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谋:公主有毒》 正文 楔子:国破 天授十五年,除夕夜。 昔日天授国最繁华的鄢京城,蛰伏在暮色里,露出大战初愈后的疲态。 破损的碟垛在熹微灯火里隐约起伏,连成一道黯淡而晦涩的弧。城门上还残留着深浅不一的刀剑划痕和弩炮灼烧的焦黑痕迹。 鄢京城外,乱葬岗里,此刻却还有一小队人马盘桓未去。 “妈个巴子,”领头那人呸的一口吐掉吹到嘴里的雪沫子,粗声骂道,“他奶奶的癞头八,自己跑去领功抱娘们,让老子来给他擦屁股。” 旁边挥着铲子的小兵不满的嘀咕一声,“要不是薛老大你酒后闹事,揍了张千户,咱们现在保管舒舒服服的坐在陛下的劳军宴上哎哟” 他惨叫一声,头上脚下栽入面前的坑里,薛老大一脚踹得快准狠,破口大骂,“你个二球货,叫你干活,甭跟老子那么多屁话。赶快把这些死鬼给我埋了,大过节的,忒的晦气!” 见头儿动了肝火,一干人等才打起精神来干活。板车倾斜,车上堆叠的尸体木块一样僵硬的滚落,砸在冻土上砰砰作响,一阵阴风呼呼吹过,插在坑旁的火把忽明忽暗,让人不禁撩起一把白毛汗。 有人哎哟一声,吓得薛老大跳脚,正待骂人,却听那人惊喜道,“快看,这是什么?!” 一摊手,手中一只硕大的青玉扳指,在摇曳的火光下熠熠生辉。 一行人像是恶狗见了肉骨头,眼珠子都绿了。尸体被捞起来里外剥了个干净,薛老大最是急切,拿着铁锹将冻僵的手指拍碎,脑袋斩下,直接在一片碎裂的骨粉中拾捡珠宝首饰。这些新帝入京后从皇宫后门运出的尸体,生前不安,死后不宁,被人碾碎最后的尊严,碾碎在肮脏的泥土里。 压在上面的尸体被拖走,现出个年轻的女尸。宫女打扮,身上并无过多装饰,佝偻的身子,怀里似乎抱着个巨大的包裹,似乎装满了从宫中逃难时顺手牵羊的宝贝。 “嘿!这是个大家伙!”薛老大磨拳霍霍,操起铁铲便要砸,却被一旁小兵拦住。“老大,宝贝金贵,可别损伤了,折了价钱!” 说着,小兵上前,抽刀在那包裹上浅浅一划,咕噜噜,浑圆的夜明珠争先恐后的从破口中滚落出来,珠光荧荧,照亮众人呆滞的脸。 呆滞只是一瞬,那小兵首先回过神来,着魔样俯身捞起珠子便往怀里塞,伸出的手刚触及那满地的夜明珠—— 僵直的女尸,忽然微微一动。 这一动,掩面的长发从脸上落去,露出一张惨白而僵硬的脸,脸上瞳孔涣散,眼白血红,犹自狰狞不甘,似从黄泉之下,阴森仰望。 这小兵吓得肝胆俱裂,踉跄着后退,忽然脚腕一凉,他惨叫一声,跌坐在地。 一只冰冷的小手,从盛满夜明珠的包裹里伸出,抓住了他的脚脖子。 旁边的人早已魔怔一样发疯哄抢满地珠宝,哪里顾得上他,他张嘴还欲呼喊,却觉心口一凉,像是有人往怀里塞了一把冰渣子,连身体都渐渐冷了下去。 最后的视线里,是夜明珠碰撞发出的轻响,随后。一个孩子从那包裹中钻出,飞快穿过惊叫的人群,跑入密林。 密林深处,却停着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 车前黑衣少年凑到窗前,恭敬道,“大人,那”他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下称谓,才谨慎道,“孩子杀了个官兵,跑进林子里来了。” “且再看看。”车中人低声吩咐。 林间小道荆棘密布,胡乱伸展,打在脸上便是一道血痕。孩子满脸伤口,却依然跑得飞快,敏捷的像只小兽,转眼便遁入密林,眼看即将逃脱,忽有腥臭风声呼啸,扑面而来! 嗤的一声,幽暗树丛被骤然亮起的火光映得雪亮! 只听嗷的一声悲鸣,那迎面扑来的一团物什猛地弹开,倒退几步,爪子刨地,发出沙沙轻响。 空气中散开淡淡皮毛焦糊的味道。火光不能照及的黑暗边缘,浮现出一对阴森幽绿的狼眼,恶狼踟蹰不前,显然是对她手中火焰有所忌惮。若不是她情急之下点燃火折,恐怕早已被这蛰伏的恶狼偷袭,丧命狼腹了。 孩子掌心淋淋,全是冷汗。她握紧火折子,身后叱喝声却越来越近,摇曳枝叶间,隐约有火把的光芒闪动。追兵们被火光吸引,不到一会,人声已至数丈开外。 后有追兵,前有恶狼。若坚持燃火退狼,无疑是给追兵引路。若是熄灭火光,恶狼没了顾忌,下一刻,便会扑来。 灭,还是不灭? 戾帝羸弱昏匮,尤其喜爱礼乐歌舞。她的母妃明姬便是西域最富盛名的舞娘。她曾见过母亲作莲中舞,步步生莲,却足不沾水,舞到极处,金莲上已然看不见人,只有香风川流不息,脚踝上细碎的璎珞相互碰撞,声音淙淙如同流水。 那日弦管歌舞,锣鼓琴瑟,声彻后宫,她被领着去喝酒,陪酒的美人身体滑腻似蛇,她的兄弟们放浪大笑,“快让小十三这只雏儿尝尝鲜!”。 没成想,鲜没尝成,反而被师傅抓回去,在讲武堂跪了一夜。师傅弹着她脑门,叹道,“长生,人心猛于虎狼,你天生聪慧,总不至于不明白这个道理。” 再然后,回忆便像是年久失色的年画,一幕一幕,模糊而惨淡。师傅被贬黜出京,戾帝服食丹药淫乐,泄阳死在美人床笫间,孝贞太后疯狂杀戮皇子,折磨文帝留下的妃嫔,直到燕王楚棣的铁蹄踏破鄢京温软的土地,天授国像一只内里烂透的苹果,终于高高坠落,碎成齑粉。 鄢京城破那日,刚刚下了好大一场雪。天地间明晃晃的一色刺眼。她在宫墙高处,看着师傅白衣银甲,策马而来,背后跟随着十万燕军,是与萧索离京时截然不同的意气风发。 “呵呵”身后杂沓脚步近在咫尺,眼前恶狼伸出淌着涎水的长舌,这样的环境下,戾帝最小的孩子,却轻轻笑了。 她湛黑双眸映着火光,隐隐泛起深蓝波光,有着与这个年纪全然不符的了然与冷冽。可腮边漾起的一湾梨涡清浅,说不出的娇憨妩媚。同一张脸上,冷硬和娇柔,矛盾得让人心生凛然。 人心猛于狼虎,师傅诚不欺我。 咔擦一声。孩子扬手,拧灭了火折子。 火光熄灭的一瞬,恶狼后腿一蹬,猛扑而来,血盆大嘴里利齿根根森然,腥风扑鼻,朝着孩子狠狠撕咬下去。孩子却不退反进,利箭般弹射出去,左手握紧成拳,指骨秀气莹润,一拳,准确送入狼口之中,重重击中上颚! “好!”暗处马车前的少年,不由低呼出声。这种壮士断腕,壁虎弃尾的打法,角度刁钻,出手狠准,不仅对敌人狠,对自己要更加狠,这个才五岁的孩子,心智却已坚忍至此! 上颚靠近头颅,那恶狼被打得头脑一晕,直直从半空坠下。乘它这一昏的间隙,孩子翻身压上,反身骑坐在狼身上,双手掰住狼上颚,脚抵住下颚利齿,用力一撕! 一系列动作毫不犹豫,干净利落,交睫之间,便徒手撕裂一匹恶狼! “咳咳咳咳咳咳。”少年猝不及防,顿时被这一招徒手撕狼惊得瞠目结舌,半声叫好还哽在脖子里,冷不丁被自己口水呛到,拉风箱一样咳嗽起来。 “疾风,你莽撞了。”车内那人叹息一声,疾风涨红着脸满脸羞愧,而那骑在狼尸上的孩子,也闻声望来。 与此同时,脚步杂沓,吆喝声迅速围拢过来。原本错开快要绕道别处去寻找的官兵,也被这咳嗽声引来。 “谁在那里!”薛老大一扬火把,见着那诡异的黑车主仆,不敢妄动,“我等追拿逃犯!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车帘一掀,抛出一只金灿灿的小牌。薛老大遥遥接住,凑近一看,牌上一个“晏”字! 晏允修,正是燕王从龙功臣,楚棣起事之时,便跟随左右,帝为笼络晏允修,还将自己亲妹妹下嫁于他。此番初入鄢京,恰逢新年,还未及荣登大宝,封赏三军,但这位晏将军的功勋,新朝中早已无人能与之比肩,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将军莅临,小。小人有眼。不不识泰山”想到刚才还对着这位大人物吆五喝六,薛老大膝盖都软了,却听车内那人声音淡淡,“看清楚了?知道我是谁了?” “看清楚了!”薛老大啄米样猛地点头。“刻骨铭心,过目不忘!” “嗯。很好,”晏允修满意道,“既然如此,我就有了理由杀你们。” 他语音方落,疾风猛地掠起,转眼便到了两丈外。 伸手拎起孩子,银刀铮然出鞘,刀光泼雪般凛然翻滚,所过之处,官兵应声倒地,衣破血溅之声此起彼伏,最后一刀,他贴近薛老大面前,低声道,“记住,杀你者唯疾风一人,黄泉之下,切莫殃及旁人。”语毕,刀势斜劈,他借这一劈之力,轻盈回旋,反落在马车前,还未站稳,却觉腕上一阵剧痛。他没料到自己好心救人却被人反咬一口,吃痛松手,孩子一落地,身子一扭,飞快的窜进了车里。 疾风大惊,生怕主子受了什么闪失,忙追上前掀起车帘,却不由愣了愣。 晏允修一只手便制住了那孩子,扭着她的胳膊将她压在毡毯上。车壁上缀着拳头大的夜明珠,照亮了男人眉眼清俊,只是面上一道刀痕,从眉心横踞鼻梁,直拉到唇角,生生破了一张仙风道骨的面相,生出许多凶煞之气。 “灵活有余,沉稳不足,一年了,你倒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晏允修摁住不断挣扎的孩子,面上虽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是冷冷淡淡,疾风却隐约觉得,主子这调调简直是更古未有的温和宠溺。他挠挠头,放下车帘,退后一丈,将那方寸之地让给这对久别重逢的师徒。 “来看我天授皇族死绝了没?”孩子张嘴,声音暗哑,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晏允修垂目看她,却见她脸上血迹斑斑,分明没什么泪迹。 “我与你师徒五年,情同父女。今日便来接你回府,做我的好女儿。”他波澜不惊,手势稳如磐石,五指山压猴儿一样牢牢压住她。 “我的母亲,是南薰宫的明妃,我的父亲,是天授末皇帝,虽然昏庸荒唐,却也不是个背家弃国的乱臣贼子!况且,戾帝统共十三个皇子,却是没有什么活着的女儿!唯一的长生公主,天授元年,就夭折在了襁褓里!”孩子仰脸冷笑,梨涡娇柔,眼神却是讥诮,“先生莫不要忘记了,公主天生羸弱,戾帝广召能人异士为公主疗病。是你揭了皇榜,预言此女煞星转世,天生龙格,只能当做男儿将养,如此,才救回了长生公主。” “哦,不。”孩子一字一顿,缓缓道,“救回的,是十三皇子,长生公主,早就死透了。” “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你还活着,就够了。” “猪狗一样,也配叫活着?”她声音冷冽,像是利刃,一刀刀割得人心疼。 “长生,”晏允修忽然松了手,“胜者王,败者寇,这些忠君爱国的狗屁废话,等你有本事把我踩在脚下时,再来与我说。” 孩子双手撑地想要站起,右手却似乎有些不得力,几次险些歪倒,她死死咬牙,左臂上戮狼时留下的伤豁开成婴孩小嘴一样的裂口,血水顺着指缝一滴滴渗入墨黑的地毯。 身子一轻,被晏允修抱入怀里,她想要挣扎,却被紧紧扣住,男人低头握住她的右臂,从腕骨到肩胛,一寸寸以指尖辗转揉捏,细细查看。 每移动一寸,晏允修的眸光便阴沉一分。 裸露在外的皮肤看不出任何伤痕,但隐藏在皮肤下的经脉却曾被切断又胡乱连接起来,肌肉下全是断裂又愈合形成的结节块,即使是轻柔的按压,都能在肌肤上留下凹陷的印记,良久不散。 这孩子的右臂,如败絮般毫不受力,已然全费了! 一贯沉寂淡漠的眼里杀意凝聚,晏允修握紧那残破的手臂,一字一顿低沉道,“义纵!” 义纵——戾帝晚年头号酷吏,拥有无数残忍而血腥的法子折磨投入牢狱的重犯,他自然知道,在面对身份尊贵的特殊犯人时,用薄而利的刀片剖开皮肤,将筋脉肌肉划伤再修复,以达到外表毫无损伤的效果。 孝贞那个毒妇,居然将先皇留下的皇子们交给这样的恶魔折磨! “迅雨和骤雪呢?”晏允修指尖微颤,低声问起他被贬黜出京前部署在她身边的护卫们。 听到这两个名字,年幼的帝姬没有说话,只倔强的别过脸去,眼中涌出泪水。 见她如此,晏允修明白了几分,心中愧疚怜悯五味杂陈,只紧紧抱住怀中帝姬瘦小的身体,却觉肩上一痛,竟是被狠狠咬住。 他似无所觉,只抱得更紧,低声道,“既是熬了过来,就务必要好好活着,一一还回去。” 帝姬声音沙哑,“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煞费苦心要揭下皇榜,开始五年师徒情谊,又为什么在亲手毁灭她家国之后,以这样救赎的姿态,出现在她眼前。 远处呯的一声爆响。 “长生,只有弱者才会苦苦追寻因果,强者,从来都是创造因果。现在,我给你一条生路,你没有质疑的权利,接受还是不接受,由你自己选择。”晏允修卷起车帘,漆黑的夜幕中,一线星火蜿蜒上升,爆出璀璨的烟火。 新帝的宫宴,就要开始了。 凌乱的史简开始整齐,一场盛世将要由此铺展。 “你看,”他眯眼眺望着远方繁华烟火,“这是全新的帝国,一切都是新的,就连你,也是新的。” 孩子亦是举目望去,无数道流星般瑰丽的火光在空中绽开,扑簌簌湮灭在皇城金色的琉璃瓦上。宫墙次第亮起彩色的灯火,远远看去,像是黯淡荒海上浮现出的一座海市蜃楼。 绚丽光影投在她眼中,那带着苍蓝光晕的湛黑眸子里,似有暗火跳跃。良久,她轻声道,“今日你不杀我,总会有一日,你会后悔。” “长生,我会等着,你将这一日捧到我眼前。” “不要叫我长生。” “无在无不在,非离非不离,红尘俗世,本无我相。” “从今往后,你便叫做,晏离非。”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陌上人如玉 翼北,晋阳关。 苍鹭原大捷,边关军民同庆,魏国公设劳军宴于府邸。 高门大院里觥筹交错,宴饮正酣,劝酒恭贺之声不绝于耳,御赐的“诚直洞彻”金匾高悬堂上,红彤彤的灯笼也不自觉得微醺。 而在另一处偏院,却有一溜黑影贼眉鼠眼蹲在墙脚草丛里,屁股挤屁股,脑袋碰脑袋,占据有利地形。 “怎么还没来?” “急什么,官场宴饮,不撕扯扭打相互吹捧几十个来回,哪里下得了地。” “嘿嘿嘿嘿,这一回,务必要让他吃瘪。”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捂嘴吃吃傻笑,交头接耳,“你们猜,我们骁勇善战的燕少,上了莫娘子的香榻,还能不能雄风不倒,策马奔腾呐?” ——这是个荡漾的。 “我看悬,”摇晃的树影后露出一双钛金贼眼,在夜色中炯炯放光,“燕少那般纤弱剔透的美人,务必得要个伟岸英武的壮士来反复疼爱,相爱相杀到死去活来,方才是人间绝配呐。” ——这是个腐的。 “奶奶个腿,堂堂玉面修罗燕七少岂是尔等随意戏耍的,小心军法伺候,打得你们屁股开花!”这人正义凛然一拍大腿,啪的一声拍下一锭碎银,“我赌大头说的雄风不倒,来来来,赶紧下注,买定离手喽,谁不认账是小狗” ——这是个忠心又好赌的。 正说着,长廊尽头人影一晃,仨人忙闭了嘴,屏息夹臀望向来人。 月色如霜,照得庭院地面一片明晃晃的白。那人似醉酒般一晃三摇,一袭灰白云锦缎袍松松垮垮披在他身上,行动间袖口银线暗织的流云白鹤纹粼粼如波,招展欲飞。 这般素雅的外袍下,却胡乱配了一件百蝶穿花大红里衣,腰间潦草系着一条不知从哪随手拿来的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当做腰带。红花彩蝶绿叶配珠宝,花里胡啥一派热闹。这样不伦不类的装束穿在他身上,偏偏却有一种落魄贵公子的气质,落拓散漫中暗藏优雅。 一截廊道晃悠悠走了大半天才到头,那人似乎是走得倦了,身子一侧倚在门前。夜风轻拂,吹得他颊边发丝一动,露出半边微光莹润下颚。 翼北当地有歌谣: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转侧绮靡,顾盼便妍。和颜善笑,美口善言。 歌颂的,便是此人。 饶是花丛中某些人目光猥琐心怀不轨,也不禁看呆,却听哐当一声房门阖上,那月下公子已经闪身进了房。 一行人方才清醒过来,鬼鬼祟祟顺墙摸到窗下,但闻屋内有女子嘤咛一声,娇笑道,“公子怎得才来,叫奴家好等啊~” 醉酒中的男子低声嘀咕了一声,无意识的模糊翳语。 “你说我们这样往燕少床上送女人,是不是不太好”窗台下蹲着的一大坨黑影之一有些良心发现,悻悻嘟噜,“要是叫他晓得是咱们捣的鬼” “瞧你那小家子样,”旁边一人轻嗤一声,“平日里往他床上爬的狂蜂浪蝶还少了?” “可是也没见哪个成功了啊?”大个子遥想了下燕少大发雷霆的后果,不禁菊花一紧,面色惊恐的捂住屁股。 “正是这样,咱们才要加把火。”另一人贼兮兮探出一对亮闪闪的招子,“奶奶个熊,男人憋太久,会不举!” 正说着,屋内床板吱呀吱呀一通乱响,女子婉转啼哭渐渐响起,尾音颤巍巍的在夜色里断续,撩拨得人血脉喷张。 “来来来,拿钱来!”忠心好赌的磨拳霍霍,“听这声响,必定威武雄壮啊!” “哦?何以见得?”有人懒洋洋在身后问道。 “嘿嘿,”这人得意忘形,“为了燕少雄风,我可专门预备了迷情香,房里薰上一薰,母猪都能赛西施!” “确实不错,”那人表示理解,“就是这个么?” 一股淡淡异香清风般拂面而过,一行人愣愣回头,目光恍惚,嘴里还喃喃着最后吐出的句子—— “燕燕少!” 第二天大清早,一声暴喝似惊雷一般在宿醉未醒的侯府上空滚滚传开。 “晏——离——非——!还——我——清——白!” 众人闻声赶来,映入眼帘的便是几串白花花,赤条条的蚂蚱,晃悠悠倒吊在燕少住得听风苑院中树梢上,凉飕飕晨风一吹,透心凉,心飞扬。 蚂蚱们飘飘荡荡在半空中转了个圆润的圈,露出几人核桃似红肿泪眼,每人口中塞一只青色小棒,棒身布满白色小刺凸起,头上开一朵小黄花。 燕氏色特腌黄瓜! 呜呜呜呜呜痛哭声含混悲痛,哀切欲绝—— “闫稍,握闷宅也卟尴扰。”(燕少我们再也不敢了) 屋内,有人抖着布满青紫瘢痕的香肩,悲戚戚掩胸,含泪咬住被角,狠狠道,“晏离非,此仇不报,我疾风跟你姓!”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爬床风波 被众人咬着牙直欲嚼筋锻骨的某人,此刻却靠在榻上,掩着口慢悠悠打了个哈欠。 “疾风那小子不见踪影,你又这般萎靡不振,不过是打了场胜仗,倒叫你们松懈成什么样子了。” 虽这么说着,清矍的手还是倒了杯茶放在盛着甜点玉蝶的托盘上,往前一推,托盘平平飞出,榻上人反手捞住,在掌心打了个圈将冲势一缓,稳稳停住。 茶色青碧,水面细纹圈圈漾开,竟是滴水未漏。 “这次大捷胜得艰险,兄弟们死里逃生,靠着放纵享乐发泄一下,免得得了战后创伤应激症。”晏离非揉着宿醉后昏沉的脑袋,怏怏道,“北狄元气大伤,短期之内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恐怕不久会献上求和书,到时候咱们唱红脸,鄢京金銮殿上那位唱白脸,打个巴掌给个枣,不出意外的话,两国十年和平就跑不了了。” 男子闻言从书案上抬头,瞥了眼一团烂泥般四仰八叉摊在榻上的少年,“府上来了信,宫里有意从高门贵女中为诸位王爷选妃,拟名单的时候,名单上有你的名字。” “外忧解决了,内患便来了,”晏离非嗤笑一声,“宫里倒是清闲,居然还能记得魏国公府还有个在乡下庄子养病的庶女?” 晏允修淡淡道,“养病总不能养一辈子,你是晏家女儿,迟早得回去。况且此次战役结束了,也临近边境换防,我不日也会回京述职,不过是比你晚一步罢了。” 晏离非不答话,专心趴在那里吃点心,糕点碎屑窸窸窣窣落了一身也不管。室内静若深水,良久,有人叩了叩门,低声禀报,“侯爷,疾风公子身体不适,托人向您告假。” 晏允修应了一声,似笑非笑挑眉,“他倒是病得巧,我原本打算让他陪你一同回去,这么一来,反倒遂了你的意。” “侯爷说的哪里话。”晏离非转过脸来,颊边梨涡一点,笑得像一朵春晓初绽的花般软无害,“这不正说明了我跟疾风八字不合嘛。况且我一个深闺女儿,带个青年男子在身边岂不是平白惹人闲话,左右不太合适,总不能让他男扮女装,给我当丫鬟吧?”她哈哈一笑,俊秀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戏谑,“得了吧,我可不想半夜被人掐死。” 手中书页一顿,晏允修低垂了眼,面上刀痕冷厉,将原本隽永的面容切割得毫无生气,晏离非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抖了抖衣袖,“这样疾风放心了,我一走,可没人跟他分您的宠咯。” 她嘻嘻哈哈推门往外走,全无尊卑礼仪,却听身后那人轻轻一叹,“回了鄢京,切不可这般肆意妄为,公权当头,你所肩负的是整个魏国公府,万要慎言慎行。” 圣恩眷宠,是宠命优渥,也是利刃悬头,古来多少开国功勋落了个兔死狐悲,鸟尽弓藏的下场,倒头来也不过是繁华成空。 晏离非没有回头,面上仍然是笑着,语气却是疏离,“侯爷大人,那是你的国公府,可不是我的。” 说完,抬腿出去,哐当一声,关上房门。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转眼便过了一年。 在这一年里,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翼北镇守的魏国公麾下参军——号称翼北第一钻石王老五,兼镇北飞燕营军中一霸的燕七,因家中母亲病危,辞官回京侍奉母亲。 消息一出,多少少女春情破碎一地。 边塞民风彪炳,为了把握住最后的机会,攻下这块汗血宝地,少女们不约而同选择了压箱底的抢夫法宝——爬床。 一时间,爬床之气在翼北蔚然成风。 月黑风高夜,良辰美景天,无论是案牍劳形的书桌前,还是红绡帐软的被窝里,无论是骑墙浅笑,还是攀窗娇吟,总会有美人香肤柔泽,妖娆如蛇缠上你的脖子,可谓是前赴后继,死而后已。 终于,在某日茅厕里传出一声惊天怒吼后,向来好脾气,被赞作“和颜善笑,美口善言”的燕七少,瞪着一双无神黑眼圈,趁着夜黑风高,卷铺盖落荒而逃。 即使眼圈黛青,脚步仓惶,也难掩燕少风流韵致啊! ——目睹了一切的侯府门口卖豆腐脑的郭大娘如是说。 疾风公子教导的爬床方式,委实不灵验,难怪现在还打着光棍。 ——有幸被燕少“亲自”抱出屋子的爬床少女之一邱娘子骄傲挺了挺胸。 面对这般美人还能不举,不是太监,都是伪郎! ——某失贞公子泪流满面。 第二件事远没有第一件那么招摇轰动。 天照历十三年,冬,一辆青顶小马车从别庄晃悠悠进了鄢京城,停在魏国公府后门。 魏国公晏允修自幼送到乡下养病的长女晏离非,悄然回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我很丑,但我很温柔 雪后初霁,素雪堆积宛若琼宫阆苑。一片单调的素色里,廊下露出的一角朱红飞檐显得愈发艳烈,像是银枪上鲜红的缨穗。 银枪啊 自从回了鄢京,有多久没有像在翼北那样肆意切磋了?怕是连枪法都要生疏了。 晏离非揉了揉沾满皂角的手,叹了口气。 腊月里的井水冷得刺骨,她长年习武,虽然不畏惧这点子寒气,却也抵不住皮肤被泡得脱水,指尖掌心全是些苍白的褶皱,被衣襟内的银钩一划,便渗出血来。 将最后一件外袍拧干,晏离非擦擦手,抱起装满洗净衣物的木桶,准备拿去后院晾晒。却听身后马蹄杂乱奔近,夹杂着男人的轻狂调笑声。 “掬月楼的菀娘真真是不错,那一双招子,水汪汪勾人!” “切,瞧你那德行,满身香粉味,也不怕回去你老子收拾你!” “” 内宅里纵马是大忌讳,万一冲撞到行人非死即伤。晏离非挨着墙脚让到水渠上,耳边风声一过,当先一人策马奔过,却又一勒缰绳,调转马头返回来。 “哟,让我看看这是谁?”轻佻的笑声在头顶响起,晏离非一侧脸,让开那人伸来欲挑起她下巴的马鞭,“少爷这是喝多罢。” 马上少年浑身酒气,醉醺醺的笑得鄙薄,“若不是喝多了,怎么有机会碰到大姐姐你啊。”他一扬手,招呼着后面的男子们,“来来来,本少爷给你们介绍下,这位就是咱们魏国公府上的大小姐。” 骏马喷着响鼻聚拢,将她围在中间,有人咦了一声,问道,“大小姐这是在做什么?” “洗衣。”晏离非抱着半身大小的木桶,笑得谦卑道,“麻烦让一让。” 一众人乱糟糟哄笑起来,“侯府里金枝玉叶的小姐,怎么能做这种下人做的活计?” 晏离非懒得与一群醉鬼多做纠缠,抬脚便走,抱着沉重木桶的身形分明是有些笨拙迟缓,却几步之间便绕过众人的团团包围。 “站住!”晏清流面色一沉,马鞭狠狠抽来,哐当一声,木桶掉落在地,衣物散落一地。 满地积雪早已被马蹄行人踩踏成泥水,花了一早上洗干净的衣物瞬间就滚成黑呼呼一团,晏离非皱皱眉,暗自捏捏被泡得发皱的指尖,心想少不得又要返工重洗了。 她在这边一心一意担心没干完的活计,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令晏清流一阵恼怒,抬手又是一鞭子抽过去,“本少爷在跟你说话!” 鞭稍呼啸带风,晏离非踩着木桶碎片一个踉跄堪堪避过,不妨撕拉一声,衣襟却被撕开一道豁口。 “那么,少爷有何吩咐?” 她一晃便站稳身子,慢慢回头,笑得温柔,肤色蜡黄的脸上一双眼却是灼灼如星,隐隐透出些扑朔迷离的艳色。 晏清流没想到她脾气这么好拿捏,不禁一愣。这个庶姐回府不到一个月,素来呆在偏院里鲜少露面,这次若不是他玩乐到清晨才回府,正担心被主屋的人看到跑侯爷夫人那里告状时,恰巧在门口碰到晏离非房里的绿萼帮他引开小厮,指了条回马厮的偏僻小路,不然可难得碰到她。 他正思量着,却听身旁同伴抽了口气,吊儿郎当嬉笑道,“哟,二少,没想到你这庶姐身段倒是不错。” 裂开的衣襟里,露出一截莹润如玉的锁骨,竟比檐角白晃晃的积雪还要亮上几分。这人嬉皮笑脸下马走近,嘴里还不干不净道,“嘿嘿,莫说这五官也算精致可人,就是肤色丧气了些,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啊” 其他几个跟着起哄,“哎哟,瞧这模样倒是个雏儿,爷玩腻了胭脂里那些小娘们,玩玩高门贵女换个胃口倒也不错。” 晏清流微微皱眉,他原本想戏弄下这个女子,却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再说,晏离非毕竟是侯府小姐,若是由着寻常人染指,恐怕是不妥 另一个人凑过来,“嘿嘿,按我说,你这庶姐跟个下人似得,可见是有多么不招待见,二少你是夫人面前的大红人,有谁会为了个无足轻重的下人找您的不是呢” 晏清流犹豫着,却见那几个人已经驱马上前,团团围住了晏离非,为首那人伸手就向她脸上摸去,却被她避让开去。 晏离非转过脸,却是对着他淡淡道,“二弟弟,咱们毕竟是同宗同源,你这般肆意妄为,叫父亲知道了去,不知要多么伤心。” 她不提国公还好,一提国公爷,晏清流不由愈发羞恼,俊秀的脸上生出凶狠的狰狞,晏允修长年领军在外,对他们这些孩子压根就少有关怀,偏偏他欺男霸女浑名在外,每次被晏允修撞见都是军法伺候,他曾被生生打断一条腿,虽是接上了骨头,现在都还一瘸走路不稳。 他冷笑道,“你莫拿父亲压我,且不说父亲千里之外管不得事,这内宅之中,到底还是母亲说得算的!再说,”他冷睥晏离非一眼,眼底闪过阴沉暴虐的暗光,“分明是你这个小娼妇行为不检,勾引外人,活该拿下了去浸猪笼!” 又是一阵下流淫邪的大笑,一人当先俯身去拽晏离非,“来来,跟着爷们好好乐一乐,一会爷定要教你知道什么叫做销魂噬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少爷,你的肥皂 啊—— 他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周围众人被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却见晏清流胯下骏马猛地踢蹄长嘶,发了疯般摆动身子直欲将身上之人甩下。 “小心!” “快去救二少爷!” “来人啊!快来人哪!” 惊呼声此起彼伏,晏清流胯下骏马本是西域进攻的汗血宝马,日行千里,性子最是暴烈——故而一旦发了疯,就更加拦不住了 院子窄小,一群烂醉如泥的公子哥被惊马踩得嗷嗷怪叫,四下里一通乱串。 晏离非趴在地上捣鼓了半晌,才慢吞吞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将手收到袖子里,指尖隐隐利芒一闪。 晏清流死死抱住马头,只拿脚踏夹紧马身意图控制着烈马安静下来,不想他越是将脚踏夹得紧,那马越是狂躁,只听一声惨叫,尊贵的二少爷终于被掀下马,在半空中画出一个圆润的弧,重重坐在地上。 啊! 落地那一瞬,晏清流骤然爆发出更为凄惨的尖叫声。 晏离非最先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少爷小心,疾步上前,也不顾晏清流抽搐着的脸,一把拽起他。 嗷! 又一声惨叫划破天际。 “你你这个”晏清流咬着牙,下身撕裂般的剧痛令他两眼发黑,根本直不起腰,恨不得蜷成一团虾米。偏偏晏离非将她拎直溜了,那张黑乎乎的脸在面前放大,他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怎知一动弹,又是一阵头昏目眩的剧痛。 只见晏清流方才落地的地方,赫然翘着半只刷柄,正是用来刷洗衣物的毛刷,不知为何半边钉在了土里,只留了半边露在地面上,犹自沾了些血迹。 众人盯着那露出的半截刷柄,目光不禁有些复杂。 ——堂堂国公府二少爷,居然被一只刷子爆了菊 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 晏离非凑到他耳边,声音温柔开了口—— “少爷,你的肥皂。” 他一愣,随即被向前一推,脚下正好踩上什么物什。 众人只觉眼前一暗,却见二少爷踩着滑溜溜的肥皂,像是踩着风火轮的龙王三太子,风驰电掣成一道闪电,滋溜滑向了——一旁的水井。 扑通,头下脚上,栽入井中。 一浪高过一浪的惨呼声里,众人手忙脚乱去井里捞少爷,有人瞟到袖手站在院门前的晏离非,急声令色道,“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晏离非一看,正是那个讥讽她面丑如猪的。 她悠悠一笑,仍是那副人畜无害的谦逊模样,“我很丑,靠得太近,恐污了阁下的眼。” “大清早的,何人在此处吵闹!” 冰冷的声音忽然在院外响起,随即有健妇仆役一窝蜂涌进来,勒马的勒马,救人的救人,晏清流被从井里捞出来,挺着满肚子水躺在院中昏迷不醒。 院门前进来一中年妇人,肤色白皙,浑身上下收拾得妥帖利落,比普通富商家的正房太太还要气派些。她面无表情,目光扫过满园衣衫不整,犹自宿醉未醒的公子哥们,落在吐着水泡的晏清流身上,“这是在做什么!” “小姐!”话音未落,娇小的身影从她身后闪身扑出,抱住晏离非嘤嘤直哭,“小姐怎么跑到这来了,可叫绿萼好找。” 她八爪鱼一样攀在晏离非身上,不容旁人说话,继续哭道,“这院子这么偏僻,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跟一群醉酒公子混在一处,呆了这么久,要是出了什么事,叫奴婢如何是好啊!” 她哭得情真意切,听到旁人耳中,却有了些不一样的意味,落在晏离非破碎前襟上的目光也愈发暧昧,那中年女子不禁皱了皱眉。 “难为你有心。”晏离非由着她挂着,柔声道,“这么担心我却不直接来寻我,倒是舍近求远,去了夫人院子里请了端姑姑过来。” 绿萼一愣,急切道,“奴婢也是为了小姐好,出了这么大的事,有夫人主持,一定稳妥公正些。” 晏离非垂目看她,声音越发轻柔,“被你这么一说,我出了事,倒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绿萼一惊,下意识松了手滑坐在地。 “够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端姑姑厉声打断,“怀安,送诸位少爷公子们回府,武侯府招呼不周,务必给各位府上主事的解释清楚。” “是。”青衣小厮笑眯眯上前,比了个请的手势,“诸位公子请。” 那一群纨绔子弟互相对望一眼,纷纷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深切的绝望。 什么叫把他们交给主事的解释清楚?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告状啊! 然而谁都知道,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在京城高门贵妇间说一不二的地位,不得不哭丧着脸不情不愿的跟着那小厮走了。 “把二少爷送到房里,去请大夫来。”端姑姑冷冷下了第二道命令,随即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在晏离非面上。 那目光透着毫不掩饰的凌厉审度,冰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晏离非迎着那目光,笑得谦卑却不畏缩,温软得像是一朵迎着寒风飒飒绽放的花朵,“端姑姑。” 端姑姑目光一闪,声音冷硬,“大小姐,夫人要见你,跟我走一趟吧。” —— 眼见着端姑姑带着晏离非离开,纨绔们被被抬的抬,扶的扶纷纷离场。不远处高楼上,有人收起了眼前的望远镜,笑得优雅而慵懒,“魏国公的这么一双儿女,倒真真是有趣儿。” 小巧的黄铜远镜甫一移开,被雪色映照得晃眼的天光,仿佛被这人的熠熠容光所摄,瞬间黯淡。 “有什么趣儿?”旁边黑影一闪,少年侍卫倒挂在旁边的屋檐上晃呀晃呀,活像一只不安分的黑蝙蝠:“属下打量着,那晏清流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玩儿的也忒没趣,成天儿见的走马斗鸡,吃喝嫖赌,左不过这几样,少爷我在旁边瞧着都没趣儿得蛋疼。” “哦?”听着这少年侍卫没大没小的答白,男子幽幽笑了笑,颊边一点殷红地垂缨,衬得他面容华光流溢,如一朵纯白优昙,于夜阑人静间无声绽放,惊艳一室春光:“元澈少爷这么没趣儿,不如去闯一闯练武堂的十八铜人阵。本王的十八武僧,刀枪剑戟绝不重样,保管个顶个儿的有趣。” 什么十八铜人阵!那简直是十八层炼狱啊! 元澈怪叫一声,在檐下晃出一个圆润的弧,噗通一声落下,无比熟练的去抱主子的腿:“不要啊!主子!我——呜呜呜呜呜” 不等他胡乱挥舞的爪子碰到主子,便有另一黑衣侍卫嗖的一声出现,一手拎着后脖,一手捂嘴,拖着他飞快地前去领罚。 “儿子真纨绔,女儿却是假柔弱”把玩着手中望远镜,男子下颌一点,正对着国公府西北角一座无名小院:“一个狐假虎威,一个扮猪吃老虎。素姨娘这两个孩子,可不是南辕北辙的有趣儿么。” 男子站起,轻裘缓袍,月白袖角绣着一只银鹤,墨色翎羽迎风舒展,几欲腾风而起。 真的是,越来越有趣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主母懿和 闲月阁外。 晏离非垂手站在院中,长风吹过,梅树被吹得枝叶乱晃,抖落的积雪冰渣子簌簌落了她一身,素白薄棉袍子下纤弱的身子不禁微微颤抖着。 她被传唤过来“拜见母亲”,却被告知夫人要事缠身,叫她稍候。稍候?怎么稍候?守在廊下的一干嬷嬷管事两眼望天,没人说一句请她进暖阁候着,于是,她便只能站在院中等,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一边摇摇晃晃的配合着自己“久病初愈”的孱弱名声,一边竖着耳朵,却听纷沓脚步声由远及近,有少女声音清婉,泠泠传来,“这流光锦真是极美,拿来裁剪入宫衣裳再合适不过了。” “妹妹天仙似的美人,待得哪日飞上枝头,封了太子妃,可别忘了提携哥哥。”青年男子声音似笑非笑。 “偏你嘴碎!只会拿我取笑!”少女嗔怒道,“母亲快给我评评理。” 声音一转,便转过廊角,到了跟前。 晏离非垂着眼,听见一妇人温声笑劝,“好了好了,流哥儿不过是逗逗你开心,无伤大雅。” 一行人欢声笑语进了屋,把眼皮子底下一个大活人当做空气,视而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端姑姑从屋中出来,目光在她身上一顿,便倨傲的扬起下巴,冷淡道,“夫人请大小姐进去。” 晏离非掸掸衣袖,温声道,“多谢端姑姑。” 挂在门前厚沉的雪熊皮挂毯一掀,融融暖香扑面而来。墙脚矮炉上悬着的紫砂小壶正滚着茶水,铺在银叶檀木地板下的精铜管道中流淌着源源不断的热水,将壶里清雅茶香带到各个角落,窗旁一盆畏寒的垂丝海棠竟被这不合时宜的暖催得开花吐艳,朱红一枝娇艳懒懒低垂,昏昏欲睡。 彩丝披绣的百花争春锦榻上倚着一位年轻美妇,眉细额宽,态势淡定,身着缕金百蝶穿花绛紫洋缎窄袄,腿上搭着一件鹤氅,毛色雪白,根根毫光璀璨,名贵绝伦。 正是先帝同父异母的胞妹,武定侯府当家主母——懿和长公主,容芷。 晏允修年少成名便深受武帝隆恩,尚了懿和长公主容芷,育有一位嫡亲女儿五小姐晏清越,而在之前,晏允修就与妾侍有两个庶出的儿子分别是二少爷晏清流,三少爷晏清河,一名庶出女儿四小姐晏如意,容芷膝下无子,便将两个庶子当作嫡亲儿子将养在了名下。作为长女,晏离非是挂在晏清流生母素姨娘名下,对外与二少爷晏清流一母同胞。 晏离非拿眼一扫,却没见着自个另外那两个弟妹,想来是不屑于与她打交道,特意避开了去。 她掀起袍摆,恭敬伏地,“见过母亲。” 一道审度的目光在她头顶停留良久,之后美妇声音漫不经心响起,“离丫头自幼养在庄子上,我挂念着你身子,数次派人去询问却都被推拒了回来,说起来,这些年我倒也尽不上什么心,却是受不得你这一声母亲。” “母亲这样说,却是叫离非惶恐难安了。”晏离非又是一叩首,轻叹道,“似我这般病体,若是养在寻常人家早就难逃早夭命运。有幸能长到如今,全赖母亲福泽庇佑。然而病势凶猛,虽有心侍孝母亲左右,却力有未逮。只能日日抄经颂词,祈求佛主保佑母亲福寿安康。” 她说着,便有随侍挑来一担子物什,容芷略一点头,端姑姑便上前查看,从一摞书卷中抽出几叠,递了过去。 纸张上墨字淋漓,密密麻麻,抄的正是《般若波罗蜜心经》。而那担子上数捆书卷,也全都都是手抄的经文! 宣纸薄如锦缎,要捆成数卷堆满整个箩筐,不知要抄写多少个日日夜夜。 美妇看了片刻,眸光微闪,“离丫头可读过什么书?” 晏离非道,“父亲原本请了先生教导,但离非身子不争气,学了几日便也罢了,只是长年撰抄经文,才识得几个。” 容芷细细翻看,见那卷经文头几页鬼画桃符,到了后面字迹渐渐工整许多,虽有些拙劣,倒也马马虎虎,与晏离非所言八九不离十。 她敛了目光,放下卷纸,摆手道,“既是丫头一番心意,便拿去佛堂烧了罢。”说着,似是突然想起一般,倾着身子冲下首坐着的那人道,“这丫头倒是个潜心向佛的,陈夫人觉得如何?” 晏离非眉梢一抬,这才看见容芷下首坐了个着暗红对襟锦袄的妇人,因着坐在暗处,又有一人高的青瓷花瓶挡着,故而进来的时候一时没看见。 那妇人闪着一双精明的眼,直勾勾的上下打量晏离非,倒像是老鸨在挑着人牙子手里的丫头,叫人浑身不舒服。 “大小姐这般抄经奉母的孝行,真真是感天动地!想来必定是个福泽深厚荫及后人的,况且看着性子就贤静淑惠,与隋庆伯世子再般配不过了。” 晏离非眼皮子一跳,敢情这夫人就是来做媒的,听这话的意思,她进来之前,她那便宜母亲就将婚事谈得七七八八了。 她垂着脸,似是有些娇羞,“离非好不容易痊愈回府,还想多侍奉母亲几年,以报答养育之恩”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佛陀治军 “你一片孝心,母亲心领了。”容芷似笑非笑的吹了口茶叶沫子,“只是你下头还有待嫁的清越妹妹已被点了入春日宴,不久怕是也要定下亲事,你是长女,妹妹的婚事总不能越到你前头去。女子终生大事要紧,总不能因着我白白耽误了。” 春日宴? 晏离非低垂的眼间闪过一丝厉色,她倒是记着,晏允修说过,宫里头也是给她递了帖子的。 这春日宴明面上是贵族小姐的踏青聚会,实际上却是皇亲贵族的相亲会,凡是收到请柬的都是些尚未定亲的高门贵女,代表着已被皇家纳入内选的名单,除非是宴后没有相中,否则是不能提前定亲的。订了亲却隐瞒不报,或是在收到请柬后为了不进宫中而私下定亲的,可是欺君大罪, 看那媒人的神色倒不像是知情的,那便是自己那嫡母知情不报了。 一旁的媒人忙不迭讨好道,“夫人贤德宽宏,不分嫡庶亲疏,最是心疼子女” 是挺心疼,特意将一双庶子养在名下,既成就了自己贤德之名,又完美的将两个爵位继承人教养得骄纵轻狂,为她今后诞下的嫡子扫清道路。 那媒人迫不及待继续恭维道,“隋庆伯世子出身高贵,今后可是要承袭爵位的,大小姐嫁过去是正妻,今后就是隋庆伯当家主母,况且世子性子素来清寡,虽有个亡妻,却从未纳过妾室,大小姐与世子一世一双人,必定会传为佳话。” 承袭爵位?——也得有命活得比他爹久 从未纳过妾室?——他那身子骨,消受得了美人恩么 晏离非心里忍不住一连串呵呵呵呵呵呵呵了。 隋庆伯世子,活生生病秧子一个,二十来年就没下过床,先前嫁进去的夫人不堪守活寡,与小叔通奸被浸了猪笼,京城里谁愿意把自己女儿送进那个活死人坟? “我看小姐和世子生辰八字是再合适不过了,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那媒人继续眉飞色舞的说着,将手中大红帖子一晃。 “离丫头以为如何?”容芷垂目看她,良久,悠悠开口。 晏离非扫一眼媒人手中大红帖子,眉心突突一跳——庚帖都换了!还问我“以为如何”?不若是对着砧板上的鱼肉说,你看我刀法如何?够不够精妙利落?配不配的上你肉鲜味美? 偏偏晏鲶鱼是个剃了骨头的,现下里温顺躺在砧板上,好脾气的对那持刀屠夫一竖大拇指,“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凭母亲做主。” 那春日宴的帖子历来是最注重嫡庶的,她一介庶女能收到帖子原本就很扎眼,既然容芷从中作梗不愿让她入宫,她便顺水推舟,由得她去。 再说,嫁给一个病秧子嘛,倒也是个好去处,既能脱离这侯府的桎梏,又能方便行事 她思量着出了门,却听身后有人唤了声“大小姐留步。” 晏离非转头,映入眼帘便是端姑姑面无表情的脸,“夫人吩咐了,大小姐即是惊了二少爷的马,便去祠堂斋戒三日领罚” 她答了声是,转身便出了院门,眼中不由浮上一丝讽意,明明是晏清流府内纵马,还欲轻薄于她,却被她这么轻描淡写归结于受害者。她在屋里呆了那么久,容芷却对这事只字未提,等她出了门才遣人来告知处罚结果。这般的不问缘由,不问经过,偏偏就是在彰显自己独断专横的手段,不过是一个不软不硬的下马威。 一群家丁仆役亦是一同出门,扛着那一摞筐经文送往佛堂,晏离非侧身让道,见那面上的纸张被朔风吹得哗啦啦直响,纸面墨迹淋漓,张牙舞爪,哪里有虔诚,满满是怨念——对她的。 晏离非袖手看着,眯眼笑得温吞。 燕七少升为参军那一年,某日见着有人因私自在军中招妓而营前受刑,五大三粗的汉子趴在小板凳上嗷嗷的哭爹喊娘,半尺粗的军棍啪啪啪啪一通狠打,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极为有碍瞻观。燕少顶着日头围观了半日,回去就给武定侯上了道请谏,题头几个大字——“论新型军队人性化管理”。 晏允修素来由得她胡闹,大笔一挥,准了! 从此,抄经念佛代替打军棍,成为军中一道靓丽的风景。 练兵场上,虎背熊腰的汉子们赤身搏斗,呼喊的不是呵呵哈嘿,而是“舍利子!”——呯一拳打得脸歪嘴斜,“善男子!”——嗖一箭正中靶心;“告佛陀!”——巨斧一抡圆挥出,木材啪嗒裂成两半! 见着漂亮姑娘扭着纤腰在溪水里湿身洗衣,汉子们躲在树杈子里捂着屁股,泪目偷窥——“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美人不被打。” 战场挥刀斩敌——“阿弥陀佛,佛爱世人,叫老子来送你一程。”咦?还没死?再补刀!——“送佛送到西,砍人砍断气” 那几年,因为经书抄得多了,目不识丁的糙汉子们的书法水平突飞猛进,军营茅厕的厕纸堆起厚厚一摞,厕后一张,菊花都沾满禅意和墨香。在燕少的带领下,翼北晏字营年年勇夺科学文化标兵,成为远近闻名的团结的,有知识的,勇猛而有信仰的军队。 碰—— 远方悠悠传来一声钟声,是明泉寺的暮钟。 这个时辰,翼北营地里,汉子们大概刚刚操练结束吧。大抵是太久没有摧残别人,顿时觉得有些惆怅忧伤。 她甩甩袖子走得远了,一边走,一边喃喃叹道,“我今不杀此人,反令恶人害五百菩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密谋 魏国公府,狄素阁。 啪 “贱婢!如此的粗手粗脚,倒不如打断你的手脚卖到窑子里去!”少女的声音陡然拔高。 滚烫茶水当头泼来,一触到皮肤便烫起一层细密的水泡,绿萼忍着疼,不敢看主子暴怒的脸,连连告饶。 少女一声纱青烟笼锡兰裙,淡紫狄罗上襦,杏眼圆睁,眼中满是狠戾的狰狞,“我二哥那个暴虐鲁莽的性子,居然没有纵马踩死晏离非,还被她惊了马,平日里惯会耍威风的狠劲都死到哪里去了!原不过是个假把式!” 绿萼忍着泪低声道,“晏离非素来是个油滑的,连夫人都被她敷衍了过去,也怪不得二少爷。” 四小姐晏如意嗤笑一声,讥讽的睥着她,“哟,堪堪爬上我三哥的床,便真把自个儿当成了嫂嫂,转眼就替小叔子说上话了。” 绿萼大惊,跪爬到她脚边,哀声道,“奴婢不敢!奴婢一介贱籍,有四小姐庇佑免于充入教坊便已是三生之幸。蒲柳之姿能入得了三少爷得眼便罢了,怎么敢攀附金枝玉叶有旁的念头!” 晏如意垂首看她,见她眉目清秀,梨花带雨时更是有种娇柔的风情,眸光不由微闪,“我倒是忘了,你以前倒也算是高门贵女。”她冷哼一声,“可惜,商长卿也是个有风骨的,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要,偏生要死心眼给戾帝殉节,拖累商家满门被抄家灭族,一干老弱女眷被尽数充了教坊为妓,啧啧,天可怜见的,落难的凤凰不如鸡,纵使当年多么金尊玉贵,落在尘埃里,也不过是任人践踏的命。” 嘴上说着可怜,眼里却尽是恶毒的快意,绿萼伏着的身子微微发抖,只低声恭顺道,“所幸有四小姐庇佑我们姐弟,绿萼定会拼却性命报答小姐。” 想到她那个弟弟,晏如意面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笑意,她侧侧身子,将绿萼扶起来,柔声道,“你既是衷心为我,我也不会亏待你。你那弟弟自从教坊接出身子便一直弱得很,我将他藏在乡下的庄子里养病,你好好为我办事,总有姐弟相见的一天。” 她说着,从袖子摸出一只极小香囊递过去,香囊已经有些脏污破旧,但仍可看出是极好的赤金蚕丝织成,绣工精细,缀着一对刻成麒麟珠的玉坠,玉质青碧,亦是上乘。 绿萼抖着手接过去,“这是弟弟贴身挂在脖子上的,装着母亲在明泉寺求得的平安符。”她打开香囊,翻出一只金色小牌,细细摩挲着,眼圈渐渐红了,“是了,就是这个,我小时候怪母亲偏心,只给弟弟求符。曾赌气偷来丢到香炉里。这金牌被炉火烘烤,贴着炉壁的一角融化,印上了炉壁的内纹——半朵木槿花。” 她将那香囊好生收进怀里,抹着泪扑通一声又给晏如意跪下,“四小姐,您救了绿萼的弟弟,便是我们的恩人。绿萼什么都愿意为您做。” 她跪伏在地,没有看见晏如意不知想到什么,端丽的面上闪过一丝算计的得意。 待绿萼退出屋子,却听有男子轻声一笑,道,“四妹妹倒是心善,不忍心告诉她,她那心尖儿尖儿上的亲弟弟,现下许是正在游击将军榻上极尽能事,承欢侍奉罢。” 话音未落,屏风后面转出一位体态修长的青衣公子,正是早晨在闲月阁内与五小姐晏清越谈笑的三少爷晏清河。 时下天气不过刚刚立春,天气乍暖还寒,此人却不合时宜的摇着一把折扇,神色清高,一副天下风流,自个儿狠占了几分的倨傲架势。 与同样庶出的二少爷晏清流不同。晏清河素日里很会装乖讨巧,颇得懿和长公主喜欢。容芷尚无嫡子,便将他养在膝下,吃穿用度一律与嫡亲的晏清越无异,皆是上乘。长此以往,这人倒是自觉以侯府世子自居。 “戾帝罪臣,永堕贱籍,不可赦免!”晏如意拿出帕子缓缓擦拭杯茶水溅湿的手指,慢悠悠道,“这可是今上亲下的诏令。” 她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诚意伯府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晏清河眼皮子一跳,下意识追问,“何事?” “诚意伯四公子顾念着与尹辉在鹤山学院的同门之谊,私下托人高价将其竞拍来,藏在外头的庄子里养病,好一番情真意切。”她顿了顿,状似迟疑,“谁知” “如如何?”晏清河急切道,竟然有些结巴。 “哪知被麟台监的人查告陛下,尹辉被拉到菜市场砍了头,上谕明斥,一大家子老老小小跪在雪地里,听高公公揣着比人还长的圣谕,足足骂了两个时辰。老太太气得当场昏厥过去,现在没醒呢。”晏如意掩唇轻嗤一声,乐不可支。 她盯住面前的兄长,见此人已收了折扇,双手执了扇柄,神经质般反复摩挲,似乎有些焦虑不安,眼中不禁浮起一丝意味深长来,“我的大哥哥呀,可别怪做妹子的没有提醒你。咱们这位皇上,虽说文弱宽厚,但龙有逆鳞,触之则死!戾帝罪臣便是陛下的逆鳞——” “触!之!即!死!” 见晏清河眼神发飘,晏如意忽然抬高声音,指尖敲在桌面咚咚作响。 晏清河吓了一跳,面色发白,脱口道,“可我没私藏罪奴,不过是看她好看” 他猛地住了嘴,阴郁的看了晏如意一眼。 晏如意立即委屈了,“哥哥这般看我作甚,不过是伺候人的玩意儿,喜欢就用一用好了。就怕哥哥怜香惜玉,舍不得美人” “为了我的好妹子,怎么会舍不得”晏清河啪的打开折扇,慢慢摇了两下,“既然要用,就要用在刀刃上。” “晏离非不过是与我一样的庶女,凭什么就能得了宫里的春日宴帖子,入了那些贵人的眼!我就要让她把这个名额,怎么吃进去的,怎么给我吐出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顶级流量王爷 晏家最偏僻的西北角,一小半院门开着,这院子没有名字,原本住的是晏离非和晏清流名义上的“生母”素姨娘。十年前晏离非“因病”被送出侯府后,这位性子冷清的素姨娘便自请去明泉寺带发修行,从此青灯古佛相伴,再未踏入府中众人的视野。晏离非回府后,这宅子便拨给了她居住。 堂堂武定侯府大小姐,虽是庶出,但毕竟是有爵之家,高门贵府,明面上断不会折辱了自个儿家的儿女。因而这院子虽小,倒是丫鬟婆子一应俱全,只不过主子是谁,就说不清了。 反正不是她。 沦落到需要自个浣洗衣服的晏某人悔恨的揉了揉额角——早知今日,不如让疾风扮个女装跟来随侍,至少可以倒个夜壶。 远远行至院门口,便见缙云在门口候着,见了晏离非过来,棺材板一样的小脸一松,快步上前,手中略显旧损的厚沉披风抖得虎虎生风,劈头便将晏离非裹严实了,系带绕着她脖子转了整整两圈,绑了个死结。 若不是她还走动着,怕是要被包成个粽子挂墙上,免得到处惹事。 感受到自家婢女强烈的“紧”张和忧心,晏某人梗着脖子努力安抚:“宝贝儿,你对我最好了。” 声音尖细气短,活像被掐住脖子的尖叫鸡。 缙云面上和缓了些,还了个白眼给她,低声汇报道:“二少爷的这几日的去处已经查明了,” 若不是被遣出去收集消息,怎么会让自个而不省心的主子自个跑去浣衣,惹上许多是非 “二少爷先是跟几位公子们去了城外赛马,随后去了庆王殿下的夜宴,在王府上呆了两天” 庆王?晏离非脚下一顿。 八皇子庆王楚珒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最善笼络人心,与众多王公朝臣相交甚厚。且因其不拘泥于门第名分,广结善缘,门下门客济济,鸡鸣狗盗c文才武略者兼而有之。故而在朝堂和百姓间素有美名,被尊称为“八贤王。” 正因如此,庆王的夜宴便从最开始供贵族纨绔们蹦迪的夜店,逐渐发展成为了高位者收拢人心,下位者鱼跃龙门的绝佳公关c自荐c买官卖官之场所,人人趋之若鹜。 仿佛在一双看不见的手的推动下,不是何时开始,庆王夜宴门帖水涨船高,在黑市上被炒得火热:光是庆王府外堂的“茶水”票便已经被哄抬到一百两银子,入座末席“听曲”票价五百两,中席“餐位”票价上千两,能见着庆王本尊与之攀谈的上席更是有市无价。 用晏离非的话说,庆王殿下便是“影响天照”顶级流量王爷第一名!背后隐藏的整个粉丝效应和黄牛利益链条,堪称惊人。 其中关节,怕是庆王爷自己也摸不着头脑。 幕后推手晏某人却是摸得滴溜溜的顺—— 翼北参军闲暇之余,著有《论流量王爷营销方式》c《干货!那些不为人知的贵族圈“秘密”》c《宫廷进阶——人设与营销》等成功学畅销书籍,风靡鄢京c著作等身;兼任鄢京城最大的秦楼楚馆—风月连城—听风阁和掬月楼——的幕后老板,掌握舆论动向,黑市经济脉络的晏推手兴奋得搓搓小手,仿佛听到银子落入口袋的美妙叮咚声。 那么问题来了:晏清流一介斗鸡走马,不学无术的侯府庶子,凭什么成为庆王座上宾?还在庆王府连呆三天享受v周卡?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庙小妖风大 晏离非沉下脸来,那边厢缙云面无表情继续揭晏清流的老底:“二少爷从王府出来,便去了听风阁,没能进门,商公子远远的便遣人把他打走了,哦对了,商公子让我转告您——” 缙云以一种“您有一条新的短消息请注意查收”的语调,机械念道,“‘国有国法店有店规亲兄弟明算账就算你是老板也请过来结一下您嫡亲弟弟在本店赊的一千七百三十五两零三百八十六文银子’。” “三百八十六文?”晏老板不由跑了个题:“哪拿来的零头?” “分期毛利谢谢。” “”锱铢必较的守财奴。 “二少爷被赶出听风阁,只得转道去了掬月楼,在尹仙子那住了两日。” “哦?尹含真接待他了?”晏离非挑了挑眉,若有所思,“我那便宜弟弟,是自个摸去的掬月楼,还是” “是被尹仙子的婢女抱琴请去的。” 主仆二人目光一对,意味深长。 掬月楼当红头牌尹仙子国色天香却自命清高,给钱都不给睡,鄢京城多少权贵子弟一掷千金,用尽手段不得佳人假以颜色,偏偏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便宜弟弟,倒是红鸾星亮得流油,桃花运旺得生烟。 狗屎运你信不信?反正她是不信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坨屎突然被人青眼相看,绝对不是因为有人能点屎成金,要么是追捧他的人眼瞎了,要么是这些人另有所图。 炙手可热的庆王爷和尹仙子自然目光如炬不会眼瞎,那么,他们所图为何? “盯紧了尹含真。” 缙云略一点头,见下人房内期期艾艾转出一个人,主仆二人默契的闭上了嘴。 倚着房门的那人抱着扫帚柄作西子捧心状,正在吟诗—— “人生得意须尽欢,从此君王不早朝。朕与先生解战袍,芙蓉帐暖度春宵。” 晏离非啪啪啪鼓掌,好湿好湿。 缙云:“墨竹!你懂不懂规矩,又擅自进姑娘房里翻东西?!主子的物件也是你能碰的?”翻也不会让你翻出什么机要文件来,只能偷偷主子写的手札——全是歪诗。 弱柳扶风的女文青墨竹姑娘仿佛受到奇耻大辱:“窃书怎么能算偷呢!读书人的事,你懂什么!” 她甩了扫帚愤而扭身,扫帚啪唧一声砸到院子里的梅枝,娇花不堪摧残,悲悲切切散了一地,碾落成泥。正拿着花锄树下葬花的杜鹃姑娘眼里瞬间飙了一泡泪,几欲呕血。 却闻环佩叮当,香风扑鼻,袭人姑娘一阵风一样卷出门来,扶了杜鹃起身,大骂道:“你好大的架子,砸坏了二太太的人,你陪得起吗!” “嘿你这个死妮子还有脸说!”墨竹大怒,顾不上弱柳扶风了,叉腰道:“让你去打扫屋子,满脸的不情愿,不是打翻花瓶就是碰碎杯子,你倒是一个个全赔了!” 谁知那袭人美脖一扬,神态倨傲,冷声道,“不就是几个破铜烂铁,我在二老爷屋里,贵重物品不知打翻多少,也没见爷说句重话,轮得到你这小蹄子来教训我吗!” 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戏精,简直是拆戏台。 庙小妖风大,佛主也疯狂。缙云阴阳怪气:“主子该管管这帮妖魔鬼怪了。” “莫生气,再等等。”素来怜香惜玉的燕少柔弱扶额:“饭要一口一口吃,妖蛾子要一只一只捏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前尘 “哎,大冷的天,偏咱们倒霉,要在这里守着吹冷风。” 门外有人低声抱怨起来。 “谁不是呢,今日宫里来了使者,听说是给小姐们送春日宴的帖子,夫人在园子里设了宴答谢使者,可是热闹了。” “听说里面那位也接了帖子?我可听说这帖子可金贵着呢,指不准被那位皇亲看上,便是泼天的富贵啊!” “呵呵,”另外那人嗤笑一声,“谁知道呢,宫里贵人们的意思,咱们可琢磨不了”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没过一会,门前窸窸窣窣一阵细动,咔哒一声,从外面上了锁,随即响起蹑手蹑脚的脚步声。这两负责看守他的下人,终于是忍不住去看热闹,将她反锁在祠堂里。 晏离非听着那脚步声去得远了,利落站起身,毫不客气一屁股就坐在供桌上,拿着贡酒,对着壶嘴狠狠灌了一口。 酒香丰盈绵长,一瞬便充盈肺腑,她餍足的眯眼,长叹了一声,喃喃道。 “82年的拉菲算个屁咧!” 她悠悠叹了一口气,一转眼来到这世间已经十八年,偶尔午夜梦回,恍惚间,她还是异世那个表面上经营家族酒庄,实际是掌管隐藏在其下的巨大走私军火业务的少女,没曾想死于一场黑帮械斗,再睁眼时,便是在幽暗太子陵园里,附上天授国早夭公主的身。 这长生公主,是天授戾帝唯一的女儿,诞下便怯弱不胜,戾帝广召能人异士为公主疗病,有修士揭了皇榜,预言此女天生龙格,乃九天玄武煞星转世。女子命格脆弱,难以承受,需随他度化出家,方能养活。公主生母明妃不依,这修士又说,“既舍不得他,只能暂且将她当做男儿将养,否则便活不过今夜。只是她命里孤寡,煞气太重,轻则刑克父母,重则殃及家国。” 明妃大怒,将这修士赶出了宫,谁知当天夜里,小公主便在襁褓里断了气。听闻帝妃哭诉百日种种,戾帝悲恸欲绝,下旨以太子礼葬,公主以皇子名入皇室宗族玉蝶。谁知刚入皇陵,公主居然悠悠转了醒。 从此,天授国少了一个长公主,多了一个十三皇子。 然而那时的公主已经是现在的晏离非,那位揭了皇榜的修士,被戾帝迎回,尊为皇子师,便是晏允修。 再然后,便是四岁那年,晏允修被贬黜出京,投奔如今的尊武帝,起兵造反,天授亡国之后,他又寻到她,让她成为自己的女儿。 往事种种,若指间沙,隙中驹,恍然醒来,不过是梦中身。 晏离非饮尽壶中酒,从怀里掏出一张人皮面具戴在面上,细细粘牢,又拿玉冠束了发,一番打扮下来,赫然是一位眉目隽秀,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 这是她在翼北随晏允修从军时示人的面目,燕七少,燕非白。 在国公府,她是面貌鄙陋的庶女晏离非,她的真实面目,早已随着天授国亡,永远埋在了尘土里。 往事种种,若指间沙,隙中驹,恍然醒来,不过是梦中身。 天光渐渐晦暗下来,远处宴饮正酣,欢声笑语,没有人注意到,隐没在黯黑树影里的祠堂,屋顶天窗一动,有白衣男子飞身略过,乌黑的发丝在晚风中一荡,便消失无踪了。 ——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背叛 红鸾河畔,烟柳十八巷里。 ——这里是鄢京最为香艳旖旎之处。 胭脂红墙错落有致,隔开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墙外宵禁森严,鄢京七十二坊在阴冷的薄雾中沉默蛰伏,带着禁欲般莫测而诡秘的美。墙内青楼楚馆不知凡几,花团锦簇,人头攒动。 晏离非熟门熟路找到岸边第七棵柳树,从水边倒影确认无人跟踪,几个转折,终于到一间楼阁旁。 红绡垂门,紫檀为槛,煞是气派。牌匾上行字银钩铁划“掬月楼”——取自燕七少最爱的一句诗“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 风月连城分为听风阁和掬月楼,是燕七少在鄢京城最大的两处据点。之所以拆分为两部分,叫晏离非的话来说,便是——“为了满足不同层次的用户需求,令风月连城成为老少咸宜童叟无欺的休闲好去处”——掬月楼是花娘的云集之地,而听风阁便是小倌们成名之所,分别由尹含真和商祁总管。组织中,尹含真负责外务,侦察探听c消息传递和追踪暗杀;商祁负责内务,分析呈报c人员管理和后勤医疗等。 风月连城的花娘小倌们大多是天授国亡国后,七少从天照皇帝屠刀之下救出的戾帝罪臣家眷。这些昔日钟鸣鼎食之家的金枝玉叶们,骤然跌落尘埃,零落成泥,故而不但容貌出众,技艺倒也风雅,琴棋书画均是上乘,因此吸引了众多贵族门阀官宦子弟。 绕过正门来到侧墙,此处隐隐可闻前堂莺歌燕舞,丝竹嘈杂,划拳猜酒声合着暧昧不明的女子调笑,正是一场盛世无眠夜。 墙头之上露出一扇绯红的轩窗,窗栏边倒悬着一束风干的玫瑰,不知放了多久,花瓣脱水褶皱,颜色却愈发浓郁,颇有些美人迟暮的哀怨。 ——燕非白每年回京述职都会来风月连城巡视,他素来谨慎,每次都会提前知会各管事,以不同接头方式碰面,以免引起他人注意。这一次,是以悬风玫瑰之窗为约。 这种生长于西域的花朵,由敦煌雍城的城主舒氏跋涉千里,进贡来京。燕少数年前恰巧获得过一包玫瑰种子,转赠给了掬月楼的当家头牌尹仙子以讨美人欢心。奈何与鄢京水土不合,无数花匠竭尽全力,每年所产也不过数盆。 看到了那干玫瑰,晏离非唇角一勾,足尖轻点,狸猫般轻巧的攀上窗台,推开窗页—— “含真”两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还没来得及出口,静谧的室内,忽然响起“嗡”的一声,极为轻微的低鸣。 像有一根细而韧的弦被拨动,卷起微弱的气流。紧接是一连串咔哒脆响,仿佛某处机轴转动细齿卡紧,随即蓬的一声,桌上的烛火猛地一颤! 一瞬间正对窗口的书架忽然无声破开,一捧银光激射而出,直射向从窗前进入的不速之客! 利芒锃亮,刹时将昏暗的静室映得亮如白昼! 暴雨梨花针! 二十七根银针破空而来,搅动空气,卷起纷乱气流,奔雷闪电,转瞬已到近前。 被银针卷起的气流扰动得不停闪烁的烛光,终于呲的一声熄灭。 静室内灯火俱灭,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有黑影闪身进入,低呼,“燕少,燕少您没事吧?” 回答她的是一阵杂乱的碰响,黑暗中像是有人竭力想要站起,双手胡乱摸索寻找着力点,却不慎将身侧桌椅碰撞翻倒。 黑影一喜,一边疾步向着声源处走去,一边安抚黑暗中慌乱摸索的人,语调轻柔,抚慰人心:“公子别急,抱琴这就来扶您起来” 一柄锃亮的匕首,被她悄悄从袖底抽出,紧紧握在手里。 “嗤” 刀身入肉,鲜血喷溅。 火折子一咔嚓声响,烛火重新点燃。 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室内弥漫,侍女抱琴喉头咯咯作响,她缓缓低头,入眼半寸刀尖,从自己心口贯穿而出,雪亮刀尖上凝了一颗殷红血珠,宛若素雪堆积的屋顶上,一抹鲜艳飞檐。 “你来得未免太快,一进门又急于判断我的位置,诱导我发出声音。”背后晏离非声音冷漠,“作为杀手,你太过心急,喜形于色,实在是差劲。尹含真调教亲信的手段,也不过如此。” 语毕,她不禁自嘲的笑了笑。自己调教亲信的手段,又能好到哪里呢? 终究还是遭到了背叛 短刀从胸口抽出,利刃与内脏摩擦发出令牙酸的搅碎声。失去支点的女子尸体应声扑倒。 晏离非俯身在死去的侍女身上擦刀,她擦得极慢,擦完正面擦反面,冷玉般的俊颜面无表情,唯独一双眸子在昏暗的烛火下灼灼闪烁,亮得惊心。 我敬你怜你十三年,投你以玫瑰,你却报我以刀斧 “你好啊尹c含c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我好害怕 收刀入袖,从抱琴身上搜出一只金色令牌,牌上雕刻着一朵十九层重瓣玫瑰——这是风月连城副主管的身份标识。 晏离非将令牌收入怀中。又从脸上取下燕七的男子面具,换上一张女子面具,在屋内找了套女装,简单装扮后,掀帘而出的,赫然是一位平平无奇的小婢女模样。 小婢女行至桌前,用手帕在桌上的茶杯蘸了茶水,濡湿鬓角和眼角,又拿起茶壶,哗啦啦全部浇到内裙上。准备完毕后,裙摆一扬,缓步走到门外。转身,面对房门,深吸一口气—— “啊!” 尖叫声被内力传送出去,又控制得恰到好处,刚好可以压过大堂内歌舞喝彩之声,让那里聚集的普通散客和外堂管事听到,又不至于惊动更远僻处没有露面的神秘贵客。 尖叫完毕后,她慢条斯理坐下,摆出一个惊恐的起始姿势,心里开始默默倒数—— 10,9,8,7 刚刚倒数到7,便听背后有人疾步奔来,高声呵斥,“何人在此喧哗!” 四秒。 四秒就能迅速反应,增援到位,可见巡逻的护卫不超百步必设有一岗——百步为营,十秒一巡,防卫可谓是风语不漏,戒备森严。 奔来的两人身材挺拔,脚步稳健雄浑,两人疾驰,步伐声居然能合为一体,毫不杂沓,可见训练有素,甚至可能是军中之人;听闻尖叫,情急之下疾奔而来,止步后气息沉稳悠长,无一丝一毫急促气短,可见丹田内气韵浑厚,颇有些内家功夫;身着黑衣黑靴,连腰间刀具都是鄢京城随便一家小康富户都能给家丁护院配置的宽刃长刀,全身上下竟无一装饰纹绘能辨别其来处和组织。 这般布局,竟谨慎森严如斯! 掬月楼区区一介青楼,往来者不过女妓,嫖客,何至于此! 晏离非瞳孔一缩,尹含真这是招惹上了什么人?!当真不知死活! 黑衣侍卫奔至门前,只见一个面目平平无奇的小婢女跌坐在地,吓得魂飞魄散,冷汗一滴滴顺着鬓角落下,好不凄惨。她颤抖着手指,指向面前洞开的房门:“死人了死人了” 两名黑衣侍卫对视一眼,一人谨慎的入门探查,另一人留在门口,目光冷厉,落在小婢女身上,沉声审问:“你叫什么?管事着何人?何故出现在此?” 这婢女早已被吓得肝胆俱裂,哪里听得进他说什么,只见她颤巍巍爬近,膝盖蹭着内裙在地面上摩擦,所过之处留下一条蜿蜒的水渍。显见得是吓尿了,还尿得不少。 仿佛已经闻到腥臊之味,那侍卫皱了皱鼻子,嫌恶得后退一步离这货远一点,却见那婢女忽然停止了爬行,哭得涕泪交织的小脸抬起,委屈巴巴冲他一瘪嘴—— 这瞬间,侍卫心脏一跳,脑中警钟大作,脚下猛蹬预备后闪——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那婢女身形一动,带着残影飞身扑来。只觉裤腿一紧,这女人已经一把抱住他大腿,一屁股坐到他脚上! 隔着鞋子都能感受到那被尿液濡湿的内裙,侍卫眼角抽搐,感觉那濡湿感已浸透鞋袜,直达脚背,几欲呕吐,脑袋里回荡着这该死婢女尖利的哭叫,魔音贯耳,交鸣不止:“满地都是血我好害怕我好害怕啊” 他从来不知道女人的声音能这么聒噪,他的脑壳都要被吵裂了! 然而悲剧并没有在此终止,在这婢女的大力撕扯摇晃下,侍卫甲摇摇欲坠的裤腰带,终于次啦一声,应声断裂! 红内裤迎风招展——风吹腿毛好凉爽! 脑袋嗡的一声响,一向沉着冷静处事不惊泰山崩于前的侍卫甲,眼前一黑,终于忍无可忍,扬手劈在这疯女人的后脖上,一掌将她打昏。 终于,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房内探查的侍卫乙一出门,便见着同僚脸黑如炭,一手拽着摇摇欲坠的裤子,一手拎着软绵绵昏厥过去的小婢女,女人在他手中晃啊晃,像一只被晾在衣架上的落汤鸡,还在滴“水”,不由惊讶:“咦你怎么把她弄晕了” “一个疯女人,也问不出什么来。”侍卫甲牙齿咬得嘎嘣响,“里面怎么回事?” 兹事体大,侍卫乙也无心纠缠其他,忙肃了脸色:“一刀毙命,从后心刺入。窗扇上的机关被触动,引发暴雨梨花针,二十七根针只寻到二十六根,凶手是从窗口进来的外人,可能被射中,有伤在身。” “此处冷僻,想来此人还在外围,一时半会惊扰不到殿下。”侍卫甲略一点头,冷静道:“今夜大事,不得有失,你速去报知元澈,我去集结戍卫,封死出口,定要寻出此人,外围之事,交予我即可。” 简略交谈后,两人分头行动。侍卫甲走了两步,却见迎面匆匆走来一个女子,眼风飞快扫过那侍卫,和他旁边敞开的凶案现场房门,问道:“元澄大人,怎么回事?” 晏离非微微掀眼皮一瞧,哟,又是个熟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四侍女 尹含真的另一心腹侍女司棋,蹙着一双细长的黛眉,低声抱怨:“好大动静,大堂的客人们都被惊动了,废了好一番口舌才糊弄过去。” “有人毙命于此,”被叫做元澄的侍卫甲简单的一指房门,似不欲与她多说,“这婢女发现了尸体,此女可是你们楼中之人?” 听说有人死在花魁的绣房里,司棋微蹙的修眉反倒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展,好似暗暗松了口气。一抬头,触到面前元澄审度的目光,赶紧换上一副惊愕的神情:“这可如何是好!” 她飞快扫了一眼晏离非,很陌生的一张稚嫩的小女孩的脸,许是哪个花娘新买来的贴身小婢,作为掬月楼内副总管侍女,不认识也正常,她敷衍地颔首道,“是菀娘房里的,交给我看管就好。”此女不可留,只怪她倒霉,碰上了那个人的死 元澄挑眉不语,若有所思的探究目光落在她脸上,令她有些心慌,仿佛是为了解释自己方才一瞬间松口气的失态,司棋低声道,“不过,既然闯入之人已经毙命,对于我们也不是件坏事” 元澄似笑非笑,反问:“司棋姑娘为何认定死去的,是外来的闯入之人呢?” “不是外人那会是”司棋一愣,突然想起半天不见踪影的抱琴—— 抱琴她明明是去收拾现场,消灭痕迹的啊难道难道 她突然快步走进房内,似乎是确认死者身份,旋即转头出来。 此刻,元澄和“昏迷”的晏离非都暗地里觉着,司棋现在脸上的惊惧之色,绝对不是演出来的了。 “司棋姑娘,可是对闯入之人的身份有什么头绪?”盯着司棋铁青的俏脸,元澄颇有些恶意的问道。 “不过是流寇凶徒,我怎么会知道。”司棋一双修长的远山黛眉又蹙了起来,眉尖微微颤抖——她一说谎就会这样,“元澄大人速速抓捕真凶罢,何苦与我等多费口舌。” 说着,唤来龟奴,扛着昏迷的小婢女急急忙忙走远。 元澄看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若有所思。 —— 转过一处墙角,沿着楼梯上楼进入了另一间厢房,司棋才觉得黏在背上那道如附骨之蛆的目光被甩开。她焦虑的在房内来回跺着步子,却见房门一开,一个长脸侍女闪身进来。 “怎么了?”侍书低声道。 “抱琴死了!”见了她,司棋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我们的计划出问题了,那个人没有死他反而杀了抱琴!”想到那个杀伐决断的男人,司棋拽着侍书衣袖的手痉挛般颤抖,“他一定已经知道我们的背叛,我们是不是完了” “你冷静一点。”四侍女中最为老成持重的侍书皱眉打断了她,“今日不同往时,当务之急,是要将此事报于主人,你别忘了,此刻我们楼中,还有一人,若借此人之力,何愁除不掉燕非白。” “对了,”司棋眼中一亮,“还有他” 主人已经依附上了他,若是借他之手杀了燕非白,不可谓是一箭双雕。 “剩下的事你来处理,”侍书扫了一眼床上的小婢女,五指并拢在脖颈间一划,眼中杀意闪过,“我去报知主人。” 她拍拍司棋的肩,快步出门。 房门关上发出咔哒一声响,没人看到,榻上躺着的小婢女不知何时已经坐起,一双眼睛,宛若嗜血的猛兽,灼灼如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画皮换面 掬月楼内院蜿蜒曲折,高楼连接,是为非富即贵的客人们准备的雅间,其中一块单独划出的小院里,空置的厨房内,忽然响起一阵铁栓扭动地微响。 灶下的灰土在振动中纷纷下陷,现出一圈暗井的轮廓,随即咔嗒一声井盖抬起,闪出一个人影。 侍书从密道中闪身出来,吹灭手中的蜡烛。被外面的夜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背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刚才穿行在地下密道里,身后仿佛有第二个人的脚步声,始终不急不缓离她两三步远。回头看却又空无一人,只有昏暗的烛火将她自己的影子投在逼兀的墙壁上,冷风吹过,烛光闪烁,影子被拉长扭曲,像是黑暗中的鬼怪,张牙舞爪,几欲噬人。 按捺不住心中恐惧,她越走越快,一路跌跌撞撞奔跑,终于到了这间隐蔽的小院内。 将密道出口重新掩在杂乱的冷柴下,她直起身,脑中嗡地一响。有东西,悄无声息趴上她的背,贴着她耳朵,声音幽幽:“感谢带路。” 随即她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 珠帘在身后放下,帘上翡翠玉石犹自摇晃碰撞,发出哗啦啦的清脆碰响。 晏离非端着金盘随众婢女轻手轻脚走进屋内,顿觉眼前骤然一亮。 满室金玉,富丽堂皇。这间掬月楼内最冷僻的无名小阁,外面看上去寂静无声,暗无灯火,内里却如梦似幻般眩目,恍若琼台仙境。 只是四面门窗都用厚沉的雪熊皮毯盖上,晏离非悄悄摸了摸墙壁,触手柔软,竟也铺上了一层隔音棉——精美的隔音墙上有几处的深色的斑斑红痕,像是飞溅上的血迹。血色殷红,映着满室堂皇金光,有种诡异的华美艳丽。 大厅一侧,尸身森凉,码放整齐。几个人正围着一具尸体。 晏离非端着金盘走过,偷眼看去,不由吃了一惊。 那些人正在用薄如蝉翼的刀细细割下死者面皮。一旁金盆里盛着碧色药水,割好的人皮漂浮在水面上,宛若溺亡的鬼魂,睁着空洞的眼,从金盆里仰面看来,鬼气森森,狰狞无比。 绕过这些尸体,大厅另一侧,几名乐师各拿乐器,吹奏着香艳奢靡的《春莺啭》,有金发碧眼的舞姬踩着鼓点,曼妙的扭动细腰。 两人端坐锦塌,却是在专心对弈。 室内静若深水,乌沉香烟袅袅,自镂空麒麟纹金鼎里升起,与鲜血特有的锈味混合,形成一种奇异的气味,香甜而糜烂,这两种极端的感觉混在一起,好像是美人缠绵献上拥抱的同时,将森凉匕首刺进你胸膛。 金殿血溅,画皮换面,有美相携,对弈于前。 啪 一声清脆的落子声,靡靡丝竹声里宛如催魂咒令,惊得乐师手一抖,琴弦噌地一声断开。那乐师被残弦割伤,愣愣端着鲜血淋漓的手,被侍卫拖了下去。 乐声一整,又重新演奏下去,只是那乐声颤抖,惧意甚浓,几如哀乐。舞姬脸色惨败,虽然犹自舞蹈,却抑制不住微微发着抖,动作僵硬,完全踩不准节拍。 榻上,坐在下首的人握拳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 “庆王陛下好棋艺,”这人眉目清秀,面色却是苍白。脸颊上透着一丝病态的潮红,“舒煜甘拜下风。” 此人居然是舒煜,晏婢女暗自挑眉——雍城城主之位由西凉舒氏世袭罔替。雍城位于丝路要冲,东控中原,西连西域十二国,因此天照王朝对此丝路重镇极为重视。历代城主在继城主位时,为了表示对朝廷的忠心,都要送一个最亲近的人来鄢京作人质。 现任雍城城主舒焕尚无子嗣,故而送来的,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庶弟舒煜——据说这舒二公子是个病秧子,老城主在时便很不得欢心,备受冷落。 “舒公子何必自谦,”下首那人紫衣金冠,眉间一点朱砂痣,在盈盈笑意间愈发显得温柔可亲,正是名满鄢京的八贤王庆王楚珒,“公子今夜意不在此,子珒侥幸,胜之不武。” 舒煜轻咳了一声,微微喘息道,“殿下好手段,用新鲜人皮贴上新鲜血肉,再辅以药水促进其愈合,无法撕下,这种易容方法,比寻常人皮面具可靠许多。这样一来,即使十二国使者在鄢京被偷梁换柱,也完全无迹可寻!” “二公子过奖,不过是些江湖手段,不足挂齿。”庆王谦虚道。 “久闻殿下不拘一格降人才,门下奇门巧术者人才济济,真是叫舒某大开眼界啊!”舒煜马匹拍得啪啪作响。 晏离非柔顺的蹲在墙角,一边麻利地往炭盆里添加新炭,低垂的长睫下眼风乱瞟。见那被贴上面具的人脸上血肉模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胸口微微起伏,似乎是被麻药所迷,竟是被割去面皮的活人。 ——乖乖,这不是现代的器官移植嘛! 能将器官移植的原理运用到画皮换面上,晏离非对这位贤德的庆王叹为观止:人家移植是救命,这位殿下是要命。 谁能想到,名满鄢京,宽和贤德的庆王殿下,居然深夜与舒家质子相约青楼,屠杀进京使者,偷梁换柱,图谋不轨呢? 叫庆王门下众多追随者知道,这位顶流王爷的人设,怕是要崩。 “此番由假冒的十二国使者齐齐指证,亲手呈上雍城城主舒焕里通外国,意图谋反的证据,”舒煜伸出瘦得脱形得手,作了个扼杀得动作,森然道,“我便可奉旨袭爵,堂堂正正回雍城,杀舒焕,震慑十二国联盟,一石二鸟,永无后顾之忧。” “舒二公子龙困浅渊,一朝得势,必能腾飞九天!”庆王哈哈大笑,“待公子得袭城主,可别忘了子珒襄助之功啊。” 一旁的舞姬似是被这诡谲气氛压断最后一丝理智,猛地跳起来,哭喊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求求你放我出去!” 她跌跌撞撞冲过来,添完炭正在清理煤灰的晏婢女,蹲着向旁边挪了挪,十分无动于衷。这两人能如此若无其事的谈论这些机密内情,今夜此厅内所有随侍人等,都难逃一死。 谁知这舞姬极度惊惧之下,竟没有看清脚下蹲着的晏婢女,一脚飞踹到她背上,自己也被绊得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真是飞来横祸。晏婢女被踢得一个跟头向前栽倒,脑袋撞到隔音墙壁上,那墙壁悄然裂开,现出一扇暗门。 晏离非一个跟头滚进门内,暗门飞快闭合,门上镶嵌着一副巨大的琉璃仕女图,浮雕的琉璃画面上,仕女拈花笑得很无辜。 这一切只发生在须臾间,有侍卫上前,拽着舞姬头发将她一把拎起,背心上一截刀尖递出,身体顷刻软倒。 这侍卫拖着女子尸身向外走,旁边另一侍卫疑惑的问他:“咦,你看到方才蹲那的小婢女没?” 拖着尸体得侍卫回头一扫,墙边金炉内炭火燃得正旺,旁边金盆里炭灰规规矩矩码成一座小山尖,“没有啊,那里有人吗?添完炭后就离开了吧。” 发问的侍卫犹疑着将墙上的仕女图摸了一圈,又在周围墙壁上推敲了半晌,无果。 “大概是我眼花了罢。”他喃喃自语着走开——反正今晚善后,楼内所有闲杂人等都会被抹去,一把火烧了干净,想到这,他安下心来。 —— 眼前一暗又一亮。被莫名其妙踹进暗门的晏离非揉着脑袋爬起来,不由一愣。 面前竖着一扇半透明的细纱屏风,上面织金细丝绣着春宫十八式,活色生香,鲜活柔润,香艳无比。 屏风那一边,有两人,正在你侬我侬,相对描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钟馗大爷 羧猊炉里的冰麝香片混着肌香,甜蜜而香艳。 女子跪在榻前,伏于一人膝上,螓首微扬,姿态婉娈,眉目缠绵。 男子轻裘缓带,一手揽袖,一手持笔,落笔缱绻,笔触流连,婉转相就。 隔着薄薄一层纱帘,男子半边脸隐在黑暗里,露出来的另外半边侧脸,在熹微的烛火下优雅起伏,如空山新雨,远山风起,青黛色山峦在水墨天际连绵,晕开一线模糊的影。是国手丹青难书的神韵,天然一笔写意风流。 “殿下你吩咐去查的人真儿已经查了”尹仙子柔顺的伏在男子膝上,任由此人在眉间细描。被这人容光所慑,竟不敢直视,只微微垂下长睫,注视眼前一截优雅的下颌:“国公府上庶出的二少爷,不过是一个成日走马斗鸡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妾身给了他一点甜头,便连祖宗十八代的老底都揭了出来。” 她鄙薄地哼了一声,“堂堂魏国公晏允修,从龙功勋,镇守翼北,威名赫赫,居然养出这么个不成气地儿子,懿和长公主真真儿是好手段。不知殿下为何会对这种纨绔感兴趣?” “唔”男子低低笑了一声,尾音慵懒又优雅,拖着隽永的长调,“也不尽然” 见他转开话题,尹含真不敢再追问,眼睛一转,娇笑道:“那真儿特意帮您安排的这间装有单面可见琉璃壁的暗室,殿下可是欢喜好一出深夜密谋的大戏呢” 晏离非愕然回头一看,暗门上嵌入的那幅拈花仕女琉璃图居然是一面单面玻璃,从这边看去,外间大厅内对弈的两人清清楚楚,如在眼前! “甚好。”嘴上说着好,面上却微微皱了皱眉——觉得左边这眉画得没有右边齐整。 “真儿这么为殿下着想,又是委身探查,又是通风报信,又是苦心安排”她美目一转,泫然欲泣,“殿下不知那晏二公子和舒二公子,一个个看着人模人样,私下里有多急色,差点就占了真儿去” “真可怜,本王好心疼。”男人“心疼”得一叹,觉得左边得眉画好了,右边眉峰好像又高了些。 眼见这人专心于手头画眉大事,丝毫不理会自己频频暗送的秋波,尹含真终于按耐不住,她伸手勾住男人的脖子,一对丰盈有意无意呈现眼底,是一个秀色可餐的暧昧邀请:“那殿下预备着,怎么疼一下奴家呀” 美人在怀,波涛汹涌,晏离非躲在屏风后头都被那白花花两团美肉晃得眼前一花,只觉此情此景,是个男人大概都会提刀上阵,大杀四方,却见此人笑吟吟抬手,笔尖流畅—— 在尹含真脸上画了个叉。 好大一个叉,贯穿了美人整张俏面,全方位,无死角,笔迹淋漓,比钟馗画的镇鬼符还要威风凛凛——镇的是只尹艳鬼。 “你太丑,靠得太近,别污了本王的眼。”男人悠悠笑道。 屏风后头,晏离非一把捂住自个儿的嘴,奋力压住一个因为被自己口水呛着,而脱口欲出的咳嗽。 这句话,明明是她在洗衣时被晏清流那群纨绔子弟策马调戏,教训完那帮纨绔后,亲口说的原话!(详情请看第四章) 这位神秘的男子,当时难道就在暗处,偷偷旁观她又是爆菊又是递肥皂,扮猪吃老虎,教训得她那二弟现在下不了床吗? 自从进了掬月楼,差点被暴雨梨花针射成筛子,被抱琴一刀捅进胸口,被心怀叵测的侍女们嘎嘣灭口,被庆王和舒二密谋抓现行,都处变不惊,迎难而上,死磕到底的晏离非燕七少,此刻一双眼四处两瞟——寻找脱身之法。 这位殿下段位太高,打不赢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那边厢,正摇晃美肉,势在必得却反被画叉大法封印住的尹艳鬼长大嘴,沉默的惊愕过后,发出一声尖叫。 啊— 叫声很短,还未来得及发散出去,惊动一墙之隔的庆王和舒煜,便被扼杀在了喉咙里。 黑暗中忽然闪出一个人影,端着桌上的尚燃着香片的羧猊炉,啪嗒砸在尹含真脑袋上——噗通一声,美人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男子悠然站起,月白袍角上银线暗绣连云鹤纹潋滟一闪,袍下一双滚金边黑靴,踩着尹仙子胸前波涛,径直走过:“元澈,你愈发不警觉了。” “属下这不是,怕坏了主子好事嘛。”被叫做元澈的侍卫咧嘴一笑,笑得猥琐:“嘿嘿,美色当前,主子无动于衷还辣手摧花,不会是身子唔有什么不可言说的” “不可言说的什么?”男子曲起两指,夹起修眉小刀,刀锋雪亮,壁上悬着的琉璃花灯投下的彩色光斑,被锃亮的刀身折射出一道虹彩,正好投在元澈胯下三寸某处,一闪。 元澈只觉下身一凉,忙捂着裆部谄笑着后退,“不可言说的英明神武伟岸雄壮金枪不倒一柱擎天!” “嘘——我指的是,你没有发现,屋里闯进了一只小虫子吗?” 声音未落,那修眉刀光从元澈挡下移开,穿过十八禁屏风,落在正蹑手蹑脚爬向窗户的晏虫子眼皮子上—— 晏离非只觉眼前一亮,又一暗。瞬间的光亮晃得她眼前一花,下意识闭眼。 电光火石间,细小的修眉刀裹着风声,刀锋凌厉,疾射而来! 变故发生在交睫之间,还未来得及睁眼,仅凭多年战场磨砺出的对危险的恐怖直觉,条件反射般,晏离非一个鱼跃龙门,扑向屋内唯一的出口——透气窗! 离窗棂不到一寸距离,晏小虫子猛地顿住。 一跟裤带飞快甩出,卷住了她的腰。 指尖在空气中抓啊抓,咫尺之间,竟是天涯。眼看就能攀上窗口逃之夭夭的晏小虫泪眼汪汪。 预备看主子春宫没有察觉室内进虫反而被主子怒抽裤腰带的元澈,拽着裤子亦是泪眼婆娑:主子你就不能用自己的裤腰带吗? 画叉叉镇艳鬼的钟馗大爷遛狗一样拴着晏虫子,一边不忘语重心长,惩戒自家“愈发不警觉”的护卫:“诺,虫证如山,罚你站四个时辰梅花桩,不为过罢。” 窗外闪出另一灰衣侍卫,拎着元澈后脖领扭头就走,雷厉风行,元澈领罚,他观刑,务必监督元澈蹲满四个时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我睡了你 灰衣侍卫拎着元澈飞快消失在风窗外的同时,钟馗大爷懒洋洋转了转手腕,将裤腰带在手上绕了两圈。 腰上一紧,晏小虫被迫后退半步,仍然保持着飞扑向窗的姿势,无声地呐喊着,抗议着,用身体表达自己对于立即脱身的渴望。 “你是谁?上峰何人?何故会出现在此?” 熟悉的审判三联问,令晏离非想起裤衩迎风招展的可怜的元澄侍卫。 “本道李大业,来自上清山道和真人座下捉鬼天师,云游至此见此楼上空黑云密布妖气充盈,特来此处驱魔捉鬼,不想阁下居然是同道中人,画叉镇鬼术炉火纯青,本道自叹弗如,奋而决心回山闭关修炼,咱们青山不改,后会有期。” 晏天师双手合十,正对着风窗外一角稠黑天空,虔诚念一声佛号:“无量寿佛,善哉善哉。” 八路神佛有灵,保佑她能顺利溜走,天高路远,再也不要遇到这位爱在人脸画叉的钟馗大爷。 “李大业?哦,你大爷。”钟馗大爷状似毫无所觉的重复了一句,“好名字,你大爷。” 你大爷!你全家大爷! 晏离非嘴角抽了抽,却觉腰上拉力骤然消失,她保持着蹬地前扑的姿势,踉跄两步就要栽倒,身后钟馗大爷倾身上前,探手揽住她的腰,往回一带—— 后背撞上结实的胸膛,月白银鹤纹广袖盈盈一展,从身后将她拥入怀中。 许是常年习武从军,晏离非的身形本就比一般女子高出许多,在男子中都算得上身姿修长,秀欣如竹。这钟馗大爷竟比她还要高出一头,此刻曲起皓颈,下巴抵在她肩上,微凉的唇贴在她耳边,吐气芬芳:“你这小虫,满嘴荒唐,实在是油滑。” 这人气息十分特别,慵懒又沁雅,让人想起夜阑人静,红烛照影里,未眠的海棠夜香。东风微凉,月光蒸腾转过朱廊,香雾空蒙,未眠的观花人柔声细语,生怕惊醒了红妆春梦。 此刻,两人身体贴合,耳鬓厮磨,恍若一对郎情妾意的交颈鸳鸯。晏离非却僵硬的挺直了脊梁,背后冷汗淋漓,不敢妄动分毫。此人看似漫不经心,左手扶腰将她禁锢在怀里,右手却绕到她面前,柔情蜜意的轻抚着她细软的颈项——晏离非坚信,只要她一刻不慎,钟馗大爷瞬间能捏碎她喉咙,将她变成一只死鬼。 “出家人不打妄语。”她僵硬笑道,牙齿咬得咯嘣响:“本道如实相告,一片赤诚之心欲与阁下结个善缘,阁下既然不信,不若由您来告诉我,我应该是何身份,应该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才比较令您信服?” “麻烦的小东西”这人贴在她耳畔轻叹一声:“无妨,待本王睡了你,你便是本王的丛夫人,这不,名份就有了。” “本王的丛夫人,生是本王的人,死是本王的鬼,死后骨灰都得随本王入寝陵,洒在地下园林里作花肥。美人儿香魂化作春泥来护花,倒也风雅。”他悠悠笑了笑,慢条斯理道:“这么一来,你的去处也有了。既然本王给了你名分,赐了你去处,从此往后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你那些前尘过往,便也无关紧要了。” 他温柔的吻过她耳廓,咬住耳垂,将那一小团莹润在口中辗转撕咬,“你若伺候得本王开心,本王便免了你的花肥去处,剥了你的皮,做成一盏美人灯。赏你跪在陵前长长久久的望着本王,咱们今生今世,死了也在一处,可好?” 口中耳垂被挑逗得滚烫,怀中女子呼吸渐渐紊乱,似是被勾起春情。她娇怯的哼了一声,温柔的笑了。 “不好。”她说。 好字出口同时,她猛地抽刀,头也不回,径直从腋下向后刺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燕氏防狼报警器 巨大的嗡鸣声响彻整个烟柳十八巷,长鸣不止。同时,狭小的暗室内,骤然爆起一蓬白光,光线极亮,瞬间将暗室映得惨白!所见之人双眼如直视烈日,几欲灼伤。 被这骤然暴起的灼目亮光所刺,双眼陷入短暂的失明。男子一掌抓空,身形一滞,顿足立于原地。 身侧已有侍卫飞快闪出:“主子,庆王和舒二公子的人已经被惊动,正从密道撤出;巡夜的五城兵马司的人也已闻声而来,我们最好赶紧离开”他小心翼翼,觉得放跑虫子还反被戏弄的主子,此刻心情一定好不到哪儿去,“可,还要去抓那小贼?” “不急,”男子袖口一翻,现出指尖停着的一只苍蓝色蝴蝶,“是本王的,跑到天涯海角,本王也要抓回来。” 方才挑逗之时,他便将追踪用的迷迭香涂到了此女耳后。是他一时大意,才会被这小虫反摆一道。 “只是,如此一来,难免引起庆王警觉,只怕会影响主子之后的筹谋。”侍卫犹疑道。 “发现此二人密谋与此,不过是意外之得。知道此事,固然能因势力导,事半功倍;但即便没有发现此二人密谋,也无损本王筹谋。”男人懒洋洋笑道,“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无关痛痒。本王今日左不过无事,便过来看个热闹。这不,”目光在指尖蝴蝶微颤的双翼上一凝,笑得趣味盎然:“收获了意外之喜。” ——一只滑不溜手的小虫子。 “可笑这女人从舒煜口中套出密谋之事后,喜不自禁,还以为得了天大的筹码,巴巴请来主子旁观。”侍卫轻嗤一声,脚尖踢了踢面画大叉,昏迷在地的尹含真:“还以为立了个大功,可以向主子提要求呢!可笑!可叹!” —— 主仆二人在暗室内一对一答间,掬月楼内的密道里,庆王和舒煜也正被侍卫簇拥着惊惶离场。 “殿下可听到了方才那声长鸣?”舒煜身体病弱,此刻被一名侍卫背着疾行,声音瑟瑟发抖:“今日之事,会不会已经已经败露了” 庆王素来温柔可亲的一张俊脸此刻阴沉得要下雨,他恼怒地一圈砸在密道墙壁上,灰尘四飞。 他当然听到了,不止他听到了,恐怕半个烟柳十八巷的妓女嫖客全听到了! “事已至此。”庆王磨着牙,扫了一眼被侍卫或背或抬,依然在昏迷的“十二国使者”,眼中闪出狠戾的光:“你我都成了拴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再无退路!” 况且对于那独特的画皮换面技术,他十分自信,即使有人捅破此事,也决无证据! 毕竟所有面皮都是“长”在脸上,掀不开抹不去,熟悉这些使者的亲近之人又远在西域,无法作证。只要这十二人死在陛下面前,把证据坐实了,何愁不能扳倒舒焕! 想到这,他长吁一口气,复又挂上那如谪仙一般俊逸可亲的笑容,眉间一点朱砂痣似乎也明艳了几分。 望着那张可亲的脸,舒煜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寒冷,不禁打了个寒战。 —— 引得烟柳十八巷鸡飞狗跳的罪魁祸首,此刻悠哉游哉坐在掬月楼屋顶上,翘着二郎腿,晃悠。 手腕一翻,又翻出一只银色小球,盯着那球,晏离非想象了一下钟馗大爷被他反将一军后的表情,真是无比愉快,回味无穷。 某年回京述职时,燕七少听闻尹仙子诉苦,说姑娘小倌们因为工作性质特殊,经常需要昼伏夜出,平日里打交道的人也身份庞杂,故而希望燕少能给她们每人配把小匕首,以作防身之用。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燕七少转念一想,姑娘少爷们身子娇弱,舞刀弄剑难免不慎伤着自己。况且鄢京城作为天照首府,对刀具管制极严。风月连城本就是罪臣贱籍之所,官府每年都会着人监察,含真商祁身份本就特殊,身怀利器,难免会有图谋不轨之嫌。若被有心人告密,可不麻烦? 这一念起,燕七少便把自己关在商祁的药房里,叮铃咣啷折腾了三日,吵得娇生惯养的商公子神经衰弱,差点在他饭里下毒一了百了。 三日后,药房暗门哐当一声被踹开,蓬头垢面的燕七少一把抱住无辜路过的商公子又叫又跳,将终身信奉“生命在于静止”,能躺着绝不坐着的商宅男颠得七荤八素,差点掏针扎死他。 便是在那一刻,铛铛铛—— 燕氏单身女(男)子防狼报警器!应运而生! 此物外形圆润,不锋利不伤人;发光燃料是白磷,低温燃烧不易燃不易爆。真是遵纪守法良民必备!闪光意在闪瞎贼人眼睛,瞬间置盲,受害者可以趁机逃跑;蜂鸣意在将事情闹大!越大越好!有多大闹多大! 鄢京天子脚下,人口密度大,治安好,护卫严。特别是夜里宵禁,有五城兵马司的夜巡校尉领队巡视,风吹草动都能察觉,何况是能振彻半边烟柳十八巷的长鸣! 回想起拿到此物时,尹含真高兴得飞扑上来,亲得他满脸唇印的场景,晏离非唇角笑意不禁淡了几分。 她有些烦躁地甩手将小球从屋顶丢下,便听有人哎哟一声,怒喝道:“何人偷袭本校尉!” 晏离非两眼望天,想哭。 大半夜,宵禁区,在空无一人地街头乱丢垃圾都能刚好砸到警察叔叔,她是有多背。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脚下一蹬,晏离非以更快的速度飞窜出去。 —— 砸人的小银球落地一滚,就不知道滚去了何处。那莫名奇妙被天降异物砸得眼冒金花的巡夜校尉大怒,见屋顶有人影闪身跑过,打马便欲追去。 旁边下属赶紧拦道:“大人莫急,我等不是听闻烟柳十八巷有蜂鸣怪声,前来查探得吗!切莫为了此等小贼,坏了正事啊!” 被砸的校尉是个粗人,素来看这位文邹邹的同僚不太顺眼,觉得此人分明是在骂自己不知轻重,耽误正事,不由骂道:“日你个仙人板板,老子抓的贼比你睡得女人还多!蜂鸣怪声刚响起,这小贼便从烟柳十八巷火急火燎跑出来,必定有问题!说不定就是罪魁祸首!一定要抓住他!” 谁曾想,这人情急之下一番胡说八道,还正好让他说中了事实。 众巡夜骑士无法,只得调转马头,紧追晏离非而去。 谁也没有发现,不远处紧挨着掬月楼外墙的树影中,静静停了一座轿舆。 待夜巡官兵走后,有一黑影躬身跪在轿前,将一颗银色小球恭恭敬敬递入轿前低垂的黑色纱帘。 “督公,这是阿离小姐丢下的小玩意儿。”那黑影声音十分奇怪,尖而细,听上去难辨男女:“恐怕就是这个小玩意,发出刚才的蜂鸣声。” 黑色的纱帘下,坠着一颗颗斗大的东珠,因而在轻拂的夜风中,纱帘仍然低垂,分毫不动。 此情此景,若是让晏如意看到恐怕要眼红得厥过去——如此大的东珠,国公府家大业大,也仅得一颗。还是在嫡亲的五小姐晏清越及笄那年,远在南海的表叔送来的及笄礼。晏清越想要一对缀在鞋子上都寻不到第二颗,只得为此珠专门打了一支九凤绕珠赤金缠丝钗。 而此时,如此稀有的硕大珍珠却被拿来作了帘坠,密密麻麻坠了四面,少说得有百来颗,是何等奢靡浪费,暴殄天物! 见帘后那人似在兴致盎然的把玩手中的小球,黑衣人不禁试探道:“属下瞧着,那些官兵已经盯上了阿离小姐,恐怕颇为难缠。督公可是要追上去,免得出了什么差池。” “追。”声音幽冷,微微带了一丝沙哑,听在耳中撩得人耳膜莫名发痒,想要拿小指掏一掏。谁知越掏越痒,直痒到人心里。 黑色轿舆悄无声息飘起,如同暗夜里的夜行罗刹,转瞬间便消失在百米之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恶鬼夜行 空寂的长街上,马蹄急骤如雷,紧追不舍。 檐顶飞贼,撒脚狂奔,逃命不休。 就这么你追我赶跑整整一条长街,领头的巡夜校尉脸色渐渐变了:烈马狂追,与此人距离居然分毫未有拉近,此人轻功卓越,绝不简单! 他悄悄比了个手势,身后骑士得令,从怀中掏出报信的焰火,一拉引线—— 呯 细小的蜂鸣声后,一小簇火光瞬间升空,爆出一蓬闪亮的焰光。 檐上飞奔的晏小贼落下一滴冷汗,这下,越来越麻烦了。 她猛地腾空跃起,预备越过街面,钻入对面隐秘狭小的窄巷入口。蓄力弹起的身影如灵敏的鸟儿,刚刚掠到长街正中的半空,眼皮忽然狂跳—— 一顶黑色的华美轿舆,突然出现在空旷的长街正中! 晏离非对天发誓,在她跃起的前一刻,脚下街面空空荡荡,绝无一人。直至她跃到半空,也不过弹指的时间。 这座轿舆,像是从凝滞的夜色中骤然显现!可谓是诡异至极。 四面垂挂的黑色曼帐纹丝不动,帐角坠着的东海明珠光亮惨白,四角上黑衣轿夫身形矮小如孩童,脊背佝偻,赤手光脚,手脚掌奇大,指节粗长勾起如爪。面上带着罗刹恶鬼面具,锯牙靛面,狰狞无比。 ——这是百年前,战国乱世时期,风靡一时的“轿鬼”。穷奢极欲的世家贵族们将奴隶孩童豢养于矮小的笼子里,手脚指用特质的夹板固定拉长,以骏马生血肉喂之。这样养出的“轿鬼”抬轿极稳,攀山越岭如履平地。但因豢养过程太过残酷而为世俗所不忍,真武大帝统一后,便明令禁止。 据说,真武帝下废止令后,官兵将用于豢养轿鬼的笼箱堆积在广场上集中销毁。众目睽睽下,被点火焚烧的木箱居然响起了百万孩童尖利的哭嚎声,原本晴空万里的好天气霎时乌云密布,阴风阵阵,鬼哭狼嚎,直到笼箱烧成灰烬才一切恢复如常。围观人群纷纷回家,大病一场。 百年之后的盛世太平夜,骤然看见这只该出现在史书中的轿鬼,配合着那奇诡华丽的轿舆,仿佛从九幽地狱里穿越时空,赫然眼前! 千般思绪转过,也仅仅在交睫间。晏离非身体还在半空,身后追兵已至,有雄浑声音长喝:“捉拿人犯,闲杂人等退散——呃?” 随即他噎了噎,呃,人呢? 面前只有一顶诡异的黑轿,屋檐狂奔的贼人已不见踪影。 此时此刻,晏离非在哪? ——她在轿中人的脚底。 轿舆出现,追兵未至的瞬间,掠至半空的晏离非只觉腰上一紧,夜色中看是有一只无形的触手从那轿中伸出,一把将她拽入其中! 平沙落雁式飞扑在地的晏离非,只觉踩在背上的那只脚似有千钧之力,踩着她的神秘轿中人,似乎心情极为不好。 外头巡夜校尉似有不耐,扬声又重复了一遍:“速速交出逆贼,否则妨碍官府办案,一律就地格杀!” 轿中人恍若未闻,俯下身指尖在面上一阵摸索,忽然低声问:“面具怎么破了?” 声音悠扬,平仄转合间带着歌唱般抑扬的韵律,却无端令人觉得很冷。 随即,这婉转如唱曲儿的声调一扬,骤然森冷:“他们,划破了你的脸?” 晏离非:? 转折太快,晏离非一时没有跟上这个剧情。 她摸摸脸,稍微明白过来:面上从眼下到鬓角,破了一条口子,面上的人皮面具边缘微微外翻,露出底下白皙细腻的女子肌肤,也被划了一条细且浅的破口,已经愈合,留下淡淡的一条疤痕。 ——是在暗室内被钟馗大爷的修眉飞刀伤的。 她还没反应过来,这轿中人却把无语当成默认,蓦地一抖袖口—— 铮铮——铮铮 破空之声顿起,像是无数无形的琴弦被拨动,暗夜中金光一闪! 当先坐于马上的那位巡夜校尉的脸上,忽然出现一条一条蜿蜒的雪线,像是瓷器上裂痕,从外到内逐渐蔓延—— 一切发生的太快,他自己都还没感受到异样,还在叫骂:“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旁边的副官却已经尖叫着策马后退:“大人!大人你的脸” 话音未落,只听噗地一声!这人颈上蓬起一团血雾,无头的尸体尚且端坐于马上,收握刀剑呈起始势,头颅却已经四分五裂! 轿中人袖口一抖,铮鸣之声回到袖中——晏离非这才看清,这人的袖中飞出的,居然是极细的金丝,像是琴弦,又像是傀儡师用来操纵傀儡的丝线。 方才,就是这些金丝,罗织成网,罩上那巡夜校尉的头颅,瞬间扼杀! 无声,无形,血腥,诡谲! 令人战栗! 轿中人俯身开口:“是这人?” 晏离非秒懂,他是问,是不是这个人划伤自己的脸。 先杀人,后确认。听这轿中人的意思,若是她回答不是,下一个倒霉鬼顷刻爆头。 真是宁可错杀一万,不能漏过一人。 “是。”她低声开口。 “真乖。”轿中人满意的开了口,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晏离非只觉背上一轻,此人移开了踩在她背上的脚。 “还不快滚!”黑暗中,有不男不女的尖锐声音响起。 不用他提醒,肝胆俱裂的巡夜官兵扭头就走,几个被吓得腿软的无法夹紧马腹,滑下马背连滚带爬的纷纷跑远。 那是什么玩儿!是人吗!是魔鬼啊! 驮着尸体的骏马被惊扰,无主的马儿扬蹄走动,噗通一声,无头尸体滚落下马。 隐在暗处的鬼三偷偷吁了口气——自从看到阿离小姐进了烟柳十八巷,围绕在轿周的阴冷低气压终于散了一点。督公居然亲自动手杀人,真是被气得不轻。 长街上,带着罗刹恶鬼面具的轿鬼驮着轿舆无声飘远,夜风袅袅,将铁锈般的血腥气送入低垂的曼帐里,晏离非缓缓坐起,这才发现,这曼帐从外看是密不透光的黑纱,从里面看出去,却清清楚楚,毫无阻隔——居然是千金一寸的月影绡! 她眯起眼,不由对轿中这人的身份更加猜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督主如晦 晏离非眯眼,心里对这轿中人的身份有了大概的猜测。 她谨慎的开口:“今日阁下援手助我脱困,此恩必!” 话还未说完,这人捉着她下巴,俯身舔过她面上伤口。舌尖濡湿而冰冷,仿佛某种斑斓湿软的冷血动物从面上游曳而过。 晏离非僵直脊梁:正常人即使体表冰冷,口腔中也必然会有稳定的体温。所以现代医学才会把测量口腔温度作为人体温度的度量标准。而这人,从捏住她下巴的手指,到舔过面上的舌,竟都是冷如寒冰。 从里到外,都不像是活人该有的温度。 他不悦的贴近她的脸:“你的身上有股狐狸精的腥臊味。” 此刻这人贴得极近,面容暮然从黑暗中浮现,晏离非不由一愣。 这是怎样一张美到惊心动魄的脸啊 黑发未着冠,柔亮如瀑,淋淋披散了一身。朱红深衣上金线密织着曼珠沙华,枝叶交缠,妖娆而艳丽。开得极低的衣领,依稀可见赤裸的玉色胸膛上,竟然有大片的繁复的刺青,从锁骨开始,蜿蜒钻入胸口,诡异又诱惑。 而更诡美的却是他的容貌,带着无与伦比的艳丽,与鸩毒般残酷而浓烈的绝美,这美太过惊心动魄,超越了性别,竟隐隐透着些不容于世的不祥,和血色般的浓稠。 他定定看着她,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艳,不由勾起唇:“我美么?” “美。”惊艳过后,她镇定地垂下眸子。 越美丽越危险——这是动物世界的毒物法则。 “比烟柳十八巷的妓子如何?”这人穷追不舍。 这种嗔怒的口气,怎么特别像妻子在审度晚归的丈夫? 她为什么要被一个陌生人如此审度? 她谨慎的没有立即开口,脑海中极速搜索,确认自个从来不记得跟这人有过什么瓜葛。那边厢,没有等到斩钉截铁答案的美人终于在沉默中爆发了。 他猛的将她摜倒在地,华丽的袖口一甩,细碎嗡鸣声渐起:“不若扒了皮,把你制成美人枕送与那些妓子。日日伴卿入梦,省得夜夜惦记,忒的难受。” ! 这特么是一道送命题啊! 面对着这条直起身子摇响尾铃的诡美响尾蛇,强烈的求生欲使得晏离非一把飞扑,捂住他不停鼓动的袖口,飞快道:“阁下美貌世间绝无二人可比肩!萤火之光岂可与皓月争辉!阁下这个问题不妥不妥。” 一通顺毛捋,响尾蛇终于冷静了下来,微微上挑的妩媚眼睛盯了她一瞬:“此话当真?” “真!比珍珠还真!”晏离非作对天发誓状。 鼓动的袖口瞬间安静,杀气骤然消散。顺毛的响尾蛇高傲的翘了翘唇角:“阿离的嘴,骗人的鬼。” 嘴上如此嫌弃,手上却十分不见外。一把撕掉她面上的面具后,那毒蛇一般冰冷的手指,一寸寸游曳过她眉眼,鼻子,在温软如樱的唇上反复摩挲流连一阵后,此人眼眸逐渐幽深,指尖一转便要沿着纤长的颈颈,钻入领口—— 晏离非忽然抬手,捉住了那只意图不轨的手。 “督主大人,您想干什么?”她咬着牙,一字一顿,缓缓开口。 手腕翻转,反手将她的手捉入掌中,不轻不重捏着她的指腹,像是在把玩一件玩具:“本督主想要你乖乖参加春日宴,老老实实,不要再惹事。” 晏离非挑了挑眉:“所以,便是大人授意,将我点入春日宴名单的。” 她用的是肯定句。从她认出他的身份的那一刻,这个猜测就隐隐成型。 苏如晦,东缉事厂掌印督主,兼任麟台监秉笔大太监,封爵上公。早年出身于皇后慕容文隽的坤宁宫,担任内宫主管,深得皇后宠爱。 今上以藩王之位起兵造反成功。推翻天授朝,自立天照。立国初期,国本不稳。朝堂上,以前朝御史大夫商长卿c翰林大学士尹玠为首的“天授旧臣”拒迎新帝,着孝服上朝,殿前怒斥楚棣得位不正,于诏书上写“燕贼篡位”,斥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八宗罪;朝堂外,有幽冥教兴起,扯起故国旗号,拥立亡皇后裔——逃亡民间的戾帝十三皇子,起兵对抗朝廷,史称“十三太子案”。 外忧内患之际,苏如晦临危受命,诛杀“天授旧臣”,夷其十族。凌迟商长卿于菜市口,活剜一万三千三百刀而不允其毙命,历经三日,血尽而亡;尹玠被敲碎牙齿,缢死浸于石灰水中,剥皮以干草填之,悬于武功坊。同时,出兵围剿幽冥逆贼,设计困教众数千人于幽城,屠城三日,血流漂杵,杀十三太子,悬其头颅于河间府示众。 半月之内,此人以酷烈手段,迅速肃清朝内外。同时,于宫前设立“耳报处”,鼓励官民相互检举揭发,但凡与天授朝扯上关系,无论皇子庶民,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一时间人人自危,随处可见锦衣卫巡视拿人,诏狱人满为患,菜市口日日需排队斩首,侩子手行刑用的刀都卷了刃。拖尸的牛车日夜往返于城内外,一刻不敢停歇;腐食狮鹫受血气吸引,成群盘桓于城外乱葬岗,三月不去。 督主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戾帝旧臣和十三太子案后,鄢京人口骤减十之有三。从此,苏如晦之恶名,闻者胆寒,可止小儿夜啼。而他也以此功绩为踏板,走出内宫,一步步爬上朝堂巅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此时,传说中早该死得不能再透的天授朝十三太子本尊晏离非,乖顺的坐在轿内,与传说中割了她脑袋,恶贯满盈的大太监头子苏如晦督主执手相望,含情脉脉。 天地可鉴,当年十三太子协幽冥教起兵谋反时,她正被晏允修关在三清山顶,闭关习武。每天起得比鸡早,吃得比牛糟。晏允修坚信严师出高徒,锦衣玉食会使人耽于享乐,便决议让她跟着三清山玄武寺那群和尚吃素念佛整整五年,出山之时,五年未闻肉味的晏兔子两眼通红,差点把来接她下山的疾风给活剥烤了。 等她从消息完全封闭的三清山出来,十三太子案已经尘埃落定。苏如晦名震朝野。她只来得及保下部分流放c发卖或没入教坊的戾帝罪臣家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长生公主 苏如晦挑了挑眉算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漫不经心道:“你预备如何感谢本督主?不是本督主点了你入宴,你大抵还窝在翼北那犄角旮旯,喝西北风,玩泥巴罢。” 感谢你个大头鬼! 回京的方式千千万,这响尾蛇却按照自己的风格给她选了一条最招摇的!也不奇怪她一回府就被一众内宅妇人们明枪暗箭,当靶子打。 她深吸一口气,此人不仅知道她是魏国公庶女,言语中还对自己女扮男装,在翼北从军的经历了如指掌,可见关注自己绝非一朝一夕的时间,或许从她被晏允修领回国公府记入宗谱开始,或许,更早 面对这位凶名远扬的苏督主,晏离非一时难辨敌友。从他昔日对付戾帝罪臣和幽冥教的酷烈手段,到近年来由商祁收集到的,关于此人的行径和传言,晏离非都可以断定,苏如晦对于天授朝绝无善意,甚至是憎恶至极。 那般残酷暴戾的手段,斩草除根的意志,若仅仅是欲借平乱之功为垫脚石,助他平步青云,完全不需要做到如此地步。 此人分明是在发泄,在报复,在屠杀!他憎恨天授朝,憎恨入骨! 既然如此,他又为何关注c维护自己,言语间颇为熟稔亲昵?他知不知道,自己就是天授朝的皇族后裔,是那本该被他手刃的真正的十三太子,血管中流淌着的,便是最让他憎恶的血液? 千般念头转过,晏离非面上却不动声色,“阿离心有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恕你无罪。”苏如晦漫不经心道,手头还在把玩着她的手,捏着她指尖将手指拉直,又弯曲,拉直,又弯曲 “督主英明睿智,岂会不知,阿离一介庶女,岌岌无名,骤然被点入春日宴,便是被置于火上烹烤,成为众矢之的。”她正色道:“既然如此,督主又为何执意如此。” 闻言,苏如晦终于停止了蹂躏她的手,抬眼望定她,微微笑了。 这人眼型极美,眼眸乌黑却毫无光泽,宛若幽深的黑色沼泽,万物落入皆会被吞噬沉沦。但这瞳孔深处,却隐约透出一点红,像是在黑泽深处蓦地睁开了另一双血色地眼,绝艳倾国,却又诡魅异常。 ——竟是重瞳! 她微微一悚,惊异之下一时不察,只觉手上一股大力袭来,她被苏如晦拉起身,惯性前扑——噗通一声,趴到了他的胸口上,额头碰到额头,发出一声闷响。 晏离非眼中飞飙出一泡泪,疼的。 这人脑袋跟石头一样冷硬。 此刻他们额头抵额头,鼻尖触着鼻尖,苏如晦长而密的睫毛扫过她眼睑,那双诡异又幽冷如泽的重瞳正对着她的眼,呼吸相闻,抵死缠绵。 为什么她要与一个太监抵死缠绵?他有这个功能吗? 晏离非大囧,撑着他胸口便要爬起。只觉后脑一沉,苏如晦已经伸手掌住她后脑,将她压回自己眼前。 “长生,你我的身份,即便是安分守己,什么都不做,也始终是众矢之的。”他在她唇边喃喃低语,冰冷的唇扫过她唇角,些微的痒:“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你说是也不是?” 长生公主——这是晏离非还是天授戾帝最宠爱的十三公主时的封号。 这个名字甫一入耳,晏离非骇然抬手摸向袖中,却摸了个空。 “你,是在找这个么。”耳中声音骤冷,她只觉身体一轻,第二次被这位喜怒无常的响尾蛇掼在地上。 苏如晦顷身上前踩住她衣角,手中短剑出鞘,抵住她脖颈。 ——那是本该藏在她袖中的短剑。 “你竟然对我动了杀心。”他声音凉薄,恨意森然。 颈上一痛,剑锋划破皮肤,鲜血蜿蜒流下。 “彼此彼此,”她冷笑一声,“督主在我面前说出那个名字,何尝不是要置我于死地。” “荒谬!”苏如晦大怒,猛地掷出手中短剑,剑身没入轿壁,嗡鸣不止:“我若欲杀你,何必等到今日!” “那便劳烦督主告诉我,你为何身份,为何不杀我,为何助我,”晏离非挺直脊梁,双眸铮亮:“督主既然助我,那么,作为回报,您打算让我为您做什么。” 这世上所有馈赠,都暗中标明了价格。获得多少,必然要付出相应代价。晏离非托生于皇族,深谙此道。 “鄢京大,居之不易。”苏如晦懒洋洋坐回榻上,那浓稠艳丽的面容隐入暗处,声音又恢复了悠扬:“等你在这里站稳了脚跟,才有资格与本督主谈交易。” “督主若是以复国为条件,那便休要再提。”晏离非抬袖将颈间血痕抹去,淡声道:“戾帝昏聩荒唐,不理朝政,纵容外戚专权,天授历二世而亡,委实是咎由自取,不算委屈。今上虽性子绵软了些,但几个儿子却厉害得紧,国祚觉不止于此。且在其治下十年,国泰民安,百姓比起前朝不知富足多少。逆天意,逆民心之事,长生不愿做。” “此事,你我不谋而合。”暗处那人声音幽幽,带着缭乱人心的奇异韵律:“天授自取灭亡,复国之事与我何干,休要再提。” 轿舆停下,鬼三在外低声禀报:“督主,国公府到了。” —— 轿内密谈的同时,国公府内,宴饮正酣,一片欢歌笑语。 吏部尚书的夫人韩氏,广义伯嫡女,今上尚在燕王府邸时,作为懿和郡主的容芷,与当时同样待字闺中的韩夫人是手帕交,感情匪浅。 今日韩夫人奉皇后懿旨,前来国公府送春日宴请帖。容芷乘兴设宴,一则款待昔日故友,二则与韩夫人同来的,还有皇后坤宁宫的掌事宫女丽姑姑。容芷意在借此机会,多笼络一些皇后身边的人,为晏清越今后入主东宫多添些助力。 她原以为丽姑姑必会以回宫复命为由,谢绝入宴,谁知收下她着人送上的厚礼后,丽姑姑却欣然受邀,好似特别愿意在国公府内多逗留一会,倒叫容芷有些意外。 浮曲阁的内院正中,晏清越c晏如意二人正联袂为贵客门表演助兴。晏清越轻扫琴弦,一曲《招隐》自她指尖泠泠流出,清如溅玉,颤若龙吟。一旁晏如意和着琴声,时而浅吟低唱,时而清音长鸣,时而凄美婉转。可谓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曲毕,二女齐齐上前行礼。 晏清越身着白色云锦长裙,裙裾上用深棕色的丝线绣出奇巧遒劲的枝干,用桃红色丝线绣出朵朵怒放的寒梅,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根玄紫色的宽腰带勒紧细腰,显得身段窈窕,乌黑的秀发绾成如意髻,仅插了一梅花白玉簪。虽然简洁,却清雅又不失华贵。如花树堆雪,环姿娴逸。 她身旁的晏如意一身绿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同色竹叶,用银丝线勾出了几只飞燕,梳双环髻,髻上缀着的翠羽簪垂下银丝竹串流苏,显得桃腮带笑,娇俏婉转。 一静一动,一个端庄娴静,一个活泼娇俏,可谓养眼至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美人鬼?仙人跳! 韩夫人将晏清越拉到身前,上下打量,见她容色端丽,举止优雅有度,不禁赞不绝口:“还是长公主会教导女儿,我看越姐儿这通身的气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公主娘娘呢。” 一旁的丽姑姑亦是眼中浮现赞赏之意,附和道:“县主琴声,颇有战国汴梁琴师蔡琰之风,必是经过名师调教,天资卓越,实在是难得。” 韩夫人叹了口气,打趣儿道:“可惜我家那般哥儿们不成器,不敢妄自攀附。咱们越姐儿啊,往后真真儿是贵不可言。” 春日宴尚未摆宴,太子妃人选也尚未决定。贵不可言这种话,也就全属姐妹间的闺中私房话了,丽姑姑闻言垂下眼帘,只做不闻。 容芷笑嗔道:“你呀,惯爱说笑。你家柳哥儿春闱点中探花,任翰林院修撰,前途无量,配我们家如意丫头你看如何?” 与国公府结亲本是高攀,韩夫人原以为容芷瞧不上自个儿的那几个孩子,不想此时容芷居然松口表了态,不由大喜,拉住晏如意的手,越看越喜欢:“长公主教养的孩子,必然个顶个的知书达理,我那柳哥儿有福了。” 晏如意被她瞧得俏脸通红,娇羞的垂下头,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一红,竟要落下泪来。 见她如此,韩夫人心疼道:“好孩子,何故如此伤怀?可是不愿?”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意自然是愿意的。”晏如意忙以锦帕拭泪,强笑道:“只是如意方才见主客欢怡,菜香酒暖,不禁想起了在祠堂侍佛的大姐姐,夜深露寒,不知姐姐冷不冷,用过饭没有。” 容芷似笑非笑:“你倒是无时无刻不心怀长姐。” 言语间竟是暗讽她不分场合,上不得台面。 “母慈子孝,姐妹和爱,乃长公主之福啊。”韩夫人忙出来打圆场,暗忖晏如意说这位国公长女在祠堂“侍佛”,恐怕是粉饰之言。此女必是犯了错触怒主母,才被罚跪祠堂。容芷不喜让她出来见人,也是正常。 晏如意噗通一声跪下,颤声道:“长姐自幼便因多病,怕过给我们,才被送出府去养在外头的庄子里,原是体恤我们这些弟妹,牺牲自个儿,令我们能无忧无惧,承欢母亲膝下。但每每受到母亲悉心教诲,如意都会惴惴不安,我们享受的教诲,其中有一份本该是给大姐姐的啊!故而如意暗自发誓,若长姐有幸能回府,一定要好好补偿她。” 一番说辞,感人肺腑,简直是闻着伤心,见着落泪。 韩夫人大为感动,忙起身将她扶起,直夸道:“真是个善解人意,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丽姑姑低垂的眼珠子,却不由微微一动。 这一番话,一来指出大小姐体弱无福,命里带了丧气,恐会殃及他人;二来暗指大小姐自小养在庄子里,无人教导,必然言语无状,举止粗俗;三来又表明了自己关爱长姐的拳拳之心,可谓滴水不漏。 这种技俩,不过是宫里头玩剩下的。 容芷亦是慢条斯理喝了口茶,她这位庶女嫉恨晏离非被点选入春日宴,频频找事儿,二人不合之事她心知肚明,要说晏如意真是心疼长姐,才非要唤她入宴,她是怎么都不信的。 不如看看这个小蹄子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她不动声色道:“如此,便是意丫头有心,快去快回罢。” 丽姑姑闻言起身,恭谨作礼,“不若老身随四小姐同去,皇后的宴帖,也是大小姐一份的。” 见一直沉默不语的丽姑姑都发话了,容芷挑了挑眉,有些讶异。 她原计划先替晏离非代接了帖子,再病不出席,等春日宴点选完毕,一切尘埃落定,便能顺水推舟,履行与隋庆伯府的婚约。 此刻看来,现下若是随了晏如意的意,恐怕晏离非就不仅仅是出席不了春日宴了。 她垂下眼,掩住眼底算计的光,缓声道:“丽姑姑如此有心,便劳烦了。” 那边厢,晏如意早已破涕为笑,唤来一众人等,声势浩大,便往祠堂去了。 —— 快步穿行于国公府内,晏离非的还回想着轿中与苏如晦最后的交谈。 在她试探下,苏如晦毫不在掩饰其对天授的森然恶意。此人图谋,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 她甩甩脑袋,想不通的事便不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她从来不是自寻烦恼之人。 走着走着,她渐渐觉得不对劲。 周围太安静了。 从正门一路行来,竟没有遇到一个人。 远处似是宴饮正酣,仙乐袅袅似蜃景。身侧却是黑影憧憧,秀美的侯门景观隐没在夜色里,仿佛藏着无数不怀好意的窥探的眼。 她不由加快脚步,转眼到了祠堂,远远便看见门锁松松挂在门外,没锁。她走时门可是从外头上了锁的。虚阖的黑色门扉间透出一线光,她走时并没有点灯。光线暧昧又磊落,暗示又无辜,像是不经人事的美人斜飞出的一线眼波,将请君入瓮呈现得正大光明。 好奇害死猫。这种时候,就算门里竖着一把火蓝加特林,开门就要被射成蜂窝煤,晏离非也一定会按耐不住开门看一眼的。 开门,站定。 目光往祠堂内一扫,颠了颠手里沉甸甸的黄铜门锁,挑眉。 嗬,见鬼了。 是真见鬼—— 大堂内,名贵的织金云毯子上,摆满美酒好菜。酒香肉美,美不过毯上侧卧的美貌小倌。美人儿腰肢轻扭,宽大的衣领从肩头滑落到肘间,露出大片胸膛莹润如玉。春光外露,美人儿含羞带怯,执酒冲她浅笑,眉眼含春,顾盼生情。 夜读的书生盼女鬼,晚归的燕少遇美人。 好一只活色生香的美人鬼。 眼前就是一副仙人跳红粉局,晏离非迟疑了一瞬,便听身后竹林尽头一阵喧嚣,有人笑声如铃:“丽姑姑大驾光临来送帖子,真真儿是蓬荜生辉。长姐一定十分欢喜。”声音轻快,“前面竹林尽头转弯便是祠堂,劳烦姑姑了。” 杂沓的脚步声顷刻逼近,只需再转个弯,便能看到祠堂大门。 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月夜,密室,骚男怨女,独处一室,烛光美酒。 一系列关键词指向清晰,绝无歧义——好一场高门贵女不守妇道放荡无耻私通偷人的大戏。 屋里那位美人鬼犹在尽职尽责施魅,“主子夜归劳乏,奴家服侍您松快松快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送死?你去! 前有狼后有虎,晏离非勾起唇角,抬脚,进门。 美人鬼不禁愣了愣。 不对啊?这么个反应。 却见女人进屋。关门。拴门。还嫌门闩不够扎实,用桌布裹着贡品包成一团哗啦啦全给掀到地上,拖着桌子抵到门后,还跳上去踩了两脚测试扎实程度。 一气呵成完成上述动作后,她转身盯住他,抚了抚手中黄铜大锁,幽幽一笑。 笑容里银牙一闪,像是屠夫刀口舔血,刀刃闪锐芒,映在脸上,一线。 这瞬间,美人鬼顿觉自己像是被猎人盯住的猎物,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背脊发冷,张口便要大喊,晏离非闪声上前,手起锁落—— 噗通一声,砸昏了此人。 外头越来越吵,灯也亮了,人也多了。一直没出现的仆从婢侍乌压压全出现了。一大群人簇拥着一个丽姑姑走过来。 打头的晏如意十分得意。时间地点人物氛围,渲染铺垫得严丝合缝,高潮还在候场。再好的编剧,现下里恐怕也改写不了晏离非“被私通”的结局了。 想到方才宴会上,容芷居然想要把自己下嫁给韩夫人家的嫡子,晏如意眼底闪过一丝讥诮的暗光。 御史大夫的嫡子,春闱探花入翰林院修撰。虽说翰林院有“储相”之称,是入阁的踏板。但毕竟要苦熬资历数年,前途未卜。国公府这种有爵之家素来是瞧不上的。容芷不过是想要借她嫁入翰林清贵之家,为魏国公在朝堂上博个好名声,顺而为春日宴上晏清越点选太子妃做铺垫而已。 她不甘心。 只要晏离非被捉奸在堂,她有自信说服容芷将多出来的帖子给她,以她才貌,若是有机会入宴,必能攀龙附凤,不再被懿和长公主容芷踩在脚下,为他人做嫁衣。 作为幕后导演的晏四小姐,越想越愉悦,越想脚步越轻快,几步便跨到众人前头,抬手推门。 咦?门锁了? 还是从里面锁上的? 这跟剧本不一样啊? 跟在队末的一位稍显年长妇人明显有些不耐烦,抱怨道:“如意丫头,离丫头在祠堂自省,由长公主代为接旨便可,何必这番兴师动众。” “二太太哪里的话,”三房太太韦氏抿嘴笑道,“偌大国公府,承蒙圣眷,也不过只收了两张春日晏的帖子。如此殊荣,郑重一点也是应当的。” 膝下养了六个嫡庶女儿,却一张帖子都没见过的二房太太李氏老脸一红,嫉恨的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大姐姐大概太专注‘做事’了罢。”在众人明显不耐的眼神中,晏如意尴尬的笑了笑,硬着头皮对身侧的婢女呵道,“还不快拿钥匙来开门。” 说着,再抬手,试探着去敲门环。 手碰到铜质门环的一瞬,她轻轻呀了一声,手被烫着一般弹开。 这门环,居然是滚烫的! “你们闻!”身后人群里有人煽动鼻翼用力闻了闻,惊疑道;“这是什么味?是着火了吗?!” 是着火了。 火味刚刚发散,火光蓬的一声亮起,大片的火舌从锁紧的门缝里舔出去。因为燃烧物太过杂乱,导致烧起火裹着刺鼻的黑烟,卷起浓厚的粉尘,一波波像是沉重的黑云,沿着窗隙翻滚坠落。 晏离非撕了挂在堂前的经幡,沾湿了掩在口鼻上。又扯了地毯桌布,浇上美人鬼带来的整壶烈酒作燃料,拿堂前供奉的长生灯作火引。还嫌弃火势不旺,掀了满墙的祖宗牌位当木料往火里扔。 美人鬼刚刚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人面露凶光,咔嚓一掌,“晏氏堂上宗祖”应声而裂,扑通丢入火堆,烈焰一撩便烧成一捧黑炭,被风一卷,碳灰打着旋缓缓升到半空,凄厉得像是被挫骨扬起的灰。 轰隆,一道横梁应声倒下,正砸在美人鬼身边。这座祠堂全木结构,内间保存着整室族谱和经书,为防止生腐虫蛀,建造时便使用了许多防潮除湿的工艺,导致一旦起火,火势蔓延极快。 晏离非攀着柱子,正准备爬上天窗,只觉下身一沉,低头一看:美人楚楚可怜,抱着她的腿哭得梨花带雨:“求求恩主救我!” 晏离非低头,眼神悲悯,声音温柔:“滚开。” 天照国继承了前朝天授的开放民风,身份尊贵的高门贵妇私下偷偷豢养面首,只要不闹到明面上撕破脸,大家伙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心照不宣。 据说当今东厂督公,权倾朝野的大太监苏如晦,便是皇后慕容氏的私豢的娈宠。此人日夜出入坤宁宫,如若无人。被督主淫威所慑,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置喙。 也不是没有,只是胆敢出头的壮士们,已经被督主巧手制成“活偶”,再也无法开口发表意见——这便是后话了。 然而权贵妇人肆意妄为是一回事,未出阁的国公庶女,在祠堂里当着祖宗牌位的面与小倌私相授受,还被宫里来宣召的管事姑姑撞个正着,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即便是她的便宜父亲魏国公晏允修亲自作保求情,也不过免于被乱棒打死,而押入城外思己庵,幽禁终身。 这小倌以自己性命嫁祸于她,她凭什么要救?救他以后,万一此人反咬一口,说两人夜会于此遭遇火情一同逃脱情深恩重,农夫与蛇,你当我傻啊? 晏离非从来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花。恰恰相反,关乎自己时,她锱铢必较,有仇必报;无关自己,她兴致勃勃,隔岸观火—— 送死,你去!黑锅,老子也不背。 她飞起一脚踹晕腿上的拖油瓶,扭身爬出天窗,凉风扑面而来,焦灼窒息感一缓,晏离非撤掉面巾,闭着被烟熏得红肿的眼睛,仰面深吸一口新鲜空气。 随即,她楞了楞。 一只手指,点上了她眉心。 冰冷如霜雪一点,指尖像是镀了薄薄一层釉,泛着珠玉版莹润的辉光,轻轻点在眉心。 当真是轻轻,像是嗔怪淘气的孩童,或是情人间狎昵的嬉闹,亲昵又容宠。却宛若观音大士杨枝沾净水,似有造化之功,千钧之力,一下子将她倒着向后推下天窗。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又太快,饶是晏离非轻功了得,也一时不慎着了道,头下脚上,倒栽入火海。眼看一缕香魂就要祭了火神祝融。 脚踝一紧,这人伸手,捞住了她的脚。 俯身,微笑,“好巧。” 巧你老母。 晏某人作壁上观,看了一辈子别人的戏,自诣为“八卦从中过,片叶不沾身”,岂料今夜连续两次马失前蹄,被人当好戏瞧了个底朝天——还真是双关语的“底朝天”。 现在心情很不舒畅。 房上君子却是十分愉快。他微微倾身,眉眼带笑,眼角含情却未达眼底——眼底倒映一个小小的她:“你看,短短两个时辰,咱们便又见面了,可不是命中注定,佳偶天成。相逢既是有缘,姑娘要不要考虑一下,做我的未婚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指点江山屋顶上 从晏离非倒挂充血的视角看过去——远处夜幕纯黑,被底下火光映照成诡谲的红。偏偏此人容光熠熠,如玉树堆雪,明珠生晕。周围炽烈的火光,照在他面上,竟生生被压得黯淡得像是墙上斑驳的浮灰。 他单腿曲起,一手托腮,一手握脚,问她芳名为何,哪家女儿,好似为一段花团锦簇的金玉良缘,拉开一角曼妙的帷幕。理所当然得,好像此刻正是花前月下,他手里握的不是一只乌七八糟的带泥马靴,而是软滑细腻一双佳人柔荑。而底下不是火燎雾绕,而是莺啭燕吟,春光正盛。 “宁王殿下,”晏离非苦口婆心,势必要劝得浪子回头,渣男回家:“我记得您现在身上尚有婚约,是刑部尚书季百里嫡女季星云。季小姐名冠鄢京,号称鄢京第一才女,与殿下男貌女才,十分般配,万望殿下好好珍惜。” “哦?”宁王楚玥手一抖,晏离非便一边360度仰望天空,一边悬空用身体划出一个圆润的锥体:“你对本王倒是了解得c颇为c透彻。” “不仅是我。”晏离非笑得天真无邪,“殿下花名在外,整个鄢京的百姓,都对殿下了解得c颇为c透彻。” 今上五个成年皇子,太子平庸,二皇子晋王莽撞,六皇子福王文弱,八皇子庆王贤明—— 而四皇子宁王楚玥,乃鄢京风流美貌第一人。同时,也是命硬克妻第一人。 嫁入宁王府的十一个王妃,活得最长的一个,也只有半年。 有人说他是个天阉,娶回美貌妻子却不能行人道故而心理扭曲,将妻子折磨致死;有人说他是白狐之子,月圆之夜会化出原型,难免被枕边人察觉,只能杀人灭口;有人说他是个美容达人,需要取处子之血沐浴敷面,所以才能美冠鄢京,无人能及 偏偏此人貌美又风流,这些奇诡的传言反而为他镀上一层神秘的辉光,引得鄢京贵女们趋之若鹜,纷纷将他视为香闺梦里人,哭着喊着排队要嫁给他。 真是应了那句无耻的老话,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那边厢,好似完全不知自己已经被晏离非默默盖章“鄢京第一渣男”的楚玥,悠悠叹了口气,“拒绝得如此斩钉截铁。你这女人,真是好无情,我好心痛。” 长眉微蹙,天然一笔隽永风流。他嘴上说着心痛,这痛感仿佛立刻就传染到手上,“痛”得一松—— 晏离非应声坠下,又一停。发尾撩到火星,噼啪乍响。 这人换了一只手,捞住她另一只脚。 晏离非眼角跳了跳,对此人不多的耐心已然耗尽,她慢慢仰头,反而冲他笑了。 笑得甜美,婉娈,唇边梨涡一点,像是天上一颗微微黯淡的小小星辰,忽然柔柔一亮。 “滚开。”她说。 开字一出口,她猛地甩袖,利芒卷着火星,直扎向那人面门! 楚玥向后轻盈一跃,长长的衣袖像是鸟儿的羽翼,在风中猎猎招展,迎面将那利芒卷开。 解除了他的禁锢,晏离非侧身蹬在梁上,借反力重新攀回屋顶。 腰身一紧,楚玥猿臂微展,将她揽在身侧,动弹不得。 暗处元澄偷偷瞧着,这两人亲密依偎立在屋顶,一同俯身看着脚下烈火焚烧的晏氏祠堂里,家仆们端着盆桶水龙进进出出救火。 像是在帝王揽着爱后,指点着为她打下的江山。 实际上,“帝王”楚玥漫不经心的笑得讥诮:“小虫子,好大的胆子。火烧祠堂,手劈祖牌,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爱后”晏离非皮笑肉不笑:“有的有的,不敢做殿下的备胎。” “备胎?”楚玥大概能明白这不是个好词,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不急,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作我宁王妇。” 我心甘情愿做你宁王母。 晏离非一个白眼还没翻完,腰上一松,男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暗处。 —— 如火如荼的祠堂救火行动正在进行。 浮曲阁内,容芷面色阴沉,正在听端姑姑汇报火情:“火还没有全灭,有仆役披着湿毯冲入外堂,未寻到大小姐” 下首,韩夫人在坐立不安—— 祖宗牌位被烧,跟掘坟挫骨一样晦气。不过是来送张帖子,居然碰到这种倒霉事,韩夫人心里哀叹不已,几番想要开口告辞,奈何丽姑姑八风不动,稳稳坐在椅子上,一点避嫌的意思也没有。她只好强自忍耐了下来。 二房太太李氏和三房太太韦氏也留在了阁内,堂下跪着晏离非房内的四个丫鬟,和本该看管晏离非跪祠堂的何嬷嬷。 晏如意嘤嘤哭泣不休,扰得容芷脑壳隐隐生痛。 见母亲不胜其扰地揉了揉太阳穴,晏清越不禁蹙眉:“四姐姐,现在尚未找到长姐,你这般哭闹,为时尚早罢。” 晏清河不由缓声打圆场:“若不是四妹宴上提出去寻长姐,也不会这么快发现火情。五妹你就少说两句罢。” 国公五个儿女,今个儿唯独晏清河菊花残卧病在床,没有在场。 晏清越不屑的瞟一眼晏如意哭得肿如核桃的眼睛,愈发厌她矫揉做作,只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何嬷嬷,你是怎么看护大小姐的!明明是祠堂侍佛,怎么祠堂烧了?人也没了?”容芷还未发话,李二太太已经迫不及待开口,完全掩饰不住眼底的幸灾乐祸。 叫你们大房得意吧!欺负我二房没落,连张春日宴的帖子都求不到,现世报来得真快! 那何嬷嬷头磕得砰砰作响:“夫人饶命,老奴一直看管着大小姐,谁知晚上吃坏了肚子,多跑了几趟茅厕,蹲久了一会,结果就” 说辞都是提前想好的,连巴豆都吃了,即便是查,也顶多是个渎职的罪名。 韦三太太瞟了一眼得意忘形的李二太太,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晏氏三房,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李氏未免太过狭隘。 况且,魏国公晏允修虽然是隋州晏氏嫡出长子,但国公府现在的荣耀,全是他一己之力一刀一枪打下的。本家不仅未有一分一毫助力,当初可是差点把自个嫡子逐出宗谱的。 想到那些旧事,韦三太太叹了口气,问四个侍女:“你们呢?是怎么伺候大小姐的?” 墨竹c杜鹃c袭人三人一问三不知。唯独绿萼眼神闪了闪,畏缩地垂下头。 容芷把一切尽收眼底,心里跟明镜似的。她冷笑一声,倒是要看看这位晏四小姐怎么收场! “绿萼,有话直说,仔细家法伺候,打断你的腿!”立在容芷身后的端姑姑厉声道。 “小姐,小姐素日里并不亲近奴婢们,许是嫌弃奴婢们是外院送去的,手脚粗苯,上不得台面。”绿萼畏缩道,“小姐去祠堂之前,只吩咐了缙云姐姐守着院子。戌时有小厮来院里送了东西给缙云姐姐,缙云姐姐收了东西,就匆匆走了。” “是什么东西?”李二太太唯恐天下不乱。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宅斗幺蛾子(上) 绿萼抬头看了一眼端姑姑,见她眼中寒光四射,不禁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道:“一把,一把小扇子,坠着青色流苏和红色珊瑚扇坠。扇面上好似写了字,缙云一看,慌忙就合上了,奴婢,奴婢没看清写了什么” 闻言,在场的几位夫人眼神一变。 绿萼描述的那把扇子,叫做“流香小扇”,为听风阁漱玉公子商祁所创,扇面上可以写字提诗,是阁内小倌与娇客间互通传情所用。因为制作精美,寓意风雅,一时间风靡鄢京,贵胄王公引以为时髦。 韦三太太皱眉道:“你可看清了?” “奴婢绝不敢欺瞒夫人,”绿萼哽噎着伏倒在地:“那小扇子模样十分精巧,奴婢从未见过,所以多看了几眼,是以印象深刻。” 绿萼话音刚落,便有外院管事进入,对容芷道:“夫人,火势已灭,祠堂里寻出一具焦尸。” 闻言,晏如意心头一松。 死了?也好。更干脆。 她正预备嚎啕大哭好圆了自个儿敬爱长姐的美名,却听外院人声鼎沸,又有人高喊着:“快扶大小姐进屋!” 随即,缙云扶着一位裹在厚沉斗篷里瑟瑟发抖的少女,快步进了阁。 不是晏离非是谁? 众人回过神来,兄弟姐妹纷纷上前围拢,一番抱头痛哭,晏如意哭得最大声:“长姐无事便好,谢天谢地,如意愿意服素一年,感谢佛祖保佑。” 晏离非动作飞快,嗖的握住晏如意的手:“四妹妹当真有心!如此,以后就由姐姐亲自为你准备素食!” 三清山吃了五年斋饭,对吃素很有心得的晏离非咧嘴一笑,熏得黝黑的小脸上白牙一闪。 说一年就一年,少一个时辰都不行。保管让你一点荤星子都沾不到。 “不不不,”晏如意连连摇头,却怎么也抽不出自个的手:“怎么能劳烦姐” “不用客气!姐妹之间,应当的!”晏离非捏得她手骨咔咔作响,飞快打断了她的话:“四妹妹切莫推辞,再推辞就是打长姐我的脸!” 晏如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哑口无言。 目睹了全程的韩夫人眼角泛泪光,姐妹友爱,她好感动! 一派和美里,李二太太忽然煞风景的咦了一声,为难道:“大小姐全身而退,故然是天大的喜事,可那具焦尸又是何人?” 晏离非抬起衣袖,掩住半边被烟火熏得焦黑的小脸:“离非被困在火海里,求助无门,一时六神无主,眼看着就要葬身火海。是这位不知道哪来的忠仆砸碎窗户进来救了我,谁知自己却被砸下的横梁击中。” 被烟熏得通红的眼睛一揉就哗啦啦落下泪来,泪水在黝黑的脸上蜿蜒出一道道白印子,好不狼狈:“他是离非的救命恩人,恳请夫人定要查明他来处,好生抚恤其家眷。” 她在撒谎! 晏如意拽紧手帕,却见那外院管事上前一步:“这是在祠堂窗外发现的东西,呈请夫人验看。” 跪伏在地的墨竹一看,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晏离非。这一“下意识”,动作幅度好大,周围一圈人全看到了。不由疑窦重生。 容芷当然也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将手中东西一展,问道:“离丫头可识得此物?” 那是一只彩线百蝶荷包,里面装着一件云雁细锦肚兜。 众人脸上一红,暧昧的眼风飞来飞去,互相交换着隐秘的眼神。 晏离非有些迷茫,摇头道:“我不爱带这些荷包,洗衣服时容易沾湿,就叫缙云帮我收起来了。” 堂堂国公府大小姐居然要自个洗衣服,真是闻所未闻。一直缄默旁观的丽姑姑闻言掀起眼皮,扫了容芷一眼。 容芷面上一热,端姑姑见状上前一步,一指墨竹:“你来说!” “这的确是大小姐之物,奴婢帮大小姐收拾箱子的时候见过。”墨竹本就是从容芷院里拨过去的,立刻明白了端姑姑的意思。 “这就奇怪了,方才绿萼明明说大小姐素日里不亲近你们,凡事都不经你们的手。”韦三太太笑了一声,奇道:“怎么收拾这些贴身私物的活,反而由你来做了?” 墨竹眼光闪了闪:“奴婢这不是怕缙云姐姐一人忙不过来,就帮” “三太太明察,自然不是小姐叫她做的。”缙云木着一张小脸打断了她:“墨竹私下里惯爱往小姐屋里凑,奴婢多次劝阻她都不听。这荷包肚兜的确是大小姐的,但大小姐并不喜欢,从未用过,一直收在箱子里。三日前奴婢清点衣物,发现不见了。” 她转身看了一眼墨竹,冷冰冰道:“大小姐屋里少东西也不是第一次了,奴婢人微言轻,实在是管束不好。” 言外之意,东西是晏离非的,不过早就丢了,屋里还有个手脚不干净的婢女,你们自己想把。 韦三太太哦了一声,端起茶不再说话。 “缙云是大小姐庄子上带来的贴心人儿,自然是向着大小姐说话的。”李二太太怪声怪气道:“私通小倌,火烧宗祠这么大的事儿,可不能只听一人之言。依我看,按照绿萼和墨竹的说法,是有人用流香小扇给大小姐传信,恰好大小姐在祠堂侍佛。信便到了缙云手里。缙云匆匆忙忙去报信,恰好遇到何嬷嬷肚子不舒服跑茅厕,便张罗着让那人与大小姐会面。许是一时忘情,打翻了火烛,祠堂起火,那人奋力救了大小姐出来,自己却葬身火海。” 她捋了捋鼻子,不阴不阳地感叹:“真是个有情有义的。” 一番话,完美地将所有人地口供和物证全串在了一起。绘声绘色得好像自个从头到尾就躲在祠堂的贡桌底下,现场看完全程。 晏如意惊愕得掩着口,不住摇头:“不会的,长姐一直住在外头庄子上,怎么会认得听风阁的小倌?” 就是住在外头庄子上无人管束,才好勾结小倌嘛。你看哪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宅小姐能晓得听风阁? 这二人一搭一唱,暗指缙云护主,为了帮晏离非脱罪才栽赃墨竹偷窃,简直诛心。 ------题外话------ 晏离非:大家还记得庙小妖风大里面的几只幺蛾子吗?本公主要收网了。 苏如晦:在本督公手里活不过一句话的几个贱婢,在你手下活到二十几章,辣鸡。 晏离非:?三万字内黄金广告位给了谁?督主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苏如晦:我们仙女没有良心 晏离非:是妖女 苏响尾蛇:尾铃振动威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宅斗幺蛾子(中) 晏离非更为惊讶,一副“你脏了我耳朵你赔”的模样,天真发问:“四妹妹,听风阁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会知道?” 晏如意一噎,忙解释:“我也只是听三哥说过,说那处会拿扇子传信,觉得心思奇巧,所以记下了。” 看戏看得正专注,莫名其妙被cue的晏清河大窘,恶狠狠瞪了晏如意一眼。 晏离非笑了笑,起身冲容芷c韩夫人c丽姑姑甚至李二太太和韦三太太几位长辈一一行礼。丽姑姑冷眼瞧着,见她一张小脸被熏得漆黑,一双眼睛却澄澈清亮。虽然衣服上全是被火星溅的破口,头发也乱七八糟被火燎得参差不齐,但行礼时,从屈起的膝盖到微弯的长颈,无不优雅细致,仿佛长年累月的训练过,一分一厘都可拿尺子丈量。 她伸手虚扶了一把,柔声道:“大小姐免礼。” 这是丽姑姑从祠堂重返浮曲阁后,说的第一句话。 “母亲,丽姑姑,各位夫人。今日一场喜事,却闹到如此境地,虽然非我本意,但却因我而起,离非难辞其咎。在这向各位贵客赔罪。”晏离非淡声道,看了一眼李二太太,“但偷情纵火这种罪大恶极的罪过,若证实了是离非做的,离非无话可说,交由夫人全权处置。若不是离非做的,居心叵测,栽赃嫁祸之人,也休想全身而退。” 李二太太被她看得心里发慌,争辩道:“我不过是按照人证物证展开合理的推测罢了,大小姐不若解释清楚,给大家伙解解惑。” 晏离非缓步踱到墨竹面前,俯下身柔声道:“墨竹,你说你帮我整理衣物时,看到的荷包和肚兜。那你告诉我,这些东西,是放在镂花榆木嵌碧玉的箱子里的呢,还是放在金丝楠木贴金箔的箱子里呢?” 墨竹伏在地上,眼眸抖动:“榆不楠木箱子里。” “都不是。小姐房里从来就没有那么贵重的衣箱。闲置的衣物都放在白蜡木箱里,贴身常穿的都上了锁放在曲柳箱里,钥匙在我身上。”缙云冷漠道:“你每次进屋都是趁人不备偷偷摸进去,要警惕四周,生怕被发现,自然注意不到箱子的外型了。” “我再问你,这些衣箱是我从庄子上遣人搬来的,搬运时箱壁被划了一条十寸长的划痕,非常显眼。”晏离非不急不缓继续问:“你告诉我,这划痕在左边,还是右边。” 墨竹擦了擦满额汗水,咬牙道:“左边!” “都不对。”缙云棺材脸板得端正无比:“在正前方。特别显眼。” 晏离非温柔的笑了:“墨竹,只有日日打扫擦拭的婢女,才会对箱子外形,是否有磨损了然于心。你做贼心虚,划痕再明显,也是看不见的。” 一番对答之下,墨竹闪烁其词的模样被众人看在眼里,纷纷露出疑窦之色。 韦三太太冷笑一声:“真是个满嘴谎话地刁滑丫头。” 晏离非走到容芷面前,作礼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请母亲下令,搜查我的院子,清者自清。” 容芷看着晏离非的眼底闪过一丝阴冷怒意,“好!” 她倒要看看,此女能闹出什么风浪。 端姑姑领命便要出门,却见丽姑姑上前一步,笑道:“长公主家事,老身本不该插手。但府内人多手杂,恐怕落人口实,不如由老身带人搜查。老身一介外人,必定公允。旁人也不好在说什么闲话。” 话外之意,竟然是防着容芷作为主母夹带私心,遣人搜院时做手脚,陷害自个儿的庶女! 看着丽姑姑目光一直在晏离非略显破旧的披风和单薄的棉衣上打转,容芷暗暗咬牙,看来这位丽姑姑是怀疑自己苛责庶女了。 容芷敛了眼,迅速缓和情绪,这才缓声道:“姑姑体恤,如此甚好。” —— 半柱香时间后,众人看着丽姑姑指挥着从宫里带来的太监们,往浮曲阁抬入的一箱箱物件,瞠目结舌。 “这一箱,是从墨竹姑娘屋里搜出来的。”领头的太监说着,打开了第一个箱子,哗啦啦往地上一倒—— 书!全是书! 《春宫十八式》压着《女德》,《秦淮河二十四艳图集》挨着《金刚经》,《真武大帝传》缺了一角,旁边是《四书全集》,《大周后秘史》和《烈女传》亲亲热热叠在一起,亲若一家。 前者全是禁书,特别是那本《真武大帝传》,是天授国真武帝本纪,早已明令焚毁,连原作者都被苏如晦在“十三太子案”间诛了九族。胆敢私藏此书,若是被有心人做了文章,轻则申斥,重则谋逆论处,株三族。 现在堂上可就坐着一位御史大夫夫人! 风一吹,那本《春宫十八式》哗啦啦翻了几页,笔触圆融,画质清晰。画上男女着色香艳,私处纤毫毕现,晏清河忍不住多看好几眼,暗自感叹: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啊! 未婚的小姐们纷纷拿出帕子遮住眼,晏离非也象征性的拿手遮了遮,可惜指缝开太大,委实没什么效果。 啪的一声,容芷怒将茶盏掷于地上,刚好砸到那本《真武大帝传》,茶水顷刻浸透纸页,糊成一团。 ——这下再也没人看得清这是啥书了。 端姑姑快步上前,顺脚把糊成面糊团的书坨坨提到桌子底下,啪啪啪就是三个巴掌扇在墨竹脸上:“贱婢!你藏了什么书!” “不不不,”墨竹摇晃着红肿的脸竭力争辩,“这不是我的,是从小姐房里拿的!” “哦?小姐房的东西也能随便拿?”韦三太太讶异道:“这么多书,你这是承认自个手脚不干净不止一日两日了罢。” “不不不,”墨竹闻言疯狂摇头:“是我自己” “墨竹,你可想清楚了,私藏禁书,是要杀头的。”晏离非阴森森说道。 她藏在房里被墨竹摸去的前朝禁书,可不止面上一本。容芷那杯冷茶是泼不完的。 墨竹张大嘴,彻底绝望了:这些从她屋里翻出来的书,一半禁书一半却是寻常闺阁女子看的好书。说书不是自己的,她一奴婢哪来的小姐们才读的书?必然是从主子屋偷来的,得家法伺候,乱棒打死;说是自己的,那一半禁书私藏者涉嫌谋逆,得国法伺候,秋后问斩。横竖是个死,你选哪个吧。 小姐真是无耻啊! 缙云默默垂下头。 墨竹胸无点墨,字都认不全却因为有个秀才父亲而自诩是个读书人。偏偏手脚还不干净,喜欢乱翻主子东西。晏离非屋里没啥值钱的,就偷书。还言之凿凿,偷书不叫偷,叫窃。 窃国也叫窃呢!你怎么不去窃一个? 晏离非任她顺手牵羊,不过是换了几本禁术放在显眼的位置。 丽姑姑眼皮子一掀,太监打开第二个箱子:“这一箱,是从袭人姑娘屋里搜来的。” 众人挤着脑袋上前一看—— 嗬!金银首饰,玉盘彩碟!琳琅满目,亮瞎人眼! “应大小姐要求,奴才连主屋一并搜了,冒犯之处,还请大小姐原谅则个。”那太监尖着嗓子冲晏离非作了个揖:“奴才瞧着,大小姐主屋里也不过是些用旧了的过时首饰,白瓷破口杯碗,数量档次,是远不及这位袭人姑娘的私房的。” 李二太太像被踩了尾巴的耗子,嗷的一声跳起来去撸袭人的头发:“你这贱婢!偷老娘的人就算了!还偷老娘的东西!要不要脸了!” 袭人悉心装扮的发髻被她抓散,满头珠钗叮铃咣啷落了一地,不由也起了火气:“老泼妇,这些都是二老爷把心扒心扒肝求着要送给本姑娘的!二老爷还说要抬了姑娘我作贵妾!二老爷说了,你那张老脸,他看了都下不去嘴!” 两人抓头发挠脸踢肚子,扭打作一团,被太监们捂着嘴拖开。 缙云默垂的头更低了一点。 自家小姐,真是个心机女。 袭人是李二太太塞来的人,据查是因为跟二老爷有了些这样那样的首尾,才被李二太太借故打发到她院里,眼不见为净。此女小姐的心气儿,丫鬟的命,素日里把自己当正宫太太一样眼高于顶。即使是来了晏离非院里也不见安分,私底下跟二老爷眉来眼去,收了不少好礼。 当然,要不是晏离非特意吩咐放松门禁给这对野鸳鸯行方便,他们也不会那么快打得火热。听说二老爷已经许诺将这位袭人姑娘抬贵妾了。 丽姑姑眼珠子一转,太监打开第三个箱子:“这一箱,是从杜鹃姑娘屋里搜来的。” 众人已经不太敢往上凑看热闹了。胆子大的哆哆嗦嗦凑上前瞟了一眼,长吁一口气。还好,只是一箱药。 韩夫人倒是咦了一声:“怎么都是坐胎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宅斗幺蛾子(下) 韦三太太脸彻底黑了。她起身冲晏离非作礼,满脸愧疚:“怪我驭下不严,本意是给姑娘送个体己的人伺候,没曾想挑了这么个没脸皮的下贱玩意儿,秽乱小姐闺阁。这事儿容我回去调查一番,必定给大小姐一个满意的答复。” 晏离非赶紧扶住她,没有受礼:“三婶有心了。” 缙云默垂的脸古怪的抽搐了一下。 杜鹃姑娘是韦三太太送的人。弱不禁风且感情极为充沛,见着落花流泪,见着下雨伤怀,见着流浪的野猫跑过檐角,能卧病不起一个月。晏离非花五两银子买通了她家乡的表哥打探实情,又花了三两银子让与杜鹃交好的厨房嬷嬷给她介绍了京城有名的“妇科圣手”。 因为这件事,晏离非差点被“妇科圣手”商祁大夫咒得快提前绝经。 三大箱赃物赤裸裸摆在面前,容芷一张芙蓉面此刻沉得能滴出水来。 端姑姑看了眼容芷的脸色,忙上前恭谨地对韩夫人c丽姑姑福了福,满脸惭愧:“大小姐刚刚回府,各房太太们循例拨人送去,本是尽长辈们的慈爱之心。谁知这些欺上瞒下的玩意儿,仗着主母宽和体恤,大小姐初来乍到,这般肆意妄为。奴婢管束无方,叫贵客们见笑了。” 三言两语便把容芷摘了出去,欺上瞒下的是恶婢,心怀叵测的是往院子里塞人的别院主子,庄子里养久了不会管束下人的是晏离非。咱们主母懿和,宽和贤明,宛若一朵遗世独立的白莲花,大家不要误会她。 韩夫人忙道:“国公府家大业大,长公主打点内外劳心劳力,委实不易。” 好不容易攀上长公主这样显贵的亲家,韩夫人实在不愿得罪。 丽姑姑但笑不语。却见先前去清查焦尸身份的管事的快步进阁,对容芷作揖道:“夫人,老奴清点了全府人口,确实有一位负责祠堂外竹林区域的园丁学徒失踪,是十三岁的阿蒙。” “这下真相大白了。”韦三太太喜道。她刚刚落了错处在晏离非那,此刻维护得十分卖力:“十三岁的孩子,身量体型都跟那具祠堂里的焦尸对的上号。真是个忠义两全的好孩子,夫人定要好好抚慰他的家人。” 容芷握拳放在桌边的手微微发抖,她收手笼入袖子里,深吸了一口气,僵硬地笑道:“罢了,今日之事,委屈离丫头了。” 眼睛扫过地下那群瑟瑟发抖地罪奴,厉声吩咐道:“竟敢陷害国公府大小姐!来人——” “母亲,”晏离非软绵绵打断了她的话,笑得无辜又柔顺:“不若将这些人交给阿离来处置吧。阿离初回府,也该学着自己管理院子,管束家仆了。” 在丽姑姑刀锋一般地冷眼下,容芷只能咬牙应了。 她扶着端姑姑的手站起身,气得发抖,只想快点结束今天这场荒唐的闹剧,冷不防原本安分跪伏在地的绿萼突然一咬牙,蓦然起身:“奴婢没有撒谎!奴婢愿意以死明志!” 说完,眼中决然利芒一闪,她猛地撞向厅中正柱!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众人刚刚以为此事已毕,纷纷松懈下来准备离场,完全没有料到会再生风波! 呯—— 头颅大力撞上木柱,脑浆四裂! 我何德何能,居然令你以一己之命来嫁祸于我! 望着那几乎触柱瞬间就立即死掉的婢女,晏离非眼中暗潮涌动。 鲜血混着脑浆,红的白的溅了一地。胆小的女眷纷纷尖叫,场面乱作一团,晏如意高亢的哭嚎声最为明显:“绿萼!绿萼!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要以性命自证清白啊!”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她有冤情了! 谁能想到,原本盖棺定论的案件,突然旁生枝节。 众人看着晏离非的眼神渐渐得惊惧异常,充满了无声的指责——你看你明明偷奸纵火,还反咬一口,逼得自己的婢女触柱自证。何其歹毒! 一片窒息又压抑的注视里,一直冷静沉默的丽姑姑忽然冷笑了一声,把众人吓了一跳。 “夫人,如今戾帝罪臣的命,也能用来指证正统的贵族血裔了吗?” 静默的大厅内,猛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戾帝罪臣,终生没入贱籍,永不翻身。若跟这些人有牵连,轻则掉一人人头,重则祸及家族。 诚意伯的四公子,仅仅是买来罪臣之子私藏在庄子里,便惹得圣上大怒,差点连累家族被褫夺爵位! 想起当年被东厂督公苏如晦支配的那段岁月,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戾帝贱籍是什么?是比猪狗都不如的存在!用猪狗一样的命,去控诉堂堂从龙功臣c陛下亲授丹书铁券的国公长女,孰轻孰重,这还用说吗! 容芷犹豫了一下,丽姑姑却继续道:“夫人,这个触柱的丫头,仿佛是有孕了。” “哦?”晏离非似笑非笑:“绿萼先前貌似是三哥房里的。” 宛如晴天一个霹雳砸到晏清河头上,三少爷面色煞白,双腿一软,被身边的小厮连忙搀住。竟是站都站不住了。 端姑姑只觉手上一阵剧痛,扶着容芷的手居然生生被掐出血来。 堂堂国公府三少爷不仅与戾帝罪臣贱籍有了首尾,还珠胎暗结!若是传出去让圣上知道,整个国公府的圣眷和嫡亲小姐晏清越的前途将会毁于一旦! 容芷恨得牙痒,绿萼这贱人真是千刀万剐,死不足惜!还有晏清河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噗通一声,缙云突然跪下,木着一张小脸朗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要认罪!” “你?”容芷没看她,咬牙用刀一样的眼神剐着晏离非:“你要认什么罪?” “祠堂的火,是奴婢失手燃起的。”缙云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大小姐打娘胎里带来的弱症,胃不好受不得寒。厨房里送来剩饭馊菜,挑挑拣拣倒也勉强能糊口。可餐餐都是冷的。大小姐没这个脸面建自己的小厨房,院里没火没灶,奴婢只能自己改了油灯来热饭。谁知今日一时失手,居然碰倒油灯,引发火灾。更给了旁人编排嫁祸我家小姐的机会。奴婢该死,请夫人责罚。” 这话一说完,众人看容芷的眼神也变了。 好一个苛待庶女的嫡母啊!真是佛口蛇心,败絮其中! 丽姑姑冷笑一声,“夫人,恕老奴直言,入了春日宴的贵女们,便是皇室点选的秀女,身份与旁人不同,是皇室的人。谁不给这些贵女们脸面,便是不给主办春日宴的皇后娘娘的脸面,不给皇上脸面!” 说着,旁边太监上前一把抓住李二太太的头发,一脚踢在她膝盖弯上迫使她跪下。 “你们做什么!”李二太太惊惧得尖叫:“我是朝廷敕封的六品宜人!你们不能随意处置我!我要告诉国公爷!” “老身是皇后坤宁宫正二品掌事大宫女,大小姐是皇家点选正五品秀女。哪一个不比你有身份?”丽姑姑冷笑道:“你无中生有,挑拨离间,污蔑皇家钦点秀女,老身按宫规掌嘴二十,就是告到皇后娘娘面前去,看你有没有理!” 几个太监上前压住拼命挣扎的李二太太,一个太监拿出三尺宽的竹板,重重抽打在她面上。 这竹板是宫中专用掌嘴的刑具,用特殊药水浸泡过,柔韧有力,只一下,李二太太保养得宜的脸顷刻肿如猪头,满口血气,竟被隔着脸颊打碎了牙! “都给我睁大眼睛看着!一个都不许走!”丽姑姑喝止住几个偷偷转过脸想要逃走的女眷:“看谁还有天大得胆子,敢欺辱皇室点选的人!” 一时间人人胆寒无语,院中静谧无声,只回荡着李二太太凄厉的惨叫声,一声惨过一声,经久不散。 —— 丽姑姑协同晏离非在国公府大杀四方,搞得一片鸡飞狗跳,鬼哭狼嚎之时。 皇宫内,坤宁宫里却一片静谧。 冬末春初,最后一支寒梅还没来得及凋落,坤宁宫里,万朵牡丹却已然迎着霜雪悄然绽放,国色天姿,馥郁芬芳。 皇后慕容氏最喜牡丹,然鄢京冬季漫长,牡丹花期极短。时任坤宁宫总管的苏如晦,斥巨资修建地下暗渠,引骊山温泉入宫,又以美貌少女处子血日日浇灌,竟育得“玉血牡丹”,四季花开不败,色泽艳丽如血。 皇后凤颜大悦。将这玉血牡丹视若至宝,曾有美嫔误将热茶洒在花上,烫得花瓣卷起,被慕容皇后活活杖责而死。 夜深露重,一道幽靡的影子晨雾一样掠过坤宁宫前娇艳欲滴的血色牡丹。来人随手折下一支簪在耳边,华丽的裙裾一摆,拂过汉白玉石阶,径直飘入皇后寝殿。 殿前守卫的宫女太监见到这人,纷纷垂首敛目,只作不见。 ------题外话------ 某欢:在看文的心肝儿们挥挥手让某欢看到呀!某欢让督主出来给各位唱曲儿,让宁王来给各位画符——挂在门上镇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慕容琳琅(一) 鸣銮殿内帘幕低垂,银灯摇曳,映照得一切金碧辉煌,恍然若梦。 慕容皇后还未就寝,靠在织锦软枕上,乌黑的长发铺了一身。塌下跪着一名美貌的青衣太监,手捧一支尺八长的犀角白玉水烟筒,恭谨地将烟筒递到她唇边。 皇后侧脸就着他的手缓缓吸了一口——灯影晃了晃,金黄色的烟叶和白色的花瓣纠缠着,在火焰卷曲,发出某种奇特馥郁的味道,沁入心脾,消魂蚀骨,仿佛一时间魂魄也被抽出了躯壳。 凝望着那道拂开层层纱帘走来的深红身影,慕容皇后缓缓吐出了一口烟:“你来了” 美人雪肌花貌,声音却喑哑难听,像是夜枭煽动枯枝,闻者悚然。 苏如晦接过那青衣太监手中的水烟筒,毫不避讳地坐上凤塌:“如晦来迟,请皇后恕罪。” “嗯?”她软身依在他肩头,宛若一团无骨的云,朱唇轻吻着他的耳廓:“如晦唤我什么?” “琳琅。”男人声调悠扬,像是在巫师吟唱咒文,转折间带着某种迷惑人心的韵律,“近日琐事繁多,如晦不是遣人来报知,让你早些歇息么,怎得等到如此晚,嗯?” 修长如玉的手指托着水烟筒递到唇边,琳琅却没有动。 “怎么,如今督公事忙,本宫便唤不动了?”她依然将螓首埋在他颈间,懒洋洋地把玩着他垂在颌下的一缕黑发,指尖殷红的丹蔻闪着冰冷的光,“督公可还记得,有多久没踏入过这鸣銮殿了?” 她又用回了“本宫”自称,言语间隐隐有威压。 “乖琳琅,”苏如晦低笑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森冷凤威,语气宠溺而温柔,像是在耐心哄着无故闹脾气地小女孩,“我只是心疼琳琅睡得太晚。女子晚睡,会损伤容颜——” 不等她嗔怪,他取下耳边的牡丹,簪在她乌黑的鬓角,随手捏了捏她滑腻的面颊:“不过,我的琳琅花容月貌,国色天姿,更甚牡丹三分,晚睡一会儿却也无妨。” 抚着鬓边这人专为自己培育的花朵,娇艳的花瓣上露水沁凉,琳琅眼底厉色渐渐褪了些,扭头娇哼一声,“就你嘴上抹了蜜似的,暂且饶了你这次。” 眼光一转,她咦了一声,“你的眼睛怎么了,为何带上了这个?” 苏如晦捉住女子探来欲摘下眼罩的手,反问:“怎么,琳琅不喜欢?” 氤氲的烟雾里,男人蒙着月影绡制成的黑色眼罩,遮住了那双诡美妖异的重瞳,反而敛了些幽冷血腥之气,衬得露出来的半张脸精美绝艳,摄魂夺魄。 “怎么会不喜欢。”昏暗的灯火里,暧昧潮湿地气氛逐渐弥漫开,琳琅轻轻笑了一声,“我的如晦啊怎样都是最美的。” “是不是别有一番意趣,嗯?”苏如晦俯身亲吻她的耳垂,修长的手指滑入衣袂,缓缓抚摩过她丰腴的身体,带着明显的挑逗意味,“今天,咱们玩一些,不一样的。” “嗯”慕容琳琅呻吟一声,展开身体,彻底陷入欢愉之前,她状似无意的低喃道:“你若是实在喜欢国公府那个丫头便抓回来玩玩罢” “不过是个小玩意儿,本宫只要你还记得回来,别把心玩野了” “嘘。”苏如晦垂下长睫,掩住眼底讥诮的冷光,声音悠长而蛊惑,“春宵苦短,别让不相干的东西,坏了你我的兴致” 不知道是阿芙蓉的药劲,还是这蛊惑如咒语的声音发挥了作用,琳琅的眼瞳慢慢涣散。她恍惚地望着四角垂珠的帐顶,仿佛失神了一般。 曼帐一动,苏如晦起身走出帘帐,候在帐外的青衣太监飞快地替换他,熟练的爬上凤塌。 闪着华彩的帷幕缓缓闭阖,帐内急促地喘息声渐渐高亢,赤身交缠的肢体撞击着华丽的雕花木床吱呀作响。糜烂的肌香在殿内四散开,与阿芙蓉的烟雾纠缠在一起—— 这味道,即使闻了这么多年,还是依然,令他作呕。 华丽的裙裾扫过来时的花朵,男人骤然抬脚,将那风中摇曳的血色牡丹碾得粉碎! —— 合欢殿内。 紫檀嵌碧玉花卉屏风后水汽萦绕,深色织金曼珠沙华花朵的长衣,和万金一寸的月影绡眼罩揉成一团,好像沾染了什么脏东西般,被主人无情舍弃。 鬼七快步绕过屏风,屏风后,浴桶里花瓣荡漾。男人闭目靠在浴桶壁上,乌黑的长发被水汽沾湿,绸缎一样垂落在桶外,蜿蜒曳地。 鬼七心下了然—— 每次从坤宁宫出来,主子都一定会沐浴更衣,好似要洗掉什么脏东西。 他躬身在苏如晦耳边禀报:“督主,前去送帖的丽姑姑,来合欢殿复命了。” 见男人濡湿的睫羽微微动了一下,鬼三忙把方才丽姑姑禀报的,国公府内火烧祠堂的经过低声转述给他。 语毕,不由赞叹一句:“手段果决,阿离姑娘,是好样的。” “不过是内宅妇人的小把戏,左不过宫里玩剩下的,不足为虑。本座担心的是坤宁宫那位”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慕容琳琅(二) 苏如晦蓦地从浴桶中站起,氤氲的热水从宛若神之手精心雕刻的躯体上纷纷滑落。 婢女们轻柔而迅速地上前,用巨大的流云棉浴巾为他擦拭,披上一件暗红色鲛云缎质地的浴袍。随即又有婢女取了全新月影绡眼罩,为他戴上。 全程,苏如晦都没有睁开眼。 见状,鬼七忽然意识到什么,打了个寒颤:“督主!您,您的眼睛难道又。” “是啊”苏如晦幽幽笑了,声音轻渺:“七年一次又到了” “这一次,居然是那个小丫头激起的也许就是宿命罢” 宿命,将他们两绑在一起,不死不休。 鬼七忧心忡忡:“这种关键的时候,督主居然又万一别那些人知道必会借此良机发难” “无妨。”苏如晦慢条斯理倚上锦榻,暗红浴袍薄如蝉翼,柔滑似水,贴着他汉白玉雕钻般优美的身段倾泻在地。 “你清点下,阿离回府这几个月,跟在本座身边的所有随侍人员。一个都不要留。” “坤宁宫的脏东西,居然混入了本座的鬼卫。慕容琳琅,当真是长进了” “是。”鬼七恭谨的应了。 看来督主插手阿离小姐的回归,篡改春日宴名单,派人调查关注国公府动向这些事情,已然惊动皇后。慕容琳琅竟不惜暴露自己插在鬼卫中的暗线,也要警告督主,看来十分介怀。 想到那个蛇蝎一样美艳又歹毒的女人,被这样的女人视为情敌,阿离小姐在鄢京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鬼七不由在心底为晏离非默哀。 一排聋哑美婢悄无声息地跪行至榻前,端着用明黄锦帕铺着的一个个金盘,盘上盛着胰子c香精c皂角c檀梳,和大大小小,琳琅满目的各色玉瓶。 苏如晦乌黑的长发被水汽沾湿,绸缎一样扇开。正由美婢们伺候着,将由百年灵芝萃取的精油一寸寸摸在发上,拿精棉发巾包裹了,再用盛放金纹炭的金色镂花熨壶细心熏烫。 另外几名美婢,正用精巧的和田玉挑勺,沾了芙蓉花和人乳制成的乳霜,小心翼翼涂在男人苍白的皮肤上,按摩揉开。 苏如晦懒洋洋启唇,含下美婢递来的樱桃,不知又想到什么,慢条斯理地吩咐道:“你将本督涂肌的玉露霜给离丫头捎去,命她日日涂抹。晏允修那老顽固,好好的女娇娘送去从军,功夫不见长进,反而磨出一身糙皮厚肉,硌手。” 敢情督主是便宜占够了,还嫌弃人家皮肤不够滑润,硌疼了他老人家那双玉手。 鬼七不敢怠慢,手脚麻利地从百来瓶瓶罐罐里随手拿了一瓶,准备往兜里揣。 护肤霜嘛,不都一个样。 呯 一颗樱桃核疾射过来,那小瓶应声而碎。 “错了。”苏如晦声音幽幽。 啊哈?有区别吗? 要是在后宫伺候惯了妃嫔娘娘们,能一炷香上妆梳头,不扯断主子们一根秀发的真太监鬼三在这,一定会恨铁不成钢的告诉他,有的!当然有!你个傻蛋!这是芙蓉玉露!是水!不是霜! 要是家里娶了二十五房小老婆,能精准快速辨别玫红殷红赤红桃红姨妈红各色口脂的鬼五在这,一定能慧眼如炬,毫不犹豫,一选即中! 但好巧不巧,今日当值的,是出生就没摸过女人手的大龄c单身c钢铁直男鬼七。 此刻,鬼七满手淡粉色液体,和着玉瓶碎片,瞪着满眼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满头大汗,陷入迷茫。 跪伏的美婢忙起身捡出一只阔口矮胖的小玉罐,恭恭敬敬递过来,帮直男鬼七解了围。 “废了本督的芙蓉玉露一瓶,领五鞭。”苏如晦慢悠悠打了个哈欠。 “是。”鬼七委屈的退下,头顶“注孤生”三个大字,熠熠生辉。 —— 合欢殿内,钢铁直男鬼七的泪划过长空,一整夜。 国公府内,杀鸡儆猴的当众掌嘴已然告一段落。 面肿如猪,满口碎牙的李二太太被抬回自己院内。被迫全程观刑的一众女眷,亦抖抖嗖嗖被婢女们搀扶着纷纷退场。 浮曲阁里一片狼藉,家仆们手脚麻利的收拾打扫,将脑浆迸裂的绿萼的尸首草草拿草席裹了,抬出阁外。 没有人注意到,一枚极小的赤金蚕丝香囊从女尸的袖中滑出,落在泥地里。 ------题外话------ 某欢:大家好欢迎来到督主的美丽俏佳人时间——请问督主是如何护肤护发的? 苏如晦:有钱,有权,天生丽质。 某欢:啊呸——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惩治恶奴(上) 一双滚金边黑靴踱步走近,捡起那香囊。 香囊上缀着的麒麟玉珠轻轻摇晃,男人从中捻出一只金色小牌,拿在眼前细细打量。 “这金牌,仿佛是明泉寺主持空寂大师开光过的护身符。”一旁元澄咦了一声,“戾帝朝时,奉空寂大师为国师,但凡大师开过光的物件都身价暴涨,鄢京贵妇趋之若鹜。空寂大师圆寂十余年,这么一个小婢女,怎么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说起来,这位空寂大师“圆寂”圆得极为不情愿。“十三太子案”间,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师被苏如晦活生生丢入焚尸炉,焚烧七七四十九天,骨灰压成钻石,生生炼出一颗晶莹剔透的佛灰舍利。 “去查查。”楚玥抬手将那香囊抛给自己的侍卫。 “是。”元澄接过恭谨放入袖中,笑道:“殿下对这位晏大小姐,当真是有心。” “是么。”楚玥若有所思,“你有没有觉得,这只小虫子,很适合本王的本命玉钥?” “殿下,您的本命玉钥现在应该保管在宗正寺内。”元澄犹豫了一下,决定冒死当个谏臣:“按照规矩,这只玉钥将在春日宴上,由皇上赐予您的未婚妻——刑部尚书的嫡女,季星云小姐。” “有道理。”最讨厌别人提婚约,却在今夜被连续提醒了两次的宁王,笑瞥他一眼:“按照规矩,你等一下回府,应该去练武堂,领十八铜人阵,三轮。” 宁王楚玥的练武堂十八铜人阵,是每一个金翎卫的噩梦。 只有闯过十八铜人阵的亲兵,才能进入金翎卫,也只有受罚的金翎卫,才会再次进入闯阵。 偏偏十八铜人阵以三人为一兑,四人为一艮,五人为一震,六人为一巽,七人为一坤,八人为一乾,变化无穷,滴水不漏,保证你每一次进入,都是全新的暴揍体验。 “属下大概知道,殿下为什么对魏国公家大小姐如此青眼有加了。” 元澄摸摸下巴,反正要死,不如死得重如泰山,当说就说。 “哦?”楚玥兴致勃勃,“说。” “这位大小姐,跟殿下,颇为,嗯,相似。” 都一样,脸上笑嘻嘻,捅刀p。笑得越甜蜜,捅刀越落利。 元澄梗着脖子喊完,便嗖的一声消失在夜空中,“属下领罚去也——” 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被亲卫调侃了的宁王不怒反笑,他袖手望着远处一颗暗淡的小星,雅如优昙的面上,浮上一丝暧昧不明的笑。 “真令人期待啊!” 期待将那被诅咒的玉钥,挂上本王丛夫人玉颈的那一刻了呢。 —— 翌日一大早,端姑姑便领着几个端着半旧的描银螺钿首饰盒子和几件衣服的小丫头过来。见晏离非刚起,正揉着惺忪睡眼坐在椅子上,摇摇欲坠地依着缙云,不由有些不悦:“大小姐既是回了府,就要晓得府里的规矩,改改庄子上那些懒散的野毛病。” 说着,冲一旁的婢女一瞪眼:“还不快帮大小姐梳洗了,去夫人房里问安!” “嗯?问安?”晏离非一愣。容芷素来不待见她,平日里根本就不见她。倒也省了晨昏定省被拿捏的麻烦,怎么今日突发奇想要她去问安了? “晨昏定省本就是府里的规矩,之前夫人顾虑着大小姐身子孱弱才免了。不过昨日看着,大小姐精气神倒是极佳,白白枉费夫人一番好心。”端姑姑皮笑肉不笑:“不是拿了春日宴的帖子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野鸡始终是野鸡。既然夫人恩典让大小姐你去见见世面,就好生学着点规矩,省得丢了咱国公府的脸。”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惩治恶奴(中) 哦,什么时候,她能去春日宴,反倒成了容芷的恩典了? 没记错的话,是丽姑姑执意要将帖子送到她手里,容芷才不得不让她接了旨罢。 晏离非抬眼讥诮地盯了端姑姑一眼,敢情这主仆俩到现在还没弄明白今时不同往日了,还想着用她刚回府的那些老手段,给她下马威,拿着捏她呢! 她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姑姑说得对,我粗野惯了,恐怕会丢了你们国公府的脸。那就劳烦回了母亲,感谢她老人家的恩典,春日宴我就不去了。” 说完,扶着缙云的手便要回屋。 “站住!你是什么东西!可别给脸不要脸!”见她真的扭头就要走,端姑姑不由大急,冲上来便要拦她:“春日宴是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的吗!” 缙云棺材脸一板,扶着晏离非不躲不避,拿肩膀撞开她,径直进了屋。 也不见她如何用力,便见端姑姑被这一撞之下,踉跄着后退两步,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门边的紫檀花架摇晃了一下,上面摆着的青瓷花瓶咕咚一下歪倒,正砸在地上的端姑姑脑袋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你这贱婢!居然敢推我!”端姑姑大怒。 自燕王潜邸时,她便跟在容芷身边。待容芷嫁入国公府,晏允修又常年驻守在外。国公府内可谓是容芷的一言堂,连带着她也鸡犬升天,几乎是府里半个主子,要多风光有多风光,谁人见她不恭恭敬敬行礼唤一声“端大姑姑”,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一旁的小丫鬟们忙不迭地丢下手中物件,扶着犹自骂骂咧咧的端姑姑起身。 “你算什么东西!敢如此欺辱我!待我回禀了长公主——啊——!” 没等她继续骂下去,缙云身形一动,将颤颤巍巍正欲站起来的端姑姑,一脚踹得前扑在地。 正好跪伏在满地碎瓷片上,正对着榻上的晏离非,行了个大礼。 “大清早的,姑姑却在这大放阙词。”晏离非懒洋洋依在榻边,居高临下睥着她:“合该好生痛一痛,醒一醒脑子。” 她接过缙云递来的茶,捻着茶盖慢条斯理拂了拂茶沫:“春日宴由皇后娘娘主办,皇家点选。是皇上和皇后对所有入选贵女和贵胄世家的恩典。皇恩浩荡,到了姑姑口中,却成了懿和长公主的恩典,这话传出去,您是要把母亲置于何地?叫皇后娘娘晓得了,会做何感想?” “我是皇家点选的入宴贵女,”她冷笑一声,“姑姑口口声声,左一个野鸡,右一个贱婢,难道是在暗讽皇后娘娘有眼无珠,不辨鱼目和真珠尔?!” 她猛地掷出手中杯盏,细瓷茶杯呯的一声落在端姑姑手边,摔得粉碎。 滚烫的热茶溅了端姑姑满脸,她面上抽搐了一下,却没敢动弹。 昨日祠堂一场大火,不仅没有伤了这丫头分毫,反而让她顺顺利利接了懿旨,板上钉钉,更改不得。更是让她借宫里贵人之手,肃清内务,惩戒立威。还牵连出一桩三少爷与戾帝罪籍珠胎暗结的丑事。 虽然那贱婢和着肚中孽障已经身亡,但当场目击者众多,难免不会授人把柄,成为悬在容芷头顶的一把利剑,随时可能被有心人挖出来,大做文章。 容芷气得彻夜未眠,她作为容芷心腹看着心焦,却有心无力。只能借着过来传唤之由,口头上出出恶气。没成想却被这庶女一激再激,这才一时口无遮拦,落人口实。 毕竟是跟随长公主多年,见过大世面的老人。冷静下来后,端姑姑迅速明白了过来。打一进门,这位大小姐以那副衣冠不整,萎靡不振的做派接见她开始,就是在给自己下套呢。 怪她一时怒火攻心,逞强斗狠,中了人家的激将法。 端姑姑这才压下些气焰,跪伏在地上没动:“是老奴糊涂了。一时昏话,大小姐莫怪。” 倒是能屈能伸。 晏离非挑了挑眉,却听她缓声又道:“不过今日老奴前来,确是因为宫中派了教导姑姑为二位小姐教习宫中礼仪。大小姐与奴婢置气也就罢了,接了春日宴的帖子却又不去,可是抗旨不尊,若是皇后娘娘怪罪下来,便是长公主也护你不得啊。” 一番话下来,听着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实际上处处是陷阱。 略过自己口出秽言之事不提,反咬一口,倒成了她斗狠置气,叫外人听去,便是她这个国公庶女仗着得了春日宴帖子,目中无人,欺辱嫡母的身边人,这是不孝。 拿皇后懿旨压她,若是闹事,就是抗旨,这是不忠。 不忠不孝,好大个帽子。 眼底冷光闪过,晏离非面上却笑得愈发温柔和善:“姑姑说得极是。皇恩浩荡,赏了离非,也是赏了国公府;罚了离非,国公府也会丢了脸面。我与五妹妹一脉相承,也不忍看妹妹的婚事,因我受到影响。” 闻言,端姑姑的脸色,骤然变了。 这女子,好歹毒的心。 她是拿了长公主心尖尖上的嫡亲女儿在威胁自个儿呢! 谁不知道容芷对晏清越点选太子妃抱了多大指望,付出多少心血!昨日之事本就够容芷喝一壶的,若是这个节骨眼上,国公大小姐再闹出个抗旨不尊或是殿前失仪,可不是给五小姐的婚事雪上加霜吗?! “罢了,看来昨个李二太太受的板子没有打在姑姑脸上,姑姑便不长记性了。”晏离非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哈欠,竟真的起身脱了外袍,就往被窝里钻! 啊,最美不过回笼觉。 端姑姑眼神剧烈变换,终于一咬牙,恨声道:“奴婢失言,自罚向大小姐请罪!” 说着,抬起手,啪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端大姑姑是不是没吃早点,手上这么没劲儿。”缙云的扑克小脸板得铁面无私:“拍蚊子都比您大力呢。” 好啊!我倒要看看!春日宴过后,你能得意到几时! 你就求天保佑,自己一定能被点选中吧! 否则 端姑姑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意,抬手狠狠就是一耳光。 啪! 一旁的小丫环们噤若寒蝉,纷纷交换着惊恐的眼神—— 今天怎么就这么倒霉,被指派着跟来大小姐院里送东西!端姑姑素来最爱面子,眼高于顶,叫她们看到这样狼狈的模样,以后还会有好果子吃吗?! 屋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床边曼帐低垂,里头那人好似真的睡着了,只听见啪啪的耳光声,一声响过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曼帐一掀,晏离非仿佛才发现跪在地上自扇巴掌的端姑姑一样,惊讶道:“呀!您还在呢?!” 她神采奕奕的起床梳妆,一边还特懊恼的责备旁边的人:“你说你们,也不叫叫我,怎么就让姑姑跪到现在。” 语毕,还嗔了一声端姑姑:“您也是,忒实诚了。不叫您停,您就真不停啊。” 众人为她的厚颜绝倒。 端姑姑噗嗤一声吐出一口血,也不知是被打的还是气的,气若游丝的被小丫鬟们搀扶着出了门。 ------题外话------ 谢谢欠花一城小心肝儿的评论票和打赏~抱住狂亲! 某欢顿时觉得腰不酸了腿不痛了,一口气码十万字也不喘气儿了(不不不) —— 年前这几天实在太忙了,某欢存稿告罄,今天踩着点码的字,大家先将就着看,明天开始就放大假啦,某欢争取多码字多存稿多更新,不辜负大家的喜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惩治恶奴(下) 到达蘅芜苑时,里面的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容芷坐在嵌碧玉梨花香案边,素来和光善笑,妆容精致的面上浮着一层厚厚的粉,厚粉下是盖也盖不住的黑眼圈。仿佛一夜衰老了十岁,显得疲惫又倦怠。 下首坐着一位宫中打扮的管事宫女,正是昨夜来奉旨宣召丽姑姑。 晏清越侍立在容芷身侧,一身翠烟散花水雾百褶裙,头上倭堕髻斜插一根镂空金簪,打扮得端庄得体又不轻浮僭越。小小年纪倒是气质沉稳,很有大家风范。 与容芷彻夜未眠的忧虑疲惫相比,这位嫡亲的五小姐倒仿佛睡得极好。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皮肤比昨日见着都透亮几分。 自个生母为了自己的婚事忧虑难眠,连带着心腹端姑姑都急得嘴上起泡,怒火攻心来找她的茬,她那五妹妹倒是高枕无忧,怡然自得。 看来传说中恭谨孝顺,端庄知礼的晏五小姐,也不尽其然嘛。 晏离非目光在她面上转了转,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睫。 见她进来,容芷眉头微微一蹙,冲丽姑姑有些歉意的解释道:“离丫头素来身子弱,便免了她晨昏定省。长此以往,想必是调整不过作息,这才姗姗来迟了些。请姑姑见谅。” 仿佛没有听出这言语中的挑拨之意,丽姑姑颔首笑道:“昨夜国公府一场大火,鄢京百姓皆有耳闻,连陛下今日朝上都有问询。皇后娘娘特意嘱咐下来,叫老身好生宽慰两位小姐。” 她侧身冲晏离非笑得和煦:“大小姐是火情的受害者。所幸福泽庇佑,惊险脱困,又就经历了许多波折,恐怕是受到许多惊吓,合该多多休息的。只是春日宴开宴在即,按照规矩宫里委派老身为小姐们教习礼仪,时间紧急,难免有些仓促,倒是委屈大小姐了。” 话里话外,暗斥容芷治家不严,出丑出得名震鄢京,惊动朝堂,还不知收敛,苛待庶女。 容芷慈爱微笑地唇角,闻言一僵。 晏离非忙笑着作礼:“姑姑切莫自谦。离非听闻古时甄选秀女,会有宫人故意忽然摔碎茶杯,来观察秀女反应,处事不惊者才能进阶下一轮。沉稳大气,泰然自若这一点,离非还要向五妹妹多多学习。” 呵呵,看嘛,老娘焦头烂额,闺女却春风得意,可不处事不惊嘛。 晏清越睫羽一颤,亦是侧身冲丽姑姑作礼。声如玉石叩击,朗朗悦耳:“长姐此话差矣。古人云,先君臣,后父子,先忠义,后孝敬。为春日宴做准备,习礼仪,侍奉君王,为忠义;管理家宅,宽慰母亲长姐,为孝敬。清越不过是晓得先后主次,无愧于心罢了。” 一番话听着有理有据,令人无法辩驳,也不敢辩驳。 君王先于父母,在封建帝王社会,这种话当着宫里姑姑的面说,固然掷地有声,一片忠肝义胆。谁敢,谁又能反驳臣子对君王的赤诚之心呢? 但当着亲生母亲的面如此说,就难免有些白眼狼嫌疑,惹人寒心了。 气氛顿时有些微妙。容芷疲惫的面色愈发阴沉了几分。盯着晏清越的目光带了几分凉意。 晏清越恍若不觉,眸光清亮,脊梁挺得笔直,理直气壮得好似已经站在君王身侧,将“与帝齐体,母临天下”为己任,励志奋斗终身。 丽姑姑但笑不语。晏离非倒是从善如流,笑眯眯冲晏清越作了个礼:“五妹妹大义凛然,长姐望尘莫及呀。” 大概是容芷从小以太子妃礼制教授她,导致这位五妹妹的主人翁意识,未免过于强烈了些。 大义凛然和大义灭亲,只差了两个字。也不晓得容芷听了是何滋味。 轻描淡写地在这对看似亲密无间的母女间埋下一根刺后,晏离非将手龙在袖子里,笑得温柔又愉悦。 —— 接下来的教习礼仪进行的出乎意料的顺利。 晏清越自幼便以母仪天下为终身目标,由名师调教,举手投足都完美符合宫中规制,优雅得体,直叫丽姑姑赞不绝口。 与晏清越积年累月,由外到内,悉心浸淫的优雅礼仪不同。晏离非的礼仪,却是从内而外的。 她显然对这些教条不以为意,举止带着些漫不经心的闲散,但却偏偏令人觉得优雅,仿佛这份优雅是天生刻在骨子里。内里的优雅礼仪,与表面的散漫肆意,这两种极端的气质在她身上融合又冲突,令人着迷。 丽姑姑不知想到了什么,垂下睫羽,掩住眼中闪烁的光彩。 教习完毕,二人恭敬地与丽姑姑告辞。晏清越唤来贴身丫鬟初兰,让她代自己送丽姑姑出门。 丽姑姑跟着初兰行至鹊颐桥,顿足转身,告辞道:“姑娘送到此处即可,劳烦代老身向五小姐道声谢。” 初兰伸长脑袋看了看,国公府大门就在前面,也不怕这位姑姑会迷路,便顺水推舟,应和着转身离开。 丽姑姑站在桥中最高处,远眺着初兰慢慢走远。这才缓步下了桥,对着桥头一簇人身等高地芭蕉树,躬身:“大小姐。” 树后人影一转,出来一位身着素藕色纱衣地少女,她长了一双似梦非梦地眼,眼中似是蒙了一层终年不散的青烟,萦萦袅袅,叫人看不破猜不透。颊边一点梨涡,显得娇憨又婉娈。 正是晏离非。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掌心赐字 被叫破身份,晏离非波澜不惊上前一步,敛衽屈身,向着丽姑姑和她身后的几名太监,行了个正礼:“姑姑屡次出手襄助,离非知此恩,必相报。” 若不是这位丽姑姑明里暗里的威慑和警告,这些事也不会如此顺利。 狐假虎威的是她,投鼠忌器的是容芷。晏离非心知肚明,不敢托大。 丽姑姑忙侧身避开,没有受礼:“大小姐要谢的不是老身。” “离非晓得。”晏离非直起身,不卑不亢道:“这句谢也代我转告督主。” 见她这么快就猜透了自己的身份,丽姑姑不由露出赞赏的微笑:“大小姐与督主之间的事,哪里容得老身来置喙。大小姐便当面说与督主听罢。” ? 这话说得有些暧昧了。好像她与她们家督主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情似的。 晏离非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便见丽姑姑从旁边太监手里,拿过一只精美的紫檀玉匣递给她:“这是督主让老身交予大小姐的物价。督主还有一个字,让老身写给大小姐看。” 晏离非一手接了玉匣,一手平摊开,掌心向上伸过去。 丽姑姑顷身上前,以指代笔,在她掌心写了一个字。 点c横c撇c横c撇c捺。 一共六笔。 写毕,修长隽秀地手指立即收拢握拳,将那个虚无的字稳稳握在手里。 袖口一抖,晏离非不动声色地拢手入袖:“多谢督主指教。离非晓得了。” 丽姑姑观她神色淡淡,看不出分毫端倪,便不再多说,躬身告辞。 —— 缙云掀帘而入,见晏离非正凭窗而坐,面前小案上放着一只精致的紫檀玉匣。匣盖敞开,柔软的天鹅绒锦垫上放着几只小巧的玉瓶。 其中一只正被晏离非用两指捻着把玩。 “主子,掬月楼那边,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处理了。”缙云悄然上前,低声道:“除开被尹含真送给舒煜二公子的入画暂时动不得,琴棋书三侍女处置后剥了脸,制成人皮面具,由忠心的人顶替了,继续留在楼里活动如常,未让外人看出任何端倪。” 顿了顿,她又道:“尹含真被商祁公子软禁在听风阁里,一直吵闹着要见公子,说是组织内刑判司给人定罪,也要先审后结,给人自辩的机会,这样不明不白被囚禁着,她不服。” 胖滚滚的玉瓶在葱玉般的指尖转来转去。 少女目光悠悠,像是落在这玉瓶上,又像是落在更远的不知何处。云霞灿烂,被纱窗滤成暖暖一团光晕,映在她面上,像是蒙了一层朦胧又缥缈的面纱。 “不服?不服也得给我忍着。”晏离非笑了一声,笑声微凉,像是立春里一场倒春寒的雪漠子,一把塞到人耳朵里,冻得人不禁打了个哆嗦:“不急,先晾着她。” “另外,商公子有新的账单让奴婢稍给您。”缙云清了清嗓子,以一种“我不生产这种悖逆之言,我只是悖逆之言的搬运工”的呆板表情飞快道:“尹含真进阁这几日摔碎赤金缠丝香炉两只,翡翠羽雀茶壶四件套一套,粉玉芙蓉瓶一对合计八百六十七两银子,请您务必即使结清,以免循环生息。” 呯 晏离非抬手将玉瓶抛回匣内,盖好,咔哒扣上锁扣,往缙云面前一推。 “诺。一套腊梅顶级奢华护肤品,给他抵债。”借花献佛得毫无愧色地晏离非懒洋洋问道:“长公主那边如何了?” 对主子那些奇怪词汇已经习以为常的缙云,认命地将那小匣收了,预感到自己又将夹在这对抠门的主仆间作传话筒,被商祁冷嘲热讽,狂喷一脸。 “长公主主动进宫,向皇上禀明情由。又专门请了宫里麟台监的刑官,狠狠打了三少爷五十个大板。三少爷被抬回自个儿院子里的时候,眼看着只有进的气儿,没有出的气儿了。”缙云声音平板,毫无波澜:“四小姐也被好一顿斥责,勒令其禁足半年,佛堂自省待嫁。嫁的就是御史大夫长子。已经订下了婚帖。” 高啊,真高。 与其坐以待毙,被居心叵测的旁人添油加醋传到圣上耳朵里,不如先下手为强,亲自去殿前陈情,大义灭亲,反倒能惹陛下垂怜,更加厚待晏清越。 晏离非似笑非笑摸了摸下巴:“咱们这位主母,总是能把一副烂牌,打出杠上开花的效果,值得学习啊。” 这就是您自谦了吧。 要论满肚子坏水,花里胡哨出老千神技,舍您其谁。 缙云默默瘪瘪嘴。敢怒不敢言。 ——————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天地间都被霏霏春雨沁润出一层绿意。 这日,天还刚蒙蒙亮,国公府里就一派繁忙。丫鬟仆役们穿梭在院内院外,喜气洋洋的做着准备。 只因为府里两个接了帖子的小姐,要去皇家别园骊山行宫参加春日宴。尤其是五小姐晏清越,数年调教筹谋,只等一飞冲天,得享人间富贵权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长街惊魂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天地间都被霏霏春雨沁润出一层绿意。 这日,天刚蒙蒙亮,各达官贵人的府邸前均已备好车马,人声鼎沸,准备前往皇家别院骊山行宫参加春日宴。 为保证路面通畅,五城兵马司专程派卫队,戒严了通向骊山的安定门前的朱雀大道。 往日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此时空旷无人,宽阔可并驾四车的街道上,十步一岗,肃立着黑衣黑甲的骑士,一辆又一辆华盖朱帘的马车迤逦而过,百姓纷纷跪伏两侧,不敢妄自窥探。 此时,停靠在路边的一辆朴素的青帘马车,就显得愈发不起眼了。 “这才出门走了多远,怎么马车就坏了!你们事先是怎么检查的!” 缙云急得跺脚,正训斥着满头大汗的车夫。 “右车轮的轮毂不知怎么的断掉了,只能换新的。”那车夫弓着身子,频频告罪。 “什么时候能修好?!”晏离非拿着一方玉猫扑蝶百花丝帕遮住小半边脸,露出珠玉般小小一点鼻尖,鼻尖上也已经渗出些细汗。 “这得要两三个时辰吧。”车夫唯唯诺诺,一双眼睛却在底下滴溜溜乱转。 两三个时辰?等到了骊山,黄花菜都凉了吧! 主仆两目光在空中一对,便闻马蹄如雷,有鲜衣骑士从长街尽头策马驰来,春风得意,踏破十里乱花软云,刹那近前。 这队骑士后,紧接跟着驶来一辆华盖四骊的黑檀马车,垂辔悠悠,车顶一只纯金九翼鸾鸟,激飞日光,折射出耀目的炫丽华彩,似欲振翅飞天。 许是那金光灿灿的九翼鸾鸟太过晃眼,或是纵马骑士的风姿太过夺目,捻着丝帕的手一松,丝帕随风一荡,被疾驰的马蹄激起的飙风一裹,像是一只旖旎的蝶,携着香风,荡荡晃晃,翩跹着扑向高头大马。 人群中骤然惊起一阵骚动,妇人凄厉的声音划破寂静的街道—— “我的孩子!” 宽旷的大街正中,赫然出现一个蹒跚孩童小小的身影! 飞扬的铁蹄眼看就要碾碎稚童头颅,天光骤然一黯,一条华丽碧色匹练忽然横曳而过,卷住那稚童,猛拽回街边! 与此同时,那血红骏马一声长嘶,当先骑士迎风勒马,骏马前蹄飞踢,人立而起,险险刹住。 如此惊现时刻,马上那人尚有余地,闲闲探手,捞住马头一方丝帕,月白袖口银鹤墨羽飞展,身姿流畅从容,充满了蓬勃的力,与优雅清冽的美。 微风过处,那鹅黄丝帕被珠玉般莹润的指尖捻住一角,猎猎飘荡。 周围的马匹不知为何,开始喷鼻踢蹄,异常骚动,有几匹已不受控制,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甩蹄前踏! 那用来将孩童从街正中心拖曳开的碧色匹练,显然不够长,仅将孩童从打头骑士的马蹄下拖开数米,此刻数马齐齐惊乱,却是将这孩子从一处马下,拖到另一处惊马下。 在失控马匹的嘶鸣与骑士们的惊呼声中,晏离非骤然飞扑上前,抖动披帛将孩子拽入怀中,旋即侧身翻滚,眼瞅着能避开马蹄,滚回街边。 顷刻间,变数频发! 后头那辆九翼金銮顶马车姗姗来迟,巨大地马车因为惯性收刹不住,调开马头,避开街心乱马,贴着街边疾驰而来。 而怀抱孩童的晏离非正好从街心滚过,正正落到那四批骊马马蹄之前! 种种变故只在刹那间。 晏离非睁大的双眸,只来得及看到迎面碾下的铁蹄。她下意识翻身将孩子压在身下,探手去攀面前高大的轮毂,与其被惊马踩断脖子,不如被车轮碾一碾,好歹存活率高一点。 濒死前得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她又想,要不是那当街纵马的骑士忽然出现搅局,今天这场专门为那辆九翼金銮车中人排练好的,美人救孩童,英雄又救美人的戏,大概已经成功了罢。 千算万算,不如天算。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在风中一漾,还未散开,血红宝马上的骑士忽然抬手,银鹤翻飞间,利芒一闪。 天地间,骤然一亮。 亮得逼人,所有人刹那闭眼。 晏离非也不例外,但她不是闭目等死的性子,就算死,也要睁着眼睛明明白白的死。于是她努力睁开一线眼,便觉入目是凛冽又浓稠的红,在地面上呈扇形铺开,像是一卷将展未展的长卷,她在这头,血痕迤逦,一直蔓延到那人马蹄跟前。 随即是重物落地的闷响,接着那高大的黑檀马车,四个轮毂忽然碎裂,车轮飞出,失去轮子的车身在半空中诡异的停顿了一瞬,轰然落地。 灰尘四起。 一切发生得太快,惊叫声还卡在所有人喉咙里尚未发出,交睫间,已尘埃落定。 场间一片死寂。 只有四匹被斩落头颅的骊马,无头的身体尚倒在血泊里抽搐。 有侍卫急忙攀上从马车变轿辇的九翼金銮车,扶出一位紫衣金冠的公子,这人有着新雪般白皙的脸庞,额间一点朱砂痣,像是寺庙供奉的玉面观音,看上去温柔又纯善,令人心生亲近之意。 正是庆王楚珒。 ------题外话------ 还有没有人记得,督主赐的一个字? 有人猜出是那个字了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你想要的样子,本王都有 “姑娘,你没事吧?”素来亲善贤德,被称作八贤王的楚珒,此刻完全顾不上去管自己悲惨报废的奢华豪车,急切询问道。 将受惊大哭的孩童还给母亲后,晏离非敛衽屈身,平静又柔婉地向他行礼:“离非莽撞,冲撞了殿下鸾驾。” 少女优雅伏低的长颈,沐浴在晨光里,隐隐见如玉肌肤上纤细的绒毛,可爱又娇嫩。 与记忆中某个娇怯的身影,恍然重合。 那个人,永远是这样,婉娈又柔顺地弯下长颈,将最脆弱又致命之处置于人眼前。 可她又不是她。面前少女平静自若,完全不像是刚刚经历过那样濒死地境地。若换作是她,大概早就哭得梨花带雨,站立不住了。 迎着那炫目的晨光,庆王楚珒眯起眼,淡淡道:“快免礼,你舍身救人,勇气” 脑中一空,他微微启唇,却忘了要说什么。 那看似泰然自若的少女,缓缓抬头。她长了一双如梦似幻的眼,春水般柔婉的眸子里,像是起了一场终年不散的大雾,萦萦袅袅,似是聚了说不尽的清愁,终于凝成一滴摇摇欲坠的泪。 蜿蜒,滑落。 不多不少,只有一滴。 她娇弱的脊梁可以弯伏,却绝不会折断。她如雾的双眸可以落泪,但绝不会崩溃。 至柔,又至韧。 仿佛陡峭雪峰顶上,一朵迎着霜雪傲然绽放的娇莲,是这人间风霜里,至美一景。 一瞬间,楚珒无法控制地伸手,想要去抚摸她柔软地鬓发,却听一旁有男子拖着隽永的尾调,懒洋洋笑道:“哟,八弟真是知礼,初次见面,就忍不住要上下其手了。” 眼中旖念尽散,楚珒顷刻收回手,冲马上男子恭敬道:“四哥教训得是,子珒感于此女子挺身相救的义举,一时忘情,确实是失礼了。” 血色赤马上,男子漫不经心俯首看来,雅如优昙的面上笑意慵懒,这笑却未达眼底。盯着晏离非的目光,静冷而幽深,看不出一点涟漪。 得了,第一次见面,撞破人家暗室偷欢,第二次见面,人家看她纵火行凶。 这一次更带感,她被人家撞破当街设计勾引亲王,险些丧命蹄下。 他和她之间,算不算冤冤相报何时了? 楚玥眯眼,看着晏离非的目光从庆王身上转到自个身上后,眼中的娇怯倔强一扫而空,一双眸子灼灼如星,像是利刃折射烈阳,刺目一亮。 这女人对着自己,总是翻脸快如翻书。 “不怪你会失礼便是本王也要。惊叹”他饶有兴致的将手中丝帕向晏离非一招,见她目光追随着那丝帕,面色一黑,不由满意的笑了,“这位勇女子,丢丝帕c抛披帛,的确是好大胆子,令人c见而c忘情。” “不敢不敢。”晏离非看着他毫无笑意的眸子,也慢慢笑了:“比不上宁王殿下拆车轮c斩马首,胆大包天,令人c见而c忘俗。” 她快步走到血色赤马下,踮脚伸手,捉住那丝帕一角,笑意愈发温柔:“殿下,这丝帕乃臣女贴身私物,落在外男手中怕有似相授受之嫌,平白惹人闲话,劳烦您,物归原主吧。” 语毕,用力一抽。 却觉男人大力捏住丝帕另一角,不松手。 “怎么,拒绝了本王,转而就去勾引本王臣弟了,嗯?”楚玥俯下身,低声笑道。 “呀,怎么会呢。”晏离非呵呵一笑,帕子怎么不动?用力拽。 丝帕另一角被楚玥稳稳握在手里,不动。 丝帕上,缤纷花丛中戏蝶的雪白猫儿,钢珠一般乌黑的眼,迎着朝阳熠熠,闪过一线狡黠的光。 “原来,你喜欢这样装模做样c循规蹈矩c知礼不识趣儿的男人,嗯?”他靠得更近了些,扑面而来的海棠夜香里,隐约混了些酒气。晏离非眯眼看去,见这人长袍领结未扣,微微露出一抹光洁的胸膛,半敞的衣襟上尚沾着半枚胭脂唇印。 想必,又是不知在哪家青楼香闺的玉臂上醒来,来不及更衣,就赶往骊山赴宴。 看上去,倒是一如传说中风流又荒唐呢。 不过,见过背后那位贤明可亲,善若玉面观音的庆王殿下,金殿画皮,尸前对弈的一面后,这些皇家亲王的表象与传言,实在不那么令人信服了。 “呀,怎么会呢。”晏离非嘿嘿假笑,用力拽。 “你若喜欢,本王也可以为你,装上一装。”楚玥捏紧丝帕,倾倒众生的脸上依然笑意盈盈,笑得浮光掠影,似真似假,“你想要的样子,本王都有。” “呀,怎么会呢。”晏离非忍无可忍,大力一扯。 撕拉一声,丝帕终于不堪巨力,裂成两半。 骤然发力又落空的晏离非踉跄着后退两步,眼看就要摔倒。 庆王赶紧上前,扶住她腰身。 待她站稳,忙收回手,歉然道:“冒犯了。” 并肩而立的男女迎着朝阳,宛如一双壁人,楚玥眯了眯眼,忽然觉得,这阳光有些太刺眼。 他慢条斯理地将半边丝帕收入怀中,满意地见那对壁人神色皆是一僵。 一个嘛,大概是不悦这女子的贴身私物,被外男收去。 一个嘛,纯粹是不愿意这沾了能引得雄马发情骚乱的罪证,落到自己手里吧。 “本王先行一步,就劳烦臣弟帮本王护送佳人了。” 马鞭一甩,楚玥大笑着打马离去,月白袖袍迎风招展,银鹤猩红的丹顶在晏离非眼前一闪,转瞬已至百米开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季家星云 青帘马车旁,探头探脑的车夫趁人不备,正准备脚底抹油开溜,却觉颈边一凉,已有黑甲侍卫抽刀抵在他脖子上。 他吓得跪地求饶:“大人饶命啊,小的是魏国公府上车夫,送府上大小姐去春日宴,谁知车却忽然坏在半路上,这才冲撞了殿下!” 闻言,晏离非抿了抿唇,颊边一星梨涡,带着点委屈和倔强。 将她这欲说还休的模样看在眼里,楚珒凤目一眯,推开那马夫,手在那裂开的轮毂上一抹,心里就明白了个大概。 毕竟是宫里头出来的皇子,对高门大宅些那些弯弯绕绕比谁都清楚。 好好的轮毂,怎么会突然裂开?听闻国公府统共就两位小姐点选入春日宴。嫡出的小姐看来早早就跟着懿和长公主先行一步。剩下这位庶小姐孤身一人,坐着完全不合身份规制的小车,还恰好坏在路上。看这轮毂的坏法,若不是这位小姐身手灵活,恐怕早就从飞驰中滑落车轮的车厢跌出,香消玉殒了吧。 他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恼怒,猛地一脚揣在那马夫心窝上:“你这贱奴,谁给你这么大胆子!竟敢在主子车轮上做手脚,妄图谋害主子的性命!” 说着,劈手夺过侍卫手中的马鞭,鞭梢灌入真气,带着劲风披头抽向那马夫。 那马夫被鞭子抽得满地打滚,凄声告饶,围观的众人眼中都露出一丝不忍。 晏离非温顺低垂着的长睫下,不由利芒一闪。 这位庆王的性子,真是时刻都能给她新惊喜。 看似知礼而拘谨的外壳,不过是为了约束心底那颗偏激又易怒的嗜血恶兽罢。 待那车夫被抽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楚珒眼中血色才稍退,冷睥着浑身鲜血淋漓的马夫,吩咐随从道:“将这恶奴送回国公府上,交由懿和长公主处理。” 一扭头,望着满地狼藉,显然已经不能再行驶的马车,楚珒瞬间恢复了温润又和善的笑容:“本王的马车已经不能再用,不如晏小姐去我府上稍事休整,换一辆新马车,再与我同去宴会?” 今日目的已经达到,不去春日宴,便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不如以退为进,加深这位重礼的庆王对自己的好感 “这”晏离非满脸犹豫,最终一咬牙,宛然谢绝道:“初次见面,就上府上叨唠,实在不合礼数。既然天意如此,离非就回府吧,皇后娘娘那边,还请殿下代我告罪便是。” 好女子!春日宴这样多少人争破脑袋的机会,这女子居然为了避嫌和礼节,而甘愿放弃! 庆王看她的眼中,浮现一丝赞赏和怜爱。 “你莫要担心,待我回过母妃”他温柔的安抚着眼前佳人,却听身后有泠泠女声清脆响起。 “庆王殿下,不如让晏家小姐与我同乘。” —— 宽敞的车厢内,赤金香炉里茉莉枝香袅袅一线。 车上梳妆用具一应俱全,车壁上还有隐藏的折叠小镜。 缙云正帮晏离非拆了发髻重新梳洗,从小镜子看去,车主人也正依在百鸟朝凤织金锦垫上,抬眸默默打量自己。 两人目光在镜中一触,晏离非展颜一笑,温然道:“多谢季小姐慷慨相助。” 这位慷慨邀请晏离非同乘一车的,正是宁王楚玥第十二个未婚妻,季星云小姐。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被宁王殿下数次热情相邀担任他第十三任未婚妻的晏离非,摸摸下巴,莫名有些尴尬。 倚在锦垫上的季星云一身银丝墨雪茉莉含苞对襟宫装,风髻露鬓,淡扫娥眉,容貌虽不是绝顶出众,但胜在风姿雅致,眉目间隐然有股书卷清气。与她鄢京第一才女的名声倒是十分相符。 “妹妹切莫客气。”季星云莞尔一笑:“妹妹路见不平,挺身相助的风姿,令人佩服。” 妹妹? 这位季小姐怕是看到她和楚玥当街抢绣帕,误会什么了吧? 要论自说自话,随便给人扣身份这么个特点,她与楚玥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晏离非眉心一跳:“季小姐还是唤我离非吧。皇家显赫高贵,区区小女,不敢高攀。” 季星云目光一闪,探究道:“哦?且不说宁王殿下倾国之姿,艳名堪比战国西凉兰陵王,”风调开爽,器彩韶澈“,才武而音容美。庆王殿下丰神俊秀,素有玉面观音之称,晏小姐不心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鬟鬓观音 战国时期西凉国兰陵王,半生戎马,战功赫赫,因一张美艳绝伦地脸不足以威摄敌人,而每每戴面具上战场。 最终这位拥有摄人心魄美貌,骁勇善战的绝世男子,却因太过完美,遭人嫉恨,盛年时含冤而死。留在传奇史书中最绚烂的一笔,也不过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而已。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将自个的未婚夫比作兰陵王,委实不是什么好兆头。 “修成玉颜色,嫁于帝王家,享的是滔天富贵,掌的是至尊权势。”晏离非轻轻叹道,“但朱门绣户里,藏了多少腌臜龌龊事,又有多少兄弟萧蔷,骨肉相残,夫妻离心。” “离非身轻命贱,不是自己的,绝不敢贪心奢求。但寻一人心,平安喜乐,细水长流,便足矣。” 叹声悠悠,宛若无形素手纤纤,拂过窗棂,拨动窗外策马一人,于无声寂寥沉渊深处,心弦凌乱。 听闻这即将入宴选妃的女子说出此等悖逆之言。一旁的亲随不禁面色微沉,策马上前低声道:“王爷”却被楚珒抬手止住。 庆王丰朗的观音笑面上,一颗胭脂泪痣熠熠生光,映得此人眉目迷离。 他的目光冷冽,透过朦胧的车窗,落在车内少女单薄而倔强的侧影上,恍然透过她的身影,穿过时光河流迢迢,落在更远的,无法触及的远方。 一念落定,他打马离开,却不知这一念之间,命运齿轮滚滚启动,不知要翻覆多少人的将来。 车内,晏离非余光扫过那薄薄竹帘外人影离开,伸手捻了一支粉色重瓣芙蓉花钗,比在鬓边,对镜浅笑。眼中暗光流溢,波澜诡谲。 见到自家小姐诡异的笑,缙云不禁暗自打了个哆嗦。 前日宫中教习礼仪后,她家小姐就暗地通传商祁展开布置。 庆王的出府时间,行程路线,突然出现路中的孩童,惊叫的妇人,以及会沾了雌马发情体液,会引发雄马骚乱的丝帕,都在计划之中。 包括被做了手脚的马车,其实在上车前晏离非就已经着人检查出问题。不过是佯装不知,顺水推舟罢了。 就算容芷不下手,晏离非也会想办法,让马车在特定的时间,坏在庆王车驾面前。 甚至早起梳妆时,晏离非还专门拿了张观音小像,让缙云按照画上女子的容貌化妆,且梳了蓬松的垂云鬟鬓。 唯一不在计划中的,大概就是宁王楚玥的出现了吧。 还好。终究是达到了他们想要的效果。 他们—— 晏离非和苏如晦。 那日督主掌心赠一“庆”字后,晏离非回屋打开玉匣,匣内玉瓶下,压着一张女子小像。 寥寥几笔,传神的勾勒出一位鬟鬓婆娑,飘然若仙的玉面观音像。 美则美矣,但身形单薄,气质娇怯,杏眼含泪,弱不劲风,越看越不像观音菩萨。 倒像是,气质削弱c削弱c再削弱的女版病西施庆王。 千般念头转过,晏离非拈花一笑,玉面观音,庆王殿下,已然入套。 —— 一行人到了骊山脚下,上山入口处守卫森严。 高大的门楼内,聚集着等候的高门贵女。衣香鬓影,环佩叮当,晏离非拿眼一扫,容芷和晏清越二人也在其中,正与熟稔的贵族小姐们寒暄攀谈。 见她与季星云携手下车,容芷目光闪了闪,别过脸去,只做不见。 盘查过二人通关玉碟和宴会请柬后,有宫人笑容可掬的上前冲众人躬身作礼:“叫诸位贵人小姐们久等了,骊山山路崎岖难行,请各位换乘轻便的藤轿。” 她挥挥手,便有人抬来数顶藤轿。说是轿子,不过是极小的二人抬,仅能供一人坐上,转身都难。 “山路险峻,若是有恐高的贵女可以向奴婢讨要一颗宁神丸,”这宫人继续道:“上轿后服用一颗,即可小睡片刻,醒来已经到达山巅,以免路途惊惧乱心。” 众人互相看一眼,有心直口快的红衣女子傲然道:“不过是山路而已,能有多么可怕,可别瞧不起我等闺阁女子没见过世面。” 四周窃窃私语声渐起,有人低声道:“这难不成是选秀中设置的一项考验?用来淘汰胆小无用之人?” 闻言,众人神色一凛,纷纷摇头,谢绝了宫人递来的宁神药丸。 那宫人目光一扫,收药入怀,不再多劝。 少顷,轿辇稳稳飘起,轻快又整齐地,排队上了山道。 —— 骊山行宫依山而建,盘旋而上,亭台玲珑掩映在碧树褐石间,浑然天成别有韵致。 栈道紧贴着山壁迤逦向上,仅供一人通行。坐在藤轿上,右边是气势恢弘的悬瀑,垂落如练,间或有苍劲的松树破石而出,烟雨蒙蒙,湿气扑鼻。左边便是悬崖峭壁,茫茫云海缭绕脚底,暗涛汹涌,如坠仙境。 即使轿夫们稳步如飞,踏在湿滑的石板天梯上,仍令人觉得有失重的错觉,仿佛下一刻就要一失足坠落深渊,粉身碎骨。 早已有恐高胆小的贵女抖若筛糠,低声啜泣,先前傲然拒绝用药的红衣女子默默以袖掩面,不敢往脚下再看一眼。 正是惶惶然不可终日间,忽闻远处一声清唱—— “西山雨退云收,缥缈楼台,隐隐汀洲。湖水湖烟,画船款棹,妙舞轻讴。野猿搦丹青画手,沙鸥看皓齿明眸。阆苑神州,谢安曾游。更比东山,倒大风流” 声音破空而来,余音袅袅,如丝如絮,与空气中黏湿的水雾缠绕在一起,挠得人心头发痒。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磅礴云海间,有人正踏着重云,破浪起舞。 ------题外话------ 今天开始会有三天推荐!拜托大家多多支持!助某欢度过此光!无以为报必当加更答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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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商祁十来年,没从他口中听到过一句好话的晏离非,瞬间酸成柠檬。 苏如晦这人就是这样,即使行的是为民除害的正义之举,也偏要用酷烈手段,折磨人的方式千奇百怪,闻所未闻,势必要为自己凶残的名声添砖加瓦,生怕御史台那群吃饱了撑的没事做的老顽固闲来无事,缺乏弹劾对象。 可他完全不在乎这些。也许督主的恶趣味看来,令人畏惧,比令人敬重,要有趣得多。 正想着,眼前豁然开阔,迎面是大片的汉白玉铺地,一块嶙峋的巨石贯穿峡谷,横踞头顶,龙飞凤舞三个大字——“桃花谷”。想必就是举办宴会的场所。 众人纷纷下轿,早有宫女列队在此等候多时,见状依次上前,接引各位贵女入宴。 晏离非跟着人流,抬脚欲走,便听身旁有人低声唤道:“晏小姐,留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鸿门杀局(上) 一扭头,却见一位赭衣宫女不知何时悄然靠近:“庆王殿下特意派遣奴婢恭候在此,带您前去更衣,免得宴会上失礼” 说着,垂目扫了眼她的衣裙,那里沾了些许喷溅的骊马血液。 晏离非见她太阳穴外凸,吐息悠长。骤然近身,自己竟毫无察觉,其内力怕是远胜于己,已臻化境。 她心中警惕,面上仍不动声色:“敢问姑姑来自哪个宫中?” 那宫女手一翻,现出一方象牙铭牌:“奴婢来自皇后娘娘坤宁宫,一品司礼女官,姑娘可以唤我庄姑姑。” 庄姑姑观察她神色,又道:“庆王殿下已将姑娘仗义救护遇险幼童的义举快马报知皇后娘娘,特意叮嘱要好生宽抚姑娘。娘娘闻讯也十分赞赏,吩咐奴婢服侍您去梳洗更衣。衣冠有污,不宜觐见圣上。” 庆王乃慕容皇后唯一所出嫡子,让自己母后来照拂于她,倒是合情合理。倘若没有苏如晦授意她接近庆王在前,她也许就会轻易相信这真的是一对慈母孝子的好心款待,欣然前往了。 然而,能从一个字和一幅小像就能领会督主意图,筹划出当街救人的红粉局诱引庆王入套,晏离非不是傻的。 督主出自皇后宫中,是皇后亲信,满朝皆知。倘若督主真的善心大发,想学一学月老牵线,大可直接求了皇后将自己赐婚庆王。何必绕这么大弯子,舍近求远去设计庆王。 此三人关系,绝不像表面是上看起来那么亲密。 晏离非露出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脚下却分毫不动:“皇后娘娘体恤,离非感激不尽。不过我家婢女随身带了备用衣物,就不劳姑姑费心了。” “大小姐说的婢女,是缙云姑娘吧,”像是早就料到会遭到拒绝,庄姑姑皮笑肉不笑:“娘娘知您主仆同心,特地先将缙云请了过去,大小姐就莫要推辞了。” 说着,递来一块青玉腰牌。 腰牌入眼,晏离非瞳孔猛地一缩。 春日宴卫戍森严,为防止外人混入,每位秀女只可带一名婢女,并配备了特制的青木腰牌作为出入通行的唯一凭证,极难造假。贵女们乘坐藤轿上山时,随侍的婢女们被宫人带着,从另一条山道上来,于桃花谷门前与主人会合。 自从山门前分开,缙云直到此时还没有露面,确是异乎寻常。 青玉腰牌小小一块,被庄姑姑握在手中,垂下络子殷红艳丽,微微晃动。 她记得上山前,看缙云腰牌的络子,分明是青色! 晏离非不说话,沉在暗影里盯着庄姑姑,那目光像是沉在树梢里择人而噬的鹰,思考着怎么下嘴给人致命一击。 庄姑姑眼里冷光闪过,握着玉牌递出的手,岿然不动。 僵持仅仅片刻,晏离非忽然抬手,接过那腰牌,径直收入袖中。 络子入手,濡湿而温热,像是握住一条鲜活又脆弱的生命。 不用看,晏离非知道,那是血。 “娘娘处心积虑,盛情难却。” 她侧过身,冷冷开口:“那就劳烦姑姑带路吧。” —— 一路穿过重廊楼阁,来到一处建在半山峭壁上的宫殿。半边宫阙嵌入山壁里,半边飞檐回廊沿着山壁,悬在陡崖外。 走在蜿蜒的楠木回廊上,宛若穿行于烟雾缭绕的人间仙境。可以看到对面陡峭的山壁上,支出了一方三尺来宽的白玉台,正是上山时苏如晦起舞的那方戏台。 从宫殿看向戏台,相隔不过十来丈,其间云海翻滚,不知深壑几许。 想必方才督主献舞时,慕容皇后便是身处此殿观看。 此时戏台上空无一人,之前踏云起舞的山魈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晏离非冷眼看着,发现这宫殿地势险要,看似人不多,暗哨却极多,阴影处似乎密密麻麻藏了不知多少兴致盎然的眼,不怀好意的一闪,又一闪。 前面庄姑姑脚步一缓,停在一间殿前,匾额上三个大字“极乐殿”。殿门上悬挂着厚沉的整面雪熊皮挂毯,里面隐约有人在唱曲儿,声音娇柔婉转,带着曲意逢迎的媚意和女子的脂粉气。与苏如晦清烈又幽冷的唱法完全不同。 这唱曲声里,依稀夹杂着些男女的喘息与调笑声,晏离非顿住脚步,总觉得有些奇异的不安。 这位慕容皇后的恶名,与东厂督公苏如晦简直是一脉相承,令人不得不防。 天授真武大帝祁连恒统一四国,立国之时,得慕容世家襄助,称帝后于凌霄阁立诏:天授后位,世世代代必出于慕容氏,世袭罔替。天授储君,必以慕容氏之子为先。若有违者,天下共击之。 天授朝仅存二世而亡,两任皇后皆是慕容氏。如今的明帝灭天授,建立天照朝后,几乎废除所有天授旧制,却唯独沿用了这条诏令,依旧尊慕容氏为后。 如今这位慕容皇后,是天下第一世家,幽州慕容氏出的第三任皇后。 当今慕容皇后仅得庆王一子。太子虽非皇后嫡出,但是明帝尚在燕王潜邸时所立的侧妃所出,侧妃出自慕容氏旁支,倒也不算违诏。 民间有流言:天下三七分,三分皇帝,七分慕容。甚至戏称皇帝为“三分皇帝”c“慕容氏儿皇帝”,可见幽州慕容氏何等势大。 庄姑姑掀开挂毯,皮笑肉不笑:“姑娘请吧,皇后娘娘想必久等了。” 晏离非冷睥她一眼,见她并没有跟着自己进去的意思,整整袖口,抬脚踏入殿内。 厚沉的挂毯复又闭合,注视着少女窈窕的身影消失在殿内,对面嵌着白玉戏台的陡峰顶上,有人冷笑了一声。 华丽的袖口无风自动,隐有铮鸣声自袖中渐起。见这人动了怒意,黑衣人下意识后退一步,苦笑道:“督公,逢魔之夜在即,一切已经布置妥当,一焰大师早已恭候多时,只等为督公斩祸。请您务必尽快闭关,万万不可再多滞留。” 之前鬼卫内渗透了皇后的内线,督主与阿离小姐的私下会面被察觉。加之逢魔夜临近,督公气血衰竭,已然引起慕容琳琅警觉。 皇上对慕容世家日益忌惮。前线捷报频传,魏国公不日便要凯旋回朝,明帝欲借晏允修平定西北之功,扶持国公势力,来制衡慕容氏。 今日春日宴开宴,国公长女从庆王车架下勇救幼童的事迹,早已长了翅膀般被有心人传开,皇后对督主的怀疑,进一步加深。 皇上早已属意国公嫡女晏清越做太子妃。此时,若是旁生枝节,再来个庶女晏离非做了庆王妃。那么两位慕容氏所出的皇子,便全都配了晏家女儿。往后枕头风一吹,让慕容氏如何自处? 慕容琳琅那样狠毒的性子,疑窦甫一生出,必不会放任。 晏离非这枝意料之外旁生而出的杂枝,剪掉就是。 形势所迫,已经于归墟山闭关的苏如晦,仓促间出关,连夜赶来骊山,于绝壁上为皇后凌波献舞,这才稍稍打消皇后对他身体衰竭的疑虑。 然而鬼三知道,那绝壁一舞后,督公已显油尽灯枯之相。 他更深的弯下腰去,恳切劝谏道:“属下定会派人时刻注意着,尽可能保护阿离小姐安危。请督主即刻动身回归墟山去,再晚一些,恐怕就赶不及了!请督主以自己身体康健为先!莫要冲动!” 苏如晦遥遥看着晏离非隐入的大殿,良久,终于转身,离开:“只要她能处理的,就让她自己解决。不到情急时刻,不要惊动皇后。” “是。”见督公终于松口,愿意回去闭关,鬼三暗吁一口气,正欲抬步跟上。 却听重门深深的极乐大殿内,骤然传出一声女子凄厉至极的惨叫! 那流云般急速飘远的华丽身影,猛地停住! ------题外话------ 晏离非:大过年的,打打杀杀是不是不太好 苏如晦:有什么不好,一刀下去,人惨叫,血飞飙,红红火火,多么热闹。 晏离非: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鸿门杀局(中) 时间退后到半柱香前。 晏离非抬脚迈入极乐殿内,站定。这才感觉那一直似有似无,丝般黏在背后的绵长视线,终于被阻隔在挂毯之外。 迎面是一面硕大的游龙戏凤青石屏风,雕工粗狂雄浑,只是那龙凤姿态怪异,晏离非忍不住多打量两眼,饶是翼北从军,与下官们常年厮混于酒馆青楼的燕七少,也不禁老脸一红。 那哪是普通的游龙戏凤图,分明是龙凤交合图。屏风四角隐约刻着些男女裸身交合的浮雕,都是些见所未见的离奇体式。 绕过青石屏风,只见面前热气蒸腾,浓醇的酒香夹杂着温泉独有的硫磺味,扑面而来! 晏离非脚下一绊—— 乖乖,这不是商纣王的酒池肉林嘛! 极乐大殿内,俨然是一座室内温泉,巨大的玉池中,热气汩汩,酒香四溢,有数十对男女正在温泉酒池内湿身纠缠。美貌女子们身披轻薄银纱,被池水浸湿,薄纱贴在身体上,几乎是身无寸缕。丰乳柳腰,玉肌肥臀,尽在眼底。 酒池正中有一方白玉戏台,有青衣伶人美目流转,水袖轻甩,声音柔媚—— “虚飘飘旌旗五色煌,扑冬冬金鼓振八荒, 明亮亮枪矛龙蛇晃,闪律律到间日月光, 似这等壁垒森严亚赛个天罗网,那刘邦到此一定丧无常。 只要他鱼儿入了千层网,哪怕他神机妙算的张子房,怎逃这祸起萧墙” 唱的正是一出《鸿门宴》。 这般四面楚歌,肃杀紧张的一段戏词,被这人娇声软语,浅吟低唱,听起来倒像是秦楼楚馆里的淫词艳曲,说不出的婉娈勾人。 晏离非恭顺低垂的睫羽下,眸光飞快一扫,不禁松了口气。 这人不是苏如晦。 她缓步绕过那淫靡的酒池,目光在水中翻滚的赤裸男女身上顿了顿,面不改色,好像在看一条条白花花的鱼。 将她泰然神色尽收眼里,有人慢条斯理冷笑一声,醉意醺然:“嗯?来了啊” 声音暗哑如鸦,闻着悚然。缓步走来的少女却恍若未觉,姿态优雅的展袖,盈盈下拜:“臣女晏离非,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正对着巨池戏台处,连绵数十阶玉阶,玉阶顶端有一座巨大的整玉镂空雕琢而成的龙凤绣床,床边垂着层层紫色金丝曼帐,隐约可见有明黄色宫装丽人,卧于纯白雪狐绒毯上,面目模糊,身形绰约。 “就是这一位,拦车架,救孩童,引得我那乖儿赞不绝口?”曼帐后,丽人微微偏头,冲着床边阴影处,开口。 “是。”黑暗中有人躬身回答。 轻描淡写的一个字,却铿锵有如实质,携千钧之力,重锤般迎面击向晏离非胸口。 晏离非跪伏的身形晃了晃,喉中涌上一丝血腥气。 这个暗处未曾露面的人,功力深不见底,若要杀她,简直是易如反掌。 她强咽下口中血气,身子伏得更低,脊梁弯曲成低入尘埃的卑微姿态,声音却平静坦荡:“区区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叫娘娘贻笑大方罢了。” 没想到这女子居然如此坦然承认,慕容皇后倒是有些意外:“哦?既然晓得是雕虫小技,又为何要嫌自个命长,布这等找死的局?” 晏离非苦笑一声:“国公府上,懿和长公主势大,离非一介孤女,无依无靠,尽管凭借运气,能暂时脱身险情,但早已不容于主母。若是春日宴落选,回府必不得好活。横竖一死,离非不过是妄图险中搏出一条活路罢了。” 国公府祠堂失火一事闹得满城风雨,这位长女在府中日子不太好过的事,慕容皇后心知肚明,只不过要说全凭运气才险中脱身,她是绝对不信的。 这女子,倒是有些小聪明,不然使不出这样的手段。 她慢慢笑得毫不经心,言语中杀意却愈盛:“想活下去,陛下五个成年皇子,你万万不该,把脏心思打到我那金娇玉贵的庆王身上。” “皇后娘娘明鉴,”冷汗渐渐沁湿了背,晏离非额头贴在湿热的地砖上,声音柔缓:“举国上下,能与魏国公府上懿和长公主抗衡的,除了慕容世家,可还寻得出第二家?五妹妹已钦定太子妃,若我入东宫为妾事,长公主愈发不得容我。陛下皇子虽多,但除了庆王,离非别无选择。” 台上那青衣伶人一曲唱罢,收了水袖从戏台上下来,路过殿角的紫铜鼎炉,袖口一扬,添了些深紫的香料进去,火光吞卷,一种奇特的异香弥散开来,沁入心肺, 晏离非轻吸一口,便觉口舌干燥,心口骚热,居然是极烈的催情香!她悄无声息抬手,将上山讨来的宁神香含口中。凉气冲脑,将心中悸动压下。 酒池中交合纠缠的男女愈发癫狂,淫靡之声不绝于耳。晏离非暗瞥了一眼,见那些被男人们随意抛在池边,颜色各异的外袍,已然被池水浸得透湿。 有绯色衣袍上,隐约露出一角狮子利爪或是锦鸡翎羽的,有青色衣袍上露出白鹇长喙和棕熊巨爪的莫名就,有些眼熟 正思索着,那边青衣太监已经轻盈地攀上玉阶,婉娈的跪于榻前,轻笑道:“娘娘,督主新制了一批活偶,排了一出妙戏,特意嘱咐奴婢,呈给娘娘看呢。” “哦?”慕容皇后像是被转移了注意力,颇有兴致地笑道:“如晦一番孝心,那就看看罢。” 那青衣伶人美目一转,笑吟吟睥着晏离非,冲皇后嗔道:“瞧这小可怜,战战兢兢趴在这,跟只落水的小兔子似的。娘娘不喜欢这个小丫头做儿媳妇,杀掉便是了,何必让她跪在这委屈巴巴的,没得碍眼。” 你看这小兔子,看着可怜巴巴,不如杀掉做红烧兔头吧。 这青衣太监,不仅容貌与苏如晦三分像,说话的调调,也是十成十的像啊。 眼前香风一卷,那青衣太监不等皇后回答,先一步自作主张,拿长袖虚虚卷了晏离非的胳膊,一把将她拽起。 这人,真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晏离非眼角一抽,记上了这笔仇。 “怀锦,本宫真是宠得你愈发肆意了。”香榻上,慕容皇后淡淡骂了他一声,倒是听不出怒意,想来已经习惯了这人的胆大。 既站起,就安之。 晏离非顺水推舟站起身,袖手立在榻边,摆出一副兴致勃勃,想要看戏的架势。 看她这副懵懂不知死活的模样,慕容皇后深帘后的眼里,不禁闪过一丝兴味 这样大胆,惜命,有手段却明显对男女情事没有绮念的女子,也许,倒是可以放到那人身边试一试 众人各怀心思之际,便听清泠泠一声铃响,玉台上赫然出现两名真人大小的傀儡木偶,晏离非一眼望去,头皮猛地炸开! 她特么,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活偶”了! 苏如晦这个死变态! ------题外话------ 苏如晦:什么?你唤本座什么? 晏离非:督公好巧(bian)手(tai)。 苏如晦:为什么看到不是本座,阿离你要松一口气?是不是对本座 晏离非: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 苏如晦:啧,嘴硬。 晏离非:我只是怕面临逛窑子碰到熟人或是看三级片发现av女优是自己同学的尴尬你懂吗? 苏如晦:你找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鸿门杀局(下) 台上两只真人大小的木偶,着锦缎彩衣,面敷白粉,用五彩的胭脂着重描绘五官,显得五官浓艳却呆板,眼中黯淡无光,像是两只黑洞洞的深洞。 丝竹声响起,殿顶上藏了操纵木偶的艺人,用透明丝线,吊着傀儡偶人的四肢,配着音乐做出各种姿势,配着怀锦柔媚的吟唱,咋一看,热闹又诡异。 晏离非眯眼望去,那被丝线牵引着,僵硬地抛袖旋转的红衣木偶,无神的眼珠,忽然一动! 那哪是木偶人!分明是活人! 是被敲碎全身四肢关节,使其能360度无死角转动,宛若木偶傀儡的活人! 而那眼珠转动的红衣活偶,不正是上山时,暗骂苏如晦阉狗的姚莹莹嘛。 那姚莹莹也看见了袖手立在玉阶上的晏离非,毫无生气的眼珠一凝,忽然张大嘴,发出一声野兽般嘶哑又凄厉的惨叫! 大长的血口里,红赤赤一片,显是被割了舌头。 随即,她挺身一挣,竟然挣脱了束缚手脚地傀儡丝线,猛地扑向玉阶上的凤榻! 黑暗中似乎有暗流一荡,但比之更快的,是晏离非飞起的一脚—— 不等那暗处神秘高手出手,晏离非抢先一步拦在榻前,一脚揣在姚莹莹胸口上,被敲碎关节的四肢后继无力,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飞出去,噗通一声,落入酒池里。 池中男女尚在忘情纠缠,冷不防一张纸人一样苍白又斑斓的脸从天而降,贴在脸上,不由惊声尖叫,乱作一团。 晏离非转身,乖顺的跪在脚踏前,一副松了口气的庆幸模样:“好险,差点让这不听话的活偶惊扰到娘娘凤驾!” 重帘后,皇后似笑非笑:“她惊扰到本宫,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本宫可不信,你是真心关怀本宫。” 晏离非抬眼,笑得讨好却不谄媚,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她若惊扰了娘娘,娘娘心情就会不好,娘娘心情一不好,离非存活概率又少了两层。故而离非十分希望娘娘平安喜乐,万寿无疆。” 一番诡辩,明明是在阿谀奉承,却让人听起来特别舒服。慕容皇后不禁挑了挑眉,有些好笑。 那姚莹莹被人湿漉漉从池子里捞出来,满是血丝的眼珠怨毒的死死盯住晏离非,晏离非转开脸—— 反正你都这样了,肯定是要死的,不如死前借我用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是? 怀锦嘴角一抽,无语道:“这位小姐,真的好无耻。” 晏离非赶紧客气推诿:“哪里哪里,不及怀锦公公万分之一。” 最讨厌被人喊作公公的太监怀锦,笑面狐狸一样的面上,顷刻一黑。 帘后丽人哈哈大笑,这喑哑的嗓音笑起来说不出的阴森可憎,晏离非面不改色,便见纱帘一动,伸出一只玉一样柔滑的手。 涂着鲜红丹蔻的长指一挑,挑起晏离非的下颌,嵌着五色宝石的镂空金护甲温柔的拂过少女白皙娇嫩的面颊,在她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线。 见少女柳眉几不可见的微微一蹙,皇后不禁感到一丝畅快。 还是怕死的,很好。 “确是一副娇怯柔婉的好样貌,倒是很合我那乖庆王的胃口。”她懒洋洋的笑着:“你觉得督公献给本宫的活偶如何?” “若是能用罂粟花汁液做的迷幻药物,麻醉了活偶,殿前献艺,也会安全些。”晏离非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那锋利的护甲尖端,正怼着自个眼睛,离戳瞎妙目,不到一毫距离:“活偶无法自主进食,臣女那倒是有个营养液的方子,可以直接注射到血脉中,让活偶保存的时间长一点。毕竟是督公一番心血,得好好护养才行。” 一番话毕,在座的左右人,看着这少女的眼神,不禁都颤了颤。 原以为凶残狠毒,东厂督公苏如晦论二,无人能争其一,这女人,谈起保养活人人偶,就跟保养心爱的布娃娃一样,其变态简直可以与督公比肩! “哦?”听闻这般残暴的谏言,帘后丽人反而笑得愈发畅快:“那,本宫把你也做成这活偶,好好保存,令你长长久久活在本宫身边,彩衣娱亲,你看如何?” 背上冷汗沁透内衣,粘腻得难受,晏离非笑得愈发温柔:“娘娘,可以做成活偶得漂亮小姐,满鄢京城遍地都是,喜欢了便抢来玩一玩,玩腻了便丢掉,并不可惜。” 她接着说:“可是,能为娘娘分忧,帮助娘娘好好伺候庆王,成为娘娘母子和爱,亲密无间关系的纽带的可用之人,却难得一遇。若娘娘给臣女机会,臣女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段话说得,就极为露骨了。 庆王乃皇后亲子,血浓于水,他们之间的关系天生就骨血相连,亲密无间,何须一个外女去维系? 但晏离非赌的,就是这层关系,一点也不亲密。 她还赌,这关系不仅不亲密,已隐隐有濒临破灭的前兆。 庆王日益年长,羽翼丰满,朝野上声名贤良,颇为得皇上喜爱。这种时候,一个声名狼藉的母后,一个被皇帝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庞大世家,于他而言,也许不再是助益,反成极欲挣脱的负累了。 当然,血浓于水,若是至亲骨肉,这么一点隔阂,也不足为惧,但若,不是呢? 那张观音小像,长得与庆王何其相似,两人之间的关系,昭然若揭。 若是对皇后与其背后慕容世家的忌惮,在加上杀母之仇,庆王这位皇后名义上唯一的嫡子,必将成为慕容皇后真正诞下自己亲子前,不得不保,又不得不防的一颗烫手山芋。 皇后需要一个人,一个能赢得庆王信任的人,一个能成为庆王至情至信的人,一个能让她稳稳掌控住庆王的人。 而这个人,不能对庆王,有真心。 毕竟已经,有前车之鉴了啊。 “呵——”重重曼帐后,慕容皇后神色莫测,良久,不禁悠悠笑了:“无庸,你看,这个丫头,比起玉落,如何?” 那原先与姚莹莹一块立于戏台上的另一只紫衣活偶,因姚莹莹挣脱傀儡丝线,被撞下玉台。此时被伶人们拽着头发捞出酒池,满面夸张的戏妆被池水冲刷掉,露出一张娇怯又柔美的小脸。 “娘娘若喜欢,或可一用。”黑暗中,黑袍客八风不动,稳稳应答。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人心不足 “哎,人心不足蛇吞象,”皇后幽幽叹道:“这个玉落呀,原本不过大月氏的一个低贱人羊,被本宫花五十个铜板从突厥蛮子的屠刀下买下来,才免了被剔骨削肉,烹炸煮熟,成为旁人腹中美食的命运。” 大月氏是西域十二部联盟中的一支小部落,因为土地贫瘠,食不果腹,常常会将活人当做牛羊宰杀烹煮为食。 她慢条斯理继续道:“本宫赏了她名字,给了她脸面,让她服侍本宫心尖尖上最金贵的心肝儿庆王,结果呢?” 皇后猛地掷出手中赤金护甲,尖利的花甲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准确的刺入地上紫衣活偶的眼睛:“她背叛本宫,伙同我那乖儿,设计下毒,又勾连幽冥教的妖人,连环刺杀,折损本宫梅花内卫最精壮的两部足足三百人。若不是如晦以身相代,怕是早就遂了这对狗男女的意了罢!” 噗嗤 利甲扎入眼球,发出令人牙酸的,类似鱼泡爆裂的声响。 那横陈的偶人只轻微抽搐了一下,便不动了。 “可笑可叹,”皇后冷嗤一声,语调一转,又欢快道:“你猜,事败之后,是谁,亲手折断了这女人四肢,装在瓦罐中送来坤宁宫。又负荆请罪,跪于殿前,断水绝食三日,恳求本宫原谅?” 是庆王。 需要时柔情蜜意,用情爱承诺击溃女人的心防;事败后竭力推诿,将祸乱人心,挑拨离间的罪责置于女人身上,反戈一击,将她当作替罪羊送还回去。 历史上多少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背负千古骂名,不过是为薄情男人,背上一顶黑锅。 恶事都是源于女人的迷惑,男人不过是无辜的纯洁羔羊。 “这女人,被自己一心维护的男人断手断脚送给本宫时,腹中,还怀着他至亲骨肉。”皇后幽幽一叹,似是无限惋惜,语调却愈发愉悦:“可怜我那未出生的孙儿啊——可怜——” 晏离非缓步踱到玉落身侧,见她另一只完好的,死灰一样空洞的眼珠一转,盯住了自己。 眼中,露出一丝哀求。 这个因为自己盲目的爱情,被敲碎关节,割掉舌头,饱受折磨的女人,已经付出了太多代价。 晏离非目光一闪,猛地探手,从旁边伶人腰间抽出用来击鼓的长锤,噗嗤一声,刺入地上活偶的心脏。 快,准,狠。 玉落眼中神彩一荡,还没感到疼痛,便安然死去了。 “大胆!”怀锦大怒,遥遥指着殿前当众灭口的晏离非,气得跳脚:“你!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杀了娘娘的活偶!” 晏离非冷睥他一样,转过脸去:“娘娘,如此不忠不义之人,留在世上日日折磨,初时固然会有快意,但时间久了,反复见到此人,难免触景生怒。为了这种小人,惹怒娘娘,委实不合算。” 她转身,冲玉阶上丽人,一叩到底:“从此,请让离非,为娘娘解忧。若有二心,甘为活偶,以慰藉娘娘忧愁。” 一时间,殿内静若深水。 癫狂交合的男人们早已被眼前诡异的情形惊醒,一个个宛若大梦初醒,惶惶不安的互相一看,忙捞了已经湿透且皱得不成形的衣服,哆哆嗦嗦穿上。 晏离非冷眼一看,心中恍然大悟。 难怪看着眼熟呢,本朝官袍,可不是文官二品绯袍,绣锦鸡;五品青袍,绣白鹇;武将二品绯袍,绘狮子;五品青袍,绘熊嘛! 敢情在这极乐大殿温泉酒池内野兽般失智交合的,都是本朝上至二品,下至五品的当朝官员。文武不忌,一锅全端! 至于为什么没有一品——能做到一品官的,哪一个不是人精,谁会自己出头,去得罪慕容皇后啊? 换句话说,得罪了慕容氏,也做不到一品以上。 朝堂之上,是谁的天下,一目了然。 愚蠢的人才会螳臂当车,以卵击石,还以白白送命为荣。 她晏离非,可受百般屈辱,卧薪尝胆,只待羽翼丰满,一击即中! 她低伏在地,单薄的肩胛骨柔顺的收起,如同一只收敛了羽翼的鸟。 “巧言令色的丫头。”慕容皇后冷哼一声,语气中却未见不悦。她抬手一招,晏离非便乖巧的上阶,跪坐在床榻前。 有宫人拿着厚厚一叠画纸快步上前,冲着那群瑟瑟发抖的官员们,一扬。 哗啦啦。 纸张纷纷飘散,众官员捡起一看,不由两股战战,有的眼睛一翻,晕倒过去。 晏离非拿眼一扫,嗬! 厉害了,全是现场速写,活灵活现的春宫图。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牝鸡司晨 全是活灵活现的春宫图。 现场临摹速写,将这些官员交合时的体貌特征,面目表情,甚至私处哪有胎记,哪长了颗痣,痣上有没有毛,毛有几分长,几分粗细,毛色油亮不油亮,画得清清楚楚,分毫不乱。 凤榻上美人肆意大笑,一指其中一名绯袍长脸男子:“太子少保李大人,读圣贤书,立君子品。满朝皆知只得一位糟糠之妻,从不踏足风月场所,可为百官表率!昨日巳时,甫一下朝,便以妻子生病为由匆匆离宫,你们猜,是去了哪里?” “去了城东仁寿坊第三颗柳树右手边第二家刘寡妇家里。”黑暗中,秦无庸一张橘皮老脸八风不动,“二人欢好后,李大人枕着姘头玉臂,大骂皇后慕容氏‘牝鸡司晨,祸乱朝纲’。” 啪 一张彩图飞出,翩翩然迎面贴上李大人潮红濡湿的脸。揭下来一看—— 画上生动形象,着色鲜艳,描绘着李大人赤身裸体枕着玉臂,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伟岸身姿。 李大人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玉指一转,指向一青袍无须男子:“钦天监监正赵大人,你连夜撰写的折子,怎得还未呈给皇上?” 秦无庸飞快接口:“赵大人夜观星象,连夜写折子,上书‘近日星象大异,有客星见于离宫,破军星大亮,压制紫微垣’意指中宫皇后有意不利太子。只是写到‘垣’字时,老家的族叔突然上门要钱,惊慌之下赵大人手抖,溅落一滴墨水,于是这张折子便废了。等赵大人应付完那族叔,心烦意乱,却也无心于此事了。” 啪 另一张彩图飞出,赵大人哆哆嗦嗦抬手接来一看—— 画上正是自个在自家后院门前,与那嗜赌成性,且惹了人命官司,东躲西藏的族叔交涉的场面。 慕容皇后一路指过,秦无庸一路对答如流,对众官员宅上大小事宜,阴私隐秘,不论具细,了如指掌。 东厂朝廷鹰犬,监察百官,肃清整治,本朝彻底沦为慕容皇后私卫,鄢京上下不知道多少双隐秘的眼,藏在这些文武百官私宅c床塌下c玉枕间,兴致勃勃监视他们一举一动,还津津有味画在纸上。 令人细思极恐。 待这群彻底被击溃最后一道防线的官员相携出殿。晏离非被伺候着换了身新衣,再次跪于凤榻前,向皇后谢恩告退。 “现在谢本宫,为时尚早。” 青衣太监怀锦取了白玉镂金水烟筒,点燃了递到慕容皇后唇边,皇后缓缓深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宛如一缕影影绰绰的鬼魂,潜入人的心肺,然后再被吐出,消散在重重帘幕背后。 “能不能讨庆王欢心,能讨几分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晏离非敛目站起,转身前的一瞬,有飘遥的山风从窗口吹来,拂起梦一样紫色飘遥的纱帐,重重烟雾后,一双绛紫胭脂斜勾细描的凤眼,忽然一现。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道锃亮的霹雳,劈入晏离非大脑。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深处,浮光掠影,几欲挣脱而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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