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阙》 正文 第1章 行刺 “咚咚咚咚”当第一通沉闷的城楼鼓声连绵不绝地从云阳门传来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二刻了。暮色四合的天空宛若一碗清水中滴入了一滴墨汁,渐渐地透出了黑意,慢慢地扩散地越来越大,一点点吞噬了幻彩多姿的晚霞。 这通一百二十声的鼓声刚刚响毕,云阳门上传来一声高亢宏亮的传令声:“戌时二刻到,闭城门一一一一”紧接着,伴随着一阵尖锐刺耳的“轧轧一一一一”声,厚约五丈的城门缓缓地闭上了。 大约一刻后,云阳门城楼上响起了第二通鼓声,长都城内一百多个坊区的坊门一齐关闭,横竖相交的三十八条大街上顿时空无一人,沉沉的夜幕下,一队队身着绛红色飞熊服,足蹬青缎粉底官靴的骁果卫骑着青海骢来回巡查着。 长都的北面是皇城,名为凌云城。在第三通也是最后一通的夜禁鼓声中,龙禁尉忙着将各处城门闭门落锁。按照大溱国的律例,三通夜禁鼓毕,城坊门关闭,行人归家,骁果卫开始巡城,彻夜不休。 夜色渐渐深了,小黄门们将瞻云殿内的巨烛一支一支地点亮。每座摩羯纹蕾纽三足烛台上各点了六支拢阳销金烛,支支有如小臂粗,细细算来,整个殿内竟不下数百支,明亮的火焰照得殿内亮堂如白昼。 “须卜斯,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已是戌时四刻了。陛下批了一天的奏折,还没用晚膳。可否要小人知会御膳房传膳”被唤为“须卜斯”的黄门内侍躬身向着殿内端坐在赤金龙椅上的大溱朝第二代君主宇文瓒回禀。 等了半响,也不见皇帝吩咐,须卜斯大着胆子,偷眼觑了下皇帝,只见宇文瓒头戴通天冠,着一身宽衽儒袖的织锦云龙出海绛纱袍,正盯着手中的奏折沉吟不语,似是根本就没听见须卜斯的话,只是绛纱袍上帝王冕服特有的熏香味氤氲在整个瞻云殿内,须卜斯不由地暗暗皱了下眉头。眼见皇帝并不开口,须卜斯躬身慢慢向殿外退去。 “须卜斯,传膳吧,朕倒是真饿了。还有,召龙禁尉大统领萧士蘅来见朕。” “是。” 须卜斯步出殿外,找到当值的小黄门吩咐传膳,兀自望着小黄门顺着抄手游廊远去的背影怔怔出神。 瞻云殿前不远便是昆灵池,池中密密匝匝长满了白莲,一阵风吹过只见亭亭如盖的翠叶上下翻飞,满湖中洁白皎洁的花盏开得挤挤挨挨,恍如一盏盏羊脂琉璃碗轻浮水上,只是长都地处极北,虽时值七月,却已有了不少秋意,这也是一年中最后一拢荷花了。昆灵池沿岸遍植垂柳,千条万条碧玉丝绦盈盈匝地。在月色明亮的晚上,淡淡如水的月华倾泻在这昆令池上,莲花清淡迷离的幽香,菱叶清雅别致的馨香,伴着清爽阴凉的水气迎面扑来,不由令人心旷神怡。可是此时此刻,天空暗淡,乌云压顶,昆灵池上一派黑黢黢的,所有的一切全部隐藏在不知底里的黑暗中,四周一片静谧,万籁无声,偶尔一只鸥鹭扑棱棱惊飞起来,掠过水面,翅膀激起的水花声都让人无端端觉得心神不宁。 天空中的黑云越来越厚重,沉甸甸地似乎是压在人的心上,四周弥漫着一股燠热的气息,令人心烦气躁。抄手游廊上挂着一盏盏的六角赭色夔龙气风灯,灯光飘忽不定,在这沉沉的夜色里愈发显得周遭的一切都不真切。忽然远处出现了一团模糊的亮光,缓缓移近,须卜斯心里打了个突,那团亮光越移越近,直到近前,才发现原来是先前传膳的小黄门手中提了一盏琉璃风灯,身后跟着一队御膳房当值的人,人人手里捧着一个鎏金飞仙鹤纹银食盒,缓步鱼贯而来。 一行人来到瞻云殿前停住了脚步,瞻云殿门前的两名郎将手执长戟走上前来,须卜斯知道,这是一贯的规矩,所有人进皇帝的寝殿前必须检查随身携带的物品,只是看到这两名郎将时,还是不由地一惊。 “皇甫少将军,尹少将军,原来今天是两位值守瞻云殿。” 自从五十年前大溱朝立国以来,高祖皇帝设骁果龙禁两卫,骁果卫的职责是拱卫京畿平安,龙禁卫则是负责整个皇城安全,两者均受皇帝直接管辖。而皇帝的贴身侍卫则是由皇帝亲选的郎将来充任,郎将说不上是什么大的官职,但是目前绝大多数郎将都是从高官显贵的子弟中选拔出来的,这些人背后或多或少都有些来头。至于眼前这两位尚不足束发之龄的童子郎将,皇甫恪的父亲皇甫琛是皇帝宇文瓒亲封的一品侯爵,率领大溱国最精锐的北府兵驻守大溱北境,更是皇帝长妹浈阳长公主之驸马。而尹贺弗则是大司空尹彦恭之子,母亲是皇帝次妹湖陵公主,出身当真是显赫难言。 皇甫恪对须卜斯微笑点头致礼,尹贺弗却与须卜斯说笑了几句,才掀开御膳房人手中的银食盒,两人查过食盒中并无凶器,又一一盖好,手执长戟退回殿门前。 瞻云殿内,被打磨的好似柔软缎子般光滑的紫檀木御书案上,一只褐釉狻猊钮龙首环耳三兽足香炉中,袅袅龙涎香香气若单薄的轻烟徐徐散出,漂浮在宏大空阔的瞻云殿内。书案一角整整齐齐码着一叠已被皇帝朱批批示过的奏章。书案前,宇文瓒依然正襟危坐,凝神注视着手中的奏章陷入沉思。须卜斯细细打量了一眼,竟还是传膳前的那一份。 “陛下,菜已布好,御膳房尝膳的小黄门也已一一试过,恭请陛下用膳。” 宇文瓒闻声方抬首瞟了一眼面前躬身回禀的须卜斯,轩眉问道:“萧士蘅可来了?” 须卜斯一怔,抬眼见宇文瓒的脸色竟沉了下来,似有不豫之色,忙道:“陛下,小人已着人通传,只是今日萧大统领休沐,想是不在凌云城内,只怕赶过来要费些时候,不如陛下先用膳,说不准用完膳后萧大统领就到了呢。” 宇文瓒沉吟了下,缓缓点了点头,起身来到食案前跪坐下。 宽阔的食案上,二十来个半旧黄釉暗刻缠枝莲花纹盘分两列并排而放,案几旁侍立的小黄门一齐将食盖掀起,呈现在宇文瓒眼前的是二十几道色彩迥异风味不同的膳食菜品,荔枝白腰子c五味星酪鹅c香螺脍生丝江瑶c酒蒸石首c紫鱼螟晡丝c寸金鲊c银丝冷淘棋子c金银炙焦牡丹饼c荼糜粥c蝤蛑辣羹c雪霞羹等等不一而足。 不出须卜斯所料,宇文瓒看见面前的菜肴神色微微一变,言语间便有了几分寒意:“你如今的差事当的越发好了,朕几次三番吩咐的话都记不住吗?” 须卜斯立时跪下,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告罪道:“小人岂敢忘了陛下的吩咐,只是一来照打溱朝规矩,陛下晚膳须连布三席,每席菜肴不得少于三十道,陛下虽省俭,只命布一席,菜肴也不许多加,可终究不能太过,失了皇家的体面。二来前些日子炎热难耐,陛下不愿多进食,如今天凉下来了,小人私心里揣度,多上几个菜,陛下也可多用些。” 宇文瓒心烦气躁,不耐烦地对须卜斯说道:“偏你有这许多说辞。好了,晚膳撤去一半,撤下的菜肴给吴王c乾王c竟陵公主送去。”说话间,瞧了瞧案几旁的小黄门,挥手道:“都下去罢,留须卜斯一人侍候就是了。” 夜色越发重了,黑沉沉的天空上乌云越压越低,仿佛是谁用一个密不透风的漆黑幕布遮住了整个长都的天空,偏偏这幕布还在缓缓地收紧,伴随着一阵阵阴冷潮湿的风,整个凌云城都被包围在一团翳翳的浓雾中,冲不破,化不开。 风越来越大了,带着满腹阴翳的水气猛地扑入瞻云殿内,殿内的烛火扑闪着摇曳不定,一时间竟灯光黯淡,殿外的幽暗便立时逼了进来,避无可避。 须卜斯快手快脚地关上了朱窗,扭头见殿门处一架雨过天青软烟罗透绣“金桥图”的翡翠屏风稳稳地立在门口,倒将密密实实的风牢牢地挡在殿门外,遂赶紧回到宇文瓒案几旁,见他热菜冷菜点心均已用过,忙将一碗雪霞羹端至宇文瓒眼前。 “陛下,这碗雪霞羹,是御膳房清晨采了刚刚绽放的芙蓉花,去其心c蒂,用清汤灼之,加入紫姜,与最新鲜的豆花一同煮的,清热去火最好不过了,陛下用一些吧。” 宇文瓒略带诧异地瞟了须卜斯一眼,好笑地说道:“你素来不在这些吃食上留心的,如今竟也有如此兴致了。好罢,难为你上心,我就尝尝这雪霞羹,若真是做的可口,御膳房的赏是断断少不了的。” 宇文瓒手中的白瓷调羹刚伸入碗中,窗外突然闪过一道耀眼夺目的闪电,照得天地几如白昼,紧接着“喀喇”一声巨响,轰隆的雷声竟似劈开了昏暗深重的天际,震得宇文瓒手上一阵发麻。 宇文瓒转头望了一眼窗外,正欲开口,突然听见殿外厉声断喝:“什么人如此猖狂,竟胆敢夜闯凌云宫?!” 宇文瓒一怔,放开手中调羹,正欲立起身来,突然觉得背心上一阵剧痛,回头一看,竟见须卜斯手执一柄羊角匕首,正恶狠狠地刺向自己,三寸长的匕首,雪白的锋刃上已是鲜血淋漓。 宇文瓒心下大惊,忍痛冲向殿门,口中大声喊着:“来人哪!殿内有贼!”窗外,闪电明亮,一下接一下的划开天际,雷声轰然,一声接一声连绵不绝地滚过,暴雨如注,如鞭子一般在天地间一记接一记狠狠地抽打着。须卜斯挥舞着匕首,如影随形追杀上来,只见他双目血红,手中的匕首一下接一下地冲着宇文瓒比划着,竟似有些练家子身手,只是一副情急拼命的样子,状如疯癫。 宇文瓒未带兵刃,加之背后遭受重创,无法使力,情急下只能依着殿内柱子的掩护拼命躲闪,左支右绌,几次险些被须卜斯手中的匕首所伤,虽是侥幸逃了过去,背上的伤却越来越痛,几次呼救竟无人进殿救驾,心下更是惊惶。眼见已经奔到殿门处的翡翠屏风前,须卜斯又是一刀挥了过来,眼看避无可避,宇文瓒此时此刻竟镇定下来,双手交叉护住胸口,拼着手臂受伤,咬牙抬腿狠狠踢向须卜斯。 只听“叮一一一一”一声响,须卜斯的匕首脱手飞出,哐啷砸在地上,随着一声惨呼,须卜斯身子向后飞出,重重地摔在地上,跟着有人奔上前去,扭住须卜斯的胳膊,将利刃架在了他的颈边,硬生生把他拽了起来,厉声喝道:“不许动,老实点!” 一群人扔掉手中的兵刃,呼啦啦在宇文瓒面前跪了一地,齐声说道:“臣等救驾来迟,竟致陛下如此受惊,请陛下降罪责罚!”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宾天(上) 雷电渐渐声势减弱,终于停了下来。夜色浓稠得化不开,粗面筋似的雨激打在天地万物上,哗哗作响。大雨如注,在大地上腾起了无数细细的水汽,无数的水痕从淡青色琉璃窗玻璃上流下去,又有不尽的水痕跟上来。 瞻云殿内处处狼藉,案倒几翻,菜肴果品丢了一地,杯盘瓷片俯首皆是。紫檀案几上c雕着四喜如意云纹图案的柱子上c块块四尺见方光洁如镜的大理石砖上,到处可见清晰的刀痕和鲜红淋漓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宇文瓒已被闻讯赶来的内侍总管达奚世荣扶到床榻上,奉急诏而来的太医令小心翼翼地给宇文瓒止血上药后,用纱布紧紧地裹住了伤口。 宇文瓒神情有些委顿憔悴,精神倒尚可支持,转头问太医令:“朕的伤势如何?” 太医令闻言即刻跪下,膝行向宇文瓒叩首道:“陛下的伤口虽深,但侥幸避开了要害之处,臣已将陛下的伤口清理包扎好,待臣开个方子配几副药,陛下服用后再歇息几日就不妨事了。” 正说话间,达奚世荣进来,向宇文瓒恭恭敬敬道:“陛下,单淑妃c吴王c乾王c竟陵公主c左贤王c右贤王c龙禁尉大统领听闻皇上遇刺,赶来问安,正在殿外等候。” “宣他们进来候着吧,”宇文瓒的眼光在寝殿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达奚世荣身上。达奚世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只觉得宇文瓒的目光如同一把锐利的钢刀,锋利的刀刃在他的脸上刮过,隐隐生疼。达奚世荣心中一凛,慌忙跪下俯首请罪:“小人失察,竟未识破须卜斯这等奸佞之徒的真实面目,还将他安排在陛下身边当差,偏生今日小人告假,竟致陛下遇刺,龙体遭受重伤。幸上天护佑我大溱,陛下性命无恙。小人之罪万死难赎,请陛下降旨责罚。” 殿内良久默然无语,达奚世荣心下惴惴不安,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半响,宇文瓒冷意森森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先起来吧,朕要亲自审问那个逆贼,看看到底是谁主使他来行刺朕!” 达奚世荣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心知宇文瓒仍是有些疑心,暗红色云纹图样禅衣被渗出的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身上,额头上的汗也涔涔地流了下来,眼看宇文瓒从床榻上坐起,忙躬身上前搀扶。 瞻云殿已被达奚世荣遣人整理干净,整个殿内只有宇文瓒的那张御书案在这场刺杀中未受波及,奏章依然码放地整整齐齐,褐釉狻猊钮龙首环耳三兽足香炉中依然燃着龙涎香,甚至连案上一只五彩缠丝镶金兽首玛瑙杯里盛放的马茶也一滴不少。 宇文瓒刚在龙椅上坐定,来见驾的几个人一齐下跪行礼,口中请安。宇文瓒放眼望去,只见几人都身着便服,衣服上沾满了雨渍。更有甚者,竟陵公主脸上的妆竟只著一半,显见是夜晚卸妆,听闻自己遇刺后,来不及收拾仪容,更换朝服,就匆匆冒雨赶来瞻云殿见驾,心里微微一暖。又见几人身后,当初赶来救驾的龙禁尉与郎将因未得自己敕令,仍是乌压压一片地跪着,俯首听命。 宇文瓒一点一点坐直了身子,对着下面跪着的一群人说道:“诸卿平身。” “谢陛下(父皇)。” 几人起身后,在殿内一旁站下,单淑妃正欲上前说话,宇文瓒抬手一挥,厉声喝道:“那个弑君逆贼呢?给朕带上来!” 皇甫恪和尹贺弗押着须卜斯走上前来,两人虽只有十四岁,身量却颇高,竟不矮于已经成年的须卜斯。走到离书案还有约莫两丈处,两人一同在须卜斯腿弯处踢了一下,须卜斯应声跪倒,两柄明晃晃的钢刀架在了颈项上。 宇文瓒目不转睛地盯着须卜斯,双目中犹如燃烧着两团火焰,明亮而怒气冲天,几欲活活烧死跪在地上的须卜斯。须卜斯披头散发,灰头土脸,口边还噙着一丝血迹,身上的暗红色禅衣上满是灰尘与血迹,偏偏一双眼睛清澈有神,毫无畏惧地与宇文瓒对视着,眼里充满了不甘与仇恨。 宇文瓒胸口急剧起伏,双手紧握成拳,十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极力隐忍心中的怒气,可须卜斯的这幅神气到底还是激怒了他,右手在书案上重重一拍,怒火冲天地问道:“须卜斯,朕待你不薄,为何要行刺朕,是谁指使你的?” 殿内众人见状慌忙跪下,齐声说道:“陛下(父皇)息怒!” 须卜斯昂起头,愤怒地盯着宇文瓒,嘴角牵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冷哼一声:“谁指使我?陛下可知我为何姓须卜?其实我不姓须卜,我姓乞伏。” 众人皆是一声惊呼,宇文瓒睁大眼睛,手颤抖地指向须卜斯,不敢置信地说道:“你你难道你是乞伏莫槐的后人?” “咱们钟羌一族发源于溱水,原有五大部落,族人世世代代生活在敕勒山下饶乐水旁的大草原上,放牧c打猎c捕鱼,虽不敢说富饶丰足,可也是无忧无虑。可是你的父亲宇文郁律仗着都密一部人多势众,兵强马壮,非要跟着汉人学,强逼五部归一,建了这个劳什子的大溱朝,这也罢了。”须卜斯絮絮地说着,渐渐地,目光飘向宇文瓒身后某个空洞的地方,眼神虚无缥缈,似乎望向了钟羌那遥远的过去一般,声音虽然越来越轻,可是却如同一把铁锤,重重地敲打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原本钟羌一族的首领由五大部落公选,择贤而立,可是你父亲也要学汉人的规矩,废除了上百年来钟羌的族规,自己霸占了这个皇帝位子,死前又传给了自己的儿子。为了堵住众人之口,还宣称什么宇文一姓乃是炎帝神农氏后裔,是天命所归,当真是恬不知耻。” 宇文瓒呼吸粗重,胸口剧烈起伏,突然操起书案上的一角铜镇纸狠狠地扔了出去,镇纸不偏不倚打在须卜斯的额头上,登时鲜血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滴在胸前的禅衣上,殷红一片,令人触目惊心。 众人皆跪伏在地,不敢再言语。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宾天(下) 宇文瓒悖然大怒,咬牙切齿地道:“住口!乞伏莫槐公然起兵反叛,乃是大溱朝逆贼。你又是何人,敢在朕面前如此议论先帝的是非?!” “逆贼?”须卜斯一声冷笑:“我父亲因不服钟羌一族首领之位被你宇文一姓霸占,加之你推行钟羌汉化,就率领素古延一部起兵反抗,后兵败自杀。谁料你竟狠毒如斯,将我的兄长姐姐不分长幼全部车裂,整个素古延一部被诛杀殆尽。我是父亲的小妾所生,若不是当时尚在襁褓,又在父亲起兵前被母亲带回外婆家,只怕也不会幸免于难。二十年来,我跟随外婆须卜一姓,忍辱负重,我把自己剐成了不男不女的奴才混进皇宫,又千方百计地混到你身边当差,就是为了报素古延一族的大仇。今天我原本是想用那碗雪霞羹毒死你,可惜事到临头还是人算不如天算,令我功败垂成。” 宇文瓒面色铁青,声音如同刚刚滚过天际的雷声,恨不得将须卜斯撕成碎片:“狗奴才,你不知道弑君是要被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吗?” “凌迟处死?”须卜斯似笑非笑地看着宇文瓒,口中嘲讽道:“这些年来陛下事事学汉人,读汉书,说汉话,吃汉食,穿汉服,住汉人的宫殿,学着汉人朝廷设置文武百官,陛下从头到脚除了腰上那块透雕双驼纹铜饰带以外,早没了钟羌人的气息,如今刑罚自然也是要学汉人的。”说着,头又转向了那些跪着的人,嘲笑道:“咱们这里除了皇甫将军勉强算个汉人外,单淑妃原姓孝单,左贤王c大统领原姓鲜于,右贤王原姓赫连,尹将军原姓伊娄,为了讨好皇帝,竟连自家祖宗的姓氏都不要了,改了汉姓,当真好笑!哈哈哈” 左贤王萧摩柯霍然直起身子,对着须卜斯怒目而视,发火道:“你这逆贼闭嘴!本王是姓鲜于不假,萧姓乃是先皇所赐,以我鲜于一族比萧何萧相国,此等天家尊荣,岂是你这逆贼所能明白知晓?!” 宇文瓒两眼中射出凌厉光芒,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问道:“还有谁参与了此事,到底有无同谋?” 须卜斯仍是哈哈哈呵呵呵地笑个不停,声音如夜枭般尖刻刺耳,让人寒毛直竖,慢慢地,声音越来越低,身子也渐渐软倒在地,抽搐了几下,就此不动了。 众人吓了一跳,皇甫恪和尹贺弗拽起须卜斯一看,只见他嘴边涌出了大量的血,颜色紫黑,面色惨白,双目圆睁,已是气绝身亡,忙跪下回禀:“陛下,逆贼须卜斯服毒自尽了。” 瞻云殿遽然陷入了一片死寂,安静地似乎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众人皆是屏息凝神,垂首听命。 良久,宇文瓒仿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声音中仍是浸润着满满的寒意:“都起来吧。”过了片刻,又怒不可遏地说道:“将须卜斯这逆贼碎尸万段,扔到荒野之处喂狼!” 龙禁尉中有人依命将须卜斯的尸体拖了下去,宇文瓒冷厉的目光一一扫过殿上垂首侍立默默不语的众人,突然感觉说不出的心烦气躁,瞥眼看见书案上五彩缠丝镶金兽首玛瑙杯里的马茶,端起来刚要喝,达奚世荣忙道:“陛下,这茶凉了,容小人去换杯热的吧。” “不必了,凉了倒好,正好给朕压压火。”说着,宇文瓒举杯一饮而尽,而后将杯子狠命掷在大理石砖上,玛瑙杯被砸的粉身碎骨。 众人刚要跪下,宇文瓒突然开口道:“左贤王,须卜斯谋逆一事由你全权调查,朕要知道此事是否另有同谋,还有,宫禁如此森严,他的匕首和毒药是如何带入宫中的,你要一五一十给朕查个清清楚楚,水落石出。” 萧摩柯躬身作揖行礼:“臣领旨。” “郎将何在?” 皇甫恪与尹贺弗快步上去跪倒在地:“微臣在此。” 宇文瓒狠狠地剜了二人一眼,右手在书案上重重一拍:“你二人可知罪?” 两人迅速对望一眼,皇甫恪双手交叠,伏身下拜:“微臣知罪,逆贼须卜斯行刺陛下,微臣未及时救驾,致使陛下险些命丧逆贼刀下,请陛下赐罪。” “微臣有罪,请陛下赐罪。”尹贺弗伏身下拜。 宇文瓒沉吟了一下,口吻缓和些,问道:“那时我恍惚听见皇甫恪喊了一句,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皇甫恪不敢抬头,恭恭敬敬地道:“陛下,微臣与尹将军隐约看见有人在昆灵池旁,只是此人一闪而过,微臣立时便去昆令池找寻,尹将军则去知会值守的龙禁尉帮忙寻找,谁想逆贼须卜斯竟在此时动手,微臣回到殿前才听到陛下的呼救声,救驾来迟,微臣有罪。” 宇文瓒阴沉着脸问道:“此人找到了吗?” 皇甫恪与尹贺弗偷偷望了对方一眼,两人均轻轻叹了口气。皇甫恪硬着头皮回道:“微臣无能,此人在昆灵池旁现了一次身,可不知为何,龙禁尉将这瞻云殿外翻了个底朝天,竟无人发现此人踪迹,此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影无踪?好,好,好”宇文瓒冷笑着,欲再说些什么,突然腹中似有数把钢刀乱绞,剧痛之下,上身软软地伏在书案上,双手乱挥,将书案上的奏章全部扫到了地上。 众人见状大惊,达奚世荣大着胆子上前一看,只见宇文瓒口边沁出一缕鲜血,人已昏厥,慌忙喊道:“快,快,宣太医令,宣太医令!” 太医令c太医丞携诸多太医匆忙赶到之时,见众人已围在宇文瓒榻旁,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慌乱成一团,见太医令到来,忙闪出一条空隙来。 太医令侧头凝神搭了片刻的脉,忽然脸色大变,探了探宇文瓒的气息,右手在胸前按了几下,又在人中处用力掐了会儿,翻开宇文瓒紧闭的眼皮看了看,随后一阵窃窃私语,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呜咽:“陛下,陛下,陛下一一一”一连说了三个“陛下”,才啜泣道:“身中剧毒,已龙驭宾天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遗诏(上) 建和二十年七月十六,大溱朝第二代皇帝宇文瓒驾崩于凌云宫瞻云殿内,卒年三十有七。 已是寅时了,夜色愈发深沉,暴雨并未给长都带来沁人心脾的清凉,反而将地面上的溽热激了起来,好似轻纱幔一般将整个长都笼罩其中。大雨过后,一轮朦朦胧胧的满月挂在墨黑的天空中,周遭笼了一层湿润的雾气,晕黄的光华淡淡地洒向大地。 长都此时已全城戒严,骁果卫倾巢而出,分别奔向长都四门三十八街。原本万籁寂静的夜晚里,处处充斥着青海骢高昂的嘶叫声c骁果卫口中低低的呼喝声和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到达指定位置后,骁果卫立定站好,声音轰然如雷,左手按在腰间佩挂的长刀上,右手高擎火把,火焰旺盛明亮,已经宿在巢中的乌鹊呼啦啦地绕树飞起,冲向黑沉沉的夜空中。 凌云城内,龙禁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各宫宫人被禁在自己宫内,不得随意走动。四下里灯火通明,朦胧的月华下,连绵起伏的楼台宫阙如同远山重峦,宫宇殿阁上的琉璃翠瓦反射着晕黄的月光,就似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白雾,令人看不真切。 瞻云殿内,达奚世荣带领小黄门将宇文瓒的尸身平放在床榻上,把他的四肢手足摆正,除去身上的衣衫,取下太医令裹好的纱布,清洗着遍身的血污后,更换上一身干净的衣物。单淑妃c吴王c乾王c竟陵公主伏地嚎啕大哭,单淑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欲昏厥过去。 左贤王c右贤王和大统领已依礼退出殿外,跪在廊檐下,身后是闻讯连夜赶来的大臣,在小黄门的引领下来到瞻云殿外,也跪在阶下痛哭,整个皇城但闻一片凄惨悲哭,声震屋瓦。 达奚世荣来到单淑妃面前,跪地伏首道:“小人已为陛下清洗更衣毕,这丧仪该如何办理,还请淑妃示下。” 单淑妃好似根本没听见达奚世荣的话,只是一味悲恸,直哭得气也喘不过来了。竟陵公主见状,只得立起身来,俯身搀起了单淑妃,又对吴王乾王说道:“昉儿,翙儿,你们也起来,父皇骤然升遐,身后事该如何办,虽说都有定规,到底要找出个主理人来。如今这里只有母妃与我姐弟四人,怕是还要跟群臣商议。” 三人含泪点了点头,单淑妃带三人走出殿外,对着檐下跪着的群臣敛衽行礼,说道:“诸位请起身。如今大行皇帝弃群臣而去,留下我孤儿寡母,丧事如何操办,还请诸位替我等做主。” 群臣俯首再拜:“淑妃娘娘言重了,臣等岂敢。”礼毕,众臣皆站起身来。 单淑妃径直走到左右贤王面前万福行礼,说道:“大行皇帝生前未立太子,本宫也非皇后,按礼不能主理皇帝的丧事,皇帝之下,以两位贤王最尊,如今还要请两位拿个主意。” 竟陵公主跟着说道:“母妃的话不差,长都是大溱朝北境陪都,父皇盛夏避暑之处,虽设有百官,到底不是大溱帝都高阙,朝中重臣皆不在此。眼下既无太子,后宫又不许干政,依我愚见,还请左贤王暂代太子之职,主持一切。待扶柩还朝后,朝中群臣自会迎立新皇,到时自然由新皇主持父皇丧事。” 左贤王萧摩柯大惊,急忙伏首拜倒,额头汗水涔涔而下,语带哽咽说道:“竟陵公主此言真是折煞老臣了。当日本王一条性命是大行皇帝所救,后蒙陛下青眼,加封左贤王,荣宠有加。虽说替陛下分忧是老臣本分,可太子毕竟是国之根本,老臣就是再狂妄,也不敢僭越如斯,还请竟陵公主不要为难老臣了。” 竟陵公主双手虚扶:“左贤王过谦了,贤王对父皇赤诚肝胆,天下人皆知。父皇生前以贤王比萧相国,常言道左贤王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现今大溱朝无主,事急从权,还请左贤王体察我们孤儿寡母的难处,莫要推辞才好。” 右贤王连且昌默默思忖片刻,扬声道:“竟陵公主此言不妥,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左贤王再尊贵,也不过是陛下的臣子,岂有臣子代太子职责之说,真依公主的主意,日后莫说群臣不服,谏臣上书弹劾,只怕也难堵天下人悠悠之口。” 左贤王对着竟陵公主深深一揖:“右贤王所言甚是,万望公主察纳雅言。” 竟陵公主不动声色,沉声问道:“依右贤王之意,此事该如何处置?” 连且昌淡淡一哂:“眼下大溱朝是无太子,可今日群臣俱在,自可商议迎立新君。有了新君,还怕无人主持局面吗?” 单淑妃闻言道:“右贤王此言有理,国不可一日无主,还请诸位能拿个主意,总好过现下一盘散沙,有了新君,也可尽快调查大行皇帝为何人所害,以致在长都晏驾。” 竟陵公主左右环顾群臣,见众人对单淑妃的提议均有赞同之意,连萧摩柯和萧士蘅父子亦无异议,两位皇弟皆因需避嫌,都默不作声,心知再反对也是枉然,更何况事情的发展也在自己的预料内,当即也表示赞许。 连且昌心下得意,上前对着吴王宇文昉一揖道:“自古立君须立嫡,无嫡则立长。大行皇帝生前,先皇后早逝无子,如今只有两位皇子,吴王年长,资质聪慧,更兼生母单淑妃出身将门,乃忠良之后,依在下愚见,吴王堪即大统。” 竟陵公主心下一阵冷笑,右贤王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可是众人皆知他的女儿连君章是吴王妃,他与吴王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刻自是要拼命力主吴王即位,可是朝中众臣却未必人人皆是如此心思。 果然,连且昌话音刚落,有人出列反对道:“立长乃是汉人的规矩,咱们大溱朝向来无立长一说,何况当日大行皇帝在众兄弟中也不过排行第三。依我看来,乾王虽年幼,大行皇帝生前却最为钟爱此子,常夸其聪敏睿智无人出其右者,生母生前虽不是皇后,毕竟也是位于贵淑贤德四妃之首的贵妃,论贤论贵,非乾王莫属。” 众人视之,说话者乃是三公之一的大司空尹彦恭,因为此次宇文瓒来长都避暑,三公中只带了大司空尹彦恭,大司徒c大司马均留守帝都,是以此处除左右贤王之外,以他职位最高,又是皇帝的妹婿,此刻他出来陈情,分量也是不轻。 萧摩柯跟着说道:“老臣附议大司空之言。” 萧士蘅听父亲如此说,刚想出声反对,抬头一看,见单淑妃和竟陵公主不约而同地望向自己。单淑妃微微点头,柔媚的眼中满含期盼,目光热烈,萧士蘅不由心下一动。转眼看见竟陵公主一派脉脉含情地望着自己,一双翦水秋瞳饱含泪水,宛如两颗璀璨剔透的水晶,可神情却是格外凄苦,萧士蘅胸中一热,怜惜之心大起,对着竟陵公主微微一笑,默默归列。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遗诏(下) 不知不觉已是卯时了,东方渐渐现出鱼肚白,天色愈来愈亮堂了,清晨的风露清气里带着昆灵池水波浩渺的湿润扑面而来,凌云城中的殿阁飞檐上,琉璃砖瓦上的翠绿光泽好似在晨曦里流淌着,慢慢有了真真切切的感觉。 此时两派已开始激烈交锋,以左贤王为首的一派力主立乾王宇文翙,以右贤王为首的一派则属意吴王宇文昉,双方争执不下,却无人有丝毫让步,眼见情势越演越烈,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单淑妃和宇文昉见状不禁面露焦虑,单淑妃几次欲喝止众人议论,不知为何竟强忍了下来,宇文昉因避嫌疑,不好多说什么,可是焦灼之情已是明明白白地显露在脸上。 乾王宇文翙尽管只有十四岁,却是从容镇定地站在众臣前,冷眼旁观着众人的争执,一派宠辱不惊的风范。竟陵公主暗暗赞叹,目光似不经意一般,瞟了眼侍立一旁的达奚世荣。 达奚世荣心下一凛,疾步走出,在众人躬身一拜:“各位大人,请听小人一言。” 众臣仍在争执,并未听清达奚世荣接下来的话。突然,单淑妃不敢置信地拔高声音,急切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大行皇帝留有遗诏!在何处,快拿出来看看!” 众人惊愕莫名,面面相觑,闭口不言,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达奚世荣。 “是,大行皇帝生前常说,高祖诸子为争夺帝位,自相残杀,为免两位皇子重蹈覆彻,失了兄弟悌睦,因而会找个合适的法子立太子。大约一年前,大行皇帝私下曾对小人说起,他已写下传位诏书,一式两份,一份在帝都高阙承乾殿‘以德配天’匾额后,另一份就在这长都瞻云殿‘建极绥猷’匾额后。适才小人一时未记起此事,见众位大人争执如斯,心下着急,这才猛然想起。诸位大人若不信,可使人拆下匾额,取出遗诏,明辨真假,即会明白小人所言非虚。” 众臣中确实有不少人听过宇文瓒生前说过类似的话,不免都对此事信了几分,左贤王对达奚世荣说道:“既如此,你命人将诏书取出来。”说完又回头对众人说道:“咱们都进殿去瞧瞧,众目睽睽之下,相信也没人敢弄鬼。” 众人齐声称是,鱼贯步入瞻云殿,一时间殿内人满为患。 片刻后,达奚世荣手托一个白玉匣走至众人面前,缓缓跪下,双手高举过顶。 众人皆围了上来,见白玉匣上并未上锁,锁扣处有紫红砂玺印封泥。左贤王转头对右贤王说道:“事情急迫,我看也不必去遵那些劳什子的礼仪,又摆香案,又找司礼监的监正宣旨,你我一同拆看便是。” 右贤王点头称是,正要动手,竟陵公主上前说道:“两位贤王共同拆看自然妥当,可毕竟此事关系重大,父皇诏书向来由御史府颁布传达存档,还请在场的几位御史大夫与两位一起拆看,既可明辨诏书真伪,也可做个见证,只怕更稳妥了。” 左贤王略略沉思,望向右贤王,右贤王微微一笑:“竟陵公主果然思虑周全,就这么办吧。” 几位御史大夫越众上前,破开完整的封泥,打开白玉匣,掀开盖在上面的一层黄色锦缎,缎子下面是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五色提花云锦,上面错落有致地布满了五彩云纹图。 左贤王探手取出,交予御史大夫,同时伏身下拜,殿内众人也紧随下拜。 御史大夫展开诏书,朗声道:“朕以无德,奉承大业,凡军国要务,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然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还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僵之休。《春秋》之义,立子以贵。乾王翙,皇甫贵妃之子,丰姿峻嶷;仁孝纯深,业履昭茂,早闻睿哲,幼观《诗》c《礼》;允兹守器,养德春宫,宜承大统,特立乾王翙为皇太子。” 诏书一读完,御史大夫起身,在众人面前展示诏书:“盖的是传国玉玺,诏书也确是大行皇帝亲笔手书。” 左贤王萧摩柯立时膝行至宇文翙面前,双手交叠,缓缓伏身下拜:“臣谨遵大行皇帝遗命,拜见皇太子。”尹彦恭紧随其后,朝宇文翙拜了下去,殿内不少官员亦同拜,只是还有不少人不动,虽不敢出言质疑,但是脸上却露出了猜疑困惑的神色, 右贤王更是一脸不屑之色,刚想出声质问,突然殿外传来郎将尹贺弗的喊声:“快看哪!这这”跟着一片哗然,众人惊呼声不断。 殿内众人疾步出殿,刚至殿门处登时愣住了,只见东边天空上朝霞流光溢彩,璀璨夺目,好似九天玄女织就的七彩云锦洋洋洒洒地铺开,半天的云彩也被五彩斑斓的霞光渲染地分外夺目。初生的朝阳在这流丽的霞光中放射出万道耀眼光芒,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如此明晃晃的日光竟无法遮掩西边天空中的圆月,月华虽不如日光明亮,却也是倾泻在大地上。 “日月同辉,竟然是日月同辉!这,这,传说日月同辉只在百年前钟羌圣祖帝即位当日出现过,不想今日竟能亲眼目睹此旷世奇景!”左贤王颤抖着声音说道,所有人无不惊骇莫名地仰望着天空。 正当众人正在瞠目结舌之际,竟陵公主抑扬顿挫的声音陡然响起:“百年前,我钟羌一族还是个不足十万人的小部族,蒙上天垂怜,圣祖帝降临在我钟羌,带领我族人驱昆夷,降弁辰,灭夫余,终使我钟羌一族称霸敕勒山下,饶乐水旁。据闻圣祖帝即位之日,天降祥瑞,日月同辉。今大行皇帝遗诏一出,天即降此奇景临世,昭示我大溱又出圣主,吞酋兹,并东越,当指日可待。”竟陵公主缓步走到宇文翙面前,从容不迫地望着他,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忽然,竟陵公主对着宇文翙跪下,伏身道:“臣竟陵当从于天意,遵大行皇帝遗命,恭请皇太子登基,我大溱千秋万载,一统天下。” 阒然无声,众人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宇文翙瞥眼地上跪着的竟陵公主,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蓦地,大司空尹彦恭轻轻一拉身边的左贤王萧摩柯,两人同时伏身拜倒:“恭请皇太子登基,大溱千秋万载,一统天下。” “恭请皇太子登基,大溱千秋万载,一统天下。”尹贺弗和皇甫恪一同拜倒在地。 “恭请皇太子登基,大溱千秋万载,一统天下一一一一一一” 众臣开始一个接一个的跪伏在地,渐渐的,愈来愈多的人开始拜伏,口中的呼声也愈来愈高。到最后,瞻云殿外几乎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激动亢奋,齐声高呼,要求宇文翙登基为帝。 一片高昂的呼喊声中,单淑妃c吴王宇文昉与右贤王连且昌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竟陵公主伏首低头,面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一闪即逝。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友于(上) 建和二十年七月十八,皇太子宇文翙登基为大溱朝第三代皇帝,因为宇文瓒在大溱北境陪都长都避暑时驾崩,身边随侍文武百官不足一半,宰相c大司马c大司徒等朝廷重臣皆不在此,宇文翙下旨令朝中两千石官吏在十日内从帝都高阙赶赴长都,参加葬礼。 听着身边侍女穆姜的禀告,竟陵公主微微点头:“可定了什么日子治丧?” “陛下命司天台择了日子,又与众大臣商议,定在了半月后八月初二。” “那就好,奉安殿阴凉通风,陛下又命人在殿内多置冰降暑,就算父皇的梓宫在此暂停两个月,尸身也不会腐坏。” 穆姜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奴婢不明白,为何陛下非要在长都置办大行皇帝的丧礼,而不返回帝都高阙呢?” 竟陵公主定定地注视着穆姜清灵秀气的脸庞,并不言语。 穆姜恍然大悟:“奥,奴婢明白了,想是咱们大溱朝的皇帝陵墓在涿涂山前的鄢陵,离长都不过几日路程,从高阙却要至少行七日才到,在这里举办丧礼,省去大行皇帝的梓宫返回高阙后还要再送去鄢陵的麻烦。” 竟陵公主微微一哂,穆姜虽然聪明伶俐,但到底不过十六岁,不明白其中的关节厉害。宇文翙不肯在这当口返回高阙,坚持众臣赶来长都治丧,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固然是个最好不过的借口。更重要的是,一旦回高阙,先不说一路上是否有异心之人会乘机不轨,就是高阙城中剩余的臣子会否承认他这个在长都仓促登基的皇帝,也是未知之数,倒不如把众臣召来长都,一来看看留守高阙的朝中群臣的意思,二来此地臣子已承认他这个新帝,好歹长都城还在他掌控之下。 “父皇的死因可查清了?” “查清楚了,大行皇帝最后饮下的马茶里被人下了剧毒,与须卜斯自杀时所服毒药一致。这杯马茶曾有专门的试毒小黄门尝过,此人无恙,想是后来茶里被须卜斯暗中做了手脚。” 竟陵公主在寝殿内慢慢踱步,沉吟了良久,问道:“那须卜斯可是达奚世荣的人?” “不是,奴婢已私下找达奚世荣问过,他也不知道这须卜斯背后是否还另有他人,开始还以为须卜斯是公主的人。公主,当年您出手救过达奚世荣的至亲,他对您感恩戴德,虽碍着宫规,明面上不敢跟您来往,可这些年暗地里一直都是听您的吩咐,我想他不会这么糊涂,背着您又去结交旁人。” 竟陵公主轻轻蹙眉,疑惑地问道:“他为何疑心须卜斯是我的人?” 穆姜也一直想不通,眼见竟陵公主脸色越来越沉,心下突然明白了,失声道:“达奚世荣不会以为以为不会吧!” 竟陵公主冷笑道:“怎么不会,易地而处,只怕我也会做如此猜想。”琢磨了一阵子,嘱咐扶罗,“看看什么时候合适,把达奚世荣召来见我一次,我要细细问问他为何这样说。” 穆姜一脸不解,也只能低头答应,竟陵公主并不多言,穆姜只小自己两岁,因为聪颖机灵,又乖巧可爱,从七岁那年就被调拨来贴身伺候,到如今已经九年了。两人从小一同长大,这些年竟陵一直视她如亲妹妹,自己的心思从来就不瞒她,而穆姜更是忠心不二,顺理成章地成了竟陵公主的心腹。 “陛下现在何处?” “奉安殿,替大行皇帝守灵。” 奉安殿建在昆灵池中,左右错落有致的曲廊跨水接岸,加之四面皆有窗,夏日里窗户大开,最是个清凉不过的所在,加之殿内放了不少取凉用的冰,更是让人觉得阴寒难耐。 竟陵公主脚步轻缓地走进奉安殿,只见空空旷旷的殿内,正中摆放着一具金丝楠木棺椁,宇文翙着一身白色丝织直裾深衣,直挺挺地跪在棺椁前。 “长姐,长姐,娘为什么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叫她她也不理我,她是不是生我的气了?那那我以后再也不调皮了,我会乖乖听娘的话,不再违拗她,不惹娘生气了。长姐,你叫娘醒醒啊,呜呜呜一一一一一” “长姐,长姐,我要娘,我要娘,呜一一一一一” 一个八岁的男孩子扑在一个十二岁女孩子的怀里,满面涕泪,痛哭不已。女孩子转头望着窗外,雷电交加,大雨倾盆,一条条粗面筋似的抽打在辽阔的天地间,也抽打在自己如刀割般疼痛的心上。朦胧泪痕间,凝望着怀里失声痛哭的弟弟,女孩子蓦地觉得自己在顷刻间长大了,既然亲生母亲已去,那以后自己就该是弟弟的娘,让他倚靠,给他庇护,时时以他为先,事事替他打算,哪怕是豁出性命,也要保他周全。 “长姐,长姐,想什么出了神?” 竟陵公主神游太虚,愣愣出神,宇文翙连问了两遍,这才一激灵回过神来,猛然明白自己竟自忆起六年前生母皇甫贵妃去世时的一幕,见宇文翙站在自己眼前,双目通红,清俊的脸上尽是悲伤哀戚,心里一酸,忙伏身行下礼去。 “臣竟陵叩见” 礼行到一半,宇文翙双手托住了竟陵公主的胳膊:“长姐不必多礼。” 竟陵公主跪坐在宇文翙下首,仔细打量了一下,不由发作道:“这些司服官当真混账!竟任由陛下穿成这个样子出来,不合礼数!” “不关他们的事,是朕想着在父皇丧礼正式开始前,能像民间那般,替父皇戴戴孝,也尽一尽儿子的哀思。六年前母亲薨逝,如今父皇也驾鹤仙去,这世上只剩下长姐一个至亲了。等到长姐出嫁,朕身边连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了,”宇文翙眼中含着泪水,却偏偏强忍着不落下来,转而故作轻松道:“只是这国之大丧,长姐只怕还要再蹉跎三年,才能嫁给大统领萧士蘅呢。” 竟陵公主看着强忍悲痛的弟弟,心像是被人用手揪住了,狠狠拉扯,一阵阵抽搐疼痛得不能自抑,眼前的宇文翙,虽然已是新帝,终究只有十四岁,在自己眼里,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六年前,生母皇甫贵妃仙逝,因两人均未成年,归单淑妃抚养。从那时起,一向顽劣淘气的男孩儿突然乖顺起来,发奋读书,勤习弓马。也正是在那时吧,小小年纪的孩子便学会了看人脸色,做事谨慎,不敢有丝毫越矩,幸而父皇怜其年幼丧母,对两人尤其是宇文翙格外疼爱,人前人后不避嫌疑的夸赞他,更称其酷肖年轻时的自己,是以那日遗诏一出,不少人立时就相信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友于(下) 竟陵公主还沉浸在悲伤中,不想宇文翙已适时地转移了话题:“不知长姐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竟陵公主见宇文翙瞬间恢复情绪,暗暗赞叹,略略思忖道:“父皇骤然离世,陛下虽五内俱崩,终归也要保重身子,如今朝政动荡,时局不稳,天下事还要靠陛下来做主。” 宇文翙乌黑的眼眸闪了一下,微微一顿,深深吸了口气:“长姐放心,朕自有分寸,我已下旨,朝堂上指定了左贤王萧摩柯c右贤王连且昌c宰相伏湛三位辅政,父皇遇刺身亡的事情我也在追查。” 竟陵公主对着宇文翙吟吟一笑,赞赏地点头:“陛下的安排果然妥当,我先前还担心你记恨连且昌主张拥立昉儿而故意打压他,看来长姐倒真是杞人忧天,陛下已能权衡轻重,进退有据,长姐心甚欣慰。” 两人心知肚明,尽管连且昌力主宇文昉即位登基,且直到现在仍在怀疑遗诏的真实性,以眼下的时局,却无法将其摒除在新朝之外,一来他毕竟是宇文瓒亲封的右贤王,位只在皇帝和左贤王之下,二来他身后还有不少当初主张拥立宇文昉的臣子,都在看着新登基的宇文翙会如何对待他们这批人,宇文翙刚坐上皇帝宝座,根基未稳,安抚终归是比贬斥要妥善得多,况且这三位辅政大臣中,左贤王萧摩柯c宰相伏湛都是绝对支持宇文翙的,两人对付一人,不说稳操胜券,也是十拿九稳。 宇文翙遽然明白了竟陵公主的来意,感激地道:“长姐自小就关怀翙儿,时时处处设身处地为我打算,翙儿铭感五内,永远谨记长姐的恩情。” 竟陵公主静静地注视着少年老成的弟弟,听到他突然不再自称“朕”,而是用当年母亲和自己对他的称呼,心里一阵酸涩,一阵宽慰:“亲姐弟说这些干什么,没得生分了。只是翙儿你也要留心,当日龙禁尉遍布凌云城,可照样有不明身份的人能闯入瞻云殿外,直至今日那人尚未捉拿到,我私心里担忧这皇宫的守卫也并非铁板一块,现下又是如此局面,更是要时刻提防有人狗急跳墙。” 宇文翙默然半晌,了然一笑:“多谢长姐提醒,父皇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翙儿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竟陵公主扭头对站在殿门口的穆姜道:“请殿外郎将入内。” 皇甫恪和尹贺弗昂首阔步并肩走进殿内,因要面圣,两人均是赤手,来到近处,伏身向宇文翙和竟陵公主行礼。 竟陵公主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柔和的目光一一扫过三人,宇文翙在一旁看着,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还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竟陵公主已起身走到两人面前,突然作揖下拜。 两人大吃一惊,急忙侧身避开这一拜,皇甫恪口中说道:“臣不敢。”尹贺则呆呆地看着,口中喃喃:“竟陵姐姐”宇文翙也惊讶地站起身来。 竟陵公主俯身将两人扶两位起来,温和地说道:“恪儿,弗儿,这里没有君臣,我也不是什么公主,我是你们的表姐。”顿了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波光潋滟,语气苦涩,“你们俩与陛下同岁,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每次见了我,总是一口一个表姐地喊着,亲热无比,如今长大懂事了,见面便是君臣见礼,反倒是越来越疏远了。” 皇甫恪和尹贺弗怔怔地望着竟陵公主,只见她云发丰艳,肌肤胜雪,容颜绝丽的脸庞上,一双美目中泪光若隐若现,两人不敢再看,低下头去,口中喃喃:“表表姐” 竟陵公主将头扭向一边,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将泪水强压回去,转回头来,对着尹彦恭亲切地道:“弗儿,你的母亲是我跟翙儿的小姑姑,数年前,父皇原本打算封你父亲为右贤王,最后有人从中作梗,只能作罢。” 说着,又面对着皇甫恪道:“恪儿,先不说你的母亲也是我跟翙儿的姑姑,单说你的父亲姓皇甫,与从东越嫁来的母亲也算是堂兄妹,即使你父亲从来不认这个妹妹,可到底大家同属至亲。” 竟陵公主眼睛渐渐朦胧起来,声音也越来越轻柔:“所以你俩从小就伴在翙儿身旁,一处读书,一处玩耍,一处淘气,母亲让我照看好你们,可是你们三个小皮猴,顽劣异常,哪里是我看的住呢,每次闯了祸,母亲要责罚翙儿,你俩总是抢着替他受罚背黑锅。自从我跟翙儿归淑妃抚养后,你二人碍着大人们的关系,与翙儿来往得也少了,再不像小时那般了。” 皇甫恪和尹贺弗听着竟陵公主发自肺腑的一番话,眼睛慢慢湿润起来,脸上却是满含笑意,抬眼见宇文翙也是微微笑着摇头,四人都沉浸在儿时美好回忆里,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戏谑吵嚷的打闹声,孩提时代做出的种种糗事,一一在四人脑海中闪过。 “我还记得那年六岁,大行皇帝为三哥拜了老师,要我跟阿恪在三哥身边伴读,我跟三哥两个都不愿意上学读书,只有阿恪家规严,认真念书。每逢老师查问功课,我们两人就逼着阿恪作弊,给我们遮掩,有时竟将老师气的说不出话来。那一次,老师在讲《论语》,我们三人记着出去骑射,实在是不想听那些大圣人的教诲,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老师停下来,最后三哥故意装作好学的样子问老师,孔子是否真是忠义之人,老师自然称是,三哥又问孔子既然是忠义之人,那为何不去效力当时还在的周天子,匡扶大周,却要到处奔波,四下投靠那些不忠于周王室的诸侯,向他们求官做?最终老师被三哥逼得无话可说,要我们提前下学,我至今还记得老师那张口结舌的样子。”尹贺弗边说边笑,手舞足蹈,转头望了皇甫恪一眼,只见他虽仍是正襟危坐,却也笑意满脸。 竟陵公主听到尹贺弗突然如此称呼宇文翙,心里一阵阵欣慰,又想起了与自己同时出生,但是不久就夭折的胞兄,心里又一阵阵刺痛。 “还有一次,我们三人在御花园里玩耍,阿恪不小心被蔷薇花刺破了手,三哥一气之下,竟拔剑把御花园内所有的蔷薇花砍光,皇甫贵妃罚三哥跪,任谁劝也不听,我和阿恪在三哥身边陪着,足足跪了两个时辰,后来还是表姐去向大行皇帝求情才免罚。”尹贺弗边说边比划,双眼闪闪发亮,“大行皇帝夸我们三人有情有义,下旨御花园里蔷薇花的残肢断叶全部清理干净,此后不得再栽种。” 四人说说聊聊,宛若亲姐弟般回顾着那天真烂漫的童年光阴,无忧无虑的孩提时代,时而欢声笑语,时而唏嘘感叹。 须臾,竟陵公主语重心长地对两人说道:“恪儿,弗儿,我才向你们行礼,是想请你俩务必尽心保护翙儿,表姐将他的安危就托付给你们了。” 两人听罢,一起躬身作揖,算是还礼,直起身来后,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慎重地允诺:“表姐小时看顾我们,如今我们以性命保证,我们在,三哥就在!”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火患(上) 大溱朝建和十七年八月初一,大行皇帝宇文翙正式停灵发丧,大司农命户部从国库中拨钱,按制每户补贴六丈粗布缗钱,举国哭丧三日,披麻戴孝一个月,严禁婚娶乐宴三年。朝臣商议了大行皇帝的谥号与庙号上奏。最终宇文翙下旨,《周书》云,经天纬地c慈慧爱民曰文,大行皇帝谥曰“文皇帝”,庙称“世宗”。 鄢陵前辽阔的空地上,上百面兽皮大鼓呈半月形排开,身着缟素的鼓手挥舞着硕大的鼓槌奋力敲击着,“咚一一一咚一一一咚一一一”浑厚响亮的鼓声响彻鄢陵上空。 太仆御者驾驶的六马殡车停在百面大鼓前,殡车上深玄色“天子之柩”的旌旗迎风招展。殡车两边各缚着六根蚕丝编织成的白色挽绳,长约二十丈,每根挽绳由三十人牵引。六只高大肥硕的雪白灵犬跟在灵车后,脖子上系着一条五彩斑斓的绳索,牵在六名黄门手中。灵犬后,百辆四轮辎车上,装载着溱文帝宇文瓒生前无数吃穿用品和随葬明器,一切仿照生前所需安置,应有尽有。因宇文瓒生前一贯节俭质朴,是以殉葬之物虽多却不奢华,精致却不贵重。 “引火一一一一一”随着大鸿胪扬声高喊,十名黄门手执火把,来到队伍前方一个方圆十丈错金银龙纹金黄琉璃缸,一起将火把投入缸中,里面放置的引火之物立时熊熊燃烧起来。 “焚烧一一一一一”大鸿胪又是一声高喊,百名中黄门把宇文瓒生前的吃穿用品全部投入火中,呼一声火焰冲天而起,巨大的火舌瞬间吞噬了一切物事。四周哀号漫天,呜咽遍地,天空飘起了丝丝小雨,似乎连天都在哭泣。 竟陵公主注视着骁果卫将宇文瓒的梓宫抬入鄢陵,又将随葬的明器一一放入,直到墓道合拢的那一霎那,竟陵公主瞥了一眼身侧不远处犹在痛哭的宇文昉,再看看鄢陵四周围得铁桶一般的骁果卫,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些。 六十年前,宇文郁律率领钟羌一族攻占高阙,开朝立国,定国号为溱,创立了完整的丧礼制度。按制,老皇帝驾崩后,新皇须守灵一个月,再亲自送老皇帝入皇陵。可等到宇文瓒即位时,因几位兄弟自相残杀,内斗不止,宇文瓒怕自己一离开京都,朝内就会有人乘机作乱,就废除了这条规矩。这次宇文翙同样也镇守长都,只命宇文昉和竟陵公主扶宇文瓒的灵柩来鄢陵,泰半文武大臣均未跟来送灵。 “铃铃,铃铃”平整宽阔的官道上,传来一阵阵清脆的驼铃声,初始若有若无,渐渐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正在官庐内用膳的竟陵公主眼光瞟向窗口,随侍一旁的穆姜立时领悟,悄悄躬身退出庐外,只过了片刻工夫,穆姜便即返回。 “禀公主,是屈兰国的商队路过此处,在官道那边打尖呢。” “屈兰国的商队?”竟陵公主秀眉微微一轩,起身来到窗前,果然看到官庐对过离官道约莫四五丈远的地方,林荫匝地,这支屈兰商队约有百余人,人人颌下长着浓密的胡须,头缠白布,身着白长袍,足蹬青靴,三三两两,或立或坐。有人大口嚼着羊肉炙,仰头痛饮着葡萄美酒,也有人拿着草料喂拴在树上的骆驼和马匹,每匹骆驼和马背上绑着几个硕大的木箱,想来是这些乌弋商人随身携带的货物,人喊马嘶,一派喧哗。 “是。”穆姜俯首答道,半晌见无回音,抬头一看,见竟陵公主双唇紧抿,眼睛无意识地盯着前方,在房内缓缓踱步,从房间一头走至另一头,又转回身来。穆姜见状,知公主此时正在深思,不敢出声打扰,悄悄躬身退至一旁。 “穆姜,这里距封何还有多远?” “公主,官道上每十里设亭,每二十里设庐,每三十里设驿,招待过往官员驿吏信使,这儿是鄢陵到封何的最后一处官庐,再有二十里就到封何城了。” 封何位于长都西边,虽然城池不大,却是鄢陵到长都的必经之路,过了封何,向东走两天即可到长都。过了封何,向东再走一天,宇文翙派去接应的大队人马会跟他们会合,一起返回长都,这一路上,竟陵处处小心提防,生恐宇文昉耍花样,只要过了明日,心就可放下一半了。 申时半时分,送灵队伍终于到达了封何城中的驿站一一一一凤鸣传舍。传舍前,封何县中大小官吏跪在街道一旁,传舍长率领数十名驿吏跪在街道另一旁,迎接着鱼贯步入传舍的送灵队伍。封何是个小城,城中居民不足三千户,城中要紧的街道也没几条,凤鸣传舍所在的嘉福大街就是整个城中最宽阔整洁也最繁华的街道,城中要紧的去处几乎都在这条街道上。 凤鸣传舍虽是个驿站,到底是比不上大城市的,只有个两进的院子,面积狭小,房舍也不多,宇文昉c竟陵公主等人住进了里面的院子,中黄门和骁果卫只能在外面的院子挤着,还好只住一晚,明日一早就启程了。 “公主,大统领求见。” 竟陵公主双目一跳,心头竟涌上一阵说不清的感受,心下起伏澎湃,过了好一会儿,才略略平复了情绪,忙对扶罗道:“快请。”穆姜已经将房内的侍女和小黄门全部带出,并将房门轻轻带上。 萧士蘅走进来时,见竟陵公主已从案几旁站了起来,立在屋子中间,面上含着微笑。因为还在丧期,竟陵公主一身雪白素服,脸上不施半点脂粉,一双清澄如秋水的眼眸微含哀色,比平日里更惹人怜爱,胸口一热,当下不敢多看,忙行下礼去。 礼才行到一半,竟陵公主猛然一个箭步迈了过来,双手托住了萧士蘅的胳膊。 萧士蘅抬起头,眼前的竟陵公主莹莹如水的双眸熠熠生辉,满含情意的望着他:“士蘅哥哥,我们之间何须如此?” 萧士蘅静静地凝视着竟陵公主,竟陵公主两丸黑水晶似的瞳仁中,他看到自己的手中紧紧握着竟陵雪白柔嫩的双手,软软的,手上那股温热穿透了他的双手,沿着臂膀一路沁到心底深处去,从那里翻出了混合着酸楚的甜蜜。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火患(下) 两人都静默着,空气也仿佛在两人周遭凝固了一般,房内一片静谧,可是两人的内心却心潮澎湃,萧士蘅听着竟陵口中那声脆生生的“士蘅哥哥”,蓦然记起了小时候两人在敕勒川上纵马奔驰,天空瓦蓝瓦蓝的,光滑得好似面琉璃镜一般,一团一团白云缀在天空中,好似草原上一群一群雪白的羊羔。大地辽阔旷远,出牧的马群羊群一片片地从地平线那边漫漫地涌过来,奔腾声嘶鸣声打破了草原上让人沉醉的寂寥。那时的竟陵常常从马上跳下地来,提着裙子就往羊群里冲锋陷阵,把羊儿吓得四散奔跑,没命介逃窜,几次下来往往会激怒几只脾气不好的羊,舍命追逐她,她则尖声大叫着飞奔向他,躲在他身后寻求庇护。 “懿儿”萧士蘅轻柔地唤着竟陵公主的乳名,两人一时情难自抑,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良久良久,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竟陵公主拉着萧士蘅的双手,歪着头调皮地问道:“士蘅哥哥找我,是不是想我了?” 萧士蘅弯起食指,在竟陵公主秀挺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笑着说:“我自然是想你,你呢,想不想我?” 竟陵公主低低呼了一声,笑着抿着双唇,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屋外响起一阵骚动,两人惊疑不定地对望了眼,竟陵公主转头冲屋外喊了一声:“穆姜。” 穆姜应声进屋,躬身向两人行礼:“公主,凤鸣传舍对过的燕然客栈走了水了。” 竟陵公主的寝室在二楼,从门口望出去,只见燕然客栈燃起了冲天大火,来势汹汹,不时听到木头被烧断的噼啪声,客栈里的人惊呼着纷纷逃出,有人在人群里焦急地喊叫着,似乎是在找寻自己的亲眷,有人意欲冲进大火去抢救自己的财物,却被旁边的人一手拽住,更有不少人望着漫天大火嚎啕大哭。各种各样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嘈杂纷乱不已。 “火势这般凶猛,怎么不见武侯铺的铺兵来救” “回公主,这火刚刚烧起,想是武侯铺也才得到讯息,正往这里赶呢。”穆姜回答道。 竟陵公主扭头对萧士蘅说道:“士蘅哥哥,这火来的蹊跷,怎么才烧起就这般旺盛?” 萧士蘅嘴朝下努了下:“公主请看。” 其实不等萧士蘅说,竟陵公主也已经发现,这燕然客栈中住的竟是中午在官庐对过用膳的那群屈兰商人,此刻这些人站在客栈前,愤怒地呼喊着,只是言语不通,无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懿儿,其实我来这里,就是想跟你说,这支屈兰商队在我们入住凤鸣传舍不久就进了对面的燕然客栈,可我记得午时是这支屈兰商队走在我们前面,下午这一路上我们也没撞见他们,可是他们怎么会落在了我们的后头?我觉得里头有问题,就匆匆过来,只是没想到”萧士蘅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竟陵公主自然明白萧士蘅的话,回首冲他甜甜一笑。 火势越来越大,巨大的火焰照映得整条嘉福大街亮如白昼,狰狞的火舌不断吞噬着客栈的一砖一瓦,吐出黑色的滚滚浓烟和灼人的热浪,一波波扑向街上的人群,连在凤鸣传舍的众人都感觉到隐隐的灼热。竟陵公主心里明白,这火烧成这个样子,眼见就是被扑灭,燕然客栈也会被毁,幸而客栈离周围民居都有一街之隔,火暂时还没过到。 街上响起了铛铛档的敲锣声,许多人从周围民居中涌出,端着盛水的盆盆罐罐,冲燕然客栈奔来,不停地将水向火中泼去,但是火势实在太大,杯水车薪,火势没有得到任何阻碍,继续绵延。街道上站着的屈兰商人情绪愈来愈激动,甚至有些人冲到凤鸣传舍前,拼命地拍打着大门,边拍边喊叫着,声音凄厉悲痛,不忍耳闻。 萧士蘅转头命跟随的侍卫:“传令下去,骁果卫紧守门户,不管外面乱成什么样子,都不得打开传舍大门。” 竟陵公主跟着说道:“严厉告诫骁果卫,不管屈兰商人如何挑衅辱骂,不得理睬,更不许生事,违者提头来见。” 侍卫低头称是,自行去传令。 正混乱着,突然屋外的人一起伏身行礼:“吴王殿下。” 宇文昉一步跨进屋里,向竟陵公主作揖道:“见过皇长姐。”转头见萧士蘅正伏身行下礼去,笑着说道:“原来大统领也在此处,不必多礼了。” “昉儿这工夫来我这里,是为了何事?”竟陵公主对宇文昉说道。 “燕然客栈突起大火,外头一片混乱,昉儿生恐皇长姐受惊,故来问安。”宇文昉恭恭敬敬地对竟陵说道,“皇长姐,昉儿瞧着这火起的古怪,要不要派人去查问一番。” “这天下之事,往往是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有什么好查的,由它去吧。”竟陵公主无谓地说道,“这天色也不早了,昉儿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燕然客栈的事,自然有封何县令做主,用不到我们来操这个心。” “皇长姐说得是,那要不要派人去知会封何县令沈澹?” “何须派人,我们在此,沈澹怎么会不留人在此,只怕这会儿早就得到讯息了。你不用慌,我断定不需多久,沈澹就会赶过来了。” 正说着,远远见武侯铺的铺兵已经赶过来,一到客栈前,立时有人从车上拿下贮存了大约有三四石水的皮袋,将长约一丈的粗竹筒置于袋内,缚紧了口,向火场冲去。剩余的人有人警戒弹压,维持秩序,以免有人借机闹事;有人组织救护受伤民众,为受灾居民安置新住处,一切井井有条,纹丝不乱。 “公主,封何沈县令在传舍外求见,说现已将在传舍外喧哗吵闹的乌弋商人带离,让吴王跟公主受惊了,特来请罪。”穆姜在门口禀道。 “看看,说曹操,曹操到。”竟陵公主对宇文昉一笑,转头对门外说道:“跟他说我和吴王都已歇下了,让他先不忙请罪,赶紧处置燕然客栈走水的事吧,千万别酿成民怨。”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谋划(上) “懿儿,依你看来,燕然客栈这场火,到底想烧出些什么?”萧士蘅跪坐在几旁,面色凝重地对竟陵公主说。 一个多时辰了,大火终于被扑灭了。如竟陵公主所预料的那样,燕然客栈只剩下了一堆残垣断壁,街上遍地瓦砾,一派狼藉。沈澹在安顿好客栈店主使卒十数人和屈兰客商,又来凤鸣传舍请罪,竟陵公主照旧不见,只是传话让他回去。 “士蘅哥哥何必明知故问,这场戏我们一同在看,在演些什么你我心知肚明。”竟陵公主嗤然一笑,略带讥讽地说道,“总算这群屈兰商人良心还没坏到家,只是将燕然客栈付之一炬,没有连累其他无辜之人。” “公主这话可差了,这哪里是什么屈兰商人,以为换了衣裳改了装扮就可骗尽天下人,那也未免太小瞧人了。” 伴着几句声音略显高亢却又恰到好处的话语,进来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虽是一身郎将装扮,长相却清俊秀雅,通身透着一派儒雅斯文。 “夔儿,出门在外,又没有外人,不必立规矩了。”竟陵公主见少年伏身行礼,忙阻止道,但是少年依然依礼分别向两人请安后,方立起身来,退至下首侍立。 竟陵公主与萧士蘅对望一眼,两人都无奈地笑了笑。 伏夔是宰相伏湛的独子,比竟陵公主小两岁多,说起来身世甚是奇特。十七年前的一个大雪天,宰相伏湛外出,在门口不远处听见有孩子的啼哭声,循声过去,见雪地里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竹篮,篮子里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小脸被风雪冻得通红,正闭着眼睛嚎啕大哭。伏湛无子,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之下竟觉得跟这个孩子有缘,径自将孩子抱回家与妻子一同抚育,起名伏夔。 “夔儿不愧是宰相之子,做事不偏不倚,中规中矩,像极了宰相大人。”萧士蘅笑道,边招呼伏夔坐下,伏夔依然不敢造次,只是跪坐在两人下首。 竟陵公主含笑望着伏夔,他就是如此,若是换了皇甫恪,礼虽然也会行完,但是不免会敷衍一些,至于尹贺弗,直接就会立起身来。尹贺弗与自己弟弟宇文翙相似,两人英气勃勃,只是皇甫恪英武之中还带有几分俊秀,可能父亲是汉人的关系。尹贺弗与萧士蘅则是地道的钟羌人,身材高大魁伟,浓眉大眼,高鼻阔口,尹贺弗一张四方的国字脸,萧士蘅则长了一张圆润的脸庞,双目炯炯有神,顾盼之际,颇有威严。 “懿儿,想什么呢,那么入神,还一直在笑?” 竟陵公主一怔,发现自己一直在想心事,抬头见对面的萧士蘅虽然也在笑,可是笑容也有些勉强,眼中隐隐有了不快之色,忙对他说:“想起了我们小时候带着几个弟弟在草原上一处玩耍,一处淘气” 萧士蘅微微一笑,竟陵公主没有多说,只是转头问道:“你来了,那边谁守着呢?” “公主大统领请放心,呼延昭守着呢,有他的一杆铁枪,谁也休想近吴王的身。” “那就好,”萧士蘅似乎是放心了,“那你刚刚说屈兰商人是假的,你是如何知晓的?” “大统领明鉴,屈兰人左右手分工极为明确,吃饭c拿东西都是使用右手,左手则用来洗全身,是以屈兰人认为左手是不洁的,给他人递东西定要用右手,旁人接的时候也是用右手,如果一只手无法接起,那只能双手去接,万万不可只用左手,否则屈兰人会认为你在挑衅。可我晌午竟看到有个屈兰人用左手拿着酒壶在喝酒,岂非不打自招。”伏夔口中满是嘲讽,但是却极是恭敬地回道。 “夔儿好本事,连这么小的差错都没逃过他的眼睛,怪道先帝生前常夸夔儿心细如发呢。”萧士蘅赞叹道,“这些人假扮屈兰商人,定有深意,就是不知道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伏夔低眉俯首,并不回答,竟陵公主冷笑道:“不过是疑兵之计,用假屈兰人一路追踪,无非是想告知我们送灵队伍的路线他们已经全部知晓,令我们惊疑不定,今天晚上借着这把火作势要冲击传舍,也不过是虚张声势,让我们自乱阵脚。说来说去,左不过是想我们更换回程路线,好方便劫出吴王。看来,皇帝和我差点小瞧了这个安成侯,亏他大着胆子做出这样的事。” “懿儿,那明日要不要更换路线?”萧士蘅试探地问道。 竟陵公主略略沉思片刻,说道:“不必了,明日还是照原计划走官道便是。” 伏夔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笑意,一闪而逝。萧士蘅似不解地问道:“对方既然已经知晓我们的行踪,为何还要照原路走?” “安成侯驻守狐奴,从得知先皇驾崩翙儿登基到安排好劫持诸事,没有半个月是不成的。再者,从狐奴到封何,快马少说也要五天,大队人马是无法在两旬之内赶到封何的,过来的只是小部骑兵,跟我们这里两千骁果卫硬拼,是占不到便宜的,要取胜只能出奇兵。”竟陵公主边说边展开地图,手指轻轻点在上面,“官道上一马平川,无险可用,因而就出此计策惑乱人心,逼我们改道。不走官道,可取道善无川或洛涧,善无川地势险要,遍布崇山峻岭和密林,中间一条羊肠小道,最适合人马埋伏。洛涧是水路,只可行船,一旦船只被凿穿,人马再多也无用。安成侯就是打了这样的主意,我偏偏就不如他的意,官道照走,我倒要看看他还能翻出什么新花样来。” 萧士蘅闻言忧心忡忡地说道:“安成侯这么大张旗鼓地抢人,看来已经破釜沉舟要起事了,要尽快派人禀报陛下,也好早做准备。” 竟陵公主镇定自若:“士蘅哥哥,你速派人连夜赶回长都,给陛下报信。” 萧士蘅和伏夔正要退出房间,突然听见门外守着的穆姜厉声呵斥:“什么人?!” 两人对望一眼,迅速冲向房门口,打开房门一看,只见穆姜一人站在门外,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穆姜躬身道:“婢子方才见不远处的树丛间似是有一道黑影闪过,是以出声喝问,或许是婢子眼花看差了,惊扰两位大人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装病 房间里寂然静谧,只有更漏的水在一滴一滴地流淌,竟陵公主注视着紫檀木案几上的这只青铜莲花更漏,犹如陷入了沉思。穆姜垂首侍立在一侧,盯着脚下的绒毛毡毯,毯上绣着五彩斑斓的花朵,白天看来无比秀丽,如今夜晚灯火昏黄下,团团花朵模糊不清,透着令人心悸的诡异。 “喀c喀c喀”窗户上传来轻轻地三下声响,如若不是房间里寂静无声,几乎听不见这三下敲窗声。“吱”一声,门开处,伏夔悄悄地走了进来,穆姜立即退出房外。 “夔儿,如何?”竟陵公主并未回头,仍然望着更漏中一滴一滴的水珠。 “竟陵姐姐,”伏夔只是作了一揖,“我已暗暗放了飞奴回长都,想来明日一早父亲就会收到讯息,陛下也会立刻知晓。” “这就好,安成侯是单淑太妃的兄长,吴王的舅舅,这次吴王想来是铁了心要反了。”竟陵公主冷冷地说道,“安成侯是一品军侯,手中握有十万兵马,驻守大溱国东北边境,他这一反,翙儿的日子要难过了。本来朝中就有支持吴王的势力,翙儿登基后,这股势力只是表面上沉寂下去,实则暗涌不断。如若吴王与安成侯汇集一处,共举反旗,局面就不好收拾了。” “竟陵姐姐说的对,只要吴王仍掌控在陛下手中,安成侯投鼠忌器,必不敢掀起大浪来。如今安成侯已露异心,日后陛下须找借口料理他,没了他,吴王就算有天大的野心,只怕也无力回天。”伏夔略略沉思了下,又说道:“眼下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在封何城中住上一天,等待陛下的援军,援军一到,就可高枕无忧。” “夔儿这法子不差,就这样办。”竟陵公主点点头,紧接着又恨恨地道:“单钦若凭着拥立先帝的功劳,被晋封一品军侯,妹妹也入宫为妃。他心高气傲,一直为没能坐上左右贤王的位子耿耿于怀。原本以为先帝后册封吴王为太子,却不料翙儿继承大统,他自然不会甘心,只是没想到他动作如此之快,竟在不到一月之内就举起了反旗。” “先帝岂不知单钦若的德行,只是看在吴王母子份上他又没做什么过分出格的事才强行忍着,单钦若本无什么大才能,只庆幸押对了先帝。其实先帝晋封左右贤王用意之一也是牵制他。如若不是先帝驾崩地突然,只怕再过几年,他就要倒大霉了。”伏夔安慰竟陵公主道,“诸事皆是缓则圆,如此急功近利,必然欲速则不达,竟陵姐姐不用这般担忧。” 竟陵公主冷笑道:“可不是,吴王的性子就像他,遇事沉不住气,就像方才,火刚烧起就忍不住过来提醒我,当真是欲盖弥彰。世人皆说外甥多似舅,看来也有几分道理。” 伏夔沉默了片刻,像是下了决心般地问道:“那明天不出发的决定,要不要告知大统领一声?” “先先不要说,此事就只限你我二人知道。士蘅哥哥,但愿是我多心吧。”竟陵公主直直地望着屋内的帷幔,心事满腹。 伏夔见竟陵公主不愿多说,乖觉地转换了话题:“竟陵姐姐,方才扶罗在屋外看到的那个黑影,要不要追查?” “也不必了,凤鸣传舍中到处都是骁果卫,外人是混不进来的,必是传舍内的人。当时我三人说话声音极低,不靠近房门根本听不见。我猜想那人是故意露出行踪,好让我以为话都被他听去了,说来说去,还是逼迫我们更改行程,不必理会。” 辰时已过,队伍还是没有要出发的迹象,宇文昉与萧士蘅甚是着急,刚来到竟陵公主的房门前,就见穆姜从里面匆匆忙忙地推门而出,险些与两人撞了个满怀,穆姜慌忙伏身请罪。 “皇长姐怎么还不下命令动身?”宇文昉气急败坏地问道。 “吴王,大统领,大事不好了,公主玉体不宁,只怕要马上请郎中来瞧瞧。”穆姜急得声音里都带着明显的哭腔,“还请吴王大统领做主。” 竟陵公主仰卧在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锦丝蚕被,双目紧闭,双颊绯红。穆姜在一旁拿手帕不停地拭着她的脸庞,屋内侍女将穆姜从竟陵公主额头上取下的帕子浸在水中,又将另一块已经浸湿后又拧干的干净帕子递给穆姜,放在竟陵公主的额头上。 “禀吴王c大统领,医者已到。”封何县令沈澹对着两人躬身行礼,在他身后,一位老者背着医药箱艰难地一道行礼。沈澹额头直冒冷汗,竟陵公主竟然病在了自己管辖的地界里,真要有个好歹,头上这顶乌纱帽只怕难保。 “皇长姐,医者到了。”宇文昉隔着房门恭恭敬敬地说道。因为竟陵公主还算是在寝中,男子不得入内,所以宇文昉和萧士蘅只能在门外侍立,等候竟陵公主的命令。 早有侍女将医者领进房内,竟陵公主素来喜欢阔朗,特地选了这间不曾隔断的屋子,屋内面积宽阔,令人倍觉舒爽。整个屋子香气馥郁,老者并不知道屋内燃了荼芜香,只是觉得香气似乎渗入了地下,连厚厚的地毯上都透着幽幽的香。竟陵公主的榻上悬着一顶水墨山水白绫帐,五六个侍女雁翅般侍立在榻前,另一个俊秀的侍女跪在榻前,将公主的手慢慢拉出帐外,在手上放了一块透明的白纱。 老者不敢多看,忙躬身过去跪在榻前,右手搭载公主的脉上,歪着头诊了良久,渐渐地眉头皱了起来,正要说些什么,对面的侍女就问道:“公主这病是今晨起开始的,老师父看看可严重?”边说边偷偷将两锭金子塞进了老者的手中,又暗暗给老者递了个眼色。 那老者甚是乖觉,立时低头答道:“姑娘不必忧心,公主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待老夫开个方子,公主吃几帖下去,玉体定能康复。” “那公主今天还能出发吗?”穆姜暗暗赞叹老者眼明心亮,明明知道竟陵公主只是在假装发病,自己稍加点拨,就立即领会别人的意图。 “依老夫看,公主还是暂时卧榻的好,伤风不宜再劳累,等公主玉体康复了再走也不迟。”老者顺着穆姜的话答道,偷眼看去,只见她面露微笑,赞许地点头,知道自己答对了,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接应 夕阳西坠,余晖映红了半边天空,流光溢彩的晚霞犹如九天玄女织就的一匹华美璀璨的织锦,金黄c嫣红c粉紫c翠绿绚丽潋滟地铺在遥远的天际,令人目眩神迷。竟陵公主坐倚在榻上,从窗户中凝目远望着光耀艳丽不可方物的晚霞和幻彩流金的天空被阴沉晦暗一滴一点地吞噬,暗黑的云滚滚席卷而来,低沉的似乎要压降下来。 整整一天,凤鸣传舍中乱成一片,老医者开好药方后,沈澹亲自带人去抓药,穆姜督率侍女熬药,老医者在旁查察火候,药一出锅就立时端至竟陵公主榻前,一勺勺喂进她口内。房间内侍女们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宇文昉和萧士蘅一直侍立在房门口,直至竟陵公主服下药,老医者再次请脉,告知众人公主病情有起色后,两人才回自己房间休息。 “公主,吴王c大统领求见。” 穆姜见竟陵公主并无反应,忙命侍女将二人引进来。 “皇长姐这病来得蹊跷,如今看这样子应该是大好了。”一见完礼,宇文昉就忍不住对竟陵公主笑道。 “可不是呢,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谁也难料。”竟陵公主也笑了,“说来沈澹荐的那位老医者医术甚是高明,早上还觉得病势沉重,不想两帖药下去,身上竟松快多了,想必明日定能出发。” “公主如此说,那等会儿我可要好好赏赐沈澹和那医者才是。”萧士蘅边说边关切地朝竟陵公主脸上仔细瞧了瞧,“公主这神色,看来还是倦得很,我们就不叨扰了,公主好生歇着吧。” 送走两人后,竟陵公主轻轻吁了口气,掀开身上的薄被,赤脚走在厚厚的毡毯上。穆姜见状,忙劝阻道:“公主怎得下地了,快回榻上歪着吧。” “在榻上都歪了一天了,这会儿也该下地松动松动筋骨了。” 穆姜见竟陵公主虽是笑着回答她,但是眉眼神色间全都是遮掩不住的疲惫,不由心疼道:“看来大统领说的不错,公主确实倦得很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事事与人虚与委蛇,处处都要虚情假意,焉能不累。”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穆姜情知竟陵公主说的是吴王宇文昉,心下一酸,却不敢多言,只是忙着整理竟陵公主的床榻,勾起绫帐,叠起锦被。 “行了,待会唤侍女进来做这些事吧,你不用忙活这些。”见穆姜并未住下手,遂又笑道:“好了,穆姜,不用忌讳,如若我在你面前都不能说句实话,可真真要累死了。” “公主,婢子不是忌讳,只是心疼公主。”不知什么时候,穆姜的声音里带了些呜咽,难受地说道,“公主从十二岁起,就要算计这个,顾忌那个,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如今皇上登基了,穆姜原本以为公主终于不用再操心了,岂知比以前更甚了,这种日子,难不成真要过一辈子吗?” “是啊,不知不觉地,母亲离世竟然已有六年了,有时觉得时光易逝,希望能多留住些,可有些又嫌日子过得太慢,盼望着翙儿能快些长大,我也好早些卸下这个担子。或许我天生就是这种操心劳碌命,这样的日子,倘若真要过一辈子,也只能认命,谁让我们的母亲死的早,谁让我是翙儿的姐姐呢。”竟陵公主轻轻地说道,接着岔开话题问:“夔儿那边如何说?” 穆姜听着竟陵公主的倾诉,觉得自己的心就如同放在了一块被火炉炙烤的冰上,一时热热的,一时又凉凉的,难过地很,正想着该怎么安慰她,却不成想她自己转换了话题,一怔之下,竟忘记了该如何回禀。 “穆姜,夔儿那边到底如何说?”竟陵公主见穆姜未回答,心下一紧,赶忙追问。 “伏将军说,皇上接报后,已命接应的军队昼夜兼程赶来封何,今晚子时定能到达,请公主宽心便是。” “那吴王呢?” “公主放心,今日吴王自探望公主回房后就一直未出房门,只有几个送饭之人进去过,除此再无其他人进出。” “那” 竟陵公主沉吟一下,还未问出,穆姜在竟陵公主身边日久,日然知晓其意,忙会说:“大统领也只是跟属下商量了一下明日的行程,伏将军说他不敢跟的太近,怕漏了行藏。” 不知为何,竟陵公主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吴王的反应在她意料之外,自己今天突然装病,延迟队伍出发,就是想打乱对手的布置,让其措手不及,按照宇文昉的性子早就按捺不住,有所动作了,哪怕是他提着刀剑冲杀出去她都不觉得奇怪,可他只在探望自己时说了那句夹枪带棒的话后再无任何动静,如此安宁着实不寻常,难道吴王身边又有了自己都不知道的人在指点他为他筹谋? 突然,竟陵公主想到一事:“那给吴王送饭的人是什么人?” “回公主,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人,并无外人。”穆姜疑惑地说,“公主是疑心他们给吴王私下传递消息?不会的,他们都是公主的心腹,不会有假的。” 竟陵公主点点头,思虑了半天也想不透其中的关节,只得放弃,说道:“夔儿说的对,明日接应的队伍一来,吴王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力回天了。” 碣石镇是官道旁的一个小镇甸,人口不足一千,整个镇子只有一条大街,虽说镇子不大,却是回长都的必经之地,也是队伍回长都路上停靠的最后一站,出了碣石镇,大约再走上四个时辰就回到长都。 虽然刚过巳时,队伍已停在碣石镇上打尖,镇子上显然没有足够的店铺来招呼这几千号人,幸亏队伍自备了干粮,所有人都静静地吃着,人数虽众,却是鸦雀无声。 竟陵公主面前的小几上放着金银炙焦牡丹饼c油蜜蒸饼c三丝水晶丝c澄沙团子等几样吃食,这些在这小镇上自然买不到,全部是穆姜为她随身携带的,也是她平素里很爱吃的东西。 “公主,用些雪泡缩皮饮,吃了那么多干食,要喝些汤水才行。”穆姜双手递上一碗。 竟陵公主接过,手持调羹慢慢地啜饮,回头对穆姜道:“去告知大统领,一用完膳立即启程,不得耽搁。” 昨天辰时,援军终于抵达封何,令竟陵公主惊讶的是,来接应的不是皇上原本派出的队伍,竟然换成了皇甫琛和浈阳长公主夫妇俩府上的府兵,而率领的人也不是皇甫恪,竟然换成了尹贺弗。不过虽说是府兵,却是先帝恩准从北府兵中拨出的一小部分,平日里除了护卫皇甫侯府就是整装训练,其战力甚至在骁果卫之上,有了这支队伍护卫,更可保万无一失。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竟陵公主心里仍是隐隐的不安,皇上为何不派骁果卫却派了北府兵,而且不用皇甫恪却用尹贺弗来带领,照说平常皇甫恪和尹贺弗两人好的快穿一条裤子了,如果皇甫恪无暇来,那么派尹贺弗当然是最佳安排。可是皇甫恪到底是什么事情绊住了,难道说长都已经生变?更让人疑惑的是,平素里飞扬跳脱的尹贺弗,在见到自己时不再一口一个竟陵姐姐的称呼自己,似乎是得了谁的嘱咐,一脸严肃庄重地给自己行礼,一路上也是严格督率北府兵,更是让竟陵公主心生不宁。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叛逃 “公主,前面就是厌次河了。”车窗外穆姜说道,竟陵公主掀起车窗上的帘子遥遥一望,见前方的骁果卫在萧士蘅的带领下已经踏上了宽约两丈的木桥,自己与宇文昉的四马轩车也跟着驶上了木桥,跟在左右的是骑马的尹贺弗与呼延昭,伏夔略略拉在稍后些,车轮声辘辘,队伍井然有序,缓缓前进,殿后的是穿戴着银白盔甲两千北府兵。 眼见的竟陵公主与宇文昉的轩车刚踏上对岸,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阵嘈杂不堪的声响一一一无数马匹在水里扑腾着奔跑,木头喀喇喇碎裂的声音,扑通扑通东西落水声,同时夹杂着两岸军士齐声惊呼。 竟陵公主心里一紧,从车窗望去,只见数百匹健壮的马扬蹄奋力向两边奔跑,马匹身上缚着粗重的绳索,绳索另一端系在木桥的梁上,这样一来,木桥登时折断,桥上数百名北府兵全部堕入厌次河中,看来是有人马预先埋伏在桥下,等时机一到就拉断木桥。 两岸军士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木桥断时伏夔正在桥上,连人带马一起向桥下坠去,伏夔应变奇速,双手在马背上用力一借,白马长嘶声中加速堕河。伏夔身子腾空飞起,冲向对岸,一脚将一名骁果卫从马上踢飞下来,稳稳地落在马上。 众人正惊疑不定,忽然听宇文昉大声喊道:“众位将士,竟陵宇文翙姐弟害死先帝,登基为皇,今天我宇文昉要举义旗,为先帝复仇,为天下除害,众人可有愿与我一道者?” 竟陵公主刚要应声,竟听萧士蘅高声喊道:“将士们,吴王所言不差,今天我萧士蘅第一个站出来,愿与吴王一道扫清邪恶,还天下一个清明世界。骁果卫们听令,诛杀北府兵,抓捕竟陵。” 萧士蘅统领骁果卫多年,素有威望,军士一向视他马首是瞻,虽然命令来的突然几乎震惊了所有人,但是还是不少骁果卫拔出腰间长刀向勉强度过木桥的北府兵杀去,北府兵虽然骁勇,但是过河的人毕竟是极少数的几个,重重围困下寡不敌众,一个个相继倒下。宇文昉右手一招,埋伏在岸边树丛中的弓箭手纷纷涌出,张起弯弓,向水中对岸的北府兵射去,只听一阵惨呼,不少北府兵中箭倒地,更有人被射中要害却一时不死,痛苦地嚎叫着。 伏夔转身望向竟陵公主,只见她已经掀起了车前的挡帘,但是人却如傻了一般痴痴地立在那里,仿佛根本不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伏夔情急之下不暇细想,回身举起手中长剑,向对岸的北府兵发号施令道:“北府兵听令,全部褪去盔甲,拿起盾牌,弃马徒步过厌次河,诛杀叛逆。” 尹贺弗听到伏夔的喊声,随即也高喊:“北府兵听从伏将军命令,立即渡河。” 此时尹贺弗c呼延昭与穆姜围在竟陵公主的轩车旁,与上前来抓竟陵公主的骁果卫战成一团,三人将竟陵公主围的密不透风,遇到包围上来的骁果卫,竟然不顾自身安危,完全是一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打法,吓的不少骁果卫不敢接招。骁果卫几次冲击,均被三人击退,宇文昉与萧士蘅显然是想活捉竟陵公主,一直不令人放箭。 对岸的北府兵听到主将的号令,快速将身上的盔甲拽下,扔在地上,拿起盾牌,徒步下河。厌次河水并不深,只到人腰部,然而在河中行走,手中还拿着一张重重的盾牌,到底不如在陆上轻便,何况还要不时躲避对岸射来的弓箭,更是难上加难,幸好北府兵向来勇猛,不少人越走越快,竟在短短时间内就度过了宽约几十丈的厌次河。 木桥下原本埋伏着安成侯的人马,北府兵堕河后立即上前围困,可北府兵毕竟是精兵强将,虽说一开始狼狈应付,可时间稍久,立即占据上风,打的安成侯的人连连后退。最后北府兵只留下数十人来对付水中敌人,其余人在水中奋勇向前,不少人甚至连盾牌都遗失了,不及寻找,也强行躲着对方的弓箭努力向前,渐渐地走到了对岸。 骁果卫早就奉萧士蘅之命守在岸边,手持长枪,企图把眼看快上岸的北府兵重新打下河去,有些武艺娴熟的北府兵士顺势抓住对方的长枪,使力一拽,借力跃上岸边,倒是把不少骁果卫带进了河里,渐渐地,上岸的北府兵愈来愈多,骁果卫已无力阻止北府兵上岸。 竟陵公主似乎也慢慢清醒过来,双眼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宇文昉与萧士蘅,眼中燃烧着两团愤怒的火焰,或许是感觉,竟陵公主觉得萧士蘅竟不敢跟自己直视,只是在紧张地站在宇文昉一旁守卫,并不时出声向骁果卫下达命令。 竟陵公主仔细看了看身遭的情况,一字一句地说道:“伏夔c呼延昭,率领北府兵冲过去,活捉宇文昉和萧士蘅,倘若无法活捉,立即格杀。” 话音刚落,呼延昭一挺手中长枪,双腿一夹马腹,高呼着冲宇文昉冲去,伏夔怕他有失,当即带领部分北府兵也跟着冲了过去,几名北府兵随即补上了呼延昭的空位,围在竟陵公主身边守卫。 呼延昭年纪虽小,只有十四岁,却在众人心中素有英名,不少人说他有万夫不当之勇,更有人根本不敢与他对招,威名之下,竟有骁果卫不自禁地让开,由着他冲到了宇文昉面前。 宇文昉大惊,眼看一杆长枪迎头砸来,正不知作何去处,幸亏萧士蘅眼疾手快,长刀从旁伸来,刀枪相撞,两人虎口都隐隐生疼,萧士蘅更是心头一震,呼延昭小自己不少岁,竟有如此力气,看来众人平日的说法倒也不假。 两人战在一起,伏夔带领北府兵也冲了过来,跟着被宇文昉身边的骁果卫拦住,双方打成一团,这时候北府兵已经渐渐占据上风,只怕再过一刻钟,骁果卫的败象就会显露出来。 突然间,远方传来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大约一千左右的人马向这边奔驰过来,冲到近前,向宇文昉大声喊道:“安成侯恭请吴王殿下,请殿下立即撤离是非之地。”跟着就与北府兵对阵厮杀起来。 这支兵马的加入,打了北府兵个措手不及,混乱之下,竟眼睁睁看着宇文昉率领人马逃了出去,萧士蘅向呼延昭猛地递出数招,乘着呼延昭躲避之际,也拨马跟着宇文昉的军队离去,骁果卫一看主帅已走,更是无心恋战,不少人在北府兵的围困之下,将刀枪扔在地上投降,也有人追随萧士蘅而去。 呼延昭见宇文昉与萧士蘅逃走,跟着在马臀上狠狠一击,马儿吃痛,一声长撕,撒开四蹄疯跑起来。伏夔见状大惊,高呼:“不可,穷寇勿追,当心有埋伏。”也打马追去,果不其然,没跑多久就被对方一阵弓箭射了回来,呼延昭悻悻而归,心中虽然恨恨不已,却也无计可施。 伏夔无奈地叹了口气,返身对竟陵公主说道:“属下无能,竟致吴王叛逃,公主恕罪。” 竟陵公主不答,只是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一直眺望着萧士蘅离去的方向,远处空空旷旷的地平线,一直向前延伸,跟蔚蓝的天空密密地接在了一处,萧士蘅策马冲出了这个密实的接口,令自己再也无从找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谋反 大溱建和二十二年八月十六,吴王宇文昉c安成侯单钦若扬言宇文翙鸩杀溱文帝,篡夺皇位,率领十五万卢奴军举起了反旗,单钦若甚至还命人写下了讨伐檄文,遍传天下: “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夫非常者,固非常人所拟也。 昔吾钟羌一族,蒙天地垂赐,生聚于敕勒,遨游于饶乐,后圣祖帝莅临,驱昆夷,降弁辰,灭夫余,立钟羌国于世。四代以降,炎帝后裔,高皇帝天纵圣德,灵武秀世,顺天地之意,五部归一,夺长都,占高阙,逐越至弱洛之东,遂一统号曰溱。 世宗即位,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天下臣民无不翘首以望。伪临朝宇文翙者,乃东越皇甫氏所出,性素狠戾,慢侮天地,悖道逆理,鸩杀文皇帝,篡夺其位,假依天象,以为祥瑞,矫托天命,欺惑众庶,罄溱越之竹,难书其恶。天日昭昭,共所闻见。 大溱建和二十二年庚申既望,吴王宇文讳昉,安成侯单讳钦若告天下诸生,义与奸恶不共戴天,必奉天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招鉴予心。” 达奚世荣战战兢兢地读完这篇檄文,躬身侍立一旁,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渗出,却不敢擦拭。 “达奚总管怕什么,这檄文又不是你写的,我自然不会迁怒于你。”宇文翙讥讽地笑了笑,跟着冷笑一声:“鸩杀文皇帝,篡夺其位,假依天象,欺惑众庶。这些话语,只怕藏在我那个好兄长心里多日了,这次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了。” “叛乱谋逆,总要有个由头,好显得是己匡扶社稷,昭彰正义,更能争取人心,皇上不必如此介怀这檄文。”宰相伏湛小心翼翼地回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安成侯的十万兵马转眼即至,我方该如何应对。” 宇文翙看着站在下首的宰相伏湛清俊的脸上一副担心的样子,连颌下的美髯也微微抖动,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马上镇定下来:“宰相大人说的甚是,叛军的十万人马已至何处?” “回陛下,”大司空尹彦恭说道,“叛军兵马距长都不足三日行程。” “来的好快啊,”宇文翙皱眉道,“眼下长都可动用的人马有多少?” 宰相伏湛回道:“先帝从高阙来此消暑,只带了五千龙禁卫和一万骁果卫,竟陵公主送灵带出两千骁果卫,厌次河上一场厮杀,这两千人马几乎损失殆尽,加上长都城中原本驻守的一万兵马,能抵挡叛军的不到三万人马。” “幸亏五日前朕接到了皇长姐的传书,已派皇甫恪连夜去上谷班师勤王,皇甫军侯驻守在上谷,下辖十万北府兵,只需一半人马来长都就可将十五万卢奴军尽数扫灭。只是北府兵最快也要在十日后抵达。”宇文翙问道,“帝都高阙的人马何时可到?” “最快需要六日。” “城中兵马都布置妥当了吗在援军到来之前,驻军要坚守长都,不准出战。” “兵马都布置好了,请陛下放心。” 宇文翙点头不语,过了半响道:“左贤王还是不肯来见朕吗?” 宰相伏湛和大司空尹彦恭迅速对望一眼,回道:“是,左贤王一再跟臣说,萧家出了如此逆贼,他无脸再见陛下。只求陛下削去萧家祖上一切封爵,将全家人下狱以示惩处。” 宇文昉沉默良久,见伏湛和尹彦恭大气也不敢出,不由地笑了笑:“两位爱卿是朕亲封的辅政大臣,不必如此小心谨慎,有话直说便是,再说,这事我还想听听两位的意思。” 宰相伏湛使了个眼色,大司空尹彦恭会意道:“依臣愚见,左贤王曾拥立先帝和陛下,对先帝与陛下忠心耿耿,此次其子萧士蘅附逆,他必不知情,否则就不会坚持留下来镇守长都,他大可私下安顿家人,跟随萧士蘅一同前去便是。” 宰相伏湛跟着说道:“大司空说的是,臣不主张惩治左贤王,否则只会称了一众叛军的心,陛下应设法使左贤王明白,陛下非但不会降罪于萧家,反而会像以往那般倚重萧家,左贤王性子刚烈,眼里揉不得沙子,更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陛下如此待他,他必誓死效忠陛下。” “两位爱卿说的极是,”宇文翙思量片刻,即说:“何况左贤王在长都并未受罚,叛军那边也不会全心全意信任萧士蘅,双方有了嫌隙,说不定日后有用处。那右贤王那边有何动静?” “这几日连且昌一直称病,闭门不出。”大司空尹彦恭回禀道,“并未跟支持宇文昉逆贼的大臣私下联络。那些以他马首是瞻的大臣见他如此,闹不清他的虚实,也只能按兵不动。臣也弄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想来此人老奸巨猾,定然在打些什么混账主意,陛下要严加查察才是。” 宇文翙没有接话,先帝视伏湛与尹彦恭为肱骨之臣,私下也对他说过,两人虽都老成持重,可是尹彦恭心思不及伏湛细致绵密,心胸也有些狭隘。先帝在世时曾想封尹彦恭为右贤王,可惜被连且昌从中作梗,硬是将这个右贤王的头衔生生抢了去,从此两人就此结下梁子。平日里两人就不对付,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更是让尹彦恭抓住了把柄,只怕不把连家连根拔起是不会罢休的。 “连且昌虽然一直期盼着吴王能登基做皇帝,可这次着实是结结实实地在他脸上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宰相伏湛冷静地说道:“兴许是皇上对宇文昉防备得严,而尹司空对连且昌监视得紧,他无法与连且昌暗中联系,可是宇文昉就这么一走了之,全然不顾连且昌的女儿是他的王妃,整个连家与他荣辱共享休戚与共。这会连且昌就算是没有恨透了他,也必定左右为难,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 “好,既然如此,左贤王的事朕来想办法,伏相好生监视叛军的动静,长都城内的布防和援军的动向也要劳伏相费心。至于” 尹彦恭抢着道:“连且昌那边,臣定会监视得滴水不漏,无论连家有何举动,臣定会让陛下知晓。” 正说着,瞻云殿外的小黄门扬声道:“陛下,竟陵公主求见。” 宰相伏夔与大司空尹彦恭听了,忙向宇文翙告退,两人走出瞻云殿时,见竟陵公主正站在殿外候着,忙躬身行礼,竟陵公主点头还礼,见宰相伏夔暗暗向自己递了个眼色,微微点了点头。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笼络 宇文翙见竟陵公主缓缓走进殿内,满头秀发梳成了一个堕马髻,鬓上斜簪一支通体晶莹剔透的翡翠碧玉凤钗,身上只穿着一袭素白色的襦裙,长及曳地,浑身无一丝花纹,只在袖口处用银白色的丝线绣了几瓣芙蓉花,腰间挂着用乳黄色丝带编织成的官绦,其上垂着一只小小的流云百福玉佩。 “长姐这几日可清减了。”宇文翙满是心疼地说道,“长姐今天愿意出来走走也好,免得整日闷在屋子里憋出病来。” 竟陵公主这些日子确实憔悴了许多,整个人整整消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越发显得镶嵌在小脸上的一双大眼睛,穿在身上的襦裙也宽大不少。 竟陵公主微微苦笑,宇文翙知她不愿意提及萧士蘅,便问道:“长姐今天来翙儿这里,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竟陵公主抬头望着宇文翙,见他头戴通天冠,身着玄色升龙衮冕,眼睛里满是血丝,知他这几日忧心宇文昉叛乱之事,一直未曾睡个好觉,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就要受此煎熬,心上不由泛上一阵阵酸楚,眼睛渐渐地湿润了起来,心里一阵一阵地迷惘,自己千方百计将翙儿扶上这个位子,到底是对是错 “长姐不要难过,翙儿这不是好好的吗。”宇文翙笑着说道,“倒是长姐要好好保重才是。” 竟陵公主知道自己失态了,深深吸了口气,等情绪平复下来,才轻声问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单淑太妃?” “先暂时软禁,命人严加看管,她身边原本侍候的人全部更换,免得再闹出什么事端来。”宇文翙沉下了脸,双目中射出一股怨毒地神色,“说起来,还要多谢这位淑太妃,若非她在长姐夜宿封何城那晚下令火烧自己居住的咸宁殿,意图用宫女冒充自己,让众人以为她已被活活烧死,好金蝉脱壳,我也不会在那时就知道吴王早已有了反心,何况长姐在封何也经历了一场火灾,伏夔的讯息一传来,我就连夜做了布置。” 竟陵公主这才明白,原来那夜凌云宫已出变故,宇文翙只能秘密地在长都布防,军队无法再派出接应,又要派皇甫恪去上谷求援,所以接应送灵大队的人马换成了皇甫府的北府兵,率队之人也换成了跟皇甫恪交情最好的尹贺弗。想到这,竟陵公主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过淑太妃敢行如此事,必定有内应,否则宇文昉已离开长都,她逃出凌云宫又能去哪?” 宇文翙并不答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竟陵公主,目光中满含着一层悲哀的惋惜之色,竟陵公主看着宇文翙,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抹惋惜中竟似乎掺杂了一丝爱惜怜悯,就好像年幼时候,母亲看着自己拼命要去拿看中的玩具,可是却无论如何也够不着,眼中流露出来的神气,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一直费尽心思卯尽全力保护的弟弟也开始长大了,懂得心疼姐姐的心思,更懂得将自己的心思密密地藏起来,不让姐姐心疼,那一瞬间,竟陵公主竟有些痛恨起自己来,这些天,光顾着自己的悲伤,可还记得弟弟的生死已经悬于一线了? 竟陵公主渐渐地平静下来,目光柔和地望着宇文翙:“翙儿,左贤王的事情打算如何处理?” 宇文翙半响没有说话,很久后才轻轻叹了口气:“左贤王不愿来见翙儿,只是一味上书请求降罪,依长姐看来该如何?” 竟陵公主直直地盯着宇文翙,斩钉截铁地答道:“左贤王不肯来见你,你就主动去见他,进了他的府邸,他总不能把你赶将出来。” 宇文翙含笑颔首,欣慰地说道:“长姐与翙儿想到一处去了。我正打算晚上就亲自去萧府,长姐可愿与翙儿一道” “这个自然,翙儿的事从来就是长姐的事。”竟陵公主也笑了,放佛又回到了极幼小时,宇文翙想做什么却又怕母亲责骂,就拉着自己一道去,即使将来闯祸了也有人替他扛着。但是转眼见宇文翙的脸色沉了下来,知道他想起了另一桩头痛的事:“翙儿可是在想右贤王?” “依大司空的主意,要借着这个机会把当初支持吴王登基的人一网打尽。” 宇文翙的话还未落音,竟陵公主立即反对:“不妥,且不言当日支持吴王登基的人如今到底有多少人是真心实意支持吴王造反,就是现下对翙儿幸灾乐祸的人也在看着我们将如何对付右贤王,如若真如大司空所言处置,咱们就是把那这些人彻底推向了叛军,城中人心不稳,这仗还未开打就已经输了一半。大司空素来与右贤王不睦,趁此时机想整垮他,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翙儿可不能跟随大司空来胡闹。” “长姐说的是,”宇文翙接着说道:“翙儿倒觉得此时是个契机,拉拢右贤王,即使他不能支持翙儿,也不能让他彻底倒向吴王。” 竟陵公主沉吟了许久,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似乎左右为难的样子,最后竟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宇文翙奇怪地望着竟陵公主:“长姐想说什么这么难以开口?” 竟陵公主有些难受地说:“长姐倒有个拉拢右贤王的主意,只是太委屈了你,长姐也不知该不该说。” “长姐何必如此,你我姐弟间,该说的固然要说,不该说的即使说又有何妨呢,长姐素来主意多,连父皇生前都称赞,说出来也好给弟弟长些心眼。” 竟陵公主又犹豫了很久,最终才下定了决心似的:“吴王这次自己逃出了我们的掌控,看来他只安排了他母亲一起逃亡,却并未安排右贤王的女儿一起走,甚至都未知会右贤王一声。固然,我们的监视严密,他无法与右贤王私下联系,他不是不知道我们会如何对付连君章,如何对付右贤王,可还是这样做,也看出连君章在他心里的分量并不重。” 竟陵公主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其实两人心里都明白,连君章是右贤王独女,自小娇生惯养,专横跋扈惯了,人人都对她敬而远之。当日父皇为宇文昉做主纳右贤王之女为妃时,他就百般不情愿,只是迫于皇命难违,他不得不就范。更何况,士族出身的右贤王一直也瞧不上庶族出身的安成侯,不过是儿女亲家,才不得不在面子上做些工夫。说不定这次不带连君章,不知会右贤王,监视紧固然是一个缘由,安成侯不愿意多个麻烦也在情理之中。 “翙儿,这次确实是个好机会,这样右贤王支持翙儿,那些惟他马首是瞻的人必然也会支持翙儿。这样众人一心,打败叛军的几率又大了几成。”说到这,竟陵公主一字一句地说道:“长姐要你去跟右贤王提亲,纳连君章为妃。”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夜访 长都是大溱国在北部最大的城池,五十年前,此地尚是越国国都。后大溱高皇帝即位后,率领钟羌人攻破长都,将越国朝廷赶往高阙,大溱定都于此。经过十五年的运筹帷幄,大溱国攻下了帝都高阙,越国皇帝逃往弱洛河东,从此双方以弱洛河为界,分庭抗礼。 长都整体东西长十五六里,南北近二十里,整个城郭被横竖相交的三十八条大街分割成一百四十五个坊,人口约有六十万。虽然现下大溱国定都高阙,长都只是在盛夏来临时,皇帝会率众大臣避暑之地,可到底此地已经营了十五年,城池坚固,市肆繁华,几乎所有高官显贵在此均有旧居,后虽随皇帝南迁,也留有人看房子,到底不曾荒废。 戌时三刻已过,城门处的三通鼓响毕,整个天空仿佛是从墨池中捞出的浸泡良久的宣纸,已经完全黑透了。自从宇文昉谋反的消息传出,有城里的人逃出长都避难,也有城外的人逃到长都城内躲灾,混乱不已,不少坊一到晚间坊门关闭后,行人归家,买卖关张,坊内一片漆黑寂静,不复往日喧哗吵闹,就连长都城内最繁华的孝贤坊也不例外,这个坊多是达官显贵居住,也有不少供这些富贵闲人消遣的场所,平素里虽说坊门关闭,坊外净街,可是坊内照样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如今几乎所有的商家店铺都大门紧闭,灯火不举,黑黢黢的街道上更是空无一人。 乌黑的夜空中挂着一轮满月,上面似乎蒙着一层乳白轻雾似的薄纱,柔软的月色水银般的倾泻下来,给万物披上了一袭朦胧的银纱,万籁俱寂,天地间就这样寂然无声地安静了下去。 宇文翙和竟陵公主两人身着便服,走在孝贤坊内静悄悄的街道上,尹贺弗和呼延昭两人手提琉璃风灯在前引路。竟陵公主看着身侧的宇文翙,因先帝驾崩还未满三个月,孝服未除,又是微服私访,他未带发冠,头顶帻帕,一身家常宽襦长衽浅白长袍,步履不急不缓地走着,袅娜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只是光线黯淡,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自从在瞻云殿内建议他纳连君章为妃后,他就未再说过一句话。 “陛下,前面就是萧王府了。”尹贺弗和呼延昭回禀道,两人也未穿官服,只着白色棉襜褕,足蹬黑色木底帛屐,倒似是富户人家的随从。 左贤王府位于孝贤坊西边,是高皇帝在位时下旨建造,府邸占地极广,几近整个坊总面积的十六分之一,门口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一间兽头大门,门楣上龙飞凤舞地镌刻着几个黑底金字“敕建萧王府”。整个萧王府好似一座小城堡一般,共五进院落,以主人居住的宅第为中心,修建了五重墙垣,由内而外一重高过一重,最外一重府第外墙已近两丈高。虽说按照高皇帝颁下的《营缮令》规定,“士庶公私第宅,不得建楼阁,临视人家。”凡是违反法令的人都要除以仗一百的刑罚,但是高皇帝却允许萧王府在府东北角修建了一座五层的角楼,以示恩泽。此刻,萧王府门前冷冷清清,烛火不明,灯笼不举,连平素里看门的府兵也不见了踪影。 尹贺弗握着冰冷的门环用力敲了良久,才见有人小心翼翼地拉开门,轻声问道:“何人敲门?” 尹贺弗回头看了一眼宇文翙,见他微微点头,回头在来人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就见那人瞪大了眼睛,半响没回过神来,直到尹贺弗微含斥责地说了一句:“还不快去禀报左贤王来见驾”才如梦初醒般醒悟过来,匆忙向内疾奔而去,可能是太过慌乱,那人竟踩到了自己的衣袍,啪的摔了个狗吃屎,又急急的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快跑,当真是连滚带爬狼狈之极。 过了不多时,府门大开,左贤王萧摩柯率领家下一干人等跪在府门前的青砖甬道两侧,宇文翙急忙走至萧摩柯身前,弯腰双手虚扶,萧摩柯却未起身,只是直挺挺地长跪在地:“陛下亲自光降罪臣寒舍,罪臣愧不敢当,罪臣只求陛下下旨降罪,以赎孽子反叛陛下反叛大溱之罪。” 宇文翙嘴角噙笑,略含无奈的目光无意似的掠向竟陵公主,竟陵公主会意,走上前对萧摩柯说道:“左贤王就算要请罪,也要将陛下请至正堂,难不成要让陛下一直站在你这王府的大门口” 萧摩柯慌忙起身,躬身在宇文翙旁领路,三人跟随在后,跨过重重院落后,终于来到了整个宅子的正中心一一一正气堂。 正气堂坐北朝南,东西约有十丈,南北约有五丈,悬挂着苍劲有力的“浩然正气”烫金大字牌匾,是高皇帝在位时所书。殿堂内并未有过多的摆设,只是安放了几张案几,越发显得殿堂开阔宏大,令人肃然起敬。 宇文翙面南地正襟危坐,竟陵公主面西而坐,左贤王萧摩柯夫妇和小儿子萧兰卿跪在宇文翙面前,三人均穿着麻灰色粗布衣衫,左贤王王妃更是簪环尽去,脸上不施脂粉,一副憔悴不堪的样子,毫无一品夫人的气势,简直比一个普通妇人更不如。萧摩柯体魄强壮,虽未露疲态,但是眼睛里满是血丝,想来自得知萧士蘅叛逃起就没睡过好觉。小儿子萧兰卿年纪极幼小,却甚明事理,性子也倔强,此时陪父母跪在宇文翙前,坚毅地抿着小嘴,并无半分害怕委屈的神情。 竟陵公主使了个眼色,尹贺弗和呼延昭立时会意地退出了正气堂,守在堂外。萧摩柯见状,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硬咽了下去。竟陵公主笑了笑:“左贤王既有话,何不当面说来?” 萧摩柯俯身叩了个头,语气诚挚地说道:“如今叛军逼近长都,这城中不知隐藏了叛军多少细作,陛下不易夜间出宫,即使出宫也要带足侍卫,像今日这般,只带了两位郎将就来到罪臣寒舍,以后断断不可如此。” 宇文翙与竟陵公主对视一眼,两人虽不言语,却明白萧摩柯为何会把这些话咽下去,他不愿意让两人认为他在拍宇文翙的马屁,好让他感动能对自己从轻发落,萧摩柯是个性烈如火的人,这些日子来他自求下狱,绝不是装模做样虚张声势。萧摩柯一生以忠义自居,自己的儿子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他自然感觉颜面扫地无脸见人。 宇文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如果我是命定的大溱之主,就算没有侍卫相随,也自然会平安无事。如果上天定要其他人来做大溱之主,就是我天天被侍卫环伺,也难逃一劫,不必如此挂心这些。” 萧摩柯似乎没想到宇文翙会如此回答,颇为吃惊地抬头望向宇文翙,片刻后才由衷钦慕地赞道:“陛下这等胸襟气度,非常人可及。先帝果然有眼光,选了陛下来承继大统。” 宇文翙冷冷一笑,语气愈发冷冽:“既然朕是先帝钦定的大溱之主,为何在逆贼横行宵小猖獗,大溱国处于危急存亡之际,左贤王却选择置身事外,袖手壁上观,这可是人人夸赞的忠肝义胆誓死不二?”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激将 正气堂中突的一静,没有人再开口说话,空气似乎凝结了一般地诡异。风乍起,晚风掠过正气堂外栽种的一片斑竹,发出哗哗的声响,像一支利箭般穿过堂前靛青色鹅软石铺就的小路,直扑向正气堂内。堂内众人衣袂飘起,风中卷带的小沙石也乘机扑打在众人身上,钻进眼睛里。 竟陵公主微微侧首,避过晚风的凌厉一扑,转头望向宇文翙,只见他脸色铁青,双目中满含怒火又略带不屑地注视着地上跪着的左贤王萧摩柯,萧摩柯虽然跪在地上,却已不再是刚刚一副俯首帖耳的模样,腰板直直挺立,毫无惧色地与宇文翙直视,眼神愤恨难平,连左贤王妃亦是霍然抬头,一脸悲愤难抑。 竟陵公主暗暗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只听萧摩柯声音低沉沙哑却显然压抑着心中的愤怒说道:“罪臣养子不教,致使逆子背弃宗庙,反叛陛下,陛下要如何处置,罪臣无话可说。可罪臣一家蒙受先帝大恩,赐萧姓,封王侯,罪臣对先帝和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陛下方才如此羞辱罪臣,罪臣万死不受。” “是否忠心,朕看得清楚,天下万民也看得清楚,用不着天地日月昭鉴。”宇文翙的口吻愈来愈冷峻,话语里的鄙夷也愈发明显:“如今长都面临叛军压境,大溱与朕命悬一线,左贤王携全家老小躲进监牢,委实是明智之举。现今内忧外患,朕自然不能立时处决你,否则局面会更加不可收拾。日后如若朕胜利了,说不定欣喜若狂之下,会饶你全家性命。若是叛军赢,有萧士蘅的鼎力相助,左贤王全家的荣华富贵不言而喻,看起来左贤王的算盘打得还是颇为如意的。” 萧摩柯跪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一直深深嵌入掌心,背脊挺得笔直,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熊熊燃烧着一团火焰,明亮旺盛,几欲喷薄而出,所有人都看的出来,萧摩柯是在拼劲全力压抑自己的愤怒,如果上面坐的不是皇帝,而是别的什么人,只怕早就扑上去将之碎尸万段了。 竟陵公主悄悄低下头,勉力忍住两边嘴角抽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当场笑出声来,坏了弟弟的主意,可心中却暗暗称赞,自己这个弟弟自小就聪明睿智,打从登基起,更是全心全意处理政事,现在也越来越有皇帝的架势腔调了。 转头望着这间正气堂,只见墙上挂着几张用紫檀木制成的万石弓,这是钟羌人的旧俗,在住帐篷的时候,弓箭都要悬挂在帐篷上,等到和汉人一样居住在屋子里,在正堂都要悬挂弓箭,以示不忘祖宗留下的规矩。以前来萧府时,萧士蘅总是偷偷地摘下这几张弓给竟陵公主把玩,曾经有次被萧摩柯发现,虽然碍着竟陵公主的面子不好说什么,到底后来还是把萧士蘅痛骂一顿。 想到这,竟陵公主的心仿佛被一把刀狠狠地扎了一下,疼地几乎直不起腰来,眼睛一酸,眼泪似乎就要流下来,忙扭头强把眼泪吞进肚里,暗暗整理自己的情绪,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好罢,既然左贤王执意要进牢狱,朕就成全你,遂了你的心愿便是。”宇文翙嗤然一笑,“朕明日就下旨,左贤王可高枕无忧了。” 萧摩柯听罢,转头与萧王妃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萧王妃双眼含泪,神色中却饱含着坚毅,似乎已经明白了丈夫的心意。萧摩柯从地上站起身来,对宇文翙朗声说道:“逆子反叛陛下,臣与家人既不知情,更未参与,虽说按律要连坐,陛下为此要将臣与臣家人治罪下狱臣亦无话可说,但是士可杀不可辱,臣只求陛下念在萧家自高皇帝起就对大溱忠心耿耿的份上,陛下先将臣家人下狱,允臣上阵杀敌,臣要亲手抓住这个逆子,送陛下治罪。等到此事一完,臣再跟家人在狱中团聚便是。” 萧王妃跟着叩头道:“求陛下能允拙夫之请,妾愿与幼子一起下狱,绝无半句怨言。”萧兰卿年纪虽小,却极是明白事理,此时也中规中矩地给宇文翙叩头,稚声稚气地说道:“求陛下允我父亲所请,兰卿自愿入狱。” 宇文翙半响没有说话,目光在萧摩柯c跪在地上的萧王妃与萧兰卿之间打转,良久良久,宇文翙才似终于下定了决心般:“左贤王既然如此陈情,朕也不好驳回,只想问问左贤王可敢在朕面前立下军令状,确保万无一失?” 萧摩柯冷笑一声,转身走出殿外,命人取来笔墨,展开一块米色印花敷彩帕,龙飞凤舞地写道:“今签立此状,誓将抓获萧士蘅逆贼,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萧摩柯如违此誓,愿死于乱刀之下。”写完随即将笔掷得远远地。萧摩柯字迹一向普通,不入文人雅士之目,此番心情激愤之下,倒也颇有些气势。 竟陵公主将军令状送至宇文翙面前,宇文翙淡淡地扫了一眼,站起身来朝正气堂外走去,边走边说:“左贤王既已立此军令状,家人暂且不必下狱,先暂居萧王府,不得随意走动,朕明日遣随侍之人来伺候。” 萧摩柯明白这是将全家人软禁了,却毫无惧色,躬身行礼,朗声说道:“臣谢陛下隆恩!” 竟陵公主落在后面,见萧摩柯夫妇躬身送她,不由地又想起了往日来到萧府来玩时的情景,看着这对憔悴的夫妻,或许自己日后再也不能喊他们父母了,心里又涌上了一阵阵难言苦涩,待二人直起身来,竟陵公主衷心劝慰道:“两位务必保重,虽没了毕竟还有兰卿这个孩子” 萧摩柯长长叹了口气,并不回答,萧王妃的眼眶早就红了,声音哽咽地对竟陵公主道:“劳公主费心了,公主也要保重身子,不要难过,也别惦记着那个逆子了,他配不起公主。” 萧王妃还要再说些什么,萧摩柯跟着斥道:“在公主面前说这些做什么,还不快去收拾下,陛下明天遣来服侍我们的人就到了。” 竟陵公主走至萧摩柯跟前,轻轻地道:“左贤王别怪翙儿方才出言不逊,俗话说遣将不如激将,翙儿也为难,本不愿意软禁左贤王家人,可到底须压些众人口风才好。”边说边将印花敷彩帕塞进萧摩柯的手里。 萧摩柯夫妇面面相觑,瞠目结舌。半响后,两人才明白竟陵公主话里的涵义,一齐跪了下来,萧王妃感动地涕泪交流,萧摩柯更是虎目含泪,跪在地上,久久不愿起身。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屈服 夜更深了,风也一阵紧似一阵,街道两旁高大挺拔的白杨树哗哗作响,月光骤然黯淡下来,透过摇曳不停地白杨枝叶洒向地面,似乎也在跳跃起舞。 宇文翙和竟陵公主两人不声不响地在街上走着,尹贺弗和呼延昭一前一后护卫着,两人手里的琉璃风灯在夜风中不住地摇晃,风灯中的烛火也晦暗不明,黑暗中只是隐隐约约见到两团朦胧难辨的光晕在缓缓移动。 走了好一阵子,宇文翙才开口问道:“东西还给左贤王了?” 竟陵公主瞧了瞧宇文翙的脸色,虽然并无笑意,但是说话口吻轻松,显见心情好了不少,于是笑着说道:“那个自然,不然翙儿留着那劳什子做什么,既无用处,还要费心保管,倒不如物归原主,也要他感你的情,念你的恩。” “长姐怎知我留着无用,说不准日后还真能派上用场呢,”宇文翙故意做出一番懊恼的表情,“长姐将东西还了,以后左贤王赖账不认,翙儿可束手无策了。” 竟陵公主噗嗤一笑,心上也跟着松快了许多,却不知为何跟着想起了萧士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撕开来,霎时一片空空荡荡,笑意凝结在脸上,渐渐僵硬。 宇文翙听竟陵公主笑了一声后,又不见了声响,转头一看见竟陵公主的神色,立时明白了,心里也替长姐难过不已,却不知从何规劝,只是知道要赶紧将她的心思引开,尽量不再想到萧士蘅。 “长姐,明天去萧王府伺候的人由你来指派吧,嘱咐他们做做样子就是了,不必太过干涉萧王府内的人。如果不是怕言官弹劾劝谏,连样子我都懒得做一做。” 竟陵公主点头道:“翙儿又瞎说了,做皇帝的人怎能讨厌言官上奏?我明天一早就安排此事,翙儿尽管放心便是。 两人又陷入沉默中,不徐不疾地走着,一路上再也没说什么,各自想着心事,因为刚刚去过萧王府,勾起了竟陵公主太多过去的回忆,那些原本刻意忘记的事情竟一一涌上脑海,胸中无限酸楚苦痛,不知不觉间脚下竟越走越快。可是不知为什么,宇文翙也是越走越快,似乎心中压抑着无穷无尽的事,走得快些才能将那些事情甩在身后。尹贺弗和呼延昭不解其意,在街上又不敢多问,生怕拆穿两人身份,只得紧紧跟随。 直到进了凌云城,宇文翙才突然停下脚步,身后竟陵公主没有防备,竟要撞到他身上,赶紧站稳身子,疑惑不解地看着宇文翙。宇文翙静静地站在原地,双眼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楼台殿阁,层层叠叠如重峦叠嶂般遮住了视线,使人无法看的更远。淡淡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隐隐约约地看不清晰,只是觉得宇文翙的脸色庄严肃穆,令人心生敬畏。过了半晌,宇文翙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并未回头,只是瓮声瓮气地对竟陵公主说道:“长姐,右贤王的事,我想按你的意思来做。” 蕙芷苑在皇帝所居瞻云殿的西南边,是凌云城中一处僻静悠远的宫苑,本来是无人居住的荒废院落,后来竟陵公主在几年前陪宇文瓒来长都避暑时发现,于是就成了她在凌云城中的寝宫,蕙芷苑也是她入住后给这处宫苑起的名字。 蕙芷苑里原本长着几株不知是什么时候栽种下的木樨,竟陵公主入住前,命人将其中的野花杂草祛除干净后,又满处搜罗木樨栽种在这院内。因着宇文瓒极是疼爱这个长女,不出几年,蕙芷苑内到处是各色的木樨,天香台阁c状元红c日香c大佛叶顶珠c小佛叶顶珠c玉帘银丝c醉肌红c娇容c紫云c淡妆c雨花黄c天女散花c长叶碧珠c银盏碧珠c晃金c赤包黄c金叶天香c丹红翠珠c晚花白c红颜凝香c卷瓣银c月宫遗金c冬香红c阔叶早等等,虽不说株株皆名贵,但到底是费了一番工夫方才移植而来。 此时正是木樨盛开季节,株株木樨树上都开满了繁密的花朵,乳黄c淡黄c金黄c雪白c粉紫c橙红c嫩红,各色各样的花朵开得甚是簇拥,密密匝匝地缀在葱茏葳蕤的枝叶间,挤挤挨挨地宛若一盏盏小碗,层层叠叠的花朵间只能窥见一丝明亮的日光。凉风习习吹来,沉郁淡雅的香气随风飘散,沁人心脾。 “公主,这小瓮雪水是婢子好不容易在高阙城外的梅园中采集来的,又千辛万苦从高阙带来长都埋在这木樨下,就想着明年取出来煎茶给公主喝,现在就取出来,太可惜了。”穆姜站在一株大佛叶顶珠下,双手端着一个粉彩御制海棠式红底茶盘,盘上放着一个仿雕漆红釉银里小罐,罐里装着才取出的雪水,不甘心地抱怨着。 “左贤王妃是个品茗高手,我们招待她,自然不能太过小气了。”竟陵公主笑笑,说道:“好了,当着我的面说说就罢了,少时她来了,可不能负气使性,要把看家本事拿出来。” 穆姜无奈地点头,见竟陵公主突然呆怔在了一盆名为“十八学士”的茶花前。十八学士是茶花中的圣品,一株上可同时盛开十八朵不同颜色的花朵,更难得的是花色至纯,绝无杂色,是去年萧士蘅辗转从南境高价购得,在竟陵公主十七岁生辰时赠给了她。萧士蘅反叛后,穆姜怕竟陵公主触景生情,悄悄把有关萧士蘅的物事全部丢弃了,却偏偏忘了这盆茶花。 穆姜暗骂自己粗心,可此刻也不好劝说,弄不好反而会适得其反,正不知如何是好,竟陵公主深深吸了口气,转头对穆姜说:“走吧,看看你煎茶的手艺是不是有进益。” 正殿拢翠斋中,穆姜将茶饼炙干,用茶碾子碾成了细碎粉末后,又忙将盛来的雪水倒入茶釜中煎烧,边照顾火候边对竟陵公主说道:“公主从小就爱喝这汉人的茶水,要我说,还是咱们钟羌人的马茶好喝。” 竟陵公主微笑不语,兀自在一张雪白宣纸上写着什么,也许是母亲的缘故,她与宇文翙喜爱汉人的东西超过了钟羌。高皇帝宇文郁律先帝宇文瓒深受汉人文化的影响,推行汉化政策,如今大溱国内钟羌族虽还没完全汉化,但是钟羌贵族则基本上都是着汉服,说汉话,学汉文,甚至很多人对儒家经史子集的认识已不逊于汉人。 “禀公主,左贤王妃求见。” 宫女的禀报声还没落下,就听殿外有人朗声道:“妾来得迟了,可让公主好等。”随着走进来一个中年女子,身穿深青色素纱细钗礼衣,头绾反绾髻,脸上虽不施粉黛,却自有一股风韵。 竟陵公主立起身来笑道:“王妃说哪里话,请坐。” 右贤王妃一笑,向竟陵公主行礼后,在紫檀木案几前坐了下来,细细打量着竟陵公主,只见她上身是一件素色织锦短襦,下系着一条月华曳地长裙,项上带着一个碧玉蝴蝶璎珞圈,头上绾着双环望仙髻,手边放着一张宣纸,纸上密密麻麻地写了不少字。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协定 “不知公主在写些什么?” 竟陵公主一笑,将宣纸递予右贤王妃,王妃拿起宣纸细读,只见上面是一首诗: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 右贤王妃正看着,穆姜托着一个五彩花鸟纹托盘走至她跟前,盘上放着一个茶壶和两个茶杯,穆姜将茶杯放在案几上,高高提起茶壶向茶杯中倒茶,茶水直泻而下,接着上下提拉三次注茶,王妃知道这是俗称的“凤凰三点头”,是对来客表示敬意,忙笑道:“姑娘客气了。” 竟陵公主右手端起茶杯,左手托住杯底,对右贤王妃说道:“王妃,请用茶。” 右贤王妃端起茶杯,惊奇地发现茶杯是一块梅花树根挖出来的,小巧古拙,再细看那茶壶,竟是束柴三友壶,壶身是由束起的松枝c竹干涸梅桩组成,壶盖隐藏在竹干的上端,壶嘴壶柄是由梅桩曲成,更难得的是,壶身上还雕了两只活灵活现的小松鼠,等到饮下杯中的茶,只觉得醇厚滑顺,香气如蜜,不由舌底生津,香气沁脾。 “王妃是品茗高手,我这茶可入得王妃法眼?”见右贤王妃放下茶杯,竟陵公主问道。 “公主太谦逊了,先不说这茶具不俗,单说这白豪银针是大溱南境白茶中的极品,点茶的水是三年前冬季的第一场雪时从梅花蕊上取的雪,在木樨树下掩埋了三年才取出的。更难得的是这位姑娘点茶的手艺,一沸二沸三沸火候掌握得极好,妾自问无这等手艺。”王妃淡淡地道,跟着轻笑道:“公主请妾前来不是专门来品茶的吧?” 竟陵公主素知右贤王妃性子泼辣,却不似其女儿连君章那般刁蛮,很多事拿的定主意,据说当年右贤王连且昌本不欲与尹彦恭争这个右贤王之位,却因王妃一句“骑虎容易下虎难”改变了主意,所以此次竟陵公主决定从王妃入手,来打开这局面。 竟陵公主拿起那张宣纸,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元琛的这首宝塔茶诗流传千古,可是我却极为鄙视元琛其为人,‘曾为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样脍炙人口悼念亡妻的诗句写了还不到半年就娶了妾侍,想想就令人齿冷。” 右贤王妃心知竟陵公主已经开始说起正题,却微微冷笑道:“公主才学好,妾却对这些汉人的湿啊干的不甚了了。公主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这九曲十八弯地绕来绕去,绕的妾实在是脑筋打结,头晕眼花。” 右贤王妃这几句话说的甚是无礼,竟陵公主却不以为忤,眼睛肿闪现着凛冽的光芒,慢慢地问道:“如今吴王反叛,吴王妃今后打算何去何从,是固守长都等待夫君,还是逃出长都去投奔夫君?” 右贤王妃霍然起立,胸口剧烈起伏,恨恨地望着竟陵公主,过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了,缓缓地说道:“公主这么说,是认定我们跟吴王勾结了,听说昨晚陛下已下令将左贤王全家软禁在府,等候处置。不知道陛下要如何处置贱妾一家,削爵,下狱,还是要满门抄斩?” 那句单刀直入地话问出来,竟陵公主就已经预料到右贤王妃会有此反应,当下也不生气,只是慢慢啜饮着杯中的白毫银针茶,好整以暇地说道:“陛下英明睿智,明察秋毫,任凭是谁,做过的事情陛下自会记在心上,没做过的事情自然也赖不到他头上去,王妃又何必如此情急?” 右贤王妃一时闹不清竟陵公主的虚实,不知道对方到底打什么主意,可不管怎么说,对方是位公主,自己跟她如此说话,已然逾矩,虽不会为这个下旨降罪,到底是自己理亏。想到这,右贤王妃忙向竟陵公主跪下行礼道:“妾方才失礼了,请公主见谅。” 竟陵公主走上前,伸手虚扶:“王妃这是说哪里话,所谓母女连心,王妃心忧女儿的处境,心急之下说几句过头的话,也不是什么大事。” 右贤王妃听竟陵公主说来说去,话题似乎总是在围着自己的女儿打转,心下疑惑,却又似乎明白了些,欲问个清楚,可又不知如何启口,手里的茶杯拿起又放下,仿佛茶水极其烫手,拿捏不住,只好不停地倒来倒去,好让茶快些凉下来,双目一时望着竟陵公主,一时又低下头来,似乎举棋不定,踌躇不已。 竟陵公主对右贤王妃的焦虑视而不见,还在静静地饮着杯里的茶,竟陵公主素来喜欢阔朗,整个拢翠斋中的屋子全部被打通,无数重的纱帷寂寂地低垂,整个殿恍如无人山谷般的幽寂,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中梅花香淡雅地燃着,悠然无声地在开阔的殿内氤氲着,若有似无的烟气轻轻地在拢翠斋内悄无声息地散了开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噗通一声,却是右贤王妃跪在了殿内,双手交叠,向着竟陵公主俯身拜了下去:“求公主为贱妾指点明路,只要能解小女困境,纵使肝脑涂地,亦报公主大德!” 竟陵公主见状,忙站起身来双手虚扶,右贤王妃却执意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只是不停地叩头。 竟陵公主也不相强,缓缓开口:“宇文昉谋逆,其势已不可挽回。可叹的是,他明知一旦举事,身边至亲之人难逃一死,却只安排了其母单淑太妃设法逃亡,竟将吴王妃置之不理,凉薄至斯令人心寒。他日若吴王得胜,其舅父安成侯自然是首功,安成侯素来与右贤王不睦,纵使吴王妃能回到宇文昉身边,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如若宇文昉战败” 竟陵公主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知道右贤王妃对目前的局面洞若观火,其实从宇文昉抛下连家投奔安成侯的那一刻起,连家与宇文昉的裂痕就被划下,即使日后有机会复合,毕竟再不能与先前那般和睦。连君章从小被连家捧凤凰般长大,如此大的羞辱不啻在众人面前被狠狠扇了一记耳光,心中的怒气不问可知。 果然,右贤王妃恶狠狠的说道:“宇文昉这个逆贼怎会得胜,连家待他不薄,他竟如此陷连家不仁不义之地,妾恨不得他被人乱刀分尸,不得好死。” 竟陵公主跪坐在右贤王妃的面前,坚毅的目光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陛下愿解右贤王困境,如若王妃信得过,就将君章嫁与陛下,陛下自不会亏待了她,反正咱们钟羌族素来也有嫂子下嫁小叔子的规矩。如若陛下得胜,君章的未来自然大有保障。若不幸陛下败于宇文昉,就说是陛下以连家全家性命相挟,逼迫君章嫁他,这样君章亦可保命。不知王妃可同意?” 右贤王妃猛地抬头望着竟陵公主,讶异地长大了嘴巴,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过了片刻,右贤王妃低头静静思量,双手紧紧地握着地上铺着的粉色绒毛软毯,内心交战不已。 竟陵公主微微一笑:“我知这样贸然提出,王妃会不知所措,不如王妃回府与右贤王商议后再” “不必了,”右贤王妃抬起了头,眼神中透着坚定果决,斩钉截铁地说道:“妾愿将女儿嫁与陛下,连家谢陛下公主大恩!”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求援 长都通往上谷的官道上,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骑着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飞奔着,一骑绝尘,路上的行人似乎刚刚听到那隐隐的马蹄声,一人一马倏忽间就已到了近处,没等看清,白马就风驰电掣地一闪而过。 这少年便是皇甫恪,自被宇文翙派出到上谷求援,如今在路上已是颠簸了三四日,每日不眠不休,连肚子饿了也只是在马背上胡乱啃些馒头点心充饥,眼见这日行千里的白马再奔驰一日即可抵达上谷了。 突然,皇甫恪身子一歪,险些跌下马来,细细一看,果然是胯下白马脚步一个踉跄,心知不好,白马已经在路上驰骋了五六个时辰未歇息,眼见再跑下去,非倒毙在这官道上不可,忙拉马止步,白马果然神骏,虽在飞速奔跑中,被主人一拉缰绳,就立时止步不前。 皇甫恪飞身下马,用手轻轻拍了拍马脖子,白马会意,自行踱到官道边上,低头吃着地上的青草。 皇甫恪极目远眺,此地距长都已有千里之遥,地处北地,天气已入深秋,四周少见青绿之色,不远处有个不小的湖泊,湖面四下里都是一片白茫茫的芦苇,西风一吹,芦絮四散飞舞,恍如洁白的雪花飘洒,芦苇萧萧野水黄,满目尽是萧索肃杀的气息。忽听“嘎一一一一嘎一一一一”的声音,皇甫恪抬头一看,只见一群大雁排成人字形向南飞去,又过了一会,又听“嘎一一一”的一声,一只鸿雁飞过天空,显然是不知为何掉了队,正在匆匆忙忙地追赶同伴。 白马打了一个长长的响鼻,返身向湖泊小步跑去,皇甫恪知它要去饮水,跟着一道走了过去。这是一匹照夜玉狮子,浑身上下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传说此马刚生下时脖子四周长着长长的鬓毛,性格暴烈难驯,犹如一头雄狮一般,长大后深夜中能发出银白色的光芒,由此得名。皇甫恪自幼酷爱骑马,这匹照夜玉狮子是在十三岁上母亲浈阳公主花重金购来,作为生辰礼物送给了他,皇甫恪为它起名为“白狮子”,对它极为爱惜看顾,从来不愿意让它跑远路。 皇甫恪轻轻抚摸着白狮子的身躯,无奈地想着,此次上谷求援,为了能尽快赶到,只好骑它赶路,白狮子跑的太快,一般马匹根本不是它的对手,以致自己都无法带其他的马中途换乘。回长都后可要让白狮子好好歇息,不能累坏它了。白狮子似乎能感知到主人的心思,低头饮完水后回头在皇甫恪身上轻柔地磨蹭着,不时低低地喷着响鼻。 皇甫恪见白狮子精力已复,拉着缰绳正要上马,忽然白狮子在原地转来转去,不时伸长脖子嘶鸣,一副焦躁不安之象。皇甫恪知白狮子极有灵性,如此这般只怕是有异常之事发生,立时跃上马背,拔起身来,只见远处一片黑云贴地涌来,尘沙飞扬,溅起足足有几丈高,中间还夹杂着隐隐的马蹄奔腾声。皇甫恪急忙下马,拉着白狮子在芦苇旁隐藏了起来,白狮子起先还有些烦躁,皇甫恪不住地轻梳它的鬓毛,渐渐地平静下来,温驯地依偎在主人身边,低头啃啮着地上的青草。 过了一阵子,只听奔腾之声大作,皇甫恪从芦苇丛中望去,烟尘中只见一队骑兵疾驰而来,约有五千人,人人头戴凤翅兜鍪,身着黑漆顺水山字甲,外披一层白色绣衫,胯下骑着一匹黑马,黑马精神抖擞,奔驰有力,速度极快。皇甫恪脸色大变,低声惊呼:“黑骑军!” 黑骑军是东越国有名的骑兵,素以精锐著称,因军中所有马匹皆为黑色得名。当年大溱攻下越国首都高阙时曾一路追杀越国贵族,就是仰仗黑骑军断后,才彻底挡住了大溱军的攻势,保护越国皇室贵胄逃过弱洛河,在河以东重新站稳脚跟,与大溱分庭抗礼。只是这几十年来,双方以弱洛河为界,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大溱长都岌岌可危,在这大溱腹地竟出现了东越的黑骑军,虽然只有五千人马,可终究太过诡异,不由令皇甫恪惊惶不安,心胆皆颤。 皇甫恪毕竟是将门之子,片刻后就镇定下来,看黑骑军的行进方向,竟是冲着上谷而去,惊疑不定,暗暗思忖,如果这队黑骑军的目的地就是上谷,而此地到上谷只有一条官道,无论如何自己必会与这队黑旗军短兵相接,以一人之力实在无法与这五千兵马抗衡,最好的办法是先发制人,趁黑骑军还未发现自己就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再加上白狮子的脚力,定能冲出重围,赶在黑骑军到达上谷之前给父亲报信。但是如果黑骑军的目的地不是上谷,那自己就没有必要露面,等这队人马过去后再启程,可是如若黑骑军的目的地不是上谷,那又是什么呢? 皇甫恪正犹疑不决,拿不定主意之际,只听马蹄声渐渐止住了,骑兵中为首一人大声道:“兄弟们,这里有个湖,饮饮马,咱们歇息片刻后再出发。” 众人轰然一声,纷纷翻身下马,牵着马匹向湖边走来,皇甫恪情知已无退路,当下重重一拍白狮子,白狮子忽律律一声长嘶,立时跃起身来,皇甫恪飞身上马,一提缰绳,白狮子放开四蹄,几个起落,已奔至官道上。 黑骑军万没料到湖泊内竟有人,哄然大哗,不少人纷纷上马去追赶,白狮子似乎懂得主人心意,不用催逼,在官道上奔行如飞,片刻已在数十丈之外。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敌情 黑骑军的马虽然神骏,到底不如照夜玉狮子脚程快,眼见追不上皇甫恪,纷纷拿出弓箭射将过去,皇甫恪听得耳边一阵嗖嗖之声,知是敌人放箭,左手在马鞍上重重一按,跃向半空,身子竟在空中调转了方向,倒坐在马上,随手取出身边的长刀,在身前舞得如有一块大盾牌,将羽箭尽皆打落。忽听白狮子一声长嘶,跟着一个趔趄,险些将皇甫恪摔下马来,皇甫恪大惊,忙细细查看,原来是一支羽箭擦过白狮子后腿,虽未射中,终究是擦伤了,鲜红的血渗了出来,将腿上雪白的毛染得殷红一片。 皇甫恪愤恨不已,又心疼白狮子,知道这当口一旦停下来就会立刻为黑骑军所俘,只得轻轻一拍马臀,白狮子发了性,竟不顾自身的伤,追风逐电,越奔越快。一晃眼间,白狮子已经奔出黑骑军的射程之外,一盏茶时分已将黑骑军抛得老远,连黑骑军的喊叫声也渐渐模糊,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过了半个时辰,皇甫恪知道已将黑骑军落在几十里开外,一时不必担忧,忙勒马停步,翻身下马查看白狮子伤处,伤虽不重,但是白狮子一直发力奔跑,鲜血不断渗出,无法止住,整条后腿已经全部染成红色,看上去不由触目惊心。 皇甫恪心疼得几乎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忙掏出随身所带的金疮药,轻轻地敷在受伤的马腿上,跟着扯下长袍下襟包扎好。白狮子甚有灵性,知主人是在为它疗伤,虽然药敷在伤口上一阵疼痛,竟能强忍着不嘶鸣。皇甫恪将手在白狮子脸上轻轻挨擦,白狮子伸出舌头在皇甫恪手上慢慢舔着,舌头上的倒刺刮在皇甫恪的手掌心,一阵麻痒难耐,令他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皇甫恪心知黑骑军快追上来了,虽然心疼白狮子,但也没有办法,只能狠心上马赶路。白狮子敷药后又歇息了大半个时辰,虽然并无完全复原,到底比方才一直奔跑流血的情况要好上不少,一时精神大振,不等主人催促,放开四蹄,向前疾驰。 这样跑了三个时辰,眼看快到黎明时分,已经到了敕勒川。皇甫恪不由暗暗松了口气,算来离那些黑骑军已有一日多行程,想到白狮子受了伤又跑了一整夜,既然短时间内黑骑军不可能追上自己,倒不如先歇息一下,顺便看看白狮子的伤势如何了。 皇甫恪牵着白狮子的辔头,来到一处背风之地,解开白狮子后腿上包着的白布,见敷药后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又有崩裂的迹象,丝丝缕缕的鲜血渗出来,只得给它再上伤药。 远方的地平线上露出了第一丝鱼肚白,撕开了沉沉的夜,微白深邃的天空中,启明星失去了耀眼夺目的光芒。乌深的夜色仿若黑色的缎子般渐渐从天际滑落下来,幻彩流离的朝霞铺陈在半天中,嫣红c翠黄c粉蓝c紫金,像一幅绚烂华美的织锦绸缎从九天上滑落下来。 深秋的草原上,苍穹格外高,漫天淡淡的云霞,冰蓝的天空中满是瑰丽璀璨的云翳。地上各种各样的草很深,一直陷到脚踝,只是已然枯萎,漫天漫野的干枯焦黄一直延伸到天边,猎猎的西风刮过,絮絮的枯草随风摇摆,发出沙沙的摩擦声。草原上无遮无拦,风很大,随风倾倒的枯草一波一波的像海浪般此起彼伏,宛若置身在一片黄色的海洋中。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皇甫恪四下眺望,这季节川上只见几个废弃的帐篷,不见人烟,显见牧民已经带着牛羊逐新鲜的水草而去了,而自己选的这个背风之处竟是牧民未带走的半截帐篷。 皇甫恪取下马鞍上挂着的小包袱,拿出里面的干粮啃了起来,劲风刮过,吹乱了皇甫恪的长发,鬓角的发丝迎风飞舞,身上那件白色丝织长袍被烈风托起,肆意飘舞在空中。 皇甫恪望着几乎要被两边野草掩埋的官道,通向遥远的天际,按照白狮子的脚程,还有不到三个时辰就可赶到上谷了,这条路自己也走了不知多少遍了,可是心里却七上八下直打鼓。现今宇文昉和单钦若起兵谋反,可是为何大溱境内竟出现了东越的部队,还是直奔上谷,难道是皇甫恪突然浑身打了个冷战,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皇甫恪转头看了一下正在休憩的白狮子,见它精神奕奕,已全无委顿之象,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白狮子,委屈你了,咱们不歇了,要赶路了。”说着起身向官道走去,白狮子见状忙亦步亦趋地跟在主人身后。 突然,官道上传来一阵“哒哒”的清脆马蹄声,皇甫恪一惊,以为是黑骑军追上来了,可仔细一听,马蹄声是从相反方向传来的,并且从马蹄声判断,来的只有一匹马。过了片刻,果然见官道那头驰来一匹白马,马上乘着一个穿着青色襜褕的人,马鞍上挂着一个黄色小包袱,等到白马奔到跟前,皇甫恪吃惊更甚,大声喊道:“陈大哥!” 骑马的人似乎一心着急赶路,并未听到什么,皇甫恪呼喊了几声无果,无奈之下,只得纵身上来,伸手扣白马的辔头,白马一声长嘶,忽的腾空立起,马上的人应变奇速,伸手在马背上一按,跃下地后在地上翻滚了几下,避开了马蹄的践踏。 皇甫恪冲到那人面前,对着他深深一揖,“陈大哥见谅,小弟冒犯了。” 那人神情错愕,显然没想到在此地见到皇甫恪,楞了好一会儿才忙回礼:“少将军,你怎么来了?” 陈康是镇守上谷的北府军中的塘兵,原本为元帅皇甫琛的传令兵,因为人机警灵活,加之马上功夫又好,被皇甫琛调任塘兵,专门负责向朝廷传递塘报。 皇甫恪并未答陈康的话,反而两眼紧紧盯住马上的那个小黄包袱,皱眉道:“陈大哥,上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要这么着急地向朝廷递塘报?” 陈康语气沉痛地说道:“酋兹倾全国之力,二十五万大军压向大溱边境,先锋军距上谷已不足百里!”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支援 上谷南依敕勒川草原,北临酋兹,东西两面连接着绵绵不断高耸入云的敕勒山,东西长约十二三里,南北近十五里,扼住酋兹进大溱的通道,既是大溱北部边境上最大的一座城池,也是最紧要的一座关隘。 皇甫恪送走陈康后,一路马不停蹄地奔驰,终于在未时初赶到了上谷南门一一一参合门,守门的北府兵认识皇甫恪,立刻打开城门放他进去。 参合门里是一条青石板路,笔直地伸展出去,直通北府军元帅行辕。一进城门,皇甫恪双腿轻轻一夹,白狮子一声长嘶,四蹄翻腾,泼剌剌向前飞纵而去,一直到元帅府行辕门外方停了下来。 皇甫恪翻身下马,早有人抢上前来接住了白狮子的马缰,门前值守的卫兵看着衣衫不整的皇甫恪吃惊不已,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拱手作揖道:“见过少将军!” 若在平日里,皇甫恪必会给对方回礼客套几句,可今日却理也不理,从门外直冲进去,一路上不少侍从忙着作揖行礼,皇甫恪毫不理会,直接闯进了议事厅中。 “父亲!”皇甫恪一进议事厅就对着坐在上面的皇甫琛大喊,“大事不好了!” 皇甫琛之下坐着的众将军几乎都是看着皇甫恪长大的,对他犹如自己的孩子,平素里见到他总是笑语相迎,可是此刻却几乎无人说话,整个议事厅里一片沉默,只有皇甫琛的资深幕僚也是北府军中公认的军师秦禹笑道:“恪儿来了,是不是路上碰到什么事了,怎得这等狼狈?” 皇甫琛皱眉看着儿子:“还不赶紧去换身衣裳,成个什么样子!” 皇甫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因为给白狮子处理伤口,身上弄得脏污不堪,连长袍下摆也被撕去给白狮子裹伤,加之在山林田野间风餐露宿,浑身上下灰扑扑的,难怪秦禹会说狼狈不堪,生性爱整洁的父亲也有些不耐。 皇甫恪整整身上的衣衫,对父亲恭恭敬敬地行礼后,又对着周围坐着的众将军作揖方退出议事厅,众将军有的点头示意,有的则站起来还礼:“少将军客气了,卑职不敢当。” 梳洗换衣后,皇甫恪自觉神清气爽,精神为之一振。回到议事厅,见众将军已然退下,只余下父亲与秦禹二人。皇甫恪走上前来行礼,皇甫琛面色稍霁,缓缓问道:“你母亲在家一向可安好?” 皇甫恪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回道:“母亲身子康健,诸事顺遂,就是一直挂念父亲,担心父亲在这边境苦寒之地受苦。” 皇甫琛点了点头,面色甚是温柔和善,过了片刻,才问道:“你方才一进门就嚷嚷说出大事了,到底是何事” 皇甫恪当下将所有事一一详细道来,皇甫琛越听脸色越凝重,听到皇甫恪说黑骑军出现在大溱境内,神色更是大变,旁边秦禹失声道:“黑骑军也来了?” “是,恪儿觉得遇见的黑骑军是冲着上谷而来,”皇甫恪说道,“陈康大哥已得知黑骑军在来上谷的路上,他一向机灵,定能避开,将塘报及时送往长都。” 皇甫恪说完后,再无人说一句话,三人陷入了彻底的沉默,议事厅里肃然静默,仿佛一根针掉到地上也能听得见。过了良久,皇皇甫琛才说道:“陈康确实机警,避开黑骑军自然不成问题,可是即使是六百里加急,这塘报送到长都至少也要六七日后,若放在平日里倒也没有什么,可是如今变故丛生,要尽快禀报陛下才好。” “那就用飞奴吧,”秦禹看了一眼皇甫恪,“这样,恪儿自幼与陛下在一处读书,他的笔迹陛下自是熟识,这信就由恪儿来代笔吧。” 皇甫琛点点头,对皇甫恪道:“一会商量完就按你秦叔叔说的做吧。” 议事厅再次沉寂,半晌,秦禹对皇甫琛说道:“君凌兄,你怎么看?” 君凌是皇甫琛的字,大溱虽然一直在推行汉化政策,但是汉人二十岁行冠礼取字后,无论长辈还是平辈,都需要称呼其字的传统却并未被钟羌人学去,可是在这北府军中,几乎所有将领士兵全部都是汉人,众人的称呼还是延续着汉人的习惯。 “庚则你目光如炬,想必早已经心知肚明。宇文昉和单钦若这对甥舅自知单凭手中的十五万狐奴军起事根本没有胜算,更知此消息一旦传入东越,东越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是以故意放松了东北边境的驻守,引黑骑军入境大溱,而酋兹来得如此迅速也绝非偶然。如若只是如此还好,就怕已经私下许了东越酋兹些什么,看来这个单钦若是想快刀斩乱麻,是福是祸都认了。” 秦禹冷冷地哼了一声:“无论许下些什么,都是假的。东越酋兹放在眼中的,岂是大溱的几个城池而已?单钦若开门揖盗引狼入室,只怕最终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到时他是玩火者自焚,却要拖累这么多人给他陪葬,当真该死。” “宇文昉那孩子我上次随君凌兄回高阙述职时曾见过,心思不沉,性情迟疑不决,难当大任,没想到他无秦皇汉武之才,志向野心倒是不小。幸好先帝还不糊涂,册立了陛下为太子。”秦禹嘲讽地笑了笑,“可先帝还是失算了,将狐奴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了单钦若,若是当年他不忌惮” 秦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皇甫琛重重地咳了一声,皇甫恪望向父亲,见父亲瞪了秦禹一眼,知道父亲不愿他继续说下去,其实这些年来皇甫恪私下也听母亲抱怨过此事,觉得先帝不肯让皇甫琛驻守狐奴,就是信不过他,说来说去不过就因为他是皇甫氏后人罢了,可是父亲为了不让母亲为难,每次都说是自己请求先帝驻守上谷。 果然皇甫琛就截住他的话头:“庚则,这话也是能胡说的?当年先帝曾问询于我,是我自己向先帝要求驻守上谷的。好了,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再怎么提,也对当前局势无益。依我看来,恪儿在路上撞见的黑骑军应该是冲着上谷而来,单钦若是想用酋兹和黑骑军两面夹击,令我无法分兵支援长都,这样短时间内只有高阙驻军赶到,合长都城内守军根本无力抵抗狐奴和东越连军的攻势,长都一旦失守,陛下性命只怕不保,我思来想去” 秦禹讶然道:“君凌兄的意思是还要派援兵到长都可是上谷这边已经自顾不暇了,北面二十五万酋兹大军压境,南面上万黑骑军封锁,而上谷只有十万兵马,一旦再分兵,上谷更是会危如累卵” “再怎么危如累卵也还有一线活下去的生机,”皇甫琛斩钉截铁地说道:“可是一旦长都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这道理连皇甫恪都明白,虽说酋兹有二十五万大军压境,可是上谷地形险要,易守难攻,而酋兹大部分皆是骑兵,骑兵历来就不擅长攻城战,再加上北府军皆是精兵,就算十万人马去其一半,也可支撑几个月。而南面的黑骑军只有一万人马,更是不足为虑。但是长都一旦失守,宇文翙姐弟的性命必然不保,而北府军也会被视为同党一并被铲除。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决定 果然,秦禹只沉吟片刻就说道:“君凌兄说的有理,那去长都的领兵之人选谁合适呢?” 皇甫琛思索了片晌,“就派汉儒去吧,有他领兵定能冲破黑骑军阻挠,按时抵达长都。” “好,”秦禹转头对皇甫恪说道:“恪儿,给陛下的信中就说皇甫元帅委派潘拂率北府军援兵即时开拔,驰援长都,也请陛下传令天下勤王之师日夜兼程,早日赶往长都救援。” 皇甫恪低声答应了一句,向两人行礼后转身退出了议事厅。 拟好信函放飞飞奴后,皇甫恪不知为什么没有回议事厅,而是在行辕里漫无目的地闲逛。行辕是一套三进式的大宅子,东西各有一个跨院,议事厅位于宅子的正中央,正对着用大块青石板铺就的高达六尺的点将台。自从皇甫恪八岁起父亲驻守上谷迄今也有六七年了,三年前皇甫恪会每隔几个月就来一次上谷,跟随北府军一个锅里吃饭,一个被窝里睡觉,一个跑马场操练,皇甫恪性格谦逊和善,吃苦耐劳,完全没有元帅之子的架子,北府军中不少人对这个少将军很是喜爱,也愿意与他结交,几年下来,北府军中的人皇甫恪竟然结识大半,比他父亲认识的人还要多。 八月时节,地处极北境的上谷已然进入了深秋,天空如一方明净通透的琉璃镜,高远清凉地悬挂着,庭院里栽种的胡杨树张开光秃秃的枝桠伸向苍穹,烈风飒飒而起,带着北地特有的细沙呼啸着掠过,更是增添了几分荒凉萧瑟。 一路上不少北府兵皆是神色肃穆行色匆匆,见着皇甫恪皆是一揖后就迅速离开,很少有人留意到他魂不守舍的样子,皇甫恪也无视这些来来去去的士兵,顺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往前走。眼前的路虽然时有分岔拐弯,皇甫恪穿堂入室走得极熟,有如自己掌上纹路般清晰,只是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走去哪里,不知不觉中,走进了东跨院的花园一一一悠然园中。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皇甫琛最喜欢陶潜的这首《饮酒》诗,因为爱屋及乌,他也极爱菊花,特特在元帅行辕中辟出一个小园子栽种各色菊花,白菊有雪海c白鸥逐波c玉牡丹c胭脂点雪c残雪惊鸿c汉白吐玉;黄菊有凤凰报羽c玉堂金马c佛见笑c赤金牡丹c点绛唇c莺羽黄c金虹长荷;红菊有金红交辉c墨牡丹c朱砂红霜c红芍药c红云细雨c胭脂香;紫菊有百鸟朝凤c紫宸殿c墨荷c状元紫c紫霞满天c双飞燕;更难得的是还有几株绿菊,绿水秋波c绿云c滴翠c绿牡丹,都是浈阳公主四处搜罗得来送到上谷。深秋时节,万物凋零,凄凉肃杀,只有这悠然园里,姹紫嫣红的菊花绚烂多姿地绽放着,宛如一盏盏五彩斑斓缤纷夺目的玉碗,晶莹欲滴,玲珑剔透。 皇甫恪思绪纷纷,根本无暇顾及眼前的美景,信步走到绿菊旁边的一张青石条凳,缓缓地坐了下来,正胡乱想着心思,忽听耳边一个焦急的声音说道:“少将军,可算找到你了,元帅要你到议事厅去。” 皇甫恪抬头一看,见是父亲身边的传令兵宋展,一脸焦灼难安的神气,显然已寻找自己许久了。皇甫恪站起身来,歉然道:“我信步由缰地瞎逛,可让宋大哥好找。” 宋展摇摇头,心急如焚地道:“少将军快去劝劝元帅吧,他要把北府军中所有的精锐全部调去支援长都。” 等皇甫恪急匆匆踏进议事厅时,皇甫琛高居首座,麾下众位将军全部齐聚一堂,出乎皇甫恪意料,议事厅内一片寂静,无人开口说话,可是气氛却压抑郁闷不堪,显然争执辩论已毕,却没有什么结果。 皇甫恪对着众人行礼后,本想对父亲说些什么,但是一看众人脸上的神色,已明白了好些,当下不再说话,静静地在末尾坐了下来。 “恪儿,”沉默了半响,皇甫琛终于开口了,“下午潘帅就回率北府军杀回长都,勤王护驾,你一道去吧。汉儒,恪儿年纪还小,做事不周全,你多多照看他些吧。” 皇甫恪还未开口,潘拂立起身来,大踏步走到皇甫琛面前,俯身叩头,北府军中从无这样大的礼节,众人皆是一惊,皇甫琛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说道:“汉儒,你这是做什么?” 潘拂一脸悲怆:“君凌兄,虽说大家伙私下都喊你大哥,可你毕竟也是北府军的元帅。现今元帅硬是要把前军后军左军右军还有玄甲营全部调去长都,只留中军在上谷迎敌,军令如山,大家伙怎么反对也要服从元帅的命令,这个汉儒明白。如今元帅将独生爱子托付于我,就算我粉身碎骨,也定护少将军平安。” 皇甫恪闻言大惊,这样一来北府军十去其七,留在上谷的军队只有三万人,就算南面的黑骑军不理会,但是北面到底面临着二十五万酋兹军压境,敌人来势汹汹,到时父亲拿什么相抗?可是皇甫恪也清楚,父亲虽然平日里性情温和少言,骨子里却刚毅倔强,一旦决定了什么几乎无人能改变,何况他只要拿出元帅的派头来,底下的人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只能无条件服从。想到这儿,皇甫恪突然下了一个决定,即使父亲再怎么反对,他也要这么做。 “父亲,恪儿不想回长都,酋兹犯边,孩儿要留下来跟随父亲一道抗击来犯之敌,保我大溱边境安宁。”皇甫恪缓缓跪倒在潘拂身边,语气坚定果决地说道。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迎敌 已近午时,和煦温暖的阳光从窗牖透了进来,将静坐在榻上的皇甫恪投射出影子,一直拉长到雪白的墙边。兜鍪c肩巾c披膊c束甲绊c细鳞甲c护臂c双带扣皮带c抱肚,还在自己上次离开上谷时摆放的地方,此刻在阳光的照耀下,那耀眼夺目的银白光芒,熠熠生辉地闪动着,微微刺疼了皇甫恪的双目。 门上轻轻地响起了毕剥毕剥的声音,皇甫恪扬声道:“请进。” 门外宋展说道:“少将军,元帅命你穿好铠甲到北门的瓮城去。” 披上细鳞甲,系上肩巾和束甲绊,缚上抱肚,扣上双带扣皮带,套上护臂,罩上兜鍪,穿戴完毕的皇甫恪推门出去,只见宋展还站在门外,手里牵着白狮子,兀自望着自己。白狮子见到皇甫恪,前蹄高高跃起,欢声长嘶。 皇甫恪一笑,快步走过去,伸手接过了辔头,仔细查看白狮子身上的伤势,只是一天不见,白狮子身上的伤已经痊愈,精神愈发抖擞振奋,皇甫恪不由地喜笑颜开,对宋展点头致谢,牵着白狮子向行辕侧门走去。 元帅行辕距离上谷北门有些远,白狮子一路飞速奔驰,不到一刻钟就抵达高平门,皇甫恪遥遥望见父亲孤身一人站在门外瓮城内,一拉缰绳,白狮子立时稳步站住。皇甫恪翻身下马,快步走到皇甫琛身后,行礼道:“父亲。” 皇甫琛并未答应,许久许久,才慢慢转过身来,含笑望着皇甫恪。皇甫恪微微一震,自幼父亲对自己管教严苛,甚少见他对自己露出如此笑容,皇甫恪怔怔地看着,只觉得父亲的笑容里愈发多了一抹怜爱,那份怜爱中又像是蒙上了一层歉疚和悲哀,还没等他看清,皇甫琛已敛了笑容,无声地长嘘了口气,轻声道:“跟我到瓮城上巡视一下。” 皇甫恪跟在父亲身后,脚下步子不停,心思也是不停。昨日在议事厅主动要求留守上谷,在场众人全部为皇甫恪的决定震惊,出乎意料的是,平日里几乎不许自己反抗的父亲倒未出言斥责,沉默了好久最终点头答应,可是从那时起,父亲就再也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只是命他回自己房间待着,连支援长都的部队何时开拔都不知晓,也无法去送行。 “恪儿,”父亲一直在前面走着,并未回头,却突然轻轻地开了口,“为父知道你为何硬要留下来,只是上谷太过危险,你一定要小心在意。” 皇甫恪一愣,跟着眼眶一热,眼睛里似乎有薄薄的水雾蒸腾而起,竟令他看不清父亲近在咫尺的背影。依稀间,好似自己在极幼小的时候,父亲要外出带兵,母亲抱着他给父亲送行,看着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总是哇哇大哭着要父亲回来,母亲用尽了法子哄骗劝说都无用,就那样一直哭一直哭,直到自己筋疲力尽睡在母亲温暖的怀中。 这次皇甫恪听到父亲打算派兵救援长都后就一直举棋不定,是随援兵回长都还是随父亲留守上谷,可在得知父亲把北府军近七成兵力调离时,当即就决定与父亲一道死守上谷,皇甫恪知道自己的决定会稳定留守上谷的北府军军心,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不仅仅是为了这个,也为了不想再让父亲的背影越走越远,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缩在母亲怀中大哭,童年的哭声,永远地渗入了血液里,刻进了心灵中。 瓮城修建在高平门之外,两侧与上谷城墙紧紧相连,高度一致,整体呈现半圆形,是上谷的一座护门小城。上谷东西两侧城墙皆紧紧连结巍峨陡峭的崇山峻岭,地势险要,是以两侧皆无城门,只要守住高平门,酋兹军队几乎就无法攻进上谷,皇甫恪相信这也是父亲敢只留三成北府军守卫上谷的一个重要缘由。 雄伟高峻的城楼上,北府军密密麻麻地排布着,一色的银白细鳞甲,在太阳下明晃晃地耀眼夺目。不少将军在城楼上巡视着北府军的布防,众军均是神色肃穆严正,全神戒备,刚刚一进瓮城,皇甫恪就看见大量的北府军集结,此时城上又是这番情景,自然明白如今城中仅剩的三万兵马,绝大部分已经都压在了这高平门。 “君凌兄,”迎面走来了秦禹,“方才探马来报,酋兹先头部队距上谷已不足三十里了。” 在整个北府军中,秦禹算是个极其特殊人物,一个不懂武艺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虽然被公认是全军的军师和智囊,却无任何官职,年近四十,孑然一身,更奇怪的是,无论是谁想为他提亲,他一概婉言谢绝。 几乎无人知道他的身世来历,皇甫恪也只是隐隐约约知晓,秦禹出身豪富之家,可是少年遭逢巨变,一夕之间大厦倾塌,不久父母也相继辞世,他孤身一人在世上漂泊,无依无靠,后来更是流落异乡,贫病交加,险些饿死道旁,当时幸得父亲相救。后来父亲被派驻上谷,他从高阙赶来投奔,从此全心全意在父亲麾下效力。虽然父亲几次欲向先帝奏陈,想为他讨一个官职,却屡屡为他婉拒,只得作罢。 皇甫琛神情凝重地微微点头,秦禹微笑着招呼正对他行礼的皇甫恪:“恪儿这是头一回见识真正的战阵,倒还镇定如斯,真不愧是将门之子,比你这个不中用的秦叔叔是强远了。当初我头次遇见战场厮杀,只吓得两腿股颤,身子发软,连逃跑的气力也没了。” 皇甫恪笑了笑:“秦叔叔又跟恪儿说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秦禹自首次见到皇甫恪,就十分喜爱他,对他犹如自己的孩子般疼爱,皇甫恪也很喜欢接近秦禹,秦禹虽然身世坎坷,可是却饱读诗书,眼光见解要远高于一般人,与他攀谈,常常学到许多正经书本上没有的东西。皇甫恪甚至觉得,秦禹自己就是一本纷繁复杂精彩纷呈的杂书,令人百读不厌。 两人正兀自说笑,远处传来了轰隆轰隆的声音,宛如滚过天际的闷雷连绵不绝,皇甫恪举目远眺,遮天蔽日的旌旗迎风招展,只见无数骏马飞驰而来,好像是一团团黑云从地平线上席卷而来,马上的酋兹骑兵粗壮彪悍,身穿兽皮,口中荷荷呼喊,策马狂奔,扬起了滚滚黄沙,绵延百里。 城楼上的北府军立即严阵以待,紧紧盯着远处的酋兹骑兵,不敢有一丝大意,酋兹军武器装备虽不如大溱军,但素以骁勇善战闻名,即使北府军在大溱也是以精锐著称,却不敢小瞧了酋兹军。 皇甫恪毕竟年少,乍见这等场面,虽不至于吓得六神无主,到底神魂俱震,深深吸了口气,暗骂自己胆小无用,回头一看,只见秦禹正望着自己,一脸关切,不由回以一笑,点了点头,父亲则负手而立,凝神远望着酋兹骑兵的进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酋兹 眼见酋兹先头骑兵离瓮城已不足五里,皇甫恪心中七上八下,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父亲右手高高举起,在空中重重一挥,不由一怔,正想问问秦禹,耳边突然响起了隆隆的战鼓声,“咚一一一咚一一一咚—咚—咚咚咚”城楼上十几面战鼓同时敲响,密集的鼓点声越敲越急,声震天地,隐隐可与城下酋兹军的进攻呼喊声相抗衡,皇甫恪精神为之一振,似乎这战鼓声能为人注入无穷的勇气力量。 雄厚的战鼓声中,酋兹骑兵怪叫着继续前冲,突然不少马匹纷纷跌倒在地,马上的人没有任何防备,也被摔在了地上,后面的骑兵刹不住,冲上前来,被先前跌倒在地的人马绊倒,又急着站将起来,纷纷相互践踏,一时人喊马嘶,乱成一团。 皇甫恪眼尖,已经看到在酋兹骑兵冲锋陷阵的道路上,不知何时悄悄布起了几根粗壮结实的绊马索,长约几十丈,每根相隔有十几丈,灰扑扑地离地只有几寸,不仔细看委实很难发现。 “杀一一一一一”随着四面八方响起的一道道高呼声,原本平整的地面突然一块块被掀了起来,从城楼上望去,宛如一匹整齐平滑的布上忽然多出了一个个裂口,裂口处钻出了无数的北府军兵士,手持长刀,冲向尚在挣扎中的酋兹军,手起刀落,不少酋兹军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这是第一次真正的战场展现在皇甫恪的眼前,刀光剑影c血肉横飞,厮杀声c惨呼声,在在都令他神魂俱颤,更有着不由自主的恶心,渐渐地,他从这种震撼中挣扎摆脱出来,细细地观看着双方短兵相接的情状,已能看明白了父亲的布置。 每隔十几丈设置的绊马索,成功地将酋兹军切割成了几段,而北府军埋伏的位置恰恰就在绊马索附近,敌军一摔倒,伏兵顺势一冲杀,足令敌军首尾不能相顾。何况北府军这次先声夺人,而敌军远来鞍马劳顿,又遇如此厮杀,必败无疑。 此时酋兹军已被斩杀近三分之一,剩余的人重新跃上马背,拼进全力抵抗,意图利用人多势众冲出包围圈,眼看北府军的围困越来越勉强,已无法阻止酋兹军的冲击,突听战场上响起一阵阵尖锐的哨声,北府军立时变换阵型,不少军士开始冲进酋兹骑兵中,扑跌翻滚,使出地趟功夫,手中长刀专砍酋兹军的马腿,伴随着一声声长长马的悲声嘶鸣,许多酋兹士兵再次摔落马下,被北府军挥刀砍落,登时了账。马上的酋兹兵长刀四处挥砍,可是鞭长莫及,根本无法碰到在地上灵活地滚打的北府军,反而暴露在了上谷城楼上北府军的眼前,箭矢如飞蝗般射将下来,更有不少人中箭后倒在马下,又被地上的北府兵一刀结果了性命。 皇甫恪在城楼上看着下面的战阵,北府军虽然只出动了五千人马,与几万酋兹先锋军的对决中已稳稳占据上风,胜负已分,心里明白或许用不了多久,这支酋兹先锋军就全军覆没了。转头看了一眼城头的父亲,依然负手而立,全神贯注地盯着城楼下的战况,猎猎的北风打在脸上,已微微有些疼痛,身上的衣衫在飒飒的风中飘然而起。 又过了一刻钟,酋兹军几乎已被诛杀殆尽,城楼上“当当当”敲响了钲,北府军立刻开始集结,井然有序地向上谷高平门撤退,跟着城门中涌出另一股士兵,来到双方交战的地方,捡拾地上酋兹军遗落的武器,搜寻四肢健全的马匹,搬运酋兹军随身携带的粮草,战场打扫完毕后才撤回上谷。 皇甫恪跟随父亲和秦禹在各处要塞巡查,此时北府军大胜酋兹先头部队的消息已在城中扩散开来,不少居民欢呼雀跃,人心大振,甚至不少人都嚷嚷着趁热打铁,将剩余的二十万酋兹军一并灭掉,只是北府军一向军纪严明,兵士们虽然也欢喜亢奋,却不会像普通民众那般不拘形迹。皇甫恪知道,这场胜利大锉了酋兹军的锐气,确实是振奋人心,也暂时稳住了上谷数万军民的心。可是酋兹军未伤根本,实力犹存,这场仗过后,酋兹也会吸取教训,往后只怕有一场接一场的硬仗等着上谷。 皇甫恪偷偷看了一眼走在前头的父亲,脸色深沉坚毅,根本看不出在想什么,倒是父亲身后的秦禹,面露微笑,一派轻松自在,似乎浑没将这场大战放在心上。皇甫恪突然想起一事,大是疑惑,皱眉想了半日,仍然不得要领,就这么一路心事重重地跟在两人身后,直到回到营房依然在苦苦思索。 “恪儿,都出了一路神了,想什么呢?” 皇甫恪一惊,这才发觉秦禹竟跟着他进了营房,忙站起来让席。 “秦叔叔,我只是疑心,为何这次酋兹军来犯,南面的黑骑军没趁火打劫呢?”皇甫恪满心困惑地问道。 “这会子那一万黑骑军只怕早就被打得不知逃往何方了,还有工夫来上谷?”秦禹冷笑了一声道,见皇甫恪似乎有些明白了的神色,又继续说道:“你没猜错,那五千玄甲营兵马派出去就是对付黑骑军的,以玄甲营的战力,别说一万黑骑军,就是再多一倍也不怕。” 皇甫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默了许久也不说话,秦禹也不做声,就那样静静地望着他,大约过了一盏茶时分,皇甫恪才问道:“秦叔叔,这次父亲将这么多兵马调去勤王,如今城里只剩下三万人,对阵二十几万的酋兹军,依你看来,有几成胜算?” 秦禹似乎早就料到皇甫恪会这么问,想都未想,立即道:“恪儿,世上的事情无论事前盘算得再好,也会有变数存在,世人才会说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话来,秦叔叔给你撂句实话,我也不知道这次有几成胜算,不过话说回来,虽说成事在天,可谋事到底在人,我信得过自己,更信得过你父亲。” 皇甫恪听秦禹的话避重就轻,心中更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般忐忑,转眼看秦禹一脸无谓的样子,不解地问道:“秦叔叔,大敌当前,你怎么好似没事人一般啊?” “这世间之事,该怎么样就会怎么样,也不是你担忧愁闷就能改变的,”秦禹冲皇甫恪一笑,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黯淡下来,还长长叹了口气,“何况我原本早就该死了,却在世上苟活了这么些年,也尽够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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