲倾!” 做戏?原来在此人眼中,八君不过是唱台上的戏子,而他自己是戏台下的看客。 飞琼确实曾以为,她与息烽有朝一日能一统九夷,而不是做楼欲倾的阶下之囚。 她到如今都不愿承认,从一开始自己便小瞧了楼欲倾,即使他接手修罗,执掌玄夷,甚至击败苍龙族的止戈,在她看来都不值一提。因为在她眼中,那止戈虽是战神,却是个将要迟暮的战神,而楼欲倾此人,从来只是个来路不明的外来人,是一颗她功成名就的踏脚石。 而她,当然不会拒绝这颗锦上添花的石头。 可现实恰恰相反,楼欲倾不知何时强大到她与七君联手都无一击之力,以至于他能悄无声息调了十万修罗魔军破了阳夷,形如鬼魅的一剑抹了黄夷上君的咽喉,最后将八君一网打尽。他们就如同八个稚子,简直可笑,确实可笑。 如此想着,飞琼放肆的笑着,那凄丽的笑声在石道中传了很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十四章 伽期如梦,逝者如斯 楼欲倾并未喝止,任她这般旁若无人的笑着,他自以为还算是个知礼,且宽容之人,她要笑,便由着她笑。 笑声间歇,归于寂静。 飞琼突然变得异常平静,定定的的凝视着他,哑着嗓子道“动手吧。” “想死?” 飞琼愤怒道“你如今已经得偿所愿成了九夷之主,还想如何?” 楼欲倾不怒反笑道“你想见本君,本君饿着肚子步便让你见了。本君方才步行而来,还同你聊许久。如今你还未说点本君爱听的便想着寻死,竟还妄想让大老远跑过来的本君做你的屠夫,你行事这般随性,是不是觉得本君好欺负?还是说,你真当本君是招之则来挥之即去?” 是了,诛七君,却独独将自己活捉,看来这姓楼的必有所求。可如今她法力尽失,死都成了奢望。 飞琼冷笑道“我实在不知,你如今还能在我这个废人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谈不上,用处到还有。本君既然了了你的愿,那么你也当了却本君之愿,这才公平,不是吗?” 同阶下囚谈公平?飞琼嘲讽的剜了楼欲倾一眼。 便瞧见楼欲倾右掌朝自己心口虚空一吸,一枚拇指大的血刀便浮于掌心之上,血刀观起来没有任何出奇之处,却让人不敢小觑。 楼欲倾撇了一眼飞琼,面无表情的指着掌中之物,漠然道“你可识得此物?” 飞琼愣愣观了半晌,迟疑道“这,这是……朱砂?” 楼欲倾道:“你果然是认识的。”说罢,五指一合,朱砂顿时消食的无影无踪。 飞琼不解道“这朱砂怎会在你身上?” 自打前代修罗女君伽梦命归归墟后,朱砂再也没有出现过,再见朱砂竟是在楼欲倾的手中。飞琼突然明白了什么,惊恐道“你……你与伽梦是何关系” 飞琼似是受了惊天霹雳,突然清醒,一副撞了鬼的模样,扯着嗓子鬼叫道“你……你是伽梦的儿子,原来你是伽梦的儿子,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他一飞升便成了修罗族的族君,怪不得,他与苍龙族息战后,第一件事便是灭了玄夷一脉。 飞琼失落之极,不甘心道“从前败给伽梦,如今又败给她儿子,时至今日,方知我飞琼竟能失败至此。” 飞琼神情复杂,陷入了深远的回忆中。 朱砂,这偌大的四荒四海就只此一枚。 东荒修罗族,有一宝物,名为朱砂,朱砂乃是一件天地初开之际,于偶然间得了造化形成的器,能化虚为实,化实为虚,危机之时可遮蔽天道,化险为夷。 其中,更有历代修罗王毕生心血烙印,可保修罗族传承万代不灭。此物被历代修罗王嵌于额间,形似一点朱砂痣,以此得名。 修罗族不同于其他族群,修罗人生而丑陋,但修罗王族之人,男则俊美无比,女则妖异非常,此族之人体格健壮,极为擅斗。而朱砂,只有王族中血脉最为纯净者,方能继承。如此,得朱砂者便为修罗之王。 话虽如此,但自上一任修罗王伽梦莫名亡故,朱砂便下落不明,修罗族群龙无首,只得族中长老主持大局,这一持续便是万年光景。彼时,修罗,苍龙二族恶战频频,苦不堪言,直到楼欲倾出现终结了这一局面。自那以后,修罗族虽未立他为修罗王,却对楼欲倾言听计从。更何况世人皆知,上代修罗王伽梦并无后人,故此,从未有人将他与伽梦联系起来。 直到今日,飞琼又再次见到朱砂,被楼欲倾嵌在心口的朱砂。 飞琼恍然,原来如此。 当年修罗王伽梦艳名一方,得各洞天神国仙家神君倾慕。彼时,飞琼尚为阳夷少君,而飞琼自幼时便喜欢缠着玄夷上君家的三少君忘澜,跟在他屁股后头叫着忘澜哥哥。 玄夷上君育有四子三女,其中三子忘澜,并非上君所出。 一日,玄夷上君夜雨游园,于幽篁宫外,月华树下发现的一男婴,男婴被神光笼罩,不为外物侵袭,细雨蒙蒙,天降神子,玄夷上君推演其来处不得。 忘澜生的极为灵动,上君突生怜意,感其存活不易,故将他收养为子,视如己出,取名忘澜,行三,世称玄夷三少君。 忘澜其人自幼聪颖,颇为上君宠爱,生得一副好皮囊,对付起女人来,可以说更是游刃有余。他常游走于花丛之中,处处留情,久而久之便成了其中老手,浪荡之名四荒皆知。 忘澜其志,不在修行问道,更不在建功立业,而在乎儿女情长,立志阅过百花,品罢千山,做个四荒四海,名副其实的情圣。 传言那时总有其他仙家提着刀枪法器,带着自家妹妹女儿,杀进幽篁宫兴师问罪,却又耐不住忘澜一番周瑜打黄盖的无赖说辞,便不得已而作罢,如今那些仙家的女眷大都做了妇人,有的已是儿孙满堂,但只要提及这档子事儿,无不捶足顿胸,破口大骂。 奈何多情总被无情恼,他偏生在伽梦这碰了钉子。 伽梦虽芳名远播,却是个出了名的冷情之人。于伽梦而言,最不差的便是爱慕之人,更何况还是个臭了名声的少君,自然更不会放在眼里。 故而,忘澜这个多情篓子终于碰上了对手,回回碰壁不说,就连做模做样下了拜贴前去,也没见着本尊。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这个玄夷三少君,还真极不要脸的秉着坚韧不拔,锲而不舍,死缠烂打的的精神与招数,见到了人,自那以后便无时无刻的对着伽梦献着殷勤。 而这充满虚妄与征服欲的殷勤,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一种爱而不得的习惯,忘澜从此一遇伽梦误终身。 伽梦冷情,但不绝情,兴许是长久的殷勤,变成了一种陪伴的习惯;亦或许是,忘澜这个情场不败的老手死缠烂打的招数奏了效,伽梦竟接受了他,还昭告四荒四海,不日便会提亲阳夷,将忘澜娶回修罗做男后。 此昭一出,四荒哗然,徒然间,竟有许多芝兰玉树的男仙寻到东荒,想要与忘澜一剑生死。 更有甚者,鱼龙国神子,自幼对伽梦十分神往,听闻此讯,操起自己的法宝烈火流星锤,火急火燎腾云到了东荒,扯着嗓子,对着忘澜便是破口大骂。说他堂堂一届玄夷少君,竟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言语之中用尽了生平所学,怎料忘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证明他就是个可以为了伽梦不要脸面的小白脸,高兴上门吃自己女人的软饭,气的神子当场吐血三升,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被手下一路抬回了鱼龙国。 而那些被祸害的女仙子闻讯,个个哭断了肠。可女仙家中的长辈,闻得此讯,不顾家中都快哭断气都儿孙,仰天大笑着拍大腿叫好。 苍天有眼,终于有人将这个祸害收了。 在那段日子里,隔三差五便有洞府秘境的仙家嫁女办酒席,十分的热闹。而那些出嫁的女仙子,正是之前黯然神伤还没醒过神的断肠人。待到她们醒悟过来,自己早已成了妇人,更有甚者,其孩儿已然呱呱坠,迷迷糊糊便做了母亲。 但若说起其中神伤者的第一人,那非打是小便喜欢忘澜哥哥的飞琼莫属。 往常忘澜再如何流连花丛,飞琼都明白那些儿戏当不得真,虽心有不喜,却无可奈何,日子一长,便麻木了,也就不放在心上,随他去了,她坚信等她长大,到了待嫁之龄,忘澜哥哥有朝一日终将会成为自己的夫君。 但一到伽梦这,她慌了,她有恨,有不甘,有不信,有手足无措,更多的是力不从心,无可奈何…… 那一刻,飞琼似乎觉得自己悄悄珍惜了许多年的宝贝被人抢走了,丢了宝贝,这天便塌了。 伽梦与忘澜的婚事定于八月初九,那是两人初次相逢的日子,飞琼闻讯,黯然。 不料,数年之后,却又听闻,忘澜与伽梦在婚事前夕双双离奇失踪。 此时,伽梦已孕七月有余。不日,便传来二人灰飞烟灭的的消息,一同亡故的还有那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 时隔多年,纵使此事被岁月长河所掩埋,而那个男人,飞琼依旧忘不了。 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会把他放在心尖儿上,即使岁月蹉跎,那个人音容笑貌日渐模糊,可他依旧还是在心尖儿上。而忘澜的音容笑貌,在飞琼心中竟是依旧清晰如故。 思及此处,飞琼望着面前男子,楼欲倾虽与伽梦、忘澜二人无相像之处,可这皮相确实生的顶顶的好。 飞琼望了望朱砂,声音沙哑道“你想知道什么?” 楼欲倾突然神情一紧,十分严肃道“本君想知道昔日的修罗王伽梦,与那玄夷三少君忘澜是命往归墟的?” 飞琼闻言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那神情中还夹杂着复杂的恨意,讥讽道“此事我也不甚清楚,不过照着忘澜行事,骗了某位仙家女眷的美色,被打得灰飞烟灭也不足为奇。” 死者为大,可这飞琼竟敢如此侮辱自己的父亲,楼欲倾当下蹲下身子,一把揪住飞琼的毛发,恶狠狠道“你莫要故意试着触怒本君,否则本君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飞琼被抓的生疼,看着尽在咫尺的俊颜,面容扭曲道“他二人身故,一直便是一桩未知之谜。”说着十分悲愤道“我即使与忘澜有旧,你缘何相信我能知道这些?你那母亲就是个狐狸精,害人害己的狐狸精!” 飞琼越说越疯癫“狐狸精,死的好……哈哈哈哈哈哈哈……死的好!” 楼欲倾原本想着,事情过了万年,此事逐渐为世人所遗忘,但终究还是有些人始终记得,还会有迹可循。 原来,到头来都是徒劳。 飞琼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巨大的链条在水面上溅起两条水花,盛怒之下的楼欲倾反而冷眼的观着眼前的这一切。 他突然道“炽鸾上回被你施了往生咒,恰巧本君身边有个仙娥也会施往生咒,更恰巧的是此女触了本君的逆鳞,你猜本君该如何处置的?” 闻言飞琼突然神情莫名,一言不发的盯着楼欲倾。 “起初,本君还想不明白,此女为何那般心甘情愿的离开玄夷,往云梦泽一去就是百年。后来瞧见炽鸾身上的往生咒,本君顿时豁然开朗。本君记得阳夷上君飞琼,你的元神便是朵紫色的萝芙花。而本君的那名仙娥,其元神虽说是朵红色的鸢尾花,但她的名字偏生叫做萝芙。另外本君还记得,你阳夷一脉,原本就是些得道的仙草花灵。” 楼欲倾突然顿了顿,轻飘飘的问道:“你说巧不巧?”然后又自问自答道:“真巧。” 飞琼突然激动的尖叫道“你将萝芙如何了?楼欲倾,你将萝芙如何了?” “如何了?自然是无颜存世,前些日子便自尽了,你是不知道那多枯萎的鸢尾花有多美,只是可惜,她被风轻轻一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惜啊!真是可惜!” 飞琼一直以为萝芙藏的很好,这世上不会再有第四人知晓她的身份,没想到,没想到啊!她一瞬好似苍老了许多,面上竟生出了深深的沟壑,哪还有当初半分妖娆的模样。 失望,谈不上,楼欲倾最初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若辛密这般容易被剥开不可告人的外衣,哪还能被称作是辛密呢 楼欲倾自嘲的笑了笑,转身离开了暗牢。 飞琼绝望的拉扯这链条,泪水绝提,又哭又笑,声嘶力竭的叫道“朱砂随历代主人之意化形,代代相传,种于眉心,而你这朱砂竟然不仅见不得光,种在心上,还是一把血淋淋的刀,哈哈哈……楼欲倾,你此生注定不得圆满!” “哈哈……” 楼欲倾面无表情,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一弹指,身后笑声戛然一窒。 一代女君,阳夷上君飞琼,便这般陨落了。 此行,他终究还是做了回屠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十五章 阳夷旧事 楼欲倾出了暗牢,冷漠的对守在偏殿入口对黑甲神卫吩咐道“去将暗牢收拾干净。” 黑甲神卫躬身抱拳道“是!”转身进了石道。 楼欲倾提步走出殿外,晨风格外的清冽,冷漠的神色逐渐舒缓。 绕过假山,走完回廊,楼欲倾老远便望见了依旧静坐在园中的连山,一旁茶壶噗噗的腾着袅袅白烟,好似一副赏心悦目的泼墨画,不由心情大好。 “让舟兄久等了。”楼欲倾的声音突然响起。 “不妨事,坐吧!”连山温润一笑,竟是有了几分反客为主的味道。 落座,楼欲倾发觉茶杯中腾着徐徐的热气,显然,这盏茶是新添上的,仿佛他便知晓自己此刻会出现,楼欲倾眉峰一挑,噙着笑,对连山道“舟兄的茶倒是添置的十分及时。” 连山莞尔,将筷子递与他,轻声道“方才你吩咐食神做的饭菜,全是些荤腥油腻之物,清晨便吃那些,实在谈不上享受。我便私自让他们撤下,另做了两碗清粥,外加一碟小菜,都是下界普通人家的寻常吃食。” 原来不是仿佛,是必定,他不仅知道自己方才去做了什么,而且还算准了自己归来的时间。 楼欲倾望着这碗寡淡的清粥与小菜,一时间有些微微出神。 楼欲倾幼时,凡间母亲楼卢氏,每日清晨,总会亲自端着一碗清粥一碟小菜,亦或是一碗不放糖的银耳莲子羹来他房中,得亲眼看着他吃完才作肯罢,清粥羹汤滋味寡淡,久而生腻,楼卢氏便每日变着法子做,就连自己的父亲也都时常感叹,自打有了子嗣,自家妻子比起往夕实在是判若两人,贤惠了太多。 奈何,世事难料,双亲离世,门厅落败,吃穿不愁的自己竟成了吃百家饭的乞儿。而这也才有了后来,一招得势,三餐皆喜肉食,这一举动日子一长,就成了习惯,一直持续到现在。 “浸之……浸之……” 楼欲倾回神,神情复杂的望着连山,疑惑道“舟兄?” 连山见他迟迟不肯动筷,问道“浸之可是不喜清淡之物。” 楼欲倾收回神思,察觉到失态,有些局促的笑道“哪里,既是舟兄亲自吩咐,浸之焉能有不喜欢之理。更何况,我方才在回来的路上便已饥肠辘辘。”说着,端起碗,不顾形象的喝了一大口粥。 为道者五谷皆避,不似凡夫俗子,哪能真的饥肠辘辘,可楼欲倾确实吃的很香。 连山见着他的吃相,心情也跟着好了几分,将自己还未碰过的那碗也推至他跟前,轻声道“若是不够,这还有。” 楼欲倾并未拒绝,自然而然换了碗,又喝了一大口。 就着小菜,喝着清粥,小菜与粥,天生绝配。 至此之后,楼欲倾清晨改食小菜清粥,一吃便是许多年,自然这也是后话。 饭饱心足,撤了碗筷,神官侍奉着他用晨间采集的露水漱口,取了方云锦帕子擦了擦嘴,一切皆罢,又饮了口茶,打趣道“多谢舟兄款待。” 连山含笑道“你如今有力气玩笑,看来确实饱了。” 楼欲倾言归正传,试探道“既然舟兄一早便算到我何时归,想必已知我去了何处?” 连山颔首,云淡风轻道“我知。” 楼欲倾神情古怪的观着眼前人,心中不自觉的生出几分戒备。 “浸之不必紧张。” 楼欲倾意味不明的开门见山道“那在舟兄以为,飞琼该不该死?” 楼欲倾的直白让连山有些意料之外,原本想着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事便算就此揭过,毕竟息烽同八君密谋在先,行了不君不臣之事,失了道义,各方蠢蠢欲动,实在不太平。 说来可笑,竟是雷声大雨点小,半道儿折在楼欲倾手里。再者,自他二人密谋之日起,这命便被拿捏在对方的手中互相要挟,迟早是需要一方落败,送上命。 成王败寇,斩草除根。 “命在自己手中之时,生死由己;命若离手,自然是旁人说了算,其他便做不得数。她被囚暗牢,命握在你手中,该不该死,自然是你说了算。旧时曾偶闻,幽篁宫暗牢囚笼有进无出,想来,飞琼方才便已魂入归墟了罢!” 这一回答,使楼欲倾有些诧异,原本想着自己一连杀了八君,难免会落人口舌,毕竟人越是站在高处,便越在乎声名。也难免让连山以及九天宫阙的那位心生不满,毕竟八君祖上都曾为扶桑大帝所用,多少还存有几分君臣之谊,荫庇后人也是情理之中。然而,连山对此竟表现出了意料之外的冷漠。 他确实猜不透眼前这位帝君。纵使连山不计身份,由着自己与他以又友相称,但他终究是这天地间,两位硕果仅存的帝君之一。 思及此处,楼欲倾口中微涩,不知怎的,想要将此事讲个明白,突然开口解释道“舟兄还记得,上回你出手相救的那位女子吗?” 楼欲倾闻言,略做思索,回道“浸之说的可是生息台的那位姑娘?” 楼欲倾颔首道“当初萝芙往云梦泽一去便是千年,千年如一日,我也看在眼里。” 连山闻言颔首,单是回想那日屏翳的反应,便知此女定是深得人心。如今旧事重提,想来这萝芙的底细并不简单。 “你是想说,那萝芙与近日这些事情还有些干系” “不错。那日,我兴起前往云泥院,那萝芙一如往常,并无不妥。可到了生息台便觉着有几分蹊跷,兰儿在生息台温养神魂千年,心智状如稚子,照理来说,兰儿的生机应当愈发强盛才是,怎得却透着股死气,细细盘查方知,兰儿竟是中了往生咒。说起来,那日幸得舟兄相助,不然怕是还会有所拖延。” 说着便对这连山抱手一揖。 “初见萝芙,她尚是个心思单纯的小仙娥,晨间洒扫时碎了司正殿的一盏碧云琉璃灯,便被领头的神官罚着在殿门外长跪三日,那日赶巧被我遇上,身形小小的,旁人观着有几分可怜,恍惚间记起当初时常受人欺负的自己,便临时起意,免了罚。” “后来,过了一年,我那书房中缺个研磨的丫头,萝芙便被指到书房研墨,领头的神官说是此女做事细致妥帖,是个手脚麻利的。我见时方知,她竟是那日司正殿前罚跪的小仙娥。”说着楼欲倾面生戏谑。 连山亦生笑意,道:“由此观来此女应是个聪慧之人。” 楼欲倾颇为赞同,接着又道:“她便因此待在书房研了许多年的墨,确如旁人所言,萝芙行事妥帖,同之前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她判若两人。时间一长,便生出几分信任。这才有了后来指她去云泥院的事。” “如此本分,不料竟是藏的太深,看来那日我同屏翳是真的误解你了。”连山歉意道。 “无妨,起初我不过只是有所怀疑罢了!我之所以前往幻海,是因为当时炽鸾亦中此术,这才将二者联系起来。后来派人查了查,前因后果方水落石出。” 连山恍然,便接替他说了下去:“你后来偶然记起飞琼真身乃是朵萝芙花,而这萝芙的真身虽是朵红色鸢尾,但名字却偏唤作萝芙。二人间必定有些不为人知的干系,不是族亲,便是母女。” 楼欲倾说到:“起初我也不大明白,即是飞琼之后,何故安插在我身边,做个供人使唤的小仙。可倘若此女无名无分,身份见不得光,那便说的通了。” “息烽身为玄夷司法神君,坐镇幽篁宫司正殿,司正殿君大都生来冷血无情,不在乎世事,只讲求礼法,当初弑君夺位,他便一直以为我楼欲倾是个枉顾礼法的奸邪小人,深恶痛绝却又孤掌难鸣。不过这世间最瞧不起情之一字的人,最后却死于一个情字。” 连山闻言问道:“哦,这又是何道理?” “他与飞琼间的私情也非一日两日,多出个女儿也不足为奇。萝芙藏在自己父亲眼皮子底下,自然比在天底下的任何地方都要安全的多。也不知当初萝芙是如何说服息烽的,才使他答应让自己到我身边做个研墨的仙娥。不过,若非有萝芙施咒这么一出,我也难得那么早便想明白。息烽这般狗急跳墙,不仅是因为我夺了玄夷的君位,而也在于飞琼与萝芙母女罢!” 连山虽猜了个大概,却也没料到其中竟还有这般多的弯弯绕绕,不过息烽身为玄夷司正殿神君,虽然私德有亏,但是这数万年的神君可不是白当的,没些本事,何以执掌一方司律。转而想到,听闻他赶往阳夷,送与飞琼的礼物,便是老相好息烽的头颅,连山突然有些好奇,楼欲倾是如何在这般短的时间杀了息烽,而且还是有赤炎令在手的息烽。 连山当下便问到:“不知浸之是以何法息烽头颅” 楼欲倾故作神秘,一笑道:“息烽为了情,抛了他最为看重的礼法,既然如此,那我便用情对付他,人一旦有了弱点,还愁死不了么?他要紧飞琼,可依旧隐忍多年,那便说明飞琼的分量还不足以让他破釜沉舟,显然他更要紧萝芙,萝芙自然就成了他的催命符。” 说罢又补了句:“当初在云泥院,让她自尽,于她而言也是桩好事。” 连山思衬片刻,明白了几分。双亲与魔君为敌,萝芙迟早会有一死,当日为情自尽而亡,于她而言确实不失为一种好的死法。而时隔多日,这消息竟避过了息烽的耳目,想来应是屏翳的功劳,毕竟魔君在寿宫没有缘由的诛了他自己多年的近侍,传出去无论如何也会有损声名。恐是屏翳他自己也没料到,这后面竟还牵扯了这般多的事。 连山说道:“你此番作为太过侥幸,若是屏翳当初没有封了消息。你可又该如何自处” 楼欲倾回道:“哪有那般多的若是,世事瞬息万变,我不过顺势而为。” 他只是恰好做了此番布局,又恰好收了那几人的命。 一只圈养多年,仍旧想要虚张声势,振翅腾飞的鸟,刚展开双羽,爪未离地便被主人折了双翼,后又断颈而死,这鸟在再如何死不瞑目,终究还是成了一只死鸟。 鸟死了,不喜养鸟的主人便安心畅快了。 撤了碗筷,一阵无语,还有些无聊,炉上的茶壶依旧噗噗噗的煮着。楼欲倾似是又乏了,双臂向上一撑,伸了个懒腰,一手撑着脑袋,耷拉在桌前,阖着双眸,阳光撒在身上,暖洋洋的,一切刚刚好。 “舟兄,我许久不曾这般嗜睡过了。” “嗯。” “舟兄,我此刻甚好。” “嗯。” “诸事甚好。” “嗯。” “舟兄,我想去外头吃喝玩乐。” “嗯……嗯?……可。” “舟兄寻个去处罢!” “……”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十六章 风雨国的祸害 这日,绿水青山间,飘着两朵并驾齐驱的白云,云上停着两位迎风而立的仙人。仙人嘛,便是要在外头吃喝玩乐的那二位。 待楼欲倾睡醒,来了精神,已是日上三竿,天朗气清,正是出行的好时辰。 本是让连山寻个作乐的好去处,奈何不山野孤村,就是穹顶碧海。二人转转悠悠大半天,也没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落脚处,便一直在这青山绿水间晃荡。 不消片刻,楼欲倾随着连山,由东至西,由西至南,再由南至北,往返数次,身心疲惫,自然易生躁意。 楼欲倾心生不满,幽怨道:“舟兄,何时方能寻到好去处” 连山讶异的看了楼欲倾一眼,一本正经道:“方才你我不是已经去过了么?” 楼欲倾一头雾水,难以置信道:“方才?方才你我不过是落在一座山头,听了两声猿啼,连双足都未落地,听罢便离开了。这也算是吃喝玩乐?” 连山道:“方才你我在大荒来回数趟,虽驻足片刻,但这短短的数次,却观了东海的碧潮,西峡的瀑布;赏了南荒野村的炊烟,北渊的飘雪;听了山音,闻了猿啼,尝了猴儿酒,品了雪莲蜜……若是这些都不作数,那如何才作数?” 楼欲倾被连山驳的哑口无言,心烦意乱的摆手道:“罢了!罢了!”说着跳下云端,双足落地在地上跺了三下。 跺脚之处突然冒起一股青烟,伴有呵斥之声:“何方妖孽,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还不速速退……下……” 青烟消散,幻化出一个穿着大红肚兜的胖娃娃,这娃娃叉着腰,见着身前的二人,只见这二人周身仙气缭绕,十分浓郁,长吸了一口两位仙人的护体仙气,穿着大红肚兜的娃娃一时间有了醉意,双颊酡红,扎着俩冲天辫的脑袋也有些发晕,身子有些发晃,说起花话来结结巴巴,瞬间失了底气。 楼欲倾本来心情就不爽快,见这不足两尺的娃娃竟敢对他出言呵斥,气极反笑:“你这皮孩儿,本事不大,脾气倒不小。” 这胖娃娃哪敢顶嘴,这般浓郁的仙气,指不定是那个仙天秘境得道了的神君,当即苦着脸道:“小仙有眼不识泰山,冲撞的二位神君,还望仙君赎罪。” 楼欲倾好歹也是诸天各国响当当的魔君,总不该为难一个小小的地仙,传出去也不好听,虽是不满,他闻言便也只哼哼了一声。 这娃娃见状,双股战战,如临大敌。 连山打了圆场,安抚着楼欲倾道:“浸之心有不快,何必为难这个娃娃。” 楼欲倾闻言,心道,你也知道我心有不快?鼻腔里哼了一声,便默不作声了。 连山对着娃娃道:“本君且问你,这方圆百里,可有什么好去处?” 这娃娃瞧着连山不似楼欲倾那般不好说话,心底对连山生出几分好感,当即乌溜溜的眼睛一弯,脆生生道:“禀神君,东南方距此二百里处,有一小国,名为风雨。”罢了话风一转,有些支支吾吾道:“可是——” 瞧着这娃娃欲言又止的模样,连山给他下了颗定心丸道:“但说无妨。” 娃娃心想着,眼前这两位神君,气度不凡,仙气浓郁,指不定能解决风雨国的祸害,便道:“这事儿还得从头说起。” “那风雨国敬的是天宫之中风雨二位神君想香火,承的也是此二位的福荫。兵祸天灾都不曾有过,风貌人情本极好的。” “这不是好事吗?”一旁听着前因的楼欲倾斜着眼评价道。 娃娃战战兢兢观了楼欲倾一眼,深吸了一口他们俩的护体仙气,小脸蛋顿时红彤彤的,鼓着气力道:“是好事没错,可风雨国旁有条大河,名为怒风,此河绕国奔走,滋养风雨之国。风雨国有一习俗,唤作祭春,每年开春之日在怒风河畔举行仪式,目的是感念神君庇佑,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却不料,前些年祭出了个祸害。” “哦,既有风雨二神庇佑,如何能出祸害?此中必有蹊跷吧!”连山笃定道。 楼欲倾剑眉一挑,生了兴趣道:“既然是个祸害,你且与本君讲讲,那又是如何的祸害法啊?” 这娃娃得了吩咐,一本正经的答道:“此山唤作万山,传言千年前此山灵气充裕,是块福地,当时此处还不归小仙管辖,本是万山地仙所属,后来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大妖,很是凶残,吞了方圆百里占有灵气的活物,炼化了他们的神魂,万山地仙便身在其中。此后,方圆百里的妖魔皆听命于它,这大妖自称吞天大王,一作威作福便是许多年。” “后来,万山灵气渐消,眼看着将要变成不毛之地,那吞天大王便打上了风雨国的主意,风雨国受风雨二神的庇护,天宫便遣了二位神君前来除害,这大妖虽是得了道法,却终究抵不过二位神君,数回合间便被灭了神魂,肉身被打落在了怒风河里。” “照你的意思,如今风雨国的祸害与这大妖有关?”楼欲倾道。 “前些年,风雨国祭春之际,怒风河畔突然风起浪涌,掀起了百丈高的水墙,那水墙铺成一张大网,将整国上下包裹其中,而那祸害也是自称吞天大王。” “既然这祸害封了风雨国,那你是如何知晓这么多?”连山看了眼百里外的城池,似有所思的问道。 胖娃娃挠了挠头,有些惭愧道:“这,小仙本是风雨国太庙里的精灵,受了千百年的香火得了道。小仙虽然修为浅薄,但是对大妖的妖气却极为敏感,危难之际逃了出来,这才躲过一劫。” “那你可有上报?”连山道。 “有的,有的。” 生怕他二人不信,胖娃娃的脑袋点的跟拨浪鼓似的道:“小仙仙力浅薄,不足以上天宫,风雨国千里外有一邻国唤作飞鸟国,飞鸟国承的是雷电二位尊神的福荫,小仙不眠不休腾了好几日的云方才赶到。小仙向两位尊神禀明此事,不日,风雨二位神君便下了界,却不料二位神君并未同先前那般大开杀戒,而是在风雨国上打了数道禁制,将其镇压在国中,遂命小仙为万山山神,日夜监守在此处。” 说罢,那小娃娃又道:“对了,后来没过几日,有位慈眉善目的老神仙来到此地,诵了好几日经文。” 连山闻言眉头一紧,此法虽镇住了妖邪,却断送了一国的安危,实在不合大道。 不过,这又是镇压,又是诵经的,这风雨国中封着的大妖究竟是何来历? 这风雨国地处北极,风雨二神乃是九天宫阙的神君,他二人刚解决了赤炎令之事,如今实在不好再插手。 “浸之,你我离开此处,去别处寻乐吧!” 楼欲倾听着这胖娃娃的话,倒是越听越有兴趣一探究竟,不解道:“为何?我倒是觉着这风雨国是个绝佳的去处。” 连山:“……” “本君近日高兴,这枚灵果便赏与你了。”说着手中多出了一颗仙气缭绕的果子,随手扔给了胖娃娃。 这灵果生于诸天秘境,寻常凡世是没有的,对于他这等品阶低下的地仙来说,一颗可抵数十年的修炼,实在是大补之物。 胖娃娃没想到,楼欲倾最是不好说话,却给了他这般大的好处,开心的眼睛都要笑没了,感恩戴德的做礼,表了谢意,这才打道回府。 连山被楼欲倾拉着来到距风雨国数十里的一座山头,地势高,将风雨国的地貌尽收眼底。 只见风雨国的被一个半球形结界包裹着,与世隔绝,结界表面时不时浮动着大道真言,偶有大道之音震荡其中。结界里弥漫着烟雾,看不真切。 楼欲倾对着连山道:“看来那胖娃娃所言非虚,这风雨国还有点儿意思。” 连山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凝重,对着楼欲倾道:“风雨国怕是没你想的那般简单。” 闻言,楼欲倾倒是难得正经了一回,道:“天宫风雨二神对这大妖镇而不灭,确实有些蹊跷。它自诩吞天大王,又喜在风怒河中作威作福,想来是那打落河中的肉身有些古怪。” 连山颇为赞同的颔首,却又听他笑道:“这不才有趣吗?我倒要瞧瞧,这吞天大王是不是同他这名字一般厉害。” 连山:“……” 楼欲倾望着风雨国的禁制跃跃欲试道:“舟兄,你能破开这禁制吗?” 连山伸手一档,徐徐道:“不急。”说着指了指结界上的大道真言道:“你仔细瞧瞧那是什么?” 布满真言的结界上,流转着莫名的光华,待看清那一字一句,楼欲倾奇道:“这,这是往生经?” “不错,往生经,拔除业障,破怪力乱神,灭所造罪孽。”瞧这经文,似乎是极乐天的手笔,如此大费周章,难道这祸害与九天宫阙某位地位尊崇的神君有关?终究都还是推测,连山自然没有同楼欲倾说。 “那这风雨国岂不成了炉鼎?!”楼欲倾惊呼。 “风雨二神此法虽能将那祸害消磨殆尽,但风雨国便成了祭品,即便往生经能消磨怨厉,两两相抵下来也算不得一桩善事,更何况善恶从来不能相抵,只能一桩一桩的算。” 楼欲倾闻言突然兴奋道:“照舟兄这般解释,风雨国岂不是更有意思了,走走走。”楼欲倾说着便掐诀准备破界。 连山见状连忙拉住他的手道:“不可。” “我难得想做回好人,行个善,舟兄你就莫要再拦着我了。” “……” 却又听楼欲倾道:“待你我降服那大妖,解救一国百姓于水火,也是极好的功德。” 救一国百姓于水火?方才那小地仙说过,这吞天大王所及之处,方圆百里不会再有灵物。瞧这阵仗,怕是这一国的百姓早就成了祭品。 连山严肃道:“你看那界中,雾霭弥漫,结界旁的寸草不生,还透着股死气。那小娃娃不是说着祸害所及之处,灵性皆失,这风雨国如今怕只剩个空壳子了。” 连山说完,却见楼欲倾盯着那只被自己拉住的手,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松开手,淡然道:“冒犯了。” 楼欲倾突然有些不大自在,强忍着尴尬,佯装镇定道:“无妨,无妨。”接着方才连山的话茬子说:“舟兄的意思是,那往生经亦是用来超度风雨国百姓冤魂的?” “不,它若同千年前万山的妖物一般,这风雨国百姓的神魂怕是早已被炼化了,这往生经度的便是百姓的怨气与执念。” 楼欲倾闻言,神色也跟着凝重了起来,愈发对天宫没了好感。 “那舟兄,你我还进去吗?” “浸之还想去吗?” “想。” 楼欲倾见连山心存忧虑,便又自负道:“纵使这妖物是个厉害角色,量它也奈何不了我,待本君玩腻了,大不了一剑送他归西。” 提及他的剑,楼欲倾便想起那日在云泥院天地变色的情景,有些担忧道:“你那把绝尘,杀气太重,迟早会埋下祸端。有空你随我去趟净土,好让净土里的佛陀帮你去去剑上的戾气。” 楼欲倾闻言却不大乐意,不高兴道:“失了戾气的绝尘还是绝尘吗?我不去。” 闻言,连山突然有些莫名之感,这天地间头一回有人这般直截了当的拒绝他。 楼欲倾迫不及待的便又掐起决来。连山又是一拉,打断了他。只不过不似方才,这回只是一阻止便松了手。 “不必这般麻烦,浸之且随我来。” 说罢二人便一同下了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十七章 两个登徒子 二人越是靠近结界,便越能感受到风雨国的不同寻常,连山无法预知里面究竟是一番什么光景,只是慎重交代道:“万事有我。” 楼欲倾活了这么多年,第一回有人这般要紧他,心中莫名一暖,当下答应道:“好。” 连山摸出一片翠绿的玉叶,交于他道:“收好此物,兴许会派上用场。” 楼欲倾问道:“这是何物?” 连山回道:“菩提玉叶,具体功用我也不甚清楚,总之是个好东西。”说罢又补充了句:“贴身存放。” 那个让旁人谈之色变的魔君楼欲倾,如今却像个要出行远游的孩子。 楼欲倾自然不会拂了连山的好意,很是乖巧的收了玉叶问道:“还有吗?” “嗯?只此一片。”连山诚恳道。 “那你呢?”楼欲倾反问。 “无妨。” 楼欲倾突然问道:“我观起来便是很好欺负么?” 连山闻言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一本正经道:“出门在外,你应当学着护好自己,能不动手便不动手。” 楼欲倾的俊脸不受控的抽了抽,暗暗想道:我这般神武威严的形象,在你眼中怎能是个弱不禁风、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想我楼欲倾在阳夷诛七君,后在暗牢杀飞琼,这些个事情你比谁都要清楚,难道这般快就忘了 楼欲倾暗自消化着这些情绪,突然想到了什么,强迫自己用十分同情的眼神观着连山,想来岁数大了都是这般,不与你计较,不与你计较。 楼欲倾生怕他还有什么物件给他,便急急道:“周兄,走罢!” 连山知晓再不破界,楼欲倾怕是真要祭出绝尘开劈了,当下便剑指一比,朝虚空之中画了一道楼欲倾从未见过的符箓,画好后将符箓朝结界一推,牢不可破的结界突然出现了一个漩涡豁口,连山率先而入,楼欲倾紧跟其后。 结界之中一片寂静,弥漫着看不清的灰雾,像极了暴雨前夕阴郁的天色。 连山怕楼欲倾走丢,便下意识的回头,身后空空如也。 果然,还是把他弄丢了。 楼欲倾进界之后,瞬间便傻了眼。他分明是紧跟着连山进来的。可方才一睁眼,他发现自己怎么把人给跟丢了。 楼欲倾观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神情有些恍惚。 破界之前,他同连山分析的有理有据,这风雨国如今成了炉鼎,国中百姓极可能全都化作了怨气颇重的厉鬼。 可,这这这,艳阳高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是怎么回事? 厉鬼呢?连半个鬼影都没有。 等等,这条街他让他觉得很是熟悉,莫名的熟悉。 此处我好似来过。 正想着,耳畔便响起了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兄长,你瞧瞧,凡间不仅好吃好玩儿的多,连小娃娃也生的这般好看。” 大街上嘈杂喧闹,那女子说话没避着旁人,便被楼欲倾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楼欲倾抬眼一瞧,映入眼帘的是一男一女,男仙含着笑,勉强称的上是玉树临风,这女仙子面目生的不出挑,不过笑起来倒是讨喜,若说特别之处便是二人身边仙气缭绕,当然普通人自是看不见的,恰巧楼欲倾也不是寻常的凡人,而通常下界这般没见过世面的,要么是某些避世神君,要么便是九天宫阙的仙人。 为什么是九天宫阙因为整个天地就数这一处条条框框最是繁多。 正想着,楼欲倾便瞧见一只手朝自己伸了过来,刚在心中夸奖完她,现下竟想轻薄自己,九天宫阙的仙子都这般不矜持吗? 楼欲倾板着脸,抬手将女子的魔掌一打道:“大胆!”那女子闻言,错愕的将手顿在半空。 这声音……这声音分明是小奶娃的声音! 楼欲倾当下抬手在心中召唤绝尘,然而却没得到丝毫回应,方才手不抬还好,这一抬小脸儿不受控的抽了抽,半天没缓过神,原本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双手,如今竟然肉嘟嘟跟个变了形的传统狮子头似的。 他不仅法力没了,连身体也返童了。如今全身上下正常的只有心智。 楼欲倾一想到狮子头,楼欲倾突然有些饿,看看这日头,应该快到饭点儿了罢!他这肚子最是知晓饭点儿的。 正考虑去何处寻些吃食的时候,一只不安分的手落在了他的脸上,这手的主人,自然是方才那个不安分的女子,女子将他的小脸一捏,而后又揉了揉他的脑门儿。 楼欲倾气的小脸儿涨得通红,除了幼时的父母与姨娘,他生平还从未被旁的人这般轻薄过,当下便瞪着墨玉般的双瞳,喝道:“岂有此理!” 说罢,小脸儿一甩,别了过去。 “岂有此理”这四个字,原本是说出来唬人的,横眉冷对,剑指一比,理当气势实足,闲人避让才是。 奈何现下这番做派竟生生变了味道,巴掌大的小脸装腔作势涨得通红,两条浅浅的眉毛皱巴巴的紧着,撅着小嘴儿,不仅没有一点气势,而且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那女子见状,对着身旁的男子捧腹道:“这小娃娃真是太有趣了。” 楼欲倾听着女子的笑声,突然觉着后背有些凉,眼眸一抬,房屋后的梧桐树晃动着远山。 起风了。 楼欲倾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嗯不着寸缕吓得眼皮跳了跳,急忙往自己身上瞧了瞧,自己竟穿着件绣着四爪金纹腾云麒麟的红肚兜,颈上还挂着个金莲璎珞圈,再往下,着了锦裤,还好,还好。 他就算不照镜子,也清楚的知晓自己现下是副什么鬼样子!喏,便是同那万山地神的观起来一般大小、装扮如出一辙、断奶没两年的稚子形象。 因得楼欲倾手腕处、颈间戴着首饰,故而比那胖娃娃多了几分烟火气。 思及此处,楼欲倾方才记起,那万山的胖娃娃曾说,他原本便是风雨国太庙中受了香火的精灵,如今他身处风雨国之中,难不成,自己如今变作了他不对,不对,若自己变作了精灵,今日遇见这两位,怕是早已身首异处了。 老子这究竟是在什么鬼地方?楼欲倾无声呐喊。 女子观着脸上忽明忽暗、忽晴忽阴,仿佛有了四季的小脸,有些惋惜的叹道:“方才我还想说这娃娃似有有些憨,如今观来竟是有些傻,可惜可惜。” 楼欲倾:“……” 楼欲倾瞪着眼前这名丝毫不懂得矜持二字如何书写的女子,心中暗暗道:上一个这般取笑本君的人,尸骨都快腐了,至今还未能入得归墟…… “小娃娃,姐姐今日心情好,这拨浪鼓便送与你当做礼物罢!”女子拿出个拨浪鼓,在楼欲倾面前炫耀式的摇了摇,拨浪鼓发出了一连串的“咚”“咚”“咚”。 他面无表情的观着拨浪鼓,也不伸手拿,女子心中又暗暗叹了口气,果真是个傻的。 女子将拨浪鼓塞到他手中道:“它原本是我的,如今我将它送予你,你可欢喜?” 楼欲倾目光沉沉的看着他,气氛更加古怪本君要是收了你的鼓,怕真是个二傻子! 女子尴尬的扯了个极为慈祥的笑容,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个鸡毛毽子,强塞到他另一只手中道:“这毽子也给你好了,这回你总该高兴了罢!” 正说着,身后的男子看着不远处装潢华丽的马车,打车上走下一名美妇,那美妇急匆匆的朝他们的这个方向疾步而来。 男子突然道:“阿璨,我们该走了。” 原来这女子唤作阿璨。 阿璨并无离开的意思,便头也不回的当做了耳旁风。 男子无奈之下便硬拖着她走开了。 “兄长,你拖走我作甚!”阿璨不满的控诉道。 男子温柔的揉了揉女子的脑袋,指着不远处的美妇道:“那孩子的母亲来了,你虽是好意,但那孩子的神情,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开心。” 诚如男子所言,楼欲倾确实算不上开心,不仅如此,心中还藏着一团火气。 那妇人观起来三十多岁,保养得当,衣着得体。 妇人疾步小跑至楼欲倾跟前,一把将他抱起,紧紧护在怀里,慌张的拍着楼欲倾的后背,不知是在安抚怀中的孩子,还是在安慰自己:“可算把我儿找到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楼欲倾今日不顺心的事遇了一件又一件,登徒子是见了一个接一个,方才那个,对着自己的脸又捏又揉,如今这个更是胆大包天,竟是直接二话不说便抱上了! 他正想挣扎,抬眼一瞧便惊住了,呆呆的唤了声:“母亲。” 这慌张的妇人,正是楼欲倾凡间的养母——楼卢氏。 听得这声“母亲”,妇人原本七上八下,没有着落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 霎时,双眸有些湿润。 千言万语,万千情绪便只化作了:“母亲在呢,母亲在呢。我儿莫怕,我们这便回家。” 楼欲倾脑中突然闪过一束光,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见着这条街会觉得熟悉,若是没有记错,此街唤作梧桐巷,此地唤作宛城。 宛城,这是在一个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楼欲倾没有再主动想起、提及过的名字。 很长是多长呢?百年?千年?亦或是万年?他自己也说不清,只是知道,久的自己都快忘记了。 不,准确而言,他已经开始遗忘了。 宛城,楼欲倾身为凡人时的家乡,他来到这个世界,头三十载生活的地方。 楼欲倾作为凡人,寿数只有三十个春秋,而他作为凡人的天地,被永远围在了这座小小的城池中。 这短短数十载,是他漫长人生中经历过的最快乐亦是最痛苦的一段。 幼时的楼欲倾,最是淘气。 曾有一回,背着家中长辈,早早的便偷偷从后院竹林里的狗洞钻了出来,同隔壁胡员外家的幼子胡言上街玩耍,结果二人走着走着便走散了,那胡言比他略长几岁,走散后便灰溜溜的回了家。 宛城中人,稍与楼家有过往来的谁不知道,这老楼家的儿子是算得上是老来子,整个宛城出了名的宝贝疙瘩,要紧的不得了,可如今宝贝疙瘩被自家儿子给弄丢了,这如何得了。 胡员外连胡言都没顾得上揍,便马不停蹄的跑到楼府通风报信,赔礼谢罪。 正巧,伺候楼欲倾起居的贴身丫头桃红,刚想着唤自家小少爷起床用早膳,推开门,拉开床纱,哪还有自家小少爷的影子,一摸布衾,尚无余温。 由此观来,小少爷一早便起身了。 坏了。 桃红慌张的跑到前厅,正好撞见了正给老爷夫人赔罪报信的胡员外。 楼府众人,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一大帮人便急慌慌的出门寻人,焦了心的楼卢氏,那还顾得上什么抛不抛头露面,急匆匆的唤来马夫,乘车出了府。 老天保佑,寻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找到了。 第二日,楼欲倾准备再去找胡言玩耍时,好不容易避过家丁耳目,悄咪咪的跑到小竹林,却发现自家的狗洞没了。 此后,楼欲倾便与那胡言断了来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十八章 浮生往事壹 风止,楼欲倾从久远的回忆中抽身,感慨之余,心中却有些疑惑:原本只是破禁进了风雨国内,可是,为何会再次回到宛城? 而他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心情复杂。 这张熟悉的容颜,异常不真实,却又出奇的“真实”。 然而,楼欲倾复杂的神情,落入楼卢氏眼中,又是另一番光景。 楼卢氏担心道:“我儿愁眉不展,可是怨着母亲来的晚。” 楼卢氏的歉疚其实是一种迁就,而能够享受这般迁就的人,应该庆幸自己眼下是何等的幸福。 此间道理,楼欲倾却是在楼卢氏离世之后方才领悟。 是的,在无数声叹息下结束的故事,楼欲倾也做过其中主角。 楼欲倾伸出肉肉的小手,轻轻揉了揉楼卢氏的眉眼,努力的挤出了略微生硬的笑容道:“孩儿是自己偷跑出来的,结果害母亲担心,是孩儿不对,又怎会责怪母亲呢?” 这些话原本并无不妥,可对于此时的楼欲倾而言,却超出了同龄人的成熟。 奇怪的是,楼卢氏好似并未察觉到什么,仅仅是认为,自己的这个宝贝儿子虽是淘气,但从小便比寻常孩子聪慧许多,如今偷溜出府一回,竟也晓得体恤母亲了!思及此处,不得不令楼卢氏有所动容,不知不觉中眼眶便有些湿润。 楼卢氏观着他手中的拨浪鼓与鸡毛毽子,双眸中含着泪花儿笑盈盈道:“原来我儿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楼欲倾闻言,垂首面无表情的正视着这两个物件儿,毫不犹豫道:“不喜欢。” 楼卢氏疑惑道:“那这是?” 楼卢氏这一问,便让方才阿璨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眼前,强忍着烦躁淡淡道:“一个傻姐姐强送的。”说着便挣脱了楼卢氏的怀抱,四周张望了一圈,然后朝卖小玩意儿的铺子前走去。 一名不足摊位高的男童正在一名年轻妇人跟前哭闹不止,那妇人想来是他的母亲。 楼欲倾走进,将拨浪鼓与鸡毛毽子都塞给了他,男童瞬间便消停了。 事实上,他与他男童观起来差不多高,此刻却装作一副大人的模样,很是逗人。 然而,那妇人却笑不出来。 妇人身着粗布麻衣,衣袖上还缝着零零散散的补丁,脚穿布鞋,一观便是穷苦人家出身。 妇人拘谨的对着身后的楼卢氏笑了笑,便垂首哄着自家孩儿将东西还给楼欲倾。 男童自然是不肯的,妇人手中的力气便使得大了些,男童的气力不及这妇人,也自然守不住。他观着自己手里的小玩意儿没了,挂着泪珠的小脸又拉了下来,朝着地上一瘫,“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妇人不顾在地上打滚儿,卷了一身灰的孩子,将自己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双手奉在楼卢氏跟前道:“小人这孩子年纪尚幼,不知礼数,还请夫人勿怪。”说着又低声道:“夫人还是将此物收回去罢!免得弄脏便不好了,小妇人出身贫寒,自是赔不起的。” 闻言,楼卢氏观着母子二人的神情柔和了许多。 楼卢氏出生于富贵人家,打小没遭过什么罪,可她与那妇人同是为母之人,况且自打老太太驾鹤西去,她便独自操持着偌大的楼家,自然是能理解几分这妇人的疾苦。 楼卢氏道:“无妨,既然这孩子喜欢,便送与他玩耍罢!” 妇人连忙推辞道:“这如何使得?” 楼欲倾自打进了这风雨国,事事都不大顺心,听着哭声很是心烦,冷冷道:“此物是我的,自然由我做主送予谁人!” 说着便取过妇人手中的玩具,重新交给了那男童。哭声一消,楼欲倾瞬间觉得这空气清新了许多。 楼卢氏对着妇人柔声道:“既然我儿说给谁便是谁的,你就莫要再推辞了。” 事情已了,楼欲倾便被楼卢氏又抱了起来。 楼欲倾不自在道:“……母亲,孩儿自己能走的,而且孩儿并不觉得累。” 楼卢氏闻言笑道:“我知,可为母不是这般想的。”不顾楼欲倾的反驳,楼卢氏抱着楼欲倾上了马车。 透过布幔,楼欲倾观着愈行愈远的梧桐树,思绪随着紫色的梧桐花坠落,伴着满地的落花陷入沉寂。 这究竟是幻像还是业障…… 回到楼府,那个同记忆中如出一辙的楼府,高墙朱门,门前绿树成荫。 楼卢氏在梧桐巷寻到人后,便吩咐了随行的仆役,去给自家老爷报信归府。这不母子二人刚下马车,便瞧见迎面快速走来一人。 此人正是楼家家主——楼梦生。 楼梦生其名,据说是楼母生产前夜梦得仙人送子,故而取名梦生。 楼梦生其人,字实之,如今四十有五,中等体型,观着五官,可见其年轻时的俊逸风华。 楼梦生望着自家夫人怀中的儿子,本打算将楼欲倾训上一训,可观着楼卢氏发红的眼眶,和那护犊子的神情,话到嘴边化作一声叹息。 楼梦生叹气安慰楼卢氏道:“人找着了就好,找着了就好,说着横手搂过楼卢氏便进了府。” 不过,别瞧着楼梦生这幅严父的模样,他少年时可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吃喝嫖赌样样拿手不说,还十分的不着家,常常过着今夜千香楼,明夜万芳阁的日子。 奈何老楼家一脉单传,就楼梦生这么个独苗,所以不得已便让他继承了家中产业。 虽然明面上,楼家家主是楼梦生,但私底下谁都晓得,这楼家主事儿的还得是他娘楼母。 楼母是个有手腕儿的人物,楼老太爷还在是之时,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不说,楼母过门后愣是没瞧见楼老太爷纳过姬妾。 不过,楼母虽说有手腕儿,但身子却一向不大硬朗,眼瞧着自己孩儿老大不小,都是做了家主的人,却整日不着家,忘返流连于花街柳巷,她这都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儿子不争气,总得给他娶个能干的儿媳。 楼母听闻,这陇城有户家风严谨开明的卢姓人家,卢家有个二女儿唤作卢娴,生的端方聪慧不说,十岁起便同家中长辈学着打理生意。 楼母愈想便愈觉得此女堪为楼家儿媳的上上之选。那日,她便一大早派了管家将夜宿温柔乡的儿子给擒了回来。 老太太坐在厅前,端着杯养生茶,淡淡撇了一眼自己跟前,衣冠不整、睡衣犹存明、显还带了怒气的儿子道:“为母今日让管家请你回来,便只有一件大事要同你讲。” 大事楼梦生有些疑惑,自家大事都是母亲做主,轮到他这哪还有什么大事 楼梦生人虽然混账,但是对自己母亲却是尊重的,当下自己倒了杯清茶润了润嗓子道:“不知母亲说的是何等大事” 老太太说道:“如今我儿已经老大不小了,这落在别家,同你这般大的,哪个不是早早做了父亲。哪像你这般,如今这八字还未曾有过一撇。” 楼梦生闻言,立马知晓自家的老母亲说的大事是何事了 楼梦生自是不好一口回绝,便当下试探道:“母亲,这宛城之中谁人还敢把自家的女儿许配给孩儿要不……再等等” 再等等再等等黄花菜都凉了! 楼母道“你等得起,可为娘这把老骨头经不起等了,人我已经物色好了,邻城陇城卢家女正是良配。” 人都物色好了母亲这意思根本不是商量,只是通知罢了!楼雨生自知家中地位,在自己母亲面前说话明显少了底气。然而,他这么多年一个人逍遥惯了,自然不愿这般容易应承,急忙道“母亲,孩儿——” 楼母强硬道“此事便这般定下了,那卢家女不仅相貌生的好,做起事来也是精明强干,配你绰绰有余了。” 楼梦生一听相貌生的好、精明强干反抗的心思突然浅了许多。 楼母见自己说的话奏了效,便趁热打铁道“那卢家也是大户人家,为母如今担心的反倒是生怕人家瞧不上你,方才我已经遣人去京城送信了,让你舅舅回来一趟,好带着你去陇城提亲,给你充充门面。你近日便收收心,好好在家呆着,哪儿也不准去。” 寥寥数语,楼梦生便被禁了足。不过,母亲不提,他都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个在京为官的舅舅。舅舅出马,此事怕是板上钉钉了。 果不其然,一月之后,楼雨生的舅舅带着他前往陇城提亲,当日便定下了婚期。 而过了门儿的楼卢氏果真同楼母所说,是个相貌端淑,精明强干的儿媳。 楼梦生对自己的这位夫人还是满意的,婚后收心不少,两人相敬如宾,倒也过得和睦。 万般都好,可一年之后,楼母却犯了愁。 儿子婚后,楼母最大的心愿便是早日能抱上孙儿,可这都成亲一年有余了,怎得儿媳妇的肚子竟还没动静 楼母着急,楼梦生也着急,楼卢氏自然更着急。 遍寻名医,在第二年开春,楼卢氏终是有了身孕。 结果,这好不容易有了身孕的楼卢氏,盼星星盼月亮的等来的却是个女儿,而且连着两胎都是女儿,难不成这是要绝老楼家的后吗 楼卢氏因得肚子不争气,再精明强干也常常在家中抬不起头,尤其是在楼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迟迟抱不上孙儿,归根结底是楼卢氏肚子不争气,总该不会是自家儿子。 日子一久,楼梦生同楼卢氏之间的夫妻情分淡了不少,便又生了劣根,喜欢上勾栏院中寻欢作乐不着家了。 于楼老太太而言,正房不成,那便多填几个偏房。 老太太派人请来了整个宛城最是能言善道的几个红娘,而后寻了几乎户清白人家观起来好生养的姑娘。 老太太自然知晓自家儿子的德性,故而寻的人家大都是小门小户,而这些女儿样貌都算是中上之姿。 那一日,楼家成了整个宛城的热闹,这楼家家主同一日竟纳了三房姨娘。 强颜欢笑接待宾客的原配楼卢氏,经此一事成了整个贵妇圈儿的笑话。 楼卢氏气的大老远跑回娘家哭诉,卢家人纵是心有不平,却也说不出个一二,毕竟归根结底还自己卢家女儿的肚子不争气。 平素楼雨梦在外招妓也就算了,眼不见为净,如今却是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楼卢氏不是圣人,心胸不会宽广到容纳江海,于是乎,这三位整日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姨娘,愣是没下出一个蛋来。 楼母作为过来人,自然知晓其中古怪,表面上云淡风轻,暗地里却和自家儿媳妇儿掰着腕子,过着手劲儿。 终于,那三位之中容貌生的最好的柳姨娘的肚子总算有了动静,楼母大喜过望,派了一大堆人贴身照顾,生怕出了岔子。 月足,刘姨娘临盆,呱呱坠地的孩儿什么都生的好,可就是少了个把儿。 楼母得知结果,气血攻心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哎…… 这三个不行,那便再纳!楼母缠绵病榻也不忘给儿子纳妾,短短数年,后院便有了数十位姨娘。 老太太终是没能抱上孙儿便过了世。历经数年,楼雨生望着自己的几个女儿,对生养儿子这档子事便不再抱多大希望了。 常言说的好,三个女人一台戏,可他家的后院,却有好几台。纵使他阅女无数,也实在是吃不消,整日焦头烂额,心神不宁。 老太太一走,楼家便彻底是楼卢氏一手操持打理,往日鸡飞狗跳的后院,竟被楼卢氏治得服服帖帖。楼梦生本就对操持家业的楼卢氏心生倾佩,如此,便对自己这位夫人倾佩之余更生敬重了。 敬重归敬重,楼梦生在外同狐朋狗友厮混,三四日不归家两不耽误。 再后来,便是夜雨倾盆,苍天送子,这子,便是楼欲倾。 楼梦生携妻进了府,趁着楼卢氏去铺子办事之际,板着脸让乳母将楼欲倾抱了过来,打是舍不得打的,但训斥肯定是少不了。 楼梦生摆足了做父亲的气势,冷脸道:“跪下。” 楼欲倾闻言小脸一抽,这都多少年不曾下过跪,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如今这天地间也无人敢这般同他讲话,然而当他望着堂上之人,心情委实复杂。他纵使心中千万个不愿,身体却很听话,老老实实跪在了一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十九章 浮生往事贰 厅外,院前梨树上的梨花已经过了盛放的时日,如今结了豆粒大的绿果,与绿叶混在一处,树间偶有子规鸟稀疏的啼鸣传来。 厅内,楼欲倾仰视着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一言不发。 楼梦生道:“你可知错” 楼欲倾清楚的记得,当初自己第一回挨揍便是这一日。 他幼时性子倔,即使做错事,也从不愿低头服软。 父亲三天两头见不着一面,但于旁的的而言,这个不学无术的父亲对他最是宠爱。楼卢氏平素对他也是百依百顺,后院里的那些姨娘更是如此。 大户人家的孩子,总归要早熟一些,而他这个年龄的孩童正是辨知是非的时候,自己的父亲总是时常不在家中,问起缘由却并非忙于家业,而是寻花问柳。 旁的人自然不会当着他的面多嘴,母亲与姨娘们更不会在他跟前提只字片语。 然,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父亲的事,他知道,很小很小的时候便都知晓了。 因此,楼欲倾到底还是能有意无意的听闻一些风言风语。比之更可悲的是,这些传闻竟大多都是事实。 这些风评之中,他从来未曾听过一句好话。可楼梦生却还总在他面前端着一副严父的形象。 事实上,在楼欲倾眼中的楼梦生仅仅是个没有一丁点为人父母做派、只知道花天酒地、风花雪月的混蛋罢了! 如此,楼欲倾便对这个成日在自己跟前装模作样,讲着君子之道与行止规矩的父亲十分不服气。 “你可知错”这话同那日说的一般无二。 那日,同样的天色,同样的子规啼,同样的父亲问着同样的问题,只是当时的他,不跪也不答话,于是惹恼了楼梦生,吃了生平第一顿家法。 也是那一日,连自己丈夫纳十几房姨娘都隐忍过来了的楼卢氏,观着楼欲倾屁股上一条一条的乌红印子,头一回同楼梦生怄气拌嘴。 如今,既然重走一遭,即便是假的,楼欲倾也不想吃这顿家法,更不愿自己本就情分浅薄的的父母因此再伤了和气。 故而,方才楼梦生说跪下,他便跪了,如今问知不知错,他沉寂半晌,老老实实的回了句:“孩儿知错了。” 楼梦生又道:“你即是知错,可知错在哪了” 楼欲倾声音嚅喏道:“孩儿错在不该偷偷钻了小竹林的狗洞,溜出府约了隔壁胡府的胡言哥哥上街玩耍,害父亲母亲忧心。” 楼梦生闻言,不可置信的将楼欲倾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观他言辞恳切,不像是撒谎。 养不教,父之过。 虽说不动手,但家法又是另一说。原本楼梦生想着,今日若是他仍同往日那般不服管教,那便要好好给他上一上家法,让他知道何为孝何为礼 不曾想,今日的楼欲倾,如同后院阮姨娘院儿里养的虎猫,观起来气势汹汹,实际上,简直温顺的不像话。 楼欲倾此番认错的态度,让楼梦生的打算落了空。楼梦生神情如同旭日撒向大地后逐渐融化的积雪,虽然仍透着冷气,但委实柔软了许多。 楼梦生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为父希望你亦能如此。” 楼欲倾道:“孩儿记住了。” 楼梦生算着楼卢氏也该归府了,便对着他道:“起来罢!下回你若想出府玩,一定得知会你母亲,若还这般偷偷摸摸的出去,便不会同今日这般容易了结了。” 楼梦生观着楼欲倾不应声,又高声问道:“你可明白了?” 楼欲倾有气无力道:“孩儿明白了。” 说罢,便闻得一声“咕~”这一声是从楼欲倾腹中传出来的。 楼梦生闻声心道怪得不归府后有声无气、低头耷脑的,原来是饿了。想着,唇边便浮出一丝笑意,但立即干咳了一声,隐了下去。 记忆中,幼时的楼欲倾清晨走的急,没顾得上自己的肚子,回来便是吃了一顿家法,于是就“大饱了”。 而现实中,楼欲倾记得自己进风雨国之前,只是在静风亭喝了两碗清粥,便被连山拖着东拉西跑好几趟。凭借两碗清粥一直支撑到现在,已经很是不容易了。 不管是幼时的他,还是现实中的他,反正眼下的他是饿了。 楼欲倾下意识摸了摸肚子,有些尴尬的瞟了眼楼梦生。 他的这幅举动逗得楼梦生心中一乐,但仍旧板着张老脸。 楼梦生唤来桃红道“桃红带少爷下去用膳。” 桃红观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小少爷,以为自己的面上有什么秽物,羞的说起话都不大通顺“方才、方才奴、奴婢听闻少爷归府了,便已经吩咐了厨房。奴婢这、这便领少爷去。” 楼梦生摆摆手道“去罢!” 桃红道“奴婢告退。”说罢,上前拉着楼欲倾的小手,出了前厅。 一离开前厅,桃红便活络了许多,突然垂首对楼欲倾道“少爷,您瞧瞧奴婢脸上可有异物。” 廊畔没有一朵莲花的莲池,被风吹皱了平静的池面,楼欲倾望着绿油油的荷叶,思绪飘了很远。 突然,他的视线中出现少女放大了一倍的脸,惊得他往后生生退了一步,险些跌倒。 楼欲倾怒道“放肆!” 桃红被这一声脆生生的怒喝,吓的花容失色,一时间手足无措,急忙委屈的跪在地上道“奴婢无心冒犯少爷,请少爷恕罪。” 楼欲倾这才反应过来,如今的自己正值幼年,而眼前这个慌张的少女,幼时自己的衣食起居都是她照顾,故而在这府中除却母亲,同她的关系最是要好。 如黄鹂儿欢脱的少女,自己怎能这般对她,果然时间可以抚平一切吗?楼欲倾怅然若失。 片刻,楼欲倾努力做出一副最是纯真的模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撒娇道“桃红姐姐,起来罢!再作耽搁了,我都快饿过劲儿了。” 此话本是想要逗逗她,桃红却没同往常那般笑出来,只是怯生生道“奴婢谢过少爷。”起身,也没有再敢去牵楼欲倾的手。 桃红跟在身后,一路无话,如同哑了声的黄鹂。 楼欲倾自然感觉到了桃红的异常,恍惚间记起,方才她是有话想问自己,便主动问道“方才桃红姐姐欲问何事?” 这桃红原本是想问问自家少爷,方才为何那般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可经此一遭,便是他再问,桃红也说不出口了。 桃红跟在楼欲倾身后,别过头往莲池中瞧了瞧,池面倒映着少女面若桃花的娇俏面容。桃红回头,楼欲倾已经走了很远,她连忙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今日的少爷有些不大一样,桃红观着楼欲倾小小的背影,如是想。 “桃红姐姐为何不讲了?”楼欲倾扭头望着少女。 “奴、奴婢方才一着急,突然忘了想问少爷何事。”桃红磕磕巴巴的道,说罢还扯了个极为勉强的笑容。 桃红不知,如今她面前的楼欲倾早已经不再是她认知里的小孩子,自然观的出来方才她说的是谎话。 不过,楼欲倾不会穷追不舍的逼问,只是仰着头,给桃红铺了个台阶轻声道“那桃红姐姐记起了再同我讲可好。” 桃红连忙点了点脑袋,尴尬的应道“好。” 凭着记忆,楼欲倾顺门熟路的找到了自己陌生而又熟悉的卧房。 进了屋,映入眼帘的便是桌上腾着热气的早膳,一碗清粥,一碟小菜,另加一枚毛鸡蛋。 无论是人还是饭菜,一切皆与幼时一模一样。 桃红原本想将他抱上圆凳,却被楼欲倾一口拒绝道“不用,我能行。” 我楼欲倾心道本君堂堂七尺男儿还能爬不上个破凳子?怎能回回都让女子抱上抱下! 楼欲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爬上红木圆凳,端坐在一处。 桃红夹了小菜,手执白瓷调羹,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递到楼欲倾嘴边。 桃红轻声道“来,少爷,张嘴。” 楼欲倾沉默的观着近在嘴边的粥,半晌道“……你放下,本少爷自己来。” 桃红闻声怪异的观了自家小少爷一眼,少爷在家中便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皇帝,从不愿自己拿过餐具用膳,今日怎得转了性? 楼欲倾操起乌溜溜的双瞳,瞪了一眼桃红道“这般发呆作甚,给本少爷拿来啊!” 桃红闻言,观着气鼓鼓的小脸儿,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般笑会伤了少爷颜面,便强忍了回去,迟疑道“少爷,您能行吗?” 楼欲倾拉着小脸儿,将调羹一把抢了过去,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刚尝过一口,便呆呆的观着碗中的白粥发起了呆。 桃红见状立马道“少爷,不合口吗?” “不,挺好。”楼欲倾回神,说着便往自己口中又喂了一口。 楼欲倾被桃红盯的很不自在,没吃几口,放下调羹道“桃红姐姐,撤了罢!我吃好了。” 桃红观着碗中剩了大半的粥,哄劝道“少爷您今日吃的太少了,再多吃两口可好?” 楼欲倾道“已然饱了。” 桃红剥开毛鸡蛋,拿出杀手锏道“少爷,那您将这枚鸡蛋吃了罢!您如今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吃点,日后定会长得比那隔壁胡言少爷的长兄还要高大威猛。” 多食鸡蛋,日后会长的高大威猛,这是幼时桃红哄自己吃饭的常用说辞。 至于那胡言的长兄?是有这么个人,高大倒是不假,不过这高大有余威猛却是不足。无他,据说此人身长八尺,体重二百余斤。不过,那身上的肉仅仅是肉罢了! 思及此处,楼欲倾小脸儿拉的更长了。他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从圆凳上一跃而下,飞快的跑了出去。 这一举动吓坏了身后的桃红,惊道:“少爷,您当心?” 一出门,楼欲倾整个人都自在了许多,望了望天色,今日这天气是真的好,不过他还是更喜欢雨天。 楼欲倾一路屁颠儿屁颠儿小跑到夜雨亭,亭中立着张雕花圆桌,桌上摆着果盘与点心,楼欲倾踮着脚,够了块点心,爬上美人靠,掰了点心往池中一点一点的扔着喂鱼。 迟早的锦鲤从水深处潜了上来,一窝蜂的聚在一处,挤得荷叶乱颤。 扔完手中最后一小块点心,楼欲倾胡乱的拍了拍手中的粉末,杵着脑袋,愣愣出神,池中映照着碧空白云,还有他虚幻的身影。 暖风乍起,荷叶晃动,他的倒影变得更加不真实。 也不知周兄如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二十章 传闻之中的病西施 自打进界之后,楼欲倾不知去向,连山只身在一片迷雾之中游走。 只消一眼,连山便知进界之后已然身处幻境之中。他拇指无名指微合,掐一道莲花印,袖袍一挥道:“破!” 烟消云散,迷雾像是落水的浅墨,霎时消融,渐不可寻。 连山眼中并未出现废墟残垣,而是一目白,自己站在无尽的碧波之上,潋滟光华,很是诡秘。 这仍旧还是幻境! 此处无风,怎会生了风波? 连山定眼一瞧,自己所立之处确实是水面不假,然而这碧波在自己足下,却又不在自己足下。 原来碧波中似是还有一湖。湖中波光潋滟,荷叶田田。 再观,池畔有一闲亭,亭上美人靠上立着个歪七扭八的小娃娃,这娃娃杵着个小脑袋,面无表情的观着湖面,带着不符年纪的沉静,似有所思。 这娃娃……怎得观着有些面善? 楼欲倾自然不知道,自己如今成了话本子中的角儿,而连山却成了看客,现如今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连山看在眼里。 连山自打误打误撞来了此处,心中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 眼下一心念着楼欲倾究竟身在何方,哪还有闲心在此观戏,当下又捏了道莲花印,准备破阵。 连山正准备施法时,忽闻一声“周兄你究竟身在何处?” “浸之?”楼欲倾迟疑的唤了声,却如同石沉大海,波澜不惊。 这声音与浸之的音色还有所不同,分明是孩童的声音。 难不成这稚子便是浸之? “浸之。”连山又试着唤了一声,这一声掺了神识,然而那娃娃却不为所动,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吞天大王究竟是何方妖孽?竟有此等手段! 若这娃娃便是浸之,那他此刻定也身处幻境之中。 风雨国结界重重,楼欲倾入了幻境,总还是逃出不了这个圈子,但连山无法判定楼欲倾具体身在何处,无法预知打破这道湖面会对其造成何等影响?如此,对待他脚下的湖面便随意不得,贸然破界,万一有个好歹,便是麻烦了。 这可如何是好…… 正想着,却见那亭中早已没了人影。而那水中却是夜幕低垂,月明星稀,灯火通明,蛙声一片。 楼欲倾疲惫的回到房中,似无骨之物一般瘫在榻上,不知道还以为他方才遭了何等大罪,真相却是,今日楼梦生难得没离家,在家中过夜,傍晚一家人便聚在一起,吃了顿家宴。 说起是家宴,除却他父子二人,这顿普通的家宴像极了贵妇圈的流水席。 因得家中姨娘众多,摆了三张方方正正的桃木八仙桌这才够用。 一般而言,家宴氛围当是其乐融融,但他家却是例外,姨娘们虽然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但大都哑着嗓子,低着个脑袋,观着楼卢氏的眼色行事。 不过,单从姨娘们的衣着上便可知晓,楼卢氏将她们掐得死死的不假,却从未在物质上有所克扣。 故而,于姨娘们而言,这场家宴坐如毛毡;于楼欲倾而言,家宴的时间太长,吃不尽兴不说,还得同大人一般规规矩矩的坐着,实在谈不上享受,反倒是一种折磨。 也不知强挨了多长时间,待楼梦生吃好离席,众人才散了去。 正当楼欲倾昏昏欲睡之际,桃红提着一大桶热水进了屋,楼欲倾惊坐而起道“谁?” 屏风后露出少女的脑袋,面上挂着笑“少爷,该沐浴了。” 楼欲倾容色一缓道“我知道了,你且去罢!” 桃红近前道“少爷,往日都是桃红伺候您沐浴的。” 楼欲倾眼皮一跳,突然来了精神,不自在道“男女有别,本少爷自己来。” “这可如何使得!”桃红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打开一旁的衣柜,取出干净的衣物,抱到屏风后面的案子上。 楼欲倾置气道:“那本少爷不洗了,明日好臭气哄哄的去拜见母亲。” 桃红垮着张脸,急忙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夫人怪罪下来,奴婢哪有好果子吃。”说着,自己忍着委屈,又哄道:“少爷您就行行好,不要为难奴婢了。” 楼欲倾被桃红的一套说辞惑的怒也不是,骂也不是,但依旧态度强硬道:“不为难你也行。要不这样,本公子沐浴时,你便在屋外侯着,有事唤你,这总该行了罢!” 桃红面露难色,“这……” “什么这啊那的,你若还是不依不饶、没完没了,我便立刻去母亲那儿告上一状,将你换了,重新寻个比你贴心千百倍的姐姐。” 天大地大都没有主子换人的事儿大! 更何况在这丫鬟也分三六九等的楼府! 在这楼府之中,要说哪房的丫鬟仆从日子好过,那便是夫人楼卢氏与少爷楼欲倾房中的了。 楼卢氏把持着整个楼家的财政,楼欲倾是楼卢氏的心头肉,除却整日没个正形的家主楼梦生,他二人的吃穿用度自然是府中最好的,房中奴仆自然也跟着受益。 楼卢氏院儿里奴仆众多,光是端茶倒水的便有十余人,人一多,自然少不了纠纷,自然也就不安生。 楼欲倾这小院儿里,除却贴身伺候起居桃红,便只余下平素洒扫的小翠,和打理院中花草的阿福,以及上了年纪的乳母方妈妈。院儿里人少,是非也就少,少了是非,日子便安逸自在许多。而四人之中最是受宠,日子过得最是滋润的,自然要属桃红这个贴身丫头。 可一旦楼欲倾要换人,那她这好日子便到头了。 这是桃红万万不许的! 桃红哭丧着脸,妥协道:“少爷,夜深露重,您就别去夫人哪儿了,奴婢这就出去,在门外守着还不成吗?” “那你倒是出去啊!”楼欲倾翻着白眼儿道。 桃红扭扭捏捏的出了房门,楼欲倾直接上了门栓,一屁股歪在塌上,长舒一口浊气。 总算给打发走了。 与桃红一番说辞,当真比昨日在阳夷大开杀戒来的累人。 往常他不喜欢的、厌恶的,一剑了解,轻松又省事。 还是杀人简单。 楼欲倾磨磨蹭蹭的来到屏风后面,一脱肚兜,却瞧见自己胸口处有个匕首状的血红图腾。 法力没了,召不来绝尘,怎得朱砂还在?楼欲倾暗暗发力,朱砂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心中极度郁闷的楼欲倾,烦躁的踹了浴桶一脚,听见动静的桃红还以为出了事,着急忙慌的拍着门道:“少爷,可需要桃红进去帮忙?” “不用,少爷我能行。”楼欲倾突然扯着嗓子回了句,麻溜的钻进了浴桶内。 桃红看不清屋内的状况,连山却观的清清楚楚,听着二者对话,嘴角不由得多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那紧张的情绪得到了缓解。 不过,当连山的目光移向楼欲倾胸口处的图腾时,笑意凝固,面色却不由得凝重了起来。 …… 楼欲倾昨日疲乏不堪,夜里睡得很是踏实,一夜无梦。 清晨,楼欲倾方转醒,坐起,撑了个懒腰,忽而觉得有些冷,便赶紧将手缩进了布衾中。 磨蹭了许久才起身下床的楼欲倾,却瞧见自己着了白色的中衣中裤。 嗯? 楼欲倾走到镜前,却发现自己已经脱了些许稚气,跟抽了条的柳芽一样,长高了不少。 此时一着了棉衣的少女端着盆腾着白雾的热水进了屋,楼欲倾抬首,原来是小脸冻得通红的桃红。 桃红观着楼欲倾只着了中衣,一言不发的站在镜前,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连忙掩了房门,然而,推门而入时带进屋的寒气,依旧让楼欲倾打了个激灵。 他记得昨日不过五六月的天气,不过睡了一夜,怎得就入了冬?桃红观起来似乎也比昨日长高了几分,面上少了几分稚嫩。 只是睡了一夜吗?楼欲倾突然有些迟疑。 桃红将水盆放在面架上,急匆匆的翻出一件狐裘给他披上,纵使长高不少,可也还不及桃红高“少爷,昨夜落了雪,这屋里屋外冷的紧,莫要染了寒气。” “桃红姐姐,你说昨晚外面落了雪?”楼欲倾淡淡的问道,自己的声音也变了。 桃红将面巾浸水拧干,递给楼欲倾,“可不是嘛。昨夜云姨娘受了寒,今日便卧床不起,夕云阁里的环儿姐姐一大早便请了城东头儿的许大夫过府瞧病。”桃红说着又补了句:“少爷你这身子骨比那云姨娘的可要金贵百倍,定是要万分注意的。” 云姨娘?楼府有许多姨娘,这些姨娘大都是老太太在世时纳过门儿的,唯独这住在夕云阁的云姨娘是个例外。 云姨娘是前几年楼梦生带回府的,没有坐过红顶软轿,而是直接做了马车从楼府后门过的府,虽说少了礼数,但一入府还是得了个姨娘的名分。 云姨娘进府之前唤作月婵,听说原是官宦人家锦衣玉食的小姐,早年家里遭了难,成了流落风尘的落水凤凰,也落下了一身的病根儿。 月婵知书达理,不似寻常红尘女,还是个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 男人嘛?总爱自诩清流,可无论多大岁数,却始终都还是喜欢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 而月婵藏香阁高台一曲《秋风词》,让几近中年的楼梦生一见倾心。而月婵含情一眼,便教其成了楼梦生心间的一颗朱砂痣。 如此,在风月地略有艳名的月婵,被楼梦生千金作赎,成了楼府娇弱似花的病西施云姨娘。 原本府中姨娘便多的令人头疼,楼卢氏自然对这个比长女大不了几岁的云姨娘越瞧越觉得不顺眼,可又听闻此女是翻不起浪花的病秧子。加之这几年夫妻二人的情分愈发疏薄,得亏有了楼欲倾才算勉强好了几分,楼卢氏自然不允许再出什么岔子,便默许其呆在楼府,不再过问。 许是这云姨娘是个心思浅淡的,过府没两年,楼梦生便对其彻底失了兴致,她也不争不顾,楼卢氏对其的态度自然也就好了许多。不过,也因得是个病秧子,她便一直住在夕云阁,极少踏出院门儿。 楼欲倾忽然记起,昨夜家宴这个云姨娘便未曾到场,而当年好似至死都未曾见过一面。 靧面,净手,漱口,一切罢了,楼欲倾才道“云姨娘可是府中出了名的病西施,自打我记事起还未曾见过她长什么样呢?是不是真如传闻所言的人似娇红。” 桃红生怕自家少爷一时兴起真跑去夕云阁,赶紧嘱咐道:“少爷,您可不能去,那云姨娘指不定会给少爷染什么恶疾呢?” 恶疾?楼欲倾闻言莫名的笑了笑。 桃红观着自家少爷的笑容,虽不知他在笑什么,但自己的心情却也跟着好了许多。 楼欲倾穿戴好,披了狐裘,手中又被桃红塞了个暖炉,桃红端了铜盆出了门。 没了桃红遮挡,正对着房门的楼欲倾入眼便是满目的雪色,院里被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屋前的樱桃树掉光了叶子,只余下光秃秃落了雪的枝干。 举目复望,樱桃树后的树依旧光秃秃的。 “少爷,您可一定不要去夕云阁啊!”屋外传来桃红声音有些缥缈的叮嘱,想来人已经走远。 楼欲倾走出房门,寒风掠过,惊的他缩了缩脖子。半晌,露出埋在狐裘中的小脸,朝空中哈了一口寒气,眼中的景色立马模糊了起来。 “当真转眼入了冬!也不知周兄冷不冷……” 说罢复将小脸埋入狐裘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二十一章 小扣门扉久不开 同楼欲倾所在幻境一般白的的地方,自然是连山所处的幻境。 连山跏趺而坐,观着湖中景色,心道:原来是降雪了。 幻境中,楼欲倾虽是一夜入冬,长了好几岁,但连山却观尽了这一夜中包含的数个秋冬。 连山在这一望无际的湖面上已经静坐了许久,如今生怕其中生了变故,便是以不变应万变,静静等着楼欲倾自己做完这个熟悉而又冗长的梦。 突闻楼欲倾自语,连山神色柔和,淡淡道:“不冷。” 不知是回应,还是说与自己听。 …… 楼欲倾出了屋,怀中抱着暖炉漫无目的的在廊见走动,他统共在这幻境中呆了不过两日,却已度过数个春秋。 又是一阵寒风掠过,冻得楼欲倾想骂娘,“不过是幻境,怎得这般冷?是要冻死本君吗?”说着将怀中的暖炉抱的更紧了些。 途经夜雨亭,池中哪里还有昨日那般迤逦秀色,黄白交错,满池斑驳。 昨日还立着的雕花圆桌今日已被红木方桌替代,天寒地冻,桌上的果盘已被下人撤走,只余下一碟卖相精致的桃酥。 此时的他,取物时已经用不着踮脚,取了桃酥便朝着美人靠踱去。 此刻的他,已高出美人靠不少,也用不着再爬栏杆了。 他掰开桃酥,用指腹揉碎,洒进池中,酥沫浮于池面,雪间,枯荷上。 半晌,池中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池中的锦鲤也是个怕寒的?” 呆立无言,楼欲倾孩子气一般的将手中余下桃酥一股脑儿的扔进了莲池中,桃酥“咕咚”一声没入水中,不复得见,惊起层层涟漪。 在这幻境之中,数年如一日,依着当年的日子来算,自己不过活了三十个春秋,照着这般料想,倘若自己想要堪破幻境,便只能老老实实等死吗? 这便像一场已经开锣的折子戏,有了开场,便注定会有令人唏嘘的结局。 他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身处在这般模样的幻境之中,这幻境竟有着莫名真是之感。 楼欲倾目光投向天边,回眸转向莲池的尽头。 莲池的尽头是一堵青砖瓦黛的矮墙,墙顶积了雪,墙内红影绰绰,想必是夜里凌寒独自开的红梅,在这衰败凄冷的景色中显得分外俏丽。 也不知这般风情的红梅那个院儿种的?楼欲倾突然有些好奇,当下离了夜雨亭,在府中寻觅了起来。 绽放着红梅的小院,好找也不好找。 好找,说的是走路时只需时时望着那醒目的一片红;不好找,指的是其中廊腰缦回十分曲折。 楼欲倾寻了许久,总算还是找着了。 奈何门扉紧闭,抬眸,门上写着飘逸秀丽的三个大字——夕云阁。 “原来是哪位云姨娘的院落。” 楼欲倾又才忆起,自己晨起同桃红打趣说,想要一睹这位云姨娘的芳容,而桃红却一早嘱咐莫要靠近夕云阁,让自己打消这个念头。 自己虽是奔着红梅来的,却也实在是造化弄人。 时也?命也? 今日他怕是不能如桃红所愿。 楼欲倾左顾右盼,四周无人来往,小径上覆了层不薄不厚的雪,雪上落着零零散散的鞋印。 这般冷清的院落,配上这积雪倒是应景了。 楼欲倾上前,从狐裘中伸出白嫩的手,叩响门环。 “哐哐哐”。在这寂静的世界中,乍起的声音显得很是突兀。 楼欲倾整了整狐裘,将手缩进袍子里,又紧了紧,方才从另一手上接过暖炉,捂在怀中。 良久,无人开门。 难道这夕云阁无人吗?楼欲倾暗暗想。 不对,早些时候,桃红说过这云姨娘得了风寒,卧床不起,一早便请了城东头的许大夫过来瞧病,怎会无人? 正想着,却突闻院内传来了断断续续的琴音。 琴音一起,说明院内分明有人,有人却不开门?这是怠慢,还是另有隐情? 而被怠慢的楼欲倾,竟从那断断续续的琴音中听出了缠绵之意。 据他所知,这夕云阁中会弹琴的,便只有那位素未谋面的云姨娘。 然,他楼欲倾活了这般久,却也从未听说过,这卧床不起之人不仅能拨弄七弦,而且还能将琴音弹的这般缠绵悱恻。 他突然对夕云阁住着的那位云姨娘愈发好奇了。 既然不开门,那就另想法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方才在来的路上,他记得这院子后头连着的便是当初有个狗洞的竹林,倘若记得不错,那竹林中的矮墙旁应还种着一排不曾开过花的玉兰树。 哎,有了。 楼欲倾大步流星的绕道小竹林,在身后留下一串蜿蜒的脚印。 玉兰树下。 他将小暖炉踹在怀中,鼓起了一个小包,转身在竹林中寻了一根细长的竹竿,踮起脚扫了扫树上积雪,雪纷纷扬扬的洒落,糊了一脸。 “呸,呸,呸!”楼欲倾扔了竹竿,胡乱的擦了擦脸,拍了拍狐裘。然而,钻入颈中的却早已消融,惊的他打了个哆嗦,忍不住嗔骂道“真他娘的冷。” 幻境外注视着这一切的连山闻言,不自觉的皱了皱俊眉。 不说其他,光是爬这树便费了好大的力气,观着磨破了皮的双手,不禁生出还是使法术来的方便些的感慨。 楼欲倾站在树杈上,而后小心翼翼的跨至矮墙上,寒风袭来,冻得墙头某人瑟瑟发抖。 高处不胜寒呐! 打眼望去,这夕云阁同其他姨娘居住的小院相比,除却清冷些,其他并无多大不同。 楼欲倾一跃而下,滚了一身泥雪,暖炉被塞在怀中,膈的他胸口生疼。他如今灰头土脸的模样,有些像街上偷穿富贵人家少爷衣物的叫花子。 楼欲倾皱着脸从地上爬起,取出怀中的暖炉,那暖炉已经没有方才那般热乎了。 楼欲倾又闻见了若有若无的琴音,打眼望去,自己身旁是一排厢房,前方不远处有方浅池,池上架着一座木制拱桥,桥上并无积雪,想来这院儿里的丫头到还算勤快,桥的对面便是他一早寻觅的红梅林,梅林中有间雅亭,亭子四周围着纱幔,而那琴音便是从亭间传来的。 如今的楼欲倾不是未曾见过世面,不懂人情的娃娃,自然观的出几分端倪,当下冷哼道“好一个受了风寒卧床不起的病西施!” 如今他到非要瞧上一瞧,这云姨娘究竟得的哪门子的风寒。 楼欲倾偷偷摸摸潜入梅林,躲在一株长势密集的红梅树后,那琴音闻得是真真切切。 亭间一女含笑坐于琴前,青丝微揽,面容清丽,眉目含情,身子单薄,想来便是那位存于桃红口中的云姨娘,此女确如传闻所言生的娇弱。 然亭间却还有一人,还是个男人,此人背对楼欲倾而坐,虽说观不清样貌,但身形亦是消瘦,身着灰色棉袍,脚边放着个药箱。 楼欲倾观着二人,期间一个抚琴,一个闻曲,一个含笑,一个端坐,未曾有过逾越之举。 正巧,自拱桥另一头走来一女,手中端着茶盘,楼欲倾失了法力,又一心在亭间二人身上,耳力不聪,未曾注来人。 “是谁在哪?”突然梅林中响起一女迟疑的惊呼。 楼欲倾转首,瞧见了这个出现的十分不合时宜是丫鬟,心道一声,“遭了。” 亭间颜笑欢欢的二人自然也闻得了动静。 琴声戛然而止。 被人发现,总不是逃的。 逃不是楼欲倾的行事风格,何况身在梅林也无处可逃。 楼欲倾正了正已然歪了的发髻,拍了拍皱皱巴巴的狐裘,正声道“是我。”走出树间,行至梅林小径,来到端着茶盘的丫鬟身前。 这丫鬟是个心思剔透的,虽然一直在这夕云阁伺候云姨娘,未曾见过眼前的少年,但观着少年一身狐裘,又才十一二岁的年纪,能有这身行头的少年整个楼府便只有一人,丫鬟当下便猜出了他的身份。夕云阁门扉紧闭,而楼欲倾眼下一身狼狈样儿,心下了然自家这位宝贝少爷是如何进院的了。 丫鬟慌张的跪在地上道“奴婢见过少爷。” 楼欲倾道“起来罢!” 那丫鬟道“奴婢瞎了狗眼,竟不知方才是少爷在园中,还望少爷恕罪。” 楼欲倾道:“本少恕你无罪,行了,快起来罢!” 语落,然而丫鬟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这是拖延时间?楼欲倾不怒反笑:“报上名来。” 丫鬟没料到自家少爷问及自己的名字,恍惚片刻道:“奴婢唤作环儿。” 原来你是一大早请了城东许大夫进府瞧病的环儿,有意思。 楼欲倾将此女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确实是个忠仆。 “原来你便是夕云阁的环儿姐姐,快快起来罢,你这手中的茶水都要凉了。” 正说着,那云姨娘自亭间走出,含笑道:“妾身道是谁,原来是少爷亲临。”转而对着翠儿道:“环儿,下去罢。” 环儿起身,手中依旧端着茶水,楼欲倾见状道:“环儿姐姐留步,这茶水都还没放下,怎得就打道回府了?” 环儿闻声不作停留,反倒越走越快,云姨娘打岔道:“哦,那茶水想必是凉了,妾身方才吩咐过她要饮热茶。” 楼欲倾冷笑,不顾云姨娘言语,冲将上去,一把将茶盘打翻在地怒喝道:“放肆!” 环儿吓得“噗通”一声跪在雪中。 茶点散落一地,滚了很远,茶壶应声而碎,腾着白雾,融了地上的雪。 云姨娘观着那碎了一地茶壶,心中紧绷的弦也跟着应声而断。 楼欲倾道:“你这狗奴才,当真好大的胆子!听不见本少爷说话吗?”转而对着云姨娘笑道:“不知云姨娘想饮多热的茶,滚烫的吗?” 云姨娘佯装镇定,笑道:“少爷哪儿的话。这大冷天的,自然是要多饮热茶的。” 楼欲倾话中有话道“云姨娘当真娇弱的紧。” 云姨娘不动声色道“雪后天寒,今日少爷好不容易来一回,不如随妾身一同进屋坐坐,说说贴己话也是好的。” 楼欲倾心中冷笑:进屋,如此好便利你放跑来路不明的男人?便指着不远处的亭子道:“本少血气方刚,进屋便免了,本少倒是觉得你这亭子不错,你我便在此处说罢!顺带还能赏梅,多好啊!”说着,云姨娘还未来得及编好说辞阻止,便见他已然钻进亭中。 楼欲倾不顾云姨娘的脸色,低声自语道:“今日,本君便同你好好说上一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二十二章 梅园中的“贴己话” 亭间。 楼欲倾端坐在方才男子所坐之处,观了一眼半盏冷茶,转眼盯着对面几案上精巧古朴的七弦,突然记起了一则轶事。 他幼时曾闻,父亲楼梦生,闻《秋风词》而对月婵一见倾心,后千金求琴,终得梧桐所制七弦,取名玉兔,以赠佳人,情定三生。 后来,月婵入府,所携之物便只有怀中一把琴。 想来此物便是那玉兔了。 楼欲倾面浮嘲弄之色,如今七弦犹在,却是奏与他人听。 楼欲倾撇了眼如柳枝般柔弱的云姨娘,心中叹道:想不到自己的浪荡父亲,也会在女人身上栽跟头,而且还是这般纤弱不堪的,实在是出乎意料。 月婵移步琴旁,跪坐塌上,面若清兰,气质娴雅。 楼欲倾道:“云姨娘身前之琴可是玉兔。” 月婵没料到楼欲倾会突然来这么一问,微愣片刻,微微颔首:“不错,正是玉兔。” “欲倾曾闻,姨娘当年一曲《秋风词》,名动宛城,不知方才姨娘所奏为何?” “兴起之时随意而作,不曾有名。” “哦,欲倾不知为何,听着却有些熟悉。”说罢,楼欲倾话风一转,十分无害道:“今早欲倾曾闻云姨娘昨夜受了风寒,可方才观着云姨娘在园中奏琴,如今言语亦是中气十足,也不知这受寒一说是真是假?” 一早,楼府上下便瞧见环儿请了大夫,众目睽睽之下所为,月婵自是不会傻到去否认,徐徐答道:“昨日夜半飘雪,妾身体弱,确实受了寒气。” “原来如此,今日欲倾又闻,云姨娘昨夜受寒,卧床不起,敢问姨娘可有此事?” 云姨娘闻言面色一变。 楼欲倾哪容得她回话,当即又道“晨间卧床不起之人,如今不过才消磨了一两个时辰,便可于这四面冷风的梅亭中弹琴赏梅,姨娘你说,欲倾是该叹一声姨娘的好雅兴,还是该赞一句那许大夫的好手艺?” 云姨娘僵着笑,生硬道“少爷过誉了。” “是吗?”楼欲倾露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观着面前的茶杯突然道“如此良辰美景,欲倾现下忽欲作诗一句,有道是,轻纱长幔琴瑟起,郎情妾意两相许。姨娘柳絮才高,以为如何?” 月婵闻罢,勉强挂在面上的假笑瞬间消隐,红润的面色徒然一白,仿佛是那果如传闻所言的病西施。 楼欲倾望着墙角堆了很高的雪包,突然开始同情这楼府后院同云姨娘这般的女子。 收回视线,莫名叹了句,“傲雪寒梅,浊世孤芳,可惜,可惜。” 月婵硬着头皮道:“妾身不过一妇人,才疏学浅,看不明白其中深意,望少爷见谅。” 楼欲倾如今在旁人观来不过是是个小小少年,月婵以才出名,如今一句看不明白其中深意,任谁也信不过。 何况,月婵打死也没料到,今日会在自己的院子里碰上府里的宝贝疙瘩,还被他撞破,真是紧闭门扉均无用,该来的终究会来。 楼欲倾却笑道:“姨娘何必自谦。”转而起身离席,紧了紧狐裘,抱着失了温度的暖炉道:“红梅已赏,佳人已遇,欲倾告辞。”忽然极起什么,又道:“对了,我父虽是个不学无术的老纨绔,说到底好歹也是一家之主,有些事当做不当做,云姨娘应当比我清楚透彻才是。” 将自己的姨娘唤作佳人,这是极不尊重的,更何况楼欲倾临走前将话挑破。 月婵面色阴郁,心乱如麻,抬眼他已出了亭。 途经环儿身旁之时,此女跪于地上,伏地不起,身子被冻得瑟瑟发抖。 楼欲倾面无表情道:“我懒得为难你,也实在对你这般的忠仆提不起好感。明日你去刘管家哪儿一趟,结了月钱,便出府罢!” 环儿闻言大哭起来,不停磕着头道:“少爷,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求少爷开恩……” 云姨娘自然也将这一番话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环儿是她身边用的最贴心的婢子,然而她却没有向其求情,独坐在亭间,观在眼里,不着一言。 楼欲倾环顾一周,心中突生悲凉,明明这一切都是假的,明明在这府中他最不待见的便是自己的浪荡父亲,明明作为凡夫俗子的楼欲倾早就死了,明明一切的一切都是幻像…… 哎…… 原来自己并不能够容忍这般有辱门风的事情发生,原来自己并非是真的忘记了…… 折一枝红梅,握于手中,自语道:“这红梅开的这般美,想必桃红也会喜欢。” 楼欲倾越过伏地哭诉的环儿,头也不回的出了梅林。 楼欲倾不知道,因得他的加入,这幻境早已同一般的幻境不同。这一点,兴许当局者迷,他自己如今尚未察觉,但幻境之外的连山已经观出了异样。 为何会如此?连山神色微凛,观着其中画面,开始思考可能导致幻境出现异常的缘由。 突然,连山忽然忆起楼欲倾胸间的朱砂图腾,低声轻喃道:“原来如此。” 化实为虚,化虚为实,虚实相生。这是朱砂的妙用之一,如今情形怕是只能如此想,方才解释的通了。 这般的幻境,由于朱砂的缘故,比之寻常幻境安全了许多,却也是因得如此,多了变数。 连山再观湖面,此时楼欲倾已然回了自己的院子。 桃红一见楼欲倾狼狈不堪的模样,立即放下手中的针线,跑到他跟前心疼道“这晨间出门时不都好好的么?才过了多久,便成这般模样。”桃红含着泪花道“少爷,是谁欺负你了么?不行奴婢这便去找夫人告状,这楼府竟然有人食了豹子胆,不想活了,敢对您不敬。” 楼欲倾被桃红的一番言语说的心中一暖,连忙道“好姐姐,无妨,无妨。”遂颇为尴尬道“这是我自己摔的,不妨事。”说着将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道“好姐姐,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见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一直红梅,桃红那般玲珑的心思,还怎会想不到他去了哪儿,将自己眼角的泪花一抹,默不作声的坐下,拿起针线不再搭理他。 楼欲倾不是痴儿,自然观的出来桃红生了闷气,拿着红梅在桃红眼前瞎晃,对着面前大他许多的桃红道:“好姐姐,莫要生气,我不是给你带花了么?” 桃红冷哼的观着楼欲倾道:“少爷晓得奴婢指的不是这个。” 桃红方才观着楼欲倾手中的红梅,便知道他一大早去了何处。 因为整个楼府便只有一处种着红梅。 这一处,指的便是云姨娘的夕云阁。 当年老爷将云姨娘接入府中,听闻云姨娘喜好红梅之姿,便差人在夕云阁种了满园,近两年长势喜人,更是在今年开了自墙外就能窥见几分迤逦的颜色。 今日一大早,桃红便对着楼欲倾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莫要靠近夕云阁,更不要同那三天两头生着病的云姨娘有所接触,以免沾了晦气,染了恶疾。 可,桃红这头方才苦口婆心的嘱咐完,楼欲倾那头不仅去了夕云阁,还入内折了枝红梅回来,不用想都知道,二人定是打过照面了。 这叫桃红如何不气! 楼欲倾那还不清楚桃红同自己怄气的缘由?当下将梅枝塞于桃红手中,一口一个好姐姐的哄着“好姐姐,我事先并不知晓,那夜雨亭莲池矮墙处连着的竟是姨娘们的小院儿,更不知晓今日那开了红梅的小院便是夕云阁,往年在夜雨亭也未曾瞧见过,今日偶然得见,有所好奇才寻梅前去,此乃无心之失。” 桃红闻言,别过脸去,楼欲倾锲而不舍的凑上去,讪笑道“桃红姐姐,不知者无罪。” 桃红只不过是楼府中众多婢女中的一个,跟着楼欲倾后水涨船高,打那之后,寻常姨娘见了都会笑脸相迎,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楼欲倾是主,她是仆,倘若遇见的是个不念情的,主人爱去哪儿便去哪儿,那容得下她一个婢子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再者,说来姑娘均是爱花之人,桃红自然也不例外,楼欲倾梅园一游,归时不忘给她捎带一枝梅花,这般顾着奴仆的主子,在这府中怕也没几个。 桃红垂首观着手中模样很是好看的红梅,迟疑道“当真。” 楼欲倾回答“自是比真金还真。” 桃红努着小嘴儿道“那奴婢姑且信少爷这一回。” 楼欲倾观她不甚相信的模样,恼火道“你若不信,便将红梅还我,你少爷我辛辛苦苦带回的红梅,你却连句感激之言都没有,还跟你少爷吹胡子瞪眼,你瞧瞧哪家的婢女脾气能有你这般大的,你是少爷还是我是少爷?” 桃红闻言失了底气,声如蚊音道“自然少爷是少爷。”却又连忙道“不过,这红梅少爷已经赠与奴婢,便是奴婢的了。” 楼欲倾失笑“这时候你倒是脑袋灵光起来了。” 桃红听闻少爷夸赞自己,笑意跟着浮现在脸上。 “对了,桃红姐姐你即刻去同刘管家打声招呼,将那夕云阁环儿的月钱结了,放出府去。” 桃红惊道:“少爷,那环儿一直是云姨娘的贴身丫头,不知犯了何事?竟要被逐出府去。” 楼欲倾解释道:“小事,不过是太忠心罢了。” 桃红闻言面色大变,支支吾吾带着哭腔道“少爷,您不会不要桃红了罢?” 楼欲倾见状满头雾水,转念了然,失笑道“桃红姐姐这般体贴,我如何舍得将你逐出府呢?” “那您方才口口声声……” “傻姐姐,我不喜欢,自然是旁人的。” 语罢,桃红悬着的心方才落地,“奴婢现在便去办。”说着将手中的红梅塞道楼欲倾手中,“少爷您先帮奴婢拿着,等奴婢办完事,再同少爷讨要。” 楼欲倾含笑道“可。” 桃红是个利索的人,语罢出门便没了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二十三章 虚虚实实的梦 楼欲倾换了身干净衣物,桃红不在,他实在不会打理这歪在一边是发髻,便索性扯下头绳,披头散发的坐下了。 楼欲倾束发时间比礼制早上三年,听闻这是母亲楼卢氏的意思,说楼家的未来便全寄托在他的身上,因此,他要比同龄人更早的长大。 楼欲倾坐在红木椅上,突然觉得冷,屋子里没有生火,下意识去拿暖炉,惊得他瞬间便缩回了手,这才记起,方才忘了吩咐桃红重新往里添置碳火了。 真凉。 楼欲倾在回来的路上,心中一直想着一人,便是那城东许大夫,照今日梅亭中的情形来看,此人与那云姨娘定是有鬼。 虽然,楼欲倾对自己的父亲极不服气,更谈不上尊敬,但终究是父亲,他自然容不得旁人来丢他的脸面。 按理说,这般羞于启齿、有辱门楣的大事,理应立即知会父母,云姨娘更不会落得个好下场。可,一思及后院姨娘们过着寡妇般的日子,心中竟有些同情,而他如今只是个少年,说出去又有谁信呢?总不是拉着云姨娘和那许大夫出来对质的。 真是难办。 要不,随缘?他现实中从未见过云姨娘,也不曾听闻过那个许大夫,谁知今日所见所闻是真是假?何况这原本就是幻境,幻境之中所有事想来都应该是假的,既然横竖都当不得真,自己又何必这般较真儿呢? 楼欲倾突然整个人轻松了下来。 “这幻境,真没意思。”楼欲倾嘟囔道。 他却不知,自己的这声嘟囔落入连山耳中化作了一抹舒心的笑意。 屋外雪景依旧,楼欲倾观着观着,便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 “这是何地?”楼欲倾惊讶的望着周围的一切,他不是在楼府么?怎么换地方了? 此时的他身处庭院之中,院内种满了奇花异草,驻足这好几只脚踏祥云的瑞兽与白鹤,院外满天红霞,偶见瀑布自云间坠落复入云间。 此处不似人间。 “兄长,我不甘心。”院内男声乍起,很是低沉,透着悲哀与酸楚。 “有人?还是一对兄弟。”楼欲倾想寻找这声音的来源,不料,自己却动弹不得,他费力的扭了扭身子,身边却多了几片翠绿的落叶。 先是惊愕,后是恼怒,心中问候着这幻境的主人,当然,问候语中不可能有一个好词儿。 是的,他变成了颗树,一颗长得十分繁盛的树。 先是穿着肚兜的奶娃,后是失了自由的大树,怎得就是落不着一丁点好的呢? 之所以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便是因为此二人在他身后。 楼欲倾烦躁极了,突然想学那草原上的恶狼长啸一通。 然而恶狼的长啸便是长啸,到他这却成了树枝摇晃,簌簌作响,抖落了一地翠绿。 “不甘心?不甘心便不甘心罢,都不重要了。”另一男声乍起,听不出其中的喜乐哀愁。 “可这一切皆因我而起,我该如何放下?” “那又如何?事情已成定局,没有如何,该放下便放下,修道之人总为红尘所累,终究算不得好事,你这般不过是自己为难自己。” “兄长,这么多年,我尝试了许多方法,不过却都是些无用功,我日日都在想,倘若受罪的是自己该多好,这样不仅小影还在,阿璨还在,师尊也还在。” “有些事,便如同这棋盘上的落叶,就算再长回去,也会不再是当初的那一片,有些事一旦发生,你便只能接受。” 小影?楼欲倾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阿璨?他倒是对这个名字记忆犹新,脑海中浮现出一位女子模样,便是当初他出入幻境时,送他拨浪鼓与鸡毛毽子的那个傻姑娘。 也不知是也不是。 正当此时,却又听闻,“兄长,我是不会放弃的。” 语落,却没有响起另一人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楼欲倾忽闻棋盘上落子的声音。 “这棋已经不用下了。” 院内响起一阵苦笑,竟是让人听着比哭还难受。 “你的心已乱,日后再下罢!” “兄长,我今日查阅古籍,听闻这世间有一宝物,能化虚为实,化实为虚。”言语中夹杂着绝望中的一丝希翼。 楼欲倾闻言,心思不自觉的慎重了起来,因为化虚为实,化实为虚的宝物他也有一件,此物便是他嵌于胸口间的朱砂。 此人应该与他想的不是同一件罢? “你欲何为?” “若是世间真有如此宝物,那便只需启了法宝,将这场悲剧化作一场噩梦。如此,小影便不用死,阿璨也就有救了。” “你这是忤逆天道。”说话之人突然训斥道,言语间异常严肃。 “那又如何?” “你莫要忘记你的身份!且不谈宝物之主会不会借,倘若你由此埋下因果,牵连进许多不相干的无辜之人,你又该如何处置?你自己又该如何自处?此事休要再提,我是不会同意的。” “师兄,我……” 楼欲倾还未听那人说完,耳边便响起一阵呼唤:“少爷,少爷?” 眼前突然出现满目白光,白光过后是桃红那张焦急的俏脸。 楼欲倾一阵恍惚,原来是个梦。 身处幻境,也能做梦吗?真是奇怪。 桃红见他转醒:“少爷,夜里天凉,您怎得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 夜里?转首,便见桌上烛火跳跃,屋内有些暗。 不过是打了个瞌睡,便一觉睡到夜里了么? “桃红,那环儿之事你办的如何?”楼欲倾突然问道。 桃红一听楼欲倾问环儿之事,回道:“少爷环儿姐姐早就出府了。” “什么?”楼欲倾疑道:“她何时离的府?” “得有两三年了罢!少爷您忘了,当初还是您吩咐奴婢,让奴婢同刘管家打了个招呼,放她出府的。” “两三年?”楼欲倾惊坐而起。 “少爷,您怎么了?” “桃红姐姐你说那夕云阁的环儿已出府两三年了?”楼欲倾复问道。 桃红见自家少爷有问了一遍,生怕记错,掰着手指头又算了一遍,才道:“是啊!若是奴婢记得不错,环儿姐姐已经出府三年了。当年少爷十一岁的时候,曾梅园一游,同那夕云阁的云姨娘打了个照面,回来便同奴婢说,同刘管家招呼,给那环儿结了月钱,便放她出府,少爷不记得了吗?”说着试探的观着楼欲倾,有道:“对了,少爷归来时,还给奴婢折了枝红梅,少爷您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如何能不记得,这分明是他方才做过的事! 待他立起,方才发现自己竟已经比桃红高出许多,往日得仰着头同桃红言语,如今却得俯首了,冷不丁的说了句:“桃红姐姐,你怎的变矮了。” 桃红闻言,只当楼欲倾在逗她,便佯装生气道:“什么奴婢便矮了,分明是少爷您长高了,少爷,您就莫要拿奴婢寻开心了。” 自打家中出事之后,少爷已经不常这般逗她,桃红思及此处,便破了功,对楼欲倾笑了笑。 借着烛光,楼欲倾这才看清桃红样貌,已经完全长成大姑娘了。 当年父亲楼梦生一夜间被人骗赌,输掉了楼家大半财产,祖宗基业不保,生了场大病,后不治而亡。 加之宛城与陇城,位于瑜赤二国边境,均属瑜国。 瑜国年号和顺。 瑜国东临赤国,和顺二十五年,赤瑜二国联姻,瑜国和亲公主李果儿在和亲路上莫名身死,瑜国国君震怒,发兵二十万出征赤国,两国交战数年不休,生灵涂炭,饿殍无数。 这一切发生的头一年,楼卢氏郁郁而终,独留楼欲倾这个刚束发没两年的儿子在人世间。 而那一年,十五岁的楼欲倾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楼家家破人亡,家财散尽,家中的奴仆均被遣散,桃红便从此没了消息。 楼家终究还是没了。 而他母亲的娘家,也就是陇城卢家,同样受到波及,家主更迭,产业受损,不可同往日而语,后因得战乱,举家迁移,从此没了音讯。 战乱之后,家在京城的舅老爷,听闻楼家尚有后人余世,曾派后辈到宛城寻过人,却也是无功而返。 而这一切头一件发生在他及冠之前,后三件发生在及冠之后。 父亲及冠前离世,母亲离世是及冠后,战乱是及冠后,卢家迁移失讯也是及冠后。 而他楼欲倾的及冠礼,同样是比别人提前了几年。 十五岁,十五岁他早早的行了冠礼。 桃红方才说三年。 三年,若是三年,他如今应当十四岁了。 父亲离世便是他十四岁! 对了,父亲呢? 楼欲倾原本是想问环儿,以及云姨娘的那些事儿,如今哪还有心思去管那些,突然急问道:“我父亲呢?” 桃红闻言,声音明显变得十分低落,回道:“老爷,老爷在夫人院儿里,由妇人照顾着呢!不过老爷最近身子愈发不大好了……” 桃红发觉自己失言,立马止了声,转而安慰道:“少爷怎得突然问起这个,少爷,您要保重自己的身子骨,如今楼家可得全靠你了。” 果然,该发生的的坏事一件都不落下。 楼欲倾的心中咯噔一声,匆匆拉开房门,跑了出去。 桃红见状追了上去,“少爷,这大晚上的您要上哪儿啊?” 桃红一个女子哪跑得过如今高她许多的楼欲倾,没一会儿便停下喘气,对着楼欲倾的背影喊道:“少爷,您慢点,慢点跑,等等奴婢。” 夜太黑。 心渐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二十四章 急景忽云暮,颓年浸已衰 楼卢氏的所居住的正院娴雅居离楼欲倾的小院儿不远,然而楼欲倾却觉着今夜脚下的路竟是无比的漫长。 楼欲倾一路狂奔至娴雅居,仆人已然闭了门扉。着急忙慌的他,到了娴雅居正门外,却安静了下来,方才匆忙举起的右手此时顿在了半空,而后无力的放下,一弯上弦月挂在天空,四周寂静无声,使门外楼欲倾单薄的身形观着愈发的孤独。 此时,桃红摸黑赶了过来。 桃红走进方才注意到端立在门前、一动不动的黑影。她走近,见门扉紧闭,气喘吁吁的轻声道:“少爷,大晚上的,夫人同老爷应当都歇下了,老爷身子不好,经不起这般打搅,不如明日再说罢!” 楼卢氏掌管着这么大个楼家,往日这娴雅居的灯火是整个楼府最晚熄的,如今却用不着了,楼家丢了几辈人辛苦攒下的基业,而今手头上需处理的事少之又少,楼卢氏自然也就不用再那般辛苦了。 楼欲倾不着一言,但桃红的话起了作用,终是转过身子,打道回府。 桃红跟在身后,生怕又给跟丢了,二人彼此沉默,不知道都在思虑些什么,一前一后沉闷移动的两人,像极了于黑夜中出没的野鬼。 楼欲倾回到卧房,直径行至床前,退了鞋袜,往架子床上一躺。 桃红很知趣的放下床幔,吹灭了床前的陶灯,拿起桌上一早备着的灯笼准备转身出门。 忽然沉闷的声音响起,“桃红姐姐,将灯点燃罢!” 桃红有些疑惑,却也没说什么,最近这些日子,楼家遭逢巨变,少爷却整日跟个没事人一般。 少爷不是硬心肠,她只道是自家少爷年纪还小,涉世未深,这世上的许多事都还看不明白。之前在椅子上打盹儿,也不知道梦见了何事,方才醒来,却突然变了番模样,如同开了窍一般。 原来少爷是知道的,也是懂的。 桃红听了吩咐,重新燃了陶灯,而后打着灯笼,悄声退了出去。 楼欲倾躺在踏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他怕若是阖了眼,醒来不知又会变成何等局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前的陶灯就那般燃着,直到火焰变弱,徒然覆灭。 …… 天很黑,落着雨,他醒着。 楼欲倾醒着,却变成了一颗树,不对,应当是又变成了一颗树。 然而这棵树并非之前梦见的那一颗,四周的景色也与上回所见也大不相同。 嗯?此地好似从前来过……这是……楼欲倾望着这片夜色,心道。 突然身下响起咿咿呀呀的闹声,楼欲倾移了视线,这才瞧见身下的襁褓,襁褓靠在他身上,外头笼着一个光罩,不被夜雨所侵。 那婴儿好似能洞悉他这棵树,正对着他露着纯真的笑。 突然四周变得嘈杂起来,来了许多人,为首之人,衣着华贵,很是威严。 待看清为首之人的面目,楼欲倾一惊,此人他太熟悉了。 多年前,楼欲倾曾亲手斩下了他的头颅,而后又灭了他那一族的所有血脉,还顺势夺得了他的一切。 而他便是前任玄夷上君! 而此地便是他居住万年的幽篁宫外! 那……眼前这婴儿? 楼欲倾不禁想起,当年玄夷上君夜雨游园,曾于幽篁宫外月华树下得天降神子,取名忘澜,世称玄夷三少君。 如此,一切便对上了。 如此,自己此时应当变作了当年的那颗月华树,而眼前这婴孩便是自己的亲生父君忘澜。 观着玄夷上君怀中的婴孩,一时间楼欲倾啼笑皆非。来不及细细思虑,突感天旋地转,两眼一黑。 楼欲倾睁开双眼,他醒了。 原来,方才又只是个梦…… 楼欲倾是闻着急切的脚步醒来的,其中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哭声,屋内很暗,屋外倒是灯影绰绰,楼欲倾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切而又慌张的大喊道:“桃红姐姐,桃红——” 一直守在屋外的桃红,闻声而入,泣道:“少爷,您终于醒了。” 前几日,少爷莫名晕了过去,请了城中好几个医术高超的老先生,均是束手无策。 不过,那些老先生的诊断结果倒是出奇的一致,说是少爷的脉象、气色皆与常人无异,好似睡着一般,简直是平生仅见。还言,许是少爷近来累极了,兴许过上几日,便会自己转醒过来。 众人闻罢,颇为赞同,府里出了这般大的事,少爷表面上没什么,想来心中还是上心的。 少爷昏睡的这几日,府里乱成了一锅粥,听夫人院儿里的老人言,老爷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怕是捱不过今年,夫人的身子也似乎大不如前。 桃红一直守在屋外,生怕少爷醒过来找不着一个伺候的人,方才夫人院儿里的佟妈妈过来传话,问少爷醒来没有,桃红瞧着佟妈妈的面色,想必老爷的病情更加不妙了。 佟妈妈走后不久,桃红便远远的瞧见,娴雅居的夜空亮了一截,院内响起一片急切的脚步声,还隐隐伴着哭声。 桃红见状,面色一白,她自然能猜到发生了何事。 楼家的天要塌了。 少爷此时竟醒了。 楼欲倾此刻仅着中衣,已下了床,脚力有些虚浮,闻得哭声,观着桃红的模样,似是死了娘,皱眉问道:“屋外怎得那般亮,发生了何事?” 桃红闻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哀道:“少爷,许是,许是夫人院儿里出大事了。” 原来不是桃红死了娘,而是他楼欲倾将要死了爹。 楼欲倾像是失魂一般,来不及听桃红讲其他的,便冲了出去,越是靠近娴雅居,便越能闻得哭声,待至娴雅居门口,他愣住了。 各院的姨娘、奴仆在院儿里跪了一地,哭声是从他们身上传来的。 此情此景,脚下彷如千斤重。 迎面而来的佟妈妈见状,也愣住了。 皎洁的月色下,少爷只着了中衣,发髻歪在一边,脚上的鞋也少了一只。 楼欲倾方才一路狂奔,半道上摔了一跤,发髻是睡觉睡歪的,鞋却是摔了一跤,没顾得捡导致的。 佟妈妈回神,礼都没顾着行,急忙道:“老奴正要前去寻少爷您呢?少爷快随老奴来。” “额,好。” 楼欲倾跟在佟妈妈身后,路过一干伏地不起的泪人,进了楼卢氏的卧房。 屋内,楼卢氏坐在床边,面色十分憔悴,拿着帕子抹着眼角的泪珠,脚边跪着几个无声啜泣的丫头。 楼卢氏听闻开门声,转首见得一身狼狈的楼欲倾,来不及询问,红着眼眶,起身上前,抹着泪珠,声音沙哑道:“我儿终于醒了,快随母亲过来。” 而后示意其他人出了屋,楼卢氏拉着他走到床前,十分悲痛道:“你父亲一直在等你。” 原本,一直绷着情绪的楼欲倾,闻得这一句话,又观着形容枯槁的楼梦生,瞬间便湿了眼眶,泪如雨下。 楼卢氏低语交代了两句也出了屋,屋里便只余下两人。 一个躺着,一个立着;一个睡着,一个醒着。 在床上躺着的楼梦生似有所感,睁开浑浊的眼眸,观着眼前泣不成声的儿子,立马端起严父的做派,只不过早已不复往日威严,有气无力的训斥道:“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你老子、老子这还没死呢!” 注意到楼欲倾的形容,耗了极大心神摆的脸色瞬间融化了许多。 楼梦生如今回光返照的身子,那还经得住这般动气,楼欲倾见状,手足无措,泪珠子止不住的滑落,“噗通”一声,恐慌的伏在地上,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句“父亲。” 楼梦生观着床前这个泣不成声的儿子,长叹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不必这般沉重。” 想他楼梦生荒唐一生,却得老天垂怜,有了个这般好的儿子,这个儿子不同于他一般混账,心中自然是无比满意,“你是我梦生的儿子,却比我这个做老子的优秀太多,为父其心甚慰。” 楼欲倾第一次听楼梦生这般直白的夸赞自己。 当年,现实中,他确实生了一场大病,醒来,楼梦生却已然入了土,如今亲耳听闻,自小严厉的父亲竟是对自己这个儿子十分满意,心中不禁更加哀恸。 楼梦生转念到儿子马上便十五了,他记得夫人要提前几年为他行冠礼,就如同当年提前为他束发一般。 这个儿子承载了他们太多的希望与寄托。 然而,危楼欲倾,怕是过身多年的楼母也没料到,她为儿子盘算多年,为楼家盘算多年,这大楼却依旧毁在了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逆子手中。 老太太,终究没能抱上孙子,而他楼梦生,终究没能等到儿子长大成人。 思及此处,目光瞬间变得悲切起来,而后便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儿如今十四了罢!” 楼欲倾抽泣道:“孩儿不日便十五了。” 所谓知子莫若父,楼梦生知晓他的意思,却怅然道:“我儿十五便可举行冠礼,可惜,为父等不到了,可惜。” 楼欲倾哭诉道:“父亲,孩儿不愿离开您。” 此情此景让楼梦生恍然记起,当年他雨夜归府,大雨打湿了衣衫,打落了院前满地梨花,闻见婴啼,遇见了朱门下哭闹不止的他。 想不到,一晃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为父等不到你及冠,眼下只能提前替你取字了。”顿了顿,攒足了气力又道:‘急景忽云暮,颓年浸已衰。’日后便唤作浸之罢!” 当年,楼欲倾醒来后,第二日便匆匆行了冠礼,母亲只言,父亲离世前已经替他取好了字,却未曾提及这字的来历,如今亲耳所闻,心中酸涩难言。 倘若眼下的他是当年的他,尚且不知晓自己的身世,也没有经历过磨折,即使知晓这字的来历,怕也难解其中味。 急景忽云暮,颓年浸已衰。 原来竟是这样。 ……………………………… 华丽分割线^_^ ……………………………… (急景忽云暮,颓年浸已衰——出处李商隐《幽居冬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二十五章 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 身处另一幻境中旁观的连山,在听罢浸之这二字的来历,同样陷入了沉默。 急景忽云暮,颓年浸已衰。 原来如此。 再观湖面,楼欲倾长跪不起,身子伏在地上,肩头微微耸动,连山实在未曾见过这般面目的楼欲倾。 自打同楼欲倾相识,连山见过楼欲倾的许多面孔,洒脱的,超然的,邪魅的,无赖的,纯真的……唯独没见这般恐慌的、悲伤的、无助的。 连山还记得,当初即便楼欲倾临死时的笑容,轻松而又释然。 连山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许多。 ……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楼欲倾从地上起身,泪水早已浸湿了前襟,他似乎忘记了,这只不过是个幻境。 只不过这个幻境,早有预谋的杀入了他的伤心地,戳中了他的伤心处。 他好似又变成了那个少年,那个生活在当年楼家大院里的少年。 楼欲倾正了正自己的发髻,整了整衣襟,便又着含泪跪下,恭恭敬敬的朝楼梦生磕了三个响头。 楼梦生终究还是走了。 姨娘及奴仆们闻讯哭声更大了,楼卢氏止了泪,如今楼家天已经塌了,楼欲倾尚幼,便只余下她一人主事,她必须得硬撑下来。 在楼卢氏的记忆中,让她这般悲痛的苦楚之事,统共有三件。 第一件,自己的婆婆头一回替老爷纳妾,楼府同一日抬进了三台大红软轿。 第二件,便是眼下的老爷过身了。 第三件,照如今这般推算,发生在一年后。 楼欲倾替父亲守灵,忙了好几日,整个人消瘦了许多。 自打楼梦生过身后,楼府中的气氛低迷到了极点。 办完丧事,楼卢氏遣散了一些奴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楼府早已不复当初盛况。 桃红仍旧留在府中照看楼欲倾,楼欲倾心中其实是感激的。 然而,等他再一觉醒来,自己却已经行了冠礼。 此时距楼梦生过身已有很长一段时间。 桃红发觉,楼欲倾这两日胃口不大好,晨时楼卢氏派人送来健胃的小米粥,却也动了没两勺。 桃红午间做了他最喜欢的红烧肉,打包进食盒,回到了小院儿。 进屋时,楼欲倾手中拿着本书,桃红见状道:“少爷,该用午膳了。” 楼欲倾很是听话的行至桌前坐下,观着桃红从食盒中取出了红烧肉,突然眼中弥漫起了雾气。 桃红见他迟迟不肯动筷,忐忑道:“少爷,您不喜欢吗?” 楼欲倾抬起衣袖,悄悄将泪花一抹道:“喜欢,喜欢。” 桃红笑道:“奴婢就知道少爷您爱吃这个。” 楼欲倾为何爱吃红烧肉呢? 这得从幼时说起,幼时的楼欲倾很是挑食,身子长得便不如同龄孩子壮实,厨房每日换着法子做菜,却没一个他能多吃两口的。 在楼府,众人都因这个宝贝疙瘩焦心时,楼梦生却拿出了他那套纨绔法子,直接将人领到宛城最有名食楼——客仙居,将客仙居的菜挨个儿点了个遍,让楼欲倾一盘一盘的尝,再将他能多吃几口的一一记下,而其中吃的最多的,便是这红烧肉。 而这红烧肉,也是桃红学做的第一道菜。 桃红突然道:“对了,少爷,今日奴婢瞧见好几位姨娘离府了。” 楼欲倾稳闻言,夹菜的筷子一顿,淡淡道:“如今父亲不在,这些守活寡的姨娘自然没必要再守死寡。” “奴婢听说,离府的那几位中便有云姨娘。” “哪位云姨娘?” “自然是当初住在夕云阁的那位。” “她?”当初楼欲倾爬墙撞破了这云姨娘的秘事,不料一觉醒来却是数年之后,便没了下文。 如今竟又听闻这个名字,心情不禁有些复杂,原来她是这般离府的。 既然当初天意如此,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便也不必再追究了。 在经楼梦生过世之事后,楼欲倾时常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这是幻境,一切皆为虚幻。 楼欲倾一记起楼梦生过身的那夜,自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心中便藏着一股火气。 这劳什子幻境真他娘的能骗人眼泪! 更让楼欲倾想骂娘的是,晌午刚吃了红烧肉,小憩之后,他竟是在一处破庙中醒来,转眼成了乞丐。 显然,楼府已经没了,桃红也不在了,瑜赤两国的号角已然吹响。 而这,便是楼卢氏在世时的第三件悲痛苦楚之事,生怕母子阴阳两隔,让楼欲倾独自在这世上受苦。 嗯,确实应验了。 此时的楼欲倾,虽衣衫褴褛,但面上、身体上,较之其他的乞人,少了几分污秽,多了几分勤勉。 如今的楼欲倾自然不会同昔日那般上街乞讨,他顺着记忆,找到了曾经的楼府。 边境小城,战乱不休,这宅子已然破败荒芜。 他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低着头颅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视线中出现了一只白净的手,往他怀中塞了个白面馒头。 楼欲倾抬首,此女逆着光,第一眼有些观不真切,待看清,忽然觉着有些面善。 对了!当初他在街上乞讨时,也有一位妇人,给过他馒头,不过时间久远,他早已记不清那人的面目。 那妇人同样观着他很是面善,迟疑道:“你可是姓楼?” 楼欲倾身子一僵,他识得这妇人的声音,有些惊奇的将这妇人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这妇人左手挎着竹篮,背后背着个奶娃,扮相的颇为朴素,整个人也圆润了一圈,可透过眉眼,依稀还能看得几分年轻时的秀色。 此女正是那位与楼欲倾有了上文,没下文的云姨娘。 瞧着她的模样,想来日子应当过得不错,如今还做了娘,这孩子的父亲,也不知是不是当初那位许大夫。 那妇人复问道:“你可是姓楼?” 楼欲倾回神,慌张道一句:“多谢。”便拿着馒头跑开了。 妇人似乎还在他身后喊了几句,可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而这一切也都不重要了。 楼欲倾回到破庙,方才跑的急,手中的馒头被捏的已然变形。 此时暮色已沉,破庙中已然聚集好几名体格枯瘦、蓬头垢面的“同行”,这些人一顺不顺的盯着他这个“异类”,不,准确而言是盯着他手中的馒头,面露凶光,像随时可能扑上来将他吃干抹净的恶狼。 要说眼下的楼欲倾心中不打鼓那是唬人的,他如今一没体魄,二没法力,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乞丐,“同行”中的弱势群体。 他自然知道,手中的馒头让他成了众矢之的,当下心一横,便将馒头扔出的门外,这些面露凶光的“同行”,如同争食的野兽,在庙外、佛前展开了一场群体性的殊死搏斗。 也不知过了多久,楼欲倾只是觉着月色更凉了些。 为首的乞丐进庙时,手中捏着黑乎乎的一团,早先白白净净的馒头,如今已沾了一层厚厚的灰,上面还混杂着斑驳的血迹。 方才出去了许多人,回来时也少了许多人。 那乞丐面无表情的盯了他一眼,楼欲倾很识趣的缩了缩身子,心中暗暗道:本君好汉不吃眼前亏。 然而,没过多久,又进来了几个,他们不敢对方才抢到馒头的乞丐如何,但面对对楼欲倾那便不好说了。 他们走到楼欲倾跟前,居高临下的怒视着他,楼欲倾心道不妙,便见这帮人二话不说抄起破碗、木棍、破鞋底对着自己一顿伺候。 楼欲倾抱着头,在地上蜷缩着身子,身上还有几处浓痰。 原本因自己身处幻境,楼欲倾对自己转眼变成乞丐也没多大抵触,毕竟做乞丐已经不是头一回,何况这还是假的。 但是,当现在受到这帮人的欺辱时,当年的那股怒火油然而生,也不知在地上摸到了什么,艰难爬起,然后便像就近之人挥了下去。 那人被硬物一砸,后辈溢出了血迹,楼欲倾啐出一口血,顿时觉得无比畅快,邪肆的笑了起来。 然后?然后接着被人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越笑便被打的越狠。 这一回他没能站起来。 旁边看戏的乞丐道:“这小子疯了罢,挨揍也笑的出来?” 那些乞人打累了,便停了手,他却仍旧低低的笑着,众人只道是被打傻了。 楼欲倾望着屋顶的闪烁的星,渐渐止了声。 幻境外的连山,早已面目怒气,当年他下界时,晚了一步,楼欲倾彼时做了征夫,人之将死。 连山自然知道,当年楼欲倾在下界做过乞人,当初在幽篁宫听他提及时,他自己却一笑置之。 今日所见却如此令人揪心。 连山失了耐心,再等指不定楼欲倾害得遭什么罪,顾不了那么多了,当下祭出自己的法器太乙剑,朝着湖面便是毫无道理的一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劈开再说。 连山帝君的法器太乙剑,一剑即出,万里不留行。 自打做了隐士之后的连山,甚少动用此剑,今日却被逼的出手了。 连山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支离破碎,连楼欲倾所处幻境也变得动荡不安起来。四周弥漫着浓郁的血雾,血雾中隐隐约约可窥见风雨国的一角。 此时却又一道神识从四面八方涌来,落在连山耳畔。 “你是何人,竟能连破本王两重幻境?” 又听闻:“嗯?你这剑……本王好似见过……这是,这是太乙!” 连山闻言道:“哦,你还识得此剑,有意思。” 那神识又道:“我这许多年,被困于此,只记得当年被人打落在怒风河中,再一次醒来便忘记了许多事。” “你便是那吞天大王?” “吞天大王?本王许久不曾自报家门了,好似就是这个名号。” 连山徐徐道:“你来的正好,如此本君便不必大费周章了。” …………………… (随便吐槽:本来想取名太一剑,然而此剑名剑有主了,忧桑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二十六章 消失的阵眼 连山立身血雾之中。 却又听闻那神识道:“本王已报了名号,如此,你也应当报上你的名号,你是谁?” 连山闻言,心中有些惊奇,瞧着界外封印大阵,想着那万山地仙的说辞,这吞天大王不应当是眼下所闻才是。 连山道:“你既识得此剑,却又来问本君是何人,阁下不觉得可笑吗?” 神识有些迟疑道:“本王确实识得这把剑,至于是在何处所见,本王记不清了。” 连山道:“哦,这便奇了怪了。” 太乙剑,乃是扶桑大帝用上古神兽应龙神骨亲练,赐予首徒连山帝君的器。得剑以来,从未离身,万年前随连山平定诸天,太乙之名随连山帝君之威名响彻天地,诸天皆定,连山于隐世之国避而不出,太乙剑这才光华暂敛。 故而,今日这风雨国的祸害却言,只识太乙,不识连山,这倒是真正的奇闻了。 便听那神识断断续续道:“本王似乎忘记了许多事,神智恍惚时好似也做了许多事,不过很是模糊,待清醒后便已经被困于此。” 听这吞天大王的叙述,其中似乎另有隐情?连山道:“你可还记得当初自己炼化了风雨国的生灵?” 神识道:“本王曾炼化一国生灵?此言未免太过可笑。” 连山叹道:“阁下是不信,还是不敢信。”转念道:“那阁下可知,此处是何地?” 神识道:“此地?此处自然是下界。” 连山道:“是下界不假,那你可知此地为下界何处?” 神识似是思索了半晌,却也没答出个所以然来。 连山道:“你被困此地多年,难道每日观着血雾之下的空城从未有所怀疑?” 语罢,声音如同石沉大海,再无波澜。 良久,神识之音再度响起,“照你这意思,这空城便是你所谓的风雨国?” “不错。” “你们这些做神仙的整日都是道法自然,自诩为天地正道,若以一国镇压本王,屠戮生灵无数,此等手段,同那些十恶不赦的妖魔鬼怪有何区别?” “看来你对我们做神仙的了解不少啊?”连山此言听不出是称赞还是暗讽。 却听那神识道:“本王以为,方才你所言,鬼话连篇,本王是不会信的。” 连山提起太乙剑道:“本君无暇管你信与不信,这幻境既然出自你手,那本君且问你,此前进界时除却本君外还有一人,那人被你困于何地?” 那神识闻言十分不满道:“你这一句道似是真话……那人有些古怪,确实还在此处,不过却没你这般好运。本王与你说了这般多,你如今可以告诉本王你究竟是谁了罢?” 连山眼帘一挑,还是个执着的祸害? 神识见他没有回应,似是有些生气,转而却兴奋道:“你不愿报名号,本王如今也没兴趣知晓了,本王瞧你一身仙气纯净无比,要不,你便留下为本王所用罢!” 为他所用?这是连山这么些年,第一次听见旁人将这四字用在自己身上,突生新奇之感,当下笑着评价道:“你这胃口还真是不小。” 神识却一本正经道:“本王已经许久未曾进食了。你这般说,本王忽然觉得……”有些饿这三字还没说出,那道神识突然剧烈波动起来,原本沉寂的血雾竟开始沸腾,突如其来的杀意从四面八方仆来。 界内忽起的变故,让连山心生不妙之感。 这界内除却那祸害,便只有连山与楼欲倾二人,眼下界内突生异状,连山第一反应便是断定楼欲倾那头出事了。 方才连山与那神识一边交谈,一边暗自卜算着神识的具体方位,不料,竟得五字批语——不在此山中。 自己的批语自然不会出错,况且大阵之下,这祸害不可能逃出生天,那么这问题只能出在那道神识之上。 神识是不在此山中,那这祸害定也是不在此山中。 既然不能逃出生天,那便只能是阵中阵。二者不同之处在于,界外之阵是是旁人所设,而这界内之阵便是这祸害自己所为了。 自成一界?这祸害竟还有此等手段。 不过既然是阵,便有阵眼。 连山提起太乙剑又是一劈,血雾发出嗤嗤的声音,剑气所及之处,血雾被清尽,露出数丈宽的间隙,间隙中是一片片死寂的废墟。 他此刻位于废墟之上的虚空,薄唇微抿,一剑一剑的劈,耗时费力不说,界外阵恐也会因此波及破碎。 连山神情一敛,双眸一合,太乙离手,立于连山身前,双手掐诀,剑指一出,薄唇轻启,“去。”太乙遁作一道白光,在血雾中留下一条细细的线。 杀气愈浓。 连山周身金光大作,这血雾竟似有意识一般,所及之处,竞相逃窜,不得近身。 风雨国说小不小,说大亦不大,不过数息便已周游完全境,有一处气息与别处似有微妙不同。 一经察觉,连山便消失在了原地,再出现时,已是百里之外。 连山立于血雾之中,太乙轻浮于身侧,这四周咋一眼观着与别处并无二致,但细细观察可知,此处气息确实与别处不同。 血雾遮住了视线,心绪一动,太乙剑身一震,剑光便朝着四周荡漾开来。 此地露出了封存已久的原貌。 连山落地,望着眼前的建筑,足以想象的出当年恢宏的模样,若是不出他所料,此地应当是整个风雨国显存最好的建筑了。 建筑地处风雨国正北,抬首,建筑之上勾着笔法端正的两个大字——太庙。 难怪,这界内血雾弥漫,杀气腾腾,若要布阵,必得有衡,整个风雨国便是太庙正气最为浓郁,以此地为阵枢,确实乃上上之选。 阵枢在此,那阵眼也应在此。 连山手握太乙剑,步入太庙之中,庙内正位供奉着风雨二神的神位,左侧灵位皆为一姓,想来此处供奉的是风雨国王族之灵位,而右侧姓氏众多,显而易见,右侧供奉的是风雨国功臣之灵位,而这些灵位上早已铺了厚厚的一层飞灰。 环视四周,除却这正位上供奉的灵牌,这殿内便只余下两盏油灯。 其中一盏已空,另一盏似乎有些存货,不过,空了的那座,观起来更为老旧。 怪,实在是怪。 灵牌并无特之处,若说眼下能找出个一二的,便只有那两盏油灯了。连山记得,前些时候,那万山小地仙曾言,他乃是风雨国太庙中受了香火得了道的精灵。 既然是受了香火成道,能受香火的,除了这正位上所供奉的灵位,那便只有眼前这两盏油灯了。 如此说来,那小地仙的真身便是这两盏油灯中的一盏?那眼前这空了的油灯,便是燃尽的,要么是以前被那小地仙吃掉了,要么便是另做他用。 另作他用?连山心下了然,这他用自然便是用作阵眼之用。 若是作阵眼,那又是如何个做法呢? 连山观着那两盏油灯,转而盯着还余了灯油的那盏,陷入沉思…… ……………… (状态不好,写的不顺手,t_t。)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二十七章 忘澜忘澜自难忘 油灯有两盏,若是一同受了香火,那得道的精灵同样会有两个。 风雨国刚生乱时逃了一个,显然这万山地仙不受他人摆布,便足以说明,当年他将自己的真身也一同取走了。 至于余下那个,便没有那般幸运了,它成了阵中阵的阵眼。 眼前的油灯一新一旧,仔细观察可见旧灯瓶身遍布裂痕,故而方才料想那另一精灵的真身破碎了,但若真身破碎,那又如何成为阵眼呢? 不对,不对。 再观。 旧灯不仅已空无一物,而且还少了灯芯,新油灯却样样齐全。 连山脑中灵光一现,道了句:“原来如此。” 破碎的油灯自然无妨盛放灯油,失了灯油灯芯就如同失了水的土地,会逐渐流失生机。 原来竟是灯芯所化。 灯芯一灭,看来要破阵只需将其点燃烧阵了,连山剑指一出,失了个火术,指尖跳跃这一簇火焰,朝着油灯一弹,火焰离手,朝灯芯扑去,霎时被点燃。 灯芯燃起的瞬间,连山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那灯仿佛有一股吸力,四周开始变得扭曲,转眼便身处另一方天地。 这是? 此刻阳光明媚,微风徐徐,连山身处一片密林之中,脚下是一条羊肠小路,显然这依旧是幻境,想不到这祸害竟也将自己置身幻境之中。 连山行于小路之上,路上开着不知名的野花,响着不知名的鸟啼,这让他突然想起了南荒深山中的杏花村,那里也是如此,也不知英女回家后有没有哭鼻子。 路的尽头有间茅屋,屋前有颗郁郁葱葱的杏树,屋外有一男子,一袭青衫,正拿着花锄低着脑袋,打理着院前的花圃。 男人好似察觉到了来客,抬首对迎面而来的连山笑了笑。 连山观着男子的面目心中十分震惊,一时竟说不出半个字来。 男子指了指院前的石桌道:“兄长,坐罢!” 眼前之人,便是那作恶多端的祸害,可令连山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在风雨国看见这张脸,普天之下,能将他唤作兄长的男子,便只有九天宫阙的那位乙周帝君。 乙周见他抿唇不语,笑到:“身处幻境,无法招待兄长,望兄长海涵。” 显然,眼前此人,是乙周却又不是乙周。换言之,他只是乙周的另一面目,眼前的这张脸也确实是乙周,不过却实转世历劫后的乙周,转世历劫后的他还有一个名字,这名字说起来在这四荒四海虽留下的大都不算好名声,却也称得上大名鼎鼎了。 此名,唤作忘澜。 连山缓过神来,叹气道:“千算万算,却也没料到是你。”转而问道:“如今的你是谁?吞天大王还是乙周?” 男子讽刺道:“乙周?兄长还是唤我忘澜罢!”转而苦笑道:“至于是吞天还是忘澜,我自己有时也分不清。” 连山道:“难道说,当年风雨二神之所以将你只封不灭,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忘澜淡然道:“依兄长之能,想必已经猜到其中曲折了罢!” 连山颔首,“我只知道你如今已然修成了妖身,前几日我方才见过乙周,而今又在此遇见你,如此你应当不是忘澜,而是乙周作为忘澜那一世的记忆。” 被连山道破身份,忘澜突然心声悲凉,“果然,无论何时都瞒不过兄长。” 连山道:“不过,我虽能猜你的来历,却不知你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 忘澜闻言,目光变得迷离起来,陷入了长久的回忆之中,“当年阿璨入魔,小影神陨,乙周寻遍天地,打听到了一件不得了的法器,这法器能化虚为实,化实为虚,此法器便是修罗族的至宝——朱砂。” 听至此处,连山便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此事他是知晓的。 当年在九重云台之上,菩提树下,他曾告诫过乙周,万事皆有缘法,切莫太过执着。奈何说者有意,听者无心,终究还是酿成了大祸。 便又听忘澜言:“还记得兄长当初告诫于我,却也是无济于事。原本乙周是打算亲自讨要,可此事终究见不得光,若是堂而皇之,必定会引来诸多猜测。故而,他便寻了个十分妥帖的法子,借着闭关的幌子,将自己的一魂一魄送入轮回印中,欲带着本体的记忆,投生到修罗王族。” 连山替他说道“却不料轮回印将你投生到了九夷?” 忘澜接着苦笑道“不错,原本谋划十分妥帖的法子,结果才走了第一步,便出了错。幸亏记忆没丢,幸亏被玄夷上君收养,如此才落了个玄夷少君的名声。” 连山闻言,不禁记起当年他所见的那一幕,待他找到他与伽罗二人时,伽罗重伤濒死,而他然经化为飞灰。 连山终是开口问道“当年你与伽罗究竟发生了何事?” “伽罗?”忘澜神情凄切悲凉,“当年因得生而知之,便一直知晓自己投生的目的,为得方便,不惜装作四荒四海出了名的浪荡子,说来也巧,我虽没投生在修罗,那修罗君后却生了个女娃,如此,便有了新的谋划,便有了鱼龙神子骂我天地第一小白脸之说,这一切虽非君子所为,但有些事情,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不就好了吗?” “可谁知道,伽梦却是个十分好的女子,呆我竟是二十分的好,原本我是打算趁着新婚之夜,趁机将她迷晕,取了朱砂便让忘澜消失在这天地之间。哪知,她一早便有所准备,不仅没得手,还被她撞破,她告诉我说,那朱砂是修罗族的至宝,只能主动给予,却不能强取,朱砂虽在她身上,却不属于她一人,她不能擅自做主给了别人,即使这个别人是我。” “第二日她如同往常一般与我相处,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是,她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却不能这般欺骗自己,若是一切皆能当做没有发生过,那我此行还有什么意义!” “再后来,小影忌日那天,我独自饮多了酒,将她当做了阿璨,圆了房,没过多久她便有了身孕。” “自打她有了身孕,我也曾想过待她好,终究是我对不起她,奈何天不遂人愿,这些事自然瞒不过乙周,他将此事当做了人生的污点,乙周化作我的模样,将我操控,取回了当初的一魂一魄,而后将伽梦引去了死亡之域,那里是杀人灭口的绝佳之地,而后之事兄长你便都知晓了。” 连山听罢忘澜一席话,心中波澜渐起问道:“照你这般说法,这忘澜的记忆便是被他主动剥离出来的。” 忘澜颔首道:“他取回了一魂一魄,但这一魂一魄记录了乙周作为忘澜时短暂而又幸福的一生,但他却不认同这份记忆,便施了秘法将其剥离体外,封存于紫玉琉璃瓶中,我曾记得自己在那瓶中呆了许多年,后来被人无意间打碎,流落到了凡尘,附身于怒风河中的妖怪尸身上重新活了过来。” ………… (来晚了,今天满课,刚刚写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二十八章 多情自古伤离别 连山将视线转向忘澜身后的光斑,不禁生出往事最是斑驳之感。 “听闻你将风雨国一国百姓都炼化了。”连山选择十分平淡的语气,仿佛无意间从他出听闻,又故作无意间在此处提了出来。 忘澜闻言并未否认,神情也是十分平淡,徐徐道“方才兄长问我是谁时,我便说过,今日之我,早已分不清自己是谁。吞天也好,忘澜也罢,兴许都不是,兴许也都是。不过,眼下成为一只人人惧怕厌恶的妖魔,确实比起一份无法拥有自我的记忆自在的多。” 是啊!兴许于如今的忘澜而言,变得有血有肉,确实比任何都来的重要。 便又听他道“做个好人便无比艰难,何况做个好妖。妖,为恶便是必然。可惜,此间道理却是我在被乙周灭杀之时,方才领悟。” 连山望着满目悠然的幻境,好奇道“那为何你如今却又造此幻境,过起了禾锄花田下,不知今何年的日子呢?” 忘澜回答的十分淡然且洒脱“兴许大起大落之后才发觉,还是这般简单的日子适合我。”说罢,连山却又听他低低说了一句“伽梦也很喜欢这种日子。” 忘澜说出这句话,连山便明白了,忘澜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乙周灭杀我之时,曾对我说,我已无用。无法得到朱砂的我确实无用,但伽梦的出现,使我又重新获得了那份可怜的意义,最初附身于尸身之上,我观世间诸事都是厌恶,唯独喜好杀戮的快感。直到,忽有一日徒然清醒,观着手背洗不净的血、手中放不下的刀,突然便厌倦了,突然开始有些想她,突然开始怀念当初她还在的日子。起初是偶尔想,如今却常常思念,世间最毒,莫过于相思味。” 连山心存大道,从未挂念过儿女情长,除却感慨,便只余下同情,思及界外的那道神识,便转了话题道“方才那幻境外的神识,也是你么?” 忘澜摇首道“非也,那道神识乃是吞天尸身怨念所化。当初我将它逐出体外,困于城内,权且当做是一道眼线。” 怪不得那神识只识太乙,不识其人。 不过,既然忘澜一早便知晓这闯阵之人是他,那楼欲倾的身份,怕也没能逃过他的法眼。 连山开门见山道“你可知随我而来的另一人在何处?实不相瞒,我来寻你本是为了找他。” 忘澜没想到连山会这般直接开口询问,而这一问让他神情变得古怪复杂,半晌道“一般而言,无论何人,心中若存憾事,一入风雨国,便会入梦,兄长道法高深,这阵法与你无用,但他不同,心思太重。” 关于楼欲倾的心结,连山知晓一些,通过之前水中所见,又知晓了许多。 连山道“我那位小友,确实心思重了些,不过不知他的处境是否安全。” 忘澜见连山如此,不禁叹气道“兄长,你知晓我讲的是什么?而我,如何能害他。” 连山明知故问道“你知晓了啊!” 忘澜自然已经知晓,他自然也知晓连山此言乃是有意为之,却并不戳破道“我起初并不明白,直到见着他胸口的朱砂。” 连山道“原来如此。” 那幻境,自己能看见,忘澜自然也能看见,毕竟幻境是他布下的。 忘澜道“如今的我不是乙周,只是修了妖身的忘澜,无论是从前的玄夷三少君,还是如今的吞天,虎毒尚不食子,我自然更不会害他。”说罢便是一阵缄默。 连山道“那他如今所处幻境是作何?” 忘澜道“我只是想看一看,他这么多年究竟经历过什么,过得好还是不好。” 果然。 连山道“那幻境之中,都是他从前经历过得吗?” 忘澜苦涩道“幸得有朱砂,化虚为实,化实为虚,他那环境之中,九成真,一层假,九成实,一层虚。不过,我从未想过,他竟能安然降世,如今都这般大了,只是没想到,他当初过得那般苦。”说罢,对连山笑了笑,面露感激之色,起身对着连山便是恭恭敬敬的一揖,“忘澜替我儿多谢兄长多年爱护之恩。” 连山闻言,正色道“无妨,说起来,此事还有我的一份责任,当年若是对乙周更严厉些,也不至于闹出当年那番局面,若是早到一步,也不至于让那修罗女君不治而亡,至今思来,尤为遗憾。” 忘澜重新坐下,有些不自然道“欲倾之名想必也是兄长所取罢!” 连山从容道“当年离开南荒之际,茅屋倾颓,风雨飘摇,便代你二人替他取了名字。” 忘澜了然道“原来如此。” 连山道“当年乙周决计不可能的让他留存于世,但他终究是你的子嗣,自然也就是他的子嗣,正如你所言,虎毒尚不食子,我焉能坐视不理,便封了他的神脉,送往人间,这也是那修罗女君的遗愿,让他安然长大,平安一世。” 转而又道“不过,浸之少时凄苦,觉醒之后,通过朱砂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便多了心事。眼下我能做的,便是替你二人瞒着他,护着他,总不能亲口告诉他,让他去寻仇的,总不该让他沾上弑父的名声,你如今虽修了妖身,但你二人终究是一体。” 连山说罢,忘澜一言不发,望向了天边的一抹蓝。 良久,连山道“你如今得有所取舍,恩恩怨怨这般久,也该有个了断了。” 忘澜回神,视线落在对面连山身上,终于道“其实,兄长进界的那日,我便知晓,自己这苟延残喘的日子终于到了头,毕竟万事开头后都得有个结果。只是,万万没想到,大限之期将近,竟能见他一面,还有兄长照看爱护,这便足够了。”又起身道“劳烦兄长稍等片刻。”说罢,便进了茅屋。 待忘澜再度归来时,手中捧着一件破碎老旧的衣物,对连山道“这是当年伽梦亲手做给我的,重生之后,我废了好大气力才重新找了回来,只是有些破碎,还请兄长将此衣葬于伽梦坟前,但愿她在九泉之下见衣如见人。” 忘澜这是在同连山交代身后事,他一死,便会重新归位,化作乙周的记忆,注定无法与伽梦死当同墓。 连山郑重道“可。” 连山右手在衣物之上拂过,便将其收了去。 又见忘澜单手握爪一摊,手心朝天,手心上方浮起一枚光华流转的白玉珠,“我将自己同伽梦相处的记忆存于此珠,待有朝一日,望兄长寻个合适的时机代我转交于他,毕竟我与伽梦欠他一世的喜乐。” 连山接过玉珠,五指握拳,玉珠消失不见。 “最后一事。”忘澜复杂道。 连山道“你说。” “日后,我儿便托付给兄长了。”忘澜见状报手对着连山便是一拜,“如此,便拜托兄长了。” 忘澜接着道“天色渐晚,师弟便不留兄长了,出口便是来时路,而他便在路口。”语罢,原本白蓝相间的天空,转瞬便暮色沉沉。 连山起身,掸了掸一袍,对着忘澜郑重一揖,“师弟慢走。” 忘澜对着连山同样郑重一拜,含笑朗声道“恭送师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二十九章 遇见两尊神 连山方才回到来时的那个路口,周遭突逢大变,血雾消散,露出了被埋藏多年的风雨国地貌。 残壁枯树,白骨遍地,连山感觉到风在自己的脸上轻抚而过。 嗯……有风? 风雨国被完全封闭于结界之中,自然不会有风,如今有风,那便说明,忘澜一死,外面的阵也跟着破了。 百里处,有一拳头般大小的光晕腾空飘摇而起,想要御风而去,这团光晕便是此前的忘澜,不,准确而言,是乙周作为忘澜那一世的记忆。 连山对着光晕的方向,抬首在虚空之中握拳为爪,那团光晕便朝连山飘了过来,落于掌中。 连山对着那团失了生机的光晕道“你托付于我的第二件事,我其实是不想答应的。不过你放心,我迟早会将你送回去。” 他迟早会让这份记忆重新归位,但现在不行,眼下还不是时候。 连山收了光晕,抬起视线,顺眼望去,楼欲倾靠坐于一颗枯树之下,当初高悬着的心,眼下终于落了地。 连山飞身而至,蹲下身子,对着楼欲倾失了个简单的破厄术,轻声唤道“浸之,浸之。” 楼欲倾面色有些发白,双眸睁开的一刹那,连山看见了他眼中未曾来得及隐藏的释然与悲凉。 楼欲倾观着近在咫尺的连山,终于将自己从幻境中抽离“你是如何寻到我的?”视线越过连山,观着四周醒目的废墟,以及透白的天色又道“此地发生了何事?”忽得又想到了什么,惊呼道“那祸害是被你除了么?” 连山莞尔“你这一开口便是接连三问,你是想让我先回答哪一个?这地上尘土厚,你还是先起来再说。” 楼欲倾应声而起,掸了掸身上是尘土,“那便一个接一个的答。” 连山不知楼欲倾醒来的那一刻究竟经历了什么,刚迈出一步,便险些摔倒,连山连忙扶住。 楼欲倾尴尬的笑了笑道“不妨事,我能行,我这身子好着呢。” 结果,刚一放手手,楼欲倾一步迈出,又险些摔倒,连山道“莫再推辞,你这分明是体力透支过度,回去之后需要好生休息,睡个好觉,还是我扶着你罢!” 楼欲倾没有再拒绝,转了话题道“周兄你还未曾回答我的问题。” 连山脸不红心不跳道“你不是曾言,玩腻了便送他绝尘一剑,方才这幻境之中突生异动,想着你兴许遇上了麻烦,所以便替你代劳了。” 楼欲倾疑问道“当真?” 连山泰然自若道“自然。” 楼欲倾道“那周兄可曾查明那祸害的来历?你不知那幻境好生厉害,竟生生让我法力全失,与凡夫俗子无异,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连山佯装疑惑“是吗?你那幻境竟如此诡异?” “句句属实,原先那万山的胖娃娃说,这祸害乃是被打落于风怒河中的妖怪尸身所化,可经此一遭,我总觉着这吞天不似寻常妖魔,着实古怪。” “哦?看来你在哪幻境之中遇见了不得了的大事。” 楼欲倾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一想到当时楼梦生临时的那晚,自己被幻境骗去那般多的眼泪,怒意顿生,有些咬牙切齿道“如今看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是一些虚虚假假的往事罢了!不值一提。” 他这幅神情落入连山眼中,使得连山顿生笑意,连山自然知道他在气什么,不过并未追问,只是道“不值一提,那便不提。” 连山在那幻境中观的清清楚楚,甚至楼欲倾转瞬即逝的那些年,也被他观了个清楚。 但清楚归清楚,于楼欲倾而言,他所遭受的不幸与苦难,对于连山这个旁观者而言,最好的方式不是用自己的安慰去让他再次亲手揭开伤疤,而是知却不言的沉默,就如同在风雨国中苟活了这般多年的忘澜,在观罢楼欲倾短短的三十载的人生后,最终选择独自同往昔种种做个了断。 有时,疗伤的最好方式并非旁人给予的同情,而是黑夜中自己的舔舐。 此前怒风河被忘澜化作一道水墙,将风雨国包裹其中。如今忘澜已故,禁制已解,怒风河便恢复了河流应有的模样,观起来与那寻常江河并无二致。 二人踏空而起,越过怒风河,却见此时河的另一头正有一行人在等他。 这一行人中有风雨二神,雷电二神,极乐天燃灯道祖坐下弟子无余上座,对了还有那个小脸通红、脚底打转的万山地仙。 这禁制同布阵之人冥冥之中有所联系,方才阵一破,众人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下界。 原本这祸害最是不安生,不然也用不着布下这般多的禁制。 不过,也不知从那日起,这妖物竟像是转了性,乖巧的过分,导致这些监管的神仙都快忘了自己还承了这么个公务。 熟料,这祸害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这般大的动静,竟生生破了禁,下界之后却见这风雨国衰败是衰败了些,哪儿还有一丁点儿妖气,待召来这万山地仙,这才知晓原是有人竟胆大包天闯了进去。 虽说,除妖是能存善积德的好事,除这祸害一国的妖孽更是天大的功德,但是,这妖物乃为九天宫阙所管辖,旁人贸然插手,连招呼不打一声就把那要给灭了,总该面子上是过不去的,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那胖娃娃见着踏空而来的两人,摇摇晃晃着小身板儿,举着小胖手,在空中对着二人画圈圈,有些兴奋道“神君,就是他们嗝~就是他们二人那日私闯这风雨国大阵的。” “闭嘴。”雨神对着胖娃娃施了个哑诀,那大呼小叫的地仙霎时便说不出话来,憋的小脸更红了。 众神见着两人,面色徒然大变,顿时变得比黄连还苦,他们这帮人哪是守株待兔,分明是自己给自己寻不痛快! 这迎面而来的两人,有哪位是他们惹得起的?一位是鼎鼎大名的魔君,一位是位分高的吓人的帝君,抛开前一位暂且不论,光是这后一位,就算如今九天宫阙主事儿的帝君来了,见着这位也得恭恭敬敬的伺候着,更何况他们这些小鱼小虾,就算借他们每人十个胆子,那也开罪不起啊! 如今这世道,神仙也也不好做。 他二人自然知道这帮人是来做什么的,不过见着他等此时的神情,怕是这事也办不成了。 连山对着众人淡淡道“诸位今日这般大张旗鼓的下界,不知所为何事啊?” 闻言,众神面色又是一变,这不仅是撞见了二尊大神,更是两尊装傻的大神,苦不堪言,苦不堪言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三十章 行好事 众神闻言连忙恭敬一揖道“小神见过帝君,玄夷上君。” “诸君不必多礼。”说话之人乃是连山,楼欲倾为人,平素便不待见九天宫阙的神仙,如今身体不适,自然更加懒得搭理他们。 满脸涨的通红的小地仙,一听眼前二人一是帝君,二是上君,名号虽未曾有过耳闻,但这帝君、上君在这四荒四海中所代表的地位,那可是再清楚不过了,他得道不过区区百年,哪里亲眼见过这般大的神仙,吓得脑袋立马清醒,当下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小地仙被一道清风扶起,点头哈腰的对连山嗯嗯呜呜的行了一礼,连山一弹指,一道微光扑向胖娃娃,瞬间便有了声音,胖娃娃恭恭敬敬的伏地拜谢道“小仙谢过帝君。”此番情景,像极了逢年过节给长辈见礼讨要红包的小辈。 连山不发一言等着他们回答,楼欲倾则是一副看戏的神情,等着连山与他等如何演戏? 众神心中叫苦,我们下界所谓何事,您老不是一清二楚吗?怎么还明知故问上了? 当然就算眼下连山是真的明知故问,天知地知你知他知,在场的都知,即使如此,众神也不能说个不是,还得小心伺候,老老实实的陪着演。 风雨雷电四神之中,雨神是个千娇百媚的女神仙,观起来十分柔弱,这让楼欲倾忽然觉得同那幻境之中的云姨娘有几分神似,顿时对这位九天宫阙的女神仙生了厌。 雨神对着连山欠了欠身子,柔声道“回禀帝君,我等原本都是这风雨国的守界人,不久前曾感应到这风雨国的禁制有大动静,便马不停蹄的赶来观一观情况。” 这雨神是个有着玲珑心思的女神仙,并未明言有人擅闯结界破了大阵,只是委婉的道了句,结界生了大动静。 连山恍然道“原来如此。” 雨神有道“不知帝君与玄夷上君来此处所为何事?” 未等连山开口,楼欲倾戏谑道“自然是为了行好事。” 于楼欲倾而言,行好事不留名是不可能的,而于众仙而言,魔君行好事,是万万不可能的。 故而楼欲倾说出行好事这三字,众神心中一阵恶寒。 在场的也就这万山地仙孤陋寡闻,一听这连山与楼欲倾一位是帝君,一位是上君,而这后者前几日还赏了他一枚灵果,如今观着两人的目光又是惧怕、又是炙热。 这行好事一说,楼欲倾说出来,怕在场的也只会有这小地仙能信。不过,若此言是出自连山之口,纵使是睁眼说瞎话,随口胡扯来骗他们的,也比出自楼欲倾口中更能让人信服。 毕竟,楼欲倾这玄夷上君的来历,还有比上君之名更广为人知的魔君之名,都足以说明他决计不是行好事之人。 但是,帝君他老人家便不一样了,身为隐世之国的帝君,更是九天宫阙正主的长辈,无论做什么当然都会有其深意。若帝君所言此行乃是为了行好事,那自然也就是行好事。 故而,楼欲倾刚说出“行好事”这三字,众神立马在心中暗暗回了他三字“不要脸”…… 与众仙不同,连山听闻这三字,却是心中一乐,最角不禁浮现起了一抹笑意。 众神见状,眼中对楼欲倾露出了敢怒不敢言的鄙夷之色,看看,看看,帝君他老人家都在笑你魔君方才所言是多么不靠谱。 罢了,众神又在心中暗暗道了句帝君英明。 楼欲倾才不管他们信与不信,也懒得解释,观着连山面上的笑意,心中有些恼怒,却也只是傲娇的冷哼了一声。 连山见状,笑意更浓,却对着众神道“浸之所言极是,我与他不过是途径此处,听这万山地仙提及,才生了心思,此番不过顺手而为,说是行好事也不为过。” 雨神道“原来如此。” 显然,众神更愿意接受连山说法。 连山突然冷的脸,观不清喜怒道“不过,这以一国为鼎,以无数血肉为祭品的法子,不知是何人所为,这风雨国中的妖物于本君观来,不曾有过这般大的本事,不知诸神可对这风雨国的祸害有所了解?” 连山与忘澜接触过之后,尤其是在观了风雨国随处可见的白骨,愈想便愈觉得这风雨国处处透着古怪,忘澜虽然修了妖身,但其修为并未强到让人束手无策的地步,倘若只是为了囚禁他,也不至于拿整个风雨国生灵作陪。 虽然忘澜容颜未改,但如今能识得的也不多,再则他作恶时附身于吞天的肉身上,如今观这众神的反应,一早所见也只只是吞天的模样,如此便更没了道理。 众神闻言却被问住了,经连山一言,楼欲倾似乎明白了什么,众神不是傻子,自然也清楚了其中问题,一时皆犯了难。 雨神舌头打结,不知该如何解释,此时他们确实不甚清楚,当初她同风神曾一起下界绞杀过吞天一回,本以为绝了后患,怎知这吞天的尸身又出了幺蛾子,当时雷电二神找到他二人时,又从上头接了道只封不杀的法旨。 待到他四人下界时,这风雨国已经被人布了一道禁制,他四人便遵从法旨又布下了数道禁制。 顾及这风雨国怨气冲天,便又前去极乐天求了燃灯道祖,这才有了后来无余上座来此诵经,还布下了往生经的屏障。 众神自然也曾疑惑过,为何对待吞天这般作恶多端的妖魔,惩处竟然这般草率。 不过疑惑归疑惑,既然是布了法旨,他们也只能依旨办事。 风神替雨神解释道“帝君有所不知,此事小神们也不甚清楚,当初雷电二神告知我等此事后,原本是要下界来铲除此妖,奈何那日临行之时,上头颁了道法旨,我等也只是遵令行事。” 连山道“你的意思是,当初有人降了道法旨,不让你等灭此妖魔?” 风神未曾说明这法旨是谁降的,连山也只是到有人。 连山有道“不知那法旨上说了些什么?亦不知是何人所为?” 风神道“当初我四人接到的法旨之上只有四字“只封不杀”,也未曾署名,我等也未曾查的来源,九天宫阙的法旨,旁的人不知道,帝君您再清楚不过了。” 一般而言,九天宫阙法旨乃是以一道神识附于灵玉牌上秘传的口信,而这以字代言的,当真是少见。在九天宫阙能给他们四人降法旨的也就那几位,如此,会是谁呢? 连山想着,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三十一章 你我就很喜欢 众神面露难色,瞧着帝君方才的意思,看来是已经会过风雨国中的那个祸害了,说不定那祸害已经被帝君了结了。 虽然已经猜到了结果,但是还是得亲自从连山口中听闻才作数,但又不好贸然开口,毕竟他们才是守界人,其中之事还能比他们更清楚? 无语上座自极乐天而来,瞧着九天宫阙四位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替众人问道:“小神斗胆,敢问帝君那风雨国的祸害现下何处?” 连山早猜到会由此一问,不然他们归去之后如何交的了差? 连山道:“那吞天作恶多端,伤天害理,早该灭绝,眼下被我遇到,自然已经被诛了。” 除了这么个恶贯满盈的妖孽确实是一桩好事。但问题在于,当初的那道法旨明明白白的说了只封不杀,不然那祸害也不会被封印这么多年,活到现在,那还轮的上连山亲自动手。 不过,好像自打那祸害被封印之后,上头再也没了消息,对这祸害不闻不问,好似被遗忘了一般。 但眼下人没了,这如何让他等回去交差呢? 交差这个问题比杀吞天要棘手。 在场除了连山与楼欲倾,便只有无余上座与那万山地仙,他二人不必去理会这个麻烦事,因为前者乃是极乐天的人,当初四神亲自登门相求,所以才会前来诵经;而后者不过区区地仙,不堪重用,出了事有本事大的顶着,自然也轮不到他。 故而,真正需要在乎这个问题的,是连山跟前风雨雷电这四位,他四人领命多年,出了事自然得担下这个责任。 连山自然明白他四人的顾虑,虽说出了事怪罪下来,追究的也是他四人,但此事乃是他所为,身为一方帝君,当然不会将责任推卸道一些小辈身上。 楼欲倾虽说也参与其中,但他身份特殊,但如今连山巴不得将他藏起来,万一被乙周发现便又是一桩大麻烦,眼下他还是同九天宫阙少打交道为妙。 连山淡淡道“此事乃我一人所为,既然都知晓那是个祸害,如今杀了便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等回去之后如实禀报便可,倘若真的有人怪罪下来,便让他来同我说。” 这一番话让众神定下了心,甩锅这种拼经验的事,他们这种在人手底下做神仙的最是拿手了,连忙躬身回道“谨遵帝君法旨。” 便又听连山道“风雨国禁制已破,祸害已除,如今只是寻常的不毛之地,你等在此逗留也是无益,还是赶紧回去赴命罢!” “是。”四神走时还拎上了双股颤颤的万山地仙,此时自然需要他来作证。 无余上座眼见此间俗事已了,便对着连山楼欲倾二人一拜道“如此,小神便也请辞打道回府了。” 众人离去,徒留连山楼欲倾二人在河岸的这边,楼欲倾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身子晃了晃,便向着前方栽了过去,还好连山眼疾手快,一把给捞了回来。 连山见状笑着打趣道“你这又是何必呢?我可记得,当初你在落星城中并不在乎自己自己这形象。” 方才见着这对岸有人,楼欲倾为得自己风流倜傥、威风凛凛的魔君形象,苦忍着疲乏,挣脱连山的手,强做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众人前脚刚走,后脚他便现了原形。 楼欲倾白了连山一眼,十分有理道“在凡间,旁人都不认识我,自然是想如何便如何。不过,他们便不同了,倘若被他们瞧见,传扬出去,旁的不说,以后还让我如何面对自己对手底下的人,他们出去行事也会觉得面上无光。再往远了想,倘若以后我同九天宫阙的人打起来了,九天宫阙之人若是以此嘲讽,自然气势上便会落了下风。” 连山失笑道“你倒是考虑的长远。不过九天宫阙与别族鲜有冲突,倘若真是生了事,哪能那般巧被你撞上。” 刚语罢,便听楼欲倾回道“反正不知怎的,自打我第一回见着九天宫阙的人,便不大喜欢,有时甚至有些生厌。”而后又心烦意乱道“反正就是不喜欢,连着九天宫阙这四个字都不喜欢。” 楼欲倾言他不知为何?连山却心有所感,脸上的笑意不自觉便淡了,“不喜欢便不喜欢,往后总会遇见自己喜欢的。” 楼欲倾歪着脑袋,突然回道“我喜欢的多着呢?譬如周兄你我就很喜欢,周兄酿的浮生酒我也喜欢,不过上次只在了无山饮了一回,也不知何时能在尝尝周兄的手艺?对了,还有你那须臾宫,上回因得赤焰令之事匆匆走了一遭,沿路路过一方莲池,那儿的景色十分的雅致秀丽,我也喜欢的紧。” 连山错愕,转而莞尔调侃道“能得魔君垂青也算的是荣幸了。” 楼欲倾接着话茬子,笑的十分客气,恭维道“彼此彼此。” 二人乘风而起,若是不顾楼欲倾现下被扶着的模样,还真是十分仙风道骨,令人神往。 云间,微风作响,掠的衣发四处飘摇。 楼欲倾观着云下的山川大河,突然偏过头对连山道“要不待九夷盛会之后,周兄请我去你那须臾宫吃酒罢?我记得上回去的时候,那莲池中有间小亭子,正是吃酒尚景的好去处,我再带些密痴做的点心,用来下你那浮生应当不错,周兄以为如何?” 连山见楼欲倾盘算的如此周全,不禁朗声道“这般多年,我还是头一回见着像你这般不客气的,怎么,我才在你哪儿吃了两顿茶,你便又想着讨我的酒喝,想不到堂堂魔君还是个脸皮厚的。” 楼欲倾闻言,也不恼,反倒坦然道“你我也算共过难的难友了,我还同你客气做什么?客气能作酒喝吗?而且,你我认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在你面前脸皮厚点,也并无什么损失。” 连山闻言愈发觉得,他这嘴皮子功夫实在好的很,反正他是好说赖说都说不过了,便道“浸之说什么便是什么,浸之喜欢便好。” 楼欲倾闻言道“那如此便约好了,待九夷盛会一过,便去你那须臾宫赏景饮酒。” 连山应道“好,好,好,浸之说什么便是什么。” 楼欲倾闻言立马喜笑颜开,又重复道“到时候我一定让密痴多做些点心。” 连山见状,心情也变得颇为不错,眼中含着笑意,观着楼欲倾发白的俊脸,再观向远处天边的一抹红霞,眼下着景致也十分的秀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三十二章 渔歌 九天宫阙,万象殿。 “启禀帝君,风雨雷电四神已归。”一名单膝跪地的神将跪于大殿之上。 “如何?” “烟消云散,和光同尘。” 神座之上的男子目光跳向殿外,扶桑树遮挡的不远处乃是璨然宫,而璨然宫的极远处便是东荒九夷。 玄夷,幽篁宫。 楼欲倾刚落脚,便被连山直径抱回了寢殿,没错,就是抱回去的。 在归来途中,楼欲倾同连山约定完不久,他便倚在连山肩上睡着了,待到他醒来,便已是夜半钟声时。 夜色中弥漫着雅致无所求的琴音,幽篁宫内,魔君手下,大多是些不懂风月之人。当然,即便有,也无人敢在他的寝宫卖弄,更何况是在他休息之时。他醒来那一刻,便心知奏琴何人。这般雅致无所求的琴音,自然只有连山了。 也不只是琴音的缘故还是连山的缘故,这一觉他睡得格外踏实。 殿门无人自启,连山端坐于亭间,面前放着张五弦焦尾。 楼欲倾踩着星光近前道:“周兄夜半奏琴,好兴致。” 连山闻声,琴声一窒,望向来人,含笑道:“浸之言语之时中气十足,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看来确实睡了个好觉。” 楼欲倾相对而坐,抱拳调侃道:“那也得多亏有了周兄琴音相助。” 连山回道:“浸之客气了。” 楼欲倾借着月光注意到了桌上的那张琴,除了十分破旧外,并无其他特别之处,就是一张在下界随处可见的琴,不由道:“想不到周兄竟还琴技了得,不知方才周兄所奏为何?” 连山道“与心说。” “与心说?” 月下,连山垂眸,指腹轻轻划过琴弦,并未发出任何声音,一如这寂静的夜色。 连山淡淡道“溪畔奏山河,更与谁人说?便只能与心说了。” 楼欲倾眉眼一转道“哦,想不到周兄也有孤寂之时。” 连山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过这《与心说》却不是我的孤寂。” “那是?” 连山笑道“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楼欲倾刚睡醒,精神十二分的好,来了兴致,见连山收了琴,没有讲的意思,便缠着连山道“周兄,什么故事,你便同我讲讲如何?” 楼欲倾变戏法似的取出茶盏,为连山添了一杯热茶,端着递到连山面前,讨好道“周兄请。” 连山观着茶失笑道“夜半饮茶,你这是不欲让我入睡了。” 小心思被戳破,楼欲倾反道无辜胡诌道“这说故事,自然得边饮茶边说了,如此最是舒适。” 连山道“我看是最是清醒罢!” 楼欲倾眨眨眼睛道“周兄知晓便好。” 连山暗叹一声,宿均的第一难缠之名怕是要易主了。 “多年前,云游之时,我曾去过北海的小渔村,渔村往南,有座孤山,孤山名字便唤作孤山,孤山之上有座茅屋,屋内住着瞎了左目的老人。老人唤作无名,原本乃是孤山上的苍苔所化。” “原本是何意?”楼欲倾疑惑道。 “因为,我遇到他时,他已不是妖身。”连山淡淡道。 “修成了人吗?不是都喜欢修仙吗?” “是喜欢,无名自然也不例外。” “那这是?” “无名有个孙女,唤作渔歌。” “他一介小妖,如何还能有个孙女?” “当年无名游山时,曾于溪畔竹篮中发现了个不足月的女婴,女婴之所以被遗弃,乃是因为先天不足,被无名发现时已是气若游丝。无名是个心存善念的好妖,便费了百修为,将女婴的魂魄转移到了游鱼身上。” “如此,那女婴岂不成了妖身?” “不错,不过虽然成了妖,但也保住了性命,无名便将此女取名渔歌,渔歌幸得百年修为,一成妖便化了形,化形之后的渔歌同寻常婴孩并无二致。” “原本无名只是独居孤山,鲜与外界往来,自从有了渔歌,无名便时常下山去渔村用草药换取食物,待渔歌长大成人,便又过了许多年。” “小渔村的村民皆为凡人,寿数不过区区数十载,人之繁衍便如同潮起潮落,总归有时。然而,无名同渔歌不同,长生无疾,青春永驻,故而自渔歌长大后,二人便同小渔村逐渐断了往来。曾有渔民误入孤山撞见过茅屋下的二人,再次进入后,却消失的无影无踪,至此,孤山上的无名与渔歌,成了渔村里千奇百怪的传说。” “某日,小渔村来了位自京城远道而来的琴师,琴师是奉了皇帝的命令,周游采风,途经小渔村,闻孤山轶事,心生好奇,便慕名前去,突逢急雨,被无名收留,琴师为表谢意,传其琴技,给无名留下了一册乐谱,并答应无名,待他回京之后,来日必将送他一张好琴。” “琴师离开后,无名照着琴师的琴,用孤山上的梧桐木,自制了一张同琴师一模一样的五弦琴,无名对琴有很好的天赋,没过多久,便练会了所有。此后,无名总是在孤山溪畔奏琴,渔歌则是在溪中游戏。无名所奏不再局限于那本乐谱,奏与自己听,奏与渔歌听,奏与孤山听。有了琴的无名,仿佛生活中多了除渔歌外的另一种色彩。” “琴师奏琴,奏与帝王听;无名奏琴,奏与自己听。一个悦人,一个悦己。二十年后,琴师的儿子子承父业成了新一任的宫廷乐师,奉命周游,离家时,老父亲将自己的琴给他了,让他带去北海小渔村的孤山上,送给自己的一位故人。” “那乐师不会同那小女娃生了私情罢?这故事你莫不是在框我,怎的比那话本子里的还俗套?”楼欲倾突然吐槽道。 刚讲了不到一小半的连山闻言,错愕道“这故事真的很俗套吗?” “自然。如今就连下界的说书先生,人家都喜好讲那些个轰轰烈烈的爱恨情仇,早就不兴播这般报恩的话本子了。”楼欲倾满脸嫌弃道。 “你怎知我这是报恩的戏码?”连山突然神情玩味道。 “难道不是?” “是也不是。” “那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三十三章 与心说 连山道“乐师遵循父亲的指示,翻越千山万水到了北海,找到了小渔村,找到了孤山,也找到了琴师口中的茅屋。” “乐师对孤山的初印象是在看见茅屋后清晰起来的,准确而言,是在见过茅屋下鱼塘中蹁跹起舞的少女、檐下含笑弄琴的男子后清晰起来的。” “鱼塘水面步步生莲,茅屋之下清如溅玉。此等美妙的舞姿于琴音,乐师从未见过,一曲未了,舞姿与琴音戛然而止,乐师上前,表明来意,惊觉眼前人竟是他父亲口中的故人。” “此时的无名,琴技高超自然超过了琴师百倍,已经不再需要琴师的那张焦尾。乐师依旧将琴师的那张琴赠予了无名,无名作为回报,便将自己的琴转赠给了乐师,同时传了他琴艺。” “这无名还真是个良善的好妖。”楼欲倾突然道。 连山笑了笑,又道“自打乐师初见二人开始,便心知此二人定非常人,加之父亲同无名二十年前相识,自己的父亲垂垂老矣,但无名却一如从前,毫无岁月痕迹。便更加印证了此想法。而此时的渔歌因为乐师的到来,平静的心思逐渐起了波澜,眼界不再局限于孤山,更想去乐师口中的京城看看。” “无名是不恋红尘的淡泊心性,最终拗不过心系红尘的渔歌,三人离开了孤山,老皇帝是个喜欢江山,但更喜欢美人与风月的男人,渔歌池间舞,使皇帝一眼惊鸿,无名为伴其身侧,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宫廷乐师,不久便被封为了大司乐。” “又这般过了几年,老皇帝驾崩,小皇帝继位,不顾众议,冒天下大不为,纳渔歌为妃。奈何小皇帝昏庸无能,夜夜笙歌,至此,渔歌成了百姓口中的妖妃。” “此时琴师早已病故,乐师因无名变得寂寂无名,家中早已不复当年盛况,乐师观着日渐衰落的家族与国家,方才醒悟,当年将二人带离孤山是何等错误的决定。” “战事丛生,硝烟四起。在一场大规模叛乱中,敌军兵临城下,小皇帝死于非命,无名没来得及带渔歌逃离宫闱,渔歌便被乐师指认,叛军断其双足,随后冰冷的长剑便刺入了渔歌的心脏。” 说及此处,连山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那后来呢?后来如何了?”楼欲倾追问。 “后来?渔歌是妖,却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妖,其实在她失去双足的那一刻,这世上便不再有渔歌。” “无名第一次杀人便杀了许多人,他带着一条断尾的鱼尸重回孤山,无名无力再给她重新寻得合适的身躯,便以命抵命,渔歌重新活了过来,却是以无名的身份,此时的渔歌也不再是妖,变回了无名初见她时的模样,成了肉身凡胎。” “你是说,你遇见的那个无名,实则是那条鱼?”楼欲倾突然道。 连山颔首“不错,我遇见的那位其实是化作无名的渔歌。” 楼欲倾疑惑道“那她的左目是如何瞎的?” 连山唏嘘道“她自己戳瞎的。” 楼欲倾惊呼,“什么?”转而又评价道:“此女心肠也太硬了些。不过,她为何要戳瞎自己的左目?” 连山道:“我当年也曾问过。她说,无名曾经告诉过她,左眼景色最能直抵内心,而大起大落之后,她才恍然,自己眼中的迤逦并非恢宏的皇宫,繁华的京都,而是一直不离不弃的无名,可惜如今世间再无无名,左目便只余下一片灰暗之色。” 连山望着桌上的灰暗的茶杯,平静道:“于是她开始整日对着孤山弹奏,于是便有了与心说。”说着指腹摸着琴弦,发出了布帛撕裂的音色。 楼欲倾端起桌上的凉茶浅浅抿了一口,良久,“周兄诚不欺我,这确实不是报恩的戏码,不过,周兄是想告诉我珍惜眼前么?” 连山道:“浸之是这般想么?”转而淡淡道:“既然在浸之是这个意思,那便就是这个意思。”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们错过的时间最为秀丽的景色,往往是身边所消逝的。 楼欲倾施术将茶壶转热,给自己添了一杯,“周兄,你这故事,不我喜欢。” 连山道“嗯。” 楼欲倾饮着热茶道“周兄,下回同我讲个话本子里最是有趣的故事罢!” “最是有趣?你这要求太高,恕难从命。那凡间的茶楼,说书先生讲的一个比一个精彩,你若有空可亲自听上一听,总会遇见自己喜欢的。”连山接过他的茶杯,阻止道“夜里少饮茶,不然当真要失眠了。” 楼欲倾道:“无妨,反正方才已经睡过了。”又道:“那说书先生,哪能有周兄讲的精彩。” 连山哭笑不得道:“我实在不知你这是称赞还是讽刺。” 楼欲倾道:“自然是称赞。” 连山望着楼欲倾,突然转了话题道:“我前几日曾偶闻,你欲开启九命仙都,窥伺天机?” 楼欲倾没料到他这么快变转移了话题,依然坦然道:“不错。” 连山自然知道他所为何事,“那你可知开启九命仙都,窥伺天机,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楼欲倾毫不犹豫道:“自然,有得便有失,不过无论是何等的代价,我也不回放弃。” 连山自然不会妄想凭借区区一个故事,便能使他放弃筹谋已经的计划。 故而,旁敲侧击便已足矣。 楼欲倾突然道:“周兄,我的父母其实并非凡人,不过,一开始我便从未想过要替他们复仇,说来可笑,世人缘何相信,我会为得一个素未谋面,毫无交流之人大打出手?” 连山自然知晓他是谁?他的身世如何?但他没料到,楼欲倾竟然就这般简单直接的同他讲了,没有任何掩饰,也没有任何过渡。连山也自然不会告诉他关于风雨国忘澜的事,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只是道:“浸之这是何意?” 楼欲倾家解释道:“这个秘密我自己藏了许多年,前几日同飞琼讲过,因为死人是说不出话的。但周兄你不同,当我同你讲过之后,仿佛心中的积压许久的大石,终于被挪开,就连呼吸都变得无比的轻松舒畅。” “不过……”楼欲倾突然嘲讽道“不过,我只是想知道他们为何生儿不养?为何要抛弃我?为何要封我神脉让我在人世间游荡三十载,不得善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沽罢浮生酒》正文 第三十四章 疑点与大事 楼欲倾说罢,两人陷入沉寂,明月钻入云层,周遭变得更加灰暗。 “周兄,我饿了。” 此言一出,连山一时没反应过来,上一刻神情冷漠之人,下一刻竟顽态毕露。 “……太晚了,你姑且再多饮几杯茶水垫垫罢!”方才刚劝他少饮茶的连山,眼下亲自执壶给他添着茶。 楼欲倾十分领情的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凤眸含笑,古怪道“好茶。”而后将手中茶杯举在虚空向下一翻,“周兄,茶没了。” 此举是做给连山看的,用意显而易见。 连山执起茶壶又给他满上,“最后一杯。” 良久,在明月重新钻出云层的那一刻,连山轻声道“夜深了,你还得多辛苦几日,快去歇息罢!” 楼欲倾执拗道“我精神好着呢,不困。” 连山好脾气道“权当睡个回笼觉。” “谁大半夜睡回笼觉?”楼欲倾瞪着双目,一副赖着不走的模样。 今夜楼欲倾所言,早已大大超乎了他的预料,茶要一杯一杯喝,办事要一步一步来。 连山起身道:“同你奔波好几日,我不比你年轻气盛,无论何事明日再谈罢!” 楼欲倾这才记起,连山从风雨国归来还未曾休息过片刻。 “瞧我这记性,都险些忘了,周兄这一路还未曾休息过,确实是浸之想的不周到。”当即起身对连山作礼道“周兄好生休息。” 连山颔首淡淡道“浸之也是。” 楼欲倾目送着连山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回廊深处。 离了连山的小院,说不出的冷寂,楼欲倾坐于亭间,目光沉沉。 自风雨国归来后,他总是觉得这其中有些古怪。 不对,应当说是自他二人进界开始,便处处透着古怪。 一入风雨国他便深陷幻境,足足骗了他这万把年的眼泪,现如今每每想起都觉得十分恼怒。 然而,不得不说,那幻境出奇的真实。难道正是因它出奇的真实,所以他才会法力尽失吗?当时若非周兄那一剑斩的及时,不然他如今兴许仍被困于幻境之中。 他不清楚那幻境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兴许都是假的也说不一定,但是正因为那个幻境,才让他见了前世传闻中的云姨娘,亲耳知晓浸之二字的来历。 思及此处,他突然记起,他在幻境之中所做的梦,那些断断续续、不清不楚、没头没尾的梦。 可,梦中的那二人又是谁? 连山当时只道是顺他的意,一剑了结了吞天,却未同他细说过,那吞天究竟是何模样,而他又是如何一剑了结的吞天。 楼欲倾不禁心中暗叹一声,连山术法高深,修为莫测,那般古怪的幻境都没能困住他。 不过,自风雨国出来之后,连山一直未曾主动提及过这些。而他所见,只有进界之前与破界之后的景象。 进界之前,连山千叮咛万嘱咐,还给他了一枚不知功效的菩提玉叶,奈何进界之后,玉叶被他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待他记起,玉叶已然不知所踪。 楼欲倾下意识摸了摸胸口,连山嘱咐他贴身存放,他记得当时是放在胸口的,如今除了朱砂的图腾,空空如也再无他物。 兴许是丢了,楼欲倾如是想。 破界之后,风怒河畔的那几个九天宫阙的神仙,口口声声说着不知情,但似乎又知道些什么。而那吞天除了会布几个令人头疼的幻境,似乎也没有其他本事。 风雨国之事归九天宫阙管辖,那矛头自然便指向九天宫阙,能使风雨雷电四神大事化小、秘密行事之人,在九天宫阙之中也就那么几位,会是谁呢? 对了,在哪幻镜的梦中,他好几次都梦见过一个名字——阿璨,他隐隐约约觉着这个阿璨似乎是个十分关键之人,冥冥之中似乎与这些事都存在着某种联系。 楼欲倾起身,撑了个懒腰,便转身回了寝殿。楼欲倾以秘音传来寒刃,寒刃一身黑衣,在跳动的烛火下,观起来气势尤其凌厉。 “寒刃见过主上。” “免礼。” “主上深夜传唤属下,不知有何吩咐?” “本君要你去查一个人,此人名唤阿璨,应该同九天宫阙有些渊源。” “是。” “还有,你通知挚恕、赤鸾明日去各仙天秘境走一遭,如今本君一统九夷,九夷盛会便不止是九夷盛会。此遭本君要广邀八方尊神,让他们亲眼看看本君手中的九夷是何等模样!” “寒刃领命。” …… 第二日,连山收到乌蝉的来信,一早便离了幽篁宫。 待到楼欲倾醒来,见到的只有连山临别时留下的一封信,信的内容十分精简,只有四个字,“去去就回。” 乌蝉的来信也十分简单,内容只有一句话,“须臾宫出大事了。” 连山还当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竟连乌蝉都处理不了,回到隐世之国才知,竟是那北海公主追夫追到须臾宫来了。 观着哭丧着脸的乌蝉,连山不解道“不就是个北海公主吗?更何况那小丫头来须臾宫也并非为你而来,你哭丧着脸做甚?” 乌蝉闻言,抹着泪道“帝君,您是不知道,就是这几日,那苍龙族的小少君,偷偷摸摸将莲池中的一池香喝了个干净不说,一醉便强拉着我猜拳斗蛐蛐,要不便是拖着我下界,进的不是赌坊便是柳巷。” 乌蝉虽观起来是个童子模样,但却实十分安静内敛之人。宿均说到底是连山的忘年小友,自然便是隐世之国移动的贵客,既然是贵客,那自然是说不得,骂不得,更虚鞍前马后的照顾着。 故而,乌蝉遇见性子过于欢脱的宿均,自然是吃不消。 “你方才说什么来着?莲池中的一池香被宿均饮的一滴不剩?”连山难以置信道。 乌蝉心虚的观了一眼自家帝君的面色,唯唯诺诺道“是。” 闻言,连山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不过,连山清楚的记得,前些日子离开隐世之时,曾给宿均搬了好几坛子一池香,一池香是美酒不假,但也是出了名的烈酒,光是那几坛便足够他睡上好几月,他怎会有机会将整个莲池的一池香饮的一坛不剩? “本君记得,你我前往极乐天之前,便取了好几坛子一池香给他,他酒量那般差,总该睡上好几月才对。” 乌蝉控诉道“帝君您有所不知,原本乌蝉也以为,小少君饮过一池香,便会老老实实睡上个把月。熟料,这小少君竟然留了后手,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似水丹,饮酒时只需将此丹服下,便可千杯不倒万杯不醉。别说睡,便是醉酒,也只消片刻便可清醒。” “似水丹?我怎得没听过这么个稀奇古怪的物件儿?千杯不倒,万杯不醉,有点意思。”连山闻言倒是有些稀奇了。“你可知这似水丹出自谁人之手?” 乌蝉头疼道“乌蝉不知。” “无妨,既然此行是因为自北海而来的丫头,你便同我好好讲讲这丫头。”连山不急不躁道。 自北海而来的丫头,如今隐世之国只有一位自北海而来的人,便是那位北海公主了。乌蝉这才记起事情的重点,眼前浮现出北海公主的模样,头愈发痛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