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六月落梅花》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楔子 2018年3月21日,上海汉口路某弄堂里面,一座低矮的红色小洋房,在周边摩登高楼的掩映下,格外吸人眼球,像是一朵在冬日里悄然盛开的红梅,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步入凋零,也许有一天,它终将被高楼大厦替代,但此刻,它安静的在汉口路上守护着,层层叠叠的白玉兰静静的绽放在红色小洋房的周围,朱红如梅,皎白如雪,如诗如画。 这里,近的似乎可以听到黄浦江的江涛声,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万年母亲河,千年黄浦水,从三江源头,流经了大半个中国,也哺育了半数的中国人。 小洋房内,窗明几净,老式的红木餐桌上,一白瓷的矮花瓶里面,满满的白兰花,芬芳馥郁;一台老式的留声机,一尘不染;一架有了年岁的钢琴,琴盖上已经掉落了不少油漆;一个陈旧的小提琴盒,端端正正的在墙上悬挂着;一个穿着军装的男子和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子站在江汉关码头的照片,挂在正中间的位置,照片上的二人,笑的阳光明媚,一沓报纸,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一位年近百岁的老妇人,满头的银发,却依然精神矍铄,特别是那满是皱纹脸上的一双酒窝,倒叫人印象深刻,老妇人走到木沙发上坐下来,木沙发在窗子边。 三月的上海,难得的一个晴天,老妇人熟练的拿起一旁的老花眼镜,继而拿起一旁的上海日报,那上面刊登着不少新闻,一则珞珈山上,武汉大学樱花悉数开放,数万游人赏花的新闻,却让老人有些移不开眼了,老妇人眼眶微红,阳光细细散散的撒下来,洒在老人周身,落寞又孤寂,汉口,是她永远的家呀,为何她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她对那片土地爱得深沉。 座机的叮咛声响起,老妇人坚持不用手机,孩子们担心,这才让人,无论如何,也要装上一个座机,年纪大了,自是怕吵的,老妇人起身,身子骨倒还是硬朗,走到彩色电视机旁边,彩色电视机上,盖着老式的碎花布罩子,压的沉甸甸的,这电视,是孩子们孝顺她买来的,只是老人家从来没看过。 老妇人拿起红色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重孙女的声音:“太太,我要去武汉大学做交流生了,为期一年。”湖北某些地方的方言里面,爸爸的奶奶称之为太太。 这重孙女,名叫曾心,今年不过才十八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如今在复旦大学上学,她知道太太是武汉人,第一时间自是兴奋的将这个消息告诉老妇人。 “好呀,去那边了,一定要好好学习才是呀。”老妇人语重心长的嘱咐了一番。 “我知道的,太太,听说现在武汉大学的樱花可好看了,到时候我去了,拍照片寄给你看呀。” “好呀。”老妇人替重孙女感到开心,刚挂了电话,还没走几步,电话铃声又响起来了,老妇人有些心烦气躁的走过去拿起电话,年纪大了,听不得太吵的声音,包括这电话铃声。 “奶奶。”这声音一听,就是曾昀那小子,正是重孙女曾心的老爸,如今在同济大学里面教书,曾昀这声奶奶,喊得是一个亲切呀。 “你这小兔崽子,有话直说。”老妇人虽然定居上海已经几十年了,说起话来,骨子里还是武汉人直爽的性子。 “奶奶,那我直说了,前几天,院里和武汉大学那边签署了一个课程,不知怎么的,武大那边的负责人知道你是我奶奶,便寻思着,能不能有这个荣幸,请你去武汉大学弄一个红色专题讲座?” 这老妇人名叫江南,汉口人,早年曾在武汉大学任教,后来过了几年,辗转来到了上海复旦大学任教,如今,早已从复旦大学退休几十年了,几乎她教过的学生,都习惯称呼她一声江先生。 “红色专题讲座,如今我老了,话都快说不利索了,更何况,现在的孩子们,还愿意听我这个老人说话吗?还愿意听那个年代的事情吗?”江先生说的似乎是有理有据。 “奶奶,正是因为不为多数人知道,所以,你更应该去促成这个讲座,让孩子们知道那段峥嵘岁月,不能被忘记呀。” “我年纪大了,武汉,有太多不愿提及的过往,你帮我退了那人的好意,就说我不去了吧。” “奶奶,你看曾心,这孩子,现在成天只知道崇洋媚外,就算为了他们这一代,少年强则中国强呀。” 江先生,是被曾昀最后一句话给打动了,鼻头酸涩,眼中饱含热泪,只镇定神色道了句:“好,这个讲座,我参加。” “谢谢奶奶,那明日,我就来接你,正好曾心也一道去武汉大学,我们一起回武汉。”曾昀言语之中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好。”江先生将电话放好,弯腰从实木抽屉拿出一本相册,用有些枯槁的手,一页一页仔细的看着,照片上年轻的男男女女,笑的那么开心,格非堂,江汉路,黄鹤楼,东湖,归元寺,古琴台,首义公园,中山公园,木兰天池回忆如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明明笑着的,笑着笑着却流了泪,有些事情,从来不用讲给别人听,我守着回忆,过了整整一辈子。 透明玻璃边的碎花布窗帘,轻轻的摇曳着,江先生走到窗子边一看,窗外,一株株白玉兰,正迎着春风,傲然的开放着,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满怀希望,茁壮成长,窗外林立的高楼大厦,早已不复当年那些炮火纷飞的岁月,不远处的东方之珠,有些高耸入云的错觉,如今的外滩,一派岁月静好,当年那些负重前行的人哪,你们如今,过的可好? 2018年3月22日一早,曾昀曾心陪着江老太太去瑞金医院做了全面检查,检查的老医生戴着一副老花镜,看着江老太太的检查报告,笑着打趣的说道:“奶奶,你这身体的各项指标,不要说飞武汉了,就是飞国外也没问题呀。” “借你吉言,这么好的日子,我这把老骨头,还想多看看呢。” 一时间众人笑意盈盈。 曾心带着江先生走了出去,老医生跟曾昀交代了几件事情,曾昀本来也是医生,又加之在同济医院任教,自是立马领会,轻松笑着跟老医生说了再见,然后走出去了。 祖孙三人,从上海虹桥机场出发,当天傍晚就到了武汉天河机场,其实飞机飞在武汉上空的时候,当空乘的声音柔柔的响起“即将到达武汉天河机场”,江先生就无数次的湿了眼眶,曾心看到太太这般模样,数次的给江先生递纸巾,她以为,太太,只是回到故乡,所以才如此激动,小姑娘不过才十八岁,哪里知道故乡这二个字的重量,轻如鸿毛,却也重如泰山。 本来校方是安排江先生住在市中心的豪华酒店里面,却被江先生以吵闹为由拒绝了,反而是住在了汉口江滩边的一家普通酒店,这里可以看到大半个武汉的美景。 阔别多年,再回汉口,出租车行驶在沿江大道上,江先生的眼中,有泪水,有感动,有震撼,有回忆,武汉,与当年自己离开的时候,几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早已是沧海桑田,江城,正以崭新的面目,飞快的成长着,唯一那江汉路上的江汉关博物馆一带,似乎才能让自己重回当年那些岁月。 学校安排的本来是先让江先生在武汉,好好游玩二天,却被江先生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她说,她想早点,说出那段故事,因为她害怕,这段故事,她来不及讲完。 2018年3月23日,武汉大学的樱花大道上,数千株樱花含苞待放。 早晨六点,江先生在武大负责人和几名自愿师生的陪同下,回到了她的母校,虽然早已改名武汉大学,国立武汉大学的牌子,也重建了,似乎和当年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一样,迅猛发展的城市文明,似乎是在一点点的蚕食当年那些仅存历史的痕迹,发展与历史,相互碰撞,相互摩擦,无可奈何的同时,却又无能为力。 江先生驻足在门口,看着国立武汉大学六个字,站了许久。 身后站着的正是此次武大方面的负责人林清和几名师生志愿者,林清是个二十七岁的女孩子,一副南方女孩的婉约模样,瘦瘦高高的,大家都静静的站在后面,似乎是不约而同的站着,像提前约定好的一样,谁都没有说话,安静的只能听到燕子的呢喃。 三月的武汉,草长莺飞二月天,江先生的眼眶始终是微红的,走入樱花大道,踩在珞珈山这片熟悉的土地上,让江先生,从心里生出了一股归属感,这片自己日思夜想几十年的故土,此刻,就这般宁静安详的在这里,望着远方层云叠嶂的樱花和新式教学楼,江先生却淡然的笑了,曾心的胸前挂着一个相机,她捕捉下了江先生笑着的镜头,那时候,她还不太懂,这个笑容的意味深长。 负责人林清提起,推迟讲座,想带江先生先参观参观大学,说这二天就是樱花盛开之时,是武大最美的季节,却被江先生拒绝了,她说,等讲座结束后,她再来参观学校。 林清无奈的笑着解释道:“讲座会持续到4月5日,也就是十三天后,那时候,樱花便会谢了。” 江先生却笑着说道:“没关系,樱花落了,来年还会还开,可我这辈子,也许只能来这一次了。” 林清无可奈何,江先生骨子里武汉人的那股性子,终究还是执着又炙热的。 学校已经提前在广播站里面,播报了关于小礼堂举行红色专题讲座的消息,包括林清在内的师生,大家心里都没底,这次讲座,到底会有多少学生愿意前来听。 开始前半个小时,小礼堂里面,却只坐了几个人,那自愿帮忙的一个社团主席走进来,对着正候着的林清说道,却被一旁的江先生听了个正着,林清忙示意那孩子不要说了。 江先生却十分幽默的说道:“没事,就算只有一个人在,我也愿意讲给他听。” 在场的人,几乎都笑开了,曾心也捂着嘴笑着,在自己眼中,太太向来是个乐观的人。 后来九点整的时候,江先生走到小礼堂的时候,果然可以容纳三百人的小礼堂里面,却只有十来个人,大多数的座椅空空如也,那十几张稚嫩的脸,青春洋溢,看着这些人,江先生也是很感动。 江先生看了一眼身后的红色横幅,对着林清小声的说道:“你把这横幅拿下来。” 林清一脸迷茫却还是听了江先生的话语,去取下了横幅,江先生拿起白色的粉笔,在身后的黑板上,写下了几个苍劲有力又不失隽永的大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礼堂内的学生,大家都有些看不懂,一时间议论纷纷的,曾心看着这首白居易的诗,据自己所知,太公的名字,叫曾谙,不过,至于江先生为什么独独写下这句诗,她也不太清楚,印象中,江先生从未讲过当年的事情。 江先生却不慌不忙的开了口:“大家好,我叫江南,曾经也是国立武汉大学,不,曾经也是武汉大学的一名学生。”江先生发现自己说错了校名,从容的改正了。 礼堂的学生,在江先生说话之后,开始变得鸦雀无声。 “今日呢,与其说是红色专题讲座,不如说是,我来给大家分享一个故事,讲一个关于我自己的故事,这是我第一次说,也是我最后一次说。”江先生拿起眼镜,缓缓的带上,从容的笑着,一双酒窝,若隐若现着,连满头的银发,都变得柔和起来。 林清走到阶梯位置的第一排,坐在了曾心的旁边,曾心却像忽而想起什么一般,走到了右边的椅子上,那里,可以清楚的拍到江先生的照片,曾心觉得,今天的太太,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至于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所以然。 江先生的面前的讲桌边,一个玻璃花瓶里面,白兰悄然开放,江先生的声音,像流入山间的清泉溪流,却又宛如汇入东海的江水一般汹涌澎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一章 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中旬,华研号悠扬的汽笛声,仿佛撕破了夜幕深深中早已沉睡的江滩,逆流而上,向着最后的港湾行进着,一路从沪上而来,身后的炮火声仿佛还在回响。 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狂欢过后的甲板之上,仿佛还残留着方才舞会愉悦的气息,几名年轻的男女服务员,说着一口流利的沪语,三三两两熟练的将桌子上的红酒杯悉数收进了推车里,偶有清脆的玻璃摩擦的叮咛声。 不一会儿,随着那几名服务员的离开,甲板上连声音也没了,只听得到,江水拍打着船只的声音,时而温柔,时而暴戾。 华研号驶向的终点是汉口港,也就是说,最多四个小时之后,凌晨五点,华研号,就可以顺利的进港了。 一张不知从哪处飞来的报纸,悄然的飘落在一个男子的脚边。 男子借着光线,清楚的看到了报纸上刊登的内容,修长的手指,指节紧捏清晰可见:“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三号,国军将领萧山令带领将士在下关与日军展开肉搏血战,激战五个小时,终因众寡悬殊,背水无援,数千将士壮烈牺牲,萧山令举枪殉国,血洒金陵,以自己的义举,实现了“誓与南京共存亡”的诺言,时年四十五岁,至此,南京陷落。” 而报纸的另一边则清清楚楚的写着:“位于南京安全区内华侨招待所中,躲避的中国男女难民5000余人被日军集体押往中山码头,双手反绑,排列成行,日军用机枪密集残忍射杀之后,弃尸于长江以毁尸灭迹,血流成河。” 男子的手微微的颤抖着,眼眶微红,极力克制,双手将报纸端正的放在了甲板上的吧台上,拿起一旁的一瓶白酒,打开了白酒的盖子,压在了报纸的一角上,借着江风,浓郁的酒香味慢慢在甲板上飘散开来,男子这才走到了栏杆边。 这男子,穿着一身考究合体的西装,一米八几的身高,长长的影子斜斜的落在月光洒满的甲板之上,微微的倚靠在栏杆上,站在甲板上,望着远方的村落,除了看到了些模糊的轮廓,什么也看不见了。 西装马甲口袋里装着一块有了些年岁的怀表,男子拿出怀表打开,里面是一张年轻女子的照片,女子很甜美的笑着,却让男子突然有些窒息,忽而将白日里有些紧的的领结,略微的往下扯松了些,顺便一道将白色衬衣的纽扣,也一道松开了二颗,露出光洁的脖颈,吹着有些凉意的江风,这才畅快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合上了怀表,轻轻的放回了马甲口袋里。 许是想起了什么,这才拿起一旁的雪茄,左手的火机,熟练的在雪茄周身燃起一丝红色的火焰,仿佛将周身照亮了些许,淡淡的雪茄香味被江风吹的有些散开,男子没有着急拿起雪茄,而是轻轻的吹了二小口,这才开始沉醉在淡淡的烟云中,似乎是在沉思些什么。 “大哥。”一个略微稚嫩的男孩的声音传来。 一个穿着灰白格纹宽松西装的男孩,胸前别着一枚银质白玉兰胸针,一脸兴奋的笑着,朝着甲板这边走了过来,跟他称之为大哥的男子的西装比起来,他这一身明显就活力的多了,男孩子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一双如星辰一般的眼眸,倒像是会说话一般。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雪茄男子明显有些吃惊的看着走过来的男孩,极力的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这雪茄男子,名叫曾维之,今年三十四岁,而这走过来的男孩,名叫曾谙,今年不过也才二十岁。 “有些兴奋,所以,睡不着了。”曾谙俏皮的一笑,盯着曾维之手中的雪茄,红色的火光,低沉的燃烧着,仿佛移不开眼了。 曾维之许是发现了曾谙灼灼的眼神,这才将雪茄移开了些许,有些严肃的说道:“你太小了,这可不是你可以抽的。” “不过,有你可以吃的,前几日,朋友从瑞士捎回来的。”曾维之淡淡一笑,一反方才还是严肃的神色,一手去西装口袋里面摸了摸,摸出来一把五颜六色的瑞士糖果,一把递到了男孩的面前,少年嘴角立马扯开了笑意:“还是大哥对我好。” 曾维之将手中的瑞士糖果悉数放到了曾谙的手中,还不忘打趣道了句:“小跟班儿。” “我愿意永远陪在大哥身边,做个小跟班儿。”少年拿着糖果,望着大哥,笑的很是明媚灿烂。 曾维之被曾谙一句话逗的,本是严肃的脸上,一丝浅浅的笑意,苦涩又寂寥。 曾维之拿手,在男孩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二拍,这才恍然发现,原来面前的少年,在不知不觉间,竟出落的与自己一般的个头了。 “哪有人能永远陪着谁,再说了,将来你长大了,你不工作,不娶妻,整日还能跟在大哥身边不成呀?”曾维之耐心的说道。 “对呀,那我就永远不要长大好了,那样,大哥也永远不会老去。”男孩说的有些异想天开,曾维之看着曾谙,再次被逗笑了。 曾谙拿起一颗瑞士糖,撕开了纸质的包装,窸窸窣窣的糖纸撕掉的声音,一股葡萄味儿立马充盈了整个口腔:“这外国糖,还不错。” 曾谙一边说着,一边将其余剩下的瑞士糖装进了口袋里面,还不忘拍了一拍口袋的糖果,像是怕它们自己会跑出来一般。 “大哥,你怎么也不睡?”男孩一边懒散的嚼着口中的糖果,一边看着雪茄在曾维之周身缓缓的飘散着。 “睡不着。”曾维之望着平静的江面,就如同此刻他平静的面容一般。 “那,大哥,可也是因为汉口要到了,同我一般兴奋的睡不着?”男孩微微偏着头,望着曾维之,渴求于一个回答。 “恩,因为汉口要到了,大哥睡不着了。”曾维之的心,仿佛是被什么撕扯着一般。 “可是,现在才一点,还有四个小时,才会到汉口呢?”曾暗拿起手表,转过身子,借着甲板上的灯光,这才看清楚自己右手腕表的时刻,他手上的是一款瑞士表,活力青春,滴滴答答的声音,正如同眼前笑意盈盈,难掩激动的少年一般模样。 “是呀,还有四个时辰呢,走吧,回去睡吧。”曾维之抽了最后一口雪茄,将雪茄在水晶烟灰缸上用力的摁了摁,熄灭了火,这才搂着曾谙的肩膀往三楼走去。 “快到武汉了。”曾维之看了看远处霓虹的灯塔,似乎是喃喃自语道。 “大哥,你同我讲讲,汉口是什么样子的呀?” “汉口呀,和上海有些像,可是呢,又有些不一样。” “大哥,你越说我越糊涂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有些像,又有些不像的地方呢?” “等到了港口,你不就知道了。” “行吧,大哥去过这么多次武汉了,可是这是我第一次来,我一定要在汉口好好玩玩儿。” 这么多年来,曾维之,第一次来汉口,那是十二年前,将母亲的骨灰送回汉口,他只记得,父亲跟自己说过,母亲的遗愿是落叶归根,当时,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他的外公外婆,老俩口膝下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曾维之记得当时看到外公外婆的时候,外婆泪如雨下,而外公那张坚毅的脸上,却是沉默如海一般。 也就是那段在汉口最黑暗的时光里,一个爱笑的女孩儿走进了自己的心里,让自己昏暗的世界里,仿佛照进了一缕阳光。 没过几年,曾维之的父亲曾伦也去世了,曾家大大小小的生意,便落在了曾维之一人的身上。 八一三事件爆发之后,外婆托舅舅送来了信,说是希望曾谙和曾维之能够到武汉看看自己,曾维之知道外婆的意思,是想让自己和曾谙到武汉避一避,纵使当年曾书贤如此让曾家在汉口丢尽了面子,可是与血缘来说,血浓于水,这是永远都无法割舍的。 他们的脚步声在夜色中慢慢的消逝,随着一声沉重的关门的声音传来,整个游轮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到江中浪花的声音,一阵一阵的袭来,凌冽的江风,一阵一阵的吹来,偶有东西发出咣当的声音,也不知,明日,是个晴天,是个雨天,还是个阴天呢? 华研号从黄浦江的港口出发,这一路过来,已经是十几日过去了,从秋意正浓的的上海,到了如今已经有些寒风凌冽的武汉。 曾谙躺在贵宾室的大床上,盖着暖融融的丝绒被,想着等到天亮的时候,就可以到汉口了,听着浪花的声音,不一会儿,只听得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几声尖锐的汽笛声划破了凌晨五点汉口港的静谧,华研号一如既往,仿佛是一个过客,又仿佛是一个游子,再次缓缓停靠在汉口港的江汉关码头。 一层薄薄的雾气晕染在江面上,对于华研号上的很多人来说,汉口港并不是他们的终点,他们只是个过客,不久之后,他们便会乘坐百丽号游轮,再次从汉口港出发,在宜昌港换乘民生公司的轮船,重庆才是他们此行的归途。 岸上接人的亲眷,黄包车夫,汽车,早已人头攒动,而此时的船上,也传来了各种嘈杂的声音,即便是这么大的声响,也没将贵宾室内床上的男孩吵醒,甚至,男孩还发出了阵阵均匀的鼾声。 “天宸”曾维之早已穿好了衣服,将最后一颗衬扣熟练的扣上,看着床上睡得正沉的曾谙,唤了一声,天宸是曾谙的小名。 曾维之有些无奈的笑了,想起昨晚,这小子明明说自己失眠睡不着,此刻明明进港了,他却是一副叫不醒的模样。 而此时床上躺着的曾谙,一点都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一阵细微的敲门声传来,一位约莫二十七八岁的男子,清清瘦瘦的,道了句:“大少爷。” “你们在甲板上等着,我马上就下去。”曾维之打开了门,对着门外的人,道了句。 “是,大少爷。”那门外恭恭敬敬的站着十几个人,已经将门口围了个严严实实,那都是曾家的人,此次是随行曾维之兄弟二人一道从沪上前来汉口的。 曾维之此行是为了二件事,其一是谈生意,如今,上海已经被日本人占领了,沪上的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若非如此,曾维之不会亲自前来汉口,同那重庆的公司谈生意,去年之前,只要待在沪上,生意便会主动找上门来;这其二,就是送二弟曾谙,前来武汉外公家避一避。 八一三事件之后,日本大举进攻上海,三个月的时间,上海从一座繁华的城市,变成了如今的有些凋零的残败,至此,上海彻底沦陷,而后,南京沦陷,日军大举屠城,南京这座五千年历史的古城,哀鸿遍野,被血色几乎染得通红,早已不复往日,国民政府正式迁都重庆,上海,几乎变成了一座孤城,像一个在泥潭里苦苦挣扎的年轻人一般,从此暗无天日。 “天宸,我们到汉口了。”曾维之将领带往上紧了紧,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儿道了句,声音不大不小,曾谙却正正巧的听到了汉口二个字,这才一机灵儿的麻利起身,将被子掀开,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跑到窗户边,看着窗外有些蒙蒙亮的江汉关码头,被一层缥缈的雾气淡淡的萦绕着,此刻竟像极了一位带着头纱的水乡女子,若隐若现,温婉神秘。 正入眼帘的左侧是一座气势恢宏的欧式临街大楼,四层主楼,钟楼四层,在二边带着浓浓各国风情建筑林立的群楼的掩映中,更显的高耸大气,街上还没有什么行人。 而水面之上大船小船轮渡火轮的汽笛声,低低沉沉,水面上一天新生活的开始,向来是比岸上要来的早的。 曾谙兴冲冲的顶着一头略微鸡窝状的头发,走到早已将头发梳的油光锃亮的大哥面前。 “大哥,这就是汉口港呀,我们快下船吧。”男孩难掩满脸兴奋的神色,这就拽着曾维之的手,准备往门外冲出去。 曾维之对这个二弟,向来有些无可奈何,指了指曾谙一头乱乱的头发:“你准备这般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们是逃难来的呢?” 曾谙一眼瞥见身后镜子里面的自己,此时还是一身深海蓝丝绸质地的睡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这才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往卫生间冲进去,进去后,拿着牙刷刷牙的时候,满嘴泡泡,还不忘打开卫生间的门,探出一个小脑袋,对着门外的大哥模模糊糊的喊道:“五分钟,很快。” 曾维之看着曾谙这张天真烂漫的脸,无忧无虑,此刻,只觉得,自己突然有些羡慕他,这般没心没肺的笑着,生活着,期待着,兴奋着,没有任何烦恼,理应是很好的。 母亲的事情,曾谙并不知道,曾维之也不想告诉他,自从父亲离世之后,自己便像父亲一般的照顾着曾谙。 曾维之转身,拿起桌子上,服务员刚送来的一杯咖啡,走到窗户边,望着这熟悉的汉口港,一口咖啡入喉,温度刚刚好,细细一品,忽而眉头微微一皱,这咖啡,似乎是有些清淡了,这才将咖啡搁置在一旁的桌子上,不再管了。 这时候,曾谙已经穿好了格子西装出来了,此时的曾谙,乌黑柔软的头发略微的蓬松着,愈发衬得面色更加白皙,嘴角咧开一丝笑容,跑到曾维之身边, “大哥,我们快走吧。” 曾维之拿起一旁架子上的白色围巾,细心的给曾谙松松的围在了脖子上,曾谙仿若理所应当的享受哥哥的照顾,乖乖的站着,二人这才往甲板之上走去。 十二月的武汉,寒风凌冽,南方的风,像一记记冷刀子,催赶着路人,汉口港的江风一阵一阵的吹来,华研号上的客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远看岸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此时,江面上远处的东方既白,看来,今日应是个晴日吧。 冷冽的江风,让过往的人们,不由得纷纷拉紧了衣领,拧着箱包往岸上匆匆走过去。 “大少爷,二少爷。”那一行人早已候在甲板上,看着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二人,苏元这才忙迎了过去。 “苏元,酒店可是安排好了?”曾维之问着,略微走在自己前面的苏元问道,曾维之想先谈完生意,再去曾家。 苏元是曾维之的司机,也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他的父亲是曾家的管家,他自小便是跟着兄弟二人一道长大的,如今,他在曾维之身边已经做了好些年的司机了。 “大少爷,已经电话预定过了,还是在您以前常住的璇宫饭店。”苏元本是带路,索性停下步子,对着曾维之说道。 “好。”曾维之淡淡的回应了一句。 “苏元哥,璇宫饭店,是汉口最好的饭店吗?”曾谙听得一旁二人的对话,有些好奇的问了苏元一句。 “不知道,应该是吧。”苏元笑着看着曾谙一副犹如十万个为什么的模样。 “苏元,安顿好了之后,这几日,若得了闲,你带着天宸在武汉好好转转吧。”曾维之看着曾谙的眼睛,正四处的在看着,一副新鲜劲儿十足的模样儿。 这汉口,对于自己,早已不是熟悉的地方,这个地方,对自己来说,幸福又伤感,心痛又悲哀。 “大哥,小心台阶。”被曾谙的一声喊,曾维之这才从恍惚的神志中,清醒过来。 曾谙拽住了曾维之的胳膊,曾维之这才没有摔倒。 曾维之这才发觉自己似乎是踏空了,这才留意着脚下的台阶,拍了拍曾谙的肩膀,一步一步的走着。 “大哥,你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呀,不过是坐了十几日的船,突然下船,有些不适应了。” 二人这般有一搭没一搭的走着,苏元领着二人走到一辆黑色敞篷汽车面前,司机走过去给曾谙打开了左边的车门,苏元走过去给曾维之打开了右边的车门,自己方才坐到副驾驶之上,对着旁边的司机说道:“去璇宫饭店。” “好。”那司机从容笑着道了一句,说的却是地道的武汉方言。 司机大抵觉得是身边有人的眼光正盯着自己,所以有些不自然,这才附和了一句:“你们是外地来的吧,以往租车的都是些本地人,所以,武汉话说习惯了。” 这盯着司机在看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坐在后排的曾谙。 “原来竟是武汉话。”曾谙打趣一笑,这口音,只觉得一种熟悉的感觉袭来。 “先生是从哪里来的?” “上海。”曾谙想都没想便接了一句,竟然和司机闲聊起来了,侧头一看大哥曾维之,早已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小憩一番。 “上海,哎。”司机无奈的哀叹一声,似乎是不愿意再提及,上海沦陷之后,报纸上的新闻看的让人心碎:“先生是来汉口的,还是准备西去重庆的。” “来汉口办事。”曾谙听着司机的哀叹,望着窗外罗马风格,拜占庭风格的建筑,在此处与江城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这座城市,是生机勃勃的,“希望”这个词眼,是曾谙心中第一个想到的。 “哦,现在去往重庆的游轮,可是多了好些,不仅有百丽号,还有维纳号和民生公司的轮船。” “你倒是挺了解呀。” “都是为了谋生存呀。”司机笑着说道,脸上的皱纹有些粘结在了一处,看起来不过是四十多岁的年纪,竟像是在城市里面负重前行,饱受生活压迫一般的人。 “那是什么地方?”曾谙望着一处密集英式建筑群问着。 “哦,先生说的是新市场呀,前几年,日寇侵占东北,汉口民众为了支持国货,曾经在新市场举办了国货展销会,展出沪厂78家,汉厂51家,共45大类一千多种商品种类,遥记得开幕式的时候,大街上遍扎彩楼,还用飞机在武汉全城散发了10余万分传单,支持民族企业,采购国货呢,如今先生去的璇宫饭店,那处的国货商场也是刚刚才开业呢,听说都是些上海国货商场的商品呢,先生可以去逛逛。”司机说的有些兴奋,连车子也开的稍微快了些。 苏元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司机,司机这才恍然大悟,尴尬一笑:“瞧我这记性,竟忘记先生是从上海来的呢?” 曾谙望着窗外忽闪而过的建筑群,整个车里似乎陷入了迷一般的沉寂,这时候,他似乎才有些明白,大哥口中的那句,汉口和上海有些像,又有些不一样的意思。 身处汉口,却仿若能让人找到在上海外滩的感觉,只是如今,上海已经陷落于日本人的手中,而汉口,正以积极的面貌,欢迎着五湖四海前来此处的人们,那份海纳百川,活力青春的不同,应是自由吧。 直到车子缓缓的停下在一栋六层华丽欧式风格的建筑面前,司机转过头道了句:“先生,璇宫饭店到了。” 司机帮着曾谙打开了车门,曾谙轻轻的扯了一扯大哥的胳膊“大哥,大哥,到了。” 曾维之缓缓的睁开眼睛,苏元早已帮忙打开了车门,又走到司机面前说道:“我用车的时候,再联系你。” “好,好。”那司机接连说道,像是谋了份好差事的喜悦,许是今日挣的钱,又可以回去多给家里买点肉吃,那般的兴奋。 四个鎏金的大字“璇宫饭店”,以及一旁的国货商场,富丽堂皇的映入眼帘,浓浓的欧式风格,似乎是在讲述着昨日,还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故事一般。 曾谙四下一看,浓浓的各式欧式风格的建筑,银行,国货商场林立于眼前的这条路上,等会儿,此处应该就热闹起来了吧。 穿着英伦西装的门童站在旋转门前,冲着进出的人们,得当适宜的微笑着,时而帮女士拿着箱包,时而领着客人一道从旋转门进入了大堂里面。 曾谙走进旋转大门,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方才明明要出来的太阳,此刻,似乎又快没了。 第一步踏上江汉关码头的时候,曾谙潜意识里觉得,汉口这个地方,与自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深长,明明是第一次踏上武汉这片土地,汉口却给了自己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感觉,就像自己曾经是在此处待过一般的熟悉感,就像是血肉相连的那种感觉,既新鲜,又沉重,也有些刻骨铭心。 “先生,先生。”门童小声的喊着站定了的曾谙,替他挡住了旋转的大门,曾谙这才不至于被门撞到,径直的走了出去。 “谢谢呀。”曾谙对着门童道了声。 “不用谢,先生,在那里办理入住就可以了。”门童指了指前台的方向,这才走出去,站在之前站住的地方,继续一如往常的笑容。 曾谙快走几步,跟上了大哥和苏元。 “他们可安置好住处了?”曾维之对着苏元询问道。 “都安排好了。”苏元从一位眉清目秀的前台接待员手中,取过了三张房卡,一边对着曾维之答了句。 “我想先去房间休息一会儿,你现在要吃饭的话,找苏元带你去吃就好了。”曾维之从苏元手中接过一张房卡,望着朝自己走过来的曾谙道了句。 “大哥,你不同我一道出去吗?”曾谙有些失望的说了句。 “我今日还有事情要处理,你自己去外面逛逛吧,等我有时间了,再陪你好好在汉口逛逛。”曾维之说完,径直的走上了楼梯,留下有些发呆着的曾谙,无辜的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的。 “二少爷,你是要出去吃饭,还是先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呀?”苏元询问着曾谙。 “苏元哥,不如我们出去转转吧。” “好,我去一趟房间,你在那边坐一会儿,我马上下来。”苏元一边说着,一边拧起地上的二个箱包,往楼上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二章 曾谙在沙发上坐了一小会儿,斜靠在沙发上,望着来来往往的客人,只觉得有些百无聊赖,这才走出了旋转门,站在璇宫饭店的门口,此时,街上的人渐渐的多了起来。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过来,曾谙侧头,看见迎面走过来了一群女学生,多数都是二个麻花辫加齐刘海造型,只有一个女孩子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的突出,齐肩的中短头发,她同一旁的女孩子有说有笑的,清秀的鹅蛋脸,如白雪一般的皮肤,大大的眼睛,一双浅浅的酒窝,笑起来若隐若现的,这模样,竟让曾谙联想到了一种花,大雪中盛开的红梅。 女孩子和朋友们留下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这才走远了,当然,那个女孩肯定没有看到,璇宫饭店门口,有一个男孩,方才盯着她看了许久。 “二少爷,方才大少爷临时有事安排我了,我恐怕不能陪你一道去逛逛了。”苏元一脸抱歉的看着曾谙,曾谙转过身子,看着站在自己身后,喘息有些重的苏元。 “没事儿,大哥安排你的,肯定是重要的事情,你去忙吧,我自己随便去逛逛就好了,对了,这里是什么路呀?” “江汉路。”苏元有些气喘吁吁的说着,许是方才跑的有些急了。 “好。”曾谙转头,哪里还有方才那个女孩子的影子。 “二少爷。”苏元匆匆的小跑几步,将手里的银元塞到了曾谙手中:“大少爷说给你的。” “那替我谢谢大哥咯。”曾谙狡黠一笑,拿过苏元手中的钱,放进口袋里,这才潇洒的走了。 “二少爷,别回来的太晚了,先生会担心的。” “知道了。” 曾谙在街头叫住了一辆黄包车。 “少爷,去哪里呀?”黄包车夫停下来,高兴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身西装的曾谙。 “随便转转吧,我也不知道去哪里?” “少也不是本地人吧?”黄包车夫憨厚一笑,在黝黑的皮肤对照下,一口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 “不是本地人。” “那我就带公子在这江汉路和花楼街转转吧?” “好。” 黄包车夫载着曾谙在商铺林立的街道上转着,太阳终于是艰难的冒出了影子,洒下阵阵和煦的阳光,十二月的阳光,竟难得的带着暖暖的春意。 “我听先生的口音,像是江浙一带的?”黄包车夫一边拉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 “上海。” “国民政府西迁重庆,如今,上海已是一座孤城,只怕也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先生是搬来汉口常住的吗?” 一阵久久的沉默,再次回沪的情景仿佛历历眼前,这些,被自己沉沉的压在心里,有些喷薄而出的意味。 曾谙是已经在法国待了二年了,去年九月,在法国国际报纸上看到了新闻,日本蓄意制造事端,以虹桥事件为借口,大举进攻上海,国民政府发表自卫抗战声明,当时回沪的各种交通工具几乎都停了,于此同时,在学校收到了十几天前,大哥曾维之越洋写来的信件:“家中一切都好,无需挂念,切记不可回沪,哥已悉数安置妥当,勿念。” 曾谙关注着法国国际报纸上的动态,天天去查询航班和邮轮是否有票,终于十月底的时候,向学校递交了休学申请,拿着机票几番周折,这才得以重返沪上。 此时,距离日军彻底占领上海,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曾谙再次走在这片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心中只觉得无限凄凉,又无可奈何,街上到处都是没来得及处理的断壁残垣,在夕阳下,散发着一股囚禁的寒意。 街上的人们匆匆的走着,仿佛走慢了,就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一般;衣衫褴褛的孩童坐在残砖碎瓦之间,哇哇大哭的模样,这些景象让穿着一身名贵西装,走在弄堂里面的曾谙,本是土生土长的曾谙,突然与上海这片地方变得极为格格不入,那份另类,仿佛像一把无形的枷锁,将曾谙的童年和对未来的憧憬,给紧紧的压制住了。 回到家里,全家人都是笑脸相迎自己,一脸如常的大哥和一脸笑着的苏元哥,那一刻,曾谙一颗漂泊的心,总算是有了落地的踏实感,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办,更不知道自己以后应该怎么办? 再次返沪,上海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只本来是遨游于暴风雨之间的海燕,突然被关在了无尽的撒哈拉之中,从此,眼前再无风雨,身后只有黄沙。 直到十一月大哥说要带自己来武汉,说有单生意,需要前去汉口商谈,大哥原是怕自己在上海呆着无聊,这才将自己一同带了出来,当华研号离开黄浦江的那一刻,曾谙的心中,方才有了一丝释然,直到踏上江汉关码头的那一刻,那种自由的感觉,才再次豁然在眼前。 “先生,先生,下雨了,你还要继续逛吗?”黄包车夫停下了车子,已经绕着江汉路,花楼街走了一圈了。 曾谙这才惊醒,一脸懵的看着黄包车夫。 黄包车夫也是耐心的再次说到:“先生,我是说,已经下雨了,这一圈下来了,先生可还是要去哪里的?” 此时黄包车停下的地方正是江汉关大楼。 “就在这停下吧。”曾谙掏出钱,给了黄包车夫,还不忘道了句:“不用找了。” 曾谙往江边走去,黄包车夫忽而跑了过来,笑着将手中一把有些陈旧的伞,塞到了曾谙手中:“先生,雨下大了,这个给你。” “那你呢?” “我呀,拉车习惯了,日晒雨淋的,还是先生拿着吧。”车夫将伞递到了曾谙手中,匆忙的往自己的车子跑去,消失在人群之中。 曾谙看着那黄包车夫,一场雨,漫不经心的就下了起来。 江城十二月的雨,有些凉意,飘着飘着,却变成了细细散散的雪花。 曾谙站在沿江大道之上,望着不远处的江汉关和古罗马风格的日清洋行相峙左右,日信银行,以相似的麻石堆砌而成,一脉相承的廊檐柱壁,宛如庞大连绵不绝的回旋曲;一侧的台湾银行,上海银行,大清银行,一块块石头建成的楼房,花饰精美绝伦宛如悦动的音符;一侧四清银行,浅色调的楼层似乎是拔地而起,黑铁杆的门窗装饰颀长庄严;另一边的中信实业银行,则是底层装饰黑色大理石外墙,中上层褚红色外墙直通尖顶。 曾谙撑着伞,顺着这条路,往里面走去,仿佛在聆听这些建筑,向自己诉说古往今来发生的故事,低低沉吟,那些红瓦面,清水墙,辅以木窗白烟囱的各式里份建筑群,仿佛自己此刻身处的不是中国,而是在欧洲浪漫的童话小镇上。 雪似乎是下的有些大了,曾谙将伞举得略微高了些许,忘了一眼不远处的天空,国货商场和璇宫饭店与正对面的欧式建筑相辉映,似乎是在天空中划出了一道独特的天际线,林林总总的楼房饰柱,忽而曲折转角,忽而穹顶塔亭凸显其中,把一旁中式建筑的平直屋顶,勾显的错落有致,融为一体,亭子顶端的尖锥,似乎是要一飞入天,带着一种向往蓝天,如猎鹰搏击长空的激情,就仿佛是汉口给自己的初映象,薄雾之中宛如娇俏的朦胧女孩,细看之后,却是犹如梅花一般青春,坚韧,勃勃生机,广纳百川。 “卖花咯,红梅花。”街角的一个阿婆,提着一篮子红梅花,在雪中叫卖着,曾谙望着不远处,几个女学生走来,竟是早些前在酒店门口见过的短发女孩,心中顿时来了主意。 “先生,你要买花吗?” “阿婆,你这一篮子花,我都买了。”曾谙的伞,微微的举在靠近阿婆那边的地方,帮阿婆遮住了些,自己的后背倒是有些湿了。 老人的脸上瞬间笑意盈盈,却有些诧异的看着曾谙,他似乎是买的太多了。 “阿婆,你看到那群女学生没有,你去将这篮子花,全部送个那群女学生中,短头发的那个女孩子,就说是陌生人送给她的。”曾谙脑子里面突然来了兴致。 “是,先生,谢谢你,买下我这些花。” 曾谙将钱递给了阿婆,这才将伞压低了一些,走进了酒店,站在三楼的窗口,看着楼下的一切。 白雪纷纷扬扬而下,几个女学生,都没有打伞,也没有着急去找躲着的地方,反而看起来,似乎是很享受这个过程,白雪落满在她们身上,越发显得窈窕淑女了起来。 “小姐,这是有位先生让我送给你的。”阿婆走到那群女学生面前,将手中一篮子芳香扑鼻的红梅花递到了短发女学生面前,短发女学生有些不知所措,一旁的女孩子叽叽喳喳的笑了起来。 “阿婆,你莫不是弄错了吧?” “刚才,一个年轻的先生买下了这一篮子花,说是送给那群女学生中,短头发的那个小姐呢?” 短发女学生有些疑惑的摸了摸自己齐肩的短发,一瞥四边,还真就只有自己是短发。 “先生?”江南喃喃一声,四下一看,哪里有这位阿婆说的先生的影子。 “江南,这又是哪家的公子哥呀,跑来给你无事献殷勤呀。”一旁的一个女学生对着着短发女学生打趣说道,一旁的学生都纷纷笑了起来。 “我哪知道。”这短发女学生,姓江,单名一个南字,江南,不过十七岁,此时狡黠一笑,不忍阿婆在雨中淋雨,只得接下阿婆手中的一篮子红梅花:“阿婆,谢谢你。” “小姐,谢谢那位先生吧,若不是他好心,只怕我还要在这雪中坐上几个小时呢?”阿婆笑着,颤颤巍巍的走了。 “江南,快跟我们说说,是不是去你家提亲的少爷,已经从南京路排到沿江大道上去了呀。”女生天生爱八卦,这些女大学生,对这些汉口名门小姐的婚事,更加的八卦。 “别酸我了,我呀,可不想这么早谈婚论嫁呢,我还有梦想呢?”江南说的有些意气风发。 “是,是,你是有梦想的人,不然,你也不会将头发剪的这般超前呀。”一旁的一个女生附和道,大家看着中短发的江南纷纷笑了起来,江南轻轻的拍了一下那打趣自己的女生的肩膀,自己拧着一篮子花,也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还不忘说了句:“我认真的。” 曾谙看着雪中的女孩,喃喃一句,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不自觉的爬上了嘴角:“江南,原来你叫江南。” 江南看着满篮子的红梅花,忽然脑瓜子灵机一动:“反正这花太多了,不如,我们一起发给路人吧,既然是陌生人送我的,那我就借他的心意,送人红梅,手留余香嘛。” “好呀,好呀。”一旁的女大学生,纷纷的赞同起来,似乎是被这些女孩子的善心感染了,这时候,雪似乎也下的有些小了。 曾谙趴在窗户前,看着楼下江南的一举一动,只觉得被她的声音,撩拨的自己有些心痒痒的,像是平静的湖面忽然落入的一粒石子,荡起了层层涟漪。 璇宫饭店的门口,一群女学生欢歌笑语,将手中的红梅花一枝一枝的送给来来往往的路人们,或许,他们并不认识,但是此刻,因为一枝红梅花,却收获了那份感谢的笑意。 不一会儿,一篮子红梅见了底,江南手中的篮子里面,空无一物,江南这才笑着和那群女学生告别:“我先回家了,明天见。” “好,明天见。”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这才各自往不同的地方走去。 曾谙看着女孩子纤瘦的背影,在大雪中慢慢走远,她将自己送的花全部送人了,自己竟是一枝都没有留,她,果真与自己以往认识的女孩,都不一样,既另类,又特别。 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的后背,曾谙一转身,看见大哥正站在自己身后。 曾维之方才来了一小会儿了,看着自己的弟弟望着窗外,嘴边还带着笑意,这才往窗外一看,明明什么都没有:“看什么这么开心呢?下雪了呀。”曾维之看到雪花,有些感慨。 “没,没什么。”曾谙犹豫又快速的回答了曾维之的问题。 “今天在外面逛的怎么样呀?” “自由,这个地方,让我感受到了曾经在上海那般的自由。” 曾维之脸上略过一丝诧异,他看着依旧望着窗外的曾谙,只觉得少年,和以前似乎是有了些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的不一样,曾谙白色的围巾早已取下来了,挂在了一旁的胳膊上。 “是吗?”曾维之淡淡一笑,附和了一声。 “大哥今天忙完了吗?” “还没呢,这几天,还要和那庆安实业公司商谈具体的合同事宜呢?”曾维之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着。 “那需要我帮忙吗?我在法国主修的可是经济学呢?” “不用了,不过呀,等后年你从法国毕业回沪之后,家中的生意再交给你吧。”曾维之柔和的看着想要帮忙的曾谙,此刻曾谙脸上写满了失望。 “大哥,或许,我?”曾谙犹犹豫豫半天,本是晶亮的眸色有些暗淡,始终没开口,他心里藏了一些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更加不知道能不能说。 “或许什么?” “如果,大哥,我是说如果,我不想去法国继续学业了,你们会支持我吗?”曾谙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直视着曾维之。 “当然不会支持你,为什么不去法国,后年学成归来,不过也就是在巴黎多待上二年的时间而已。”曾维之一脸诧异,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无名的火气,严肃厉声的看着面前的曾谙。 曾谙的脖颈子都有些着急的红了,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一般。 “大哥,我就是打个比方而已。”曾谙一句话,方才化解了曾维之的严肃。 “那就好,走吧,我们去吃饭吧。” 苏元略微走在前面带路,兄弟二人各怀心事,往着楼上的餐厅走去。 装修华丽的贵宾厅餐厅里面,此刻几乎没有什么吃饭的人,临窗的位置,还可以看到江汉关码头那些林立的建筑,此时的天色已经黑了,建筑物纷纷亮起了明黄色的灯,在雪夜朦胧的映照下,别有一番滋味。 一张长方的红木桌子,曾维之率先坐了下来,曾谙随即坐在一侧的位置。 苏元微微示意前台的服务员,服务员这才将菜单拿了过来“先生,你要吃些什么?” 贵宾室是可以点菜的,菜单上面琳琅满目的菜名,密密麻麻的,看得曾维之有些烦闷,这才将菜单顺手递给了一旁的曾谙:“天宸,你看,你想吃些什么吧?” 曾谙接过了大哥手中递过来的菜单,胡乱的看了看菜单,径直的略过了鲍鱼,燕窝和鱼翅这些早已吃厌了的菜,女服务员贴心的走到了曾谙的身边。 曾谙这才语气波澜不惊的说道:“清蒸武昌鱼,莲藕炖排骨,沔阳三蒸,湘妃鱼糕,再来份洪湖莲子羹吧。” “先生,需要什么蔬菜吗?现在正是吃红菜薹的时候呢?” “菜薹,那来一份吧。” “好的,先生。”女服务员温柔的一声,这才往后厨走了进去。 苏元看着兄弟二人不说话,都是只顾着望着窗外,这才缓解气氛的道了一句:“二少爷,或许,明日你可以坐轮渡,去黄鹤楼看看。”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曾谙从从容容的说完,这才对着大哥笑着说道:“大哥,去过黄鹤楼吗?” “去过一次。”曾维之笑了笑,有些苦涩,那些记忆,突然扯得心脏生疼,突然觉得自己方才对曾谙说话的语气,似乎是有些重了,他,对于自己来说,毕竟还是个孩子。 “大哥是希望你能在法国学习,将来能为曾家的公司尽一份力,并不是要故意责骂你的,如今,沪上的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我知道大哥的意思,回沪之后,我会直接去法国的。” “如今,你待在法国,大哥才可以放心。”曾维之想让曾谙在武汉避一避,可是又不知怎么开口,犹如骨鲠在喉。 “我知道了,大哥。”曾谙将曾维之脸上的那股子无奈,悉数收入了自己的眼底,他知道家里良苦用心让自己前去法国攻读经济学,生逢乱世,大哥不愿意让自己身处危局之中,他藏在内心深处的一些话,他想将侵华的日寇赶出中国,还华夏一片安宁的故土,这些话,他不敢,也不能跟大哥说,说了大哥会难过,他不愿让大哥难过。 说话之间,几名男服务员已经将几道菜悉数上齐全了。 曾维之拿起汤勺,给曾谙盛了碗莲藕排骨汤,满满的一碗排骨,几乎在碗里堆出了一座小山的模样,递给了曾谙,曾谙忙接了过来,冲着曾维之一笑,享受着大哥对自己理所应当的关怀。 曾谙和曾维之的母亲,在曾谙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那时候,曾谙只有八岁,八岁,一个不知道生死是什么的时候,他就没了母亲,后来过了几年,父亲也去世了,大哥又要在公司忙活,又要照顾自己,于是后来便将自己送到了法国留学。 “苏元,订五日后晚上的船票。” “大少爷,晚上的船票,只有十一点,华研号的那趟了,可是你跟二少爷不是还?” “我自有安排,好,那就十一点的吧。” “大哥,这么着急回去吗?” “恩,过几日,我有话同你说。” “今天不能说吗?” “过几日吧。” “大哥,你怎么不吃了?” “我有些饱了,你吃吧,我先上楼了。”曾维之随即走了出去。 曾谙望着大哥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苏元哥,你陪我吃饭吧,一个人吃饭,太孤独了,在法国的时候,我经常是一个人吃饭的。”曾谙夹起一根紫的发红的红菜薹,面无表情的丢进了嘴里。 苏元看着曾谙一张本是天真的脸上,竟莫名有了些忧伤。 “好呀。”苏元示意服务员再拿一份碗筷过来。 “苏元哥,是不是我去法国,那样大家都会开心?”少年的眸子,有些隐隐的水光。 “起码,大少爷会开心。”苏元如实的回答道,夹了一筷子沔阳三蒸里面的蒸肉,入口即化。 “好,那我去法国吧。”曾谙夹起一筷子沔阳三蒸里面的南瓜,甜的有些发腻,胸口有些堵塞。 “法国不好吗?” “即便那处再好,可那里终究不是我的家,我的心,在中国,我的根,在上海。”少年说的有些隐忍,这样的曾谙,是苏元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曾谙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只是恍惚的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孩,自从踏上汉口的那一刻,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不一样。 “二年,很快的,二年之后,你再回来嘛。”苏元安慰着眼前,有些忧伤的少年。 “谁说不是呢?”少年笑着喝了一口莲子银耳汤,银耳粘稠,莲子软糯,儒雅的对着苏元一笑,曾谙这张脸,在灯光下,又恢复了那个往日里阳光明媚的少年。 苏元手中的筷子有些停滞了,他盯着面前喝着银耳汤的男孩,那么多人守护着他这颗纯真的心,似乎面前的这个男孩,就该这般明媚灿烂的活着,无忧无虑的,这就是他该有的生活,勇敢的往前走,不用回头担心,因为身后有人给他处理好了一切。 一顿晚饭,吃完,街上早已灯火通明,是夜,曾谙躺在床上,仿佛能听到江边浪花的声音,汉口的第一个夜晚,沉沉入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三章 接下来的四日,苏元都陪在大哥身边,天天有要事缠身,竟是不得一丝空闲,曾谙只能自己去四处转转走走,不过始终是在江汉关码头附近一带,他没有去黄鹤楼,古琴台,归元寺。 一个人的旅途,虽然有些无趣,但曾谙喜欢慢慢的了解一个地方,所以,那其他的景点,等到以后有机会的时候,再来探访,也不是未尝不可,对一个地方,总是要带着些未知的神秘感的,这样想来,曾谙才觉得不虚此行。 下午四点的时候,曾维之敲了曾谙的房门,曾谙打开门,看见大哥已经一身笔挺的西装上身了。 苏元跟着一起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套深蓝色竖条纹的西装,曾谙眼神忽闪回避,却还是被眼尖的曾维之看见了。 “今天晚上八点在好百年饭店签合同,人家说了,让我带你一同去,顺便认识认识。”曾维之嘱咐着一旁的曾谙,看着曾谙有些回避自己的眼神。 “大哥,你知道,我向来不爱参与这种饭局的,我还是不去了吧。” “衣服都给你准备好了,再说了,那是重庆的实业公司,如今江浙沪沿岸的大公司,都搬到重庆去了,以后合作的机会自然就多了,你多认识些人,对你总归是有好处的,曾家的公司,总归是要由你来接任的,大哥不可能做一辈子的呀。” “好,好,大哥,我去可以,可是这衬衣领结我不想戴,太束缚我了。”曾谙俨然一副被唐僧念紧箍咒的孙悟空的模样,一脸嫌弃的看着苏元手中的白衬衣和领结,苏元看着曾谙的眼神,憋着笑意,不让自己笑出声音。 “随便你吧,记得,六点钟,我来找你。”曾维之走了几步,对着一旁的苏元说道:“帮他收拾好东西。。” “是,大少爷。”苏元道了一声,这才将西装和裤子挂在一旁的木质衣架上,还不忘将领结和衬衣一道拿了出去。 果然,晚上六点半,曾维之准点敲门,看着曾谙在西装里面直接穿了一件白色的薄毛衣,只剩下那朵银质白玉兰胸针,一如往常点缀在胸前,曾维之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不怪,也还是十分清爽活力。 这朵银质白玉兰胸针,是曾谙母亲送他的生日礼物,那是曾谙七岁生日的时候,母亲特意找了四明邨弄堂里的老师傅,定制的二枚胸针,他的是白玉兰胸针,哥哥的则是梧桐叶胸针,那天,一家人还难得的去照相馆照了合照,那张照片,至今还挂在家中。 “二少爷这混搭风,还挺潮的呀。”苏元在一旁说着,曾谙有些喜笑颜开的模样。 “还是苏元哥这双眼睛,识得璞玉呀。”曾谙一席话,说的三人喜笑颜开的。 曾维之看了一眼苏元,苏元这才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曾谙和大哥坐在椅子上,神情格外的严肃,是自己从未见过的。 “大哥,你有什么事情吗?” “过来坐下吧,我有话同你说。”曾维之看着曾谙一张稚嫩的脸,关于母亲的事情,是不可能瞒着他一辈子的。 “大哥,你这样子看着我,我好紧张呀。” “这些事情,终归是要让你知道的,大哥今日同你说的,你可都要记住了,知道了吗?”曾维之语气沉沉,像是要讲什么大事一般的开口。 “好。”曾谙从未见过大哥这般模样,心中不免有些七上八下的。 “母亲从未跟你提起过她来自哪里,也从未跟你说过,外公外婆在哪里,今天,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曾维之沉沉的吐了一口气,眼睛里面似乎是带了浓重的悲伤。 “母亲是地地道道的汉口人,当年外公给母亲早就定下了娃娃亲,不过,母亲留过洋,读过书,自是不愿被这传统礼教束缚,后来,偶遇了刚好到汉口做生意的父亲,一见钟情,母亲以死相逼,外公还是如期在城中的酒店给二家举行了订婚仪式,订婚当天母亲逃了出去,和父亲私奔,离开了汉口,去了上海,外公辗转托人捎信给母亲,要与母亲断绝父女关系,直到十二年前,母亲去世后,由着母亲的遗愿叶落归根,父亲让我将母亲的骨灰送回了汉口,那是我第一次来汉口,也是第一次见外公外婆,还有舅舅,那时候,外婆舅舅早已哭成了泪人,可外公,一滴眼泪都没有。”曾维之看着曾谙的眼眶有些红红的。 “上个月,舅舅写信给我,说是外婆如今身子不好了,整天念叨着想要见见我们,如今,上海动乱,武汉这边,尚且还是安全的,你若实在不想去法国,便去外公家住一段时间,等到你想去法国了,再去吧,大哥,也不为难你了。”曾维之的神色,空洞悲伤又掺杂了些无奈。 “大哥,母亲竟是是汉口人,难怪从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那感觉,就像是,我曾经来过这里一样。”曾谙的眼睛红红的,被他极力的克制着。 “血缘,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今晚谈完生意之后,我送你去曾公馆。” “那你呢?大哥。” “公司在上海,大哥自然是要回去的。”曾维之的眼睛里面,似乎是带着浓浓的悲伤一般。 “那我和你一道回去。” 曾维之起身,拍了拍曾谙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你留在汉口,当做替妈妈,陪陪外婆,外婆,始终还是放不下妈妈的,就当替大哥尽尽孝心吧。” “好,那我留下来。” “走吧,该出发了。”曾维之起身,往门外走了出去,将母亲的事情跟曾谙说出来之后,心中有了一丝释然。 曾谙上了车,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瑞士糖,拨开,送入嘴里,最后看着璇宫饭店和这些天熟悉的场景,最后的一眼,消失在后车镜里,嘴中的瑞士糖,是橘子味味儿的,整个车里,淡淡的橘子香味儿慢慢飘散开来。 “苏元,都准备好了吗?” “大少爷,按你说的,都准备好了。”苏元坐在副驾驶上面,侧过头望着坐在后车的曾维之道了声。 “好。”曾维之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一瞥江边,被江风扬起还未落尽的最后几片树叶,似乎是起风了。 七点五十的时候,车子准时的停在了好百年饭店门口,这里是曾谙这些天,无数次经过的地方,可是这却是第一次上去。 金碧辉煌的灯光,在霓虹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回头,还能清楚的看到江面上来往的船只,这里,观景位置,似乎是极佳。 数十人早已候在了门口,那是曾家的人,跟着曾维之,往旋转门走去。 曾谙站在酒店门口,呼吸了一口仿佛是自江边而来的新鲜空气,顿时只觉得神清气爽。 “天宸。”曾维之沉稳简短的声音传来,此刻曾谙只觉得,自己若再不进去,大哥怕是要生气了,他不想惹大哥生气,只能硬着头皮,往旋转门走去。 于此同时,另外一位身穿考究西装,一副神色淡然,约莫四十几岁左右的男子,也朝着旋转门走过来了,曾谙微微示意那男子先行,那男子对着曾谙淡淡一笑示意,这才走进了旋转大门,曾谙快速走到大哥身边,回头一看,方才那人,正在大厅里面被众人围着。 “看什么呢?”曾维之回头看了看曾谙盯着的地方,并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大哥,走吧,快八点了,我好饿呀。”曾谙笑着说道,肚子有些咕咕的响着。 许是曾谙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有些大了,一旁的苏元立马就笑了,看到这般,曾维之也忍俊不禁的笑了,在自己面前,曾谙终究不过是个孩子。 “大哥,你们呢,负责谈生意,我嘛,又没什么用处,只能负责吃喽。”少年的眸子亮晶晶的,像是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儒雅又稚嫩。 到达五楼宴会厅的时候,曾维之抬起手腕一看,正正好的八点,对方的人已经候在那处临窗边的位置了,曾维之一眼便看见了坐在那处,此刻正望着窗外的杜尉,服务员小姐恰到时机的走过来,温柔的声音:“先生,请跟我来。” 曾谙看了一眼这大厅,装饰的精美绝伦,欧式的吊灯明晃晃的,营造了一种神秘的恰到好处的氛围,一旁的橱窗里,酒架上陈列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葡萄酒,红木的桌椅,皮质的椅子,一切都很符合高级这二个字的含义,只有苏元跟着自己和哥哥一道进来了,其余人等都留在了门口候着,另外一边,是杜家带来的数十人。 “杜先生,等候多时了吧,抱歉。”曾维之礼貌的一句话,不失分寸。 那临窗玻璃而坐的男子,杜尉早已看到了玻璃中曾维之走过来的影子,却是在曾维之开口之后,这才忙起身,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秒针刚好到十二,转满一圈:“曾先生哪里的话,正正好八点,一秒钟都没有迟到呀。” 杜尉的背后,站着一个女子,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曾谙看着那女子,脸上煞白煞白的,只有一双眼睛颇有些神色,唇上的一抹刺眼的红色,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活像只嗜血的乌鸦。 “这是我二弟,曾谙。”曾维之指着曾谙对着那杜尉介绍道,继而又对着曾谙说:“这是杜先生。” 那杜尉连连露出笑意,冲着曾谙伸出了手,曾谙看着那人,有些微胖丰腴的身材,个子比起自己矮了大半个头,迫于无奈,硬着头皮,这才伸出手同那杜尉握了握手,还要表现的十分自然:“杜先生好。” 曾谙只觉得这杜尉这般看着自己的眼神,让自己油然而生一股子很不舒服的感觉,直觉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杜尉,商人气息太浓了。 “曾先生如此优秀,家弟也是气质儒雅呀。” “杜先生谬赞了。” “哈哈,曾先生,快坐下吧,菜我可都点好了。”杜尉一笑,脸上的横肉有些微微的颤抖着。 “好,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候在一侧的服务员适时的走过去帮曾维之拉开了椅子,另一个服务员和曾谙几乎同时碰到了椅子,却只听得曾谙对着那服务员道了句:“我自己来吧。”在法国的时候,曾谙已经习惯,也许是孤独久了,连自主动手能力,都仿佛增强了不少。 “客气什么,都是自己人,以后,我们合作的机会还多的是呢,先吃饭,一切等吃完饭再说。”杜尉继续对着曾维之笑着说道,还不忘细心一瞥坐在曾维之身边的曾谙。 “那是自然。”曾维之一笑应答。 曾谙拿起桌上的一杯温水,慢慢的喝了一口,他不喜欢这种商场之间尔虞我诈的氛围,只觉得这厅里,似乎是有些闷,下意识的将西装的扣子给解开了。 上菜的服务员很快,便端着菜走过来了,许是那杜尉,早就已经点好餐的缘故,东坡肉,松鼠桂鱼,水晶虾仁,腌笃鲜,佛跳墙,蟹黄鱼翅。 “不知道这些菜,合不合曾先生胃口呀。”杜尉看着服务员将一道道菜上完,这才笑着询问着。 “杜先生这一桌,可谓是五湖四海,群英荟萃呀。”曾维之哈哈一笑。 “那就好,五湖之内皆兄弟嘛,先吃吧,吃完之后,我们去楼下,听闻今日一楼的夜花园,茉莉小姐登台献唱呢,她可是好久都没露面了,今日我们的运气好,正好赶上,我们去那处签合同,顺便听听茉莉小姐优美动听的歌声呀。” “好,一切听杜先生安排。” 曾谙虽是饿了,但是还是礼貌的等那杜尉先动了筷子,这才去夹菜吃。 服务员拿来了一瓶红酒,三个杯子,先是分别给杜尉和曾维之倒了二杯红酒递了过去,走到曾谙身边倒酒的时候,曾维之优雅的将曾谙面前的红酒杯拿到了自己面前,对着那服务员说道:“给他拿杯果汁吧。” “好的,先生。” 见此状况,那杜尉一笑,打趣一句:“曾先生家风这么严格呀?” “他还太小了,不会喝酒,若是喝醉了,误事了,便不好了。” 曾谙透过昏黄的灯光,微微一瞥大哥,正拿起酒杯,小饮了一口红酒,印象中,大哥做什么事情都很儒雅得体,他总是将自己保护的很好,从曾谙记事起,便是如此,甚至比起父亲,曾谙觉得,大哥才是在家里,最关心自己的那个人,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从小就很好。 服务员很快的端来了一杯橙汁,曾谙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刚才吃了不少菜,这才觉得肚子有些饱了,只顾望着窗外的江面上,来往的船只,或向着下游行去,或向着上游行去,江面上夜晚工作的结束,也是比岸上要来的迟些的。 一顿饭,吃的不痛不痒,又转移到了一楼的夜花园,曾谙没有去过这种地方,第一,大哥从来不允许自己去,第二,对这些唱歌跳舞的,也实在是没什么兴趣,不过,在法国的二年时间,常常被那些国外的女孩子邀约参加各种生日舞会,曾谙能躲便躲开了,实在躲不开的,只能硬着头皮去了,便学会了一身好舞艺。 曾维之看了看苏元,苏元立马领会了曾维之的表情,紧紧的跟在曾谙身后,曾谙倒是没有察觉,只觉得这个夜花园,里面还看起来蛮热闹的,和那学校的舞会,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夜花园的中间,搭起了五彩琉璃的高台子,台子上,此刻正站着一个穿的有些妖娆的女子,在唱着歌,歌声听起来,让曾谙觉得有些刺耳,虽是刺耳,曾谙却不明白,那看台之下的看客们,却听得时不时的鼓掌。 有些人是来听歌的,有些人是来谈事情的,比如说曾维之和这杜尉,吧台小哥端来了三杯调制的五颜六色的酒,放在了三人面前的桌子上,在这房顶灯光的映照下,红的发紫,紫的有些发黑。 杜尉端起一杯酒,曾维之端起一杯酒,曾谙识趣的端起一杯水,三人碰杯,觥筹交错。 杜尉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那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多了个黑色的文件夹,她将文件夹一份给了自己的老板杜尉,另一份,走到曾维之身边,恭敬的双手递给了曾维之,曾维之从西装里袋取出了一只百利金钢笔,优雅的拿在手中,并没有急着去打开笔筒。 “曾先生,签完这个,我们就是合作伙伴了。”杜尉哈哈一笑,脸上的肉都在颤抖着。 他们的位置,距离那舞厅中央,略微有点远,单独隔出来的一间,但并不妨碍他们听到那茉莉的歌声。 曾谙觉得,那台上的女子,浓妆艳抹的,那歌声只听得自己有些烦躁,遂百无聊奈的卷着头发,四处看了看,只见周围的人,都看得兴致勃勃的。 曾维之眉头微微一皱,二道眉毛紧紧的锁着,手中翻开的合同,眼神直直的落在了倒数第一条附加条款上面,赫然写着:“运送杜家货物的同时,携带杜家经由上海港回渝的其他货物,另行付款。” 杜尉潇洒的拿起笔,在合同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却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的曾维之,此刻正是眉头紧锁着。 “曾先生,怎么还不签呢?” “杜先生,这最后一条是什么意思?” 曾谙看着大哥的表情,似乎是有些不对,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 “曾先生是聪明人,自是知道是什么意思的,我会另行付款给你的,这上面,不是写的清清楚楚的吗?” 曾维之当然知道这货物是什么,无非就是非法从国外进口的军火物资和鸦片烟土,毅然决然的拒绝道:“这最后一条,我不能同意。” 杜尉淡然一笑,将手中的合同展开,一把放在了桌子上,借着灯光,曾谙看清楚了那最后一条附加内容的字眼。 “曾先生是商人,商人向来最讲究的便是利益,不如,我给你付双倍钱。”杜尉说的十分圆滑,还时不时的不经意的看一看曾维之的神色。 “我说过,我谈生意,最重要的便是一个义字当头,这不是钱的问题,若杜先生执意加上这条,那这个生意,我们就没有沟通下去的必要了。” 曾维之起身,示意一旁的曾谙,准备离开。 “哎,曾先生,合同条款的事情,好商量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的事情,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呢,不如,我多加一些,付你三倍,如何?” 曾家的实业生意很好,信誉很好,曾家有几条轮船,长年在长江里面跑运输。 “杜先生,严重了,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曾谙看着二人的唇枪舌战,只觉得,今日来吃的这顿饭,应该称之为鸿门宴。 曾维之说着便往门口走出去,曾谙跟在曾维之身后,苏元走在最后,那舞台上的茉莉小姐,还在唱着歌,歌声婉转,像一只百灵鸟的声音。 “今日签不了字,谁都走不了。”杜尉突然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把手枪,对着天花板,就开了一枪,一缕青烟,一声巨响,从话筒里面,传来一声细细的尖叫声“啊。” 而后,方才一片欢歌笑语的舞厅瞬间一片兵荒马乱,大家听见了枪声,纷纷四下逃散。 曾维之第一时间将曾谙拉到了自己身边,掏出了别在腰间的手枪,苏元拿出手枪,直直的对着那杜尉,那杜尉身边的女子,也是从风衣口袋里面掏出了枪,许是候在外面的曾家和杜家的人,听到了枪声,纷纷冲了进来。 苏元看了一眼这夜花园,有二个出口,便示意了身后的曾维之,曾维之开始护着曾谙,慢慢的往另一侧出口走去。 “曾先生,可以签合同了吗?我给了你机会的,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呀。”杜尉笑的有些阴厉。 四下舞厅里面,只能听到乱做一团的尖叫声,曾维之满脸的不屑:“这合同,我再说一遍,我签不了。” “好,好。”杜尉一拍手,从门口进来了好多杜家的人,另一边,曾家的数十口人,也飞快的将曾维之护在了身后。 曾维之看着曾谙,拿出一只勃朗宁递给他,还不忘告诉曾谙如何使用,道了句:“必要的时候,就按这个。” 曾谙接过了曾维之手中的枪:“大哥,我会用枪,在法国的时候,我可是选修射击课的第一名呢。” 曾维之看着身边的几人,示意他们中的四人,保护在曾谙身边,先行护送曾谙前去曾公馆,此时,江汉关码头的钟声,悠扬的传来,曾谙看了一眼手表,已经九点了。 曾维之知道情况紧急,双方对峙着,小声对着曾谙说道:“你先去曾公馆,我随后就去。” “大哥,那你怎么办,我不走。”曾谙不愿走。 “耍什么小孩子脾气,还不快走。”曾维之严厉的说道。 曾谙知道大哥是为了保护自己,可是眼前的这个杜尉,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杜尉看着曾维之示意那曾谙离开的样子,率先开枪,一个曾家的人轰然倒地。 曾维之厉声呵斥着曾谙“还不快走。”然后一把将曾谙往那门口猛然推了好几米的距离。 随着枪声的响起,舞厅里面还未离开的人,更加恐慌的逃散,曾维之和苏元躲在沙发后面,掩护曾谙一行人出去。 那杜尉的子弹朝着曾谙就开枪了,一声枪响,曾谙身边的阿凯,冲上前一步帮曾谙挡住了子弹,轰然倒地,将远远盯着此处的曾维之,给吓的脸上冒出了密密的汗珠。 曾谙看着倒下去的阿凯,眼眶微红,看了一眼大哥,那般的眼神,只得往外走出去,杜尉身边的那个女子,紧紧的跟在曾谙身后,出了夜花园的大门,门口的大堂,人群四下逃散,三个人护送曾谙离开,曾谙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夜花园,只听得枪声四起。 突然一个男子朝着曾谙这边跑了过来,那女子的枪,正在慢慢对准曾谙,那男子抬头,看着子弹朝着自己这边飞了过来,曾谙一把将那男子一推,男子躲开了,摔倒在地上,子弹精准的射进了曾谙的左肩,顿时血就顺着手臂,从左手流了出来。 曾谙看了一眼地上的男子,他没事,那人,不是方才入门看见的那人,对着倒地的那个男子,这才喊了声:“还不快走。” 那男子犹如虎口脱险一般,看着曾谙道了一声:“谢谢。”这才站起来,快步跑出了旋转门。 一旁的三人,护送着受伤的曾谙,往旋转门外跑了出去,此处,距离那码头不过是十五分钟的脚程,里面枪声阵阵,曾谙右手拿枪,忍着左肩的疼痛,精准的击毙了那女子的头颅。 那女子轰然倒地,曾谙的手有些颤抖着,手心额头瞬间出汗了,这是他第一次开枪杀人,因为他不杀她,她就会杀了自己,理智告诉自己没错,可是手还是不停的颤抖着。 身后二名杜家的人,此刻看着冲进去的三名曾家的人,依然躲在了酒店外面潜伏着。 “你们快去救大哥,我们在那处汇合,你们快去救大哥呀。”曾谙只觉得大哥在里面,自己心中始终是不放心的,这才对着那三人吼道。 “是。”那三人急匆匆的便往回跑去了。 于此同时,身后的枪声响起了,曾谙一瞥不远处,正朝着自己这边开枪的二个人,当下觉得不不妙。 曾谙右手拿枪,摸了摸左肩,深蓝色的西装,染了血迹,手掌心一股鲜红,如同这阴沉沉的天空一般阴霾。 曾谙看中了一眼酒店,向着江汉路上的弄堂跑去,那里许是还有机会可以摆脱这二个人。 后面的二人是早已埋伏在这里的,此刻正紧紧的尾随在曾谙身后,因为老板下令,此人不可杀,只可活捉,所以,他们只是在后面开枪,同时又不能伤他性命。 江滩的枪响,像是暗夜里绽放的曼陀罗,一枪,一枪,催人命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四章 沉睡的欧式建筑,夹杂在阴冷的江风中,这座静谧的城市,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快速的笼罩过来,遮天蔽日。 曾谙忍着左肩的疼痛,在弄堂里面四处茫然穿行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躲在里份建筑的一角,感觉身后的脚步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事实上,自己终于摆脱了那二个人的跟踪,而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肩膀的疼痛,一阵一阵的袭来,感觉左肩似乎没有了知觉,只觉得左半身,都是黏黏糊糊的。 于此同时,江汉关大楼悠扬的钟声再次响起,威斯敏特曲飘扬在汉口的整个天空之中,带着一种寂寥的沧桑,绝望又迷茫。 曾谙起身,扶着墙壁往前走了几步,借着昏暗的路灯,看了一眼时间,十点了,嘴角扯开一丝笑意,大哥,应该顺利登船了吧。 下一刻,只觉得一阵蚀骨的疼痛和困意袭来,他坚持走着,将手枪别在口袋里,此时的街道上,早已没了人,他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只是凭着信念往前走,终于,坚持不住,天旋地转,岿然倒地。 曾维之在夜花园里杀出了一条血路,身边只剩下了苏元和四个人,包括本是护送曾谙离开的一人,这才朝着码头赶去,上了华研号,船就鸣笛开了,那杜家追来的人,在岸上接连开了几枪,曾维之问身边的人,那人只说,曾谙中了一枪,不知去向。 江汉关大楼响起悠扬的钟声,华研号了,曾维之知道他中了一枪,最重要的是如今他不知去向,他是去了曾公馆?还是被人抓走了?一概不知,当下心中十分懊恼。 曾维之双眼微红,望着渐渐远去的江汉关码头,心急如焚,他最疼爱的弟弟,被自己遗失在了汉口寂寥的夜色中,不知去向,曾维之修长的指节紧紧的攥着,几乎可以听到声响。 一声惊雷,一场雨,突然而至,男子站在甲板上,大雨倾盆。 一个女学生,在夜色中急匆匆的穿过扬子街,保华街,走在云樵路上,天空阴阴沉沉的,路灯昏昏暗暗的,看这天气,似乎是要下雨了,方才穿过江汉路的时候,看见好多人在议论,说是好日来酒店发生了枪击案,还死了不少人,听说那站台的茉莉小姐也受了伤。 女学生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几本书,加快了步伐,今日心里慌慌的,穿过格非堂,就到德润里了,她家住在德润里的小洋房。 走到格非堂门口的时候,路灯有些昏暗,女学生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踩到了什么,惊声尖叫,直接被绊倒在了地上,手中的书本四下散落一地,她只觉得自己倒在了什么东西身上,暖和潮湿黏黏糊糊的,拿起手一看,借着昏暗的光线,竟是血,自己身下躺着的,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啊”女子起身,蹲坐着想要站起来,却被曾谙一把挣扎着起身,强有力的右手环绕着女学生的脖颈,继而捂住了女学生的嘴。 女学生呜呜的喊着,一脸恐惧的神色,眼中含泪,身边,血腥味儿四处飘散着。 “别喊。”曾谙虚弱的睁开眼睛,看清了面前这中短发的女子,不正是那日在饭店门口见到的那个女子,此时,曾谙和女孩相隔不到十公分,近的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静的似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喘息声。 这个女学生,便是江南,江南看着男子脸上有未干的血迹,唯独那一双如星辰一般的眼睛,纤长的睫毛,稚嫩又坚毅的轮廓,那双眼睛,似乎是饱含了太多。 一时间,女学生有些愣住了,那眼神看不真确,竟看得自己有些触动。 “江南。”曾谙强撑着,艰难的看着女孩说道。 江南受了惊吓,眼眶溢满的泪水,一滴热泪滚落在曾谙的手上,曾谙终是松开了手,而后,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江南慌乱的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书本,仓促的逃离了此处,仿佛是从地狱逃过一劫,只觉得自己身上都沾染了血腥味儿,那个人,自己明明没有见过,为何他竟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曾谙平躺在地上,血腥味儿四处弥漫开来,侧过头,望着女孩那处,他努力睁开眼睛,看着那个瘦弱的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终是体力不支,闭上了眼睛。 此刻夜凉如水,阴沉沉的天气,一场大雨似乎是在积蓄能量,蓄势待发。 德润里的一栋小洋房,静静的矗立着,夜色中,像极了一个历经百年的守门人。 江南穿过夜色,慌张的打开门,拼命的往着二楼的房间跑了上去。 听到声音的周姐,本是在厨房准备明日的早餐,立马走了出来,只看到了江南飞快的消失在一楼楼梯转角的背影。 江南打开房门,飞快的关上了房门,反锁,颓然滑落在门前,只觉得自己身上黏糊糊的,下意识一看怀中的书本,全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江南以前晕血,将怀里的书本,像烫手山芋一般扔的四下散开,透过镜子,看到自己脸上,脖子上,衣服上都是血迹,江南慌乱的走到卫生间,将自己整个人都泡在了,周姐早已放好温水的浴缸里面。 周姐收拾好厨房,觉得有些奇怪,端着一杯热牛奶,上了二楼,敲了敲江南的房门:“四小姐,你没事吧?” 许是听到了周姐敲门的声音,从顶头的房屋里面,走出来了一个穿着墨绿汉绣睡衣的女子,眉如远山,脸若芙蓉,这人,便是江南的长姐,江心,今年三十一岁了,早年曾留学,至今未婚,在长乐戏院工作。 “周姐,怎么了?”江心款款走过来,不疾不徐。 “大小姐,方才我看见四小姐匆匆的上楼了,这会儿敲门,怎么也不应呢?”周姐说的有些疑惑。 “四妹,四妹?”江心担忧的敲了敲门。 江南拿起浴巾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脸上还沾着水,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将门打开了一丝缝:“姐,怎么了?” 江心将周姐手中的热牛奶递给江南:“你没事吧?” 江南接过了热牛奶,并没有打算开门的意思。 “我没事呀,就是今日的课程有些繁重,我有些累了,想睡了。” “那你喝了牛奶,早些睡吧。”江心温婉的说道。 “好。”江南进了房间,将牛奶放在了桌子上,进了卫生间,看着浴缸的水,一点一点的流逝,带着那刺眼的鲜红。 江南洗完了澡,换了身白色丝绸睡衣,窗前的书桌上,瓷瓶里面傲霜斗雪的红梅绢花,似乎是开的正艳。 江南打开留声机,贝多芬的欢乐颂,瞬间充斥在了整个房间里面,欢乐的音符。 江南躺在床上,拿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本想用音乐助眠,来平复自己害怕的心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一闭上眼睛,却总是想起昏暗路灯下,沾满血迹的脸上,那双灿若星辰的清澈眼眸,回响着那句:“江南。” 那一声江南,那个人,自己是没有见过的,可那一声,仿佛他们早已是认识了许久的模样。 窗外雨滴噼里啪啦的敲打着玻璃窗户,一道道闪电和惊雷而下,一场雨,终是如释重负,畅快的下了起来。 江南翻来覆去,这个点儿,街上没人了,连诊所也不会开着了。 那一刻,江南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摆,十一点半了,她换了睡衣,偷偷下了楼,拿了一把伞,往着格非堂赶去。 瓢泼大雨中,江南匆匆跑来,看着那男孩果然还在那处,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江南有些心慌了,立马跑过去,拿伞遮在那男子的头上,用手去探了探他的鼻子,还好有呼吸,江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的紧张,紧张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 “喂,你醒醒,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呀?”江南撑着伞,贴着那男子的耳边说道。 曾谙一动不动的躺着,浑身的衣衫早已湿透,江南掀开男子的西装,左边的白色毛衣早已染的鲜红,借着昏暗的路灯,那里面,一颗子弹赫然眼前,江南往后退了一步,竟是枪伤。 江南起身准备离开,转过身子,却有些迈不动脚下的步子了,像是被什么拽住了一样。 “算了,不管了。”江南喃喃道,这才转过身子,看着躺在地上的男子。 江南扶起男子,将他艰难拖拽到了一旁的墙上靠着,勉强可以遮住些雨,脱下自己的外套,遮在了他的左肩上,又拿出自己的手帕,擦干净了他脸上身上,显而易见的血迹,好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喝醉了的人,而不是一个中枪了的人。 江南将伞放在男子的头上,遮着雨,自己这才往着街角四处跑过去,看看还有没有黄包车。 四下左顾右看好一会儿,大雨之中,一辆黄包车载着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就过来了。 “夫人,能不能把这辆车让给我呀,我朋友喝醉了。”江南鼓起勇气,拦下了那辆黄包车,浑身都湿透了,还指了一指靠在墙边的曾谙。 “小姑娘,还是个学生吧,学生都喝酒啦,算了,当我在上帝面前行行好,这车子让给你吧。”旗袍女子对着格非堂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这才打着伞下了黄包车。 “小姐,你去哪里呀?” “协和医院。” “我不顺路,这是我最后一趟,我准备回家了。”这么大的雨,这里距离协和医院,还是有一段距离的,黄包车夫一脸拒绝。 江南有些急了,这才急忙从口袋里面掏出双倍的银元:“我给你双倍的,你送我去协和医院教工宿舍。” 黄包车夫本是准备走的,看到亮晃晃的银元,这才一脸谄媚的笑着,跟着江南走过去,将曾谙扶上了黄包车。 “小姐,你这朋友喝的够多的呀,醉的连路都走不动了。”黄包车夫一边扶着曾谙,一边埋怨道。 “是呀,所以,麻烦你快点送我去协和医院教工宿舍。” “好的,小姐。”黄包车夫这才拉着二人奔跑在雨中。 江南坐在左边,侧头一看,他的脸上十分苍白,一个颠簸,曾谙的头直接无力的靠在了江南的肩膀上,为了能扶住曾谙,江南只能让曾谙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只希望这车夫能够快点,再快点到协和医院教工宿舍就可以了。 协和医院的教工宿舍,是单独隔离的独立小房间,每一个医生都有个独立的小房间,江南深知不能带他回家,所以只能去碰碰运气,希望二哥江夏今天不在国立武汉大学里面,而是在协和医院的教工宿舍里面。 到了一栋独立的小洋楼的面前,江南将银元给了车夫,车夫也是十分尽责,帮着江南将曾谙送到了里屋,还准备一道送上楼,被江南拒绝了。 车夫回来的时候,大雨已经将曾谙遗留在黄包车上的血迹,给彻底的洗刷干净了。 小洋楼的门口,有一个大爷审视了江南一眼:“你是干嘛的?” “请问,江夏医生今天在这里吗?” “哦,江医生,他在这里呀。” 听得那大爷的一番话,江南这才松了口气。 “你是谁?” “我是江夏医生的妹妹,我来找他的。” “行吧,你去吧。” 一阵猛烈的敲门声音传来:“二哥,开门呀,是我,二哥。” 门被猛然的打开了,江夏穿着浅蓝丝绸质地睡衣,睡眼惺忪的看着门外站着的,落汤鸡一般的四妹,以及一个醉醺醺的男子,眉头紧锁。 “二哥,快帮我接一下他。” 江夏看着比江南高出一个半头的男子,昏昏沉沉的被江南扶住,这才过去接过了男子,扶着一起进了门,放在了单人沙发上躺着。 “他是谁?”江夏拿了一个干毛巾放在江南湿漉漉的头发上,开始给江南擦头发,率先开始发问。 “我也不认识,在路上遇到的。” “不认识的人,你还敢带来,你是不知道如今武汉的局势有多紧张吧。” “二哥,来不及解释了,你先救救他吧,他流了好多血。” “流血,那赶紧送医院呀,走,我带他去医院。”江夏说着就要去拽昏昏沉沉的曾谙。 “二哥,医院怕是去不了了。”江南解开盖在曾谙左臂上自己的外套以及他的西装,江夏一眼瞥见了左臂上若隐若现的子弹。 “你这不是胡闹吗,一个不认识的人,还中了枪伤,你也敢带回来。” “二哥,你是医生,你不能见死不救的。” “我是医生,可我更是你哥哥,比起救这个毫不相关的人,你的命,可重要多了。” “二哥,求求你了,救救他吧。” “他打哪里来,你送回哪处去,他什么身份,我都不知道,无论如何,我不会救他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二哥,身份那么重要吗,竟比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还重要吗?你看他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分明是我们的同胞,是中国人呀,中国人,你也不救吗?” “好,既然二哥不愿救他,那我断然也不会扔下他,我这就送他去医院,大不了明日一早,随他一道去警察局,不过是上个报纸头条的事情嘛。”江南扶起男子,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正准备走出去, “你,哎,胡闹,糊涂。”江夏挡在了江南面前,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了句:“我是为了你才救他的。” “谢谢二哥,我知道二哥最好了。” 江夏无奈的敲了敲江南的头,他这个四妹,从小跟着姑姑在国外生活了多年,她说得出来,做得出来的脾性,他向来都是知道的。 江夏这才穿上衣服,走了出去,好一会儿,才拿了纱布,镊子和碘酒之内的东西回来,将曾谙放在床上躺平了。 为了不让曾谙叫出来,江南拿起自己的右胳膊,放在曾谙的嘴边。 她看着江夏剪开曾谙左肩上的白色毛衣,那染血的毛衣,像极了冬日里盛开的红梅,一簇一簇的,染的鲜红。 大抵是镊子取走子弹的时候很疼,曾谙下意识便咬住了江南的手,疼的江南五官都有些扭曲了,子弹取出来的时候,溅起的血迹,落在了江南脸上的时候,原本见血就晕的江南,今日不知怎么的,竟然站的稳稳的。 江夏瞥了一眼江南,迅速的将取下的子弹,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面,伤口有些深,白皙的皮肤上,早已有些血肉模糊。 江夏给曾谙的伤口细细的缠上了纱布,曾谙沉沉的睡去了。 江夏拿着毛巾,走到江南面前,江南坐在沙发上,仔细观摩着自己右手上的牙齿印,只觉得好疼,这人,下口还真重呀,突然一张大脸豁然眼前,吓得江南往后退了一步。 “二哥,你突然离我这么近干嘛呀?” “你不是晕血吗?为何方才见血了,你没有晕呀?”江夏拿着湿毛巾,仔仔细细的给江南擦拭着,方才溅落在脸上的血迹,一脸讶异。 “是呀,我不是晕血吗?”江南也有些想不通,此刻一脸诧异。 半晌,江南笑着说道:“二哥,或许这就是好人有好报,你看,你救了他,所以老天收回了我的晕血症,所以嘛,人还是要多做善事,是吧。”江南对着江夏,俏皮一笑。 江夏看着自己这个四妹,无奈的笑了笑:“恭喜你,将来留学多了个学科选择。” 江夏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桌面前,拿着书,借着台灯,看了起来。 “二哥,我还没待够呢,你就别老提留学的事情了。”江南说的没错,她八岁的时候,就跟着姑姑去了美国,在那边攻读的是音乐,回国后又凭借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国立武汉大学的中文专业。 “爷爷已经在考虑送你留学的事情了吧。” “可是我不想出国了。” “为什么?”江夏侧过头,看着拿着苹果正咬了一口的江南。 “我想,留在汉口。” “如今国内的局势太紧张了,出国留学,对你来说是最好的。” “可是。” “你看江北在美国学建筑,不是挺好的吗?再说了,姑姑还在那边呢,可以照顾好你的。” “二哥,你都读那么多的书了,为什么还要读书呀?”江南看着单人床上的曾谙睡的沉沉的,转移了话题,不再提自己留学的事情,咬了一口苹果,屋子里面安静的,只能听到咬苹果的声音。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江夏淡淡一笑,拿起一本朋友从国外寄来的医书。 江南转而走到书桌边,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翻看起来,一张照片如秋叶一般翩然落地,江南捡起照片,那是父母结婚的照片,照片上父亲一身笔挺的西装,母亲穿着白色婚纱,笑的很甜。 江夏慌张的拿过江南手中父母的照片,重新塞到了另外一本书里面,却看着江南的眼眶有些水光闪烁,一口苹果没有咀嚼,直接生吞了下去,刺的喉咙有些疼。 “我想爸妈了。”江南的手还是保持着方才拿照片的姿势,有些发着愣。 江夏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抱着江南,轻轻的拍了拍四妹的背,江南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又十分瘦,像是个水晶娃娃,拍重了就会散架了一样。 当年父母死的时候,江南只有四岁,灵堂里面,大家都在哭,四岁的江南,拿着小手给大家擦眼泪。 奶奶说爸妈去了天堂,于是她每天抱着父母送的洋娃娃,站在格非堂的门口,望着十字架祷告,她以为那样,上帝就可以把父母送回来。 兄妹二人不再说话了,江夏的嘴,微微张了张,一些话犹如骨鲠在喉,怎么也开不了口,整个屋子格外安静。 屋外大雨倾盆,一点都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那夜夜未央,人未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五章 一个晚上的雨水,似乎是将沉睡的大地,顷刻之间叫醒了。 一夜之间,屋前的红梅,像是一瞬间就开了一般。 今年的冬天,总算是来了,冬天来了,那么春天还会远吗? 江南是天快亮的时候,才往家里赶回去的。 这座独立的小洋楼,经过一夜的雨水冲刷,此刻,像极了一幅南方的水墨画,院子很大,有前院,也有后院,这座房子,得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从江南记事起,似乎就住在这里了。 院子里面有单独的草坪,每月都有专门的人管理着,只是现在,那片草坪还是一片枯荣的模样。 许是听到了二楼窗户打开的声音,江南刚走进院子,急忙一个侧压腿,对着二楼的姐姐江心,俏皮一笑。 “江南,今日不是周日吗?你怎么起来这么早?”江心打开窗户,用手捋了一下微微垂下的一缕发丝,一张精致的脸,看着此刻正在做运动的江南,十分讶异。 “姐,伏尔泰说过,生命在于运动嘛。” 江心婉转一笑,看着站在一树红梅面前的江南:“恩,这国外的理论倒是学的一套一套的。” 周姐开门的声音传来,走出院子,对着江南和江心喊了声:“大小姐,四小姐,吃饭了。” “好。”江南笑了笑,江心将窗子往外推开了些,阳光暖洋洋的撒下来,江心摆出唱汉剧的姿态,转了一圈身子,这才往楼下走去,今日,她穿了一身杏色汉绣的旗袍,外面穿着一件及膝的薄呢子大衣,一双细矮跟的白鞋子。 江南的爷爷奶奶已经坐在餐桌上了,如今这个房子里,只住着爷爷奶奶,江南和江心,二哥江夏偶尔会回来住,三哥江北出国留学了,饭是周姐负责的,有一个丫头小思,还有一个司机李叔,李叔在爷爷身边做司机好久了,貌似从江南记事起,李叔和周姐就在家里待着了。 饭桌上,一位六十几岁的老人,头发有些泛白,穿着有些陈旧,但是被熨帖的十分平整的长衫马褂,这人正是江南的爷爷,江山,是个画家,也是南音诗社的主席。 另一位六十几岁的老妇人,灰白的头发,一身靛蓝色的旗袍,带着一对玉坠子耳环,右手上带着一个白玉镯子,这是江南的奶奶,许瑛煜。 江南一进门,便像一只小猫一样坐到奶奶身边,还把头凑到了奶奶的肩膀上,许老夫人也是慈眉善目的看着江南,还摸了摸江南的头发,一副宠溺的模样。 江南是江家的团宠,这话一点都没错。 每天一起吃早餐,是江家这些年来,约定俗成的传统,不论春夏秋冬,每天早晨准时七点,吃早餐,雷打不动的习惯。 而江老爷子,每天六点准时起床,然后从家里出发,从云樵路走到江边,从江汉关大楼沿着江汉路再走回来,来回一趟,不论风霜雨雪,都不例外。 早餐很简单,等到人坐齐整之后,周姐和小思才端来了稀饭,馒头,包子,咸菜,油条和水煮鸡蛋,紧接着端来了四杯米黄色冒着热气的豆浆,这是刚从外面市场上打回来的。 “老爷,这是今日的报纸。”一个约莫五十岁的男子从门口走进来,一如往常将报纸递到了江老爷子的面前。 还未等着及江老爷子去伸手拿报纸,江南迅速的从奶奶的肩膀上抽身,起身,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走到李叔身边,想着从李叔手中拿报纸:“李叔,我想看看。” 江老爷子看了看江南:“你这丫头,平日里都没见你看过报纸,怎么今日魔怔了?” “爷爷,平日里,你不是经常教导我们,要多多看报读书嘛?”江南的一席话,逗得几人皆笑了。 李叔将报纸递给了江南,这才走了出去。 江南拿着报纸走到位置上,前后,上下左右,一番查看,竟没有昨日好日来酒店枪击案的新闻,不由得眉毛有些微微的拧成一道,不过她终究只是个孩子,见着没有,也更加没有多想了,只是将报纸恭恭敬敬的递还到了爷爷一旁,这才走回去,准备老老实实的吃饭。 “你的好好学习,就是胡乱的一翻吗?”江心打趣一笑,江南一副,姐姐,你不要拆我台的求助小表情,江心这才不再说了,她这个妹妹,向来有恃无恐,是家里的小团宠。 “周姐,我想吃满春路蔡林记的热干面,还想吃老通城的三鲜豆皮呢?”江南对着周姐笑嘻嘻的说道。 “好的,四小姐,等这一拨买的早餐吃完了,我就去给你买蔡林记的热干面好吧?” “好,还有老通城的三鲜豆皮哟。”江南喝了一口豆浆,还不忘侧头对着周姐,认真的嘱咐了一遍。 “你这孩子呀,吃个早饭,还这么折腾呢?”许老夫人慈爱的将手中剥好的二个鸡蛋,一个递给了对面的江心,一个递给了自己身边的江南,有些嗔责道。 “夫人,没有我的吗?”江老爷子本是埋头看着报纸,一眼瞥见,望着许老夫人问了一嘴。 “有你的,有你的。”许老夫人看着江老爷子这副老顽童的模样,淡淡的笑着。 “谢谢奶奶,还是奶奶心疼我。”江南撒娇一般的对着许老夫人说道。 江家,是个很和睦的家庭,许老夫人,当年也是饱读诗书,出生名门,认识江老爷子的时候,江老爷子还是个一穷二白的书生,拜于许老夫人父亲的门下,这才练就了一身了不得的画画功力,这些年来,老俩口也是和和气气的。 江老爷子,对许老夫人,还是一如几十年前,结婚时候的一般模样。 所以,江南深知,只要爷爷生气的时候,把奶奶拉来,那一定可以化解爷爷的怒火,这些年来,百试不爽。 “最近戏园忙吗?”江老爷子喝了一口稀饭,对着一旁正吃着鸡蛋的江心问了一句。 江心明显被这一问,问的有些噎到了,忙喝了一口豆浆,这才道了句:“不忙,这几日都是师父的专场,场场爆满,我倒是闲下来了。” “哦,那在忙什么呀?”江老爷子吃了一口咸菜,继续问了句。 “恩,这些天,在武汉第一临时保育院帮忙。”江心继续喝了一口豆浆,将剩下的半个鸡蛋放在了面前的瓷盘里面,鸡蛋咕噜噜的滚了一圈,悄然停下。 江老爷子喝粥的手微微一顿:“都是从东北三省送来的无家可归的孩子吗?” “除了浙江,湖南,广东和广西四个省份自行安排,其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都在送来武汉的路上了。”江心声音有些微微的一顿,眸色有些暗淡。 “姐,你们在说什么呀?” “你好好上学就好了,过几个月,你回美国去吧,你姑姑前几日发电报来,说你表弟想你了,整日哭闹着要找你呢?”江老爷子打断了江南的话语,仿佛是不愿意让她知道这些事情。 江南俨然是一朵被大家保护在温室的花朵。 江南看着江心沉默的面容,心中犹如十万个为什么一般,更加好奇了。 “我吃饱了,我先出去办事去了。”江心拿起豆浆,喝了一口,对着江老爷子和许老夫人说了句。 “爷爷奶奶,我也吃饱了,今日我跟朋友约了,晚饭就不回来吃了。”江南拿起餐纸,擦了擦嘴,拿起门边的小提琴盒,这才往门外跑了出去。 “江南这个孩子,向来心思单纯,和她母亲一般的性子,越是瞒着她,只怕她是越想知道才是呀,老爷。” “那就尽早送她回美国吧,如今汉口这边,也不清净了,听说昨晚好日来饭店还发生了枪击案,死人了,不知怎么的,没上报纸,指不定是被谁给压下来了。” “那我去告诉她一句。”许老夫人有些焦急的准备起身去追,早已跑出去的江南。 “夫人,由着她去吧,都是一帮子学生一起,理应是没事的。”江老爷子放下筷子,没有吃了。 “你今天还出去吗?” “最近从东北来了一批年轻作家,今日在南音诗社开会,当然得出去了。” “那你可得注意安全。”许老夫人满脸的担忧。 “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谁还能把我这个老头子怎么样呀?”江老爷子慈眉善目的一笑,想告诉一旁的许老夫人不要过于忧心。 自从,当年,儿子儿媳,也就是几个孩子的父母亲死后,这些年来,一直是他们老俩口,将这个家好好的照顾着的。 江南跑出来的时候,看见江心在自己前面不远的地方,正要上一辆黄包车,这才加快了脚步,飞快的跑过去,拦在了黄包车夫的前面,气喘吁吁的,那黄包车夫也是停了车子。 “姐,你去哪里?我也要去。”江南背着小提琴,双手插着腰,挡在了黄包车前。 “别闹了,快回家吧,外面不安全。” “姐,我又不是小孩子,等过完年,我都十八岁了。”江南站在黄包车夫的面前,一副不走的样子。 江心无可奈何,只得让江南上了车子。 “姐,我们去哪里?”江南笑嘻嘻的问着一旁的姐姐。 “先去长乐戏园。” “好”江南把小提琴盒子紧紧的抱着。 “你提着这小提琴盒子干嘛呀?” “不提这个,怕是爷爷又要盘问我半天去哪里了?” “你呀,就是鬼机灵。”江心轻轻的敲了一敲江南的头。 江南江心相视一看,继而哈哈大笑,这是姐妹天生的默契和心有灵犀。 虽然江南在汉口待的时间并不长,可是似乎是骨子里的血缘关系,和汉口这片土地的羁绊,是天生的,也是与生俱来的。 黄包车穿行在里份的弄堂小巷里面,巷子里面,挑着担子卖早点的人,扛着木头稻草担子卖糖葫芦的人,长一声短一声的吆喝着,大钵子甜酿的香味儿,甜甜的,腻腻的,仿佛给阳光都晕染上了一层甜甜的味道。 成群的小孩子被大人牵着,走在去过早的路上,抑或是端着一碗充满芝麻酱香的热干面,或者是老通城三鲜豆皮,慢悠悠的一边走路,一边吃着,一边站着,一边胡侃着,这是属于江城,特有过早的方式。 小孩手中拿着糖葫芦,咧开豁牙的嘴巴,开心的笑着,阳光暖洋洋的撒下来,安宁而美好。 江南江心在黄包车上,开心的讲着,笑意盈盈,整个弄堂里面,一片生机勃勃,院落里,一树红梅,悄然努力的往着墙外冒着,散落一巷芬芳。 长乐戏园,位于后花楼,白日里是没有场子的,这会儿,戏园子里面都是些角儿,在吊嗓子,唱念做打,江心熟门熟路的穿过巷弄,走到一座清幽的院子里面,院子里面的腊梅,花团锦簇的开着,腊梅树下,一个穿着白色汉绣牡丹花戏服,身段婀娜多姿的人,正在不断的练着步子,竟与那树灿然盛开的腊梅相得益彰。 “师父。”江心对着那人轻轻的喊了一声。 那被称作师父的人转身,脸上也是扮上了妆,水蓝色的头饰,在微微的摇曳着,十分精致,此刻,笑意盈盈的看着江心和江南,别有一番滋味。 “姐姐好。”江南对着那白衣服的女子礼貌的喊了一句。 一旁的江心和那被唤作姐姐的人,几乎同时忍俊不禁的笑了。 “你们笑什么呀?”江南看着二人,笑的有些莫名其妙的。 “方才,你唤我姐姐?”那人嗓子一说话,竟是个男声。 江南立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这才知道原来站在面前的这个人,竟是个男子,恨不得找个地洞立马钻进去。 “师父莫见怪,这是我四妹,在国外生活了很多年,去年才回来的。”江心一边忍着笑意,一边向自己的师父介绍着江南。 “原来是个留学的洋丫头呀。”那男子淡淡一笑,水袖轻轻一摆,他名唤余泉,在长乐戏园里面,工“八贴”行当,外号牡丹花。 “我才不是什么洋丫头呢,我可是地地道道的汉口人。”江南伶牙俐齿的道了句,看着眼前这被姐姐江心,称之为师父的男子,莫不是这声音,单看这体态容貌,还真是像极了女子。 “小丫头,口齿倒是挺伶俐的呀。”余泉对着江南笑着夸赞道。 “江南,不可对师父无礼。”江心在一旁看着江南认真的说了一句,被江心这猛然一看的江南,这才下意识的收敛了些。 “不过是个孩子,没有那些世俗的条条框框,倒是许久没人这般跟我说过话了,这感觉,也是不错呀,你会小提琴?”余泉劝和说了江心一句。 “是,师父。”江心说了一句,望向一旁的江南。 “我会小提琴。”江南说道,事实上,她不仅会小提琴,钢琴,吉他,她都会。 余泉看着江南,赞赏的一笑,继而看向江心:“你今日不是没戏吗?怎么还来了?” “我想着本是要去保育院的,这不顺路嘛刚好,所以就过来看看师父,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有心了,今日晚上就一个场子,唱完就结束了,倒是保育院那边,只怕是往后过来的难童,是会越来越多呀。”余泉有些感慨而言。 “是呀,如今保育院还尚未成立,只是临时的地方,就已经送来了不少孩子,今日,有一拨孩子会送往宜昌,在那里,乘坐民生公司的船只,前去重庆保育院。” “卢思先生是个好人,国难当前,他这般爱国的魄力,我也是很佩服呀。”余泉看了看一片灿然飘落的腊梅花瓣,有些伤感:“前几日开的腊梅,不到一日,就有些凋谢了,这花期,也是真短呀。” “听闻重庆国民政府认命那卢思先生,做了军事委员会水陆运输管理委员会主任。”江心在一旁道了句。 “挺好的。”余泉不疾不徐的道了句“既然保育院有孩子要离开,你提早过去帮忙吧。” “好,那师父,我先走了。” “余师父,我也走了。”江南吞吐半天,才挤出了一句话。 余泉看着离去的二个人,淡淡一笑,转过身子,在腊梅树下,继续走位,还唱了出来。 江南走在门外的时候,刚好听到里面的声音,传了出来,她没有听过汉剧,那一刻,只觉得,那余泉师父唱的,真的好听,像是中山公园里面婉转的百灵鸟的声音,在一派春日的百花丛中歌唱着。 那时候,江南也没有见过她姐姐江心唱戏,江心在长乐戏院里面唱的是旦角儿,外号木芙蓉。 二人走出了长乐戏园的时候,坐着黄包车径直的去了那保育院。 汉口第一临时保育院,还尚在筹备阶段,却迎来了全国各地的几百个难童,都是因为日军的战火,让他们失去了父母,也失去了家园。 黄包车匀速的停在了保育院的门口,江南背着自己的小提琴,跟在江心身后,往里面走去,目及所见大概有几百个孩子,最小的不过是才刚刚蹒跚学步的,最大的也不过十几岁,大多瘦瘦弱弱的,衣服陈旧却不失整洁,眼神里,似乎都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忧伤,此时,正齐整整的在空地上站成了一排。 最前面一个人在讲话,一旁的一个穿着蓝旗袍的女人,看见江心走了过来,便朝着江心走了几步:“江老板,来了呀。” “恩,今天是这一拨要前去宜昌了吗?” “是,先将年纪小一些的送过去,估计在宜昌还得等一段时日,宜昌难童接收站昨日来消息了,这些日子,光是南京一带运来的大型工厂装备,都已经全部堵塞在宜昌港了,机器都运不走,更不要说运人了。” “这位是?”那蓝旗袍女子指着江南问了一句。 “她是我四妹,今日随我一道来送送孩子们的,对了,她会小提琴,刚好可以教教孩子们。” “那最好不过了,如今我们这里,最缺的就是音乐老师。”那蓝旗袍女子对着江南礼貌笑了笑。 江南礼貌性的笑了一笑,看着那些骨瘦嶙峋的孩子们,鼻头有些酸涩,那些孩子之中,有些可能与自己的年纪相仿,可是却在日本人的侵略之下,眼前没了父母,身后更没了家园。 “姐,到时候,我把我的压岁钱拿来给他们买些书吧。”江南走到江心身边,在她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 “好。”江心看着江南,有些欣慰的笑了。 那蓝旗袍女人走了过去,对着那些孩子们兴奋的说道:“今天,我们这里来了一位音乐老师,等会儿呢,她教你们拉小提琴好吗?” 孩子们黯淡的脸上,这才有了丝丝笑意,纷纷走了过来,围在了江南身边,蓝旗袍女子带着他们一起,走到了保育院后面的山坡上,山坡一旁,灿然盛开着一簇一簇朱色的红梅。 太阳很大,此时已经临近中午,早已将地面炙烤的干了,没了一点昨夜下雨的痕迹,江南被孩子们围在正中间,她取下小提琴的盒子,放在地上,打开了盒子,本是蹲着的,看了一眼四边的孩子们,皆是直接坐在了地上,于是,一骨碌的直接盘腿,也坐在了地上。 江南拿起小提琴,搁在肩头,笑着对着孩子们说道:“我给你们拉的这首曲子,是天鹅湖。” 小提琴悠扬的声音,像是跳跃的音符,在山坡四周蔓延,直入人心,孩子们久违的享受温暖的阳光,闭着眼睛听着那首天鹅湖,战火摧毁了他们的家园,音乐却可以疗愈他们的伤口。 江心看着被孩子们围着的江南,满脸欣慰,那一刻,忽然觉得江南长大了。 那天,阳光正好,看着那群孩子,就像是中国的未来,中国的希望,那般的蓝天下,孩子们都安静的听着那首曲子,脸上带着微笑。 江心心中一股苦涩袭来,若是自己的孩子还在的话,如今也是这般年纪了吧。 江心希望,未来的某一天,不会再有战争,不会再有炮火,华夏子孙,都能生活在一个和平的时代,都能那般在蓝天下自由的笑着,那是自己的希望,也是所有华夏子孙的希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六章 那天下午,江南送走了孩子们,提前离开了,江心因为事情还没处理完,便留在了保育院。 江南叫了一辆黄包车,背着自己的小提琴,直接往协和医院的教工宿舍赶了过去。 一上午的时间,自己差点忘记了,自己昨日是捡了个人回来的。 江夏早晨是给了江南宿舍的钥匙的,江南熟门熟路的上了二楼,打开了房门,走到床边,看着单人床上,那男子还是沉沉的睡着,面无血色,脸若白玉,高挺的鼻梁,阳光透过窗沿洒进来,眉目如画,温润清朗。 大哥许是走的急了,竟没有给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 江南将他带血的西装外套收在了一个黑色袋子里面,拿下去扔在了垃圾桶旁边,又打开了衣柜,从里面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出来,他的身高与二哥差不多,衣服理应也是穿得的。 江南拿着暖水壶去水房打了一壶热水,将水倒进了水盆,准备将他左肩上的血迹擦干净,换身干净的衣服,掀开被子的时候,才发现他竟是没有穿上衬衣,许是大哥一早着急上班,没给他换上,江南自小在国外长大,没什么顾忌,拿起毛巾拧干,开始擦他左肩膀上残留的血迹。 江南的头发细细散散的落在了曾谙的胸前,许是阳光有些刺眼,抑或是江南的头发在曾谙的胸前,撩动的有些痒痒的,曾谙微微的睁开了眼睛,看着一个穿着学生装的女子,低着头,靠在自己胸前。 “你在干吗?”曾谙猛然把左臂往旁一挪,有些惊恐的质问,手臂上一股撕扯的疼痛感立马袭来。 江南抬起头,正对上曾谙那双明亮又带着诧异的双眸,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一张脸上,明明是一张稚嫩的面容,却同时又带着一种儒雅坚毅。 “你醒了?”江南潇洒的拿过曾谙的左臂,将剩下的血迹给强行擦干净了。 “是你?”曾谙挣扎着想要起身,江南帮着将曾谙给扶了起来,还将一旁刚拿出来的白衬衣,扔到了单人床上。 “穿上吧。”江南淡淡的开口。 “你背过身去。”曾谙看着江南,这般的看着一个男的,竟然没有一丝女子的害羞。 “行,我转过身子。”江南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孩,他脸上有些红一阵白一阵的。 好一会儿江南转过身子,看着男子单手扣着衬衣的扣子,果然,二哥的衬衣,他穿上,竟有些意外的合适。 “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吧?为何昨晚,你会中了枪伤?为何你又会知道我的名字?”江南依靠在书桌边上,拿起一本书胡乱的翻看着,时不时一瞥曾谙,悠然开口说道。 “我是外地来的商人,昨天跟家人走丢了,起了冲突,无意之间,中了枪伤。”曾谙不知道面前的女孩是谁,所以他觉得他自己只能说这么多了。 “就这样?”江南抬头,看着曾谙,显然有些不敢置信。 “恩,那我的名字呢?” “之前我曾经在璇宫饭店的门口,见过你,我听到与你同行的人叫你江南。” “可我完全不记得见过你呀?” “我饿了,有吃的吗?”曾谙坐在床上,一脸无辜的看着江南,试图转移了话题。 “你等着吧,我去给你买吃的。”江南走到桌子边,拿起桌子上的一个苹果,走到单人床前,将苹果递给了曾谙:“先吃个苹果吧。” 曾谙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孩,竟真的与自己见过的女孩子,都不一样,心里,痒痒的酥酥的,像是春日里的蒲公英,在拼命的生长着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江南拧着吃的东西回来了。 江南看着曾谙还是坐在床上,这才笑着说了句:“你还是到餐桌这边吃吧,我二哥,可是绝对不能接受别人在他床上用餐的。” 曾谙躺了这么久,感觉脚都有些麻了,有些艰难的起身,颤颤巍巍的走了过去。 “帮我打开。”曾谙看了一眼自己受伤的左臂,江南只觉得面前的这个男孩,自带一种大户人家的感觉。 江南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听他的话,鬼使神差的,还真的给他打开了饭盒的盖子。 “对了,你知道我的名字,那你叫什么名字?”江南坐在餐桌的一边,直直的盯着曾谙。 江南一边打开了饭盒,红菜薹炒腊肉,满满的菜香即刻飘散开来。 “曾谙。” “曾谙,哪两个字?”江南一副没听懂的模样,一边将筷子递给了曾谙,而后托着腮,饶有兴致的看着曾谙。 “你有读过白居易的一首诗吗?” “白居易,哪首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就是这首诗里面的最后二个字。” “原来竟是这二个字,好巧呀,我叫江南,你叫曾谙,我俩的名字,还是首诗呢?”江南的姑姑,从小让她学习唐诗宋词,她对这些,自是十分精通,加上她记忆力超好,四岁便可背诵百首诗词。 “是呀,真巧。”曾谙吃了一口红菜薹炒肉,虽然有些辣,但还是在曾谙的接受范围之内,以前觉得很奇怪,自己和哥哥二个人,自己喜欢吃很辣的东西,大哥却是一点辣椒都吃不了,现在想一想,或许大哥是随了爸爸的口味,自己是遗传了妈妈的湖北口味吧。 “你不觉得辣吗?”江南狡黠一笑,方才炒菜的时候,故意让师傅放了些辣椒。 “你故意放的辣椒?”曾谙挑眉看着江南。 “恩,是呀,可你竟一点都不觉得辣,没意思。”江南没有犹豫,毫不隐晦的说道。 “想知道我是哪里人,你可以直接问我呀?”曾谙看着江南一副得意的模样,有些严肃的回答了一句。 “那,你是哪里人?”江南得意一笑。 “上海。” “上海?” “你没去过上海?” “没有,我很小就出国了,上海没去过,天津北平倒是没少去。” “哦,你是学生?” “恩,我现在在国立武汉大学,不过,很快,我又要出国了。”江南说的有些颓然。 “我也是,很快我也要出国了。” “你也要出国,你去哪里?”江南来了些兴致。 “法国,那你呢?”曾谙吃了一口白米饭,吃了一筷子腊肉,腊肉不辣,只是有点咸。 “美国,我姑姑在美国,我很快就回去了。” 曾谙看着江南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你不想去美国吗?” “不想,可是我爷爷姐姐,家里人都希望我去美国。” “我也不想去法国了。”江南看着曾谙语气有些低沉,眸子里面像是染了一层水光一般。 “为什么?” “如今日寇占领上海,前几天的报纸上,刊登了日军屠戮南京无辜百姓,我不想出国学什么经济了,我想留在国内。”这些话,从曾谙回沪后,就在心中埋藏了许久了。 在哥哥面前,他从来不敢去说,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在这个陌生的女孩子面前,自己竟然能够一股脑的全部说出来,家里人为自己安排的康庄大道,身后却是眼睁睁的看着无数无辜的国人,在枪林炮雨中失去了性命,尤其是昨日酒店的那一幕,没有死在抗日的最前线,差点却死在同胞的手中,这不是莫大的悲哀吗? 昨夜江滩的枪响,似乎让他一夜之间成长了一般。 “如今周先生和董先生,陈主席都在武汉,武汉是安全的,你若不想回上海,可以暂且留在武汉呀?” “你还是挺了解实事呀,竟还知道这些。” “我跟着学姐在校报里面帮忙,这些事情,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如今的汉口,和当年的上海一样,只怕,日本人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你是说,日本人会进攻武汉?”一丝担忧出现在江南一张稚嫩的脸上。 “国民政府已经西迁重庆了,你觉得呢?日本人会就此罢休吗?”曾谙看着江南天真的脸,她果然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学生。 “那我也不想出国学什么音乐了,我也要留在汉口。” “你这般的小丫头,即便是留下来了,又有什么用,你还是听你家人的话,赶紧去美国吧,等到哪一年国内安定了,再回来吧。” “我才是不是小丫头,过几日,我就十八岁了,十八岁在国外,可早都是成年人了,我与你一样,享有同样平等的民主权利。”江南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像个小大人一般。 “怪不得你将头发剪成这般模样,许是你在国外待久了吧。”曾谙打趣着江南说道。 “这还是我大姐冲到了理发店拦住了我,不然,我可是准备剪成齐耳的短发的。”江南说的有些不甘,把玩着自己的一缕头发。 “你,与我见过的女学生,一点也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女的,大学生吗?”江南瞥了一眼曾谙,曾谙细嚼慢咽吃着饭菜。 江夏站在门口,二人的全部对话,几乎都被江夏听了个完完全全的,咔嚓一声,门被推开了。 江夏一身还未来得及脱掉的白色医装,今天一整天,接连不断的做了七台手术,全部是从战区加急送过来的。 江夏站在了门口,看着餐桌上的江南和曾谙齐齐的望着自己。 “醒了,很好,吃完饭离开吧。”江夏看着曾谙,不是很友好的说了句,一边脱下白色工装外套,顺手搭在了一旁的衣架之上,拿起香皂,倒了半盆水,又将手仔仔细细的洗了一遍。 “大哥,他伤成这般,你让他去哪里呀?”江南起身往江夏身边走了几步,有些着急的说了句。 “他去哪里,我管不着,那是他的事情,可是,不能呆在我这里。”江夏很明显的是在赶人,曾谙自是听出了江夏的意思。 “我等会儿就离开。” “你不许走。”江南的娇小姐脾气来了,那也是一顶一的倔,她站在江夏面前,明明是矮了江夏大半个头的样子,此刻却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四妹,不要胡闹了。” “二哥,若你赶他走,我便去你们院长办公室告诉他,说你昨夜救了个受了枪伤的男子,还将他藏在了你的教工宿舍。” 江夏明显是被江南摆了一刀,明明昨日是这小丫头威胁自己救那男孩,今日却又威胁自己要去院长那里举报自己。 “你不会的,我可是你亲哥,比起一个陌生人,难道我还比不过他。”江夏的视线穿过江南,落在了正在吃饭的曾谙身上。 “二哥,你知道我的,我向来便是,说的出来做的出来的哟,大姐可说了,你最近不是正处在评选副院长的考核期吗,即便是这种捕风捉影的小事,在考核期内,也是不能有的吧?” “你这丫头,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呀,竟帮着一个外人,来欺负你亲哥。”江夏拿起毛巾擦了擦手,看着面前有些胡搅蛮缠的江南。 “二哥,你就让他在你这处留一段时间呗,我发誓,一旦他身体养好了,他立马就走。”江南转身,对着曾谙眨眼示意:“是吧?” “恩,等到我伤好了,我马上就走。” “好,好,你赢了,我可不想,为了他,错失了我等了几年的晋升机会呀。”江夏豁然一笑,看着曾谙一脸稚嫩的模样,一个留学法国的上海学生,理应是没什么身份的,比起他,自己的亲妹妹,似乎才是最难应付的。 “学生呀,自是有学生的本分,好好读书就可以了,家国天下的,不是你们可以议论的,你们现在的任务呀,是好好的学习理论知识,将来回国后,好好报效国家。” 曾谙无奈的叹息冷笑一声。 “你笑什么?”江夏有些疑虑的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孩,此刻脸上,却带了与他这个年纪不相符的坚毅。 “江医生说的是曲线救国吗?” 曾谙的一席话,让江夏的神色微微一阵,很快那抹异色,被江夏平复了下来,江夏抬头,看着曾谙,这太不像一个学生说出来的话了。 “曲线救国,未尝不可,家国在心中,将来就是有希望的。”江夏语气平淡,一语道出。 门口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江医生,从战区紧急送来了一名伤者。” 江夏端起的一杯水,一口都没有喝,拿起白大褂,对着江南说了一声:“等会儿早些回家去。” “那你呢,二哥?” “我自然也是要回家了。”江夏看了看曾谙,没有什么表情,径直的走了出去,关门的声音,似乎是有些大了。 “你二哥,好像不太喜欢我。”曾谙放下手中的筷子,淡然开口自嘲道。 “我二哥呀,就是那个样子,刀子嘴豆腐心的,其实他人可好了,他在德国待了八年,现在可是协和医院里面最好的医生呢。” “昨夜,是他救我的?” “那是自然了,大晚上的,一个中了枪伤的人,出现在医院里面,那不是早就惊动警察局了。” “有没有今天的报纸,拿来给我看看。” “不用看了,昨日好运来酒店的枪击案子,没有上报纸的。” 曾谙看着江南,她仿佛是洞察了自己的心思一般,江南这才说了一句:“你不想说的,我也不想知道,等到你想说的时候,再跟我说吧。” 曾谙看着江南,明明是一副大小姐娇蛮的模样,似乎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谢谢你,昨夜救了我。” “不用谢,昨日在格非堂门口碰见你,是上帝要我救你的吧。”江南喃喃自语,曾谙淡淡一笑,忽而去下意识的在屋里一番环视,有些焦虑的开口:“我的衣服呢,我衣服在哪里?” “扔了呀,衣服上都是血,哪里还能穿?”江南说的云淡风轻,理所应当。 “你扔哪去了?”曾谙起身,咄咄逼人看着江南,江南看着曾谙突然发火,有些不知所措。 “扔楼下垃圾桶了,你是找这个吗?”江南小声说了一句,将抽屉里面的手枪拿了出来,曾谙看了一眼手枪,曾谙打开门,便匆匆往楼下跑去。 江南看着这一切,有些突发的,云里雾里,不知道怎么办,只得跟在曾谙身后,往楼下跑去。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的黑了,曾谙冲到楼下,看着空空如也的垃圾桶,内心万分焦灼,江南气喘吁吁的跟在身后,抱怨道:“不就是一件西装外套嘛,我去国货商场赔你一套更好的不就得了,至于这么生气嘛。” “你懂什么呀。”曾谙委屈的像是个孩子一般,江南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做错了什么,这才走到里面,问了大爷,大爷只说,每天六点,垃圾会准时的收走,送到北湖垃圾处理站。 曾谙听到北湖二个字,这就冲了出去,江南往前挡在了曾谙的面前:“你知道路吗?我带你去吧。” 曾谙还是一脸焦急,就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江南叫了一辆黄包车,这才往着北湖赶去,去的时候,回收站的人基本就没在了,只有一个守门的大爷,奇怪的看着站在面前的,二个学生模样的人。 “你们干嘛的?” “大爷,从协和医院送来的垃圾,在哪里,我丢了很重要的东西。”江南有求于人,诚恳的说着。 大爷看着二人似乎是有些着急的模样,这才指着一边堆成山的垃圾:“下午送来的垃圾,都在那里了。” 顺着大爷指的方向,江南的脸上微微一颤,那处,满满的是堆成山的垃圾。 曾谙已经走过去了,垃圾场里面,怪怪的味道,江南拿出帕子,捂在嘴上。 “你们自己找吧,找不找得到,就看你们自己了,我也帮不了你们。”大爷说完一句话,这才哼着小曲儿,走回了小房子里面。 江南望着曾谙,发了疯一般的在翻找着,这才小心翼翼的走到,那处堆成山的垃圾边上,左手捂着鼻子嘴巴,右手嫌弃的去翻那堆垃圾,几乎要呕吐了,想她堂堂一个江家的四小姐,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这么吼,第一次翻垃圾,面前的这个人,还真是自己的克星。 一个手翻着,确实是没啥用,江南想着,毕竟是自己将他拿套衣服给扔了,自己怎么也得给人找到吧,不然心里觉得欠了人什么东西似的,这才将帕子拿下,忍着恶臭,双手去翻,还对着曾谙提醒了一句:“装在一个黑色的袋子里面了。” 翻了个把时辰,天都蒙蒙黑了,江南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脸上都已经出汗了。 垃圾场外走进来了一位五十几岁的老妇人,看了一眼站在垃圾山上的二个年轻人,觉得有些奇怪,这才走进了小房子。 “老伴儿,门口那二人是干嘛的?” “说是在医院收来的垃圾里面,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老妇人急匆匆的往外走去:“小姐,你在找什么东西呀?” “下午从协和医院里面,一个黑色包裹,我丢了一件很重要的西装外套。” “小姐,是蓝色条纹的吗?” 曾谙立马站起来,一脸喜悦:“对,就是蓝色条纹的。” “还有一枚胸针是吧?”老妇人淡淡一笑,看着江南和曾谙诧异的面容。 “你们跟我来吧。”老妇人往小房子走去。 进去后,大爷正在屋里喝着小酒,吃着花生米,小屋不大,东西也不多,可是却被收拾的异常整洁,餐桌之上,还有一束腊梅,用青瓷瓶子装着的,此刻生机盎然的开着。 大爷看着二人跟着老太婆一起走进来,有些奇怪,多看了他们二人二眼,又继续吃酒去了。 “你们先洗个手吧。”老妇人不慌不忙的,给二人倒了一盆子水,又拿来了手工皂。 洗完手,江南总算觉得手里,没有那么大的味道了。 “是这件吗?”老妇人从椅子上拿出一个黑色的袋子,打开,里面正是那件蓝色条纹的西装,曾谙的脸上,立马绽开了笑意。 江南看着曾谙的模样,终于是找到了,他看着曾谙用手抚摸着那个白玉兰胸针,将胸针小心翼翼的取了下来,视若珍宝,一脸失而复得的高兴模样。 “这是你的吗?下午在医院收垃圾的时候,我见着有人将这个包裹放在了垃圾桶的外面,我打开一看,看着是件弄脏了的外套,想着洗一洗,还能穿,就单独收在一边,拿了回来,既然是你的,你拿走吧。”老妇人说的和颜悦色。 “大娘,我只要这个胸针,谢谢你,我才能找到它。”曾谙满眼感激的神色。 “年轻人,是你的东西,怎么丢也丢不了的。”老妇人笑着说道。 “大娘,谢谢你。”江南看着终于是物归原主,开心的冲着大爷大娘说了一句,大爷还在喝着酒,大娘说了句没事,二人这才离开了北湖。 方才出来的急,来的路上,黄包车已经把钱用了,剩下的几个钱,坐黄包车也不够了,江南看着手中剩下的钱,无奈的放进了口袋里面,看着一旁的曾谙,一副失而复得的喜悦,在弄堂里的路灯下,忽明忽暗的。 “对不起,我不该丢你的东西。”江南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跟曾谙道歉,这才说了句。 “没事,找到就好了。” “这个胸针对你很重要吗?” “这是我母亲,七岁送我的生日礼物,八岁的时候,我母亲去世了,这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了。”男孩平淡讲着,却带着一股子巨大的悲伤,仿佛是在讲着其他人的故事一样。 “我父母也不在了,我四岁的时候,送到医院的时候,一个都没救回来。”江南的眼眶有些湿润了,微微低了低头,像是墙边那束微微垂下去的腊梅。 曾谙看着路灯下江南的面容,眼睛里面似乎是带了水汽一般,浅浅的萦绕着。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凶你的,我只是一时心急,才。” “没关系呀,都过去那么久了,不过,我还是挺想他们的,不知道他们在天上过的好不好呢?”江南抬起头,看着满天繁星,巷子里面人已经少了,路灯三三两两的亮着,落寞又孤寂。 “那里没有战争,他们一定过的很好。”男孩的脸上,多了一丝笃定。 江南听到曾谙说出这番话,微微一瞥头,看着曾谙正望着满天繁星,他的面容,多了一份坚毅,那双眸之中,犹如满天星辰,又像燎原的星火一般,带着憧憬和希望。 江南觉得,站在自己身边的曾谙,与自己往常见过的男子都不一样,那般的他,就像带着一身魔力一般,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你喜欢法国还是上海?” “当然是上海,无论国外如何繁华,我的家乡只有一处,我的根在中国,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那你呢?喜欢美国,还是喜欢武汉。” “当然是武汉了,我出生在这里,汉口这片土地上,有我童年最美好的时光,也有我童年最悲伤的时光,我希望,这里能永远这般和平安宁。” 曾谙看着女孩的脸上,带着微笑,欲言又止,如他们一般的人,生来便是被人捧在手掌心的,这样的人生,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觉得悲哀。 弄堂尽头的小桥边,临水长了一株红梅,江南走到一株红梅面前,踮起脚尖,够着树枝,摘了几枝红梅,递给一旁的曾谙。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个给你。”江南将红梅递给曾谙。 “自古以来,皆是男子送女子花,我竟是头一回碰到你这般的女孩子。”曾谙淡淡一笑,没有伸手去接。 “男女平等,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将这般美好的东西送给你,送人红梅,手留余香,有什么问题吗?”江南说的极为正常一般,好像在她的世界观里,这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曾谙拿过红梅,编了一个花环,轻轻放在了江南的头上,正正好的合适:“你呀,以后还是不要拿这套洋思想来对人,这可是在中国,中国人的思想里面,可不是每个女子,都如同你一般开放的呀,你这样,小心将来没人娶你呀。” “为什么不可以呢,男女平等,民主自由平等,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要告诉别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干嘛不可以说呢,若那般活着,这么勉强自己,那活的多累呀。”江南有些强词夺理,曾谙并不奇怪,这番言论从她嘴里说出来,她毕竟从小在国外生活了那么多年。 “再说了,没人娶,就没人娶咯,我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将来我要嫁的,一定是个爱国,救国的大英雄,不然,我才不会这般随便就嫁人呢。”江南说的是一派云淡风轻。 “你若生在古代,一定是南朝的花木兰,大唐的樊梨花。”曾谙看着江南,若有所思片刻,道了句。 “借你吉言,除了孙先生之外,她俩还真是值得我学习的榜样。”江南娇俏一笑,像极了三月的桃花。 曾谙往前走了几步,江南小步追上:“你会用枪吗?” “会呀。” “下次,你教我好不好?江南在一旁狡黠一笑,恳切的央求。 “那可不是女孩子用的,再说了,除非在军校,现在哪里能随意用枪,是会被警察局抓去的,你以为这里是美国呀。” “真没趣儿,算了,我送你去回二哥那处吧。”江南无奈失望的道了句。 曾谙看着江南气呼呼的走在前面,望着江南小小的背影,心中却格外欢喜,方才她可是说她喜欢自己,嘴角扯开一丝淡淡自得的笑意,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子主动跟他说这般的话,心中,欣喜又惶恐,她对于自己,到底是她洋思想中,朋友的喜欢,还是成年人的喜欢呢? 江南和曾谙打开房门,看见江夏正在屋子里面收书。 “二哥。”江南兴冲冲的跑到江夏身边,江夏捂住了鼻子,嫌弃的看着脏兮兮的二个人,生生的往后退了好几步,试图离江南远一些:“你们干嘛去了,弄成这副惨兮兮的模样。” “二哥,你干嘛呀?”江南知晓江夏的小洁癖,故意冲到江夏身边,拉住了江夏的胳膊,紧紧的抱在自己脏兮兮的胳膊里面,得逞的笑着。 江夏只得拿起一旁的帕子,在江南的脸上擦了擦,江南这才笑着松开了江夏的手。 江夏拧起一个包,里面都是医书,一副准备走的样子,看着江南还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得的吃着汪玉霞的芝麻绿豆糕,还不忘将将芝麻绿豆糕递给曾谙:“就当这里是自己的家好了,我二哥说了,随你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我什么时候说这句话了呀?”江夏一脸诧异的转身,看着江南。 “二哥,考核期哟?”江南又拿起一块芝麻绿豆糕,喂进嘴里,得意洋洋的说着。 面对江南的小得意,江夏看着江南,无可奈何:“还不走?” 江夏提着包走了出去,身后江南对着曾谙做了个拜拜的手势,这才飞快的往江夏那边追过去。 江南拿起一块芝麻绿豆糕,讨好似的喂给江夏吃,江夏心不甘情不愿的,看着脏兮兮的江南,这才勉为其难的吃下了江南热情喂来的芝麻绿豆糕。 “哥,我还想吃东生阳的奶糕呢?” “好,等哪次有时间了,我去给你买。” “那,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江夏本是做了一场缝合大手术,却被江南的一番嬉笑,仿佛瞬间轻松了不少,这才伸出手敲了敲江南的头:“二哥答应你的事情,什么时候骗你了呀。” “哥,不许敲我的头了,我可是成年人了。” “行行行,你是大人,成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七章 江南和江夏一路嬉笑打闹着,到家的时候,正好在门口碰到了刚从黄包车上下来的江心,江南一声:“姐。” 借着门口昏暗的灯光,江心看着江南脏兮兮的,而江夏拧了个包走在后面:“还不快去洗澡换身干净衣服。” 江南这才往屋里跑进去了。 “姐。”江夏走到江心身边喊了一声。 “江夏,你回来住,奶奶一定很高兴的,这次住几天?” “这次可能会住久一点。” “你看你瘦的,赶明儿让周姐帮你多做些吃的补补。”江心看着江夏,有些心疼的说道,这些弟弟妹妹的,从小便是由江心和爷爷奶奶一起照顾的。 “好呀。” 听到门口的声音,周姐打开门,看见江夏站在门口,这才赶紧走过来,接了江夏手中的包:“二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 江夏淡淡一笑,这才和江心一道走了进去。 江老爷子和许老夫人看见走进来的江夏,许老夫人立马对着周姐吩咐道:“周姐,快去,再加几个菜,江夏,快过来。” 许老夫人对几个孙儿的爱护很明显,江老爷子则比之,含蓄了不少。 “爷爷。” “最近医院是不是很忙呀?” “恩,最近多是战区送来的病人,每天都是满满当当的手术。”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行善呀,医生的责任是很重的,不过,一个好的身体,才能更好的去救助别人。”江老爷子的话语很含蓄,不过大家也都听得懂。 “是,爷爷,我知道的。”江夏去洗了手,老老实实的坐在餐桌边。 江老爷子拿着一本文集在翻看着。 许老夫人,今日在厨房里面亲自忙活着。 江南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豆绿色的裙子,愈发显得江南皮肤白皙。 江南走下来,悄悄的坐到了江心的身边,本是准备企图蒙混过去。 江老爷子还是看见了江南:“江南,今日去哪处了?” “爷爷,我去琴川家里去了。” “林琴川,可是今日,我遇见她父亲林越修了,他说他女儿今日回了荆州老家。”江老爷子明显是要听真话的,这会儿看着江南。 “爷爷,今日,我跟着姐姐去了保育院。” 江老爷子看着江心,江心这才打圆场的说道:“爷爷,今日江南是随我一道去了保育院的,为那些即将离开保育院的孩子们,拉了小提琴。” “也好,跟着你大姐,我还是放心的,过几日,你同我去诗社一趟吧,上次你写的诗呀,社员们评价都很高的,过几日,还准备登报呢。”江老爷子本是平静的脸上,提及此处,倒是眉目舒展开来。 “四妹,恭喜呀。”江夏和江心纷纷开口说道。 江南不好意思,婉转一笑,却只盯着周姐端上来的饭菜,方才这番折腾下来,还真是十分饿了。 江老爷子是南音诗社的社长,写的一手好诗,自是也画得一手好画,不过,这画技似乎只是遗传到了江北的身上,江北,是江南的三哥。 如今江北在美国攻读建筑学,小时候,江老爷子便亲自教几个孙儿学习画画,哪知这江心,江南,江夏都没有天赋,偏偏江北这孩子,没有学过画画的他,竟然在八岁刚拿起画笔的时候,就在江边画了一幅港口写生图,那时候,江老爷子才看到了希望,他儿子都没有遗传到的画技,竟然隔代遗传到了孙子身上,为此,他还高兴了许久。 “对了,湖北省主席陈先生来江城了,组了个局,给不少人送了贴子,我今日也收到了,说是十二月二十四号在后花楼里,要全家出席,你们到时候随我一道去。”江老爷子将请帖放在桌子上,环顾几个孙儿,只见他们都吃着碗里的菜,并没有回应自己。 “你们听到了吗?”江老爷子又重新说了一遍。 “爷爷,那天我学校有活动呢。”江南嘴里满满的菜,还没咽下去,急忙就说了一句。 “爷爷,那天我和师父要去武昌剧院义演呢?”江心放下手中的筷子,接连笑着说道。 “我。”江夏一个“我”字刚到嘴边。 “你是不那天还有手术呀?”江老爷子明显有些愠气,看着还没来得及说话,只是微微抬头,却又欲言又止的江夏说道。 看着江夏这一脸懵圈的模样,江心和江南都低头憋着笑,脸都快憋红了。 “周先生的面子,必须要给,你们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好,那天随我一道去后花楼。”江老爷子毋庸置疑的说了一句。 江南只觉得那天爷爷过于严肃了,于是对着奶奶,试图用可怜的小眼神,让许老夫人帮助自己,不去参加。 哪知许老夫人正准备开口的时候,江老爷子突然望着三姐弟说道:“去的都是些武汉的上层名流,你们一道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特别是江心,年纪也不小了,本来这些事情,你奶奶来管就好了,我不该问的。” 江心脸上有些局促,继而恢复了一如往常的神色:“爷爷,这些事情,我还没考虑好呢。” “还没考虑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你怎么不会懂?”江老爷子看着江心补了一句。 “老爷,江心当年不是。”许老夫人一句话还没说完,便犹如骨鲠在喉,说不出来了。 “这么些年过去了,你也该忘记了不是,人呀,还是得往前看。”江老爷子说完一句话,放下筷子,往书房走去。 江夏抬起头,看着江心骤变的神色,心里有些触动。 江南记得姐姐明明是订过婚的,只是后来,不知为什么,姐姐又不结婚了,后来,还生了一场很长时间的大病。 江心放下筷子,吃不进饭了,往楼上走去。 江心打开房门,坐在书桌前,打开抽屉,从装满书的抽屉最里面,拿出了一张照片和一枚戒指,照片上,江心和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站在中山公园的湖边,二个人满脸笑意。 那个男子,是当年同江心订婚的男子,民国十六年,江南和恋爱了四年的大学同学孙言订了婚,在举行婚礼的前夕,七一五事变爆发了,孙言父母被查出是共产党,汪精卫集团下令:“宁可枉杀一千,不使一人漏网”,因此关系,孙言和父母被残忍的杀害了。 那时候,江心已经怀孕了,受此打击,江心小产,好几年,才走出来,至此,江南拜到了汉剧大师余泉门下,一门心思学习汉剧,转眼之间,也过去十多年了。 一滴眼泪啪的一声落在了照片上,江心慌乱的拿手去擦干。 门被推开了,许老夫人走进来了,江心听到推门的声音,慌乱的背着身子,拿起衣袖擦干了眼泪。 “心儿。”许老夫人察觉到江心的哽咽声,走过去抱住了江心。 “奶奶,我忘不掉他,我忘不掉他。”江心泪如雨下,趴在许老夫人的怀里。 “我苦命的孩子呀,奶奶知道你心里苦。”许老夫人双眼微红,这几个孩子,江心是最懂事的,她什么都不说,可心里却是和明镜儿一样,这些年,她悉心照顾几个弟妹,任劳任怨,那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 江夏和江南透过门缝,听着大姐在房间里面的哭声。 江南心里有些难过,江南正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江夏突然拉了江南的手,现在这个时候,大姐能够哭出来,总比一直憋在心里,是好的。 江南和江夏走到了院子里面,天空中一颗星子都没有,连月亮也没有。 南方的冬天,阴冷潮湿,江夏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江南的身上。 江南看了看江夏眸色有些深邃:“二哥,大姐她,当年为什么突然没结婚了?” “因为那人突然死了。” “为什么突然会死呢,他不知道大姐会这么难过吗?” “因为七一五事变,因为他是共产党人,是革命人士。”江夏有些哽咽,却被极力的克制住了,江夏身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就会,脱口而出说出这句话。 “共产党人,革命人士又怎么了?他们连好好活着的权利,都没有了吗?”江南眼睛有些红肿,有些质问着,望着院子里的那株红梅,灿然盛开。 “江南,如今这世道,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听二哥的,尽快出发去美国吧,如今连复旦大学都已经西迁重庆了,如今,国共二党的负责人都汇聚在了武汉,想必将来,定是有一场硬战呀。”江夏对江南,将心中所想,全部告诉她了,他希望,江南能够明白全家人的心思,尽早前去美国。 “二哥,日本人在南京大肆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无数将士血染金陵,国难当头,我不想出国了。”江南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留下来,有什么用?” “我可以和大姐一样,去帮助保育院的那些孩子们,留下来,总归是有用的呀。” “爷爷和我们是为了你的安全,你留下来,大家都会担心的。” “可我一人走了,你们留下来,我也不会心安理得的。”江南说完这句话,径直的往二楼走去。 江夏转身,看了一眼江南,这个孩子,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江南关上门的那一霎那,隐隐约约,似乎还可以听到大姐哭泣的声音,在那个寂静的夜里,那么无助,像是暴风雨中的一朵云,无法撤离其中,却又无法融为一体。 有人沦为黑夜,那必定会有无数人甘愿燃为星子。 前行的路,道阻且长,可有些人,不忘初心,始终砥砺前行,只为了能够看到胜利的曙光。 江夏的那番话,大姐的事情,还有那曾谙,都似乎在让江南,开始有了一点点的变化。 几日后,协和医院,经由国际红十字会南京委员会,送来了几位病人。 江夏刚做完一台手术,回到办公室,拿起水杯,刚喝了一口水,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一个小护士匆匆跑来。 “江医生,国际红十字会从南京送来了几位病人,院长说让您赶快去看看。” “什么情况?”江夏放下水杯,跟着小护士一起往病房走去,一路上还询问了小护士,那几名病人的具体情况。 还未走到病房门口,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尖叫声,徐院长早已和一帮医生站在门口,议论纷纷。 “院长。”江夏走到院长身边,透过半敞开的门,看到了屋内的情况。 一个女子,双手捂着耳朵,蹲在病房的一角,惊恐的尖叫着,微微的埋着头,一旁的几名护士,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手中拿着镇定针剂站着。 徐院长让身边的人四下散开了。 “小江呀,这是刚从南京送来的,听那红十字会的人说,日本鬼子在难民巷用机枪扫射了四千人,她的父母姊妹全部惨死,她被压在尸体之下,幸免于难,后来被红十字会的人救出来的时候,就成了这个样子,院里面,数你在德国学习的科目多,你看怎么能帮她吧。” 徐院长的一席话说完,江夏的眼中仿佛有水光在闪烁。 一旁的几名年轻的小护士,早已在一旁偷偷抹泪。 江南本是前来找江夏说事情的,在一边楼梯的拐角处,将院长的这些话,一道听得明明白白,早已眼眶微红。 “院长,我知道了。” 徐院长拍了拍江夏的肩膀,看了一眼病房里面依然一脸惊恐的女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走了。 江夏推开了病房的门,那女子一看到江夏的影子,似乎是更加惶恐了,往墙角的地方缩过去:“不要,不要过来。” 江夏这才看清乱糟糟的头发下,那张白皙的脸,大约二十岁左右,脸上手腕上多处伤痕累累。 江夏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一旁的小护士手中,还拿着的镇定剂,迟迟下不了手。 “不要害怕,这里是医院,没有人会伤害你了。”江夏柔声安抚着眼前的这个女孩,那女孩却是越来越激动了,又哭又笑,还不断的扯掉自己的头发,拿头撞墙。 江夏从小护士手中拿过镇定剂,趁着那女子不注意的时候,给她注入了手臂上,不一会儿,那女孩子,便安静了下来,江夏抱起那个女孩,体重轻的可怕,将她放到了一旁的病床上,吩咐小护士开始给她检查身体受伤情况。 江南站在门外,这一切悉数落入了她的眼中。 一个护士接过了江夏手中的针剂,江夏走出去的时候,一个外国女子正候在门外。 江夏早年留学,英语自是不差,与那女子一番谈话,这才知道,她们救下他的时候,只在她身上,发现了一张纸质的学生证明,才知道她原是国立中央大学的学生,那外国女子将那证书从包里拿出来,递给了江夏。 江夏打开了那纸质证书,上面写着出生于1919年,姓名童话,那女子又说了几句,这才和江夏说了再见,走了出去。 江夏只觉得手中的那张纸有些沉重,若非此番日本侵华,她应是一名风华正茂的大学生,国立中央大学去年七月已经西迁重庆,现在应该是重庆中央大学,为何她没有去大学,反而是留在了南京。 江夏有些疑惑,同时又有些心疼这个女孩,她这般的反映,是受了刺激,神经紊乱,而她目前的症状,确实是很严重。 数万万同胞惨死在日本人的手中,血染金陵,犹如一道灰色的雾霭,紧紧的笼罩在华夏大地上,驱之不散,挥之不去。 江南是哭着跑到江夏的宿舍的,方才,她本是过来问江夏拿一些钱,因为曾谙说,要去发一份电报。 曾谙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天气阴沉沉的笼罩着,开门的声音和哽咽的声音一道传来,曾谙下意识的转身,看着哭泣的江南站在了门口。 “你怎么了?”曾谙急忙询问着江南。 “方才医院从南京送来了一个女孩,她全家都被日本鬼子杀害了,难民巷中,日本鬼子机枪扫射了四千人,只有她一人活下来了,可是,方才,我见着她疯了。”江南哽咽着,断断续续的说着。 曾谙握紧了双手,继而拿起一旁的纸巾递给了江南:“先擦擦眼泪吧。” 江南接过纸巾,红肿着双眼,看着曾谙,曾谙看着哭泣的江南,有些心疼,却只说了一句:“只有变得强大,才能守住,你想要守住的人,所以,不要轻易流泪。” 几日后,曾谙身子好了一些的时候,曾谙离开了,只留下了一封信,说是多谢江医生,多谢江南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来日再报答他们。 曾谙叫了黄包车,在夜幕中离开了他住了这些天的房子,往着曾公馆去了,大哥说过的话,他自是记得的,所以即便他如何不想去,自觉告诉自己,他必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八章 那天晚上九点多的时候,黄包车停在了一座精致的小洋楼前,那就是位于法租界的曾公馆。 曾谙身上没有钱,只能让黄包车夫在门口先等着,自己进去取钱出来,再给他。 黄包车夫,却是严严实实的堵在了门口,生怕这曾谙偷偷的溜走了。 曾谙进了院子,似乎这里还能感受到母亲当年生活过的气息,这是自己第一次来这里。 敲了门,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子,像是家里的佣人:“请问你找谁?” “我找我外婆。” 身后的厅堂里传来一细嗓子女子的声音:“王姐,谁在外面呀?” 王姐是曾家的老佣人了,看着曾谙,总觉得看着有些熟悉,这才走进去,对着一个中年女子说了一句:“夫人,一个男孩,说是找老夫人的,我瞅着和大小姐长的有几分相似呢?” 里厅里面坐了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还有一个穿着酒红旗袍的中年女子。 这中年男子立马起身,走到门口,那女子像是仿佛没有听到一般,都没有起身,只是悠然自得的拿起桌上的冬枣,吃了起来。 中年男子疾步走到门口,看着门口的男孩,一脸欣喜,还真是和姐姐有几分相似:“你是曾谙吗?” “是,你是?”曾谙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只觉得他倒是和妈妈长的有些相似。 “我是你舅舅呀,快,快进来。” 这中年男子正是曾谙的舅舅,曾济华,如今也是四十六岁的年纪了,清瘦颀长,带着一副眼镜。 “我,我?” “你怎么了?”见着曾谙似乎是不太愿意进门,曾济华伸手准备去拉曾谙的手臂,却被曾谙给往后走了几步回绝了,这是曾谙没有见过面的亲人,他心中始终还是有些不自然的。 “小少爷,你还没给我车钱呢?”门口的黄包车夫似乎是等不及了,这才对着里面喊了一句。 曾济华看着曾谙有些窘迫的神色,这才示意一旁的王姐,出去给那黄包车夫送了车钱。 曾济华拉了曾谙立马进了屋。 那穿着旗袍的中年女子,名叫姚丽,是曾济华的夫人,这才慢慢悠悠的起身,看着面前的男孩,眉清目秀的,不屑的道了句:“你就是那害得曾家丢尽了颜面,曾书贤的儿子呀。” 曾谙看着面前这个穿着酒红旗袍,长的一副精明样子的中年女人,浑身穿金戴银,一副俗气的样子,若不是大哥再三强调,自己定然是不会来这里,看这种人的脸色的,只得忍住不理她。 “说什么呢?”曾济华在一旁,不痛不痒的制止了一句。 这姚丽还是没有住口:“当年,她做都做了,如今,我还不能说了呀。” “住嘴。”许是听到外面的吵闹声,一个头发泛白,却被梳的一丝不苟,穿着长衫马褂的男人从书房走了出来。 这人约莫六十五岁的年纪,正绷着个脸,瞥了一眼姚丽,继而望向曾谙,眼神之中,忽闪而过一丝暖意,却又被严厉所替代,面前的这个男孩,像极了自己的女儿,尤其是那一双灵气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和曾书贤当年一模一样,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姚丽看到曾老爷子出来了,自是乖乖的闭了嘴,气呼呼的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拿了一颗冬枣开始吃起来了。 爷孙二人就这样看着,还是曾济华开了口:“爸,这是曾谙。” 曾安国没有见过曾谙,他只见过曾维之,如今看着面前的孙儿,却是开不了口,一句话都没有说了,就走进了一楼的书房,一声重重的关门的声音传来。 “曾谙,走,我带你去见外婆。”曾济华走到曾谙身边,曾谙这才跟着曾济华走了。 楼梯转角的地方,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静静的观望着一楼发生的所有事情,她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那个眉清目秀的男孩身上,这就是曾济华和姚丽的女儿,曾乔语。 坐在沙发上的姚丽,对着王姐就是一番训斥,只说这屋子里面全是灰,一点都没有打扫干净。 王姐只得拿了抹布,重新去擦屋子,姚丽一副没地撒气的模样,这才气呼呼的往二楼卧室走去。 她和曾济华结婚二十年,只生下一个女儿,如今十九岁,可这生不了男孩子这件事情,却是她永远的伤口,当年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是曾济华明媒正娶,迎进曾家大门的,所以,当得知曾陈氏给上海的孙子写信之后,她知道,这么多年来,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要发生了。 曾公馆的装修,精美古朴,低调之中,又不失庄重,就像是曾谙第一眼看到外公的感觉。 曾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在湖北织布局兢兢业业的工作,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升了职位,织布局是盈利的,却被张之洞拿去弥补铁厂,枪炮厂的亏损,织布局一直处于高利贷的压迫之下,后来织布局经营不善,无从发展,曾老爷子又被调去了新成立的湖北纺纱局北厂工作,后来南厂一直没建成,纱厂向英商订购的机器一直滞留在上海码头很久。 曾安国年轻的时候,有干劲儿,又有闯劲儿,于是便和当时的好友一起集股,将那些机器买回了几台,开了大成纺织厂,后来日本的洋货进入国内市场,大成纺织厂的效益日渐衰弱,起初创业的几个朋友,接连抽资退出了纱厂,只有曾安国一人坚持数年,日日留宿纱厂,殚精竭虑,终于是一点一点的让大成纱厂起死回生,至今,还要每天坚持去公司上班。 曾济华推开房门,一个老式梳妆台,一个实木暗红色床头柜上,一台白色的台灯发出柔和的光芒,一白瓷花瓶里面,摆放着雍容华贵的牡丹绢花,一张雕花的大床上躺着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人。 曾济华看了一眼曾谙,站在门口,却久久不愿进来,这才走到床边,在老人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妈,你看谁来了?” 床上的老人微微睁眼,看着站在门口,有些怯弱的曾谙,这张像极了女儿的脸,眼泪刷一下就流了出来,挣扎着起身,曾济华见状,赶忙起身扶起了老人,曾陈氏。 曾陈氏老泪纵横,对着站在门口的曾谙挥手示意:“孩子,快过来,让外婆看看。” 曾谙印象中,没有对老一辈的印象,听大哥说,上海的爷爷奶奶很早就去世了,父亲从小是被大伯带大的,后来大伯去世,年纪轻轻的父亲独自一人,在上海谋生,后来辗转来了武汉,所以,他印象中,既没有爷爷奶奶的影子,也没有外公外婆的影子,这突然而至的亲人,让曾谙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们。 曾谙看着曾陈氏,还是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曾陈氏拉住了曾谙的手。 老人的手,枯槁的十分瘦弱,像是冬日里光秃秃的杨树枝一般,却带着丝丝的温暖:“孩子,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们兄弟二人了。” 曾陈氏的心中,饱含了对女儿的心疼,以及这些年来没有能够照顾孙儿的自责。 当年曾安国被曾书贤逃婚一事闹得,在汉口几乎丢尽了面子,他在家中放了话,从此与逆女断绝父女关系,以后曾书贤不得再踏进曾家一步。 曾陈氏,既放心不下只身前去上海的女儿,又不想惹曾安国生气,只得被夹在中间,活活受气。 那时候,她背着家里,偷偷变卖了自己的嫁妆,托人送去了上海,这才帮着曾书贤和曾伦二人度过了难关,这些,曾谙和哥哥当然不知道,就算女儿犯了多大的错,与母亲心中来说,她永远是女儿,不会是敌人。 曾谙看着老人枕头下,那半张露出来的照片,那照片上的女子,正是年轻时候的妈妈,原来外婆,一直是念着妈妈的,突然曾谙眼睛有些湿润了,望着床上的曾陈氏,哽咽着喊了一声:“外婆。” 曾谙靠在曾陈氏的肩头,曾陈氏抱着曾谙:“没事了,回家就好了,回家就好了。” 一旁的曾济华早已红了眼眶,水汽晕染了镜片,曾济华取下了眼镜。 当年曾维之送回母亲的骨灰回汉口之后,曾安国全程一言不发,只是望着那个盒子,望了好久好久,可即便是那件事情之后,曾安国也没有什么明确的表示,直到这次,曾陈氏生了一场大病,又看到新闻上说了上海已经沦陷于日本鬼子的手中,这才偷偷让曾济华给曾维之送去了信件,说是想他们回来看看自己。 曾老爷子得知消息之后,没有说任何话,只是把自己在书房里面关了许久,既没有赞成,也没有拒绝。 那天,曾陈氏让曾济华给曾谙安排了二楼的卧室,曾谙还去看了当年妈妈住过的房间,听王姐说,曾陈氏吩咐王姐每日都去打扫大小姐的房间。 几十年了,妈妈的房间陈设和当年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曾陈氏每日都会来妈妈住过的房间,坐在向阳窗台的藤条椅子上,当年妈妈经常就是在那藤条摇椅上坐着,拿着一本书,一看就是大半日的。 曾谙看着屋子里面的白色洋床,白色油漆的书桌和暗色的皮椅子,以及梳妆台和一侧大大的书架上,摆满了书。 曾谙拿起一本红楼梦细细的翻看着,这个房子里,有妈妈当年生活过的痕迹,当年,在上海的小洋楼里面,印象中的妈妈,总是会在家里买来很多书,在阳光洒满庭院的午后,在花园里,给哥哥和自己读着书,声音细细柔柔的,带着南方口音。 自从那次在协和医院见到那南京送来的女子之后,江南接连几天,心中有些郁闷,在家里吃饭的时候,也是比之前稍微安静了些许。 直到那天,二哥将曾谙的信件从医院带了回来,在吃过晚饭之后,江夏敲了敲江南房间的门,江南的书桌上摆着一本书,她的眼神却没有在看书,忽然听到敲门的声音,江南开了门,看见是江夏站在门口的。 “这个,给你?”江夏将手中的信件举到江南的眼前。 “这是什么?” “他走了,留下这个在宿舍里面了,守门的大爷说,他好像几天前就走了的。”江夏看着江南有些不开心,接连说了句:“我可以进来吗?” 江南拿过江夏手中的信件,打开了门,坐在床上,盘着腿坐着,打开了信,清秀隽永钢笔字,跃然眼前。 江夏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看着那书桌上放着一本书,反手过来一看,英文原版的“战争与和平”,这本书理应是在自己房间的书架之上放着的,却不知此刻为何出现在了江南的房间。 “二哥,下午没课,我去你房间,拿了这本书来看看。” 看到盘腿坐在床上的江南乖乖的承认,江夏想着这丫头什么时候,还会跟自己打声招呼了,这才说道:“你若喜欢,这本书送给你吧。” “曾谙那人,也真是怪的很,那么出其不意的出现,却又这么悄然无声的消失,连再见都不说一声,也太没意思了,亏我还拿他当朋友呢。”江南将信随手放在书桌上,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若是有缘,自会再见。”江夏说了句。 “二哥,今天在青年救国团的办公室里,我看到了南京大屠杀的新闻报道,日本军人大规模的抢劫,对妇女施暴,杀戮平民,把中国老百姓从家中赶出来,大批处死战俘与强迫征集壮丁,把南京城几乎变成了炼狱。” 江夏端端正正的坐着的,却忽而将西装外套的扣子解开了,许是觉得有些压抑,他听到了江南的话语,去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回答她。 “二哥,那个从南京送来医院的女学生,怎么样了?” 江夏心中一惊,眉目之中有些诧异,望着江南,江南缓缓的开口:“上次我去医院找你,院长跟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她,怎么样了?” 江夏将马甲的扣子也解开了,这才觉得松缓了一口气:“她受了很大的刺激,目前只能保守治疗。” “日军实在是太可恶了。”江南一句话,脱口而出,满是怨恨的神色。 那样的江南,江夏从来没有见过,他既不知道如何说,也不知道能怎么样说,只是觉得心中徒生出了满腔的无力感,当年,他留德,苦读学医数年,只是想回国后,能够施展拳脚,治病救人,却未曾想到,短短几年的时间,日本人侵略东北华北,如今上海,南京相距沦陷,这样的局面,来的太突然,也太过于惨烈,那个从南京送来的女大学生童话,就像是万千国人的缩影,如今的中国,早已身处水深火热之间,他觉得,自己沉沦其中,既不知道如何自救,更不知道如何救人了。 江夏起身,摸了摸江南的头发,无奈的笑了笑,走出了房间。 武汉的报纸上刊登了不少日军屠戮南京无辜平民的新闻,国立武汉大学的青年救国团接连几次在街上游行抗议日军的罪行,很多武汉市民也相聚加入游行,很快却又被警察局以聚众的名头强令解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九章 十二月的江城,寒风凌冽,一阵一阵呼啸的北风,寒冬,如期而至。 十二月二十四号,似乎是在一转眼就到了。 那天中午,阴沉沉了好几日的天空,一场鹅毛大雪突然而至,扯棉絮般的下着,不一会儿,整个武汉早已是一片雪白,宛如一个童话中的国度。 今日,江老爷子去了南音诗社,江夏去了国立武汉大学授课,江心也在长乐戏院,许老夫人前几日在谦祥益绸布店扯了布,做了新旗袍,今日也去取衣服了,家里便只剩下了江南一个人。 三点多的时候,江家一楼的电话叮铃铃的响着,周姐拿起电话一听,这才搁下电话,上了二楼,敲了江南的房门。 此时的江南,正望着床上的一套洋装大眼瞪小眼,外面早已是一片雪白的世界,若是搁在往常见了下雪,江南一定会兴冲冲的去玩打雪仗,可是今日,被爷爷要求去参加那个什么晚宴,对着窗外的大雪,竟然有些提不起兴致来。 “四小姐,林家二小姐打电话来了。” 听到周姐的声音,江南这才匆匆下楼,坐在沙发上,拿起电话。 “江南,今天晚上花楼街的晚宴,你也会去的吧?”电话那头的林琴川,柔柔的声音开了口,一番笑意盈盈,林琴川的嗓子细细柔柔的,江南还曾说过她一点不像江城的女孩子,可是这并不能妨碍二个人成为了好朋友。 “我一点儿都不想去那个什么晚宴。”江南满脸的愁容,一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把玩着自己鬓角的一缕垂下来的头发,有些百无聊赖。 “我听我爸爸说,今日去那晚宴的,可都是武汉政府高层,社会贤达、文化名流、商界领袖呀。”琴川兴奋的向江南介绍着晚宴,言语之中满是憧憬。 “那又怎么样,这些晚宴,向来都是些面子工程,不去也罢。” “我跟你说,我妈前几天可是特意带我去国货商场买了最新的洋装,听说都是些国外时兴的新款式呢,你晚上也好好打扮打扮,说不定,就能碰见你的白马王子呢?” “琴川,你这脑子里成天想的都是些什么呀?还白马王子,我看你呀,是童话故事看多了吧,骑白马的可不一定都是王子,还有可能是唐僧呀。” “我跟你这留过洋的人呀,可不一样,我妈常常跟我说,女孩子呀,这一辈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找个好人家嫁了,将来就衣食无忧啦。”琴川笑着说道。 “你这林家二小姐,就算是不嫁人,你这家大业大的,留在家里,还能饿着苦着你呀。”江南打趣着林琴川说了一句。 “不说了,我妈喊我出门了,我妈准备带我去炎记里面做个头发呢,不跟你说了,晚上见。”琴川言笑嫣嫣的挂了电话。江南走到门口,打开门,看见雪竟然停了,院子里面,一片白茫茫的,院子里面唯一一株红梅,覆盖着层层雪花,在一旁白雪的掩映之下,竟开的愈发艳丽了。 江南走到雪地里面,蹲下身子,在地上滚了一个大大的雪球,南方下雪少,南方孩子见了雪,骨子里面好玩儿的性子,是怎样都改变不了的。 江南背对着门口,认真的滚着雪球,门口突然传来江夏的声音。 “四妹。”江夏和江老爷子,江心一道推开门进来了。 江南背着门口,以为是江夏站在身后,便寻思着试试自己小时候,反手扔雪球的技法还在不在,背着身子一个大大的雪球就朝着门口的方向扔了过去,哪知雪球端端正正的击中了某个人,一记闷哼,江南正在因为砸中江夏而洋洋自得的时候。 “江南。”一句浑厚的声音传来。 江南听出了这是爷爷的声音,转过身子,却看见距离自己不到几米的地方,还站了二个穿着军装的男子。 一个一身军装,剑眉星眸,器宇轩昂,英姿飒爽的男子,一身雪花的站在爷爷身边,活像个圣诞老公公,这军装男子,江南并不认识。 一旁的江夏和另一个浓眉大眼的军装男子正憋着笑意站在一旁,这浓眉大眼的军装男子正是江南的表哥魏少卿。 江老爷子,对几个孩子很少发火,一旦发火,那自是很严重的。 此刻,江南的脚仿佛长进了雪里,一步都迈不动步子了,仿佛被这冬天的寒冷凝固了一般,满院子里,弥漫着尴尬。 还是那被砸中的军装男子,气定神闲的掸了掸脸上和身上的雪花,优雅的脱下帽子,又掸了掸帽子上的雪花,半开玩笑的说了一句:“姑娘的雪球,倒是扔的比我的枪法还要精准呀。” 江南听到夸奖,立马得意的回了一句:“谢谢夸奖,这可是我小时候的绝技。” 此时,除了吹胡子瞪眼睛的江老爷子,其余的人,包括那被砸中的军装男子,都忍俊不禁的笑了,江心有些无奈的看着江南。 江老爷子对着江南,有些吹胡子瞪眼睛的看着。 江南看到爷爷的神色凝重,江南并不想跟这个军装男子道歉,一点也不想,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今日看爷爷的样子,若是自己不道歉,只怕是没完没了了,江南憋了半天,才像苍蝇一般鼓捣着的嗡嗡道了句:“对不起。” 军装男子看着江南涨的像苹果一样红的脸色,双手紧紧的攥着衣角,这才打圆场的对着江老爷子说了一句:“江老先生,我平日里行军打仗,皮糙肉厚惯了,这些轻飘飘的雪花,自是没什么重量的。” 江老爷子这才无奈的摇了摇头,走进了屋内。 江夏,江心,魏少卿和那军装男子跟在身后走了进去,那军装男子进门的时候,回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还愣在原地站着的江南,有些张牙舞爪的生气着,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只觉得这个小姑娘,有点意思,继而才大步流星的走进了屋内。 这军装男子,是魏少卿的好朋友,也是此次被重庆国民政府,委任派来武汉镇守的,名叫风景,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八岁,却参加了大大小小不少的抗日战役,他父亲早前征战,如今在蒋委员长身边,也在重庆国民政府任职。 风景在江汉关码头恰巧遇到了,从湖南岳阳随行中山舰一道过来汉口的魏少卿,原本都是应邀一起去参加晚宴的,由于距离晚宴还有几个小时,魏少卿又是要例行来江家看望江老爷子和许老夫人,于是二人便结伴一道同行,哪知,还没走到江家大门,便被江南的一个雪球给砸了个正着。 江南站在院子里面,望着白茫茫的雪花,有些怅然若失。 不一会儿,江心推开门走了出来:“外面这么冷,赶紧进去吧。” “那人是谁呀,为什么突然会出现在我们家,还害我被爷爷说了几句。”江南小声的抱怨道。 “那人呀,是表哥的朋友,我也不知道今日怎么突然来了,不过你呀,也是太顽皮了,拿着那么大的雪球砸人家,得亏他在爷爷面前说了几句好话,不然,你今天,可真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江心安抚说了句,自从当年七一五事变之后,孙言惨死,江心对表哥这身军装,就有了些深深的抗拒,与魏少卿之间,也开始是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这身军装,无时无刻的会让自己想到孙言,以及当年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江心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望着这片洁白的世界,觉得心中放空了些许,这才拉着江南往二楼走去。 路过客厅的时候,江南望着江夏的方向,却发现那军装男子,似乎也是在看着自己这边,这才急忙的转过了头,往二楼匆匆走去。 江夏,风景和江老爷子在一楼聊起了最近的时事。 魏少卿与江家兄妹几人,本是很亲的关系,魏少卿的父亲,是江南母亲的亲哥哥,江南的母亲是宜昌人,当年他大哥去了福建谋生,于是家便安在了福建。 虽然江南母亲已经去世多年了,但是魏少卿年年来武汉的时候,都会来汉口看看江老爷子和兄妹几人。 魏少卿早年毕业于福州马尾海军学校,如今是中山舰上的少尉军官,此次是跟随萨舰长一起前来武汉执行镇守任务。 江心跟着江南一起进了江南的房间,江南的床上,摆放着一套白色裙子的小洋装,江心知道自己的妹妹不想去参加晚宴,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的想法呢,只是爷爷说了,没办法。 江心拉着江南,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还不忘逗她开心,说了句:“走,去我房间给你挑一个发卡。” 江南这才半推半就的跟着江心去了。 六点半的时候,李叔已经将车准备好了,今日李叔早已准备了二辆车在门口,许老夫人今日一身汉绣旗袍端庄得体,早已坐在了沙发上。 李叔走进来,对着江老爷子说了一声:“老爷,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许老夫人看了一眼周姐,周姐正准备去楼上唤江心和江南,却看见江心和江南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江南平日里,就是一身学生的装扮,今日,穿了一身白色的小洋装,一枚精致的水晶发卡,柔柔的挽在了左边的头发上,加分不少,这么一打扮起来,还真是十分惊艳。 江南从转角的地方走下来的时候,风景的视线,就开始有意无意的落在了江南的身上,这个小丫头,明明是一副学生的样子,突然又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果然是有些人靠衣裳马靠鞍的感觉,清新脱俗的很。 “风景,走呀。”魏少卿看着风景有些发愣,这才推搡了一下还坐在沙发上的风景,风景这才立马起身,跟着魏少卿一道往门口走去。 江夏跟着江老爷子和许老夫人坐在了李叔的车上。 江心江南则坐在了后面的车上,风景坐在了副驾驶,江南坐在中间,江南魏少卿坐在二旁,一时间,车上有些尴尬,鸦雀无声,大家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还是魏少卿先开了口,魏少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江心似乎有些回避自己,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当年他只知道江心是要订婚了的,本是准备请假前来武汉参加婚礼的,可是后来却被父亲告知,说江心的婚礼取消了,至于为什么取消,当年江老爷子倒是没有明说,他也自是不知道为何江心对自己变得这般冷漠,竟与自己这身军装有关系,当年就是穿着这身军装的国军将孙言抓走了,残忍杀害,魏少卿问了一句:“江心,你还在长乐戏园跟着余老板吗?” “恩。”江心不冷不热的回了句。 江南毕竟还是个孩子,也没有那么多想法,这才看着魏少卿问道:“表哥,你们这次来武汉就不走了吧。” “不知道,一切听从上级安排,命令去哪里,就去哪里。”魏少卿是军人,军人说话,就是一股子十足硬朗的气魄。 “少卿,后面这二位小姐,不准备给我介绍一下吗?”风景微微撇过头,笑着望着魏少卿开了口。 魏少卿淡然一笑,这才说道:“哦,对了,她们都是我表妹,这位是江南,现在在国立武汉大学读书,这位叫江心,现在在长乐戏院,师从余老板。” “汉剧大师余老板,有机会带兄弟们去给你捧场。”风景爽朗一笑,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 魏少卿又指着前排的风景:“这位是我的好朋友,风景,重庆国民政府委任前来武汉的陆军中校军官。” 风景对着江南微微一笑示意,江南望着窗外,风景的视线却正正的落入了江心的眼中。 “你见过陈主席了吗?”魏少卿望着风景,随意的问了一句。 风景正从口袋里面抽出一根香烟放在嘴里,拿出火机,火苗燃起,刚碰到嘴上的香烟,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忽而透过后视镜看到后面的二个女子,这才意识到什么一般,将嘴里的香烟拿了出来,收起火机,默默的放回了口袋里面。 “重庆一别之后,这次还没见到。”风景说了一句,只顾着望着窗外。 巷子里面,传来了小孩子们在雪地里嬉笑打闹的声音。 霹雳吧啦的鞭炮声,几个小男孩拿着鞭炮在巷子里面,追赶着小女孩,往地上扔着鞭炮,把那些小姑娘吓的哇的一声哭了。 紧接着父母训斥小男孩的声音传来,小孩子的世界里,没有侵略,没有战争,更没有牺牲的概念,在他们的记忆里,下雪了,也就意味着快要过年了。 江城的大街小巷,年味渐浓,车上的几人,各自思忖着自己的心思,一时间,安静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十章 《汉口竹枝词》里曾写道“前花楼接后花楼,直出歆生大路头。车马如梭人似织,夜深歌吹未曾休”。 当年汉口辟为通商口岸,正紧邻租界的有一条街,顺势就发展了起来。 如今,当年的租界早已被收了回来,而这条街如今,茶肆,饭店酒楼,金号银楼林立,街上的楼房多半是砖木结构,屋檐和梁柱上雕刻着精美的彩色花卉图式,门窗多半是以古色古香的浮纹雕砌而成,这条街,便是花楼街。 今日这晚宴的地方,正是这后花楼的一处地方,扬子江大饭店,别名楼外楼。 江家二辆车子停在后花楼的时候,已经有不少的小汽车满满当当的停在了楼外楼的门口,远远的望过去,像一条黑色的绸带,蔓延向无尽的远方。 这条街上的雪,已经被提前清扫干净了。 风景率先下车,走到后面,给江心打开了车门,一手小心的护着车门顶上的位置,好让江心和江南更好的下车,江南下了车,这才跟着江心往爷爷那边走了过去。 “风少,行军打仗英勇无敌,果然是留过洋的人,这礼仪学的是一套一套的呀。”魏少卿走过来,拍了拍风景的肩膀。 风景顺势将车门关上,望着魏少卿无奈的笑了笑:“你呀,就是喜欢拿我说笑,我算是看出来了。” “今天这场晚宴,来的果真是些人物呀。”魏少卿四下一看这阵仗,各种人,身着西装,旗袍,各式精美的洋装,还有些年纪稍微大一些的,身着隆重的长衫马褂。 “谁说不是呢,听说今晚周先生和董先生,也会一道前来。”风景理了理自己的军装衣领,又把帽子重新整理了一下,这才同魏少卿一道走了进去。 扬子江大饭店的一楼,早已被悉心的装饰了一番,今日陈主席和周先生前来此处,能收到贴子的,基本都是整个武汉有头有脸,排的上号的人物,国共二党的高层,文化名流,商界领袖,民主党派领袖,全国著名抗日救亡团体,社会精英人物基本都来了。 各式香槟,红酒,白酒,果汁以及各式水果和精美的小糕点早已摆在了餐桌之上。 正中心的圆台之上,还放着一台钢琴。 一些年轻的男女,早已拿着小提琴,大提琴,以及一些其他的乐器,静静的候场等着,等到今天最重要的人物到场,这场晚宴就要开始了。 江南看着这些完全陌生的脸,眼中有些放空。 魏少卿走到一边同其他人打招呼的同时,和江南站在一处的,就只剩下了风景一人,风景侧头看了看江南,女孩有些发呆的望着前方,风景去端来了二杯果汁,刚递到江南面前的时候。 林琴川欢快的走到了江南的旁边:“恩?”,林琴川上下打量了一下江南,还不忘夸赞道:“恩,今天十分标致呢。” “哪有我们林家二小姐美呀?”江南看着眼前的林琴川,这一头微微烫卷的长发,低低的挽起了半边,一对红色桃心的耳环,一身收腰的鹅黄色长裙,一双米色的高跟鞋,愈发衬得她十分明艳。 风景递出去的果汁,就那般的悬在半空中,还是林琴川眼尖,看见了风景,这才旁敲侧击的问了风景一句:“我可以喝吗?” “当然,可以。”风景将二杯果汁一并递了出去,林琴川和江南这才接过果汁。 风景看见不远处,魏少卿在朝着自己招手,这才微微一笑,走开了。 林琴川看着离开的风景,凑到江南身边:“这个人,你认识吗?” “你说他呀,他是我表哥的朋友。” “那,他可有娶妻?”林琴川有些羞怯的低头,小小的喝了一口果汁。 林琴川刚才接过高脚杯的时候,无意之间碰到了风景的手,心中便开始一阵紧张,只是强装镇定,这才不至于表现出来自己的紧张。 江南看着林琴川这有些羞怯的模样,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风景,半信半疑的说道:“这就是你所谓的白马王子?” “你小点声,万一人家听见了就不好了。”林琴川在一旁小声的喃喃道,江南看着林琴川,有些无奈。 “那你还要不要我帮你去打探消息了。”江南故意摆高了架子,看着面前的琴川。 大人们几乎都在相互嘘寒问暖,客套寒暄的说着话。 林琴川和江南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百无聊奈的打发着时光,确却的说,只有江南一人觉得无聊,因为琴川一直在四处观望着。 不一会儿,一位身着海蓝色旗袍的女子,摇曳生姿的就走过来了。 “妈。”琴川望着那女子喊了句。 “阿姨好。”江南起身对着林吴氏,称呼了一句。 “江南,你们在这里呀,听说等会儿结束之后,还有舞会,你们一起去参加呀。”林吴氏约莫四十五岁的年纪,保养得宜,柳叶眉,脸上倒是没什么皱纹,一身海蓝色的旗袍,越发衬得她摇曳生姿,一句话,喧宾夺主。 琴川和姐姐林琴瑜是被林吴氏一手带大的,琴川的父亲林越修在汉阳大冶铁厂任职副总经理,长年在公司工作,家里的事情都是由着林吴氏一手打理的,琴川从小是在林吴氏的言传身教下长大的,说话语气,性格倒是像极了林吴氏。 林吴氏走到琴川身边,细心给琴川弄了弄头发,嗔怪着嘱咐琴川不要弄乱了发型,母女二人有说有笑的,这让站在一旁孤零零的江南,竟然生出了满满的羡慕。 林吴氏跟江南说,要先带着江南去见一个人,这才拉着琴川走了。 江南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只觉得更加无聊了,突然,视线之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人,不正是消失了许久的曾谙吗,今日他穿了一身浅色的西装,正从门口走了进来。 曾谙今日是同曾安国和曾济华一道前来的,一同前来的还有曾姚氏以及表妹曾乔语。 曾谙到曾公馆的第二日,便给上海的大哥发去了电报,将自己平安的消息告诉了大哥,大哥回了一封电报,说等到公司处理完事情之后,就前来汉口。 曾谙的舅舅曾济华,并没有在大成纺织厂里面上班。 早些年的时候,曾济华每日游手好闲,吃喝享乐,曾安国看不惯他的样子,也无意将自己一手经营的公司交给曾济华打理,后来,在曾陈氏苦口婆心的劝说之下,曾安国这才给了曾济华一笔钱,让他自己去创业,如今,曾济华在汉口开了一家中型的粮油店,店子盈利,他自是每日去店里巡视一圈,每月坐等收钱就可以了。 江南刚起身,挥着手冲着曾谙招手,却看到曾谙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于是就没准备过去同他打招呼了,又重新坐在了沙发之上。 圆台之上的奏乐声突然响起,从门口接连进来了几位穿着军装的男子。 陈主席,中共中央长江局副书记周先生,董先生,叶参谋长,并列一排。 紧随其后的则是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第三战区前敌总司令薛岳,军事委员会办公厅代理主任钱大钧,第15集团军总司令罗卓英,海军总司令陈绍宽,卫戍司令部参谋长郭忏和武汉警备旅旅长方天以及中山舰舰长萨师俊。 第20军团团长汤恩伯,第153旅副旅长兼305团团长张灵甫,军事委员会水陆运输管理委员会主任卢思先生,苏联志愿航空队的普罗科菲耶夫带队的二名飞行员以及中国空军第四大队队长李桂丹和中队长刘志汉带队的数十人。 这些人,都是曾谙和江南第一次见到。 曾谙直觉有人在盯着自己,侧头一看,却发现,正是那日在好运来酒店的杜尉,未曾想,冤家路窄,今日竟然在此处碰到他了。 那杜尉看着曾谙,一脸阴厉的笑容,把玩着手中的核桃,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周先生上台之后,先是叫停了圆台之上的演奏,那些圆台之上演奏的男男女女这才接连匆匆退了场,陈主席淡然一笑,望着周先生,投以赞赏的目光。 周先生没有急着发言,反而先是对着中国空军第四大队志航大队的所有成员行了一个军礼,陈主席接而行礼,而后所有军官,包括苏联空军以普罗科菲耶夫为首,皆对着空军志航大队的数十名人员行军礼示意,现场一片肃穆。 江南见此,也起身站着,望着那站在场中央的数十名空军飞行员。 十一月二十一日,中国空军驱逐机部队司令兼第4航空大队大队长高志航,奉国民政府命令赴兰州接收苏联援华战机,转场至河南周口机场时,遭遇日本空军11架战机袭击,日军有备而来,已布好战队。 第四大队队员劝行队长先行避让,高志航却说:“身为中国空军,怎么可以让敌人的飞机飞在我们头上叫嚣。” 日军密集的炸弹从空中投下,高志航连同14架飞机一起消失在火海之中,双手还紧紧的握着操纵杆,东北飞鹰,空军战魂,时年三十岁,英勇殉国。 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二日,高志航追悼会在汉口举行,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蒋委员长,在汉口商务会大礼堂举行主持其追悼会,国民政府特追授其少将军衔,汉口上万群众自发上街致哀。 中国空军第四大队队长李桂丹带队所有成员,回以军礼。 周先生继而慷慨激昂的说道:““高志航“是中华民族的英雄,为抗日牺牲的,为民族牺牲的。” 李桂丹同身后的空军成员,无不隐忍着自己悲伤的情绪。 国共二党于九月底,已形成了第二次合作,今日的晚宴,是为了抗日而召集前来的,国共高层,都希望借助江城现有的人力物力,一起促成抗日统一战线。 那负责今日晚宴的负责人,原本是特意让演奏队前来助兴,撑场面的,哪知,却撞了南墙,细想一下,如今南京正在日军的铁蹄之下,遭受屠戮,满城血色,这时候,弄个演奏队,确实是该罚,那负责人看着陈主席冷冷的扫视了自己一眼,心下立马一慌,今日这事,看来是彻底办砸了。 江南望着那周先生,顿生敬意。 曾谙看着此番场景,心中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萌发了一般。 这一举动之后,底下原本有些议论纷纷的人,也在音乐声停下了之后,纷纷戛然而止,大家都安静的站着,看着圆台之上,脸色略微严肃的周先生和陈主席二人。 周先生先讲了一番话“如今日军对中国实施全面入侵,北平天津不到一月落入日军手中,整个华北平原如今暴露在日军的铁蹄之下,日军占领上海,屠戮南京,杀我数万同胞,全国人民,都应该同心协力,为自卫,为人道,建立统一抗日的战线,与穷凶极恶的侵略者长期对抗,为胜利而奋斗不止。” 而后陈主席发表了讲话,他说了“武汉地处江汉平原,是平汉、粤汉铁路的交会点,而国民政府西迁重庆之后,武汉地际成为中国军事、政治、经济的中心,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号召全市人民一起对抗日军,保卫武汉。” 而后上台的李宗仁则是亲自带来九月份,对八路军改称第十八集团军的通令的恭贺:“望东指之旌旗,赋同仇而御侮,歼朔方之倭寇,复失地以奏功”以此来祝贺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朱、彭正副总司令的改编通令。 一席话结束,台下的众人纷纷鼓掌示意,这一副副皮囊之下,人心隔肚皮,自是猜不透各自的心思,唯一相同的是大家表面都是笑着的。 建立抗日统一战线,今日前来的又都是江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家自是都知晓了今日这场晚宴的意思,抗战,意味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财力。 这之后,四方宾客则开始前去与那陈主席,周副部长,董先生等人开始寒暄起来。 曾谙径直的往门口走去,想着找一个人少点儿的地方,安静的呆一下,哪知才走了几步,却在门口被杜尉拦了个正着。 “二少爷,好久不见。”杜尉把玩着手里的核桃。 曾谙并没有打算搭理这杜尉的意思,径直的走出去。 杜尉竟让这曾谙走了,一路尾随到了洗手间,杜尉从口袋里面迅速的掏出了一把精致的匕首,抵在曾谙后颈的地方。 曾谙只觉得后颈有些凉意,一点血迹,顺着冰冷的刀刃,就流了出来。 “你说,如今,你在我手上,你大哥,还会不会跟我合作呢?你大哥呀,脑子太轴了,给他钱,他还不赚。” 曾谙并没有被这杜尉给吓到,背着身子,反而气定神闲的说道:“我曾家做事向来无愧于心,黑心昧良心的钱,自然是不赚,如今国难当前,你却想着发难财。” 杜尉冷笑一声:“你的脑子,与你哥一样轴,上次一枪没能打死你,今天要不再试试我这把刀,看你运气好不好,还能不能像上次一样,那么幸运。” 曾谙在法国的几年时间,也学了几年的格斗,本是活动了一下手腕,准备教训一下这杜尉的。 正在这时,一扇厕所门砰一声的打开,一个穿着空军服装的男子,走了出来,一个抽身,一脚飞踢,直接踢掉了杜尉手中的匕首,接连一脚,将杜尉给踢倒在了地上。 那杜尉看着这男子,有些慌张的捡起了地上的匕首,拿在手中,对着二人“你是谁,敢坏我好事。” “你管我是谁?”那一身空军军装的男子,浓眉大眼,一双眼睛,柔和又不失锋利,冷冷的看着地上的人,道了一句,继而从容走到去一旁洗手去了。 正在这时,卫生间的大门被打开了。 卢思先生走了进来,看着杜尉正拿着刀,对着那背着身子的曾谙冲了过去,一时间来不及,只得大喊一声,这杜尉自知来人了,在匕首快要插到曾谙后背的时候,才停住了。 曾谙转身,用手淡然抹了抹后颈,一看,手上有血迹。 那杜尉看着来的人正是民生公司的卢思先生。 卢思这才看到站在面前,方才被杜尉快要刺伤的男子,正是在好运来酒店门口,给自己挡了一枪的男孩。 “是你?”卢思先生有些诧异。 曾谙淡然一笑,他自是也认出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 “是我。” 空军军装的男子,一脸云淡风轻,面无表情,拿起一旁的纸巾,擦了擦手。 “上次,谢谢你,救了我。”卢思先生感恩的说道。 “无妨,那种情况下,换作其他人,也会这般做的。”曾谙笑着说道。 卢思看着眼前的男孩,他说的云淡风轻,他定是个好人,那般的情况下,可不是任何人都会出手相救的。 民生公司在重庆一带是个大公司,如今这卢思先生又是国民政府任命的交通官员,杜尉自是认得,而且,生意上又有往来,自是不想得罪了卢思。 “行凶伤人,你可是想去警察局报道呀。”卢思看着杜尉,厉声说道。 “卢先生,今日之事,我多有得罪,对不住您了。”杜尉一脸谄媚的笑着,说的有些低声下气。 “哪里来的对不住我,你是对不住这位小兄弟,这位小兄弟,曾经救过我一命,以后,你若是跟他作对,便是跟我作对。” “是,是,卢先生说的是,我不敢了。”杜尉见好就收,立马赔笑。 这杜尉方才起身,对着曾谙道歉:“二少爷,对不住了,你要什么赔偿,只要我做得到的,我都去做。” “不要做祸国殃民,劳民伤财的事情,不要昧着良心赚钱,死了会下地狱的。”曾谙看着杜尉说道。 “是,是,二少爷说的是,我不会了,以后不会了。” 杜尉慌张的走了出去,那空军男子又接连走了出去。 “上次的事情,再次谢谢你了,若是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便是了。”卢思赞赏的看着曾谙,方才这般的事情之后,却还是一脸的淡然处之。 “多谢。”曾谙说完,这才想着应该走出去,跟方才那男子说声谢谢,却听得身后传来卢思的一番话。 “小兄弟,我看你一脸正气,是个不可多得人才,若是有心报效国家,可以前去珞珈山,那处最近在筹备一个珞珈山军官训练团。”卢思看着曾谙,这般的人才,实在是有一番风骨的热血青年。 “多谢。”曾谙回头看着卢思,淡淡一笑道了一句,这才走了出去。 曾谙走出门的时候,正看着方才那男子已经和那群苏联空军志愿队的数十人,同周先生和陈主席一行人站在一处,那处人也是很多,便寻思着,等人少了再过去说声道谢。 曾乔语正好从洗手间走了出来,看着曾谙正呆呆的站着,望着某处,他的后颈似乎是流血了,曾乔语对于这个从未见过的姑妈,以及这个突然空降的表哥,都没有什么概念,当着爷爷奶奶面前,一声声表哥,喊得倒是亲热的很,人后,便同她妈姚丽一般,不冷不热的态度,这么多年了,从未来过汉口,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回来,肯定是有所图谋,受了妈妈姚丽的影响,起码曾乔语目前心里也是这样认为的。 曾乔语径直的从曾谙身边走过,一声招呼都没有打,直接往妈妈姚丽那边走去了。 曾谙看着曾乔语走过去,对于曾乔语这些举动,早已了然于心。 曾公馆这个家,除了外婆,似乎没人再给自己一种家的感觉了,他之所以,留下来,完全是听了大哥的话,出于陪着外婆。 曾谙的视线却落在了不远处沙发上的江南身上,眼神里面有些欣喜,嘴角扯开一丝淡淡的笑意,有些奇怪,为何今日她会在此处。 “好久不见。”曾谙疾步走到江南的面前,言笑晏晏的开了口。 “好久不见。”江南笑着看着曾谙,就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的老友,再次见面的感觉。 “你要坐这里吗?”江南指着自己旁边的沙发,看着曾谙。 “哦,好呀。”曾谙走过去坐在了江南的旁边,距离不远不近。 “为什么上次不告而别?”江南天真的看着曾谙,问了句。 “恩,事发突然,来不及跟你说,想着许是以后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呢,真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见到你。”曾谙的眼睛亮晶晶的,有些抑制不住的开心,不知道为何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心里都会甜滋滋的。 “你今天是和谁一起来的?” “跟着我爷爷。” “你爷爷?” “恩,我现在住在曾公馆。” “曾公馆,大成纺织厂,你爷爷是曾安国?”江南虽然在汉口没待几年,可是大名鼎鼎的曾公馆,她还是知道的,听曾谙说完,她才知道,为何在当初总觉得他像富人家的子弟,如今看来,还真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家子弟。 “恩,你呢?” “我跟二哥姐姐他们一起来的。” “哦。” “你以后。”“你以后”江南和曾谙几乎是一起开口说的。 说完之后,相视一笑,江南才说了句:“你先说吧?” “你以后可以来曾公馆找我,我暂时不回上海了。” “哦,你有空的话,也可以来国立武汉大学找我。” 风景和魏少卿去寻了陈主席。 “陈主席,周先生,董先生。”风景走过去,依次恭敬的说道。 陈主席走到风景身边,十分有力道的拍了拍风景的肩膀:“几个月不见,你小子,倒是愈发精神了,看来家乡重庆的山水还是很养人呀。” 风景淡然一笑。 陈主席向着周先生,董先生,李宗仁和薛岳一众人等,赞赏的说道:“这小子虽然年纪轻轻,也是参加了不少战役了,华北抗战,淞沪会战,南北塘口一战,这小子,连遗书都写好了,与日军冲杀七天七夜,占地仍未丢失。” “主席过奖了,上阵杀敌,抵御日军,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风景淡然说道。 一旁的周先生,董先生和李宗仁,薛岳,随即投去了赞赏的目光,周先生淡然一笑赞赏道:“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对了,风景,正好有事要同你说,如今正好大家都在,接蒋委员长命令,不日会成立珞珈山军官训练团,如今你奉命前来武汉镇守,我想好了,由你来做军官。” “谢主席赏识,我自当竭尽全力。”风景爽朗清举的说道。 “周先生,董先生,此次珞珈山军官训练团的成员,会从全国各地选举精英,若你们有推荐,也可一道前来此处参与集训。”陈主席看着周先生和董先生说道。 “那是自然。”周先生说道。 不远处,从门口接连走进了一位穿着军装的人,此人正是林越修最小的表弟,林合阳,也是林琴川的小叔,不过三十二岁,如今正是张自忠将军的部下。 林合阳走过来,对着在场的人等微微示意一番。 “合阳,你们将军呢?”陈主席问了句。 “将军已经回了重庆,知道主席在此处办了晚宴,特发来电报给我,让我带他前来,向主席问好。” “荩忱兄有心了,听闻你之前受伤了,现在可好些了?” “谢主席关心,好多了。”林合阳道了句。 而后大家纷纷各自散开。 陈主席看着魏少卿:“少卿,你们陈司令和萨舰长呢,走,我正好有事找他们。” 魏少卿这才带着陈主席一道走了过去,陈主席走了几步,这才回头看着风景:“明天来我这边报道。” “是。”风景向着陈主席行了个军礼。 陈主席和李宗仁一边走着,陈主席对着李宗仁开了口:“得邻兄此次得委员长委任,前往徐州,日军狡诈多端,兄长还需小心应付才是呀。” 李宗仁看着陈主席,淡然一笑,面无惧色:“那是自然,日本鬼子狡诈多端,老子也不是吃素的,辞修,只管做好武汉的布防就是了。” “好。” 周先生和江老爷子在打招呼,说着话,这边董先生正和曾老爷子一边说话,一边走过去, 大抵关于汉口当年曾家和江家的事情,大家都还是有所耳闻的,本想着趁着这次晚宴,大家一起撮合一下,为了更好的保卫武汉,哪知这江老爷子看着走过来的曾老爷子和董先生,江老爷子只是和董先生打了个招呼,连看都没有看那曾安国一眼。 当年江山和曾安国是很好的兄弟,当年他们兄弟五人结拜,这江山排行老五,人送外号,江老五,这曾安国排行老三,人送外号曾老三,二人在孩子出生后便定下了娃娃亲,哪知客人全部到酒店了,这曾安国的女儿却与人私奔了,这订婚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让江家和曾家几乎在江城一夜之间成了笑柄,至此,江山再也没有搭理过曾安国。 “江老,如今诗社如何呀?” “谢周先生还记挂着,我呀,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如今也就只能写写文章,画些花鸟鱼虫罢了。” “江老的文章,指点江山,画作,更是千金难求,如今,武汉汇聚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作家文人,你们发表的文章,也是振奋了将士们抗日的决心呀。”董先生在一旁笑着说道。 一番谈话之后,周先生和董先生看着江山和曾安国之间互不理睬,想着这和事佬也是做不成了,于是这才各自说了一些话之后,便离开了。 这董先生和周先生离开之后,江老爷子先是走开了,喊了姐弟几人准备离开,哪知,没有看到江南的人,这才一番寻找,方才看见江南正坐在沙发上在休息着,这才向着那边走过去。 江心,江夏跟在江老爷子身后,看见不远处的江南,正和一个男孩子有说有笑的。 走进一看,江夏倒是一眼认出了曾谙。 “江南,这是你学校的同学吗?”江老爷子问了句。 “他呀,不是,认识的朋友。” “爷爷好。”曾谙起身,看着江老爷子道了声,不忘对着江夏笑了笑。 “原来是朋友呀,那有时间,到家里来玩。”江老爷子笑着说道,看着这个白白净净的男孩,自是有些欢喜的。 “江南,走吧。”江夏和江南说了一句。 “好呀。”江南站起来,走到江老爷子身边,对着曾谙说了句:“再见。” 舞会当然是直截了当的取消了,不过林琴川还是站在不远处的地方,跟在她妈妈和姐姐林琴瑜的身后,对着江南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人走的快差不多的时候,曾乔语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对着曾谙面无表情的说了句:“爷爷喊你过去。” 曾谙走过去的时候,曾老爷子正和汉阳大冶钢铁厂的林副总经理,林越修,也就是林琴川的父亲站在一处说话。 “林经理,这是我孙子,曾谙。”曾老对着林越修介绍道。 林吴氏,吴艳华的眼神直直的落在了曾谙的身上,这个男孩,看起来是一表人才的,心中有些开始琢磨着自己的小算盘。 “曾老先生,这是我的大女儿,林琴瑜,这是我的小女儿林琴川,如今在武汉国立大学读书呢?”林吴氏对着曾老爷子一番介绍,还不忘对着一旁的林琴川和林琴瑜提醒道:“还不快和曾少爷打招呼。” 这林吴氏的模样落入了曾姚氏的眼中,曾姚氏意味深长的对着林吴氏一笑。 “你好。”林琴川干干脆脆的跟曾谙说了一句。 林琴瑜接连说了句:“你好。” “你好,曾谙。”曾谙果断的说了一句。 “那先告辞了。”曾老爷子看着几个孩子们互相介绍一番,这才对着林越修道了句,转身离开。 林合阳走过来的时候,林琴川和林琴瑜高兴的跑到林合阳身边:“小叔。” “这次小叔来的匆忙了,没给你们带东西。”林合阳有些无奈的一笑。 “表哥,表嫂。”林合阳走到林越修身边,喊了一声。 “合阳,你什么时候来武汉的?”林越修看到林合阳,有些吃惊。 林合阳小时候,就去了山东定居,这些年,倒是不常来汉口林家走动。 “北平沦陷之后,我随着张将军前去了重庆,如今辗转来了武汉,今日下午刚到江汉关码头。” “那去我家里住吧。” “多谢表哥好意,住的地方早都已经安排好了,等有时间,我再去大哥家中。” 得知舞会取消的消息之后,林吴氏有些懊恼,又没有办法,四下一看今日这些前来的人,早前她已经前去同那些太太们聊且了一番,此番心中早已有些意图。 今日这晚宴,也自是不虚此行,这才随着林越修一道走出去,林琴川回头一看,一声军装的风景站在人群之中,格外跳脱,一眼便可以看到,这才依依不舍的跟着母亲走出了楼外楼。 当天晚宴结束之后,陈主席对着请来奏乐的负责人一顿臭骂,说是因为他的鲁莽,险些让自己丢了面子,将那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行军打仗的兵,向来语气就是重。 后来听说,那负责人因为此事,在军政机关被降了职级,本来也就是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与那般来说,丢了官职,既是不幸的事情,似乎又是幸运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十一章 南京失陷以后,日军在南京进行了惨无人道,为期六个多星期的大屠杀,中国军民被枪杀和活埋者达30多万,全国人民,为此悲恸。 在江城,无数次的学生聚会,抗议日本军人的恶行,报纸上,也刊登了在南京的国外记者拍到的照片,尸横遍野,血染金陵,长达数月不止,蜿蜒数万年的母亲河,见证了人类历史的起源,也见证了那些如梦魇一般的大屠杀。 国民政府的一些重要部门都悉数迁到了武汉,各民主党派领袖,社会名流,文化界人士,全国著名抗日救亡团体也纷纷云集江城,一时间,江城成为了全国政治,军事,文化的中心。 原八路军南京办事处工作人员也随之转移到了武汉,参加武汉办事处的各项工作开展,成立了第十八集团军驻武汉办事处,位于汉口旧日本租界中街89号,在中共中央局的组织下,一百多位电影演员,从全国各地而来,齐聚在汉口江滩,共同呼吁联合战线抗日。 武汉几乎成为了国民政府的临时首都,经由上海,南京,无锡,安徽等地的国立大学教授,学生,重要工厂机械,技术人才,纷纷从各地齐聚武汉,或作短暂的停留,或前往重庆参与重建。 江城各处的码头,几乎每天都在超负荷的运载大型机器和民众,民生公司的轮船在长江的航道上,日复一日的负重前行。沉睡的江城像是焕发新生了一般,以蓬勃积极的态势,包容百川万物。 江心所在的长乐戏院开始了在武汉各处的义演活动,江夏如愿通过了医院的考核期,成为了协和医院历史上最年轻的副院长,为此江老爷子高兴了好久好久,江南在国立武汉大学加入了青年救国团,还成为了汉口保育院的一名临时音乐老师,因为姑姑一家准备从美国回汉口过年的消息,江老爷子暂时打消了催促江南前去美国的想法,准备等到年后再说。 林越修的夫人林吴氏,前来江家,打探江夏的情况,她知道江家的老二江夏,现在是协和医院的副院长,想着通过许老夫人,来撮合一下江夏和自己的大女儿林琴瑜的,许老夫人只说,孩子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处理,以此为由,既没答应,也没有拒绝。 魏少卿跟随舰长,将南京的相关政府资料,一趟趟的运往重庆。 风景前去国民政府军政机关,向陈主席报道,开始筹备珞珈山军官训练团的相关事宜。 自华北沦陷之后,张将军辞去了国民政府的所有代理职务,回了重庆,林合阳则来了汉阳,在归元寺里面,休养着身体,北平陷落之后,他心中始终是有些悲愤难安的。 曾陈氏的身体在经过悉心的调养之后,终于可以下床走路了,曾谙一度想离开,但是看着外婆,每次到了嘴边的话,曾谙总是无法开口说要离开,于是也就在曾公馆住了下来。 民国二十七年一月的时候,风景的父亲和母亲突然来了武汉,与陈主席见面之后,在办公室里谈了半天。 而后,风父风母前去找到了风景,见面之后,风母一番地道的重庆话,直言儿子太瘦了,风景用几句搞笑的纯正方言,这才插科打诨的制止住了母亲即将流下的心疼自己的眼泪。 当年风定邦让风景在日本士官学校学习,风氏就一百个不愿意,后来,风景回国之后,风定邦又想着让自己的儿子去战场上锻炼一下,风氏自是一万个不愿意,儿行千里母担忧,自从风景参军之后,风氏心中总是惴惴不安的。 风母又说是重庆那边有一门合适的亲事,对方也是国民政府某官员的女儿,与风景一般,有过日本留学的经历,那女孩儿过完年正好满十八岁,风景的父亲早些年曾是军阀出身,也是参与了不少战役,如今退居幕后,风父想用这次成亲的机会,借此将风景调回后方,因为这门亲事,还是蒋委员长的夫人有意想撮合的。 当年风景的父亲风定邦,军阀出身,儿子风景回国后,跟着自己参与了不少战役,本是想让风景出去历练一番,哪曾想却在华北,淞沪一战成名,如今,与那陈主席一番聊且下来,自知那陈主席如今尤为看中风景,自是不愿放开,而自己自是希望儿子也能回到后方,沿袭自己的衣钵,做个镇守后方的军官便好,风景跟父亲和母亲严明,自己已经看中了一个女孩,若要娶亲,只会让她做自己的妻子。 风定邦自是知道自己儿子的倔脾气,于是便问了风景看上的是哪家姑娘,这才知道,原来风景看上的是南音诗社江老先生的小孙女,于是和夫人一番商量,风景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若他实在对那姑娘有意,只要他愿意成亲,这门亲事,只管由着他们父母去说,而且那江老爷子也是名门世家,他的孙女,想来也自是人中龙凤,与风家,也是算是门当户对,只能退而求其次,想着只要等到风景一成亲,就有了让他离开前线的筹码。 风定邦的如意算盘,自己心里打的脆生生的,看着风夫人笑了许久。 林吴氏拜托着着认识的太太们,去曾家打探,有意无意的向曾陈氏说出,想让自己的小女儿林琴川与曾谙认识,也委婉表示有意与曾家结为亲家的想法,曾陈氏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她去找了曾老爷子商量。 而曾老爷子,一直因为当年曾书贤逃婚的事情,耿耿于怀。 当年兄弟几人,走的走,散的散,如今江城也只剩下了他与江老爷子二人了,如今见面,却还是水火不容的模样,好几次,曾老爷子鼓足勇气,走到德润里,想去道歉,却迟迟迈不动走向江家的步子,只得暗自离开。 不管怎么说,当年那件事之后,与曾家而言,始终是欠着江家的。 曾老爷子心里有了主意,想让曾谙接自己的衣钵,也想让曾谙娶江老爷子的小孙女成亲,以此来弥补当年的亏欠。 那天晚饭的时候,江夏笑着从门口拿着包走了进来。 院子的红梅,开得愈发艳丽了,红的如火焰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能滴下火花一般。 周姐早已备好了可口的饭菜,等到人都回来之后,就准备开饭了,今日周姐甚至还去后花楼特意买了悦宾楼的挂炉烤鸭,红烧鲍鱼,还有九如斋的菌子油。 江南从二楼跑下来的时候,看到江夏手里拿着几大盒糕点盒子,立马兴匆匆的冲到江夏身边,抱着江夏的手臂撒娇:“还是二哥对我最好了。” 今日江夏难得下班早了一次,便去了前花楼正街买了东生阳的奶糕,鲜花饼和麻烘糕,在广东蕉行买了一大把香蕉。 周姐看见江夏手中拿着这么多东西,这才走过来接了香蕉,还不忘嗔责道:“二少爷,你要吃水果的话,跟我说,我抽时间去买就好了呀。” “周姐,今日刚好是从广东发来的一批新货,我看着挺新鲜的,就买了一把。” 周姐一看还是绿油油的香蕉,无奈一笑:“二少爷,这香蕉都还是生的。” 江夏哪里去买过这些水果之类的,他不爱吃水果,之前读书,也没有这般去过市场里面买水果,哪里知道自己买的竟然是把脆生生,绿油油的香蕉。 周姐无奈的笑了笑,这才接过了江夏的包:“二少爷,你呀,还是好好当医生,这些琐事,交给周姐就可以了。” 许老夫人走出来的时候,没有听到完整的话,不过看着周姐手中绿油油的香蕉以及江夏的表情,大概也猜出了个所以然,只得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将来生活可怎么自理才好呀?” 江夏还没说话,江南一边打开了盒子,给奶奶递了一块奶糕,自己一边吃,一边回答道:“有奶奶,有周姐照顾,我们根本不用担心的呀,是吧,二哥。” 江南一嘴的饼干屑,望着江夏,江夏立马笑着说道:“对。” “你们这俩孩子呀。”许老夫人无奈一笑,将江南递给自己的奶糕顺手递给了江夏,满是温柔的看着二个孩子,有说有笑,四个孩子,各个是自己的心头肉,个个是自己的宝贝疙瘩,他们从小没了父母,所以自己只能尽量的疼爱他们。 周姐已经拿着香蕉去了厨房,准备晚饭了。 江夏将奶奶递过来的糕点放在了糕点盒子上,又进去厨房洗了手,这才走出来,高兴的说道:“对了奶奶,今天我收到姑姑的电报了,姑姑说,过几天,他们一家就回来了。” “好,到时候你们去接他们。”许老夫人想起来就高兴,又对着一旁的释迦牟尼的佛像拜了一拜,这些天,一件喜事接着一件喜事,许老夫人想着,这般安安稳稳,孩子们健健康康的,对自己来说,就是很好的新年愿望了,她还想着什么时候,要去归元寺上个头香,求个签呢。 江夏一瞧自己方才搁置在盒子上的奶糕,没了踪迹,只怕早已入了江南的肚子,江南在一旁津津有味的吃着糕点,一边看着爷爷诗社的刊文。 “少吃一点,今天周姐买了悦宾楼的挂炉烤鸭和红烧鲍鱼的。”许老夫人对着腮帮子鼓鼓的江南说道。 “奶奶,你怎么不早说呀?”江南将手中的糕点一边塞进肚子,一边嘟嘟囔囔的埋怨道,颇有些不高兴。 “你这个小馋猫呀。”许老夫人,看着江南,温暖一笑,只看到江老爷子和江心前后脚的进门了。 许老夫人走到门前,给江老爷子取下了围巾,放在一旁的衣架上。 “今天诗社事情还顺利吗?” “顺利。”江老爷子顺口说了一句。 江心走过来,看见满桌子吃的。 江南指着桌子上的糕点,炫耀一般:“姐,这都是二哥给我买的,什么时候,我最亲爱的姐姐,也心疼心疼我,帮我置办些年货呀,我实在是有太多想吃的东西了。” 江心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顺道走到江南身边,宠溺的说道:“好,四妹把想吃的东西列一张单子,赶明儿呀,姐姐就去给你采购一车年货,好堵住你这个小馋猫的嘴巴。” 一时间,厅堂里面笑意盈盈的,江老爷子今日很高兴,也跟着一道笑了起来,江老爷子对几个孩子,也是呵护有加的,第一,孩子们的父母,很早就不在了,第二,这几个孩子,聪明伶俐,实在是让人心疼。 从江南记事起,江老爷子,对自己发脾气的次数,也是一双手指头都可以数过来的。 屋外,寒风凌冽,一场冬雨,悄然而至,屋内,欢歌笑语,温暖如春。 江南总是能将一大家子人逗的开怀大笑,江心讲着今日又随着余老板去了武昌的某座戏院表演,遇见了哪样较真的观众;江南讲着在学校的见闻,一大家子,言笑晏晏,沾着九如斋的菌子辣椒油,吃着烤鸭。 有时候,一家人齐齐整整的聚在一起,哪怕是吃一顿家常便饭,闲聊家常,也是开心满足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十二章 全国空军抗战武汉指挥中心办事处,位于王家墩机场不远的地方。 第四航空大队的一栋建筑前,一男子坐在寝室大楼一楼冰冷的楼梯上,已经凌晨一点了,集体宿舍里面的队员,几乎全部都已经睡着了。 男子在深深的夜幕中,看着夜色中的雨,有些看不真切,表面看似平静,一旁的玻璃水杯里,已经插满了十几根燃尽的烟头。 队长李桂丹本是出来上厕所,却不经意的看到了坐在楼梯上的男子,走过去一看,男子正是那日在扬子江大饭店救下曾谙的那人。 这人名叫童年,江苏南京人,不过刚满二十岁。 李桂丹望着那孤寂的背影,隐隐约约猜出了童年的心思,他父母家人都在南京,如今,日军屠戮南京城,报纸电台,每天循环播放南京的惨状,他自是心中难以安宁的,李桂丹朝着童年走了过去。 童年听到脚步声,将烟头准备扔进水杯,还没来得及,李桂丹也坐在了一楼的台阶之上,看着童年身侧,一茶杯的烟头,淡然道:“还有吗?” “队长,我不敢了。”童年低头,有力的一声。 “给我一根烟。”李桂丹望着童年,重复了一句。 童年给李桂丹掏出了一根烟,李桂丹一把夺过童年的火机,在夜色中燃起火光。 李桂丹抽了一口烟,望着童年,烟圈升起悬空,在冬日的夜里袅袅升起,半晌,李桂丹淡然开口:“别整啥有的没的,给你准假,你回去看看吧。” 李桂丹一股子东北味儿的话语,让坚毅的童年,泪水竟有些绷不住了。 李桂丹虽是队长,不过也才二十四岁,比童年大了四岁。 第四大队的空军飞行员,平均年龄不到二十岁。 李桂丹有些少年老成,看了一眼童年,拍了拍着童年的肩膀,猛抽了一口烟。 “我知道,你家在南京,如今,日本鬼子,屠戮南京,血染金陵城,明日你写个假条,回去看看吧。”李桂丹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忽而瞥头望着远方的机场,有些看不真切的模样。 雨似乎是越下越大了,前队长高志航的牺牲,所有第四大队的兄弟们,都将苦楚与难过深深的埋在了心中,大家虽没有开口提及,可是这是大家永远的伤口。 那个犹如第四大队顶梁柱一般的人,就那样轰然倒塌,消逝于火海之中,以那般刹惨烈的赤诚之心,跟祖国说了再见,却跟一同奋斗的兄弟们,都来不及道别。 “队长,我不回去。”童年的声音有些哽咽,双眼微红,强忍住眼泪,他知道,如今队里最缺的就是人,可他实在是担心家里的情况。 “队里,还有那么多人,就算是日本人打来了,有我们守着武汉,你怕啥,你个兵娃子,我们军人,流血都不可以流泪,今天,以后,你都给我记住了。”李桂丹训斥道。 “是,谢谢队长。”童年隐忍着自己的情绪。 “回去之后,不论是何情况,将家里处理好,回来之后,你还是我李桂丹的兵,你还是中国空军第四大队志航大队的飞行员,你不止有小家,军人心中只有大家,只有国家,如今日本鬼子,肆意横行,我们的任务,就是为了千千万万的中国人,守住我们的国家,知道了吗?”李桂丹将烟头在地上狠狠的掐灭,精准的扔进了地上的水杯,严肃的看着童年说道。 “是,队长。”童年立正,看着李桂丹说道。 “你还记得高队长说过的话吗?”李桂丹望着童年,厉声道。 “记得。” “那你给我大声说一遍。” “现在你们都是具有很强战斗力的飞行员,今后一定要击落敌机,保卫祖国,否则就不是忠实的战斗员。大家要记住为国争光、为民出力、勇敢杀敌,使我们第四驱逐大队能够留名千古。”童年声音有些哽咽,极力的克制着。 “永远给我记住这句话,回南京切记注意安全,我们现在,一个都不能少了,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就寝。”李桂丹望着童年说道,而后转身。 李桂丹摸着口袋里,那枚国民政府授予自己的二级云麾勋章,双眼微红,走上楼梯,往寝室走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高志航不仅是他的同乡,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永远忘不了,听到消息的那一刻,那种仿佛天塌了的感觉,就像是一座大山,将自己的心,给死死的压住了,连口气都喘不过来。 兄弟,你倒下了,还有千千万万的你,站起来,我们前赴后继,为了胜利,不惜牺牲一切为代价,至此,李桂丹接下了第四大队,大队长这一职位,为自己而战,为国家而战,更是为兄弟而战。 童年抬着头,眼中满是泪水,用手背胡乱一抹,拿起水杯,这才往寝室走去。 大雨一滴一滴,冷入人心,再冷的雨,只要我们的血还是热的,我们的心就是暖的。 当所有人都在从江浙沪西迁重庆的时候,童年却逆行而下南京,他不知道,如今家里是什么样子,他甚至不知道,家里人是不是安全的。 记忆回到民国二十六年九月,日军出动300余架飞机空袭南京,童年驾驶“霍克”飞机,与战友们一起与敌机格斗拼搏,击落敌机1架,击伤4架,童年被4架敌机包围,仍奋勇冲杀,最后油箱被敌机击中起火,迫降长江,鼻骨折断,后随着部队辗转支援孝感,看着战火即将烧到自己的家乡,却又不得不为了保卫祖国,奔赴他乡战斗,那种深深的无力感,想起日本鬼子,那种恨之入骨的情绪,只能化作自己下一场作战的动力。 当童年辗转,再次回到南京的时候,目及之处的焦土,断壁残垣的房屋,透露着一股浓墨重彩的悲伤。 童年的家在南京周边的村镇里面,他一路悄然回到自己的家,却发现房子早已变成了焦土,青石台阶染成了炭黑,院子一角原本高大的桂花树,剩下了一个孤零零的树桩,四下凌乱的院子,破碎的水缸,落了满满的灰尘,桌子椅子早已变成了焦炭,到处是蜘蛛网,寸草不生,哪里还有人曾经住过的痕迹,童话想起队长的话,强忍着自己的泪水。 门口,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躲在院角偷偷的看着,看到一身便装的童年,以为是汉奸来抓人来了,匆匆的四下跑着,高喊着:“鬼子来了,汉奸来了,大家快躲起来呀。” 童年离家已经很多年了,即使回家,也是待上一日就离开了,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也难怪那些孩子认不得自己。 童年追赶出去,看着那跑远的小孩,急忙追了出去。 那小男孩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一旁几名本来在碎瓦之间玩着的小孩子,慌忙的跟见了鬼似的,四下逃窜,一只乌鸦,啼鸣一声,从枯木的枝丫上,惊起。 童年毕竟是当兵的,自是比那小孩子跑的快的,一把抓住了孩子的衣服。 那小男孩,脸上身上都是脏兮兮的,被煤炭染成了黑色,早已看不出这一身衣服的颜色。 小男孩看着童话抓住了自己,眼泪立马就下来了,直接给吓哭了,哭喊道:“你是鬼子,你是汉奸,你是大坏人。” 说着小男孩试图捡起地上的砖头,朝着童年扔出去,童年一把夺过了小男孩手中的砖头。 一旁本来早已躲起来的个小孩子,看着这个小男孩被抓住了,立马拿着棍子冲了出来,站在童年的面前,气势汹汹的。 “你是鬼子,你放了他,你有枪,我们也不怕,奶奶说了,日本鬼子,大汉奸,将来都不得好死。”一个约莫十二岁的女孩子对着童年吼道。 一声沧桑的声音传来,一个拄着拐杖的奶奶走了出来,她听到了孩子们的尖叫声和哭声,这才走出来。 “奶奶,大汉奸来了,你不要出来。”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对着那拄着拐杖的老奶奶喊道。 “吴奶奶。”童年看着走出来的是认识的人,这才松开了抓住小男孩的手。 那吴奶奶许是有些老眼昏花了,这声音倒是似曾相识,颤颤巍巍的走到童年面前“你是?” “吴奶奶,我是童年呀。” 吴奶奶听到童年这二个字,眼中立马流出一行浑浊的眼泪:“童年哪,你是童年。” 吴奶奶上前抓住童年的手:“孩子,你还活着,真好。” “奶奶,我爸妈他们呢?” 吴奶奶的泪,有些泛滥,声音有些哽咽:“鬼子打过来的时候,听说外国人在城里建了个安全区,村里好多人都拖家带口,去那安全区躲一躲,你爸妈他们带着你们家的人,全部进城躲到安全区去了,后来,后来。” “奶奶,后来怎么了?”老人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童年觉得心有些慌张。 “后来,听说鬼子打进了安全区,将安全区里面几千人赶到了巷子里面,用机枪一阵扫射呀,城内尸体铺满了街道,靠江边的城门口,尸体堆成了山,一米多高的尸体,汽车和载重汽车来来往往在尸体上面走过,我听逃出城的人说,村子里面进去安全区的,都死了,若不是我带着几个孩子躲在地窖,逃过一命,如今,我这把老骨头也随着他们一起去了,阎王爷不收我,造孽呀,天杀的鬼子呀。” 童年的眼泪夺眶而出,正抽身欲走的时候,被吴奶奶一把抓住了,吴奶奶捂着童年趋渐冰冷,如铁块一般的手:“孩子,如今鬼子在城里杀、烧、淫、掠,你不要进城,进城就是白白送死,你快回部队,你得好好活着,为那些死去的人活着,不然,他们都白死了。” 一旁的小孩子们,拿着砖块和棍子的手,慢慢的垂了下去。 阴沉沉的天气,乌云笼罩着一片焦土的村庄,孩子们都哭了。 童年双眼含泪,想起队长的话,也想着吴奶奶的话语,噗通一声跪地,对着家的方向深深的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 童年最后一次对家的记忆,停留在,头发花白的父亲抽着叶子烟,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母亲一边在搓衣板上搓衣服,一边苦口婆心的对自己说:“童年,杀敌报国,无尚光荣,妈不扯你后腿,为了咱们童家不断香火,你先回来结婚吧。” 那时候自己违拗了母亲的心愿,只说道:“如今,我在第四大队作战,如果结了婚,会增加心里负担,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 后来,童年离家的时候,母亲给自己的行李包里面,塞满了白面馍馍,那是全家人好久省下来的粮食,母亲全给了自己,鼓鼓的行李包,自己把那些白面馒头拿出来,母亲又给自己偷偷塞进去了,还放了几块如意糕和桂花元宵,母亲说希望自己在外一定要平安如意,童年看着父亲抽着叶子烟,望着院子里面的那株桂花树。 母亲偷偷躲在院子门边,悄悄抹泪,望着自己离去的背影,妹妹挽着母亲的手,双眼通红,未曾想,这一别,竟是永别。 吴奶奶老泪纵横:“孩子,红十字会在城南荒郊埋了几万具尸体,等到赶走了鬼子,对着那处磕头,那里也许有你的父母姐妹。” “奶奶,你好好活着,我一定会赶走鬼子的,不让他们在我们的国家作威作福。” 童年跪地,对着吴奶奶一个重重的响头,而后起身,掏出兜里的几枚银元放进了吴奶奶的手中,而后转身离开。 “孩子们,他是很厉害的飞行员,等你们长大了,也要像他一般,同鬼子战斗到底。”吴奶奶抹着浊泪对着身旁的孩子们说道。 “哥哥,我们也要当军人。” “哥哥,我们也要打鬼子。” “哥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身后的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喊着,童年带着未干的泪水,踏上了重返武汉的归途,身后,早已没了家园,眼前的家园,我必须,拼了命的来守住。 童年站在村子前,对着南京城的方向,握紧拳手,磕了三个头,这三个响头,为自己的家人,为整个南京城无辜死去的数十万百姓,为那浴血奋战,命陨于此的数万战友。 额头,一滴血缓缓流了出来。 天边的晚霞,似火烧云一般,泣血蔓延开来。 六朝的古都,在一刹那化为乌有,染血的金陵,犹如一个历经百年的老人一般,断壁残垣,默默垂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十三章 那日江夏休息,江南背着小提琴盒子,正准备和江夏一道去保育院帮忙。 哪知江夏和江南刚走出门,身后传来了周姐的声音:“二少爷,医院来电话了。” 江夏立马走回去,江南也跟着一道走了回去。 原是医院护士来的电话,说是上次从南京送来的那个女孩子,前几日原本是好一些了,哪知今天听到了演练的空袭警报声,病情又变本加厉了。 “江南,今天我去不了保育院了,你自己去吧。” “二哥,你等我,我随你一道去。” “你帮不上忙的,是上次从南京送来的女学生。” 江夏喊了李叔,李叔很快的把车开了出来,江南却也跟着江夏上了车。 江夏无可奈何,为了不耽误时间,只得让李叔赶紧往医院开去。 “二哥,那个女孩子怎样了?” “刚才护士说,听到了演练的空袭警报声,比之前更严重了。” 江南一手抚着琴盒,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 江夏匆匆走到病房的时候,看见那个那个女孩子,正在用头砸墙,一旁好几个小护士,纷纷拉着,拽都拽不住。 “病历?”江夏走进去,对着一个护士问道。 每天接诊的病人太多了,江夏实在是记不住每个人的名字。 护士赶忙从床头拿过来病历,递给了江夏。 江南默默的站在床边,看着那个头发有些凌乱的女孩子。 “江副院长,早晨我们给她梳洗的时候,还好好的,刚才,听到了城里传来的空袭警报声,突然就开始这样了,把脸上身上弄的都是伤。”一个护士说道。 “童话,童话,你听得到我说话,对不对,没事,只是警报而已,没有日本人,你在汉口,这里是医院,很安全的。”江夏缓缓沉声,安慰着面前的女孩子。 女孩突然像听到了什么一样:“巷子里,日本人,好多枪,血,我身上都是血,爸妈,你们在哪里,快跑,快跑,日本人来了。” 江夏尝试朝着童话伸出手:“你抓住我的手,我带你走,好不好,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童话犹犹豫豫,伸出手,又往回缩了一半,眼神满是惊恐。 “相信我,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江夏望着童话,真挚而诚恳。 童话终于伸出手,抓住了江夏的手,近乎哀求:“救我爸妈,救救他们,好多尸体,好多血,我身上都是血。”童话双眼噙泪,脸上和手上有很多抓痕,淡淡的血迹,早已凝结成黑色。 江夏将童话牵到一旁的病床旁边:“你乖乖躺着休息,睡醒了,就没事了,好不好?” 忽而一阵预演空袭警报再次响起,童话狠狠的咬了一口江夏的手,慌乱的就往外门外跑去,好在江南一把抓住了童话的手,小提琴应声落地,从盒子里面掉了出来。 童话呆呆的望着小提琴,江南蹲下身子,陪在童话身边,喃喃道:“你喜欢小提琴,那我弹给你听好不好?” 童话满是惊恐的眼神,这才稍微的缓和下来,呆呆的一直盯着江南手中的那把小提琴。 江南把童话牵到病床边:“你先躺下,我就给你弹一首曲子,好不好?” “恩。”童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才走过去,乖乖的躺在了床上,睁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望着江南。 江南拿起小提琴,站在病床前,望着床上的童话,病房里想起了悦耳的小提琴。 不少病人听到声音,拄着拐杖,或者互相搀扶着,安安静静的站在病房门口,谁都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谁都不愿意去打破这阵安宁。 江夏的手上,方才被这童话,给咬破了,病房里面所有人都望着这一幕。 一个护士走到江夏身边,指了指自己的手,想询问江夏是不是需要处理一下。 江夏对着那护士,摇头示意不用,江夏看着江南认真弹奏小提琴的模样,躺在床上的童话,许是折腾了一早上了,这才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中午的时候,江夏和江南才从医院里面走了出来。 “今天,多亏了你。”江夏摸了摸江南的头。 “二哥,我说了,不要老摸我的头,会长不高的。”江南背着琴盒,嘟囔的说道,倔强的将头侧到了一边。 “长不高多好呀,这样二哥才可以好好的保护你,为你遮风挡雨呀,长高了,就得你来保护二哥了。”江夏望着江南,温柔的说道。 “那倒也是,那我还是不要再长高了。” “饿了吗?” “饿了。” “走,去满春路,二哥请你吃蔡林记去?” “好呀,那我要吃三碗,不,吃四碗。” “你以为你是猪呀,还吃四碗呢。” “你才是猪呢,你给我站住。” “四妹,你追上我了,国货商场的东西任你挑。”江夏回头看着气呼呼的江南说道。 江夏这才往前跑开了,身后,江南这才一路笑着小跑追了过去。 那天,江南没有追赶上江夏,江夏还是履行了自己的承诺,江南没有去国货商场,只是去了书店,买了几十本书,搬到了黄包车上。 江夏下午又被医院喊回去开会,江南只得一个人前去保育院。 走到半路的时候,突然想起,那日曾谙与自己说的话,刚好黄包车路过曾公馆的时候,江南叫停了黄包车,停在了曾公馆的门口,这才对着黄包车夫说了一句:“你在此处等着我。” 江南刚准备敲门的时候,曾乔语从屋子里面打开门,正穿着一身小洋装走出来,趾高气扬的看着一身学生装的江南。 “请问,曾谙住在这里吗?”江南认出了这个女子是上次在晚宴的时候,走在曾谙身边的女孩。 曾乔语有些目中无人,没有准备搭理江南的意思,径直的从江南身边走过。 江南也是不依不挠的,只觉得面前的女孩子,也太没有礼貌了吧,于是疾走几步,挡在了曾乔语的面前:“我说,这位小姐,你没听到我在同你讲话吗?” “有人在说话吗?”曾乔语一副大小姐的架势,看着王姐,将手中的珍珠提包拿起来,款款的走出去。 江南看着曾乔语的这般模样,火都有些冒到嗓子眼了。 “王姐,院子里面来了陌生人,还不快赶走。”曾乔语上车的时候,还不忘对着刚买菜回来的王姐吩咐了一嘴。 “你这人,也太没礼貌了吧。”江南冲到曾乔语身边,指责道。 曾乔语当做没听到一般,上了汽车,汽车扬起长而去。 “小姐,你有什么事情吗?”王姐拧着菜篮子,和蔼的问着江南。 江南看着王姐恳切的言语,这才降了些火气。 “请问,曾谙是住在这里吗?” “你是说二少爷呀?” “恩。” “在,我帮你去叫他,你们是?” “朋友,他是我朋友。” “既然是二少爷的朋友,那跟着我进来吧。” “方才那位是?” “你说的是小姐呀,我们小姐说话,直来直去的,你别放在心上了。” “我才不与她一般计较呢。”江南嘟囔了一句,四下一看。 王姐拧着篮子,无奈的一笑,这才带着江南一并走进了屋内。 这曾公馆装饰的低调奢华,摆放了好几瓷瓶的牡丹绢花和玫瑰绢花,正中间,还供着一尊佛像。 江南坐在沙发上,王姐给江南贴心的端来了糕点和茶水,这才前去二楼,喊曾谙下楼。 曾陈氏从房间里面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沙发上坐着的江南。 “奶奶,你好。”江南看到曾陈氏朝着自己走了过来,既不知道她的身份是谁,只想着管她叫声奶奶,总归是没错的。 曾陈氏看着江南一副乖巧伶俐的模样,倒是欢喜的很,走到沙发边:“你是?” “奶奶,我是曾谙的朋友,我来找他的。” “原来是天宸的朋友呀,我是他外婆。”曾陈氏望着江南,不忘指了指桌上的糕点:“吃些糕点吧。” “谢谢外婆。” 曾谙听到王姐说,有个小姐来找自己,他一猜,自己在汉口认识的女孩,也就只有她了,走下楼一看,当真是他,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江南,你怎么来了?”曾谙走过去,喊了一声。 “这是你朋友呀,这小丫头,乖巧伶俐,怪讨人喜欢的。”曾陈氏对着曾谙,直言不讳的说道。 “谢谢奶奶的夸赞。”江南乖巧的回了一句。 “你怎么来了,有事吗?”曾谙看着江南问道。 “是有事,走吧,跟我去送一趟书。” “送书?”曾谙有些云里雾里的。 “奶奶,我们先走了。” “孩子,有时间再来家里玩呀。”曾陈氏望着江南,说了句。 “好,我一定再来看您。”江南对着曾陈氏俏皮一笑,道了句。 黄包车夫在外面搓着双手,等着江南。 江南将黄包车上的书,往旁边挪了挪,这才对着曾谙说道:“走呀,跟我去个地方吧。” 曾谙看着江南,江南将曾谙强行推上了黄包车。 当黄包车停留在保育院门口的时候,曾谙才知道,江南车上这些书的作用。 江南背着小提琴,正准备俯身去拧书的时候,曾谙轻轻松松的提起二摞子书,二个人的手触碰到了一处,曾谙立马闪躲拧起书本:“我来拧吧。” 江南收回手,将肩上的小提琴背带往肩上捋了一下,这才走进了保育院的大门。 江南倒是熟门熟路的走着,突然,身后停下了一辆军用大车。 江南回头,看见那军用大卡车上面,走下来的全部是些衣衫破破烂烂的孩童。 一位穿着深色旗袍的女子走了过来:“江小姐,你来了呀?”说话的这个女子,正是与江心认识的李老师。 “李老师。” “这位是?”李老师看着拧着书的曾谙。 “他是我朋友,曾谙。” “哦,你好。” “你好。”曾谙道了句。 “这些是?”江南望着不远处,被老师一个个领着下车的孩童,衣着破破烂烂,眼睛里面满满的都是无辜和惊恐。 “从北平和南京各地送来的孩子,都是些没有亲人的孩子。”李老师声音有些哽咽,这才对着江南说道:“你们先去教室吧,孩子们等着你呢,我过去帮忙了。” “好。”江南望着李老师离去的背影,看着数百名孩子一个个的被接下车子,站在那里,孤苦无依。 一场雪,漫不经心的开始飘了起来,曾谙看着江南有些凝重的面容,这些场景,也是自己最不愿看到的。 战争,让他们没了回忆,让那些孩子,从此也没了家园。 “江南,走吧,孩子们等着呢。”曾谙提醒了一句。 “哦。” 说是教室,其实就是一间空空的房子,里面只有几张简易的桌子,但是今天,那教室中间竟然摆放着一架老旧的钢琴。 孩子们一看到江南走进来,兴高采烈的跑过去,将江南给团团围住了。 “江老师,你看,钢琴。”一个小个子的女孩子拉着江南的衣袖,欣喜的向她指着那台老旧的钢琴:“这是昨天有人送来的。” 江南摸了摸那个女孩子的头发:“恩,老师看到了。” 曾谙将书本放到了那些老旧的桌子上,江南笑着对孩子们中的一个孩子说道:“圆圆,你过来,这些书以后由你保管,谁要是想要看书的话,就来你这里领好不好?” 人群中一个个子稍微高一些的男孩子走了过来,腼腆的说了一句:“好,谢谢老师。” 曾谙看着这些孩子,突然只觉得有些心酸,他们这般的年纪,本应该是在学校里面读书的时候,此番,却因为那日本人,痛失亲人的同时,不得不流亡四方。 江南看着角落不起眼的地方,有一个瘦瘦弱弱的女孩子,埋着头,缩在角落里,这才向着那女孩走了过去。 “你怎么了?”江南蹲下身子,望着深埋着头的小女孩。 小女孩抬起头,二眼泪汪汪的:“老师,我想爸妈,我想姐姐了,我想回北平。” 江南的眼泪一下子没崩住,上前抱住了小女孩:“等到赶走了日本人,我们就可以回北平了。” 偷偷拭泪的江南,却落入了曾谙的眼中,曾谙忽而想起了那日卢思先生对自己说过的话,如今,国难当头,自己,是该有所行动了,不该继续这般沉沦。 曾谙望着孩子们澄澈的眼神,忽而看向那架老旧的钢琴,默默走到钢琴边,坐了下来,轻柔的打开琴盖,如清泉般的钢琴声,一首欢乐颂,在老旧的房间叮咚般的响了起来,木质的玻璃窗外,鹅毛般漫天飞舞的大雪,缓缓的悄然而至。 江南听到了钢琴声,拉起了小女孩,走到钢琴边,走到一旁拿出了自己的小提琴,站在曾谙斜前方的身侧。 二人微微对视,小提琴的声音悠扬的响起,没有那么多的顾虑,没有那么多的磨合,悠扬的小提琴和清泉般的钢琴声那般契合,在漫天飞舞的白雪之中,孩子们静静的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听着,为了自由,平等,博爱,和平,我们为之愿意付出一切。 傍晚走出保育院的时候,映入眼帘之处,早已是一片雪白,雪似乎是小了一些,零零星星的飘着。 今年江城的雪,竟比往年的雪多了好几场。 一时间没有看到黄包车,江南只说,走路回家也是可以的。 曾谙拿过了江南肩上的小提琴,二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里走去。 天寒地冻,又入了夜,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行人了。 昏黄的路灯,暗沉沉的晕染着黑夜,似乎要被漆黑的夜色给吞没了一般。 不知不觉,走到了江汉关码头,白日里繁忙的码头,这会儿也渐渐的人烟稀疏了。 江面上,偶尔来往的船只,几声鸣笛,划破黑暗的夜色,而后趋于平静,在江面留下一轮浅浅的波纹,而后,完全消逝于无形。 察觉到江南有些发颤的身体,曾谙脱下自己的围巾,递给江南,江南执意不要,曾谙只得强行给江南围上了。 江南和曾谙坐在江边枣红色的长椅上,飘落的雪花,在昏黄路灯的掩映之下,灿然飞起,而后又悄然落地。 “我准备参军了。” 江南有些诧异,微微侧头,看着男孩望着江面,星辰般的眼眸,亮晶晶的,透露着满满的坚定。 “你家人会同意吗?”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如今国难当头,我既是中国人,又怎么能做个逃兵,我相信,他们会理解我的。”曾谙温柔的言语,却透露着坚韧刚毅。 “我加入了学校的青年救国团。”江南淡淡言语,像雪花一般轻盈。 “是吗?” “恩,我也不会出国的,我的同胞,正在忍受苦难,无法感同身受,我也断然不会逃离。” “你想看上海三月里的白玉兰吗?” “白玉兰,比这雪花还美吗?”江南俏皮一笑,双手接住了一朵雪花,而后又松开了手,雪花灿然落地。 “那是我妈妈,最爱的花,小时候,每到春天的时候,我妈妈就会带着我和哥哥去公园里面,那里有一大片白玉兰,是我对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等到赶走了日本人,我也要去上海看看,我还没去过上海呢?” “好,等到赶走了日本人,我一定带你去上海看看十里洋场,百里玉兰花。”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哟。”江南笑着向曾谙伸出小拇指。 “好,一百年不许变,你救了我一命,我还欠你一个救命之恩。” 男孩女孩淡然的笑容,像一束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漆黑的夜色,那一刻,连雪花似乎也安静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十四章 雪后的归元寺,沉睡的犹如一个孩童。 五点多的时候,院子里面扫地僧扫雪的声音窸窸窣窣的传来,林合阳习惯性的将被子叠成了整整齐齐的豆腐块。 许是变天了,本已愈合的伤口,有些许疼痛。 林合阳走出房间,寺院里落满了厚厚的雪花,傲霜斗雪的红梅,经过一夜风雪,似乎是开的更艳了,古树参天,泉水青绿的流着。 临近过年,来寺院拜佛上香的人多了起来,只是现在天还蒙蒙亮。 寺院里,只有几个僧人在扫着雪。 林合阳穿过阆苑亭角之后,径直的来到了南苑罗汉堂。 归元寺罗汉堂数罗汉,是已经流传了许久的趣事,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是从什么人开始的。 传说是从任意一尊罗汉像开始数起,按着顺序往下接着数完自己年龄的数字,最后的那尊罗汉的尊号,面部表情和动作,便可以昭示数罗汉人的命数,脱塑工艺的各式各样的五百尊罗汉,栩栩如生,形态各异,在南苑罗汉堂屹立了数百年。 林合阳走到了一尊罗汉面前,顺着走下去,一,二,三,直到停在了三十一的那尊罗汉面前,正是416尊佛像。 林合阳看着对应的卡片上的字样写的是:“第四百十六蠲楞意尊者”法相所现为正面安然而坐,双手笼于袖中向右作抱拳拱礼状,头部略向前倾,蓄须,头顶隆起,威严貌。 而一旁附上的诗词则写的是:“鸟在林中自由飞,鸟在笼中唯悲啼,听其自然由其性,生而为囚最可悲。” 身后走来一穿着长衫马褂的男子,男子神清气爽,一派淡然的模样,望着那林合阳站在416尊罗汉的面前,径自的走过去,朗声读起了那首附上的诗词:“鸟在林中自由飞,鸟在笼中唯悲啼,听其自然由其性,生而为囚最可悲。” “余老板?”林合阳转身,看着站在自己旁边的男子,不正是长乐戏院大名鼎鼎的余泉余老板。 “林师长,别来无恙呀?”余泉看着林合阳,淡然问候。 “哪里还是什么师长,不过是一介平民而已,多谢余老板记挂,好的很。” “林师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当然。”林合阳道了一句,侧头又看了一遍那诗句,心中思绪万千。 二人这才走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古木树林之间,那里平日里也是人迹罕至,此番雪地上连个脚印都未曾留下,二人踩在雪上,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听闻八月时候,师长在南乐县城受了重伤?” “日本鬼子欺人太甚,辱我家国,侵我领土,夺我华夏几千年的历史文物,杀我万万同胞,我守不住北平,死了那么多兄弟,我这条命,不过是苟延残喘,捡回来的罢了。”林合阳眼中满满的悲愤。 “是冯治安团长命我前来的。”余泉淡淡一语道出。 “兄长如今已是身陷囹圄,却还记得我。”林合阳无奈的一笑,满是悲怆。 “冯团长如今托病在开封休养,知晓师长如今在归元寺小住,托我前来探望。” “那宋司令调动大军进攻邢台,若我是兄长,也断然不会与他一道,意见相左,如此,还不如离开。”林合阳满满的无奈。 “师长,你还记得方才那尊罗汉附上的诗吗?” “记得,我如今哪里又比得上那自由飞翔的鸟儿,不过是囚笼中的一只折翼的病弱而已,生不逢时,死不足惜。” “何为救国,比之刺秦王的荆轲,虽有勇,而无谋略,比之蔺相如,视死如归,可与和氏璧一起毁灭,终完璧归赵。” “党国政府,党大于国,可无国又哪里来的党,与我一般雄心壮志的人大有人在,可总有那些少数的鼠辈,从中作祟,为了活着,连起码的尊严和底线都没有了,妄图成为日本人的走狗,苟活于世,我真想开枪崩了他们。” “师长率先抗日,既是猛虎,又哪里能做那笼中的囚鸟。” “一个不抵抗政策,害我东三省悉数沦陷贼寇之手,害我多少兄弟战死,客死他乡。” “师长可还记得7月8日,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发表的声明,“全中国的同胞们,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只有全民族实行抗战,才是我们的出路!不让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中国寸土!为保卫国土流尽最后一滴血。” 林合阳眼神中,似乎是有了东西在闪烁一般,余泉接着质问道:“那师长可还记得党国政府发表的声明。” “不屈服,不扩大,不求战,必抗战”林合阳缓缓道出,无限低沉。 “欧美调停,烧不到自己家门口的火,永远都不会有人来救火。”余泉冷言说道。 “是呀,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我们共产党人从来不怕死,因为死了一个我,还有会千千万万个我,站起来同贼寇拼杀到底,为保家卫国,粉身碎骨浑不怕。” “你是共产党人?” “国难当前,我是共产党人,更是中国人。”余泉语气坚定的说道。 “民族存亡之际,我与余老板一样,我也是中国人。”林合阳爽朗一笑,眼中似有热泪在翻涌一般,眼神坚毅。 “师长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如今,日军当前,还请师长振作,一鼓作气,共同抗日,保家卫国。” “我本想隐居山寺,遁入空门,远离这红尘万事了,多亏今日余老板前来,让我看到了希望,不知余老板可否做安排,让我前去一趟延安,以解我心中疑惑。” “当然,今日我就回去打点,明日即安排你跟周先生见面,之后再做前去延安的打算。” “多谢余老板。” “今晚长乐戏院,我与京剧大师梅先生有一场表演,不知师长今日可是有空?” “好,我这就随余老板下山,这归元寺,来日方长,等到赶走了鬼子,才是我可以留下来的地方。”林合阳转过身子,望向不远处的皑皑白雪和参天林木,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二人相视一笑,林中雀鸟惊飞,树上的雪花,从厚厚的树枝上,飘扬而下,太阳出来了,雪也应该化了吧。 不远处,传来浑厚的钟声,暮霭沉沉,一副安宁的模样,远处的江城,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十五章 今日,正是姑姑一家和江北回来的日子。 一早上,江南睁开眼睛,一把掀开了被子,径直的冲到江心的房间。 先是叫醒了江心,江心一看手表,才五点半。 江南拽着江心,又冲到了江夏的房间。 江心斜着身子倚靠在门边,打着哈欠看着江南的胡闹。 江南拿着鸡毛掸子,在江夏的脸上来回拨弄,弄醒了江夏。 “二哥,你快起来。”江夏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站在门口,一脸生无可恋的江心,又看着一脸兴奋的江南。 “江南,这才几点呀?”江夏揉着一头有些乱糟糟的头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五点半呀,都五点半了,下午,姑姑和三哥他们就回来了。” “对呀,你知道是下午,这会儿急着把我们叫醒干嘛,我们和你又不一样,没有放假,我们还要上班的。”江夏无可奈何的说着。 “我知道你们要上班的,我只是想让你们提前起来准备嘛。”江南说的还有理有据。 “我的亲妹呀,不是还有周姐准备嘛。”江夏无奈的说道,就是不愿意起床,一头又重新倒在枕头上,被江南又一把给拽了起来。 江南拽着江夏的胳膊:“周姐准备的,和我们准备的不一样呀,再说了,今日姑父也要一起回来的,姑父的口味,是牛排红酒西餐。” 江南的姑父,是个美国人,她的姑姑,早年在国外留学的时候,认识了同班的一个美国人,后来毕业之后,就同他结婚了,就此定居国外,也是好几年都没有回国了。 “偶尔不吃西餐,又不会怎么样的,我的好妹妹,你行行好,现在二哥拜托你二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 “第一,往后退十步,第二,关上门。”江夏说完,疲惫的倒了下去,又被江南拉了起来。 “二哥,除了这二件事,我做不到,其他的都可以。”江南说的信誓旦旦。 江心看着打打闹闹的二人,笑着说道:“对了,姑姑下午回来的时候,我可能接不上了,下午会彩排,我今天晚上戏院里和师父有场戏呢,还有从上海来的梅老板。” “京剧大师梅老板,姐,还有票吗?我们也想去看看,不如,你给我们留些票,我们吃完饭,一起去长乐戏院呀。”江南望着江心央求道。 “好呀,那我自己去买些票出来,晚上你们同我一道去,今日,是汉剧和京剧一起的表演,梅先生都特意从上海过来的。” “好呀。” “二哥,你看,只有我们去接了,你可不许耍赖,今日你必须要和我一起去火车站的。” “行,我可以和你一道去,不过,你现在可以出去了吧。”江夏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好,那我便绕过你了,下午,六点,我在医院门口准时等你,我们去大智门火车站接姑姑他们呀。” “好。”江夏一把抓起被子,蒙上了头,只伸出手,对着江南做了个ok的姿势。 院子里面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 江南回到房间里面,拿起一本《学文》,翻开了第一卷,“你是人间的四月天”,莫名的被这首诗给吸引了。 江南吃完早饭之后,看着周姐和李叔正站在门口:“周姐,你去哪里呀?” “四小姐,我和老夫人正准备去汉正街和花楼街,买些吃食回来。” “那我同你们一道去。” 许老夫人从里屋走了出来。 周姐看着许老夫人:“老夫人,四小姐说也要同我们一道去逛逛。” “那一块儿去吧。”许老夫人这才拉着江南的手,坐上了车。 今日江老爷子不用去诗社,只是不知道去哪个老友家下棋去了,所以,李叔便开着车,载着几人出门了。 李叔的车停在了巷子口的地方,许老夫人和江南,周姐,纷纷下车,往花楼街走去。 临近过年,过年前那段准备的时间,是年味儿最浓的时候,街上面来来往往的都是购置年货的大人。 许多孩子,围在冰糖葫芦,糖炒栗子,烤红薯,糖雪球,捏糖人的摊子前,呆呆的望着那栩栩如生的糖人,父母过来责骂几句,都不肯走。 最后的结局,必定是父母买了某个小孩钟爱的糖人之后,小孩子才肯乖乖的跟着父母离开。 抑或是父母高高兴兴的带着孩子,在西口的天真童装店给孩子们买上一身新衣服,以示新年新气象。 大人们则是去花花绸缎公司扯上时下最流行的绸缎,给自己做上一身新衣服。 中国人的年味儿,向来浓厚,那样战火轰隆的日子里,大家做不了其他的,担惊受怕的同时,只能希望能过好一天就算一天,全家人健康平安的,就算是即时享乐也好,剩下的,只能看老天爷,是不是发善心,给大家好日子过了。 南来北往,五湖四海商人的的口音充斥在街上,叫卖声不绝于耳。 “周姐,悦宾楼的挂炉烤鸭,红烧鲍鱼,都去多买些。”许老夫人对着周姐说道。 “是,老夫人。”周姐这才走过去买东西去了。 一旁的江南却被什么东西给吸引住了视线,“奶奶,我也想吃那个?”江南指着那群被小孩子团团围住的糖人,许老夫人拿出几张钱,笑意盈盈的递给了江南:“去买吧,等会儿来恒泰昌海味找我。” “好。”江南兴致勃勃的答应着。 江南好不容易挤进去,对着那捏糖人的师父说道:“我要一个花木兰的糖人。” 一旁的小孩子们,包括那糖人师父都笑了:“小姐,我这里都是孙悟空,西游记,鸟兽虫蚁的,就是没有花木兰的,要不,你换一个?” “不,我就要花木兰的糖人。” “我再给你二张钱,你给她捏一个花木兰的。”江南别过头,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正是那日随着表哥一起到家里的那人,风景,一声军装,站在一群孩子的面前,格外显眼,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军装的副官,手中拿着好几盒糕点。 原是今日,风景想着母亲爱吃这些糕点,副官小齐提议说花楼街上的糕点很多,于是风景这才趁着有了空,出来买糕点,哪知买完糕点,却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转身一看,一个女孩子正站在一群孩子之间,兴高采烈的向着那糖人老师傅说着话,于是这才朝着江南走了过来。 “得勒,我这就给您捏一个花木兰的。”老师傅快速接过副官小齐手中的钱,拿起糖就开始捏了起来。 “是你,我等会儿把钱给你。”江南对着风景说道。 “不用了,就当我送给你的吧。”风景看着江南淡淡一笑。 “无功不受禄,你为何平白无故的送我东西?那我不要了。”江南转身就走开了,却被风景一把给拉住了。 “我既然买了,你就得拿下,这些女孩子家的东西,我一个大男人的,拿着走在街上,多丢人呀。”风景说的有理有据。身后的副官捂着嘴,有些偷笑。 江南看着这个高出自己大半个头的男子,明明是一张成熟大人的脸,说起话来倒是有几分幼稚。 “那你松开。”江南抬起自己的胳膊,看了看风景依然停留在自己胳膊上的手,风景这才跟触电似的松开了。 “学校放假了?”糖人还没有捏完,风景侧头,看见江南正兴致勃勃的盯着,那在老师傅手中来来回回翻转的糖人,有一茬没一茬的搭着话。 “是呀,今年学校放得格外早呢。”江南回了一嘴,突然想起,那日琴川让自己打听的事情,微微一瞥看见风景就随口问道:“你家住哪里?可曾娶妻?” 风景被这突兀的一问,有点给震撼住了,喉结都清晰可见,侧目望着一脸天真的江南,少卿曾说她留过洋,可留过洋的丫头,在怎么说骨子里也是中国女子,她这般大言不惭的当街问一个男人,而且自己足足大了她十岁,这样的话语,只得别过头,不知怎么的,脱口而出却回了句:“家住重庆,未曾娶妻。” “哦。”江南一笑,想着对琴川那个丫头总算是有交代了。 风景长年带军作战,有些黯黑的脸上,竟有了些许红润,风景转身,直接走了,小齐立马跟在风景身后急匆匆的走了。 江南没有看到风景微红的脸,只是有些奇怪,为何突然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了。 正想着的时候,一只栩栩如生的花木兰糖人递到了自己面前,江南立马忘了风景这岔子事,在一旁小朋友的羡慕之下,这才去海货店找奶奶去了。 因为风景任职珞珈山军官训练团的缘由,陈主席还特意给他安排了一辆车,随行的副官则是刚刚从重庆来的,之前一直跟着风景的副官小齐。 小齐给风景打开了车门,风景上了车子。 小齐开着车,突然问了句:“老大,这般的女子,我竟是从未见过。” 风景望着窗外,点燃了一支烟,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来缓解自己方才一阵狂跳的心跳。 “跟了你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见老大你脸红呢。”小齐一句话说完,不由的笑出了声。 风景伸出脚朝着小齐的座位后方,狠狠的踢了一脚:“好好开车,小心我明天就送你回重庆。” 小齐这才乖乖的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风景,猛抽了一口烟,烟灰随着风,飘到了车窗的外面,嘴角却是带着一丝笑意的,想起方才江南那理直气壮的语气,和那恬淡俏皮的笑容,心中不禁起了一阵涟漪。 江南去了恒泰昌海味的时候,看见奶奶和周姐正好走出来了。 “奶奶,快看,这个。”江南兴致勃勃的举着花木兰。 “这是什么?”许老夫人说道。 “奶奶,这是花木兰,仅此一个呢,是老师傅特意给我捏的。”江南一派洋洋自得。 “走吧,你李叔还等着我们呢。”许老夫人说了句。 这才顺道又去汪玉霞食品店里,买了些酥糖和京果糕点,又去胡开文翰墨店给江老爷子买了一块徽墨,这才走了出去,此时手上已经都快拧不下了。 江南一手拧着东西,还一边保护着自己的糖人,生怕被别人挤掉。 李叔看见许老夫人过来的时候,忙走过去接过了老夫人手中的一个盒子,又接过周姐手中的盒子。 江南这才开始吃起了糖人,甜甜的,腻腻的,仿佛甜到心里去了。 “奶奶,小思姐去哪里了?” “小思家里母亲来信了,说是父亲身子很不好,让她回去顾上几日,说是等到年后再回来。”许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给江南的围巾稍微围紧了一些。 “哦。”江南一边说着,一边回以许老夫人一个大大的笑脸,一边又吃起了糖人。 窗外的雪,都快化没了,天气冷的有些刺骨,化雪要比下雪冷。 跟花楼街比起来,汉正街上人,简直是更多,具有五百多年历史的汉正街位于长江和汉水的交界处,汉正街市场西段以粮、油、棉、什业居多,东段以药材、参燕、金银、票号、典当为主,中段最为繁荣,密布百货、布匹、山珍、海味、纸张等大小商铺。 江老夫人先去了谦祥益绸布店,拿了早前给一家人做的新衣服,给姑姑一家也做了新衣服,想着他们也难得回来,还给姑姑做了好几套旗袍,想着到时候让她带回美国,给小表弟和姑父也做了长衫马褂,虽然阴丹士林舶来品的布匹早已流行在江城各处,许老夫人在谦祥益绸布店做了大半辈子的衣服,这么多年来的习惯,一直都这样延续下来了。 江南看着店堂内悬挂有黑漆牌困,上书“一言堂”三个斗大金字,庄严肃穆,李叔拿了衣服,一行人这才走了出去。 周姐早已买好了红色的纸,江家年年的春联,都是江老爷子亲自写的,一行人这才带着满车的东西,回去了。 江南到家一看,已经快五点多了,拿起电话,给林琴川打了个电话,将风景并没成亲,也并未娶妻的消息告诉了林琴川。电话那头,林琴川的笑声不时地传来,江南放下电话,这才立马往协和医院去了,过会儿姑姑一家就要到汉口了,李叔开着车,载着江南往着协和医院去了。 “李叔,快点,该来不及了。”江南催促道。 李叔不疾不徐的开着车,还不忘一边安抚着江南:“四小姐,这会儿还早着呢,放心,李叔一定会安全准时的让你接到小姐的。” 李叔的车子停在医院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江夏从医院大楼里走了出来。 “二哥。”江南打开窗子,对着不远处的江夏猛挥手,江夏看见了,这才不疾不徐的走了过去,上了车子。 “二哥,难得你准时一次。”江南又开启了吐槽模式。 “二哥在你眼中,是个不守时的人吗?” “不是不守时,是太不守时了。” 二人相视一笑,连开车的李叔都忍不住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十六章 大智门火车站,在京汉街,京广铁路附近。 李叔的车开到的时候,距离姑姑一家的火车还尚且有一些时间。 江南和江夏站在浓浓的法式建筑火车站前,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二哥,你说站在这里,像不像是在国外?” “像呀。”江夏望着大智门火车站的屋檐构造,这里还真是像极了国外。 一个小女孩,三四岁的模样,估计是自己走丢了,噗通一声,直接摔倒在江夏的脚边。 江夏一眼瞧见,立马蹲下身子,快速的扶起了小女孩,江夏温柔的询问着:“有没有摔到哪里,疼不疼?” “哥哥,我找不到爸爸妈妈了。”小女孩站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道。 “那哥哥陪你去找,好不好?” 江南看着江夏这般温柔的对着那小女孩讲话的模样,想象着若是将来二哥有了孩子,那一定也很温柔。 不一会儿,从火车站里面,慌慌张张的跑出来一对年轻的夫妻,一脸焦灼,看到江夏抱着的小女孩,这才慌慌张张的跑过来。 小女孩挂着眼泪,高兴的喊着:“爸爸,妈妈。” 那年轻女子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一副被吓哭的模样。 那年轻的男子,一个劲儿的向着江夏道谢之后,一家三口才走开了。 那小女孩被父亲扛在肩上,还不忘回过头,挂着未干的泪水,冲着江夏甜甜的笑着再见。 “哥,将来你有个孩子,你一定是个好爸爸。” 江夏微微侧目看着江南一张稚嫩的脸上,满是笑意:“难道我就不是个好哥哥吗?” “是,你是个好哥哥,二哥,你是喜欢女儿,还是喜欢儿子呀?” “我呀,喜欢女儿。”江夏看着江南,江南哈哈一笑。 “恩,那二哥什么时候给我找个二嫂呀?”江南狂点头,偷笑着。 “你这丫头,怎么说一出是一出的呀。” “二哥,我看你们医院的那些小护士,只要你走过的时候,个顶个儿的都是盯着你看的,那么多人,都没一个你看得上的呀?” 江夏被江南给逗笑了,无奈的笑了。 火车站出站口的地方,早已围了不少人。 江南和江夏也站在人群中,直到第一个人从出站口里面走出来,接而陆陆续续的出来了不少人,学生,商人,各式各样的人。 一旁接人的亲友,大家都是笑意盈盈的,相聚的开心,总是比离别的伤心来的更为猛烈的。 突然,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出现在江南的视线里,江南几乎是一眼认出了小表弟,身后不远处,则是穿着一身长裙薄呢子的姑姑,姑父和江北。 “lk。”江南兴冲冲的望着小表弟打招呼。 一个棕色微卷头发,褐色眼睛,白皙皮肤的小男孩立马朝着江南跑了过去。 江夏只在照片上看到过林克,这也是林克第一次回中国,第一次回妈妈的老家汉口。 林克冲到江南身边,一把抱住了江南,江南抱起八岁的林克:“长高了,也变胖了。” 林克虽然平日里都是说的英语,可是他妈妈也是教他说中文,他的中文也不错。 really iss you too, ”林克甜甜的对着江南笑着。 “小家伙,这可是在中国,从现在开始,你可要说中文了。”江南一把放下林克,一本正经的说道。 “姑姑,姑父。”江夏对着走过来,一脸笑意的姑姑江原和姑父喊了声。 “二哥。”二年不见,江北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兄弟之间,一个眼神,就是全部。 “三哥。”江南对着江北,俏皮一笑。 “四妹,长高了不少呀。”江北掐着江南肉嘟嘟的脸,江南一把挣脱,俏皮一笑。 江原走上前,一把抱住了江夏,而后又抱住了江南:“姑姑太想你们了。” 姑父伊恩是个地地道道的美国人,早年在中国待过五年的时间,伊恩一身干净利落的西装,连胡子也被刮的一干二净的,伊恩抱了抱江夏,而后,又抱了抱江南。 “林克,从现在开始,不许说英文了,你在中国,只能说中文,知道了吗?”江原看着林克,耐心的说道。 小林克向着爸爸伊恩眨巴眼睛,伊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妈妈说的是对的。”伊恩的中文,说的也是如鱼得水,字正腔圆的,尤其是被江原带的,还有了些武汉普通话的感觉。 “姑姑,走吧,爷爷奶奶还等着呢?”江夏一把接过伊恩手中的箱子,一行人,这才朝着李叔的车子走了过去。 林克长的很漂亮,一旁不少的人,都时不时的盯着他看,小家伙此刻正蹦蹦跳跳的,这是他第一次回国,眼前汉口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新鲜又刺激的。 “林克,慢点儿跑。”江原望着不远处的江南和林克。 “还真是二个孩子呢?”江原笑着看着江夏说道。 “是呀。”江夏笑着,看着在广场上追逐打闹的江南和林克。 “北平沦陷了,若不是由你姑父在外交部的关系,我们这次回来必定不会这么顺利。”江原望着繁华的京汉街,想起从北平一路过来的景象,心中有些唏嘘。 伊恩看着江夏:“我听你姑姑说,你现在是协和医院的副院长了,凭你在德国学习的医术和学历,可以去更好的地方的,可以有更好的待遇,比如美国。” “回国的时候,我就做好了面对一切的打算,不论条件如何,治病救人是我的职责所在,待遇什么的,我倒是从来没想过。” 伊恩拍了拍江夏的肩膀:“说的也是。” 李叔看到江南牵着林克的手走过来的时候,眉开眼笑的看着林克:“四小姐,好漂亮的孩子。” 李叔刚说完话,江原的声音传来:“李叔。” “小姐,三少爷,你们可回来了,回来就好了,老爷夫人还在等着你们呢,我们快些回家吧。”李叔看着江原,七八年没见了,江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阔别多年,再次见面,还是很亲切,又看了看一旁的江北,二年不见,也是有了大人的模样。 汽车行驶在汉口的街道上,穿过大街小巷,江原望着窗外熟悉闪过的场景,小时候的一幕幕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那时候,自己和哥哥江汉二个人,穿行在汉口的每条大街小弄堂里面,这里,承载的是自己的童年和对大哥满满的回忆。林克被江原抱着,小手不断的指着各处欧式林立的建筑:“妈妈,这里好像我们美国的房子呀。” 江原望着林克小手指着的正是租界的地方,鼻头一酸,眼泪差点就要下来了。 而此时的江家,许老太太拿出很久没有带过的镯子,又将有些泛白的头发精细的梳了一遍,理了理自己的旗袍。 江老爷子则是早已穿好了长衫马褂,在厅堂里面来回不停的踱步。 厅堂的一角,一尊释迦牟尼佛像前,火光静静的燃着。 “老爷,你别来回走了,菩萨都教你给晃晕了。”许老夫人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看见江老爷子仿若无人的,来回踱步。 “夫人,他们几点到?” “按着时间,应是快回来了。” 周姐从厨房走出来,看着许老夫人问了句:“夫人,小姐最爱吃的八宝饭,要多蒸一些吗?” “恩,多蒸一些,把糕点什么的先摆出来,小孙子回来肯定饿了。”许老夫人望着周姐吩咐了一句,而后又说道:“算了,你忙厨房的吧,糕点我来弄。” “是,夫人。”周姐看着老两口的模样,淡淡的笑了,思女心切,毕竟小姐也已经七八年未曾回来了,为人父母,对子女的心,是永远都一成不变的。 汽车缓缓的停下,江原看着熟悉的小洋楼,一如旧时离开的模样,院子里那株小小的红梅,也长成了如今的生机勃勃的模样,火红的梅花,点缀在枝头。 周姐最先听到声音,走出来开门。 江老爷子对着许老夫人再次问道:“夫人,我的衣服可是整洁的。” 许老夫人笑了笑:“老爷,你都问了我无数遍了,可整齐了。” “爷爷,奶奶,快看,谁回来了。”江南的声音,最先传来,一个小小的漂亮脑袋最先伸进了屋内。 周姐站在一侧,欣喜的看着林克。 “外公,外婆。”林克的脑瓜子还是很聪明的,对着屋内站着的二名老人,先喊了一声。 许老夫人立马上前,抱住了林克,慈爱的看着这漂亮的小男孩。 “爸,妈,我回来了。”江原从江南的身后走了进来。 江老爷子的脸上,满是欣喜,连深深的皱纹,都散开了些许。 许老夫人起身,江原一把抱住了许老夫人:“妈,女儿不孝,这些年都没回来看看二老。” 许老夫人轻轻的拍着江原的后背:“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 “爷爷,奶奶。”江北从后面走进屋内,看着许老夫人和江老爷子,道了一声。 江老爷子和许老夫人看着江北,慈爱的笑着。 “来外公这里。”江老爷子对着林克喊了一声。 林克很开心的跑到了江老爷子身边。 周姐端来了糕点,江老爷子拿过周姐的糕点盒子,笑着递到林克的面前:“你喜欢吃什么,快拿着吃,一定饿坏了吧。” 伊恩和江夏拧着行李箱走了进来,江老爷子不是很喜欢这个洋女婿,但是这个小孙子,实在是让人心疼喜爱的很。 伊恩放下了行李箱,走过去,抱了一下江老夫人,又走到江老爷子身边,想去抱江老爷子的时候,却被江老爷子一把给推开了。 伊恩只是尴尬一笑,二个人只是握了握手,看着江老爷子这副模样,所有人都忍俊不禁的笑了。 江老爷子早年在日本待过几年,西方人的礼仪,他自是学不来的。 江心从黄包车上下来,看见李叔的车子早已停在了门口。 “姑姑。”江心从门口走进来,望着江原的背影喊了一声。 “江心,来,姑姑看看。” 江原拉着江心,端详一番:“我们江心越长越好看了。” 江北走到江心身边,江心拉着江北的手:“恩,三弟长高了不少呀。” “孩子们,来,我们全家总算是到齐了,吃饭吧。”许老夫人招呼着一屋子的人,看着周姐说了句。 周姐早已将菜都端了出来。 “周姐,有菜薹吗?”江原走到厨房里,笑着,望着周姐有些撒娇的问道。 “有,知道小姐爱吃,买了不少,还有八宝饭,烤鸭,都买了。” “周姐对我最好了。”江原看着周姐说道。 一大桌子的菜,挂炉烤鸭,排骨莲藕汤,红烧鲍鱼,清蒸武昌鱼,红菜薹炒腊肉,八宝饭,梅菜蒸肉,粉蒸排骨,鱼糕,珍珠圆子,皮条鳝鱼。 “爸妈,今天我们喝红酒。”江原从身后的箱子里面拿出了一瓶红酒,又拿出箱子里面的礼物,给江南送的是德国莱兹的小型照相机,把江南都快高兴坏了,江原接连给余下的人都分发了礼物,给江夏送的是美国最新的医书,给江老爷子送的是一个火机,给许老夫人送的是一套时装。 江老爷子哪里喝的惯红酒,看了一眼周姐,周姐这才去给江老爷子拿来了白酒。 江原看出了江老爷子的意思,只是给余下的人,分别倒了些红酒。 林克本是拿起筷子,准备吃饭,江原制止了他:“林克,妈妈怎么教你的,吃饭的时候,必须要让长辈先动筷子。” 林克本已经伸到珍珠圆子盘子里面的筷子,嘟囔着嘴巴,又将筷子给缩了回来。 江老爷子淡然一笑,江原这丫头,虽然在国外待了这些年,毕竟还是没忘本。 江老爷子瞪了一眼江原,又笑着夹了一个珍珠圆子,放到了林克的碗里。 林克看见珍珠圆子,立马恢复了笑意,乐了起来,奶声奶气的说道:“谢谢外公。” 一家人这才开开心心的吃了起来,江老爷子喝了一口白酒,酒香醇厚,入口回味甘长,看了一眼笑着说话的孩子们,心里无比的安慰,一家人,就是要齐齐整整的,心中不免欣慰。 林克吃的满嘴油乎乎的,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吃完晚饭的时候,已经七点半了,江心拿出包里的戏票,一家人正好都可以去长乐戏院里看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十七章 戏剧“生死恨” 今日正好是农历的小年夜。 长乐戏院,今日上演的正是一出汉剧和京剧的合演节目,正是曲目“生死恨”。 早在售票的时候,就出现了供不应求的景象。 大家知道是余老板和梅老板还有江老板联合的曲目,排队的人都堵住了大半条街,直到戏票售罄的红牌子挂出来的时候,买到票的人,自是兴高采烈,没买到票的人,自是失魂落魄的离开。 三位角儿是京剧和汉剧届的泰斗人物,票友们自是想一睹这名家合作的风采的。 长乐戏院的后台,准备的人早已满满当当,有条不紊的准备着,八点半的时候,就要开始了。 曾谙今日,是跟着曾陈氏一起过来的,一同前来的还有姚丽和曾乔语。 曾老爷子还在厂子里,今日小年,王姐精心的准备好了饭菜,曾家却只有四个人在一起,不痛不痒的吃了顿饭。 小年前后,年味儿愈发浓厚了,家家户户的春联也都陆陆续续的张贴了起来,巷子里,不时传来阵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曾谙,曾陈氏,姚丽,曾乔语吃了顿小年饭,曾陈氏便带着几人一起来长乐戏院看戏,这票,还是好不容易托人才买到的。 今日是汉口戏剧届的一场盛会,南北戏剧的碰撞,自是来了不少的人。 曾谙进来之后,才发现,坐在自己身边的正是卢思先生。 江心的票买的比较晚,江家一家人坐在偏后面的位置。 江南坐下之后,一眼瞧见了坐在第一排的曾谙,距离有些远,人也很多,也就不想着过去打招呼去了。 林琴川一家也过来了,林琴川坐下之后,身边空了三个位置。 快要开场的时候,才看到几个人走过来,坐在自己身边的人,正是那日自己瞧见的风景,一时间心里不免有些小鹿乱撞,林琴瑜看着琴川微微低下的头,有些云里雾里的。 长乐戏院的后台,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梅先生早已经准备好了,正对着镜子,最后一遍在检查妆容。 余泉也是在对着镜子定妆,江心虽来的晚了一些,索性手脚干脆,一时间,也是很迅速的画好了妆容,穿好了衣服,距离开场还有一刻钟的时候,已经完全准备好的三人,最后一遍对着台词和走位。 民国二十五年,梅先生离开北平之后,辗转到了上海。 梅先生在上海天蟾舞台首次表演了剧目“生死恨”,在上海民众之间引起了巨大反响,同时也引起了日本顾问的极度不满,而后梅先生坚持又在南京上演了好几场“生死恨”。 这次在汉口的京剧汉剧合演,也是受了余老板的邀约而来。 这次同台,也是自民国八年,京剧三大贤轮番献艺于汉口大舞台之后的第二次合作。 如今,梅先生前来汉口,也是带着满腔爱国的热情前来的。 今日这场“生死恨”,梅先生饰演的是韩玉娘,江心饰演程鹏举,余泉饰演张万户,这场“生死恨”曲目的由来,是梅先生为积极酝酿抗日,编演的一台鼓舞国民同仇敌忾抵御外来侵略的戏。 今日来的除了市民,还有一些党政官员,也是一道来了。 三人准备上台的时候,江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梅老板见状,还轻轻的拍了拍有些紧张的江心的肩膀:“不要紧张,就按平时来演的就可以了。” 江心淡然一笑,又看了看余泉也是一脸鼓励的看着自己。 今日同台的可是大师级的人物,江心看着梅老板的一派淡然,这才松缓了些许,没有之前那么那么紧张了。 随着胡琴锣鼓一响起来的时候,梅老板清亮的嗓子一出来,堂下的掌声便如潮水一般袭来,大师果然是大师,接连出场的江心和余老板,唱念做打,自是都不在话下,看得台下的人皆是满脸的盛赞,确实是一场视觉盛宴,同时却又鼓舞振奋人心。 南宋末年,金兵大举入侵中原,大批平白无辜的百姓被金兵所俘虏,从而成为了金国官宦人家的奴仆,韩玉娘和程鹏举本是南宋大臣的后代,却在金兵肆意攻打中原,兵荒马乱的时代里成为了金国将军张万户的奴仆,张万户强迫二人结婚,新婚当夜韩玉娘劝说程鹏举寻找机会逃离金国,返回南宋。 张万户无意之间从下人口中得知了此事,将韩玉娘卖给了一个瞿姓的男子为妻,分别之时,玉娘将自己的一副耳环留给了鹏举,自己拾得鹏举一只遗落下的鞋子作为纪念。 鹏举历尽艰辛,终于返回南宋,并参军入伍,得以建功立业,成为了襄阳太守,鹏举设法找回了玉娘,而此时的玉娘已经病入膏肓,而后憾然而逝,二人的爱情终以悲剧告终,但抵御外敌却得以成功。 江南看到玉娘闭上眼睛的时候,从此与鹏举天人永隔的场景,隐忍许久的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 梅老板唱的如泣如诉,曾谙那时还不懂这种跨越时间的爱情,只觉得那玉娘一片痴心,等了一辈子,也盼了一辈子,初听不知曲中意。 二个小时的表演,满场座无虚席,江心也是第一次来看姐姐的戏剧,无不惊叹。 曾谙也是第一次听,风景也自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听戏,结束之后,满堂喝彩声不绝于耳,大家纷纷起立,对着台上的三位大师鼓掌。 林合阳看得眼中饱含热泪,却只是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方向。 这一“生死恨”,对于此时的武汉而言,确实是振奋人心。 外敌当前,侵我土地,略我遗迹,杀我同胞,我们唯有抵抗,方才有自由,不战,只能等死,若战,许有一线生机。 三位戏剧大师优雅谢幕,淡然的退了下去,经久不息的掌声,响了许久许久。 风景起身,望着台上的三人默默的鼓掌,想起曾经浴血奋战的沙场,自觉内心感慨万千。 卢思先生起身鼓掌,微微一瞥身边的曾谙,清澈的眼神中,饱含了太多的情绪,散场之后,卢思先生本是已经走了。 曾谙却跟上了卢思先生,也一眼看到了坐在后排的江南,此刻望着台上的幕布,哭着的模样,她没有看到自己,戏院的人太多了,曾谙只得先跟上了卢思先生。 “卢先生,我有一事相求。” 卢思停下了步子,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略微稚嫩的男孩:“说吧。” “我想参军。” “为何要参军?”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难当头,因为我是中国人。” “我早看出来了,你并非池中之物,”卢思淡然一笑,看着曾谙。 半晌,卢思看着曾谙,眼神深邃,淡淡言语:“你可知,这也许是条不归路?” “我知道,可我永不后悔。” “好,无国哪来家,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过几日,我派人送函件给你,你去珞珈山军官训练团报道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十八章 二家提亲 几日后,经由陈主席等人的牵线搭桥,江老爷子在家里组织了一个饭局。 原是陈主席说后方来了一位军官,十分喜爱江老爷子的画作,想借此探讨一番,于是,江老爷子便请了那风定邦前来家中吃饭。 那天上午,曾谙想着还是要去跟曾老爷子说一声,自己准备参军的事情,于是,他前去敲了曾老爷子的书房门。 书房门是半掩着的,透过缝隙倒是可以看见,曾老爷子拿着一份报纸在看,听到敲门的声音,曾老爷子说了一声:“进来。” “外公,我有事跟你说。”曾谙进去之后,曾老爷子微微抬头,看见是曾谙,想着自己也是有事要与他说的。 前几日,曾老爷子已经跟曾陈氏说过了自己的想法,想让曾谙娶江家的小孙女,以此来弥补当年曾家对江家的亏欠,曾陈氏不知道怎么跟曾谙开口,也就藏在心里一直没说。 “什么事情?”曾老爷子看着站的笔直的曾谙。 “我想去参军。” “参军,胡闹。”曾老爷子本想将曾谙培养成大成纺织厂的接班人,听到曾谙说的这番话,自是气不打一处来,拿着报纸,就扔到了曾谙身上。 “我只是觉得,我有必要跟您说一声,至于您同不同意,那是您的事情。”曾谙淡然言语,捡起地上的报纸,拿在手中。 “你。”曾老爷子看着曾谙的模样,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来,曾谙像极了当年的曾书贤,跟他的妈妈一个性子。 “我不同意。”曾老爷子接连说道,重重的拍着桌子,一旁的茶杯直接翻倒,滚落在地上,清脆的声音之后,白瓷的碎片散落一地。 听到了吵闹的声音,曾陈氏匆匆的跑进来。 身后还跟着姚丽和曾乔语,站在门边跟看热闹一样的站着,脸上还带着丝丝得意的笑容。 曾陈氏一进门,看着地上的碎片,曾谙直直的站着,曾老爷子气的扶住了桌子一角,宽慰着二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嘛,非要生这么大的气。” 曾陈氏一把扶住了曾老爷子,一边示意曾谙先出去。 曾老爷子气性上来了,沉默半晌,却突然沉声道:“好,你要从军,我答应你,可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今日随我前去提亲。” “提亲,我不去。”曾老爷子看着曾谙这般的倔强,拿起一旁的鸡毛掸子,眼看,就要打到曾谙身上,却被曾陈氏一把给挡在了曾谙的面前:“老爷,你要打,就打我吧,孩子又有什么错呀。” 曾老爷子气的把鸡毛掸子扔在了地上,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曾陈氏只得走到曾谙身边,示意,曾谙先出去。 曾陈氏安抚了曾老爷子几句,却被曾老爷子吼了几句:“都是被你惯坏的。” 曾陈氏在书房待了一小会儿,看着曾老爷子还是一副生气的模样,只得走了出来,问了王姐:“天宸去哪里了?” “老夫人,我方才见着二少爷去了大小姐的房间。” 曾陈氏这才往楼上走去,打开曾书贤的房门,果然看到曾谙正拿着母亲的照片,发呆的看着照片。 “天宸,你别惹你外公生气了,方才你同你外公说了什么,他动了那么大的肝火。” “外婆,我说我想要去参军。” “参军,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想要参军了,参军,太危险了。”曾陈氏一脸诧异,满是心疼。 “外婆,我看到过上海沦陷日军之手的模样,如今南京沦陷,日军已经快打过来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 “我不同意,孩子,参军是要上前线的,上前线,多危险呀,你大哥也不会同意的。” “外婆,大哥那边,日后我亲自来解释,我相信他会理解我的。” “参军是要上前线的,外婆实在是不忍心呀。”曾陈氏一行眼泪便流了下来。 曾谙抱住了曾陈氏:“外婆,那么多人上前线,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可若是每个人都只顾自己的小家,那我们的国家怎么办,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的。” “你这孩子,上前线,子弹炮弹的不长眼睛,你又如何能保证呀?” “因为我相信,我妈妈在的话,也会同意我去的。” 曾陈氏无奈的摇头,双眼含泪,曾谙和他母亲,实在是太像了。 中午时分,曾老爷子突然让王姐叫来了曾谙。 曾老爷子看着曾谙走了进来,语气缓和些许:“好,我答应你,可我说的提亲,你也必须得去。” “我不去。” “当年你妈妈与你父亲在订婚当日私奔,我们曾家,总归是欠了江家一场的,若你愿意去娶了那江家的小孙女,我便答应你。”曾老爷子本是皱纹的脸上,看着仿佛更加沧桑了,如今看来,更多的带着奢求一般。 曾谙听大哥说过母亲的事情,说是当年母亲在订婚之时,和父亲私奔了,曾家自是欠了那江家的,他自己何尝不是欠了江南一条命,那自己又该如何还她呢?可是,看着外公脸上的苍老无奈,心下一软,纵使百般的不情愿,却还是应下了外公的条件。 老人的眼睛,像是突然焕发了生机一般,曾谙看着头发花白的外公,这些年,他带着愧疚,心中也终归是难受的吧。 曾陈氏听说曾谙答应了曾老爷子的要求,喊来了曾谙,说是在曾书贤的阳台上,坐一坐。 曾陈氏,讲起了当年的事情。 “当年江老爷子和你外公是很好的兄弟,当年他们兄弟五人结拜,这江山排行老五,人送外号,江老五,你外公排行老三,人送外号曾老三,于是在你妈妈出生后便定下了娃娃亲,想着等到他们长大之后,便给他们订婚。你妈妈早年留学,骨子里自是不愿意服从这些包办婚姻,那江老爷子的儿子江汉,倒是很喜欢你妈妈,没有抗拒这场包办婚姻。哪知你妈妈私下和你外公一直对抗着,你外公也是想尽了各种办法,阻止她与曾伦见面,最后不得已,将你妈妈关在房间里面。哪知曾家和江家邀请的客人,已经全部到酒店了,你妈妈却偷偷跑出来,与你爸爸私奔了,这订婚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出来,让江家和曾家几乎在江城一夜之间成了笑柄,至此,江山再也没有搭理过你外公,这些年,你外公,与最好的兄弟决裂,与自己的女儿断绝父女关系,他心中其实一直很内疚。” 那天下午的阳台上,时而有预演空袭警报的声音传来。 难得的晴天,阳光暖洋洋的,曾谙听完这些,心中仿佛想起了在上海的那些年。 小时候,每每自己问起别的小伙伴都有外公外婆的时候,母亲脸上总是带着自己看不懂的神色,现在想来,那双眼睛,有遗憾,有不舍,更加有的是自己对父母的亏欠,那些年,母亲将苦楚埋在内心深处,对着自己和哥哥始终是笑着的,那笑容的背后,应是藏了很多在黑夜中的眼泪吧。 那天下午,风定邦,风景和母亲一同前来了江家,江南和姑姑一家出去了,不在家。 风定邦委婉的跟江老爷子表达了自己想要与江家结亲的想法,江老爷子看着那风定邦淡然说出,他的儿子风景,是喜欢江南的。 江老爷子看着风定邦,眼神中神色未明,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许老夫人坐在一旁,和那风母谈论着些家常。 而后,曾老爷子,曾陈氏和曾谙一同前来了江家,周姐已经将曾老爷子领进来了。 看着风定邦在客厅,江老爷子忍住了内心的冲动,却还是没有给曾老爷子好脸色。 这些年来,许老夫人唯一不能在江老爷子面前提的,就是这曾安国。 曾老爷子今日前来,是来给孩子们说亲的。 江老爷子看着曾谙,孩子是个好孩子,只是错生在了曾家。 江原带着林克还在玩儿的时候,江南先回来了,走进门的时候,看着客厅坐着好多人,还看到了曾谙,倒是有些好奇,心中又有些欣喜。 曾谙哪里知道这江家竟是自己认识的江南的家,方才一直闷闷不乐的心里,像是被江南甜甜的笑容,洒进来了温暖的阳光一般,心中暗自才松了一口气,这些,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低着头,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丝笑意,没曾想,这江家的小孙女,竟是救了自己一命的江南。 江老爷子招呼江南过去,坐了下来。 风定邦看着江南,这孩子,确实是招人喜欢,暗自心想,自己儿子的眼光果然不错。 “曾老爷子,莫非今日与我一样,都是来给孩子们说亲的呀。”风定邦军人出身,自是直来直去的。 曾老爷子哪里知道这风定邦也是来说亲的,还赶在了自己的前面一步。 “风长官也是前来说亲的,不知你为少爷说的是哪门亲呀?” “江南。” 风定邦一语道出的时候,江南眸中一惊,望着对面。 曾谙也是一脸诧异,只有风景淡然一笑,看了一眼江南。 “那曾老先生说的又是哪门亲呀?” “替我家孙儿曾谙,说的也是江家四小姐。” 江老爷子看着他们说着话,心中早已有了打算,这曾安国,竟然还敢前来,被这曾安国一番刺激,只说了一句:“我江家可攀不起曾家这门亲事,曾先生还是请回吧。” 风定邦嘴角扯起一丝笑意,曾安国的脸色有些暗沉。 “我孙女还小,至于她与风少爷有没有缘分,那是孩子们自己的事情,若日后真是情投意合,到时候再说也不迟。”江老爷子想起江心当年的事情,虽然自己无意让自己的孙儿踏入任何乱局,可是由着目前看来,这风家,国民政府的军官出身,若是江南可以嫁入风家,起码是可以一辈子保平安的。 风定邦看着这江老爷子拒绝了曾安国,好歹还是没有拒绝自己,只得笑着说道:“那就听江先生的,孩子们的事情,孩子们自己看着办吧。”说着又对着一旁的风景嘱咐说道:“风景,日后你留在汉口,江四小姐又是本地人,多来找找江四小姐,让她带你在武汉转转,这对你日后戍守武汉也是有益的。” “是。”风景笑着望向江南,江南的脸上却是满满的惊愕。 江老爷子看了一眼周姐,周姐这才将二家提来的礼物,如数都退给了二家。 曾老爷子看着江老爷子,还是对自己一副横眉冷对的样子,这才一鼻子灰的率先走了出去,曾谙和江南对视一眼,这才走了出去。 等到所有人都走后,江南看着江老爷子:“爷爷,我不喜欢那风景。” “你不喜欢人家,你和人家接触过吗,那孩子,也是在日本留学回来的,将来你终归是要嫁人的,你又不愿意出国,将来,万一。”江老爷子说了半句话,沉默半晌,接连说道“你去重庆,那里总归是更安全的。” “可是,那曾谙又有什么错?”江南有些愠气,顶了句嘴。 “老爷,你跟孩子计较什么呢?”许老夫人说了一句。 “夫人哪,我这辈子,什么事情都可以依你的,唯独这件事情,就是不可以。” “你嫁谁都可以,唯独曾家的人不可以。”江山严肃的说了一句,而后走进了书房。 “奶奶,你看爷爷他。” “这件事情,奶奶说了,你爷爷也不会听我的呀,这些年,只要我跟他一提这事儿,他那倔脾气就上来了。”许老夫人无可奈何的看着江南,一副怏怏的模样,像是有心事一般。 “你与那曾谙认识?” “见过几次面而已。” “看着是个好孩子,可惜生在了曾家,那曾老爷子,也是出了名的倔脾气,也就是这样的人,当年才可以称兄道弟呢。” “什么称兄道弟?” “没什么,以后呀,别在你爷爷面前,再提曾谙了,提了怕是奶奶也帮不了你的呀。” 江南看着许老夫人若有所思的样子,总觉得奶奶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的,为何爷爷与那曾老爷子是认识的,今日曾谙的爷爷又为何会来家中提亲,为何今日那风定邦也会带着风景前来提亲,只觉得脑子里面乱乱的。 突然传来了林克吵吵闹闹的声音,林克笑着跑到了江南的身边:“表姐,你看这个,孙悟空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 林克手里拿着孙悟空和二郎神的糖人,再向江南展示着,江南这才恍然回神,笑着说道:“恩,孙悟空会七十二变,他当然是最厉害的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十九章 军官训练团 那天下午,阳光暖洋洋的,林克跑到江老爷子的房间里面,江老爷子一看到可爱的林克,林克几句话,就逗得本来有些生气的江老爷子,消气了不少。 江北早几天,一直在武汉三镇各处,拿着本子,描摹着武汉各地的楼台建筑之类的东西,那天下午正好回来的早。 江夏也被院里批准休息半天,江心也在家里。 一家人坐在院子里面,吃着糕点,喝着江原冲泡的红茶,看着林克拿着吹泡泡的东西,和江南在院子里面疯闹着。 “妈,这次回来,其实我是想将你们都接到美国去。”江原拿着茶杯,红茶澄澈如影,江原终是望着江老爷子和许老夫人开了口。 “是呀,爸妈,你们跟我们一起回美国吧。”伊恩也在一旁劝说着。 “我和你妈呀,我们是不会去美国的。”江老爷子喝了一口周姐端来的绿茶,望着不远处嬉闹的江南和林克,开了口。 “爸,你这又是何必呢,我和伊恩,江北从北平一路前来,处处都是逃难的人们,如今国内这么动乱,说不定什么时候,那日本人的军队就打到武汉来了。”江原放下茶杯,苦口婆心的说着。 “我和你妈这把老骨头,在长江边生活了一辈子,离不开汉口,更离不开中国。”江老爷子说道。 一旁的江夏和江北只是在一旁听着。 “江原呀,我跟你爸是一样的想法,这辈子,我离不了这里。”许老夫人柔和的看着江原,她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 “爸,美国那边,我和伊恩特意给你们买了一栋房子,到了那边的华侨区,还是有很多的中国人,和汉口一样呀,而且,主要是安全,你们在国内,我始终是放心不下的。”江原再次劝说着。 “江原,不用说了,太平日子,怕是不多咯,过几日,你带着江北,赶紧回美国去吧,汉口是我的家,我哪里都不会去的。”江老爷子喝了一口茶,开口说道。 林克笑嘻嘻的拿着泡泡,在江老爷子周围开心的跑着,甜甜的笑着,因为谈话引起的尴尬,被林克这一来,才给打消了。江原知道自己父亲的性子,他不想离开,任谁说了也不会管用的。 “外公,你生气了吗?”林克一边吹着泡泡,一边看着江老爷子说道。 “外公没有生气,外公只是在跟你妈妈,讲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呀?” “讲岳飞将军的故事。” “岳飞将军是谁,比孙悟空还厉害吗?那外公也讲给我听吧。”林克扬着小脸,认真的看着江老爷子说道。 “好。”江老爷子抱着林克坐在自己的腿上,跟小家伙讲起了岳飞将军的故事。 江北走到江南身边,江南和江北坐在院子里面的秋千上,江北拿着素描本,快速的描摹着一家人的模样。 “三哥,你将来毕业之后,想做什么呢?” 江北看了江南一眼,手中的笔依然没有停下来:“将来,我想成为设计师,想在中国各地,设计出更多宏伟壮观的建筑,那你呢?” “我呀,留在爷爷奶奶身边,在汉口当一个音乐老师,平平淡淡的生活着,就满足了。” 江北微微侧目,看着江南望着天空,脸上,像是带着憧憬和向往一般,一地的红梅,燃尽了半边天。 江南跟许老夫人几次三番说了自己不愿去美国留学了,许老夫人和江老爷子一合计,她留在身边,有个照应也好,等到从国立武汉大学顺利毕业之后,她能够嫁到个好人家,能时常回来看一看自己,也是好的,于是,本是打算让江原带着江南一块离开的事情,江老爷子也没有再继续强迫江南了,得知终于不用再去美国的事情,江南开心了好几天。 风景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经由陈主席的副官,送进来的军官训练名单。 办公室桌上的一盆山茶花,是母亲从重庆特意给自己带来的,许是几日阳光的照耀,朱红的茶花,大朵大朵的开着。 风景点燃了一支烟,小齐从门口走了进来,看着风景站在窗前,长长的影子。 “老大,陈主席送来的名单,你可是看过了,这可是明日前来珞珈山报道的名单,我方才听其他人说。” 风景抽了一口烟,侧目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小齐,有些欲言又止:“说什么?” “听说,里面有些空降兵。”小齐喃喃道。 放在桌上的名单,风景还未翻开,自是不知道来的都会是哪些人,将烟头沉沉的杵在烟灰缸里,坐在椅子上,拿起文件夹,翻开,一个个的扫视了一遍。 魏少卿竟然也来了,果然有些是自己不认识的名字,视线看到倒数第二个的时候,却正正的看到了一个耳熟的名字:“曾谙”若自己没有记错的话,那日在江家里面,碰见的那男子,也是叫曾谙这个名字,只觉得这世间,应该也没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吧,这些名字,自己都是略有耳闻的,虽然有些从未谋面,可是曾谙这个名字,自己却是从来都没有听到过。 “老大,你怎么了?”小齐望着一脸复杂神色的风景,问了句。 “无事。”风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小齐,而后带上了帽子,大步流向的走出了办公室。 全国空军抗战武汉指挥中心办事处,李桂宁带着十一位飞行员正在操练着,童年将包放在了寝室之后,迅速的跑到了操练场上,看着战友们正在李队长的带领下挥汗如雨。 “报告队长,请求入列。” 李桂丹看着童年,回了句:“入列。” “是。” 那天的训练,童年的每一项都是拼尽了全力在操练,李桂丹隐隐约约的觉得,他可能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寝室室友上床拿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童年的日记本,日记本掉落在地上,那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父亲,母亲,妹妹,我一定会赶走日本鬼子的,到时候,再去城外的坟岗接你们回家。” 室友当即红了双眼,这个消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只是谁都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模样,李桂丹是第二天一早从其他人口中得知的。 晚饭时候,冬日的天,本就黑的早,童年拿着碗筷,正准备回去的时候,却被李桂丹给叫住了。 “跟我走。” 李桂丹带着童年来到了办公室,办公室里很简洁,说是办公室,其实也是寝室,一旁简单的铺着一张床。 李桂丹打开了灯,昏黄的灯光,李桂宁的桌上,有一张从军政机关陈主席那边送来的信函。 “处理好了吗?”李桂丹率先发问。 “处理好了。”童年隐忍着自己的情绪,大声的回答。 李桂丹看出了童年捏着双拳,紧咬牙关的模样,现在,或许让他去珞珈山军官训练团培训,也是对他而言是最好的安排。 “好,拿着这封信函,明日去珞珈山军官训练团报道。” “我不去,我要留在营地,战斗在一线。” “这是命令,作为军人,第一遵守的是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李桂丹声音有些愠气。 “回队长,服从。” 李桂丹将桌上的信函拿起来,一把塞到了童年的手中:“这也是命令。” 童年拿着手中轻飘飘的一张信函,只觉得异常沉重,压在自己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宁愿留在前线,去多击落一架日本鬼子的战机,也不愿退居珞珈山,去参加什么军官培训,他知道队长的良苦用心。 腊月二十八的时候,即将快要过年的时候,陈主席和周先生,董先生,叶参谋一起出席了在国立武汉大学珞珈山军官训练团的开团仪式。 名单上的三十个人,全是海陆空军中的翘楚,其余一些,也都是有能力,有几把刷子的人,开团仪式之后,一行二十九人除了一人延迟报道之外,其余人等都站在操练场之上。 风景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二十九人,各个英姿勃发,穿着一身利落的军装。 风景四下走了一圈,却看到了站在最后一排熟悉的身影,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未曾想到,这曾谙,竟真的是那日在江家所见到的那个男子。 风景站在曾谙面前的同时,曾谙也看到了风景,并没有回避,而是直视着眼前之人,目光相视之间,各有自己的心思,意味深长。 “我知道,你们在所属部队,可能是翘楚精英,可是来了这里,不论军阶,不论职级,一切从零开始,我对你们每一个人的要求都一样,蒋委员长特命成立军官训练团,我是不会让你们每一个人,都顺利从这里结业的。”风景看着二十九个人,朗声说道。 风景走到曾谙身边,大声的对着一众人等大声的说道:“坚持不下来的,军中耻辱,我不管你是谁,随时可以打包滚人,参军入伍,你的命,不止是你自己的,而是国家的,听到了吗?” “听到了。”二十九个人,齐整整的声音,在珞珈山上,响彻开来。 位于珞珈山顶处,开设了这个军官训练营,南方的冬日,没有北方那般萧瑟,青翠的林木,偶有几只寒鸦发出啼鸣,落叶枯荣满地淋漓,夕阳西下,余晖映照,似乎是染上了一层赤色的光辉。 射击场,校场,训练场,麻雀虽小,一应俱全,风景接到通知后也是紧急筹备了很久,这才落成了此次的训练营地,而就在所有人分好宿舍之后,曾谙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日在扬子江大饭店的男子。 童年分在了窗口的下铺,而曾谙正好分在了童年对面的下铺。 “是你?”曾谙看着在铺被子的童年,童年听到声音,转身看着抱着一渔网洗漱用品和被子的曾谙,也是认出了他。 “上次的事情,谢谢你了。” “没事,那人该打。”童年说了一句,又平静的去套被子。 曾谙把被子放在床上,开始铺床单,曾谙虽然有过二年的留学生活,自理能力,也并不是很好,套被子,就花了不少时间。 不一会儿,魏少卿走了过来,看了看床号,直接把东西,放在了曾谙上面的床铺之上。 童年铺完之后,将杯子叠成了整整齐齐的豆腐块,转身放洗漱用品的时候,却看见曾谙还是在进行套被子的工作,还未进行到一半。 童年走过去,一把拿过曾谙手中的被子,三下五除二的套进去,干净利落的就将曾谙的被子给铺好了。 “谢” “你不是老兵吧?”童年终是开了口,打断了曾谙没说完的谢谢。 “不是。” “哦。”童年轻飘飘的回了一声,转身,就走了出去。 屋内住了四个人,眼下只有他们三个人,还有一个床铺空空如也,到晚上也没有来人,后来听人说,还有一个人,要晚些时候才会过来。 临近晚上睡觉的时候,魏少卿从门口走进来,看着曾谙拿着一本书坐在床上看着。 童年笔直的站在窗前,望着窗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今后,我们就要一起并肩训练了,既然分在一处,也是天意,不如,我们自我介绍一下吧。”魏少卿说完,先自告奋勇的说道:“我叫魏少卿,中山舰少尉。” 曾谙放下书,站了起来:“我叫曾谙,新兵。” 童年转身,看着身后的二人说了句:“童话,中国空军驱逐机部队第4航空大队志航大队飞行员。” 魏少卿眼里流露出了赞赏的神色,看着那微微有些沉默少言的童年,没曾想,他竟是第四航空大队的飞行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二十章 新年 腊月二十九的时候,周姐提前去街上买回了好些猪肉,还买了一整个猪头,又买了些卤料回来,许老夫人有每年亲自做过年卤菜的习惯,几个孙子爱吃,许老夫人也就年年都做。 挂在厨房半边的腊鱼腊肉,还有早已风干的香肠,正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江家门口大红色的对联早已贴上了,十分喜庆,大红的灯笼,也在德润里千家万户的门上都挂起来了。 小孩子们在巷弄里面跑着,穿上大红色的新衣服,连绵的爆竹声不绝于耳。 南方的年,从腊月三十就正式开始了,上一年的最后一天,也是下一年,新的开始。 一早上,江原折了几枝红梅,摆在白色的瓷瓶里面,放在了餐桌上。 一家人吃了隆重的一顿早餐。 饭桌上,摆的满满当当的,武昌鱼,示意来年年年有余;八宝饭,代表吉祥如意;珍珠圆子代表团团圆圆。 德润里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接连响起,江北和江南,江夏也一并在院子里面,点燃了一挂鞭炮,噼里啪啦,江南捂着林克的耳朵,希望来年的日子,红红火火,节节高升。 许老夫人对着佛像拜了拜,她只希望,来年几个孙子,健健康康的,日子太太平平的,也就别无他求了。 早饭之后,江南接到了林琴川的电话。 林琴川的家,住在法租界的弄堂里,原来林琴川约江南去她家玩一会儿, 许老夫人跟江南再三交代,说是下午一定要赶回来,江南欣喜的答应了,这才出门了。 军官训练团也在腊月三十当天,放假了,学员们也都纷纷的离开了。 曾谙回到曾公馆,赶上了早饭,曾老爷子看着一身军装的曾谙,从门口走进来的时候,眼中的一丝喜悦,却在曾谙忽而望过来的时候,及时的隐藏住了。 王姐还在做饭,正好做完了最后一道菜,送了出来。 曾家人都纷纷上了桌子,曾济华看着曾谙,不住的夸赞了几句,说曾谙有大人的样子了。 曾陈氏告诉曾谙,说是曾维之发来了电报,马上就来汉口了。 曾谙想着就要见到大哥了,脸上一丝笑意便显山露水了出来,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大家都安安静静的吃着饭菜,没有一个人说话。 江南到林家的时候,林琴川早已坐在车里等着她了,车子径直的开往了国货商场。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呀?”林琴川看着江南,问了句,今日的林琴川,也是穿着很漂亮的洋装。 “我晚上跟着我奶奶去归元寺,你呢?” “我们一家,晚上受邀去参加一个舞会,这不,才喊你陪我去买几件衣服嘛。” “林大小姐家里的衣服,只怕都堆成山了吧,对了,你姐姐呢?”江南打趣一笑。 “我姐呀,刚进去新华日报社工作,今日还在社里赶稿子呢?”林琴川淡淡一笑,这才问了句:“你姑姑回国了?” “恩,回国了。” “那你,会跟着他们回去吗?”林琴川有些伤感。 “当然不了,我不出国了。” “那就好。”林琴川听到这些忽而又开心了起来。 那天下午,他们在国货商场买了新衣服,又去了法租界里,喝了咖啡,吃了下午茶。 租界的街上,到处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大家都大包小包的拧着物件,年味儿渐浓。 江家一家吃了一顿年夜饭之后,许老夫人由着江原,江南,江心,江北陪着,准备去归元寺住着,好争取明日能上个头香,今晚是不会回来了,估计回来,也是明日赶早,才会回家。 江夏临时被医院喊了回去,说是有台手术,急需处理。 整个江家,便只剩下了江老爷子,伊恩,小孙子林克,周姐待在家里。 吃完了晚饭,曾陈氏说晚上想要去归元寺,便寻思着让曾谙陪自己一起去,说是想去归元寺,争取明日一早上个头香。 曾乔语早已被妈妈姚丽带着,说是去参加舞会了。 曾谙看着外婆,有些不忍拒绝,这才和曾陈氏,在夜色中往归元寺前去。 夜色中的归元寺,没了白日里的香火鼎盛,却多了几分静谧,置身此处,心仿佛都沉静下来了。 十一点半的时候,江南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于是静悄悄的从房间里面,小心的走过江原,奶奶和姐姐的身边。 悄悄打开门,又轻轻的和上门。 月色很亮,圆圆的月亮悬挂在空中,点点星光,浅浅的撒下来,让归元寺渡上了一层轻盈的光辉。 江南熟悉的穿过院落,在寺院里面走走停停。 虽是晚上,可是寺院里面,依然很是亮堂,南方的年,向来讲究三十的火,十五的灯。 远远的,江南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望着天上的月亮,笔直的站着,下意识的走了过去。 那男子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一声军装,转身。 “江南?” “曾谙,好巧呀。” “是呀,真巧。” “你怎么会在这里?”江南看着一身军装的曾谙,多了几分英气。 “我是随外婆前来,想着明日好上个头香的。” “我也是,我奶奶也是想着明日好上个头香的。”江南淡淡的说道。 “要不要,四处走走?”曾谙率先提议道,嘴角一丝淡淡的笑意。 “好呀。” 江南答应的十分爽快:“你已经参军了?” “对,就在珞珈山上,新成立的军官训练团。”曾谙不知道,在江南的面前,自己总有一种不自觉的魔力,就是什么都想要跟她说一样。 “哦”江南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一把拉起曾谙的手,往一个地方跑去,江南触及道曾谙的手,冰冷如铁,曾谙触及道江南的手,柔软温暖。 江南拉着曾谙一路小跑,跑到大雄宝殿的门前。 江南这才气喘吁吁的停下了脚步,笑着看着身后的曾谙,曾谙的脸色有些绯红。 江南松开了手,望着曾谙问道:“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五十八。” “走,我们进去许愿,新年的第一个愿望,一定会被佛主听到实现的,走,快呀。”江南跨过门槛,看着身后愣在原地站着的曾谙,曾谙这才走进了大雄宝殿, 蜡烛染着火光,江南微微侧头望向曾谙,提醒了一句:“快许愿呀。” 江南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虔诚的许愿。 曾谙看着江南一副认真虔诚的模样,这才像模像样的学着江南,双手合十,默念着:“新的一年,希望我的大哥,所有家人,你和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的过一年。” 手表分针刚好转过12,新的一年,如约而至。 江南对着佛像拜了拜,睁开眼睛,望向一旁的曾谙,看着曾谙闭着眼睛,半晌,曾谙睁开了眼睛,看着江南盯着自己在看。 “走呀。”江南看着曾谙。 二人这才走出了大雄宝殿,听着不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这是江城的人在热热闹闹的接年,不远处大片大片燃放着的礼花,在空中如盛开的花朵一般,洋洋洒洒,照亮了大半个江城,江南笑着说道:“我们也是在一起迎接了新年的人了,新年快乐呀。” “新年快乐。” “那我走了,明天一早,看看,我们谁能上到头香,我可不会让你的。”江南快走几步,忽而回头,粲然一笑,对着曾谙说了一句。 曾谙觉得这个女孩的笑容,像是在自己心间暖暖生长了一般,莫名的就喜欢上了她的笑容,洒脱和这份难能可贵的真诚和毫无城府的单纯。 第二天一早,曾谙赖在床上,说是突然有些肚子疼,曾陈氏哪里还顾得上头香的事情,只得去拿来了热粥,让曾谙一点点的吃完,吃完再去大雄宝殿的时候,却被住持告知,已经有人来上了头香了。 那许老夫人一家齐齐整整的,已经上了今年的第一炷香。 江南一家离开的时候,曾陈氏进去上香,江南走在最后面,不经意的看着突然出现的曾谙,望着曾谙,露出了胜利骄傲的小表情。 曾谙其实并没有肚子疼,俨然一副好端端的模样,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民国二十七年,农历新年第一天,不远处东方既白,光芒万丈,第一缕晨曦洒向江城,静谧而安详,新的一年,总算是来了。 曾陈氏没有上到头香,但是却被曾谙一句:“恭喜发财,红包拿来。”给逗乐了。 曾陈氏拿出早已备好的大红包,塞到了曾谙手中,二人立马笑意盈盈,曾谙觉得,在曾公馆里,外婆才是那个最疼自己的人。 江南一行人,赶早回到家中,换上了许老夫人提前备好的新衣服,新的一年,从一件新衣服开始。 江南为首,江夏,江北,林克一行人齐刷刷的冲到江老爷子的书房里面,跪成一排,齐刷刷的说着:“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江老爷子从抽屉里面拿出早已备好的大红包,一个个的递到了孩子们的面前。 “江南,爷爷希望你新的一年,努力学习;江北,你也是,新的一年,好好学习;江夏,新的一年,工作顺利;林克,外公希望你也要好好学习中国文化。” 江老爷子说完,又走到江心面前,将最后一个红包塞到了江心手中,温和的笑了笑。 齐整整的声音:“谢谢爷爷,祝爷爷新的一年,身体健康,福如东海,万事如意。” 江南拿到了最多的红包,还使了个小计策,从江北和江夏,江心那里一并拿来了红包,只要自己在家的时候,爷爷给兄妹几人的红包,几乎最后都会汇聚到江南的手上。 一时间,江家充满了欢歌笑语,每个人都很开心,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二十一章 人心惶惶 正月初四的时候,日本人的飞机就时不时的靠近武汉进行侦查骚扰,整个江城,空袭警报声不绝于耳。 战争的阴云笼罩着整个武汉三镇,李桂丹率领志航大队的几名队员驾机作战的时候,那日本战机却灰溜溜的又开着侦察机开溜了,李桂丹自是知道这日本人的意图,只是下令,日夜开始防守堤防,日本人的突袭。 前几日还是摩肩擦踵的大街上,早已没了人影儿,只有那些商家,还开着门,似乎在期盼着日军的飞机赶快离开,眼巴巴的希望客人能够重新多起来。 这个新年,似乎是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毕竟比起过年,保命似乎才是最重要的。 江汉关停留的舟舸轮船越来越多,码头上川流不息,有些人一等几日,都买不到前去宜昌的船票。 武汉报纸上刊登着日军与国军在淮河作战的新闻,国军和日军在徐州周边已经开战了。 日军的飞机在武汉周边,丢下来的几颗炸弹,滚滚冒出的浓烟,飘散在江城的上空,却足以让安静的江城,炸开了锅,这个年关,注定是不安宁了。 江原再次跟父母提起,举家出国的提议,不出意外的,江老爷子拒绝了,不仅拒绝了,还让江原一家和江北赶紧回美国。 江原劝说不过,前去劝说江南,江南也不肯离开,无奈,只得让伊恩先行去买四个人的票,准备过几天就出发。 于此同时,林越修的夫人吴艳华和曾济华的夫人姚丽,不知道在街上哪处同官太太打牌的时候,几乎同时知道了从重庆国民政府委任前来武汉戍守的军官风景,家世优良,未曾婚配,而且那风景的父母目前也在武汉。 于是,吴艳华和姚丽各自都买了不少礼品前去找那风夫人,风夫人当然是个老江湖,此番,日本人打来了,这曾家和这林家,在汉口本是大家族,虽是门当户对的,风夫人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不过是为了各自的心思,这才想着通过联姻,以此获取一些权益的,礼物一件未收,只给二位太太各自说了一句:“有时间,可给孩子们安排个饭局,看看孩子们是不是合眼缘,再另行说。” 风氏自是有自己的心思在里面。 大成纺织厂里面,曾老爷子进厂的时候,李工就匆匆跑到了曾老爷子的办公室,跟曾老爷子说了如今厂子里面的情况,自从昨日日本人丢了炸弹之后,今日,大家都在议论纷纷。 曾老爷子立马跟着李工往操作间走去,一进门看见,四下的操作间,都是处于停工状态的,几百名工人聚集在一处,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那些工人看见曾老爷子走过来,纷纷将曾老爷子围住了,大家议论的,正是这几日,日军的飞机在武汉周边丢炸弹的事情。 曾老爷子自然也知道工人们的心思。 “厂长,那日本鬼子是不是快打过来了。”人群中一个年轻的男子率先开口说道。 其余人等纷纷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说道:“是呀,厂长,日本鬼子是不是快打来了。” “大家安心生产,只要我还在一天,这大成纺织厂就同在。”曾老爷子镇定的说了句。 一旁的工友也都是在大成纺织厂工作了许多年的老工人,自是知道这曾老爷子的为人,这些年来,曾老爷子不予余力,以一己之力,让大成纺织厂起死回生,大家听了曾老爷子的话,心下这才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 李工走到一旁,大声的说道:“大家都各自回岗位,放心工作吧。” 一旁的工友们这才纷纷回了岗位,原本停下来的机器,又才轰隆隆的重新响起来。 李工跟着曾老爷子走出了厂房,望着灰蒙蒙的天气。 “厂长,你说那日本人,到底会不会打到武汉来呀?”李工望着沉思的曾老爷子,有些担忧的开口。 现在的情况,谁又能知道日本人会不会打来,谁都不能确定。 “会不会打来,是政府和日本人之间的事情,这厂子,是我一辈子的心血,我在,它亦同在。”曾老爷子花白的头发像极了天空中的阴云。 曾老爷子往办公室走回去,李工跟在一旁,李工跟着曾老爷子做了几十年了,从一个愣头青,做到了如今已经人到中年。 “小李呀,码头的货,可是按时发走了呀?”曾老爷子,向来是万事亲力亲为,事无巨细。 “刚才民生公司来过电话了,我们的货,可能要往后压一压了,如今,江汉关码头堆积了太多的货物了,连船票都不好买到。”李工有些抱怨的说道。 大成纺织厂生产的布匹,纱布,都是跟民生公司合作运输的。 从去年开始,因为战乱,销往上海和南京周边的路线已经断了,如今,大成纺织厂的布匹,纱布销量锐减,如今,运往重庆长江沿线各地的货物,人的船票都难得买,更不要说运送货物的航线了。 曾老爷子只嘱咐了一句:“随时跟卢思先生保持联系,一旦有了航线,立马运送我们纱厂的货物出去,如今厂子里面,已经积压了不少布匹了。” “不过,徐副司令所经营的仓汉轮船局的船倒是可以运货,不过价格比民生公司的高出了许多。”李工在一旁说了句。 “徐源泉?如今此般情况,他竟想着发国难财,我们,还是等着民生公司那边的消息。” “是,厂长,不过明天就要发这个月的工资了,财务那边,一连好几批之前的货物,欠款都没有收回来,资金周转有些紧张,员工的工资是不是要往后延迟几天?” “小李呀,你也不是第一天跟着我做事了,那些工友们,都是挣的养家糊口的钱,明日按时将工资发下去。” “可是?” “按时发。” “是,我知道了。”李工不好再说什么了,这些年来,不管厂子多困难的时候,曾厂长从未拖欠过工友的工资。 汉阳大冶铁厂,林越修那边的情况也并未好到哪里去,虽是与政府依托的生产,可是,那几枚炸弹,已经搅乱的人心惶惶的。 一早上,林越修的办公室里面,接连来了好几位中层领导人员,都是很隐晦的跟林越修提出辞职的请求,林越修一番劝说,这些中层技术骨干,这才都没有离开。 林越修听着收音机里,播报的徐州的战况,他心里深深的明白,此时的汉阳大冶铁厂,对于国民政府很重要,那么,对于那些日本人而言,自是眼中钉,肉中刺。 林越修点燃了一根烟,站在窗前,看着自己工作了一辈子的汉阳大冶铁厂,烟囱里冒着滚滚的浓烟,他心中有些担忧,既担忧汉阳大冶铁厂的处境,也担心自己的未来。 灰蒙蒙的天,天色未名,这才不过正月初五,今年的年,结束的特别快。 傍晚时分,飘荡在城中的空袭警报声终于停了,惠民粮油店的生意,却在花楼街尤为热闹了起来,整条街上,只有惠民粮油店的门前,排了大半条街的人。 一有战乱,先行屯粮,市民们都是抱着这样的思想,怎么说,也不能饿死吧。 惠民粮油店里,四五个伙计,一个收钱,一个运货,一个送货,二个打下手的人,忙的不亦乐乎。 曾济华坐在里厅,透过窗子,看到外面哗哗流进来的银元,哼起了一嗓子汉剧,接着端起茶水,笑着喝了一口茶,热茶袅袅升起的白雾,有些弥漫了眼镜,曾济华也是毫不在意,银元如流水一般进账,还有什么比这更为高兴的事情呢。 姚丽带着曾乔语,款款的从门口走进来,手里还拧着几包东西。 “爸爸,你看,这是今天我在国货商场买的衣服,你看好看吗?”曾乔语在曾济华的面前转了一个圈,展示着自己的新衣服。 “好看,我女儿穿什么都漂亮,你呀,想要买什么,就问爸爸拿钱,你看看这外面排队买米粮的人,都快排到前花楼去咯。”曾济华望着曾乔语笑着说道。 姚丽放下手中的袋子,走到曾济华身边,给曾济华小心的锤着肩:“为了我们母女俩,真是辛苦你了。” 曾济华摸了摸姚丽的手:“只要你们母女开心,就好,要钱的话,随时来店子,去账房取钱就是。” “谢谢爸爸。”曾乔语的嘴,跟抹了蜜一样的,赶在妈妈说话之前,先说了句好话。 “济华,你看女儿也长大了,我呀,前日里打牌的时候,听那些人说呀,这国民政府委任前来戍守武汉的军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深得陈主席和蒋委员长的欢心,我呀,想着,过几日,好去拜访一下,顺便为我们女儿谋划谋划。” 曾乔语听完有些不好意思:“妈,女儿就留在你们身边就好了,女儿不想嫁人。” 曾济华看了一眼曾乔语:“说什么傻话呢,这些事情,你妈妈向来看人比较准,你看当年你妈看中我,如今,还不是过的舒服的很,你呀,要相信你妈妈。”曾济华一句武汉话的舒服,说的是不亦乐乎。 “是呀,你看妈妈看人的眼光多好,当年来我姚家求亲的人,那么多,我独独看中了你爸爸,如今呀,衣食无忧的,让妈妈来帮你选个好姻缘,我姚丽的女儿,嫁人,定是要嫁最好的。”姚丽一番说,曾乔语,还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爸爸,妈妈,你看你们。” “我的宝贝女儿,还害羞了。”曾济华笑着看着曾乔语,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这呀,是爸爸今早出门,在邹协和金店里面买的。” 曾乔语打开精致的小木匣子,一条玫瑰赤金的项链。 “好漂亮,谢谢爸爸。” 姚丽在一旁看着曾济华只买了一个给女儿,竟有些吃味儿。 曾济华看着姚丽有些不高兴的脸色,这才走到姚丽身边,变戏法似的掏出另一个盒子:“怎么能忘了我夫人的呢?打开看看,喜欢吗?” 姚丽娇俏翻了一记曾济华白眼,打开盒子一看:“镂金雕花的赤金镯子。” “喜欢吗?” 姚丽将木匣子塞到曾济华的手上,伸出白细的手,傲娇的一句:“给我戴上。” “是,夫人。”曾济华一边附和,一边夸赞道:“我夫人这双玉手,真是戴什么都好看的很。” 姚丽轻轻的将曾济华一推开,将手镯拿到眼前,近距离端详,那镯子,当真雕刻的十分精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二十二章 惩罚 那天早晨,江老爷子没有吃饭,就让李叔送自己出门了。 武昌水陆前街小金龙巷25号的寓所,江老爷子敲门,开门的是个男子,不过二十几刚出头的年纪。 “江先生,请。”那男子对着江老爷子恭敬的说了一声。 方才那开门的男子,正是青年诗人蒋锡金。 里面还坐着好几个人,都站在了起来,分别是舒群、白朗、罗烽、孔罗荪,还有萧红,萧军,端木蕻良,东北作家群的青年作家,绝大多数人已经辗转从东北来到了武汉,今日,江老爷子也是受邀前来的。 不一会儿,敲门的声音再次传来,进门的正是中共中央南方局的领导人董先生。 今日这场会面,正是为了团结抗日救国的青年作家,巩固和扩大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深入开展大后方的抗日民主运动,而前来进行的一个会面。 在场的这些青年作家,几乎都创作了不少以抗日爱国为题材的作品,正是这些作品,从而鼓舞了当代的学生,来展开积极的抗日救亡爱国活动。 董先生跟大家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这些人中,蒋锡金是新进入党的年轻党员,而其他的作家,现在暂住的也是在他的家里。 那一场短暂的谈话,大家都深谙其中的道理,东三省已经沦陷日寇之手,如今,他们四处流亡,谁都无法停下手中的笔,唯有用文字,来唤醒那些想着继续沉沦的人们。 那一场谈话之后,中共湖北省委有意创办一个文艺杂志,好联合全国的爱国抗日作家一起来创作文章,以振奋如今处在水深火热之间的中国,而江老爷子包括在场的所有人,都表示自己愿意加入。 珞珈山上,原本是在跑步的队列,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风景原本是站在校场中央的位置,队伍经过身边的时候。 “继续跑。”风景对着队列喊道。 最后几排,站着几个空降兵,包括风景此刻正紧盯着的曾谙。 经过几日魔鬼训练,曾谙这才稍微有所适应,第一天,因为内务整理,被风景惩罚,在操场上跑了整整四十圈。 第二天,因为匍匐前进动作不规范,午饭都没有吃,在校场整整练习了二个小时,期间风景一直站在一旁。 第三天,因为晨操跟不上队伍,整个队伍二十九个人一起被惩罚,多跑了十五公里,至此,曾谙再也不敢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其他队员,只得加紧练习,跟上队伍。 要不是魏少卿一直鼓励自己,他差点就坚持不下来,每天雷打不动的15公里的路程,体能训练。 又过了一刻钟,风景这才解散了队伍,一众人等,这才纷纷回了寝室换衣服。 风景从雨中淡然走进办公室,看着曾谙离开的背影,本以为那小子,第一天那就坚持不住的,未曾想,他竟然一连这些天,都坚持下来了,而且,他的射击教范,一点都不比其他人差,甚至还能排上前几名,忽而对这个少爷,似乎是有了些改观。 风景巡视到曾谙他们宿舍的时候,童年从枕头里面拿出了一封信,一身湿漉漉的就冲了出去,走到了风景的面前:“报告。” 曾谙和魏少卿衣服刚换完,看着窗外站着的二人,有些面面相觑。 童年的话不多,这一举动,让屋里的魏少卿和曾谙只觉得有些诧异。 “说。”风景一身干爽的军装,看着湿漉漉的童年,他认得童年,志航大队的飞行员。 “我请求退出军官训练团,回志航大队。” 童年看着风景,将手中的信递到了风景面前,风景看都没看信,直接一把拿过童年手中,有些湿了的信,利落的撕了。 童年有些讶异,风景看着童年厉声说道:“这里,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除非,我让你离开。” “报告,第四大队,需要我的回归。”童年的声音有些激动。 “身为军人,服从是第一的,你,现在去校场跑三十圈。”风景厉声对着眼前的人说道。 “是。” 风景不在理童年,径直的走了,将撕开的信利落的扔在了一旁的垃圾桶里面,白纸飞扬。 雨,似乎是下的更大了,整座珞珈山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冬日的雨,阴冷而潮湿。 童年当然听到了江城接连响起的空袭警报声,空袭警报对于其他人来说,是求生逃离的讯号,对于自己和志航大队的战友而言,却是逆行战场的讯号,如今,在这珞珈山上的训练团呆着,却让童年有些如坐针毡。 魏少卿和曾谙走出去,看到童年已经向着校场上跑步过去了。 “原来,这些天,他一直闷闷不乐,是因为担心他的战友。”魏少卿望着不远处的层峦起伏,说了句,他感觉,这个男孩心中,一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曾谙看着不远处在校场上淋雨跑步的童年,那时候,他还不太懂,他为何冒着一定会被惩罚的风险,也要执意要上前线,为何信仰这个东西,可以在心中占据这么重要的位置。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对有些人而言,信仰比生命更重要。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 风景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在雨中跑步的童年,点燃了一支烟,若有所思。 “老大,夫人刚才来电话了。”小齐走进来,对着正看着窗外的风景说了句。 “说什么了?” “夫人说,她生病了,让你后天下午务必抽空回去一趟。” “生病了?明明前几日,还是好好的呀。” “是的,夫人是这样说的。”小齐原模原样的重复着。 “行,我知道了。“ 小齐转身走到了门口,只听得身后传来了一声。 ”去吩咐炊事兵,吃饭的时候,煮一些姜汤。”风景背过身子,望着窗外,淡然开口说了句。 “是。” 童年回到宿舍的时候,曾谙立马将干毛巾递给了童年,魏少卿端着姜汤,递给了童年,童年看着二人,神色终是有些缓和,感激的道了一句:“谢了。” 天色已黑,童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喝了还温热的姜汤,站在窗前,望着黑黢黢的窗外,只听得到瓢泼的大雨声,哗啦哗啦的。 曾谙拿着一本军事理论的书,坐在书桌前看着,魏少卿刚洗完澡,端着澡盆子走了进来。 “你为何想要回志航大队?”曾谙望着童年的背影,不解的开口。 “我家在南京,上个月,南京沦陷,日军屠城,躲在安全区的难民被日军驱逐到巷子里面,机枪密集扫射,我的父母妹妹全部惨死在日军手中,被红十字会安置在城外几万人的坟茔中。”童年隐忍着自己的情绪,云淡风轻,面无表情,仿佛说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一样。 曾谙看着童年清瘦的背影,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却红了双眼。 魏少卿站在门口,双眼似有什么在闪烁一般,连澡盆都悬空,忘了放到架子上。 门外同时站了二人,一人是刚刚从延安回来的林合阳,背着一个包,另一人是风景,随着林合阳一道前来的。 童年的话,被几人都正好听了个正着。 林合阳同周先生见面之后,经由安排前去了延安,这才对中共和八路军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也在共产党人身上看到了中华民族的希望,又仔细看了斯诺所写的“西行漫记”,在延安同主席以及朱总司令多次交谈,终于找到了救国救民的真理,受益颇多。 林合阳离开延安之前,写了一封入党申请书,那申请书里写道“我是国民党军队里的旧军人,过去,我总认为只要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人人廉洁奉公,我们的国家就会富强起来,现在才懂得,没有共产党,中国无望,我恳求党收下我这个新战士。”而党中央在经过一番商议之后,还是决定让他重回国民党军队工作。 找到了正确的人生方向,林合阳一身轻松的回到了汉口,这才来了珞珈山军官训练团,哪知,刚和风景走到宿舍门口,便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童年淡然转身,看着曾谙看着自己,却是红了双眼,这才说了句:“当兵的,流血都不可以流泪,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呀?” 风景看了一眼林合阳,悄然消失在夜色之中。 林合阳从门口走了进来,看着里面几人,都有些神情异样。 “抱歉,我不是有意听你们说话的。”林合阳看着三人说了一句,将包放到了童年床的上铺,简短的介绍了一句:“林合阳。” “林师长。”魏少卿和童年是认得这林合阳的,几乎同时道了一句。 “我现在哪里还是什么师长,你们叫我名字吧。”林合阳回答的倒是很干散。 林合阳看着几人都有些呆若木鸡的看着自己,这才说道:“我来这里,便是从零开始,你们只当我是你们的同学就可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二十三章 鸿门宴 风景回到在汉口法租界租住的房子之后,走进母亲的房间,看到风氏正拿着一只眉笔在描眉,哪里看的出来是生了病的样子。 风景斜靠在门边,一句纯正的重庆话:“妈,你不是生病了吗?还有时间画眉呢?” “小兔崽子,上天了,还盼着你老妈生病呢。”风氏也是一句地道的方言。 “我哪儿敢呀,我的亲妈,你这么火急火燎的几个电话连环打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呀?” “今日跟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 “山庄,听说那是从重庆来的厨子,你肯定会喜欢的。” 风景确实是无辣不欢,不过随军打仗多年,早已习惯了有什么吃什么,不过听到重庆来的厨子的时候,还是微微的咽了一口口水。 风氏放下眉笔,带上一对珍珠耳环,挽过风景的胳膊,小齐早已候在了外面。 “我爸呢,他不去吗?” “你爸呀,今天去辞行去了,过几日,我们就回重庆了。”风氏将风景推上了另一辆汽车,自己才坐上去,继而又对着一旁有些发愣的小齐说了句:“你不用去了,今日放你半天假。” 小齐眉开眼笑,看着风景却是有些恶狠狠的看着自己的眼神,立马明白了风景的意思,汽车扬长而去,不知道开了多久,停在了一处山脚的地方,果然是一座山庄,山庄临水而建。 小齐不远不近的开车跟在风景身后,风氏看到小齐走过来的时候。 “他跟我一道进去。”风景在一旁说了一句,虽然在外是个军官,可是在自己母亲面前,毕竟还是个孩子。 风氏看了看小齐,这才道了句:“行吧,那你一道进去吧。” 那门童带着风氏和风景往一处雅间走了过去,推开门的时候,风景被这阵仗一惊,里面坐了三个年轻的女孩子,一个有些面熟,像是在上次晚宴时候,在江南身边见过的那个女孩子,其他二个,见都没见过。 风景往门口退了几步,想趁机溜走,哪知却被风氏一把给拽住了胳膊,风氏在风景身边小声的威胁到:“今日,不可以走,不信,你给老娘试试看。” 风景看着风氏将自己推到一个位置上坐下来。 原来,今日风氏邀请了吴艳华和林琴川,林琴瑜二姐妹,以及姚丽和曾乔语。 风景脱下帽子,放在一旁,百无聊奈,只得拿起玻璃杯的水,喝了一小口。 小齐候在门外。 这屋内,现在圆桌边坐了六个女人,俗话说的好,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六个女人,风景感觉情况不对,只觉得有些头疼,微微扶额,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只觉得比枪林弹雨的声音还要吵闹。 林琴川看着正好坐在自己对面的风景,微微低头,想起那日江南对自己说的话,这风景并未娶妻,并未成婚,这般的青年才俊,自己却在初见时都已经动了心。 门再次被推开了,进门的人,正是江南,江原和许老夫人。 风氏邀请江家过来吃饭,许老夫人碍于面子又不能拒绝,那风氏又婉转说出,带着江南一道前来。 今日,江南是被骗过来的,从进门看到这些人,包括琴川和风景的时候,那一刻,就知道,今日,这定是场鸿门宴。 风景看到江南跟在许老夫人身后走出来的时候,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心中顿时就没有方才那般的泄气了,自己哪里知道,今日她也一起来了。 曾乔语看到江南的一刹那,微微不屑,只觉得,今日这场饭,怎么会邀请这样的人过来,她哪里知道这江南是谁。 江南坐下来,冲着琴川笑了笑,一瞥眼,正看见曾乔语有些恶狠狠的盯着自己,满脸的不屑,却在那风景突然看向她的时候,变脸似的露出了得体的笑容,江南确实是很佩服曾乔语这般的人,换脸速度,堪比川剧变脸呀。 许老夫人看着林家和曾家的人也坐在这里,瞬间是明白了这风氏的意思,无非就是他家的儿子还是很抢手的。 凤氏组织了一个饭局,想刺激一下许老夫人,告诉他还是有很多人想与自己家结亲的,一并请来了姚丽和吴艳华,还一并请来了许老夫人和江南,江南哪里知道会是这么个局。 风景看着这一桌子,吃到一半的时候,江南先出去了,风景接连走了出去。 江南走到后院的水池边,趴在水池边学着水里的锦鲤,鼓着脸在吐泡泡的模样。 风景远远的看着江南,这个女孩子,简直可爱的不要命,自己哪里还有战场上的那份魄力,每次在她面前,仿佛都是另一个自己。 “想走吗?”风景看着趴在水池边看锦鲤的江南。 “可以走吗?”江南满脸疑问,起身站起来,白色的洋装都有些弄脏了。 “只要你想,我当然可以带你走。” “那里面呢?” “小齐,你去与我母亲说一下,她自会处理的。”不远处及时出现的小齐,瞬间明白了风景的意思。 “东西给我。”风景对着小齐说了一声。 “啊?”小齐有些不明所以。 “钥匙。” “哦”小齐这才迅速将钥匙递给了风景。 “可是外面守着那么多的人呢?”江南方才进门的时候,就看到门外站了十几个穿着军装的人,现在想来,那些人,自是风家带来的。 风景方才走到前院的时候,正正的被那些人给拦住了,那些,是自己母亲带来的人。 “这些怎么难得到我呢?”风景带着江南,躲开了那些门口母亲带来的人,从山庄后院的院墙,翻了出去。 风景是先跳下去的,而后江南接连跳了下去,风景一把接住了江南,那还是江南第一次,翻院墙。 江南站起来,笑的前仰后合的:“这是我第一次翻院墙,太刺激了。” “是吗?”风景从未见过这般爽朗洒脱的女孩子,只觉得自己看着她俏皮的笑容,莫名就生出了一种想要保护她的感觉。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雪球哪里砸中的是他的人,雪球砸中的只怕是他的心,初见倾心,让自己这双见惯了生离死别和战场厮杀的眼睛,突然有了一丝温暖,突然有些庆幸,遇见了她。 “恩,是呀。” 风景拿出钥匙,开着车,从山庄扬长而去。 “想去哪里?”风景问着坐在身边的江南。 “现在肯定是不能回家了,现在回家,肯定会被骂的。”江南深思熟虑一番,却还是没有想好要去哪里。 “既然你不知道去哪里,那我便自己看着办了。”风景的语气,带着一股军官的命令,江南微微侧目,看了看正在开车的风景。 “你说,日本人会打到武汉来吗?”江南突然收敛起笑容,看着风景认真的问了一句。 风景一瞥江南脸上有些黯然神伤,这才说了一句:“我们会誓死守卫武汉。” 江南不经意的瞥见风景手上的伤疤:“你是不是受过伤?” “身为军人,哪有不受伤的,南塘口一战,我连遗书都写好了,我带领一个旅,日军十几架飞机在我们头上狂轰乱炸,我们与日军反复冲杀七天七夜,8000多将士,最后只剩下了2000,死守住了阵地,那次,我几乎以为我死定了。”风景很平静的说完这些,脸上满是悲怆:“那些死去的将士,来自五湖四海,就那般的马革裹尸,战死在了南塘口,为国捐躯,我若不继续战斗,又哪里对得起牺牲的他们。” 江南有些震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车里一阵沉默,半晌,风景喃喃说了句:“坚强的活下来和光荣的死去,都是军人的信仰。” 江南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讲述自己直面死亡的事情,她只是觉得,此刻在自己身边的男子,说话之间明明带着一些书生气息,却又是坚毅睿智。 汽车停在了一大片朱红色山茶花的花田边,那是山上农户种植的山茶花。 风景下了车,江南也下了车。 “你是第一个,让我有想要结婚冲动的人,所以,我才让母亲去你家提亲了。”风景直言不讳的说了句。 山茶花朵朵若火焰一般,在凌冽的寒风中竞相盛开。 “可是,我并不喜欢你。”江南在国外生活了许多年,性子自是直爽的很,她蹲下身子,轻轻的抚摸着一朵茶花,凑近一闻,轻声开口说了句。 风景淡然一笑,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自己一点也不奇怪:“你现在不喜欢我,你怎么知道,你将来会不会喜欢我。” 江南起身,走到山茶花园里面,转身看着风景:“你是政府军官,你若想要结婚,必定会有无数名门闺秀,挤破脑袋的嫁给你,可是,我不会,我不会为了图谋什么而去结婚,我要嫁的那个人,一定是我真心喜欢的人,而且,他一定是个大英雄。” 风景看着江南,走的越来越远,点燃了一支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然燃起了一丝胜负欲,她越是这般,自己似乎是对她越来越有兴趣了,这样的女人,实在是太少见了。 诚然如她所言,自己若是想要结婚的话,一抓一大把,可是那些女人,自己都不感兴趣,还偏偏就是她这般的女子,让自己越来越有兴趣了。 风景半倚靠在车子旁,看着不远处俯身看花的江南,一身白色的裙子,置身于火红的山茶花海中,人如其名,江南。 副官小齐走进去的时候,里面的数位女人,都在各自吃着东西,表面的笑着说着话语。 小齐在风氏身边悄声说了几句话,风氏内心满是欢喜,脸上一派云淡风轻:“各位,我儿子临时有事,回军官训练营了,今日,就到这里吧,改日各位有时间,我们再约。” 林琴川一脸蒙圈,看着江南的位置上空空如也,出去半天也没见着人回来。 那风景有事回军营了,可是江南去哪处了,为何还未回来,正在思考的时候,林琴瑜触碰了一下琴川的胳膊,琴川这才起身,几人纷纷对着风氏笑着说了再见,这才走了出去。 许老夫人和江原出门的时候,却被风氏给喊停了。 风氏走到许老夫人身边,这才说了句:“许老夫人,风景和江南一道出了山庄,过几日呢,我和他父亲就要回重庆了,我是真心喜欢江南这个孩子,早日盼着她能嫁给我们风景,到时候,跟我们一道回重庆呢,我们家呀,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许老夫人和江原微微一笑,这江南,竟然直返吃到一半,跟着一个男子私自离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二十四章 认错 江家的晚饭都已经摆好了,风景送江南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黑了。 许老夫人坐在厅堂里,江老爷子还没有回来。 林克饿的不行了,一直在嚷嚷着要吃饭,周姐拿来了糕点,林克这才专心的吃糕点去了。 江夏还在医院没回来,这几日,江心和余泉在武昌剧院演出,江心也不在家。 江北站在院子里面,望着门口,等着江南回来。 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停在了门口,江南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风景跟着下车,打趣笑着说道:“需要我进去,帮忙解释一下吗?” “不用了。”江南说了一句,这才往院子里面跑去,一路小跑,看见江北站在院子里面。 “三哥,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呀?”江南总归是心虚的,她不知道,自己走后,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你呀。”江北掐了掐江南的脸蛋,这才善意的提醒道:“今天奶奶是生气了,下午回来到现在,都没说话呢,先去认个错。” 江南进门的时候,林克冲过来,给了江南一个熊抱,接连被爸爸伊恩,给拉走了。 许老夫人和江原坐在沙发上,许老夫人看着江南走了过来。 “奶奶,对不起,我错了。”江南低头,先认错才是王道,好女子不吃眼前亏。 “错什么了?”许老夫人看着江南,说了句。 “不该不跟你们说一声就走了。” “还有呢?”许老夫人明显等的不是这个回答,追问道。 “不该这么晚才回来。” “还有呢?”许老夫人不依不饶的问道。 “还有什么?”江南也有些懵。 一阵沉默,还是江原先开口,“妈,江南毕竟是个孩子,而且她在美国待了这些年,思维方式是没那么拘束。” “这是美国吗?这是在中国呀,你一个女孩子,跟着一个陌生男子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跑出去,还回来这么晚。”许老夫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奶奶,我错了,我不敢了。” “你是在美国待了许多年,可是现在是在中国呀,人言可畏,唾沫星子都可以压死人哪,更何况,你今日这一走,不就摆明,你自己对那风景也是有好感的嘛。” “奶奶,奶奶,不是这样的,我不喜欢那风景。” “你不喜欢人家,还跟着人家出去,还是翻墙出去的。” 江南哪里知道许老夫人竟然知道的一清二楚,只得微微低了些头。 “或许你爷爷说的对,你嫁给那风家,或许是好的。” “奶奶,”江安一溜烟的跑到许老夫人的身后,给许老夫人捏着肩,撒娇的说道:“奶奶,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许老夫人侧过头,瞅着江南,又有些心疼:“孩子,奶奶是怕呀,你这般的天真的性子,将来是要吃亏的呀。” “奶奶,我这脑瓜子可机灵的很,我不会被人欺负的。” “是呀,这丫头,不欺负别人都不错了,哪里轮的到别人来欺负她呢。”江原在一旁劝解的说了句。 “你呀你呀。”许老夫人终是被江南这自卖自夸的性子,给逗乐了。 江北和江原相视一笑,看着江南冲着他们二人做了个鬼脸,江南搂着许老夫人,她的撒娇,奶奶向来没辙。 许老夫人是想起这几个孩子,自小便没有父母在身边照顾,每次想责骂,都狠不下心来,如今他们老两口的年纪日渐大了,这几个孩子,是自己最放心不下的。 早上五点半,珞珈山军官训练团,一早上,军号响起,曾谙经过这些日子的集训,已经完全跟上了部队的节奏,起床,穿衣,梳洗,方方正正的叠被。 魏少卿,林合阳,曾谙,童年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操场。 风景早已候在了操场上,集合完毕之后,全体跑步十五公里。 不远处,走来了几个人,风景走过去,对着那人行了个军礼,来的人正是兼任卫戍司令部参谋长的郭忏和武汉警备旅旅长方天。 “风景,这些人怎么样?” “毕竟是各部选送的人选,自是翘楚。”风景如实说道。 “我听人说,军官训练团中,有个新兵枪法精准,甚至与你都不相上下呀。”郭忏爽朗的笑道,看着风景若有所思。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未曾想,我不过输了一场,就已经传到主席那处去了。”风景淡然一笑。 “哈哈,我们呀,总归是要给年轻人留点机会嘛。”郭忏笑着说道。 “谁说不是呢?”风景淡然一笑。 昨日的枪法射击比试,曾谙竟然拔得了头筹,风景与曾谙比试一场,未曾想,却反而还落了下风,这事,没想到,已经在军政机关传开了。 “结业的时候,蒋委员长会亲自前来颁发结业证书,到时候,这些人当中,会选取最优秀的人,酌情安排在武汉卫戍司令部任职,所以,这些兵,都不能手下留情才是呀,优胜略汰,适者生存。”郭忏看了看那些跑步操练的兵,穿着单薄的衣衫,意气风发,一语道出。 “是。” 此时的珞珈山军官训练团,因为抗战的原因,作战训练二头抓,风景是从日本军官学校毕业的,由他来任教,自是最为合适的。 每天的训练,从早晨五点半开始,直到晚上九点半睡觉,分为术科和学科,学科又包含了政治学,军事学,经济学,社会学的原理,以及建国方略,建国大纲,阵中要务令,射击教范,而术科自是根据步兵操典上的军事基本知识,进行的基本训练,每天上午4节学科,下午4节术科,除了专门有人讲授讲授《战术学》、《兵器学》、《筑城学》、《地形学》、《军制学》、《交通学》和《实地测图》等课程,此外还进行单兵动作、连排营行军等训练,每天的课程排的满满当当的,因为此次的训练团,有来自水陆空三军,则是分别安排专门的人过来讲授最新的课程。 魏少卿从最开始看到曾谙称呼的:“小少爷”,而后在一天天的训练中看着曾谙一点一点的蜕变,逐渐有了军人的样子,他聪明,学起理论来,脑子记得牢,射击教范,枪法更是准的离谱,饶是自己和林合阳已经在军中多年的人,都有些望尘莫及。 曾谙,似乎是个天生的军人,这是林合阳对魏少卿和风景说的。 而风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校场上,他说一不二,铁血的让人窒息,每天晨练单衣跑步,二月的武汉,经常是零下的温度,寒风刺骨,但风景知道,身为军人,若没有一个坚韧的意志力,若没有一个强健的体魄,那就没了上战场的资本,而风景,也是穿着单衣,一起参与跑步,从开始到结束。 许是宿舍里面的氛围渐渐的感染了童年,童年没有之前那般沉默了。 尤其是在和风景一番谈话之后,风景发现童年的状态不太对,于是让小齐找来了童年,和他谈了一会儿,最后,风景对童年说了一句话:“我跟日本人打仗的时候,从没想过能够活着回来,所以,每次活着回来,都特别珍惜,见惯了生死,就不怕死了,只怕活的没意义,没价值,为了那些惨死敌手的人,得更加坚强的活下去。” 童年看着风景坚毅的脸上,仿若将生死置之度外,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呢,每次飞机起飞的时候,他都当作是最后的飞行,与日本人作战,他从来没想着回来。 当风景看到童年脸上露出的笑意的时候,他知道童年释然了。 战争年代,还不容许我们慢慢成长,我们必须在一瞬间,长成一个大人的模样。 有时候,坚强的活着,比轰轰烈烈的死去,来的更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二十五章 东北往事 二月十六号的时候,一场大雪封山,训练团因此放了半天的假,入了训练团将近一个月了,童年回了第四航空大队。 白日里,日军接连的侦查飞机,在武汉上空盘旋,一到晚上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第四大队的每个人都处于紧绷状态,他们心中是明白的,这绝不是正常的,志航大队的每个人,都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大家夜里都不会完全的睡着,精神高度紧张。 童年回到营地的时候,战友们都各司其职,童年去向中队长刘志汉报道,而此时的李桂丹正在检查战机。 刘志汉随即安排童年加入李桂丹的战机例行检查。 童年过去的时候,所有飞行员已经将自己的战机都先行检查一遍了,李桂丹看着童年走过来,便要童年跟着自己一道在抽查检查一遍。 童年看着自己的战机,安安静静的待在厂子里面,像是等着自己一般,童年跟在李桂丹身后。 “那处训练怎么样?”李桂丹一边仔细的看着战机上的每一个小细节,一边问着童年。 “都是新式理论,海陆空,分别有相应的教员,苏联的空军军官顾问给我们讲的课程。”童年回答道。 李桂丹抬头,看着童年,有些欣慰的说道:“好好跟着他们学习新式操作,如今,上头向苏联买的战机都已经到的差不多了,你多学习一些,到时候,新战机来了,上手操作,才会更快。” 李桂丹冲着童年一笑,黝黑的脸上,露出了笑意,说的意气风发:“到时候,我们开着这些新战机,将小鬼子的战机全部打下来,誓死守住武汉,这就是我们志航大队存在的意义。” “是。”童年强有力的回了一句。 知道那天晚上,童年就要回珞珈山,李桂丹本想着让炊事班做一道苏式红烧肉的,哪知炊事班说,肉没剩下多少了,土豆,青椒,豆角,倒是还剩了不少,李桂丹看了一眼那不多的菜,亲自做了一道东北乱炖。 吃饭的时候,除了在值守的几人之外,其余十几个人,齐刷刷的围坐在一个圆桌子面前,李桂丹亲自端来了东北乱炖,飞行员中,不少东北的小伙子都拍手叫好。 “大家都坐下吧,今天,我们人还算齐整,吃个团圆饭吧,当做。”李桂丹率先说道,对于他们来说,没有过年这一说。 刘志汉看着李桂丹:“队长,给我们唱个东北民谣呗,既然是团圆饭。” 李桂丹在战场上从来容不得人打马虎眼,但是私底下,却是平易近人,李桂丹随即哼了几嗓子,悠远悠长。 “队长,我们什么时候,喝你和嫂子的喜酒呀。”一旁的一个飞行员起哄说了一句。 第四大队,大家都知道李队长在老家有一位尚未过门的未婚妻,因为有队员看到半夜里,李队长还在伏案写着书信。 李桂丹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李桂丹在东北老家有一位年长自己二岁的未婚妻刘淑娟,今年刘淑娟已经二十六岁了,早些年李桂丹的母亲曾给刘家送去了30块银元作为聘礼。 李桂丹和刘淑娟初次见面,就对刘淑娟有好感,那刘淑娟也对李桂丹有好感,这些年,却因为李桂丹考取中央军校,又前去苏联空军进修,加之后来参加抗日战争,这场婚事就一直拖下来了。 去年年初的时候,二家就已经在筹备婚事了,刘家给刘淑娟做了147件不上衣领的上衣作为嫁妆,寓意二人婚后:“一生一世齐头并进”。却也因为李桂丹参加淞沪会战拖延了,他给家里写信,从不提及自己受伤的事情,这一拖一年就过去了,刘家父母只是知晓李桂丹在国民党空军队,知道他是个好孩子,不然以刘淑娟的年纪,在老家早就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了。 前几日,李桂丹的母亲再次写信催促李桂丹回家结婚,那封信,至今还压在枕头底下,李桂丹接任第四大队,高志航的牺牲,李桂丹不能也不可以离开,回去成亲。 “队长,你是不是在想嫂子呀,脸都红了。”一旁的队员起哄说道,李桂丹才恍然惊醒,假意呵斥道:“反了你们。” “队长,脸都红了,等到我们守住了武汉,将小鬼子赶出中国,我们都去喝队长和嫂子的喜酒。”一旁的人起哄说道。 “是呀,今天,我们以水代酒,敬队长一杯。”刘志汉提议附和道。 李桂丹看着一群年轻小伙子们的脸庞,这些天来,大家都太累了,于是笑着说道:“好,等到赶走了小鬼子,我的喜酒,你们一个也别想逃,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都开飞机去将你们抓来喝,到时候,我们喝他个三天三夜。” 一群人拿起水杯,举杯碰杯,言笑晏晏。 “吃菜吧,多吃些。”李桂丹朗声说道。 李桂丹看着一群大小伙子,高高兴兴,争争抢抢的吃着,这才笑了,吃完饭,大家四下散开了。 李桂丹回到了办公室,打开灯,拿出枕头下的那封信,细细的又看了一遍,愧疚弥漫在心间。 又拿出一张纸,想着却是刘淑娟的脸,这些年来,除了母亲和姐姐,最对不起的就是她了。 参军这些年来,探亲回家不过一次,而她等了自己十年了,十年,从一个女孩儿,等成了一个女人,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十年,满满的愧疚,提笔一番写着,坚毅的脸上突然有些了柔和,他仿佛能看到这十年里,一地白茫茫的大雪,她天天穿着大红的新衣,站在村口的大树下,等着自己回家的模样。 童年本来已经走出了很远,这才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一样的,又折回往回走,走到了李桂丹的办公室门口,看着队长一直伏案写着信,这才没有打扰。 直到李桂丹将信写完,这才看到门口有一道影子。 “进来吧。”李桂丹看着影子,说了句,将信件折起来,放进了信封,顺便放在书桌上。 童年看着那封信件,李桂丹发现童年的视线落在桌子上的信件上,打趣一问:“”怎么,你也要看我给你嫂子写的信。 “不是。”童年这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这辈子,我对得起党国,可是,最对不起的是我母亲,最对不起的是她,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十年等你。”李桂丹突然发现自己有些感性了,这才对着童年说道:“怎么又回来了?” “队长,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也不会让志航大队失望的。”童年重复了一句。 李桂丹淡然一笑,走到童年身边,拍了拍童年的肩膀:“你是我李桂丹的兵,我当然相信你,你这小子,今日是怎么了?” 童年很感谢李桂丹对自己的照顾,安排自己去珞珈山缓解一番,他回来就是专门说声谢谢的。 童年对着李桂丹行了个军礼,然后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了李桂丹深沉的声音:“记住了,我们这一行的,随时得做好赴死的准备,所以,能活下来,该高兴,能光荣的死去,也该高兴。” 童年回头,看了一眼李桂丹,笑着看着自己。 童年对着李桂丹笑了笑,这才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二十六章 送行 伊恩的票一早都买好了,只是江原一直不舍得离开。 终于,由着票的日期,明日一早,江原一家和江北就要离开了。 晚饭的时候,餐桌上竟然安静的出奇,连平日里吵吵闹闹的林克,也乖乖的吃着碗里的莲藕。 江老爷子给林克夹了一筷子菜薹:“多吃青菜。” 林克不爱吃青菜,嘟着小嘴,许老夫人说了句:“这是你妈妈和表姐最爱吃的。” 许老夫人对着江南眨巴眼睛,江南夹起一大筷子红菜薹:“我最爱吃这个了。” 林克看着江南夹起菜薹,这才开始大口大口的吃着红菜薹。 江老爷子难得的给伊恩夹了一筷子武昌鱼,伊恩有些受宠若惊。 许老夫人给江原,江北,江夏,江南,江心布菜,自己几乎没怎么吃。 吃完晚饭,伊恩自告奋勇,说自己会下象棋,于是江老爷子欣然同意来一局。 许老夫人则是叫了江心,江原来自己的房间。 江老爷子的书房里面,伊恩和江老爷子下着象棋。 江老爷子拿着棋子,不经意的说了句,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喃喃道:“我把女儿交给你了,好好照顾她。” 伊恩抬头,看见江老爷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被江老爷子很快的隐忍住了。 伊恩看着头发花白的江老爷子,道了句:“我一定会的。” “你这棋艺太差了,怎么比街头老张还差呀。”江老爷子装作没听到一般,吐槽着伊恩,无奈的摇了摇头。 伊恩有些红了眼眶,他知道如今的情况,日军打到武汉来,只是迟早的事,江家一家,却执意留下来,不愿跟着自己回美国,这场战况,谁都无法预料。 “爸,将来,我带您去看自由女神像。”伊恩一边落棋子,一边说道。 “中国各地的美景,我这一辈子都没看完呢,谁跟你去美国看什么像呀。”江老爷子气呼呼的说道,看着这个洋女婿,这些天对江原还是很好的,他才稍微放心了。 伊恩笑了:“那将来,我陪你去中国各地走一走,把那些没看完的景点都看一遍,阔以吧。”伊恩最后一句话,还模仿着江原的腔调说了一句,把江老爷子给逗乐了。 “阔以。”江老爷子看着这个洋女婿,这才稍微看顺眼了些,也没之前那么看着别扭了。 许老夫人的房间里面,江心江原坐在床上,许老夫人坐在中间,她本是拉着二个孩子的手,忽而起身,把梳妆台的凳子,搬到了红木的柜子前。 江原,江心见状,忙起身过去帮忙。 “妈,你要干吗,喊我们不就可以了嘛。”江原有些心疼的看着头发花白的许老夫人说道。 “是呀,奶奶,我帮你。” “江心,把那个箱子拿下来。”许老夫人指着红木柜子顶上面,摆着的一个箱子。 “好。”江心站上凳子,将箱子拿了下来,箱子上面已经蒙了一些灰尘。 许老夫人蹲下身子,打开了箱子。 “这些呀,是当年我跟你爷爷二人结婚时候,我娘家给的嫁妆。”许老夫人有些感慨,几十年的岁月,一下子就过去了。 箱子里面,有一个首饰盒,许老夫人拿出首饰盒,放到梳妆台上,打开了首饰盒。 “这首饰盒,是当年找汉口最好的师傅打的匣子呢。”许老夫人的声音有些哽咽。 许老夫人将里面的一条珍珠项链递到了江原手中,又将一对如玉手镯递到了江心手里。 “这二件呀,是当年我妈给我的嫁妆,这如意手镯,寓意万事如意;这珍珠项链,有九十九颗珠子,寓意长长久久,今天,我将他们给你们二人,拿着这个,留个念想。” 江原噗通一声跪地,跪在许老夫人的面前哭泣说道:“妈,对不起,是女儿不孝,为了爱情,连家都不要了,当年大哥去世后,我本应该留在家里侍奉二老的。” 许老夫人立马隐忍着红了眼眶。 一旁的江心,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许老夫人摸着江原的头发:“傻孩子,说什么呢,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家,妈没指望把你们都留在身边,那样你们不开心,我也不会开心的,我就是希望我的孩子呀,各个都能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活着,那样,就是用我的命来换,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江心在一旁,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妈,跟我们一起出国好不好,不要留在汉口了,我这般丢下你们,我一辈子不会心安的。” “傻孩子,我跟你爸都老了,走不动了,这辈子,我们是离不开汉口了,我知道你有心,不用对不起爸妈,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到了国外,好好将林克养大,若是可以,让江北毕业后留在美国,到时候呀,带着他们常回来看看我们,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许老夫人用手绢擦着江原泪流满面的脸,满眼都是心疼。 许老夫人扶起江原。 “别哭了,都是当妈的人了,别总哭,多笑笑。”许老夫人看着江原,又给江心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眶,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孩子,你也别哭了,奶奶知道,你这孩子,把事情都藏在心里,这些年,在我们面前开开心心的,其实心里一点也不好过,答应奶奶,忘了他,放过自己,不要跟自己过不去了。” “奶奶,直到现在,我看见穿着国军军装的人,都忘不了他惨死的样子,七一五事变之后,是那姓汪的一帮人杀死他的。” 七一五事变之后,因为汪精卫集团一句:“宁可枉杀一千,不使一人漏网。”孙言一家因为被牵连,在武汉被残忍杀害。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不要让仇恨蒙蔽了双眼,每个阵营都有好人和坏人,正与邪,对与错,从来都不是绝对的,善恶终有报,老天都看在眼里,那姓汪的一帮子人,会遭报应的。”许老夫人拉着江原的手,极力的安抚着。 当年孙言惨死之后,江心日日去格非堂,一呆就是一整天,从天没亮就去了,晚上天黑了才回来。 本是是周姐要送水果上来,江南自告奋勇的要送水果,周姐只得让江南来,江南拿着一盘子水果,站在门口,将里面的对话听了个完完全全,早已红了眼眶,手中的果盘应声落地。 许老夫人让江心,江原,擦了擦泪,江心打开了门,许老夫人看着呆呆站在门口的江南,以及已经散落一地的水果。 “来,江南,过来。”许老夫人朝着江南招手。 江南恍恍惚惚的走过去,许老夫人拿出箱子最底下的一个小盒子,将那盒子递给了江南:“这个呀,今天一起给你,这是你妈妈留下来的,你是二月份,过年的时候出生的,你妈生你那天,下了一夜的大雪,满院子的红梅花,一夜之间全开了,开的那叫一个美呀,说来也巧,那天呀,你爸从云南回来,早前在玉石店看到了一块梅花红玉,就买回了,你妈说,这是缘分,希望你长大后,能让红梅一样,高雅坚韧,自强不息,不趋荣利,忠贞不渝。” 许老夫人将小匣子塞到了江南的手中,江南打开了小匣子,一个精致的红玉梅花坠子,安安静静的在盒子里面,柔柔的发着暖色调的光。 “记住了,我呢,希望你们都能过的开开心心的,这是我最大的心愿,我年年都在佛主面前许愿。”许老夫人看着三个孩子,笑着对着她们仨说了句:“回去睡吧,明日一早还得早起送你们去火车站呢。” 三个人走出去之后,关上门的那一刻,许老夫人静静的坐在梳妆台前,翻出抽屉里面压在书里的唯一一张全家福照片,眼泪刷一下的,便止不住了。 父母子女一场,无非是看着你们,在我们的视线里渐行渐远,而我,只能转身垂泪,给远行的你祈求一生平安。 第二日一早,江老爷子早早的就出了门,坐着车子,一早去满春路买了热干面,又去大智路口买了老通城三鲜豆皮,还去汉正街满了面窝和欢喜坨。 七点整的时候,江老爷子早已坐在了餐桌上,拿着报纸在翻看着。 江原带着林克,伊恩提着二箱子行李,江北手中也拧着二大箱子行李,许老夫人去买了很多的芝麻绿豆糕,奶糕,一并的装在了巷子里面,塞的都塞不进去了,还在让江北装进去,江北无奈,只得继续装,还撑破了一个箱子。 江老爷子假意看着报纸,一边微微斜着眼睛,看着桌上的人,都没有动筷子。 “老爷,吃饭了,等会儿来不及赶火车了。”许老夫人在一旁提醒了一句。 江原看着满桌子都是自己爱吃的东西,这才对着周姐说了声:“周姐,谢谢你买的这些。” 周姐候在一旁,本来是要说这不是她买的,是江老爷子五点就起床去买来的。 江老爷子看着周姐,打断了周姐想要说话的冲动:“周姐,去把黄酒拿过来。” 周姐看着江老爷子,只好不再说话了,只得去厨房拿黄酒。 “一大早的,喝什么黄酒呀。”许老夫人看着江老爷子,说了一句。 “高兴。”江老爷子呵呵一笑,哼了个调子,拿起酒杯,倒了一杯酒,又递给一旁的伊恩一杯酒,一饮而尽。 林克看着江老爷子喝的一直在砸吧嘴,这才跑到江老爷子身边:“外公,我也要喝。” “这个呀,可不是你可以喝的,将来你长大了,结婚的时候,爷爷再给你送一坛子珍藏的好酒。” “好,那我明天就跟珍妮结婚,外公明天就可以给我喝了吧。”林克奶声奶气的说道,一时间众人都笑了。 “珍妮。”江老爷子有点懵。 “爸,珍妮,是他学校的好朋友。” 江老爷子摸了摸林克柔软的头发,哈哈的笑了。 每个孙子出生的时候,江老爷子都在院子梅花树下,埋下了一坛子酒,如今,已经埋了五坛子酒了,除了当年江心的酒,早已拿出来了,剩下的4坛子,至今还在梅花树下安安静静的等候着,江老爷子常跟许老夫人说,那酒呀,是要等到孙子们结婚的时候,再拿出来喝的。 大智门火车站门口,终于到了进站的时候,许老夫人抱了抱江心,林克和江北,强忍微笑。 伊恩见状,走到江老爷子面前,一把抱住了江老爷子,伊恩强行抱了江老爷子,还被江老爷子一脸嫌弃的推开了。 江老爷子气急败坏的说了一句:“大庭广众,二个男人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呀。” 大家都笑了,临进站的时候,江南像想起什么一般,冲着李叔招手,李叔走过来了。 “李叔,给我们拍个照片吧。”江南把相机给了李叔,告诉李叔怎么用。 站在大智门火车站前,江老爷子和许老夫人站在中间的位置,面前站着林克,伊恩站在江老爷子的身边,江原站在许老夫人的旁边,一旁站着江北和江南,伊恩的身边站着江心和江夏。 “一,二,三,茄子。”江南一声喊。 伊恩突然亲了一下江老爷子的脸,画面定格,所有人,将离别的悲伤深深的藏在心中,都高兴的笑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二十七章 擒拿 珞珈山上,今日教学的正是擒拿,三十个队员齐整的站在场馆里面。 “今天,我们学擒拿。”风景站在场馆最前面,一句话说完。 从门口走进来了一个男子,约莫四十五岁的样子,身材健硕,此人正是川军领将王铭章师长,和风景是老乡。 那男子先是一点一点的教着三十名队员,一个个的纠正着动作要领。 一上午的教习之后,下午的时候,就开始两两实战操练了。 曾谙学的快,两两操练的时候,赢过了童年和魏少卿,最后,只剩下了林合阳和曾谙二人。 王铭章看着十分白净的曾谙,看似有些羸弱的模样,又看了一眼林合阳,林合阳是认得王铭章的。 林合阳看着曾谙,一副我不会让你的模样,曾谙回以一副,尽管放马过来的表情。 王铭章喊了声:“开始。” 王铭章在一旁仔仔细细的观察着二人,一场激烈的擒拿演练之后,虽是曾谙输给了林合阳,但是王铭章却是一脸赞赏的看着曾谙,反而让林合阳先行归队。 一旁的众人皆有些不解,明明是曾谙输了。 只有风景嘴角微微一扯,整个演练,他看得明明白白,曾谙这小子,聪明是聪明,唯独少了一股子狠劲儿。 王铭章当然知道林合阳的身份,方才的演练比试中,曾谙学习的精髓确实是抓的很精准的,胆大,力雄,准确,快速,唯一会输,只是因为少了一丝狠擒,面对林合阳,他还是没有心狠手毒。 林合阳知道,曾谙最后其实是放水了。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赢吗?”王铭章走到林合阳身边,大声的问道。 “因为他让我了。”林合阳朗声回答,毫不避讳。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王铭章走到曾谙身边,接连问了句。 “不知道。”曾谙道。 “你不知道,你是新兵吧,还没上过战场?”王铭章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的看着曾谙,接连又问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 “不知道。” “每一场演练,都要当成是真正的敌人,若是方才站在你面前的是敌人,你现在已经死了,你知道吗?战场上,可由不得你不忍心,不是他死,就是你亡,没有人,为你的不忍心来负责,听到了吗?” “听到了。” “你为什么会输?” “因为我不忍心,没有拿他当敌人。” “你给我记住了,每一场演练,都是实战,心狠毒辣,置敌人于死地,才能保全自己,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能活下来的,才是王道。” “记住了。” “归队。”王铭章说道。 队员离开之后,王铭章才向着风景走过来,兄弟握手,相视一笑。 二人不疾不徐的走到了校场上。 “那个兵不错,天分极高,若加以训练,假以时日,必然能够成为党国的精英。”王铭章看着风景,似有若无的说了一句。 “难得从你嘴里听到夸奖人的话。”风景爽朗一笑,看着王铭章,他知道他说的是曾谙。 王铭章此次回了一趟四川新都,此次路过武汉,是前去徐州前线的。 “是吗?” “是的,对了,你在武汉停留几天?” “接蒋委员长命令,三天后启程前去临城。” “韩复榘为了给自己的嫡系部队保留实力,几乎是不战而退,主动放弃了黄河泰山的天险,几日之内便弃守了原本预计可守数周的黄河防线,津浦路北段,如今暴露在日军面前,为了守住徐州,临城一战,只怕是场硬仗呀。”风景望着不远处灰蒙蒙的天空,若有所思。 “你倒是看得透彻,如今留在后方,倒是屈才了,硬仗怕什么,以我川军薄弱的兵力和破败的武器,担当了津浦线上保卫徐州的第一线的重大任务,力量已不够是不言而喻的,我们身为军人,牺牲原为天职,现在只有牺牲一切以完成任务,虽不剩一兵一卒,亦无怨尤。不如此则无以对国家,更不足以赎川军二十年内战之罪愆了!”王铭章望着远方的山峦起伏,若有所思,眼中带着满满悔恨的意味。 “兄长的教诲,我记住了,祝兄长此行顺利,将来我们回家乡喝一杯庆功酒。” “日寇侵华,身为军人,立与何处,何处就是家乡。” “兄长说的对,是我狭隘了。” 王铭章看着风景淡然一笑:“誓以必死报国,将积年薪俸所得酌留赡家及子女教育之用,余以建立公用事业,这是我此次离开新都之前对夫人子女说过的话,承你吉言,此番若有幸能从战场活着回来,我们回川蜀之地,在青城山喝上一场,喝它个三天三夜,一醉方休。” “好。” 王铭章看着珞珈山层山起伏,犹如此刻他的心情:“我的前半辈子,做错了事情,这后半辈子,唯有以热血报国的具体行动,来赎回我二十年来参与内战危害人民的罪愆。” “人常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兄长率领川军兄弟奋战前线,这是民族大义,国难当头,我们都是中国人。”风景看了看,此刻正望着远方的王铭章,谁都知道,此行镇守临城,担了多大的风险,日军装备精良,无意于是鸡蛋碰石头,他是准备拿命来博,换取国军在徐州的集结。 王铭章看着远方西下的夕阳:“是呀,国难当头,我们都是中国人。”王铭章看着远方的余晖,沉声一笑说道:“江城的落日,真美,像新都的一样。”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军队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家。”风景看着远方的夕阳,淡淡的晕染着一层暗黄的光辉。 “说的好。”王铭章拍了拍风景的肩膀。 二人相视爽朗一笑,为这宁静美好的江城,为了国家,他们放弃了自己的小家。 王铭章亲自教习训练团作战实操和擒拿,尤其着重教曾谙,纠正曾谙擒拿姿势的时候,手重重的经常就拍下去了,直到曾谙的姿势标准,接连的训练,曾谙的技能提高的越来越快,甚至都赢了王铭章一场。 二月十八日,难得的一个晴日,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 许老夫人送走了江原之后,心里空落落的,尤其没了林克的吵闹,竟有些不习惯了,房子里,似乎还回响着林克甜甜的笑声,许老夫人拿着绢花的手,腾空了许久,只好拿了绢布,细细的将佛像又擦拭了一遍。 早晨吃完饭后,江心去了长乐戏院,江夏去了医院,林琴川今日约了江南要见面,江老爷子今日要去同丁玲和舒群见面,探讨《战地》文艺刊物创建的事情,一早也出了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二十八章 江城空战 这些日子,日军的飞机没有在武汉上空徘徊。 空袭警报没有响起的日子,江城三镇的人们一如往昔,街上又是一副热闹的场面,比起战火纷飞的岁月,这难得的平静,似乎才更让人们珍惜。 江南和琴川在江汉路碰了面,琴川问江南为何上次吃饭出去就没有回来了。 “我在山庄外散步去了。” “那,为何你也会在那饭局上,你是不是也喜欢风景呀?”琴川不依不饶的问道。 “我才不喜欢他呢,我喜欢的”江南沉默半晌,继而说道:“另有其人。” “是谁呀,我见过没有?”琴川听到江南说她不喜欢风景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应该没有见过。”二人言笑晏晏的去了书店里面,江南说准备买几本书。 中午十二点的时候,空袭警报在武汉三镇接连响起,这与往日响几分钟的空袭警报不一样,而是一直响着的。 市民们以为是日军的侦查飞机又来了,大家都还在街上四处的走着,观望着,狼来了的事情多了,大家都没有在意了,只当是日军的把戏。 电务科长送来的汉口急电,李桂丹接过电话听完之后,敌机来袭的消息迅速传到设在汉口机场的中国空军第4大队指挥所,大队长李桂丹急令第4大队所属的第21、22和23三个中队,立即全部起飞,苏联自愿援华航空队配合第四大队,迎战日机。 集体准备,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李桂丹转身,将抽屉里面写给母亲和刘淑娟的信件,放到了桌子上,上面压着自己的那枚二级云麾勋章,看了一眼自己和高志航唯一的一张合照,淡然一笑,满心激昂:“队长,你放心,我会将鬼子的战机全部击落。” 李桂丹走出了办公室,一声沉重的关门声音传来,李桂丹将帽子戴正,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阳光透过窗户撒下来,一道长长的影子,落在了长廊的尽头。 直到肉眼看到日军的战斗机和轰炸机摆着长蛇直扑到武汉上空的时候,武汉三镇的市民才知道,一直响着的空袭警报,是真的,日本人,真的打来了。 大街上的人,早已乱成了一锅粥,纷纷的往家里跑去,街上人潮涌动,一片混乱,警报声,尖叫声和哭声不绝于耳。 12点45分,李桂丹带着第四大队飞行员,从汉口王家墩机场出发,21中队的10架驱逐机率先起飞,李桂丹率领的22中队的11架飞机随后起飞,23中队吕基淳率领的8架驱逐机也随即从孝感机场出发,前往汉口汇合,第四大队的战机还未在汉口编好战队,日军的26架战斗机和12架轰炸机已经逼近武汉上空。 李桂丹和吕基淳率领的22,23中队主攻,21中队负责掩护。 日军的机群数量占上风,但是国军机群全部是清一色的苏制装备,第四大队的飞行员,以一个军人对国家和民族安危的责任感,勇敢地冲入敌阵。 双方数十架战机在江城上空展开了大规模的混战,李桂丹驾驶战机,与日军在空中展开了激烈的搏斗,空中浓烟滚滚,炮声不断,从5000米的高空到贴近江城几百米的上空,战机上下翻飞,互相缠斗,李桂丹凭借优秀的战机飞行策略,先后击落三架战机,一架架日机拖着浓烟,从江城上空坠入江河湖海之中,一顶顶降落伞从空中飘然而至,十二分钟,第四大队志航大队共计击落日军12架战机。 还未来得及跑回家的人,只得藏身在防空洞里,已经跑回家的人,偷偷在阳台的门缝里,听着战机的轰鸣,看着天上的滚滚浓烟。 周姐拧着菜篮子,慌慌张张的跑进门的时候,一只鞋子都已经跑掉了,不知道掉在哪里了。 周姐看见许老夫人正急匆匆准备出门,一把拽住了许老夫人,一番劝说,许老夫人这才回屋,却忧心忡忡着江老爷子和几个孙子的安慰,只得跪在菩萨面前,不停的磕着头,希望得菩萨保佑他们的平安,额头磕的都红肿了。 协和医院里,江夏在水池边洗手,几声轰隆炸裂。 江夏本来已经做完了手术,收尾工作留给了其他医生处理。 江夏正擦干净了手上的水,护士急匆匆的跑出来,说是方才那年轻的医生被那炸弹声吓的,手一抖,患者伤口大流血不止。 江夏拿着衣服,急匆匆的穿上衣服,在轰隆的炮弹声中,重回手术室,接过那早已脸色苍白的医生手中的手术刀,那是个新来不久的医生,靠在墙角边的位置,被吓的不行,虽是冬日,脸上满是冷汗。 炮火的轰鸣不断传来,江夏镇定的站在手术台前,处理伤口。 林琴川拉着江南正准备往家跑的时候,一阵哭声传来,江南回头一看,街上涌动的人潮,一个小男孩,摔倒在马路中央,揉着眼睛,大声的哭着,四下来往的人,都匆匆的慌乱跑着,保命要紧,根本就没人注意到那个小孩。 江南朝着那个小男孩跑了过去,就在一大群人拥挤过来即将踩住小男孩的时候,江南把小男孩护在了怀里,几个重重的脚印,直接踩到了江南身上和手上,空中是飞过的战机,滑翔而过,战机轰鸣,浓烟滚滚。 江南抱起小男孩,忍着疼痛,往书店跑回去,左手上满是鲜血,一滴滴落地,灿然如花。 珞珈山训练团,听到城中传来的空袭警报,童年连午饭都没有吃,孤零零的站在校场上,望着远方天空的浓烟,可以听到炮火的纷飞,那里,他的战友们正在战斗,而此刻,他只能站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风景在办公室里接到了电话,听完之后,面色愈发沉重,他中午看到童年没吃饭,走到炊事班,打了一份饭菜,走到校场上,看着童年,本已到了嘴边的话,犹如骨鲠在喉。 空袭警报终于停了,炮声也停了,滚滚的浓烟还飘在江城上空,似乎是显示着方才这里发生过一场激烈的空战。 “李队长,为国捐躯了。”风景站在童年的面前,有些哽咽的说道。 童年双眼通红,似有泪水翻涌,却被童年忍住了,童年对着那方浓烟尚未消散的天空,久久的行了一个军礼。 童年满脑子回想的都是队长的话:“当兵的,流血都不能流泪”以及前天离开的时候,队长说的话:“记住了,我们这一行的,随时得做好赴死的准备,所以,能活下来,该高兴,能光荣的死去,也该高兴。” “把饭吃了,替他好好活下去。”风景厉声说道。 童年拿过风景手中的饭菜,早已冰冷,用手大口大口的抓着白米饭,就着冷冽的北风,胡乱的往嘴里塞。 风景看了看远方天空,还尚未消散的浓烟,这才离开了校场,童年现在需要的,只是自己能一个人好好的待一会儿。 风景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王铭章,正对着那片还冒着浓烟的天空,行着军礼,一旁站着的还有曾谙,林合阳和魏少卿,皆对着那片天空行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二十九章 血洒长空 第四大队志航大队12分钟击落12架日机的胜利喜讯,迅速通过电台传遍了武汉三镇的大街小巷,李丹桂队长,吕基淳中队长以及三名飞行员血洒江城长空,以血肉之躯挫败了日军嚣张的气焰,百万江城军民无不欢呼雀跃这个胜利的消息。 书店里面的店员跑进来了,方才被江南救出的那个男孩,二眼红通通的,正在江南的肩头抽泣着。 林琴川一问店员,才知道了事情,走回来,跟江南说罢,先去医院处理伤口。 江南执意不肯,说是要先给小男孩找到父母再说。 江南知道为了保卫武汉三镇,与日机战斗,五名国军飞行员血洒江城长空的时候,不禁红了眼眶。 飞行员张光明的飞机被日机击中多处,自己身负重伤,但仍以顽强的毅力驾机返回机场,被紧急送入了协和医院救治。 王家墩机场,各个飞行员站在机场正中央,将重伤的张光明送上了汽车,整个机场,弥漫着浓浓悲伤的氛围,明明是重创了日军战机,守住了战地,可是在场的每个人都高兴不起来,这是队长和队员用鲜血换来的胜利。 年纪小的飞行员不过是十六七岁,甚至隐忍不住,哭出了声音,半个小时前,还站在此处训话的队长,此刻已经殒身长空之中,这是大家都无法接受的。 第四大队22中队队长刘志汉,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队员,厉声说道:“不许哭,按例检查战机。” 所有飞行员转身,去各自的战机例行检查。 刘志汉转身走向自己的战机,看着本来是停在自己战机一旁的位置,早已空空如也。 往日里,那处是李桂丹停靠战机的位置,不自觉的已红了眼眶。 江夏刚刚做完手术,擦了一把汗,走出办公室,院长急忙走过来:“江夏,走,快随我出去。” “怎么了,院长?” “方才军区来了电话,说是有名飞行员身受重伤,正在送来医院的路上。” “是。”江夏这才急匆匆跟着院长往医院门口走去。 直到看到那浑身鲜血淋漓的伤员被送了出来,江夏的心中猛然一惊,这才跟着护士医生一起,将伤者紧急的推到了手术室,伤者周身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染透,都凝结在了一处。 江夏看着护士都不敢去剪,只得拿过剪刀亲自上阵,以这种受伤情况,还能顽强的开着飞机返回机场,江夏不由的敬佩。 四个小时漫长的手术,做完手术,伤者被推出去的那一刻,江夏靠在墙上,颓然倒地,一连二个手术,一口水没喝,早已是精疲力尽。 不过,万幸,方才那名飞行员,总算是抢救回来了,江夏看着那人被护士医生推了出去,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书店门口,过了好一会儿,直到那小男孩情绪缓和了,原本惊吓过度的小男孩,这才开始说话,他这才说出了他家的地址,江南琴川一并将小男孩送回了家,这才往着协和医院过去。 江南手上的血都已经凝固了,而且,左手开始一阵阵的发疼。 林琴川在一旁心疼的埋怨道:“为何你要去救人呀,你的手,可是拉小提琴的手,这受伤了,可如何是好呀?” “不疼的。”江南故意装的一点都不疼的样子,其实手早已疼的钻心,冬日里,额头微微的渗出了汗珠。 江南和林琴川到了协和医院的时候,江南再三跟林琴川说明,找个医生包扎一下就可以了,千万不可以让他哥知道,哪知一进医院们,就看到了正端着饭菜走过来的江夏。 看见江夏,江南把手迅速的往背后一挡,对着江夏一笑,江南的小把戏,哪里瞒得过江夏。 “二哥,你怎么现在才吃饭呀?”江南笑嘻嘻的问道。 “你们怎么来医院了?”江夏看了一眼江南和林琴川。 林琴川正准备说实话的时候,被江南右手搭在林琴川的肩膀上,林琴川欲言又止。 “琴川感冒了,我陪琴川来买点药的,对吧?” “是,是,我来买药的。” 江夏径直走到江南身边,往江南身后走去,江南微微的旋转着身子,试图不让江夏看到自己藏在背后的手。 江夏一把拿过江南的手,一看,左手上满是鲜血,心疼的斥责道:“你这是怎么弄的?” 江夏说罢拽起江南的右手,往科室走去,有些怒气冲冲的,心疼又不安,这个妹妹,似乎从不让自己省心,可偏偏,总是无法不管不顾的。 “哥,就是不小心磕着了。”江南在一旁辩解着,琴川跟在江南身后。 “磕着,能磕成这样呀,若是伤到了骨头,以后拉不了小提琴了,可怎么办?”江夏忧心忡忡的说道。 “没事,我不是还有右手吗?”江南还不忘忍着疼痛,搞怪的说道。 江夏将江南带到科室,让其他医生一番仔细的检查,得知确实没有伤到骨头,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缓缓的落了下来。 医生给江南包扎的时候,江夏看了一眼林琴川,琴川跟着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呀?” “江夏哥,真的是江南说的那样的,今天我俩在街上,不小心磕着了。” “还不快说实话。”江夏有些生气的看着林琴川。 “好吧,我说了吧,其实是中午空袭警报响起的时候,战机在头顶飞着,街上一片混乱,路上有一个跟父母走丢了的小男孩,摔倒在了地上,江南是为了救他,不让他被人踩到,她自己护住了小男孩,挡住了那些人踩过来,这才被人踩到了左手。” “我就知道。”江夏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手中的饭菜放在一旁窗沿上,早已凉的透透的。 半晌,江夏对着琴川说道:“快回家吧,你父母肯定担心了。” “是。“ 林琴川走了几步,又走回来,对着江夏喃喃道:”江夏哥,你就别说江南了,要不是她,那个小男孩肯定出大事了,方才他的父母,不知道有多感谢江南呢。” 江夏铁青的一张脸,没有再说什么了。 护士急匆匆的跑来:“江副院长,方才你家里来了很多电话。” 江夏这才想起来,奶奶肯定是担心了,这才走进去,对着江南说了一声:“包扎好了,来我办公室。” 江南难得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左手被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 “医生,可不可以不要缠这么厚呀。” “你呀,以后得注意了,的亏没伤到骨头,伤到骨头,你这手可就废了。”医生严肃的对着江南说道。 江夏给许老夫人回了电话,许老夫人原来在家里已经给几个孙子打了无数个电话。 江夏放下电话,喝了今天的第一口水,江南在门口探出半个脑袋,往里面窥探着。 “二哥,你答应我一个事情呗。”江南发现江夏已经看着自己,这才怏怏的走了进去。 “你说的,准没好事,我不答应。”江夏拿起一本病历,一页一页的翻看着。 “二哥,你最好了,你就答应我嘛。”江南拿右手,给江夏锤着肩膀。 “哎呀,说。”江夏看着江南的左手,缠着厚厚的纱布,还用右手给自己捶背。 “回家之后,跟奶奶说,我是自己走路摔倒,弄成这样的。” “助人为乐是好事,可是前提是你得先保护好自己才是呀,你这样,家里人成天净给你担惊受怕了。”江夏嗔责道。 “我保证,没有下一次了。” 江夏不可置信的看着江南:“还敢有下一次?” “我保证,不会了。”江南举起缠着纱布的左手,发誓着。 江夏无奈的一笑,江南这才知道,江夏这一关,自己是搞定了,只要二哥不说,也就意味着,在家里也就没事了。 林越修是汉口总商会的主席,刚刚冒雨查完工厂生产回到办公室的他,从电台里面听到了消息,立马联系了江山和曾安国以及其他人员,准备后天在汉口总商会公祭殉国空军将士。 消息传到了中共中央第十八集团军办事处,以及国民党军政机关,周副部长和蒋委员长深感惋惜,协商几日之后,在汉口举行追悼。 珞珈山军官训练团,并没有因为空袭有任何的改变,一如往常的操练。 阴冷的天气,下起了一场细细的小雨,仿佛是在为战死青空的烈士而哭泣。 王铭章看着站在教室的三十名队员,朗声说道:“敌人已经打过来了,中国不容侵犯,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王铭章走到了童年面前,厉声道:“你,出列。” 风景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他知道王铭章的良苦用心。 “把我当成敌人,我们来一场比试,听清楚了吗?”王铭章对着童年厉声说道。 “听清楚了。” “大点声,我听不到,听清楚了?”王铭章嘶喊道。 “听清楚了吗?”王铭章重复了一句。 “听清楚了。”童年似乎是拼命了,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扯着嗓子喊道。 那一场擒拿格斗,童年将王铭章当成了敌人,拼尽了全力,童年一次次的被王铭章背肩摔倒在地上,王铭章一次次的在一旁叫嚣着童年起来,童年一次次的艰难的爬起来,终于反手将王铭章紧紧的锁喉压制在地上。 二个人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王铭章爬起来,朝着童年伸出手,将他拉了起来。 曾谙看着躺在地上的二人,想着那日在宴会时候,周副主任领头对着那李队长敬礼,那是他第一次,他见过李桂丹,那是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虽是无限悲凉,心中却是突然有些明朗起来,训练场上的辛苦,他不是没有想过放弃,风景甚至曾对他说过:“坚持不了,就滚蛋。”可是心中一股子倔强,和魏少卿,林合阳,以及看到童年这般的信仰,他只觉得,自己不能,也不该离开。 “校场就是战场,你们记住了。”王铭章对着三十人朗声说道,说完这才走了出去,明日,王铭章就要离开汉口前去临城。 第二日,风景带队,到校场上跑步,风景跟随三十队员一起,穿着薄薄的单衣,在校场上跑步。 傍晚时分,王铭章坐上军车,珞珈山山脚的地方,风景正穿着薄薄的单衣,站在那处。 看到了风景站的笔直的身影,王铭章示意司机先行停下来。 三十余人继续在跑步,风景是特意候在此处的。 风景向着走下车的王铭章行了个军礼。 “怎么,特意在这处等着我的?”王铭章走过来,笑着说道。 “祝兄长旗开得胜,将日本鬼子打个落花流水。”风景笑着说道。 “那是自然,老子什么都不怕,还会怕区区几个日本鬼子嘛。”王铭章朗声说道,一派正气凌然的模样。 一旁的军车上,随行的士兵示意司机按了声喇叭。 “我还得去大智门火车站,免得火车误点了,在此别过,后会有期。”王铭章看着风景,朗声一笑。 “兄长,保重。”风景对着王铭章离开的背影,行了一个久久的军礼。 王铭章没有回头,洒脱离开,侧目一看珞珈山上,任凭南方的北风,如何萧肃,那雪松林木,依旧是郁郁葱葱。 小雨淅淅沥沥,没人知道冬天什么时候结束,更没人知春天什么时候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三十章 魂归东北 周姐早已将饭菜端了上来。 许老夫人,江南,江夏,江心都坐着,在等着江老爷子回来。 好一会儿,开门的声音传来,许老夫人立马起身,直到看到江老爷子真的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江夏的串通下,江南受伤的这码子事,才算插科打诨的过去了,江老爷子只是一个劲儿的看着江南的手,脸上满是疼惜,让她不可以再这般行事匆忙了。 “夫人,你的额头怎么了?我去给你拿药。”江老爷子心疼的看着许老夫人的额头,有些微微红肿,立马转身就准备去取药,却被许老夫人一把拉住了。 “老爷,不碍事的,就是下午擦书桌的时候,不小心磕到头了。” “这些事情,由着周姐做就可以了呀?”江老爷子满脸的心疼。 “这些年,你的书房都是我亲自打扫的,习惯了,走吧,孩子们都等着吃饭呢。”许老夫人淡然一笑,眉目舒展,这才将江老爷子拽到了饭桌前。 “明日早饭,不用等我了,我明天五点就出门了。”江老爷子夹了一块菜,看着一桌子人说道。 “老爷,怎么了?”许老夫人关切的问道。 江南今天没什么胃口,拿着筷子,一个劲儿的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就是一口都没吃,连平日里最爱的红烧武昌鱼摆在面前,也一筷子都没有去夹菜。 “明日,武汉各界会在汉口总商会举办一个公祭,后天会举办一个追悼今日牺牲的空军将士大会。”江老爷子今天正在讨论刊物的时候,听到了外面的空袭。 当时,整个屋子里面的人,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直到12分钟后,听到了电台里传来的消息,一屋子的的作家,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 “你们快吃呀,吃完赶紧休息吧。”江老爷子看着江南一个劲的拨弄着碗里的米饭,一口菜没吃,这才说了一句。 “这个年关,被鬼子们搅和的不得安宁的,明日我再去归元寺请个菩萨回来。”许老夫人喃喃说道,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佛像,若有所思,头上还是有些微红的样子,那是中午磕头磕的。 吃完晚饭,江南无聊的坐在院子里面的秋千上,望着天空,阴沉沉的,没有一颗星子。 江心和江夏打开门,一道走了出来。 “江南,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江心看着江南说道,走到秋千一边,坐了下来。 江夏不远不近的站在二人身边。 “睡不着。” “你这手呀,注意些,不要碰水,有什么,记得喊我。”江心拿起江南的左手,心疼的说道。 江南顺势挽着江心的手,靠在江心的肩膀上:“还是姐姐对我好,不像二哥。” “江夏,你是不是又欺负她了?”江心看着江夏,故意质问道。 江夏一副委屈的模样:“姐,不带这样的,你心疼四妹,也得有个底线吧,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一阵欢声笑语,在院子里面浅浅的飘荡开来。 而后,归于宁静,半晌沉默,江南忽而开口。 “姐,武汉不有事的,我们的军队,会将那帮鬼子赶出中国的,对吧?”江南望着江心,天真的问了句。 “恩,那么多将士守卫在前线,一定会没事的。”江心肯定的说道。 “坐稳了,我推咯。”江夏在后面突然推起了秋千,江心紧紧的抱着江南,一手扶着绳索。 “江夏,江南的手,你小心呀。”江心嗔责道。 “二哥,再推的高一些。”江南侧目笑着,对着身后的江夏说道。 “那抓稳咯。”江夏用力一推,秋千高高的荡了起来。 三人忽而一笑,院子里面,欢声笑语。 月亮,穿行在厚厚的云层之中,忽而洒下一片光明,白日里的炮火,早已被无尽的黑夜吞噬的无影无踪。 风景接到了陈主席的一个电话,蒋委员长下令,风景明日作为特派员,带领一名第四大队的飞行员,前去李桂丹的东北老家送信。 接到电话之后,风景点燃了一只烟,站在窗前,望着黑黢黢的夜色,静谧的珞珈山,若隐若现的轮廓。 第二日一早,风景在训练团交代好了事情,这才带着童年和曾谙,准备一起前去东北。 陈主席早已派人将蒋委员长的一封信,一大早就送到了风景的手中。 三人一道前去了第四大队,第四大队的队员全部都在刘志汉的带领下,一如往日的在校场操练,他们还来不及悲恸,就得随时保持战斗。 小齐走到刘志汉身边,说了几句话,刘志汉对着身后的队员,说了句日常操练,就朝着风景走了过来,对着风景行了个军礼。 风景一行人回了个军礼。 童年从方才进门的时候,一直是在极力隐忍着自己的情绪,看到刘志汉的时候,不由得眼眶还是有些微红。 刘志汉带领几人来到了李桂丹的寝室兼办公室,一如往常整洁,就像主人还住在这里一样。 童年仿佛看到李桂丹伏案写信,然后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笑着说话的模样,眼眶红通通的。 单人床上,整整齐齐的被子,一旁摆放着一套整整齐齐的军装,云麾勋章早已端端正正的挂在了军装的前襟上。 曾谙端端正正的抱起了军装,刘志汉将桌上的二封信和李桂丹的遗照,送到了童年的手里,童年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着,接过来。 刘志汉拍了拍童年的肩膀,不自觉的红了眼眶。 三人路过校场的时候,第四大队的飞行员整整齐齐的站着,对着离开的三人,行着军礼,这一个敬礼,是送别他们的队长,终于能够魂归故里。 而此时的汉口总商会大楼里面,林越修,江山,曾安国以及武汉的各界人士,均出席了公祭,全员身着黑色的衣衫。 由着蒋委员长主祭,公祭殉国空军五名将士,“空中骁将”第四大队队长李桂丹和四名将士,以血肉之躯,守住了领导全国抗战的指挥中心所在地——武汉王家墩机场。 屋外,天空下着灰蒙蒙的小雨,仿佛是在祭奠英雄守护在江城的英灵。 天空是他们的战场,也是他们的归宿。 痛定思痛,唯有忍辱负重前行,国军空军“四大天王”主力相继在抗日空战中殒命,为国捐躯,壮烈殉国,血洒青空,一众国共领导人无不悲恸。 辽宁省新民县辽滨塔村,经由前几日从武汉发来的消息,说是有人会前来李桂丹的家中,李家和刘家二家都在翘首以盼,以为是李桂丹即将回来完婚。 依着今日说是家里会来人,李家母亲和姐姐,早已提前准备好了。 刘淑芝和父亲刘顺也在李家等待着,村里四邻的也都在院子里面和外面,站了不少人。 一场大雪,还尚未融化。 从车里进入村子里面的时候,童年将遮着黑纱的遗照,紧紧的抱在胸前,这里是队长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童年的眼眶始终是红的。 一旁的曾谙抱着那身军装,有些不知所措。 风景望着窗外,将取下的帽子,带的正正的。 看着车子慢慢行来,门口站着的眼尖的一个年轻的男子,点燃了一旁的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传来。 一辆黑色的汽车缓缓的停在了一间有些陈旧的宅子前,三人接连下了车。 一旁的四五个小孩,本是围在黑色车子面前欣喜的跑着,他们没有见过这样的车子,在大人看清楚,那遮着黑纱的遗照之后,几名大人纷纷将自家小孩,一把拉到了身后,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没炸完的鞭炮声,零星的有些刺耳的响着。 院子里面四处张贴着大红的窗花,喜庆又刺眼。 站在院子里面的一个妇女没看到外面的情况,只知道车子来了,鞭炮响了,兴奋的朝着里屋的李家人和刘家人喊了句:“李姐,来人了,回来了。” 李母和穿着一身红色夹袄的刘淑芝,从堂屋走出来的时候,看着门口的位置,童年站在中间,抱着遮着黑纱的遗照,北风一吹,遗照上的人像逐渐的清晰。 刘淑芝当即昏倒在地,李母颓然倒地,嚎啕大哭,一旁的几名妇女立马上前扶住了李母。 曾谙红了眼眶,走到李母身边,蹲下身子,将手中的军装送还到了李母的身边,刘淑芝被一旁早已泪流满面的李家大姐,扶在了怀里。 刘淑芝的父亲刘顺听到哭声,冲出来,看到这一幕,捂着胸口,扶着门框,老泪纵横。 风景双手拿着一封蒋委员长的亲笔信“致李桂丹烈士家属的一封信”,走到李母面前:“李队长,誓死守卫武汉,为党国捐躯了,我们代表蒋委员长前来,还请节哀顺变。” “我的儿呀,我的儿呀。”李母嚎啕的哭声在院子里面传来,院内院外特别安静,大家都红了眼眶。 李家大姐接过了童年手中的遗照,照片上,李桂丹穿着一身军装,英姿勃发的笑着。 风景领头,曾谙,童年对着李母和李桂丹的遗照行礼,那一刻,曾谙的眼泪,刷一下的就流下来了。 童年憋着,双眼早已噙泪。 风景将帽檐往下压了些许,眼眶微红,见惯了太多战场的生死,本以为早已麻木的心,却还是不由得红了眼眶。 天空中,几只惊飞的雀鸟,在枯木丛林中四下乱撞,仿佛是找不到家了,一阵北风,吹落了门前大红的窗花。 童年望着遗照上英姿勃发的李桂丹,暗自发誓:“队长,你放心,我拼死也会守住志航大队的信仰,誓死守卫武汉。” 汉口大陆里,新华日报社内,社长潘梓年正在看着林琴瑜送来的样刊,又仔细的修改了一个小时,认真的又看了一遍之后,潘梓年这才对着林琴瑜喊了一声:“小林,快拿去印刷吧,尽量早的发放到三镇各地。” “是,社长。”林琴瑜说道,快速转身向着刊印室跑去。 林琴瑜,是新华日报的记者编辑,她虽衣食无忧,可是在新华日报在武汉的办事处成立之后,带着一腔热忱,她第一个来这里应聘,报社里面,很少有人知道他是林越修的大女儿。 想当初潘梓年面试林琴瑜的时候,林琴瑜只说了一句:“我想像鲁迅先生一般,用文字来唤醒那些还尚在沉睡的国人。”只因为这一句话,潘梓年录用了她。 那报纸上,刊登的正是志航大队第四大队抗击日军,血洒长空的壮举新闻。 一早上,江城三镇的几百名报童,分别在武昌,汉口,汉阳三镇的大街小巷,高声呼喊着:“庆祝空捷,追悼国殇。” 一时间,数千份新华日报传入了千家万户的手中,口口相传,很多人纷纷走到街上,举行集会和游行。 江南和江心一起,走到汉口的江滩上。 中午十二点整,中共中央驻武汉第18集团军代表周副部长,陈绍禹,董先生,叶参谋等负责人准时出席了江滩的集会,并敬送挽联。 江南和江心站在最前排的位置,江南看着那挽联上写着:“为五千年祖国英勇牺牲,功名不朽;有四百兆同胞艰辛奋斗,胜利可期”。 身边的无数市民和无数个武大学生纷纷高声喊着:“功名不朽,胜利可期。” 整个江滩,一场雨突然而至,却没有一个人先离开,大家望着那片青空,无不红了眼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江城六月落梅花》正文 第三十一章 挨打 风景一行回程之后,训练团放了一天的假。 曾谙走下珞珈山的时候,远远的看见一辆车停在了山脚下,走到不远处的地方,那车里下来了一个人,曾谙仔细一瞧,正是苏元哥。 “二少爷。” “苏元哥。” 苏元朝着曾谙跑过来,曾谙朝着车里一看,却并没有大哥的身影:“大哥人呢?” “大少爷在酒店等着你呢。”苏元看着曾谙有些黝黑的脸,拍了拍曾谙的肩膀:“二少爷,结实了不少呀。” 曾谙淡然一笑,还是那个少年。 二人这才向着酒店开车前去。 曾维之去了曾公馆,今日只有外婆一人在家,外婆告诉曾维之,说曾谙前去珞珈山军官训练团参军了,今日正好会放假。曾维之婉拒了外婆让他住在家里的请求,只说,还有事情要处理,过几日在过来,这才让了苏元前去珞珈山接曾谙过来。 曾维之路过江滩的时候,从黄包车上走了下来,站在了江南和江心的身边,目睹了整个江滩的悼念活动,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分,隐隐的,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滋长一般。 曾维之回到了璇宫饭店,想着外婆说的话,心中一股火就蹭蹭的来了,曾谙,他竟然不跟自己商量一声,就私自参军了,还加入了国民党。 苏元看着坐在后座的曾谙,几次想说话,都忍住了,不好开口。 曾维之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将江城的天空笼罩的有些看不真切。 “大哥,你总算来了。”接连这些日子,曾谙心中的委屈在开门见到大哥的那一刻,都荡然无存了。 曾维之看着曾谙,神色未明,只道了句:“伤好了没有?” “早就好了。”曾谙说着扬起左手,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给我跪下。”曾维之看着眼前的曾谙,微微黑了,也结实了不少,一脸天真笑着的模样,曾谙见到曾维之,是真的高兴。 苏元候在门外,里面的声音,也可以听得七七八八的,二少爷这次,只怕是真的将大少爷给惹生气了。 “大哥,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在怪我没有回上海,出国留学?”曾谙站的笔直,望着眼前严厉的大哥,有些不知所措,印象中,他仿佛是第一次,看到大哥这个模样。 “跪下。”曾维之朗声说道。 曾谙噗通一声跪下了,他有些云里雾里,不知道大哥为何如此生气。 “知错了吗?” “大哥,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翅膀硬了是吧,不跟我商量一声,私自参军,还加入了国民党。”曾维之盛怒,看着跪地的曾谙。 “大哥,我想着,等你来汉口再跟你说的。” “知错了吗?”曾维之再次问道。 “大哥,我错在何处?”曾谙顶了一句嘴。 曾维之顺手抽起一旁的鸡毛掸子,手有些微微的发颤着,被极力的克制住了,迟疑了片刻,还是对着曾谙的背部就狠狠的打了过去。 “你随我回上海,前去法国,不要回来了,我不想再看到你了。”曾维之狠狠的打着曾谙,仿佛是打在自己身上一般,一边说道,双眼满是心疼和不忍,却又被极力的隐忍着,最后,将鸡毛掸子一把扔的老远,背对着曾谙,望着窗外。 “大哥,我没有做错,我更加不会去法国。”曾谙大声嘶喊着。 曾维之气冲冲的就走了出去,将房间的门重重的摔了,苏元立马冲了进来:“二少爷,你这又是何苦呢,大少爷是为你担心,他哪里会害你呢?” 曾谙看着苏元:“苏元哥,大哥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苏元看着曾谙:“你把衣服先脱了,我给你看看伤口。” 曾谙脱下了军装,白色的里衣上,已经沾染了几道血迹,苏元看着曾谙背上的伤痕,有些心疼:“大少爷也是的,下这么狠的手,你等着,我去给你买药去。” 曾谙拽住了苏元的肩膀:“不用了,苏元哥,不疼的。” “你等着,我先去给你买药。”苏元看着曾谙,无奈的摇了摇头,印象中,大少爷从未对二少爷动过手。 曾谙将衣服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却忽然看到桌上,放着一块怀表,那怀表,是大哥从不离身的怀表,有些奇怪,为何今日,大哥竟将怀表遗落下来了。 曾谙打开怀表,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一脸甜甜的笑着,这个人是谁,他不知道,他也从来没见过。 背部有些生疼,曾谙紧咬着下唇,不仅有些埋怨:“大哥,你真是下手太重了,从小到大,你从未对我下过这么狠的手。” 苏元拿着药回来了,让曾谙躺在沙发上,掀起了曾谙的衣服。 “二少爷,你忍着点呀。” “好。” 那药涂上去的时候,曾谙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四条狠狠的伤口,微微的渗着血,有些凝固。 曾谙将手心的怀表拿出来:“对了,苏元哥,她是谁呀,为何大哥的怀表里,会有这个人?” 苏元看到了曾维之的怀表,被曾谙打开着,苏元犹豫半晌:“我不知道。” 上好了药,苏元收起了药。 曾谙起身,穿好了衣服,看着苏元一副奇奇怪怪的样子,摆明了就是知道的。 “苏元哥,你告诉我吧,你明明就知道的。” “你自己去问大少爷吧。” “我去问大哥,那你倒不如让我从这窗子直接跳下去得了。”曾谙一副走到窗子边,假装就要跳下去的模样。 苏元见状,立马跑过来拽住了曾谙。 “好了,别闹了,我跟你说了吧。”苏元一副投降了的模样。 曾谙手里拿着那块怀表,坐在沙发上,看着苏元。 “事情还得从当年你妈妈过世的时候说起,当年,大少爷送夫人的骨灰回来汉口,那时的大少爷,跟天塌了一般,每天都是行尸走肉的生活着,直到,有一次,在上海路的圣约瑟堂里面,遇见了一个女孩子。” 曾谙听到苏元提到妈妈,心中不免有些难过,那时候,自己在上海,也是天天的哭着。 “是她吗?”曾谙拿起怀表,看着照片上的女子。 “对,就是她,她叫白雪,她陪着大少爷,大少爷才走出了失去母亲后,最艰难黑暗的那段日子,后来大少爷离开了汉口,回到了上海,还是跟她保持着书信联系,大少爷跟她约定,三年之后,就回来武汉娶她,哪知,才不过二年的时间,七一五事变之后,汪精卫集团在武汉地区大肆屠杀共产党员,白雪就是共产党员,她也被残忍杀害了,后来,我跟着大少爷一起回来汉口,安置了她的后事,汉口对于大少爷来说,有过开心,却更加是伤心之地。”苏元沉声说道。 “二少爷,你该明白大少爷的苦心的,他不愿意看见你入国民党,更不愿意你参军,去上前线,这么些年来,你是大少爷唯一的亲人了。”苏元说完话,看着曾谙,有些不知所措。 曾谙听完这些,终于知道了为何大哥会如此生气,他看着怀表上女子的照片,也明白了,在汉口码头,大哥的异样,只觉得心中有些堵得慌。 苏元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曾谙站在窗边,有些不知所措,大哥对自己,一定很失望吧。 忽而,曾谙拿了把伞,就走出了璇宫饭店,因为方才,苏元说大哥伞都没拿就出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