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风雨一九零》 正文 第一章 颍川陈氏 这是初平元年正月的一个清晨。 如果现在仍然是在一个太平盛世,此时本应该是一个百姓们难得的农闲时节,不管过去一年如何艰难,到这个时候,好歹终于算是把年关渡过去了,无论是谁也不会这么不知趣,还来打扰人们一年中难得的歇息时间。 但是今年不同了,当然去年也不怎么好,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今年不同了,街市上行人寥寥,道路上大片积雪无人清扫,田野里荒芜一片,匆匆的行人不时能在路边看见被啃食殆尽的尸骨。 在短短三个月内,许县已经起码见证了四路烟尘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即使是在被平定的黄巾之乱中,如此之多的郡兵在原野上行军,许县也未曾见到。 天下危甚! 这是所有未参与到讨董会盟的世家士族们在这时的第一个反应。 何以自处? 这是知晓动荡无法避免后的豪强们开始思考的第一个问题。 但不管天下豪杰将要做出怎样的选择,陈冲早已想好自己的选择,与很多对时事忧心忡忡的名士比起来,他仍然淡然自若,因为他作为一个穿越者,早已知道历史的发展,对于历史的规划,一个合格的穿越者应有的素质只是两条:胸有成竹,等待时机。 更何况,陈冲拥有一般穿越者所没有的优势。 那就是家世! 俗话说,千算万算都比不上投一个好胎,在和平年代,投一个好胎,就意味着可以少奋斗三十年。而在战乱年代,投一个好胎,退可以凭家世坐观天下之势待价而沽,进可以以家世为资逐鹿中原,可谓说是进退自如。从这个角度来说,陈冲可以说相当幸运,赢在了起跑线上,降生在汉末名族之一,颍川陈氏。 颍川陈氏,在汉晋之间影响巨大,但是真正兴起的时间,却并不长,是从陈冲的便宜祖父陈寔开始,颍川陈氏才逐渐闻名海内的。 陈寔早年家贫,为糊口经常去县衙打工,做一些小事,后来稍稍有了起色,先后担任过郡西门亭长c县吏c都亭佐。虽然陈寔因此得了政府编制,但所从事职业仍然算作贱役,可是陈寔并没有因此而自甘下流,做事任劳任怨,同时又有志好学,坐立诵读,引起了县令邓邵的注意。 结果邓邵与陈寔交谈一番后,大为奇之,由于县令有权推举官吏去朝廷进修,于是邓邵毫不犹豫地将陈寔推举,将他送到当时全国的最高学府——太学进行进一步研修,陈寔在太学里简直如鱼得水,为洛阳的名士们所赞叹,其中甚至还有士族领袖李元礼——李膺。 李膺是什么人?士族名门,品性高洁,才华横溢,为天下清议所推崇,是为党人“八俊”之领袖,天下之楷模,他的威望和能量大到一般人难以想像的地步,以至于不少士子将李膺的家门比作为“龙门”,入李元礼家中正如鱼跃龙门!一跃而上,过而化龙,天下闻名。由此可见陈寔在太学的经历是多么宝贵,而他的才气又是何等惊人。 在太学的学习为陈寔的成名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待陈寔修学归来,先被提拔为督邮,因其性格刚强,又体恤百姓,不以私仇乱政,不以豪强为俱,远近百姓,一视同仁,展现出了自己杰出的施政才能,被州郡名士所叹服,后又被任命为郡功曹。 此时中常侍侯览大权在握,希望颍川太守高伦按他的推荐用人,但是高伦爱惜名节,又不想与宦官结怨,正是进退两难,陈寔得知情形后,主动揽下推荐侯览私人的事头,甘愿被士族所轻视,绝口不提高伦。高伦由此视陈寔为知己,后来高伦升迁,才为陈寔所开脱,将事情经过详细地告知众人,称陈寔“善则称君,过则称己”,陈寔惶恐而“故自引愆”,州郡感慨万分,陈寔自此名动天下,一飞冲天,于汉桓帝元嘉元年,升迁至太丘长。 太丘长虽然只为一县之长,但是陈寔干出了成绩,干出了声望,关爱百姓,移风易俗,以至于不少周围县辖的百姓迁至太丘居住。还曾有一窃贼试图到陈家进行偷窃,陈寔察觉后召集诸子进行教育:“夫人不可不自勉。不善之人未必本恶,习以性成,遂至于此。梁上君子者是矣!”,言罢,梁上窃贼大为惭愧,下梁向陈寔请罪而归,一时传为美谈,县中盗窃大为减少,陈寔为官所得民心可见一斑。 后有沛国相试图暴征赋税,陈寔多次劝阻无效,遂辞官而去,因此被宦官集团所敌视,将其列入党锢名单中,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只会进一步宣扬陈寔的声望,随着黄巾之乱的爆发,朝廷平乱无人可用,不得不解除党锢,一时间朝廷上下纷纷举荐陈寔为三公,而陈寔却闭门悬车,栖迟养老。 到太尉杨赐c司徒陈耽官拜公卿之时,群僚毕贺,杨赐感叹道,陈寔尚且未登打位,我奉愧于先之,众人皆以为然。至此陈寔可以说不是三公,却胜过三公,成为了天下屈指可数的名士之一,与荀淑c钟皓c韩韶并称为“颍川四长”,颍川陈氏也随之水涨船高,成为天下名族。 陈寔有六子:陈纪c陈政c陈洽c陈谌c陈信c陈光。 六子都有才能,但是能够说得上杰出的,是长子陈纪和四子陈谌,父子并著高名,世人将他们并称为“陈氏三君”,但陈纪陈谌又与陈寔有很大不同,如果说陈寔一生是被人称赞为品性高洁,敢于任事,不畏强暴,心存百姓。那陈纪陈谌多被称赞的往往只有一个特点:聪慧。 陈纪七岁时,父亲陈寔和一名朋友约好一同外出,约定的时间正是中午,可是陈寔等到中午后朋友仍然没有来,陈寔就没有再等,直接外出,但是很尴尬的是,陈寔刚离开不久,他的朋友便又到了。当朋友得知陈蹇已经先行,大怒道:“非人哉!与人期行,相委而去。” 在汉末这个清议风行的年代,最重风评,即使是一个很小的微不足道的细节,被人批评后也可能带来很大的坏影响,最典型的就是同时代的管宁和华歆,二人在同一张席上读书,遇有达官贵人从门外经过,管宁依旧读书,不受影响;华歆却把书抛在一边,出去看热闹。这本是再正常不过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是当华歆回来时,管宁便把席子割为两半,跟华歆分开坐,说:“你不是我的朋友。”此事再经过士族清议的渲染大为流传,最后割席断义这个词流传下来,华歆的尴尬也就定格在历史里了。 当时的陈寔就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境遇中,这时陈纪站了出来,针锋相对地回答说:“君与家君期曰中,曰中不至,则是无信;对子骂父,则是无礼。”陈纪的责问使父亲的朋友非常惭愧。就这样,原本此事可能使陈寔在士人中声望受损,现在却可以在士人中宣扬陈纪的贤明,汉末清议影响之大,也可以说是旷古烁今了。 此时的颍川陈氏,陈寔已经故去,去世时天下震动,前来凭悼的士人来自五湖四海天下州郡,人数高达三万人之多,而制衰麻白衣者也是以百计数,连大将军何进也遣使为陈寔吊祭,并下令将陈寔的事迹和品德刊石立碑,为后人所瞻仰。 陈纪陈谌多次被朝廷所征辟,但是有识之士都能看出朝廷即将大乱,汉室朝不保夕,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所以历次朝廷的征辟都被陈纪陈谌所拒绝了。但是此次董卓进京,行废立之事,轻率杀何太后和汉少帝,威势为历代权臣之最,即使是霍光伊尹也远不能及。 如今董卓为拉拢士族,大肆征辟各族名士,手握整个东汉政府最为强大的西凉军团,又兼并了丁原所带来的并州军团,一旦惹怒董卓,绝不像之前那样应付朝廷毫无顾忌。陈纪陈谌再三考虑,最后决定答应征辟,前往洛阳就职,让排行老二的陈政来暂时担任陈家的族长。 陈政,正是我们主角陈冲的父亲,这一下,陈冲鸡犬升天,成了颍川陈氏的少族长。 如今袁绍关东起兵,响应者数以万计,然而袁绍出自汝南袁氏,深知如今士族对于天下走势的影响力,董卓虽然是强征天下名士入洛阳,可这一手以人为质,足以让大多数士族保持中立,为了确保这一次起兵一定能成功,袁绍对于关东各士族的态度则需要更加诚恳才行,大加拉拢自不必说,征辟各族名士一起进军洛阳更是应有之意。颍川与汝南毗邻,又与汝南齐名,自然是袁绍拉拢的重中之重。 天下英雄会中原! 袁绍的使者这就来了,不是他人,正是颍川荀谌。 陈冲心中风起云涌,但是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仍然保持着名士一贯拥有的淡然微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愿向来使言长志 “庭坚,不知不觉,一别两年了。”荀谌将手中的马缰递给看门的苍头,吩咐了两句后,方才对陈冲笑道。 “友若,虽然两年不见,但是今日君之风采倒是远远强过你入洛之时。”见荀谌见面就先叙旧,陈冲也不着急。 说实话,对于荀谌这位袁绍谋士,陈冲自小便相识,荀谌大陈冲近九岁,身为荀氏子弟,是整个颍川士人年轻一辈的翘楚,以通晓人情出口成章闻名,陈冲的四叔陈谌以慧眼识人著称,也对荀谌赞赏有加,在家宴中说道,荀谌有“郦侯之风。” 郦侯,便是汉高祖刘邦手下的最大说客郦食其,曾以一人说降齐国降汉,陈谌此言算是很高的评价,但是陈冲心中颇不以为然,当然这多是出于对于袁绍集团的成见,即使是这样陈冲也不得不承认和荀谌交如沐春风,不时会有心醉神迷之感,算是一等一的人杰。 荀氏子弟中,陈冲真心佩服和喜欢的只有荀彧和荀攸两人。荀彧高亮其中,柔嘉其外,荀攸内藏英知,双目如炬,与两人相交,如饮香醇,唇齿留香,余味悠长。只可惜此时,荀彧为响应袁绍已经带领全族离开,迁往冀州,荀攸在两年前同荀谌一同被征辟至洛阳,陈冲对于这两人也差不多有两年未见了。 想到这里,陈冲向荀谌问道:“未知文若,公达现状如何?” 荀谌笑道:“果真如公达所言,庭坚,我离开洛阳时公达就与我打赌,说‘庭坚真吾友,三句必及吾耳’,我原本还不信,结果你第二句便提到了,公达还是低估了你对他的重视啊。” 陈冲听到也不觉得自己孟浪,只觉得这真的是荀攸才能说出来的话,心中欣喜了一会荀攸对自己的信任,才发现自己将荀谌晾在门口,已经大大失礼了。陈冲赶紧将荀谌迎进大堂,嘱咐婢女烧点热水给荀谌净面洗尘,一边对荀谌致歉道:“友若,恕我失礼,还请稍等片刻,家父正在晨读,你远道而来必有大事,我去请大人来和你商量。” 荀谌笑道:“也无甚大事,无需如此兴师动众。” 陈冲看了他一眼,只见荀谌坦坦荡荡,淡然自若,仿佛远道而来却是为了探亲访友,以至于此陈冲一瞬间以为自己是不是猜测错了,但是陈冲二世为人极为自信,只是一刻便又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但也不尤得击节赞叹道:“卿之来意,举世皆知,千万性命,决于一人,然卿视之若等闲,老聃云:‘治大国如烹小鲜’,友若已有三分神似。” 荀谌笑而不答,陈冲也只再拱拱手,走出大堂信步前往后院。 门外虽然一片荒芜景象,但是陈家门内却是丝毫感觉不到,佣人例行打扫亭廊,伙房因为贵客来临变得比往常还忙碌了些。陈冲望了望天上流动的云彩,苍穹湛蓝一片,似乎以前以后都会如此,但是理智告诉陈冲,颍川陈氏的崛起还没有超过一百年。 不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真的能够像自己所计划地那样完成一片宏图伟业吗? 心中想着心事,缓过神来,陈冲已经看见了父亲的身影。 陈政正站在湖心亭中,玄色深衣,浅青儒冠,又时值深冬,万物枯萎,与颇有活力的厅堂对比起来,多有孤寂之气。陈冲只听得陈政悠悠吟诵道: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念的正是《诗经·王风》的《黍离》篇。 陈冲待陈政诵毕,正欲上前与陈政说话,不料陈政反而先摆了摆手,开口道:“小子不必多说了,是友若来了吧,刚刚长文看你和友若交谈,已经先来通报过我了。”长文,指的是陈纪之子陈群。 陈冲一愣,本来在路上,他在心中很是构思了一番话,结果现在被堵在了嗓子里,憋得难受,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陈政看了他一眼,继续缓缓道:“庭坚,我刚刚念的诗是什么?” 陈冲赶紧扫清了心中的心思,正色道:“大人所念,正是黍离。” “小子可知我为何吟诵此诗?” “小子曾记祖父在辩难时讲过,黍离,悯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悯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此诗。大人是在心忧汉室,重蹈宗周之覆辙。” 陈政颔首赞同,踱步走出湖心亭,对陈冲叹道:“友若此来,正如你去年所料,必是为讨董会盟而来,国家遭逢黄巾之乱不过六载,如今董卓威逼朝堂,行乱命,为乱政,朝廷威信不足此前十一,但尚有补救之法。但现如今袁渤海起兵戈,寇洛阳,关东州郡无王命而动,汉室之难,近乎必然啊。” 陈冲昂然道:“大人何必心忧,董卓袁绍之乱,又如王莽何?” 陈政看了他一眼,只见陈冲直立如松,英姿勃发,仿佛破土之笋,与四周肃杀的寒冬气息格格不入,一时间默然无语,摇头道:“去厅堂吧,我已经让长文去通知各位族人,这次我们召开一次全族之会。” 说是全族之会,其实也并没有多少人,陈寔去世,陈纪陈谌皆不在颍川,现如今许县中陈氏也不过剩下十来人罢了,而能称得上贤名远扬,炙手可热的也不过陈群等两三人而已。陈群五六岁时就被陈寔夸赞为“此子必兴吾宗。”,同时,陈群又被孔融所看重,以至于孔融和陈群相交后甘愿自将辈份称呼陈纪为长辈,陈群在陈氏第三辈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在陈群的召集下,不过一炷香多些的时间,颍川陈氏所有人都到齐了,陈政坐在主席之上,陈群陈冲侍立两旁,荀谌居于首座,而后这次家族会议就算正式开始了。 首先是对对方家族老人的问候,陈政先问荀谌道:“友若,不知六龙先生身体可还安好?” 六龙先生,指的是荀氏八龙中的荀爽,荀爽虽然排行第六,但是学识能力品德俱为八龙第一,官拜至六卿之一的司空,一向有“荀氏八龙,慈明无双”的评价,慈明,便是荀爽的字。现如今荀氏八龙大多去世,荀爽算是荀氏老一辈中硕果仅存的顶尖名士了。 荀谌行礼道:“承蒙陈公看重,但是小子不敢乱说,至我于洛阳别族父时,族父已经行不能不半里,饮不过半斟,恐怕身体已经撑不过今年了。” 陈政听闻后叹道:“六龙先生学满天下,声誉无双,他再一去,朝堂中能够稳定大局的人就又少一个了。”言毕,忧虑之意毫不遮掩。 荀谌再行礼道:“陈公之虑,我知之矣,然陈公可否听谌一言?” 陈政颔首道:“但说无妨。” 荀谌得到允许后,挺直身子,先道了一声“失礼了”,然后忽然将面前的酒水直接洒在厅堂上,举杯对在座的陈氏成员朗声道:“谌敢问诸位,谁能将此水再入此杯?” 陈群接道:“此乃覆水,怎能再收之。” 荀谌欣然道:“然也,覆水收之,不过泥浆,千年前太公之时如此,现如今也仍然如此。这是自然之理,天伦之道,不可违之。现如今我观汉室之危难,亦是如此。陈公所以忧虑者,不过大局二字,然而大厦将倾,岂人力之所及?作壁上观,既免秦暴,难逃楚仇。关东起兵,早已不再是箭在弦上,而是箭已离弦。” “现如今,谌敢与诸君明言,桥公所传州郡之书,乃伪作也,非三公所亲书。然而伪书之中,何者为虚?以至于袁公登高一呼,响者云集?前有冀州牧韩公,后有兖州刺史刘公,宗室名士,皆反董贼,进讨洛阳,营救天子,谈何不成?由此可见,董贼不得民心甚矣,天下苦董贼甚矣,如今局面,乃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至于你我清流士人,如何置身其外?覆巢之下,只听闻能有蝼蚁偷生,未闻有完卵幸免,谌请陈公不止为天下计,也为陈氏百年之后而计。” 一席话说完,荀谌再向沉思中的诸位子弟行礼,面色沉静,仿佛刚刚那些慷慨陈词不是从他口中说出。此时虽然全场无声,但是陈冲心知几乎所有人都为荀谌的这番话默默说了个好字,陈冲心知这时候是一个出来说服陈政的好时机。 他准备正式向自己的父亲说出自己的志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人生何处不青山 在颍川陈氏中,陈冲一直以来就是一个异类。 在他年幼时,别的同龄人身骑竹马,满街嬉戏的时候,陈冲却寡言少语,终日枯坐屋中,苦读笔耕,至九岁时,陈冲所抄誊竹简,足可以堆半舍,这份毅力即使放在名士辈出的颍川,也是少见至极。 祖父陈寔见状后,大为奇之,对陈政说道:“你在经学上领悟能力比不上元方和季方,所以我本来并不对你抱太大的希望,但我没想到你居然能生出这样的儿子,诸位孙辈中,得我聪慧者多矣,但得我刻苦者,只有庭坚一人啊,你一定要将他好好培养。”由此陈冲得了一个最似陈寔的评语,一时间颍川名士中流传:陈家又出了一名“小太丘”。 待到陈冲誊抄竹简可堆满一舍时,陈冲已年满十三,他弃笔出门,向陈寔请求出门远游。陈寔大感诧异,问陈冲远游的原由,陈冲慨然答道:“冲读书七年有余,所誊抄者已有一舍,然而心中惶惑,远过于前。荀子有云:‘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河。’,正是学不可以已的缘由,冲知世间有两学,一为章句之学,一为情理之学,卷中所得,章句之学多而情理之学少,冲以为,屋中枯坐,不如亲眼所察,冲疑惑满腹,须经世以致用方能解之。” 陈寔听罢,更为惊叹,问道:“小儿可有大志乎?” 陈冲叩首道:“尚无,然冲以为,有备而无患。” 陈寔转而对陈政说道:“汝儿真有大志,惜之。” 陈冲从此开始交游州郡之间,甚少待在家中,以至于在整整一年中,陈冲待在颍川的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两月。对于大多数颍川士人来说,只是又多了一个“经世致用陈庭坚”的美谈,对于颍川陈氏来说,陈冲的痕迹却越来越模糊了。 虽然陈寔对于陈冲大为赞赏,但实际上陈冲自己清楚,自己与士族们格格不入,不仅仅只是习惯的区别,还有思想上的本质区别,他在家中枯坐,一是为熟悉东汉末年该有的知识,二是为未来行事作规划,三是避免过多地与周围人交流,让人看出不对劲。 到了今天,陈冲已经二十五岁,他感到自己浑浑噩噩地过了好久,现在他终于等到了历史的转折点,虽然从颍川陈氏的家声中他受益良多。在陈冲眼中,颍川陈氏还是太消极了,或者说士族大多数都是如此。虽然吃穿不愁,还能和名士们相互吹捧,即使是六年前黄巾作乱声那样势浩大,陈冲得以免于兵灾。 但陈冲并不觉得人生就可以这样度过。 在整个陈氏,只有曾经是一个人刻苦过来的祖父陈寔由衷喜欢他,其余陈氏诸子,包括与陈寔并列为“陈氏三君”的陈纪陈谌在内,在人生多实践陈寔晚年韬光养晦那一套,陈冲不喜欢,在他看来,正如荀谌刚刚所说,迎流而上,才不枉自己活这一辈子。 世间百姓,如置釜中,泣泪成汤,尤未有已。 陈政转头问右侧的陈群:“长文,你对友若这一番话如何看?” 陈群随即道:“友若言辞犀利,不掩瑕瑜,然而有三分危言耸听,两分是非颠倒。” 荀谌被如此言语直接冒犯,倒也毫不生气,笑道:“是也,长文何其直也。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陈政叹道:“友若,毋须多言了,其实我召开族会,就是已经心有定见,不会再随人三言两语而改变,况且,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而是我兄长的决定。” 荀谌脸色一变,肃然问道:“不知二君先生决定如何?” 陈政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帛,显然是一份帛书,他将帛书递给左侧的陈冲,对他说道:“庭坚,就由你来对大家宣布吧。” 陈冲行礼接过,细细浏览了一遍,即使是心中已有准备,但是看到帛书内容忍不住吃了一惊,不想陈纪做事做得竟然这么彻底。 他心里冷静了片刻后,随即抬头对陈氏诸人宣布道:“族长已经向董卓请求外任为平原相,不日即可上任,让我等有意者可举家迁至平原避祸。” 一时间厅堂喧哗顿起,座上众人脸色各异,或惊诧或不满或沉默,陈冲看各位族人,只有陈群与四位长辈脸色不变,心知这必是陈纪先寄书与陈群,再让陈群私底下交予陈政,看来长辈已经完全达成了共识,完全不想淌这一趟混水,这次荀谌之行必是无功而返了。 陈洽一挥手,示意众人安静,在此时的陈氏中,身为陈寔三子的他权威仅次于陈政,此时他说话,是要对这件事一锤定音了。 陈洽显然对子辈的状态不满,他面带怒容道:“贵客面前内外喧哗,成何体统?族长所言难道有何不妥,如今袁氏关东起兵,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岂可轻言?六年前黄巾举事,贼首张角自称大良贤师,欲以所谓黄天代汉家苍天,其言不可谓不真,其情不可谓不悯,然黄巾过境,宛如蛾贼,焦臭遍地,寸草不生,门外尤有是时之骨殖,其行何其暴也,颍川名族,亡于甲子者,近半矣!” “今袁渤海于酸枣会盟关东诸侯,声势或为浩大,然而袁氏一门,多在朝堂。袁本初欲置其族于何地?往日袁本初先服母丧,又服父丧,前后六年,纯孝闻名于天下,深得次阳公喜爱,袁本初欲以此报次阳公抚育之恩乎?而如今又无诏起兵,进围东都,此不可谓忠。我颍川地处中原,夹于董袁两氏之腹心,安可将性命寄予他人之手,讨董或有可为,然我颍川陈氏,不过新起之秀,窥伺者甚矣!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性命何?” 陈洽这一顿话,犹如疾风骤雨,以一种完全让人来不及反驳的气势,将堂中所有人的不满全部强制打消,长辈们的想法旗帜鲜明的表达了出来,迁去济南,已经不是讨论,而是命令了。 陈冲很理解长辈们的看法,也完全同意刚刚陈洽对于袁绍的分析,袁绍与董卓相比,说不定更善良的那个反而是看起来凶悍无比的董卓。 想十常侍之乱虽然名为十常侍之乱,但是十常侍却反而惶惶如丧家之犬,废之何其容易,曹操曾向大将军何进建议,这个时候派一个官员,带着几个警卫就能将十常侍一网打尽。但是袁绍不同意,他一力撺掇大将军何进将宦官斩尽杀绝,何进不允,只想与宦官集团和平解决政治争端,袁绍见此,居然私底下假传大将军令将全国各地的宦官家属屠戮一空,使得何进和十常侍不得不处于一个鱼死网破的状态,整个洛阳的动乱,袁绍可以说是罪魁祸首。 此外,袁绍还曾同时建议何进召集外放将领进京稳定局面,建议何进召唤的是如下几人:王匡c鲍信c桥瑁c丁原。可以说除了丁原一个人是寒门,其余几人全是袁绍死党,也是现如今关东起兵反董的诸侯之一,如果不是何进又决定召董卓一齐进京,整个洛阳就将完全处于袁绍的掌握中,那时的他,又会比董卓强到哪里去呢?袁绍之阴毒,可见一斑。 但是这并不是不参与酸枣会盟的理由,因为来参与这次会盟的,还会有那些尚不起眼,潜龙在渊的英雄们。 这也是陈冲必须参与到这次会盟去的理由。 所以在一片目光的注视下,长辈的训导还萦绕在在座众人的耳边,陈冲迈入堂中。 他对主席上的陈政叩首,然后朗声道:“大人,儿不孝,儿愿应袁本初邀约,往酸枣一会。” 言罢,长跪不起。 静,很静,以至于陈冲产生了一种幻觉:整个大堂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可他又清楚地知道,正是因为有很多人,此时此地才能像静得像被寒风冰冻一样。陈冲在想堂上各个人的表情,荀谌的c陈群的c陈洽的还有陈政的。 “刚刚三叔父说的你没听清吗?” “儿听清了,然而儿以为,这正是儿想要前去的原因。” “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这是一句略微颤抖的话语,陈冲抬起头来看着陈政的眼睛,那是一双浑浊的眼睛,包含着复杂到极致的情绪,以至于陈冲一瞬间有些哽住了,但他还是下定了决心,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他一定要按照自己的选择走下去。 “正因为,董氏暴虐,袁氏贪婪,儿才正要前去酸枣,天下争名夺利者多矣,但是小子只想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这种事并不是坐看就能实现的。” “如今,族长已经外任济南相,族人又要迁往济南,颍川为袁氏之大本营,小子前往酸枣,并无后顾之忧,可以一心一意为民请命。” “所以陈冲想前往酸枣,于乱流中,看群英本色,神医扁鹊治病,尚要望闻问切,我辈经世致用,亦是如此,不去酸枣,又如何能知天下病根,解百姓苦楚,陈冲此去酸枣,不为袁氏计,不为董氏计,亦不为陈氏计,即使是痴人说梦,陈冲也想要为天下苍生计。” 陈政唇齿微动,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出,只变成一声叹息。陈洽还想说些什么,被陈政用一个眼神制止了,陈冲最后听到父亲的一个问题“你有什么要对你父亲说的吗?”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小子但请父亲再等十年,看小子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单骑入孟津 许县城郊,日影西陲,万籁俱寂,竟连一丝冬风也无。 荀谌手牵马缰,对着身旁的陈冲笑道:“送到此地,已足见庭坚情意,就不必再相送了。更何况我相信不过半月,我们就会在酸枣再次相聚的。” 陈冲也不知道是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荀谌,毕竟在大庭广众之下顶撞长辈,自己也是大姑娘上轿一一头一回,还让平时相交并不多的荀谌看了全程。当时意气上涌毫无知觉,可现在缓过神来却又觉得十分的尴尬,自然而然,陈冲脸上的表情就向苦笑转变过去。 “冲一时意气,却是让友若看了笑话了。” “庭坚,你这句话,明显是告诉我,你我二人并未交心啊,我原本还为你肯在我面前长论大志,是以我为知交,可现在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听了这话,陈冲的苦笑再也遮掩不住了,他叹道:“友若真乃名士也,冲及诸位家长在君前谈及袁氏是非,友若身为袁使,居然毫不在意,谈笑自如,从这点来说,我远不如君。” 荀谌听罢大笑,良久才指着陈冲继续道:“庭坚啊,你这是敲打我啊,我即肯为袁君使者,自然不会在意那些话,你以为你家家长讲得那些话很过分吗?我来的路上,比陈公言辞犀利十倍的话语都听过,岂会为一席话就置气排挤?庭坚且放下心去,我这次回去禀报袁君后,定然将你置为上座,天下谁还不知你‘经世致用陈庭坚’的名号。” 陈冲见荀谌举止洒脱,浑然不在意刚刚族内的冒犯,不由松了一口气,现在荀谌就是颍川荀氏的代言人,就眼下而言,荀氏几乎为颍川第一大族,能不和荀氏有芥蒂,哪怕一丁点的芥蒂,也最好没有。 这时荀谌喟然叹气,转移话题道:“庭坚啊,你知道吗?我现在有两大遗憾。” 陈冲奇道:“愿闻其详。” 荀谌对陈冲正色道:“一是公达正于洛阳筹措大计,大计若成,则可重正乾坤,澄清宇内,庭坚所担忧的苍生大劫,便可在无声间化于无形。” “这是何等大计!不知公达如何筹划?” 只见荀谌似笑非笑,一双眼睛打量着陈冲,仿佛先秦时身负玄机的望气之士。 “公达说你必能猜中,庭坚但采无妨。” 陈冲似有所悟,对着荀谌笑道:“友若且让我想上一想。”说罢开始来回踱步。荀攸是何等人物?在原本的历史上,荀攸乃是曹操的谋主,为曹魏的军事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前后共出奇策十二,神思鬼谋,英气四溢。如遇兵灾,荀攸一定是迎难而上,后世高洋有名言“斩断乱麻,唯有快刀。”,荀公达就是这样的“快刀”。 一念及此,灵光乍闪,陈冲恍然大悟,转头对荀谌道:“难道公达想要刺杀董卓?” 刺杀董卓,一旦成功,西凉军团群龙无首,必不能抵挡关东十余万联军,如果朝堂中再有人进行二三周旋,说不定能够让西凉军团拱手而降,原本一场大灾祸就能以较为缓和的方式收场,如果陈冲是荀攸,陈冲也一定会采取同样的计划。 荀谌击节赞道:“庭坚之思何其敏锐,我知此计必定瞒你不过,但未料到你竟能四步而知公达所计,君与公达,真可谓知己矣。”原来陈冲猜出荀攸计谋,只不过来回踱了四步罢了。 陈冲却无意理会这种调侃,他只忧心荀攸在洛阳的处境。荀攸找到的问题点很好,但是问题在于荀氏早已举族前往冀州投奔袁绍,旗帜鲜明地站在反董的立场上。荀攸身在洛阳,身份如此敏感,又是荀氏年轻一代有名的名士,定会被董卓重点监视,稍有不慎计划便会泄露,从原本的历史上看,董卓死于王允之手,荀攸的谋划定然是失败了的。 不过荀攸聪明绝顶,就算事不成功,也应该不至于召来杀身之祸,原历史中荀攸能为曹操效力便是明证了。所以陈冲只是略微忧虑了一会,就将其置于脑后,但还是建议荀谌道:“君家已与董卓决裂,公达行事必须慎之又慎才行。” 荀谌果然笑应道:“公达多智,乃三窟狡兔之智,庭坚毋须忧虑,比起这个,我另一个遗憾才更让我牵挂。” 陈冲奇道:“不知何事,竟让友若看重至此?” 荀谌叹道:“不能与小太丘同朝为臣矣。” 言罢,陈冲一愣,与荀谌对视良久,忽而两人又哈哈大笑。笑罢,荀谌翻身上马,对陈冲抱拳道:“庭坚,酸枣再聚。”随即策马扬鞭,在骏马的嘶鸣声中,在斜阳的淡影中最终隐匿不见。 陈冲驻足稍许,便也回城去了。荀谌还要去下一家士族前去游说,陈冲也需要为自己的未来多做准备。 等回到陈府门前,只见陈群正站在门后,显然是等待已久了。 看见陈群,陈冲就立马回想起了自己在族会上的鲁莽,不由得头疼万分,都有些觉得羞于见人了。陈群与陈冲从小长大,彼此知根知底,陈群很是明白陈冲现在的想法,便笑道:“三兄莫优,仲父千金一诺,既已答应三兄前往酸枣,断无反悔之理。就是他老人家已经令我在这里等待,说三兄有什么要准备交代的,尽可以和我说,我一定给三兄办得妥帖。”陈冲在族中孙辈排行第三,陈群为第五,故陈群称陈冲为三兄。” 想必作为父亲,陈政也觉得十分难堪,便安排陈群前来作为中介缓冲,两个人都眼不见为净。自己一定是大大伤了父亲的心了,陈冲叹了口气,但也不知道去如何缓和,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自己的理想,但这个理想与士族的矛盾太大了,他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 “长文,其实也没有多少可以准备的,我此次前去酸枣,和往常游学并无太大差距,无非都是一匹好马,一把好剑,再带几件换洗的衣物即可,这些东西,我前些年出游时都多有准备,现在唯一需要你帮忙的是,请你帮我把族里分在我名下的那些田地都卖了吧。” 汉朝有法律,“家富子壮则出分”,即男子成年后必须与父母分家,自立门户。秦汉正是以此来抑制地方豪强的势力集中,并按户来进行征税服役。虽然到了东汉,由于皇权的衰落,这条法律也基本名存实亡,但还是作为习俗深深地影响士族,一旦族中有男子成年,家中便会将一部分田地置于其门下,作为其产业以保障生活。 陈冲成年后,由于陈寔的喜爱,族内很是为陈冲多置了几份地,差不多有善田五顷,恶田两顷,即使是陈群被陈寔称赞为“可大兴吾族”,所置田地也不过是陈冲半数罢了。 陈群一听陈冲要卖田,眼中顿生惊色,但到底本性从容,陈群很快还是平静下来,对陈冲道:“三兄田地甚多,恐怕一时之间难以卖完,三兄是准备先从族中拿现钱,还是待我处理完后将卖得钱财送去酸枣。” 陈冲毫不犹豫地说:“长文,我就希望卖给族里,全部按作恶田算也可以。事急从权,不知族中还有多少现钱,我想能够全部换成金饼就最好不过。” 陈群劝道:“三兄,此去酸枣,兵事为先,钱财何须如此。” 陈冲笑道:“长文毋须在言,我自有计议。” 陈群听罢知道陈冲必定规划长远,也不再多说,答应第二天一早就把这些钱取出送过来。然后陈群又问了些陈冲生活上的琐事,陈冲对答如流,陈群见状,便也准备田契和钱财去了。 冬天的早晨总是很晚,陈冲卯时起来,洗漱一番后,天上依然群星闪烁。此时陈群已在门外等候,待陈冲在所有田契上签字画押后,陈群递上了一个包裹,陈冲打开一看,居然足足有二十个金饼之多。在汉代,一个金饼便等同于万钱,差不多是一个中人之家一生的积蓄了,就是按照市价来说,陈冲田地最多卖十个金饼。陈冲正欲询问陈群,陈群低声道:“多出来的钱都是仲父拿出来的,三兄你就赶紧收下吧。” 陈冲一愣,想到昨日与陈政闹得如此之僵,不由得十分感动,想要去向父亲告别,但是很多话又堵在口中,说出来似乎是千难万难。心理颇为斗争了一刻后,陈冲最后只是走到陈政房门前,对陈政恭恭敬敬地磕了十个响头,大声道:“小子不孝,还请大人迁家后多多照顾自己。” 随后陈冲背起行李,头也不回地牵马离开。 走出家门,走出许县,走在前往酸枣的大路上,他回望了一眼这个古城,朦胧的处在破晓前的昏暗中。 再见了,陈冲想,他翻身上马,准备开始自己的人生旅途。 这时候寂静中响起一首诗歌。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那是父亲的吟诵声,这声音里满是自豪和欣慰。 陈冲心中百味交杂,不忍回头再看父亲,他一挥马鞭。 “驾!” 朦胧里马蹄声渐渐消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关东有义士 一路上,陈冲开始反复权衡当今的天下局势。 董卓入洛不过刚刚半年而已,比起时长近二十年来的党锢之祸,再大的暴政也算不上过分,局面却一发不可收拾到如今这个地步。 所谓董卓擅权,从政治意义角度上看,是一次非正常的军事政变上位,大大打击了东汉中央政府的威望,但对于东汉最后的政治秩序,董卓仍然在竭力维持。虽然在人民的记忆中董卓只留下了一个暴政和贪虐的印象,但没有哪个统治者不希望自己治下社会安定。 广征名士为高官是安抚士族,废立皇帝是为国选君,大赦天下是体恤民情,这三项,董卓做的极有争议,但出发点没错。 董卓只是忽略了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士族的心理预期。袁绍并不领董卓的情,袁绍只会懊恼自己在十常侍之乱中的规划还不够周密,他不会感恩于董卓的示好,因为在他的眼中,董卓现在的位置就是他应该坐上的。 对于士族们来说,董卓只是一条狗,狗是不配当人的,如今一条凉州狗不仅活得有个人样,而且好像还比他们更有人样,那是万万不能忍受的。于是有了袁绍的著名言论“天下健者,岂唯董公?”,士族领袖袁本初就公然与董卓决裂,直奔渤海郡而去。 董卓忍了,还擢拔袁绍为渤海太守,放任袁绍坐一个土皇帝。但是这又能影响什么呢?前有曹操,后有荀攸,仍然私底下谋划着,三番四次地刺杀于他,董卓也并不赶尽杀绝,只希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这些所谓名士能够感念他的恩德,但是凉州狗是不配拥有名士的恩德的。 董卓所做的一切,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现如今兖州豫州的诸侯已经合兵酸枣,冀州诸侯进逼河内,荆州诸侯屯兵鲁阳,三路大军分别拦在了帝都洛阳的北方c东方和南方,以一个半弧形军势将洛阳包围在内,整个函谷关以东,形势已经完全脱离了朝廷的控制。 即使联军讨董不能成功,但是天下的和平形势必然是成为一江春水,只能东流了。 一念及此,陈冲忍不住又联想起原时空关东联军的结局,低声吟诵道: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 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曹操的《蒿里行》当真是沉郁顿挫又文采飞扬,只是不知此次酸枣之行到底能看到哪些“群凶”,又能看到哪些“义士”。 许县在豫州颍川郡,酸枣在兖州陈留郡,两郡虽然不在同一州内,却是相互毗邻,算不上遥远,也就三百来里路。加上两地都地处中原,也就是华北平原,如果不爱惜马里策马狂奔,差不多两天就能赶到。 本来陈冲还想在前往酸枣前先去郡治阳翟探望一些旧友,但是天亮之后,陈冲不时可见小股甲士往阳翟方向行去,向农人打听后才得知,豫州刺史孔伷正在豫州全州内不断扩军,征召成年男子入伍,如今有三万大军屯兵于阳翟,阳翟已经全城戒严,难以进入了。 要想进入也不是没有法子,就是直接面见孔伷即可。但是孔伷此人陈冲素素有知,被后世王粲评价为“清谈高论,嘘枯吹生。”,潜台词就是孔伷除了会耍嘴皮子以外,才能实在有限得很,就是耍嘴皮子也不过是谈些经学而已,连赵括马谡一般的纸上谈兵都做不到,自恃才高的能力倒是很强,是诸多为人中陈冲最为厌恶的一种,于是去阳翟探友的计划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一路奔波,凛风如割,陈冲心无旁骛,便也不拖延时间,就连在路边歇息,也觉得碍事,只顾不停策马疾驰前往酸枣。 离酸枣越近,就可以看到越多的兵士。在许县,虽然田野多是荒芜模样,但好歹还能看到一些行人,但到了陈留郡内,陈冲即使策马狂奔一个时辰也不见几个旅人,最多只有几个农人从草庐向他窥伺几眼。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陈冲心里默默叹道:民心难为啊。 等到陈冲终于赶到了酸枣的联军驻地,已经是第三日戌时,落日差不多已有一个时辰。陈冲掏出荀谌赠予的玉牌,作为应邀前来的信物,请传令兵前去军帐通报一声。 等待时间十分无聊,陈冲便以审视酸枣联军中军阵的布置来打发时间,联军驻扎之处地形开阔,不远处正是官修大道,黑夜中巡逻队高举火把在军帐中来回穿梭,犹如一条条火鱼在黑水中游曳,时不时照亮望楼上的朱红色袁字大旗。 一座正规的营地就像一座小型城池,营内规划整整齐齐,有主干区c有支道c有辎重区c有划分给各军的营区,条理清晰,这样在大规模动员时才能做到势大不乱,快而有序。如果还要考虑到维持军队的士气和素质,说不得还要再建排水系统清洁系统等,再加上军营本身重中之重的防御功能,就可以知道,要修建一个好的营地,绝不是什么轻松的工程。 酸枣联军的营地,对于道路干支的规划很是不错,修得也十分平整,据陈冲目测,就主干道来说,可以容纳三车并驱,五马并行。但是营区的划分却十分诡异,除了袁氏军帐正立在营地正中外,还可以看见有数个军帐毫无规律地散落在四周,如果一旦遇袭,可以清楚预见这几处军队的调集很难在短时间相互响应。 而且最让陈冲忧虑的是,整个军营边缘只有栅栏和望楼,在这种四通八达的平原地带,联军居然连壕沟也没有挖,要知道董卓部队多以西凉骑兵为主,如果此时董卓派一只奇师突袭酸枣,这种防御,对上西凉铁骑,恐怕连两刻钟都挡不住。 得好好跟袁绍提议才行啊,就算不为袁氏着想,也要爱惜自己的性命才行。陈冲心中正如此想到,不料正听到一声怪叫:“好你个陈庭坚,你居然现在才来!” 陈冲心头一动,向声源处望去,只见数个甲士簇拥着一人,此人个头不高,用后世眼光来看,不过一米六而已,肤色黄黑,短眉小眼,唇上蓄须,容貌虽然说不上丑陋,但是也称不上英俊,只能说普普通通,中人之资,观其样貌,大概三十出头。 此人个子虽然不高,但是走起路来也不忘按剑挺胸,头昂得老高,显得气势十足,但是一说出话来,就显得轻佻无比,毫无威仪可言。整个酸枣之中,能这样行事的,不做第二人想,也只有曹操了。 陈冲也不见怪,只是歉然道:“孟德兄,真是抱歉了,冲也是家中琐事较多,需要时间处理,才一直耽搁至今日。” 曹操笑道:“庭坚啊,你跟我就别来这套了,六年前你助我长社解围,一战而定豫州黄巾之时,何其洒脱,火烧敌营还能纵声谈笑,那时我对你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啊。” 曹操为人轻脱,不拘礼节,颇有豪侠之气,但同时曹操又博览群书,擅长词藻,豪侠之气自然流露出来,反而变为任情纵意的士人风骨。陈冲很欣赏曹操身上这股子浪漫主义气息,与此时的曹操相交,是不需要再做任何掩饰的。 陈冲笑道:“孟德兄,人本易变,况于六年乎?六年前你看我洒脱,觉今日我拘谨,但是谁又能幸免呢?只有孟德你这样的赤子才能与我等不同,一别六年,相交只能传信,本想再见之时,物是人非,只怕是难以相认了,可今日来看,孟德你仍如当年一样英气逼人呢!” 曹操一愣,这反应过来陈冲在调笑自己身材,倒也丝毫不恼,只是笑着一把拉住陈冲的左手,往前领路道:“此处也不宜多言,在这里多说几句,本初他们就该不耐烦了,庭坚,你来这一趟不容易,我可得好好给你引荐几个英雄。” 陈冲见曹操待自己如此赤诚,也不免心中感动,这时又想起刚刚考虑到的军营驻扎问题,忙向曹操询问缘由。 陈冲一问,本来兴高采烈的曹操也叹了口气,情绪明显低落下来,显然他对这件事也纠结已久,和陈冲思考的并无太大差距。 “毕竟只是联军罢了,帅帐中各位还在为接下来的军事行动争吵不断,各方出人出钱都是扣扣嗦嗦的,想要统一事权实在太难,庭坚你看到这里好像是一个军营,实际上只是好几个军营聚在一起罢了,能做成现在这样,已经很是难得了。” “至于壕沟,我也只能让我负责的那一块营地挖一挖,但是没有联军一起配合,意义也不大,索性便不挖了,现在大家在酸枣一地已经聚敛了接近十三万军队,士气如虹,信心百倍,说什么都是听不进去的。” 陈冲眉头皱了起来,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开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士族多英杰 联军的帅营就在营地正中央处,很是显眼,其实不用曹操带路陈冲也能自己前去,但是曹操愿意亲自带路来表示亲近,陈冲也乐得如此。 但是一说及联军内部不和,原本和陈冲相见很是高兴的曹操一时也显得意兴阑珊,陈冲本想直接问曹操缘由,曹操只对陈冲说,待他亲眼见后自会感同身受,听下这话,陈冲满腹狐疑也只得装进肚子里去,一念及天下泰半位高权重者都汇集于此,心里顿生一分惶恐和三分好奇,就以这样的情绪,陈冲走近了这座小型军城的心脏。 曹操显然很得士兵军心,一路上不少士兵都主动向曹操问好,满脸都是倾慕之情。到了军帐前,曹操安排身边的一个甲士出来,让他接过陈冲的行李,就在曹操所属的营区给陈冲安排个住所,再让一个甲士牵着陈冲的坐骑前去马廊。 安排妥当后,曹操拉开帐幕,回头对陈冲一笑,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他身材不高,又表情轻佻,如此姿势显得十分滑稽,帐门前两个看卫的士兵忍不住,直接笑了出来,陈冲也不由得莞尔一笑,也不推迟,信步走进军帐,曹操待他进入后也走入军帐。 一步入帅营,陈冲便觉得眼前陡然一亮,只见整座军帐灯火辉煌,军帐方圆三十丈左右,二十来座多枝灯绕帐一周,三枝五枝相互夹杂,在军帐中心更有三座十三枝铁灯,每一支灯座上都点着一支膏烛。膏烛皆以动物油脂制成,以汉末工艺,分外难得。 以陈冲见识,军帐中所烧的还是上等膏烛,唯有如此,才能使油气如此香甜。即使大族如颍川陈氏,也不过在贵客临门时才用上几支,陈冲在军帐中一眼望去,只觉得帐内火树银花,人影曈曈,儒冠袍服者多,着甲持戈者少,浑然不似在备战,反倒是像士子郊游。 就在陈冲正在打量军帐布置之时,帐中人也在打量陈冲。自陈寔以来,陈家子弟多美姿容,陈冲也是如此,且陈冲少年时常在州郡之间游学,又曾在黄巾之乱中助曹操平乱,并不像很多一信埋首于书卷中的腐儒那样弱不经风,多年奔波,使陈冲身高体长之余,还显得体态匀称。此时是身穿玄色袍服,腰佩长剑,除此之外再无饰物,显得颇为英姿飒爽。 陈冲瞥见正中地图旁正站着一个颇有些阴郁的中年人,与曹操一样,是整个大帐中为数不多的披甲之人,曹操眼神向那个人动了一动,陈冲便心领神会,主动向前行礼道:“在下颍川陈冲,听闻袁君欲举义旗,伐董贼,特来相投,还望袁君纳之。” 袁绍虽然气质阴郁,但听闻此言后笑道:“陈君何其多礼,不必如此。”词藻虽不动人,但是袁绍一笑之间,尤如冰河开冻,春风轻拂,与身上阴郁的气质形成鲜明的反差,叫初次见面的陈冲也感到受宠若惊。 笑罢,袁绍又走进几步,很自然地伸出左手,拉住陈冲右手,就近细细的打量陈冲片刻,陈冲不解其意,只听得袁绍又叹道:“英武c英武”转过身对曹操道:“孟德,你果然没有说错,陈君不枉太丘公口口声声地称赞,一表人才,俊朗如玉。”又叹了口气,道:“可惜未能如孟德般见证陈君在长社的英姿,大憾,大憾啊。” 袁绍声音略微沙哑,但是语调轻柔,毫不矫揉做作,虽然一见面便对陈冲赞不绝口,但是言语中流露的情感似是自然而然,浑不作伪,陈冲本来对袁绍有较大成见,但一时间也恶感顿消。陈冲谦恭地道:“袁公称赞,冲倍感惭愧。袁公不必以君相称,但以字唤冲即可。” 袁绍也不客气,笑道:“庭坚如此盛情,那我两人便以表字相称。”,说罢,袁绍便携着陈冲的手,与帐内众人一一引见介绍。 如今关东虽然已基本脱离了董卓的统治,但是不想掺入袁氏董氏之争的诸侯还是占了多数,公开打出讨董旗号的并不多,有实权的就更加稀少。值得一提的也就是渤海太守袁绍c后将军袁术c冀州牧韩馥c豫州刺史孔伷c兖州刺史刘岱c河内太守王匡c陈留太守张邈c广陵太守张超c东郡太守桥瑁c山阳太守袁遗c济北相鲍信c长沙太守孙坚,太守以上诸侯一共十二人而已。 而如今袁术与孙坚屯兵鲁阳,自成一路讨董军,完全不听从袁绍的指挥。王匡于河内监视洛阳方向董军的动向,孔伷自视甚高,也不愿委身于袁绍之下,于阳翟按兵不动,这样算下来,酸枣真正的实权人物,说起来也就只有八个了,而此时身在帐中的,只有五人而已。 袁绍将陈冲引荐给诸位名士,一片殷勤好意,但是帐中众人却反应平淡,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陈冲心中雪亮,袁绍如此作为,无非是向帐中各位盟友表示,自己已经是袁氏的坐上宾,请诸位绝了招揽自己的意思。 如果此时自己不与袁绍表态,自然而然的,明天开始,自己就成了袁氏的幕僚,在极重忠孝的两汉,如果自己不想自己的人生有污点,除了辅佐袁绍外,基本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袁绍既已如此明显地表态,其余几位诸侯也没准备在这种小事上和袁绍有所争执,袁绍每介绍一位,对面也不过就是对陈冲敷衍两句而已。稍有不同的是鲍信和张邈,鲍信向陈冲多问了几句陈氏族中现在的情况,张邈则是直接催促袁绍快点继续军议。 终于得了个由头,陈冲连忙脱开袁绍的手,对帐中众人行礼道:“原来帐中正在进行军议,军国大事,理应慎之又慎,陈冲扰乱军议,却是犯下大错了,还请诸君继续,毋要因冲而延误大事。”陈冲转头又对曹操道:“孟德,不知君之营地驻于何处?军情紧要,等结束后,我再与你畅谈一番。” 一想到不知不觉就要与袁绍绑定一生,虽然袁绍待陈冲似如知交,但陈冲仍然避之不及,立马就想到先退出这是非之地,徐徐图之。 心中正在感谢张邈一下子打乱了袁绍的计划,给了自己机会,但是下一刻,张邈一句话又打乱了陈冲的计划。 “陈君离开是什么意思?重开军议就重开军议,像陈君远道而来,只为讨贼,为天下敬重,又曾参与光和平乱,闻名天下,今日一言不发就退出军帐,岂能对得起‘小太丘’的名号?” 这番话讲得十分有水平,既有对陈冲的期望又有对陈冲的责备,而且还含有对专心讨董的执着。但是陈冲听得十分纳闷,自己与张邈不过初次见面,正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哪有一见面就露出态度的。 袁绍解围道:“孟卓所言甚是,然陈君初次见面,多有拘束,也是情理之中事。” 袁绍一接话,陈冲顿时就想通了,张邈这是借着和自己说话,间接对袁绍表达不满。不过陈冲并无不满,就从张邈能够忧心国事而言,他就比帐中其余诸侯强上数筹。陈冲心中暗自赞叹之余,又打量了张邈几眼。张邈面目凶悍,体状如虎,想必发怒之时模样定然是骇人至极,但是张邈又自带凛凛正气,这幅样貌反而使人既敬且畏。 陈冲行礼道:“承蒙张君如此抬爱,冲受宠若惊,若冲稍后有不妥之处,还请张君见谅。” 鲍信笑道:“既如此,也不必谦让什么了,本初,我们这就继续吧。” 袁绍瞥了鲍信一眼,又斜视张邈,抚须颔首道:“也好,那对接下来的战略,我们就继续谈一谈吧。” 他也不再看陈冲,径直走向军帐中央的大地图,遥指右侧角落一人,肃然道:“公则,庭坚刚到,你就再把你的筹划再细细讲解一遍,之前,孟德孟卓对你的规划有颇多争论,正好你也可以正面回应。” 那人慨然应诺道:“正该如此。”说罢便当仁不让地站在袁绍身边,准备开始讲解。 这是陈冲第一次见郭图,拿眼观瞧,见他二三十岁,和自己一样,带冠服黑,颔下短髭,同时又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显然对自己的才能极为自信,他的意志,绝不是常人所能轻易动摇的。 “我还是想向诸公强调,虽然我们如今联军帐目上的兵力,差不多已经高达二十一万,近乎董贼二倍,但是正面与董卓冲突,我们所拥有的胜算,依然不超过四成。包围洛阳何其容易,但是洛阳天险之地,地处三川,又三面阻山,西有中条山c崤山,南有熊耳山,伏牛山,东有嵩山。而唯一没有大山阻隔的北面,又有滔滔黄河,山河四塞,可以说正是孙子所言九地中的围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国士辩独士 围地,出自《孙子兵法》中的《九地》篇,“所由入者隘,所从归者迂,彼寡可以击吾众之者,为围地。”大意就是进军的道路狭宰,退兵的道路迂远,使敌军可以以少击众的地方,便是围地。 “黄巾乱平之后,先帝又命大将军加强洛阳军防,于洛阳四周设置了函谷关c伊阙关c广成关c大谷关c轘辕关c旋门关c孟津关c小平津关八大关,诸位久居洛阳者多矣,何谓雄关林立,形势险固,不用在下多说,诸位心中有数。” “更何况现在我军形势,仅仅是自南c北c东三个方向包围洛阳,即使一切进展顺利,我河内联军突破孟津关,酸枣联军突破旋门关c鲁阳联军突破大谷关,三路大军会师洛阳,董贼无力再战,只能弃城而逃。” “我请问诸君,当是时,董贼挟持陛下迁都长安,扼守函谷关,我军又能如何?昔日苏秦身佩六国相印,合纵六国强军威逼暴秦,连战连捷,秦惠王也不得不割地求和,但如此军势,面对函谷也只能无功而返,今日我军势不如六国,而董贼远胜于暴秦,是非胜败,不问可知。” 在场众人大多听得皱眉,毕竟这番分析过于直白,几乎就是指着鼻子在骂:打赢董卓,白日做梦!既然不可能打赢董卓,那联军还成立干什么?不如联军直接解散,大伙各谋出路。 陈冲听下来倒是连连颔首,郭图话虽难听,可是是难得的实在话,从地势上来说,原本历史中关东联军就是由于不能与董卓主力决战,导致最后讨董无功而返。以至联军内部矛盾逐渐显现,最后不可避免地走向破裂,诸侯们相互攻伐各自为政,董卓的危机也就随之化解。 郭图看得如此清晰,却不知他拿出来的解决方案又有几成可行。 “那如郭君所言,我军对上董贼,是必败无疑咯?”左下一个儒者斜视郭图,对其冷笑道。 曹操对陈冲低声道:“这位是魏郡审正南审配,为韩文节谋士,天性烈直,慷慨而有古节。”此时的审配还是冀州牧韩馥之下属,但陈冲心中了然,韩馥无才,却身居袁绍地位之上,名不副实则必然败亡。审配只有等到袁绍完全入主冀州后,才能展露光芒。 郭图不慌不忙,显然对于审配的质疑已经是早有准备,只听他负手睥睨审配道:“审君何其急也,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下刚刚所言,不过在于分析敌我优劣,董贼地利在手,如我等以我之短攻敌之长,自然是凶多吉少。” 郭图稍稍叹了口气,似是表达对审配不智的不满,继续讲解道:“董贼占有地利,是不争的事实,但是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如今我联军比起董贼,优势正在人望上!” “董贼本不过一凉州将子,素无人望,而今把持神器,擅自废立,正可谓沐猴而冠,自为天下笑柄。且董贼暴虐,目无王纪,涂炭百姓,以至三公作书请我等发兵讨贼,我神州俊杰,莫不以董贼为耻,忠志之士,翘首而盼,才有主公登高一呼,群雄响应。” “如今我等起兵不过半年,已有二十万之众,但尤未有已,只要我等围困洛阳,按兵不动,与董贼僵持,可示天下以董贼窘困之状,则我军日增而董贼日消,说不得,再等半年,我军可坐拥百万之众,而击董贼疲弊之军,我等便可一战而下洛阳,灭董贼易如覆手耳。” 活在梦里,这是陈冲听完后的感想。 曹操低声问陈冲道:“庭坚,不知道你对郭图此言有何看法?” “过于理想。”陈冲边回答边暗地里看审配的反应。 曹操说审配慷慨而有古节,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夸审配无私胸怀天下,第二层则是暗指审配眼中容不得沙子,一旦有不同意之处,必定会立马指出来。 听了刚刚郭图的解决方案,陈冲大为失望,郭图分析优劣尚有理有据,想出来的方案却过于异想天开,不合实际,只能算作一个二流的谋士。现在陈冲准备看看审配反应,掂量一下袁绍手底下的谋士团到底是什么水准。 审配果然如陈冲所料,一声冷哼道:“这就是郭君的高见吗?如此来看,颍川郭公则也不过如此。你所谋划,最起码少算了三点。” 郭图脸色一变,但是见审配身上一股决绝气势,先想要发作,随即又隐忍下来,显然他不想将场面闹得过于难看,只得生硬道:“还请审君指教。” 审配看郭图态度还算配合,语气也缓和下来,只听他道:“指教倒也谈不上,只是郭君刚刚也曾谈到,只不过当局者迷罢了。” “其一,郭君所谈,多是天下形势,却忘了我等联军多是新军,行军作战,重军中之气,一鼓作气,再鼓而衰,三鼓而竭,我等与董贼僵持,疑兵不战,所惑者,不止是董贼将士,我军士兵亦是如此。而董贼兵士,多为凉并猛士,老于兵道,如若与董贼对耗士气,我军并不占优。” “其二,如今我军势众,敌军势寡,势众,则所需辎重粮草也数倍于敌军,且我军劳师远征,损耗在路途上的物资不知凡几。而董贼经营东都已久,朝廷泰半粮草聚在东都,能以逸待劳与我军消耗,其所忧者无非是我军人多势众。请问郭君,如果将来两军持续对峙,演变下去就变成两军对耗粮草,这时候我军人多势众,利耶?弊耶?” “其三,也是重中之重,就是我军讨贼的旗号,是拨乱反正,助陛下再登大宝,然陛下仍在董贼挟持之中,我军与陛下相聚不过四百里,却顿兵不前,坐观陛下于险境,一旦董贼狠下心,弑君抛尸,天下又将如何看待我等?说不得,袁使君四世三公的清名,就将在顷刻间毁于一旦。” 审配说完这三点,郭图额头上已经是冷汗涔涔,审配见他如此窘迫,也不再多言,转头对袁绍道:“袁使君,如配所言,发兵洛阳,宜快不宜急,宜早不宜晚,主公在朝堂经营近十年,董贼想完全控制没有个两三年是做不到的,配有一计可助主公轻取洛阳。” 审配刚刚这一番话,不徐不急,条理清晰,不仅将郭图敲打得毫无斗志,还叫周围诸人也对他高看几分,鲍信见审配停下了话头,不由得笑道:“先生大才,何必与我等卖关子,直说就是。” 审配正色道:“此乃大计,还请诸公不要泄密。” 在场众人纷纷应是,袁绍又令帐外亲兵四处巡视一番,清开帐外十丈之内所有兵士,审配这才继续道:“郭君方才所言,疏漏虽多,但是有一言甚合我意,我军与董贼相比,优势正在人和,我以为,要充分利用这种优势,不在他处,正在用间!” “用间?”袁绍皱眉道。 陈冲听到这句话,想到尚在洛阳准备行刺董卓的荀攸,心神一动。 “正是。”审配行礼道:“袁使君只需派一密使,联络朝堂中忠正之士,相与约定时期,等到时期一至,我军先行叩关,将董贼兵力多牵制在洛阳城外,然后,这些忠正之士就在洛阳城内起事,设伏斩杀董贼,如若成功,董贼军中群龙无首,被我军内外夹攻,定然束手待降!即使不成,也足以让董贼军心大乱,进退失据,为我军创造破敌良机!” “好!”审配话音刚落,曹操立刻就拍手叫好,转首对袁绍道:“韩文节麾下竟然有这等幕僚,实在是叫我羡煞,我觉得此计甚为可行,至少有六分胜算,不知你意下如何?” 袁绍低头沉思不答,时不时又抬头扫视几眼等待答复的审配,不断摩挲自己胡须的左手暴露了他颇为意动的心理。 陈冲看待审配的眼神也变得神采涟涟,不料审配竟然能够将局势看透到这个地步,真可谓是无双国士。难怪以后曹操以绝对优势多次进攻邺城,也都被审配击退,此人能力不输荀攸,恐怕在一些地方还能尤有胜之。 只可惜这一次,董卓那边也不乏智者,甚至有人还比他棋高一着,这个计策的命运,注定只能无疾而终。 陈冲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自己要不要说些什么。 张邈邀请自己留在这里参与军议,自己总不能一言不发,而且自己在家定下规划,第一步必须要求自己拥有一定的名气,如若继续沉默,不能展示出自己的价值,这些诸侯定会一直保持自己刚进帐时的态度,如此下去,自己大概率只能明珠暗投,万难再投到袁绍以外的阵营。 陈冲剩下的选择只有一鸣惊人,只有让所有人意识到自己是稀世珍宝,提升自己在他人眼中的价值,自己才能有资格在一定限度内把握自己的命运。 心中思量了一通后,陈冲下定决心,果断从曹操身边站了出来,朗声道:“审君,我觉得此计甚佳,但是审君此计还有一个很大的破绽,恐怕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一时间,陈冲成了整个军帐中的焦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一鸣惊人 话一出口,帐内三十余人尽数将目光投向陈冲,陈冲尽量使自己表情坦然,虽然平时族中辩难讨论经学时,陈冲也是在相同的人数面前,可是这里与陈家远远不同,每一个人都是天下闻名已久的大人物,与普通人相比,眼中多了一股难以言明的锐利。 诸侯申请或惊讶c或疑惑c或好奇,好在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恶意,即使如此,他们还是给予了陈冲极大的压力,以至于陈冲开始不自觉地控制自己的呼吸频率。 审配并没有任何不悦,他是一个真正的君子。如果是郭图,陈冲初来乍到,却如此不留情面,笃定地声称他的计划有破绽极大,郭图哪里还会让陈冲说出第二句话,直接就请这位不知深浅的愣头青出去。但审配不同,他反生好胜之心,语气却略带一丝请教,他向陈冲问道:“不知陈君何以教我?” 如此,陈冲对审配更生好感,连连摆手道:“哪里敢称得上请教二字,陈冲只是查漏补缺而已,审君的计策自然是极好的,问题在于这个计策要想实行,须有两个前提条件。在下觉得,这两个前提条件可能已经很难实现了。” 陈冲顿了一顿,用视线扫过军帐,众人显然都已陷入了沉思,他便也不卖关子,径直往下说道:“其一,密使要能接触到朝廷百官,其二,还有朝廷百官能够给密使接触。” 此言一出,曹操悚然而惊,先审配一步问陈冲道:“庭坚,董贼竟真能暴虐至此?” 其余人本来还有疑问,但曹操这一句横空出世,便大多都听懂了,袁绍在朝堂经营数年,颇得百官人心,如今又大兵压境,想必朝堂内的舆论已经到了董卓难以压制的地步。 如果董卓用正常和平的手段,来分化百官拉拢人心,培植党羽,必然是难以在一时间见效的,但是后世有一句说得好,如果不能解决问题,那么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这样哪怕百官如何对袁绍心心念念,一堆尸体又能帮助袁绍干什么呢? 问题在于,董卓能不能下这个决心,大肆屠戮百官。对于这个核心问题,众人都觉得十分棘手,一时间不能言语。 审配面色严肃,对陈冲行礼道:“多谢陈君提点。”转头对曹操回答道:“曹公,此事不能抱有侥幸,董贼既能行废立之举,又淫乱宫廷,逼迫太后自裁,有此劣迹,屠戮朝堂也并非不能想象。” 张邈奇道:“既然董贼可能犯下如此暴行,那我们更应该提前准备才是,不然错失时机,岂不后悔莫及。” 陈冲苦笑道:“孟卓公,在下刚才所说,您恐怕只听出了第一层意思,在下还有一层意思没有明言。” “还有什么?” “董贼恐怕已经开始着手迁都了。” “迁都?”袁绍失声问道,陈冲只见他焦躁地来回踱步,随后又快步向前,握住陈冲双手,对陈冲行大礼道:“陈君,兹事体大,不可妄语,还请你教我,为何董卓已经开始迁都?” 陈冲想不到袁绍竟一时失态至此,无论语调还是举止都与之前大为不同,显然对董卓迁都一事在意至极。陈冲心中透亮,如果袁绍不能率关东联军速胜董卓,那么联军一散,袁绍想实现大志就只能自己从头开始。点破也好,陈冲一边心想,一边接道:“陈冲敢问袁公,袁君公至酸枣,已有几月?” “三月。” “陈冲再问袁公,袁公初至酸枣时,联军兵力如何?” “五万有余。” “董贼兵力又如何?” “大约九万。” “酸枣与洛阳相距几何?” “两百余里。” “既如此,陈冲敢问袁公,公初至酸枣,兵不过董贼半数,两军相距不过两百里,以董贼常年用兵之能,安能坐视袁公敛兵至十余万?” “这” “这就说明董贼必定另有用兵之处!而如此兴师动众耗费人力的行动,除了迁都,袁公以为,董贼可还有其他选择?” 袁绍摇头以对,最终表示对陈冲这个判断的赞同。 审配沉声道:”如此一来,董贼迁都之事,十有八九便是真的了,我军斥候数日前向我报道,董贼正在大规模掳掠黔首,强制其迁居。我本以为董贼是准备坚壁清野,经陈君提醒后想来,恐怕董贼是准备把东都也全部清空。” 审配的这番话就等于进一步证实了董卓迁都的真实性,这会对联军的前途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帐中众人多陷入沉思。曹操用眼光横扫众人,心知这个军议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了,于是对袁绍道: “本初,看来,之前我们所商议的初步规划,基本要推翻重来了。现在,这已经不仅仅是我们这路人马的谋划问题,本初,向韩公刘公孔公王公再次发信吧,他们几人不在,我们也难有作为,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就此散会,明日再议吧。” 袁绍颔首道:“也好。”随后袁绍对众人行礼道“这次军议从酉时一刻起,听帐外更声,现在已经是巳时了,想必诸位都已经累了,不如这次军议就这样结束吧,诸位早些休息,等韩公他们到了,我们再举行军议。” 众人同意道:“正该如此。” 袁绍又问陈冲道:“陈君可找好了歇息之所?如不嫌弃,我还想略备薄酒,为陈君接风洗尘。” 陈冲笑道:“多谢袁公好意,只是孟德初一见我,高兴至极,已经将我安置妥当,约好今晚彻夜长谈。我与孟德多年未见,盛情难却。孟德驻地与袁公驻地相近,改日再约也是一样,那时我并不推迟。” 袁绍稍稍皱眉,斜视一眼曹操,随即笑道:“如此也好,陈君此来,我军如添一虎,孟德,你可要好好招待啊。” 曹操老神在在的答应了,帐中众人也先后告辞。 陈冲跟着曹操走出军帐,结果在路上先后足足有六波使者前来拦住陈冲,代表诸侯们向陈冲发出宴会邀请,陈冲一律收下,只说改日一定前去拜会。未久,审配亲自从背后追来,邀请陈冲腾出一日与他共谈大事。 一路上就这么走走停停,明明曹操军营举帅帐不过三百米远,却硬是走了足足一刻钟,才到了曹操驻地,曹操笑道:“庭坚,你现在算得上是炙手可热价值连城,我这座小庙可容不下你这座神仙咯。” 陈冲奇道:“孟德,听你的意思,你难道打算今晚不给我管饭?” 曹操哈哈大笑,一把勾住陈冲的肩膀,做作道:“哪敢哪敢,我这不是怕庭坚你嫌弃我这里食宿不好,然后一气之下投奔董贼而去,本初气急之下,说不定就活剐了我。” 陈冲叹道:“孟德,你这样哪里像一个主君样子?我看会上那些人,大多背后都是对你指指点点,腹诽颇多吧。” 曹操倒也不以为意,直接道:“我本来也不需要当主君,哪需要什么主君样子。何况庭坚你也知道,我祖父本就是大宦官曹腾,干什么不被指指点点的?还不如随心而动,活得自在变好。” 陈冲审视了曹操一番,只见曹操语调自然,不似作伪,笑道:“你能这样想,那时再好不过了。” 曹操不以为然,只催促陈冲快点走,好一会陈冲才看到曹操的军帐,也和袁绍的帅营一样坐落到驻地中央,不过袁绍营帐阔大如宫,曹操的营帐看起来却很是普通,却与周围的士兵营帐没有多大区别。只有帐前的两杆帅旗在彰显着军帐拥有者的身份。 皎月当空,曹操先唤一个亲兵去火头营,要他们按惯例多做一顿,回首对陈冲笑道:“来,庭坚,上次长社一会,我一直很遗憾不能将你介绍给我族中子弟认识,这次机会难得,你一定要好好将他们调教一番。” “君家子弟,多为名士,且成名多在我前,哪里用得上我指教?”陈冲回道。 这话倒不是客气话,曹氏本是沛国大族,曹腾虽然身为宦官,但是一直优容士人,在士族间的声望一直不错,人前抬,人后捧,到曹操的父亲曹嵩这一代,竟靠买官升迁至三公之首太尉,可以说是无论势力还是财力都堪称雄厚,如此这般,培养出来的族中子弟也多为人中龙凤。 此时曹操还没有自立门户,跟着他前来讨董的也多是他的亲族。陈冲在一帐之内,接连见到曹仁c曹纯c曹洪c夏侯惇c夏侯渊等多名后世名将,交谈之间,自在非常,心中大感天下英雄,曹操亲族已占小半,浑然没有之前在袁绍帅营中的拘谨和敷衍,难怪曹操能够打下半壁江山。 未久,伙房送来夜宵,却是几个胡饼与几碗面汤,陈冲也不嫌弃,径直取了与曹操等吃个干净,几名将军见陈冲饮食之间,谈笑自如,仅剩的几分生分也顿时消散。 转眼到了子时,按军令到了必须歇息的时辰,诸将各自散去。曹操将陈冲带到给他新搭的一个营帐,约好辰时再一起开一个小军议。而后曹操又喊来几个甲士,带领着他们一个营帐一个营帐的挨个查营去了。 陈冲目送曹操远去,直至再也不见。 当他躺在榻上回忆自己一天的见闻,心中还是有些烦躁,这和他预计的情况还要差,但是自己已经到了酸枣,就绝不能轻言放弃。 他在等一个人,可是到目前为止完全找不到不到任何,哪怕一丁点儿,有关于这个人的踪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曹操练兵 第二天破晓,陈冲起身洗漱,仔细打理自己身上的衣着,这倒不是陈冲臭美。前文已有过说明,汉末士人相交,尤其注重细节,无论是着装上还是礼节上,稍有不慎就会被认为你对对方无礼,然后就会变成严重事故,搞不好几十年后还能进《世说新语》流芳百世。 每次一想到《世说新语》中那些荤素不忌的神奇段子,陈冲就觉得头皮发麻,养成了每次出门前都再三检查自己的好习惯。 等将身上衣冠打理得七七八八,天已大亮。出门一看,只见一个矮个将军,长髯红盔,正骑着高头大马,在操场之中呼来喝去,赶着兵士们出营晨练。 那矮个将军正是曹操,只不过与平时的形象大为不同,这倒不是说曹操衣着上有什么变化,但是气质上却和与陈冲往常谈笑时截然不同。曹操是有一些浪子气息的,儿时便喜欢和袁绍以抢新娘这种事当做嬉戏,为人不拘小节,喜欢玩笑,昨日的曹操也是如此。 但是曹操一但指挥起军阵,整个人便如同换了人一般,专注,威严,冷静,警觉,这些平时感觉与曹操完全无关甚至矛盾的词语,一瞬之间后,便转化为似是为曹操专门打造的名词,似乎他生来就是为了成为领袖,纵横于铁马冰河。 曹操回首对夏侯惇定下今早的训练章程,结果正撞上陈冲探视的眼神,两人相视一笑。曹操又转头催促夏侯惇,让他与曹仁等人商议,尽快将定下的章程落实。随后脱离练兵队伍,驱马至陈冲面前,笑道:“庭坚,在我军中,可有不适?” 陈冲不答,转首打量操场上士兵结成的方阵,面露赞许之色:“孟德,你操练的军队很是不错,当年皇甫将军带来长社平叛的,我记得是北军五校吧,单就操练上看,你这军容与之相差无几啊。” 长社之战,是东汉朝堂镇压黄巾的第一个大战果,整个豫州十余万黄巾军在黄巾军领袖波才的带领下,横行无忌,结果在此战中,被皇甫嵩火烧城野,以二万军队将其尽数歼灭。而北军五校,便是皇甫嵩军中的核心部队,也正是在北军五校的奋战下,黄巾军才连战连败直至灭亡。 只可惜现在的北军五校已经为董卓所掌控,也不知此后北军五校的胜果中,会有哪些关东名将的名字。 曹操对自己军队操练的结果也颇为自得,并不谦让,连称哪里哪里,练兵时的威仪转眼顿消。 陈冲也不客气,当下就开始一项项询问曹操军中虚实,知己知彼,才能做出正确的决断,这是一个合格将领必备的素质,对于陈冲来说,知彼是曹操袁绍需要操心的,那他需要做的就是知己而已。 曹操倒也不藏私,直接对陈冲兜了个底朝天。由于曹操之前刺杀董卓,被董卓悬赏通缉,因而不得不隐居在家。结果导致在袁绍起兵之时,曹操并无官职在身,没有权力像袁绍刘岱那样,能够直接裹挟州郡兵。 想要在联军中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没有军队是不行的,曹操只能自己变卖家产,带上宗亲和家丁,在陈留百姓中招募精壮,一切从零开始,最后夏侯惇曹操曹仁几人一齐募兵下来,也不过七八千人,等到曹操带着这群精壮到了酸枣,就又只剩下五千人了。 到了酸枣后,袁绍为了避免曹操无官募兵的尴尬,赶紧表曹操为奋武将军,位同太守,又援助了部分州郡兵作为基层军官,曹操的军队这才稳定下来,至少每过一日军营中便消失十来人,这种尴尬状况终于是减少了许多。 时至今日,曹操已完成军队的初步整编,他按照正规军制,以什伍制为基础,五人为一伍,二伍为一什,五什为一队,五队为一屯,二屯为一曲,二曲为一部,逐个任命伍长c什长c队率c屯长c军侯c司马。 不缺额的一部下辖为一千人,曹操便任命曹仁c曹纯c曹洪c夏侯惇c夏侯渊为司马,每人各领一部,如此整编完毕,曹操的军队虽然不能夸口战斗力惊人,但是至少已经可以说士兵们各得其位,不会被轻易击溃了。 陈冲说曹操军队能够媲美中军精锐北军五校,那自然是不够贴近实际,但是依陈冲来看,只要立下了规章制度,按部就班,其余的差距,大都可以通过将领的谋略来抹平,所以能和北军五校一战,倒也不是夸张之语。 从练兵的角度来看,现在曹操毫无疑问已经走上了正轨,只要给他一段时间继续成长和摸索,他的军事天赋就会和原来的历史轨迹一样,将使天下英雄为之侧目。 但是,曹操正在面临,也不止是曹操,所有的关东诸侯都在面临一个问题,他们没有时间了! 董卓一旦完成迁都,放弃东都洛阳,退居西都长安,关东联军哪怕再如何不情愿,也只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死磕函谷关,这基本等同于宣告关东联军的失败。 所以昨日陈冲向联军提出董卓正在进行迁都的判断后,有识之士都明白,如果不抓紧时间,趁董卓尚未完成迁都,三路联军猛攻洛阳,那么毕其功于一役的设想就会全面失败,董卓只需在长安坐观关东变化,一旦有变,便可肖秦国故事,东出中原,席卷天下。 在心中暗暗感叹形势危急之时,陈冲想到董卓谋主,也忍不住暗自心生敬佩,如此谋略,丝毫不逊色于“隆中对”,诸葛“隆中对”使天下三分,而此谋则是将整个关东瓦解,只可惜他的主君是董卓,否则,西凉集团在汉末的成败,尚未可知。 时间紧迫,下一次的军议,定然就是直接开始讨论谁为讨董先锋,谁愿迎敌叩关。 曹操也心知这一点,所以今天上午晨训结束后,准备检阅一遍数月的练兵成果,吩咐夏侯惇,让他们中午在操场上,以曲为单位,向检阅台展示军容。 晌午,曹操邀请陈冲一起检阅军队,其余诸侯听闻后,也派了使者前来,看看曹操这几个月到底练出了什么成果。 正月天气严寒,平常曹操只有六成军队披甲,还有很多士兵没有棉衣,以至于精神萎靡,但是此时阳光正佳,倒是使士卒们状态好了很多。 曹操披甲执剑立于台中,陈冲袍服立于一侧,曹操等到午时,示意夏侯惇挥旗开始检阅,自己径直走向台前,使台下将士能够看到自己,然后亲自以槌击鼓,宣布检阅开始。 夏侯惇挥旗,让夏侯渊组织军队按曲入场,最先进的是曹操自己亲兵组成的骑兵曲,五百匹骏马成队列向前,虽然间隔不一,但大致还是能保持队列整齐,骑者个个都是曹操精挑细选的,人高马大,行进起来宛如一堵高墙向前推进,当真是威风万分。 骑兵曲绕场一周后,径直走到检阅台的旌旗之下,这就是曹操现在手中唯一的骑兵部队了,夏侯惇命其站于旗下,来显示曹操军威。 其余步兵各曲按照兵器的不同递次进场,兵器有五种:矢c殳c矛c戈c斡。但是展示的内容还是一样的,夏侯渊先大喊一声“杀贼!杀贼!”,然后各曲士卒都高举兵器,齐声大呼:“杀贼!杀贼!” 待所有部曲入场后,曹洪安排士兵赶了五十头耕牛进入操场之中,这也就是整个检阅的重头戏,让所有部曲按战阵之法,在将领们的指挥下杀死这些耕牛。 虽然和真正的战场完全没法相比,但是一来总是有了些实用效果,二来是让这些新兵们见见血气,这次是牛血,下次战场上了见了红,也不至于会害怕得完全动不了。 耕牛毕竟是耕牛,刚进了操场不知所措,一群牛很是茫然地原地打转了一会,步弓曲三次齐射接连射杀了十余头之后,这群牛才开始试图四处奔窜,但是已经没有了多少空间,只是新兵还是很有些怯场,中途阵型就开始散乱,夏侯渊在场中不断地呼喝,才最终回归了正轨。 剩下三十余头耕牛活了两刻钟,它们将和刚刚被射杀的伙伴们一样,成为士卒们的军粮,如果省着点多熬汤,大概能够让曹军足足吃上三天。 曹操看着检阅后各部散乱的队形,皱眉对陈冲道:“时间还是太紧迫了,如果再给我三个月,就算是北军五校亲来,我也有信心击退,但是现在” “懊恼也没用,孟德。”陈冲淡然道“你已经尽力了,你接下来要做的也不过是继续下去罢了。” “接下来能够指望的,只能是我们在军议上的谋略胜过对面。” 陈冲一念及此,也皱起了眉头,他望向天,正午的阳光下,那个大帐内的火树银花仿佛又燃烧在他瞳孔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西门望太师 正月春寒,对时间紧迫而感到焦急的,并不只有酸枣的关东联军。 洛阳城,东汉东都,也是东汉事实上的首都中,整个中国事实上的最高权力者,太师董卓,正负手漫步于庭院中。府门外,正挂着祭酒蔡邕亲写的桃符,左为“神荼”,右为“郁垒”,这正是中国门神最早的名字,寄予了中华民族数千年来对除灾避难的寄托。 董卓本来没有挂桃符这个习惯,在西凉与西羌反复搏杀的经验告诉他,求人不如求己,自己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正是因为拥有这样的觉悟,前年张温六路大军试图绞杀王国马腾叛军,结果误入重围,其余五路全军覆没的危难时刻,董卓军这一路竟能全军而退。 时间真是太紧迫了,董卓为此深感忧心。他之所以如此重视蔡邕的桃符,并一反常态将他悬挂于太师府门,其实原因很简单,无非是想朝廷中的士人示好。但这半年来,无论董卓如何揣摩他们的心理,再三研究如何向他们展示自己的诚意,结果都是一样的。 收获近无。 半年了,除了蔡邕等寥寥几人愿意回应董卓的示好,其余的官僚们简直就是一群石头,怎么软磨硬泡都不为所动。 董卓真的不能够理解朝堂上的那些士人,他们虚伪,他们贪婪,他们嗜杀。明明是不吸吮他人骨血就要死掉的渣滓,却假装自己是个无辜又无害的食草绵羊。以往在战场上,董卓对这种人嗤之以鼻,一切伪装在刀剑面前都无所遁形,但是现在却完全成了另一回事。 董卓这些日子在认真的反思自己进入洛阳以来的决策,那些被关东叛徒当作叛乱借口的决策。废弘农王而立新帝,这错了吗?当时自己在洛阳流血之夜里救下一名殿下和一名陛下,陛下吓得瑟瑟发抖,一句流畅的话都说不出来。 反观殿下,大难之下,不徐不急,彬彬有礼,整个宫廷惊变在娓娓道来间就能讲述得一清二楚。谁是贤者,谁是愚者,毋须多言,自在人心。 自己使得殿下成了陛下,陛下成了殿下,这不假,但如果自己真的试图欺凌汉室,又何必废愚者而立贤者?自己并没有做错,这绝对只是叛军的借口罢了。 现在董卓仔细想来,自己这一方最大的决策错误,不在于废立皇帝。而在于在一时间,竟然真的被士族伪善的外表骗了过去,以为他们是真心忠于汉室,以为他们是真的胸怀天下。 人不是神仙,要让人做事,是一定要给报酬的,董卓明白这个道理。对于士族们,给的报酬多一些也无可厚非,他们毕竟是朝廷的栋梁,当时的董卓是这么想的。 所以一开始董卓对士族极为慷慨,原先名士清流们惹怒宦官集团,被汉桓帝汉灵帝列入党锢名单,以至于不能再次为官。而董卓则对朝政进行了“拨乱反正”,党锢名士,多被他征辟为朝廷高官,袁绍党羽也各个高升,结果不久,就发生了曹操行刺。 给的少了?这是董卓的第一反应,那时他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吝啬,哪怕袁绍放出狠话,带着自己的门客潜逃渤海,董卓也依然认为,自己只要再多给些高官厚禄便好了,于是又任命潜逃在外的袁绍为渤海太守,各路名士如韩馥桥瑁等全部提拔成二千石高官。 结果,袁绍给出的回应来了,二十万大军,兵分四路,包围洛阳! 由此,董卓终于看清了士族的真面目,他们不是羊c也不是狗,他们是豺狼!他们不仅要吃草c吃肉,还要连喂食的人,也连皮带骨生吞进去! 当初自己是怎么在这群豺狼中夺得权柄的?一念及此,董卓也忍不住开始嘲笑起自己来,这个答案实在太简单了。 董卓就是抢过来的,半年前,就是在距离太师府不远的西门,董卓将自己的队伍在白天进城,深夜遁出城外,白天再进城,如此反复数次,以数千人的兵力向整个朝堂虚张声势,袁绍这就吓得逃离洛阳,哪怕他在洛阳已经经营了数年之久。 如此分析下来,董卓自觉满意,对如何对待“名士”,心中已经有对策,比之前合适的多的对策。所谓士族,不过是一群畏威不畏德,吃硬不吃软的人渣罢了,只要自己对他们竖起刀剑,哪怕士族心中再如何不忿,也只能夹起尾巴,给自己摇尾乞怜,乖乖做狗。 “太师?” “噢,是文和和文优到了,快请!” 董卓正在出神寻思,侍卫们自府外领进了两人。两人都四十余岁年纪,貌伟体高,不过两人气质完全不同,一人显得忧郁落拓,另一人则是自负决绝。落拓那人名叫贾诩,自文和,决绝那人名叫李儒,字文优,俱为董卓谋主。 贾诩本是凉州人士,因出身寒族,导致在士族中并不出名,年轻时只有阎忠看好贾诩,称其智慧,堪比张良c陈平,这两人都是前汉开国元勋,可以说重视至极,但并不为人所认可。 结果有一日贾诩好容易走通关系被举为孝廉,结果在这个前程似锦的时候得了场大病,官也就当不下去了。是董卓的女婿牛辅在偶然间与贾诩相遇,交谈之下,惊为天人,便把贾诩举荐给董卓。 与贾诩不同,李儒本是洛阳官员,因无显赫家世,一直无缘晋升,于是发狠之下,在董卓入洛后主动投靠董卓,为董卓出谋划策,董卓能在袁绍面前成功控制洛阳所有派系,李儒居功至伟。董卓由此对李儒十分恩宠,待若亲族,并将自己的二女儿许配给李儒。 两人都对董卓行礼,董卓已是近六十岁的老人,多年之中历经战阵,对这些礼节并不在乎,也很难改正了,所以西凉集团内部的人,对董卓行礼也大多就是装个样子,李儒名字带儒,行礼自然也儒雅非常,风度上贾诩是远远不及,但从神色上来看,贾诩却明显要更加恭敬谦逊。 董卓一笑,将二人扶起,道:“文和文优不必多礼。” 等两人又站起后,问道:”文和文优此来,是继续报告迁都准备事宜了么?” 贾诩道:“回明公,正是,此次迁都,声势浩大,虽然我们以坚壁清野为名义,已经绕开朝庭,强行开始迁移百姓,但有些事,并不是拖就能解决的,掩人耳目到底只能遮掩一时,在下以为,不能再拖了,与其授人以柄,不如太师主动出击,下次朝会,必须把迁都这个议题提出来。” 董卓并不急着表态,他微闭双眼,沉思了一会,转首又问李儒道:“文优,现在迁民的进度如何?” 李儒沉声道:“不容乐观,司州三百余万人口,两百万在关东,这两个月间,我等不断将乡间黔首迁往郡县四周,如今能够立刻调动往关西的黔首,差不多只有四十万人。不过文和所言不差,规模如此大的人口调动,已经不仅仅是坚壁清野这个理由能够搪塞过去的了。” “理由?” “河南c河内两郡大族尤多,朝中百官即使一时猜不透太师的企图,但是动向想必已经摸得起七七八八了。” 董卓听罢,负手对着庭院中的桑树绕树三匝,喟然叹道:“那就在后天的朝会上提出来吧。” “文优,你擅长辞藻,后天的迁都表文,就还是由你来写。” “诺。” “文和,我准备调整为政方针,现在我发布如下命令,你记好后,润色一番誊抄上来,我盖印后就全部实行。” 贾诩李儒都面露惊色,董卓为政,要么不做,一做,便是动如雷霆,这短短地几句话,代表的就是董卓现在不可动摇的决心,以董卓现在的地位说出来,无异于一场政治地震。但是无论如何,他们的命运已经和董卓绑定在一起,除了执行以外,他们并没有其他选择。 “一,着董旻以大逆无道罪将袁隗等汝南袁氏族人尽数收监,十日后斩首,斩首后派出使者,将首级全部送予袁绍,并最后问他一次,是否和谈。” “二,文优,你把你手头的事放一放,等这道命令一下来,你就去弘农王王府走马上任,担任弘农王郎中令,我希望这个月内,有他暴病而亡的消息。” “三,对于皇甫嵩,不迁都还可以放下他,一但迁都,他就显得太过碍眼,现在他手底下有三万军队,驻扎地点还是扶风郡。如果他起兵与袁绍响应,迁都?那就是笑话!文和,你想办法将皇甫嵩调到洛阳,那三万人,全给我划给董越。” “四,再次下那什么征辟令,这次,不针对别处,就针对司州的各个什么士族,不管有名没名,只管有人没人,只要有人,就给我拉到洛阳和长安,我要所有的混球,都在我的眼皮底下,不来的,送他们去见鬼!” “五,给我收集火油木料,这洛阳城里,能堆多少就给我堆多少!” 连着下了五条命令,董卓的语气也渐渐坚如铁石,他仿佛重新置身于凉州的战场上,眼前正是数不胜数的羌兵,他们将生死一搏,而自己也是,双方只会产生有一个胜者,胜者,才能活下来。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董卓的灵魂开始无声地燃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一车人头 转眼间陈冲到达酸枣已经近十日。 但陈冲却没料到自己在酸枣的模样如此狼狈,自从借居曹操营帐之后,除了第一日观摩曹操麾下军容尚有意义,剩下几日便全部蹉跎在饮宴上了。 上至关东盟主袁绍,下至诸侯幕僚如审配等,每日都有不少使者前来邀约,陈冲本不想去,但是心中又有不知名的苦衷,不得不与曹操告罪,前去应邀赴约。 这可以说是让陈冲很是体会了一把联军传说中的腐败生活。按理说军帐之中,本该属于兵事之地,为整肃军纪,将领应以身作则,不宜饮食。但除了曹操等寥寥几人外,这群“清流名士”哪里会在意这个,只当是采风春游,豪奢如常。 陈冲最觉大开眼界的是今日东郡太守桥瑁的宴会。酸枣地处中原腹地,肉食多以鸡鸭等鸟类为主,一般来说,中原士族为了彰显自己与众不同,也不过以食用大雁为时尚,陈冲赶赴的大多饮宴也是如此。 但是桥瑁不同,他不爱吃鸟,爱吃鱼。 说起汉代的鱼,与现代本来也没什么太大区别,像齐楚这种滨海多湖的地区,渔获经常“食之不尽,卖之不售,弃之又惜”,以至于鱼类的价值一降再降,不但是平民碗中寻常之物,甚至拿来祭祀都被嫌为“薄陋”。 但是古代交通不便,相隔数百里,彼之“薄陋”就能变成此之“豪奢”。《韩非子·外储说右下》曾记载公孙仪相鲁而嗜鱼却不受贿赂的故事,公孙仪作为宰相却仍旧无法每日供给自己嗜爱的鱼类,而孟子更是把鱼推举到与熊掌并论的高度,足见鱼类之乏。 以至于后世西晋张翰为了回家吃鲈鱼脍而放弃官位时,世人认为值得如此,传为美谈。陈冲此世几乎都快忘记鲜鱼肉是什么滋味,结果不料竟在酸枣一饱口福,也不知道桥瑁是如何保鲜的。 轻歌曼舞,佳肴美酒,陈冲在饮宴上不断在心中默念: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但一边又觉得如此为难自己,简直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好在这种饮宴并没有持续太久,在末时一刻桥瑁向陈冲第三次劝酒时,帐外忽有一阵鼓声,然后又有三声长号,正是袁绍在向联军全军通报,有要事相商,请联军各领导全部前往帅营处。不一会儿,又有专门的传令兵前来请桥瑁前去。 陈冲心中长舒一口气,这个宴会实在是他所参加最难受的一次,其余诸侯宴请他多少还会谈些家国大事,表达一下自己对于朝廷的赤胆忠心,但桥瑁就是全然饮酒作乐,清谈经学,经学哪里是陈冲所长,最后只能尴尬胡诌。 只是不知袁绍召集众人所为何事?陈冲入酸枣十日,这也是他第一次见识到联军动员号令,比之前预期的动员能力还是要强些。按理来说距离韩馥王匡等人到达盟誓还有两三天时日才对。 桥瑁心中也颇为不解,只听他眼神微转,问传令兵道:“袁公派你此来,可有说清所为何事?” 传令兵低头答道:“禀桥公,是董贼使者到了。” 原来是董卓派了使者!桥瑁听了大吃一惊,急忙转首对陈冲说道:“庭坚,看来是不去不行了,我们这就去吧。” 陈冲颔首道:“桥公,正该如此。” 桥瑁作为忠实袁党,一有重要事宜还是十分重视,随意吩咐了亲随几句收拾宴会,正正衣冠便和陈冲跟着传令兵赶紧前去帅营。 一路无话,陈冲也乐得如此,在心中揣摩董卓此时在洛阳的决策,此次董卓派使者前来,只有两个选择,拖时间,或者摊牌,在陈冲到酸枣之前,董卓已经派使者前来一次,许诺如果袁绍解散联军,可以将其升为左将军。左将军位在大将军之下,诸将军之上,可谓其势已极,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董卓为迁都争取时间的把戏。 如果董卓继续向联军示好,那就意味迁都进展仍然缓慢,能够调动的兵力大减。那么联军还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准备,或者说,现在联军的优势已经足够消灭董卓。 如果董卓选择向联军直接摊牌,那就意味着迁都事项已经接近尾声,董卓已经放开手脚,完全不惧与联军一战,那么从如今联军的军心和纠纷来看,恐怕结果就是凶多吉少了。 但愿谈得是拖时间吧。陈冲心中想道,目前来说,他对整个联军的影响力有限,最多只有曹操会认真听他几句,更何况从历史来看,整个联军的前途,注定是不乐观的,这不会因为陈冲一个人的出现而改变,陈冲也无意改变。 半刻钟过后,远处帅营已经渐渐靠近,往常时刻,末时的帅营前应该开始了下午的操练,呼声纷乱但是又充满蓬勃生机,此时却寂静如夜。 好在诸位诸侯也先后赶到,在道上与陈冲桥瑁相遇,不时行礼叙话,但是陈冲看出他们虽然健谈如故,但是内心的紧张犹豫仍然难以遮掩。 董卓之威,以至于斯?陈冲忍不住想道。 这时身侧马蹄声响,陈冲侧身顾望,却是一大汉驰骋奔来。 这大汉虎背熊腰,豹首环须,在骏马上威风无比,却是夏侯渊。夏侯渊见了陈冲,驻下马蹄,笑道:“原来陈君已行,明公见陈君还未前来,等的急了,便让我再乘马前来看看,陈君既已快到,就不必我再多跑一趟了。” 陈冲心想袁绍这才传令刚一刻钟,曹操竟然如此急切,也不知董使到底说了什么,笑道:“方才正在饮宴,却是辛苦妙才了。” 夏侯渊叹道:“那陈君还是先做好准备吧,等会进了军帐,我怕你承受不住,如此血腥的场面,我跟着明公在洛阳时也不多见呢!” “血腥?”一旁的桥瑁奇道“可是已经和董贼使者谈崩了,袁公怒杀了他?” 夏侯渊想了一想,似是不知如何接话,最后还是叹道:“桥公算是说对了小半吧,我在这里多说也无益处,两位快点行进,自己一看便知。”可能是觉得非常有必要,夏侯渊仍然加了一句“心中还是做好准备为上。” 陈冲心中一沉,如此看来,董卓是派人前来摊牌没错了。 只是不知到底是何等场面,才能让夏侯渊这等天生将才都受不了,直呼血腥。 到了帅营前,陈冲回首看向四处操场,所有兵士都放下训练,翘首遥望帅营,从军事上来说,他们已经没有了大脑,只有默默等待这里的结果,帅营里发布什么命令,他们就像机器人一样执行,但是人不可能在乎自己的性命。 陈冲心中悲怆,随后与桥瑁一起进帐,夏侯渊则回曹操营地继续开始操练。 一拉开帐幕,刺鼻的血腥气简直是扑面而来,那种特有的干涩和铁腥味让陈冲连连皱眉,他只扫视了一眼营帐,这次帐中到了五十余人,比上次军议人多了近乎一倍,而帐中布置倒没什么变化,只是帐中多了一辆辎重车,辎重车上蒙了块白布,陈冲看不清里面所装事物。 地上还有一滩血迹。 桥瑁用袖捂鼻皱眉,也和陈冲一样扫视了营帐一周,但是他并没有看见能称得上是董卓使者的生面孔,只得向袁绍看去,袁绍面无表情,于主席位上呆立不动,身上的阴郁气质是一点也无。看到袁绍如此神态,桥瑁神情一窒,但也没人给他解惑,只得硬着头皮问道: “袁公以董卓使者前来而召集我等,如今不知董卓使者何在?” 袁绍没有回答,接话的却是曹操,他神态不变,对于这种血腥味他仿佛如鱼得水。他道:“桥公,下面这摊血水便是董卓使者了。” “那怎么连尸体也没有?” “本初命人将他拖出去喂狗了。” “啊!”桥瑁大惊失色,失声道:“不知董贼使者犯了何等冒犯之事,竟得如此下场。” 曹操向他招了招手,桥瑁不明,曹操道:“你走上前来,直接看向这辆车便是了。” 桥瑁似懂非懂,但还是走到帐中,向那辆辎重车探头望去,结果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桥瑁一声惊叫,连带着陈冲都身子一颤。 只见桥瑁颤颤巍巍地抬手指着那车,颤声向曹操问道:“孟德,最上面那个头颅,可可可是,可是次阳公?” 陈冲这才知道京观的威慑力,年幼时看史书,书上记载将敌人尸体著为京观,对敌人的士气将产生巨大的打击,他难以想象。时至今日,他看到了,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相信这个军帐中的所有人也都不会忘记。 汝南袁氏的三十几个头颅堆在一起,黄髫苍首,夹杂其间,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点,死不瞑目。 袁绍终于出声了,他的声音是挤出来的,甚至于他的表情都没有动,似是从阴间吹拂上来的风。 “不杀董贼,我袁绍再难为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歃血难为盟 京,谓高丘也;观,阙型也。古人杀贼,战捷陈尸,必筑京观,以为藏尸之地。 陈冲前世读张岱《夜航船》时,读到这段,陈冲其实并没有太多感想,也只是感叹了一番世道艰难,为人不易。 但亲眼看到这样一个人头塔,对陈冲产生了难以描述的冲击力。六年前他身在长社,与皇甫嵩曹操策划纵火城野,乘乱突袭波才率领的黄巾军,一战功成,使黄巾奔溃逃亡,死伤数万。战场上相互交织的惨嚎声与呻吟声,也从未如今天一般的沉默让他震惊。 董卓显然对袁绍是厌恶已极,汝南袁氏何等名族,身系天下之望!但他竟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将汝南袁氏尽数族灭,斩首弃尸,还将首级筑为京观,展于袁绍之前。在陈冲眼中这已经不止是胆魄惊人,而且是丧心病狂了。 很显然,头颅们没有经过任何保养,尸肉已经腐烂发臭,惨白的蛆虫在肉缝来回翻滚,任何看见这座小京观的人,都很难将“清流领袖”“四世三公”这些美谈,再与京观最上的那颗头颅联系在一起。 汝南袁氏嫡宗,现如今还活着的族人,只剩下袁绍袁术兄弟两人而已。 陈冲看着面无表情的袁绍,心中想的,却是袁绍袁术两兄弟未来的命运,他们从洛阳纷争至徐州,直到最后死去。 这就是想得到那个位置,必须付出的,血的代价。 死的人会给活着的人带来很大的烦恼,但是对于活着的人来说,生活还是要继续。董卓的使者是否还说了什么,这是陈冲必须弄清楚的。这事关更多将士的生死,珍惜活着的人是领袖的职责,哪怕袁绍看起来现在并没有这个闲情。 陈冲也不会自讨这个没趣,直接向曹操问道:“孟德,不知董贼使者死前可有言语。” 曹操负手叹道:“董贼问我等可愿束手就降。如愿,还可饶我等性命,将我们发配交州,安渡余生。” 才说了一句,袁绍身边座下一人愤然骂道:“董贼老革他妄想!”这人陈冲认得,是前日赴袁绍宴饮才认识的,不是他人,正是袁绍五个奔走之友之一的许攸许子远。 许攸此人胆大包天,和孔伷一样自恃才高,但却是很有几分真才实学,过目不忘的本领更是让陈冲也心中赞叹。如今他投于袁绍门下,见袁绍被董卓如此羞辱,心里也自觉忿忿不平,便站出来对董卓怒骂道: “董贼老革,本已恃兵自雄,目无尊上,跋扈骄横,威逼陛下,秽乱宫廷!如今竟又变本加厉,虐杀忠烈!以人亲躯辱人,还妄想我等投诚认输,董贼心目,可存伦理?袁公莫哀,三月之内,我等必定手刃董贼,以祭奠太傅在天之灵!” 这话说出来是漂亮至极,又是同君辱又是立军心,但是陈冲并不想听这个,这对接下来的决策影响并不大。陈冲只得先向许攸行礼道:“许君且慢,我还有问题想问。”然后又向曹操问道:“孟德,这使者可还有其他话语,如东都局势何?” 曹操苦笑道:“当然是有的,只是一时间消息太过惊怖,让我难断真假,不得不再三思量。”然后曹操对另一侧的审配请道:“先生多智,还请先生来说吧。” 审配也不推迟,但也捻须沉吟了片刻,最后与陈冲对视道:“陈君,方才董贼使者说道,陛下已经在王府暴病驾崩。” 汉灵帝长子刘辩c过去的汉少帝刘辩c也是如今的弘农王刘辩,就这样简简单单,毫无预兆的去世了?陈冲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即刻一沉,他抬头扫过帐中众人,众人表情尽收眼底,狐疑犹豫,忐忑踌躇,不一而足。 审配徘徊了几步,低声道:“陛下正值年少,又未闻有何不良嗜好,年前与袁公觐见陛下使,陛下虽为董贼所迫,精神萎靡,但身体尚为安康,理应不至于如此。”他再三纠结,最终还是说道:“在下以为,此事很可能如我上次军议所言,是董贼从中作祟!” “却也难说。”又有一人站出来接话道,原是广陵陈琳陈孔璋。后世某位著名元帅说过这样一句话:“枪杆子,笔杆子,夺取政权靠这两杆子。”这个道理放在古代,也是一样适用的。陈琳被后世列入“建安七子”,是当今世上首屈一指的文豪人物,如今袁绍的所有檄文基本都由陈琳起草,陈冲曾经拜读过几篇,当真称得上是握灵蛇之珠,包荆山之玉的天才。 只见陈琳叹道:“自世祖恢复汉家天下以来,明章以后,和c殇c桓c灵,天不假年。能三十而立者,少甚,陛下今年已有十四,即使暴病,也并不稀奇。” 几句话一出,其余听众也颔首以示赞同,东汉的老刘家也不知道是什么基因问题,从光武帝刘秀到如今的汉献帝刘协,一共十三个皇帝,但是活过三十岁的真是屈指可数,也就光武c明帝c章帝c安帝c桓帝c灵帝以及如今的献帝,才刚满七个而已,这里面还有三个是三十多岁就驾崩的,如果说刘辩真是暴病而死,几乎没有人会奇怪。 可现在情形完全不同!与这则消息一起进入营帐的,可是一整车的袁氏人头!在当今这个世道,弑君是绝对大逆不道的事情,董卓就是真的做了,也不能真的说出来,现在这个做法,几乎和直说没有任何的区别。 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讽刺,董卓对士族们一力拔擢,宠遇优渥的时候,士族们高呼“董贼老革,得志猖狂。”但如今董卓把刀子亮了出来,就是陈琳这样闻名天下的文坛领袖,身处联军的大本营酸枣,居然开始主动为董卓开脱了! 陈冲看着这群脸色苍白的“清流”“名士”,心底的冷笑几乎快浮现至嘴角,之前还以为这群人是见不得人头京观,现在看来原来是为董卓所威慑。色厉内荏,不过如此!若不是陈冲心知董卓必败,他怎会主动与这群人一起共事? 陈冲默然片刻,朗声道:“诸君皆一时之杰也,缘何却对视长叹,效妇人之态?陛下驾崩之因,又有何疑?数日前冲在此帐,与诸君所言者何?如今董贼不仅如冲所料,虐杀太傅,灭门忠良,而且更进一步弑君罔上,何须再言?” “如今董贼计策,阳谋而已,不过做困兽之斗,欲殊死一搏,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袁公昔日离京,放言董贼‘天下健者,岂唯董公?’,何其英雄!项王破釜沉舟,方有巨鹿之捷,上次军议,我军正愁不能与董贼一决生死,而今机会稍纵即逝,公等欲为天下笑耶?” 陈冲本与帐中许多人是初见,就是和袁绍等人也交情不深,真正熟悉他的此地也就是曹操而已,像荀谌等还在四处游说拉拢士族,也未归来。但是如今他心急如焚,实在看不惯关东联军这股子窝囊气质,瞻前顾后。世上是等价的,想要得到回报必须有所付出。 曹操这会心态和陈冲差不多,觉得这个帐里的人大都婆婆妈妈,只是自己身居高位,受多方在掣肘,很多话都不方便直说,再多的话也只能心中忍了。而陈冲只身一人,谁也不属,身份方便,说起话来也简单。 这时曹操听陈冲说完,只觉得浑身舒畅,如饮醇酒,随即按剑大笑道:“庭坚此言,甚是痛快,我深以为然,只是我心中仍有疑惑,还请庭坚解之。” 陈冲颔首道:“孟德有何疑惑?” 曹操笑道:“庭坚,你刚刚说道,如今有一机会,可与董贼一决生死,不知机会从何而来?” 陈冲昂然道:“此为董贼来使所告知矣。” “何以见得?” “董贼与我联军,我占人和,贼占地利,正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天时,两军所共有,只凭借地利,董贼断然难以击败我军,所以为求胜,董贼必先摧我军心,坏我人和,此翻遣使,所为亦是如此!弑君以绝大义,杀质以坏将意,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董卓必定还会做最后一手!” “你是说” “董贼必定会采取这一手,破军以乱军心!如此一来,诸君更惧董贼,必不能联兵向西!而如若我军现在能以一弱旅为诱饵,联军设伏其后” 陈冲正说话间,猛地听到原本安静的帐外忽有人高声叫道:“急报!急报!颍川急报!”陈冲脸色大变。 怎会如此之急! 鲍信让人拉开帐幕,帐中众人见一骑绝尘奔至,那骑士跳下马来,连滚带爬,好容易才在帐前跪稳,连气都未喘匀便向诸侯们禀报:“颍川急报,刚刚得到的消息,就在今日子时,董卓部将李肃夜袭阳翟孔豫州部,以一万,破三万,斩首四千有余,孔豫州,现在,据说已经没于阵中了。” 联军这就完了,陈冲闭上眼,决定不再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左右皆逢源 以孔伷遇袭为标志,关东联军与关西中央军的战争正式拉开了帷幕。 这场聚焦了全天下所有人目光的战争,终于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熟读历史的有识之士对之大感振奋,只要战争不像六年前那样被一群暴民所主导,战争的意味便也不是多么可怖,而只是一场刺激异常的赌博游戏。 押大押小,买定离手,输赢在天,生死由命。只要最终下注到胜利的那一方,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最终的回报也是值得的。 但是这个赌博游戏又如此与众不同,他没有规则,没有裁判,只有结果,那么如何要求下注者只把赌注下在一方呢?赌本越大的下注越多,下注越多也就胜算越大,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只要不是想坐庄,士族们就几乎不会输。 但是投注也是有技巧的,什么时候投,什么地点投,投多少,都会影响你最终的回报率,想要最好的回报率,须得看上去要是雪中送炭,而不是锦上添花,现在,至少是对于赌客们来说,第一波下注的时候来了。 但是对于司马防来说,他还是很难下定决心定下自己的投注。 河内司马氏是河内郡有数的大族,先祖司马卯是追随项羽灭秦的诸侯之一,一度被封为殷王,统领河内,建都朝歌,只是后来十分不幸,在刘邦东进楚地时不敌刘邦,只得献地投降,跟着汉军一路打进彭城。 项羽此时被齐军汉军前后夹击,眼看就要折戟沉沙,结果项羽突出奇兵,率军三万日夜奔袭,绕了一个大圈至汉军身后,连破汉军四道防线,五十六万大军被三万人完全击溃,死伤十数万,其中就有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站对了队沾沾自喜的司马卯。 虽然司马卯死在了享受胜利果实的前夜,但司马氏还是很滋润地在河内郡混了下来。由于汉承秦制,重视军功,所以司马家从司马卯开始,便一直是武将世家,时代为将,兵法传家。但是两汉这么三百多年下来,到了司马钧这一代,司马钧发现苗头不对劲了。 光武以来,汉室对于险些覆灭前汉的儒学不但没有提防,反而大加推广,较后世而言,武人虽然在朝廷的地位仍然相当之高,但是与前汉相比却是远有不如了。一群名作“士人”看起来像“神棍”的家伙逐渐占据了朝堂,舆论上也渐渐形成了“士人”为上的风尚。 司马钧虽一度被封为征西将军(没错,就是曹操自称想做的那个官),但司马钧并不满足于此,下定决心改变家风,兵法传家仍然不变,可大大加强了族中子弟的经学培养。从此以后,司马氏逐渐以经学世家的面目出现在士人面前。 从司马防的祖父司马量开始,司马家逐渐与武将脱开关系,司马量得以担任豫章太守,司马防的父亲司马儁,还担任了颍川太守,到了司马防这一代,司马家虽然算不上经学大族,但也是是实实在在的士族了。 按理说司马家走到今天,接下来的日子理应越来越顺风顺水才是。但是司马防舌尖发苦,感觉自己走到了事关家族命运的十字路口,选择走向的影响,会比自己的曾祖父司马钧的决定,更加深远。 就在孔伷兵败的第三天,司马防把自己的长子司马朗唤到身前,对他肃然说道:“伯达,为父有一件大事要托付于你。” 司马朗如今年仅十九,因父亲司马防在洛阳为官,便在洛阳太学求学多年,因其自幼身高两米,体格不凡,又恭卑谦让,已经在同侪之中颇有名声,司马防对这个长子颇为自豪,因此才觉定把这次的“大事”托付于他。 司马朗本来身在太学,刚刚听完今日的《齐诗》博士赵商的讲经,汉代听博士讲经不得发问,只能讲完后学生之间通过辩难来加深理解,司马朗还未参加辩难,家里的苍头通知自己回家,正一肚子纳闷,但是见父亲如此严肃,也只能收起心来。 司马防本欲直接对长子说出原委,但是心头一转,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忙于公事,也不知道司马朗现如今能力如何,便存了先考量考量的意思。司马防先问道:“伯达,你觉得当今天下,局势如何?” 司马朗一见父亲对他抛出这样大而无当的问题,又如此着急要自己归家,哪里不知道父亲是有要事托付,他扫视四下一周,都寂静无人,便大胆回答道:“大人如此着急召小子回家,又问天下局势,想必是对如今关东关西两军相拼心存忧虑了。” 司马防见长子直奔主题,心中安慰,却摇首道:“为父对此并不忧虑,此战太师或许不胜,但是绝难落败。” 司马朗讶然道:“大人如此笃定?”话一出口,司马朗就想到了二弟,在前几日私底下他和司马朗谈论天下局势,也是如父亲所言笃定董卓必不落败。既然父亲不是为此,难道 他顺着二弟的推论对父亲试探道:“可是董太师要迁都西都?” 司马防一听浑身一颤,霍地站起走到房门外四处探望,随后又回身关上房门,低头对司马朗急声道:“迁都这件大事,是今天朝会,太师才刚刚提出的!你怎么会知道?”。 司马朗哪里想得到父亲反应如此强烈,怔怔地与父亲对视道:“大人,这是仲达几日前与我说的。” 司马防一愣,追问道:“仲达?” 司马朗应道:“是,前些日子,赵伯父寄信过来,曾谈及如今太师在大规模驱赶乡民,郡中各县已经聚集数十万人,名义上是坚壁清野,但是看样子规模未免浩大,仲达听到后便说,这是太师准备暂时避敌锋芒,迁都于长安。” 司马防听罢,双目微闭,心中好些思量了一会,才喟然叹道:“仲达聪明绝顶,实在是我司马家几百年一出的人物,只希望他能给我们司马家带来好运才是。” 司马防这才睁开双目,对司马朗道:“伯达,我也不给你兜圈子了,我希望你去野王,去找你赵伯父,最好还打上反董的旗号。” 司马朗愕然问道:“大人,这是为何?大人不是刚刚才说,这次关东关西两军相争,太师绝难落败吗?我们太学同学讨论李肃夜袭孔豫州事,也都觉太师胜算极高。” 司马防苦笑叹道:“国家大事,举世皆知,又出入是非之口,非幸事啊。”如果一个政府能够保持军事秘密,正能说明这个政府仍然有执行力,而如今军事行动却弄得举世皆知,这只能说明一个事实:政府对官员约束力极差司马防所叹,正是为此。 他悠然长叹之后许久,看着司马朗仍等着他解答,司马防这才解释道:“伯达,我不是认为董太师此次会败于关东联军。袁绍小儿,我见过多次,多谋少决,眼高手低,他但凡有太师三成魄力,太师就不再是太师了。” “那大人的意思是” “太师不败于外,必乱与内啊。这几日太师一改常态,先族灭汝南袁氏,然后鸩杀弘农王,周毖伍琼虽给太师谋划不力,以为可以贿袁以得安,但是太师这几日将两人直接下狱,实在是过于失策。” “太师现如今是视朝堂如战场啊,以为胜者生,负者死。可朝堂与沙场完全不同,胜者不生,负者不死,昔日韩安国入狱,死灰尤能复燃,况权势滔天者?太师只需要继续广施恩惠,袁绍小脚再如何跳梁,也不过小丑而已,伯达,像刘幽州刘荆州刘益州这样的宗亲名士都对太师表示支持,你说,关东怎能不败?” “如果太师真的决定用刀剑来解决一切问题,那么朝堂之内原本反对他的,会更加激烈的反对他,原本持中立不表态的,就会不得不被逼到反对的那一方去,像原本支持他的,现在也要再三犹豫,是否要与他同行了。” 司马朗仔细咀嚼父亲传授的人生心得,这正是后世政治斗争中几个最大的政斗技巧之一,简称斗而不破,西晋代魏,满清代明,斗而不破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当今这个时代,最能领悟到这一点的,除了陈冲外,估计也就诸葛亮等寥寥数人而已。 但是司马朗心中还有疑问,于是继续问道:“那为什么大人不去投靠朝中反董一党,而要小子去投奔赵伯父?” 司马防苦笑道:“我当初看好太师,主动为太师效力,现在已经被拔擢至洛阳令,先不说我背叛太师太师会如何待我,那群‘清流’敢信我这个董卓死忠吗?我这是不得已,才让你在朝堂之外表态啊。” 随即司马防直接向司马朗命令道:“你就带着还在老家的族人全去野王,袁绍是不能投的,他之外,一旦有关东诸侯能先至野王拜访我族,你就说服你赵伯父,举族相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旗下百样心 孔伷虽然大败,但战死之说到底只是谣传罢了。 当夜,李肃袭击阳翟,孔伷正在休息,忽然听到营帐之外马蹄动地,杀声震天,顿时被惊醒,出营一看,麾下军士已是大乱了。 孔伷原本有左右呼号,暂存军心的打算,结果李肃麾下一小支西凉骑兵已经突入到眼前,接连斩杀十数名兵士,这一来,直接吓破了孔伷的胆气。 虽身为豫州刺史,可孔伷一无决绝二无雄才,胆气一失,哪里还管得上手底下将士性命,幸有自己门客家丁近百人尚且能战,挡住了这支西凉骑兵,孔伷见状,就借了一幕僚的坐骑便在黑夜里一溜去了,也不知道此来董军到底多少人马。 等到天明,他竟从阳翟直接奔到了颖阳,一番歇息后,孔伷才发现自己出逃时披头散发未配冠带,大失名士风范,心中懊恼不已,又在颖阳县府中整整闭门一日不出,陈冲也不知道有何意义。 第二日,阳翟又传出消息,李肃在阳翟城外斩杀一阵后便离去,转而去攻打轘辕关两侧的轮氏阳城两城,两城一失,董卓军便无后顾之忧,可在颍川任意驰骋。但孔伷吃了这么一次突袭,哪里还敢在颍川继续驻扎,先派县吏去阳翟查看情况,确认安全后再派家丁去收拢残余部队,之后到颖阳汇合,在颖阳孔伷再次点兵,发现部队逃逸了近万人,三天前四万大军旌旗蔽天的军势,如今便只剩两万左右了。 接下来去哪呢?那就只有投奔袁绍了,孔伷也顾不上面子,带着部队径直就往酸枣去了。袁绍听闻之后大喜,出营十里迎接。看着孔伷气定神闲彬彬有礼的模样,陈冲联想到他出逃的狼狈模样,心中简直笑出声,随即又忧虑起阳翟的好友,他们出身寒门,不知在颍川还能隐居多久。 在孔伷到来之前,无论是河内监视董卓动向的王匡c在冀州负责后勤的韩馥c在兖州继续募兵的刘岱,都已经到了,中途又有张扬带领七千人前来投奔,加上孔伷这两万人,酸枣一地的驻军数字已经达到了可怖的十六万。 军粮供给压力虽是逐渐吃紧,但袁绍还是感到志得意满,一时间意气风发,身上的阴郁气质都连着削减不少。至少是看上去,关东联军现在大占优势,袁绍也并没有太多的理由悲观。 接下来便是正式举行会盟与军议,一场大型的祭天是无法省略的,何况孔伷刚刚大败,将士们也需要一场大型的祭祀来重整士气。 初平元年三月初四,联军开坛,祭天。 两汉开国四百年,如今日这般声势浩大的会盟军势,也屈指可数。旌旗猎猎,旭日东升,春风舒暖,诸侯麾下将领按时将士卒带入c祭天地点,由于陈冲一无要职,二无部众,没有资格登坛,只能站于台下。 诸侯们站在坛边,瞭望台下将士,只见人头椽动,汪洋如海,四方上下,不见边际,即使如孔伷这般被董军击败留下心理阴影,见此浩大声势,也不能不说为之心神摇曳,随之而生的,便是对讨董必胜的信心。 昨夜诸侯们商议此次祭祀的主盟者为谁,颇有些争执,因为如袁绍韩馥等人俱为名士,如今又起兵讨董,一言一行都影响自己的威望,在会盟中落入下风会对自己的号召力产生极大的负面影响。 最后是广陵太守张超的功曹臧洪自告奋勇,向诸侯们毛遂自荐担任此次会盟主盟。臧洪本就是此次劝说张超张邈率先反董的功臣,可说是天下反董首义,其人又有雄气壮节,深为袁绍曹操等人欣赏,且臧洪身为郡吏,担主使会盟更显诸侯大度,故而便一致答应了。 陈冲仰望坛台之上,只见臧洪一身祭服,苍穹之下,伟姿如松,心中暗自赞叹,真英杰也! 如此绕开朝廷与皇帝,群臣自己会盟在汉朝历史上还是头一遭,对如何会盟祭祀也有过争吵,最后是刚从豫州一行归来的荀谌一锤定音,建议参考光武时隗嚣会盟先例,仿照《春秋》古制而行,如此,盟誓仪程才定下。 等到己时,定下的良辰已到,张邈在坛边挥手示意,一队卫士便抬上早已备好的金盘与捆好的牛犊,至臧洪面前,臧洪颔首以示可以动手,一个士兵立刻提刀捅穿牛犊的脖颈,鲜血汩汩地流入金盘,如同亮红色的琥珀。 歃血为盟,祭献牺牲,主盟执耳,取为血鍉。鍉即汤匙。 臧洪随即对天跪拜,朗声道:“高祖c文皇c武皇在上,臣广陵太守张超下功曹洪有言:昔唐尧至圣而四凶在朝,周成仁贤而四国作难,高后称制而诸吕窃命,孝昭幼冲而上官逆谋,皆冯世宠,藉履国权,穷凶极乱,社稷几危。非大舜c周公c硃虚c博陆,则不能流放禽讨,安危定倾。伏惟陛下诞姿圣德,统理万邦,而遭厄运不造之艰。 今汉室不幸,皇纲失统,贼臣董卓乘衅纵害,祸加至尊,虐流百姓,大惧沦丧社稷,翦覆四海。太后宗亲,鸩杀见害,唯见剥乱天下,残毁民物。以至久令陛下蒙尘忧厄,幽处虚邑。人神无主,遏绝王命,厌昧皇极,欲盗神器。 现兖州刺史岱c豫州刺史伷c渤海太守绍c陈留太守邈c东郡太守瑁c广陵太守超等,受朝爵秩,念在输力,每惧王室大有阎乐之祸,小有定安之变,现睹其机兆,赫然愤发,纠合义兵,并赴国难。 故此盟誓:凡我同盟,齐心戮力,以致臣节,殒首丧元,必无二志。有渝此盟,俾坠其命,无克遗育。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皆鉴之!” 臧洪语气慷慨激扬,声情并茂c涕泪交流,在场众人也无不感动,跪坐道:“凡我同盟,齐心戮力,以致臣节,殒首丧元,必无二志。有渝此盟,俾坠其命,无克遗育。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皆鉴之!” 臧洪将血鍉交给面前的卫士,让其分发与各诸侯,随即道:“鍉不濡血,歃不入口,是欺神明也,厥罚如盟。”率先将手中牛血一饮而尽。 坛上诸侯皆坦然饮尽。 当是时,祭坛左右升起所有诸侯旗帜,张超部众见状,立即欢呼庆祝,呼声一起,便如波涛汹涌,地动山摇,风云也为之变色,山河也为之震慑。 庄子曾著有《说剑》一篇,言及天子之剑c诸侯之剑c庶人之剑。其言诸侯之剑曰:“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谭,以豪桀士为夹。此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以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 庄子所言不虚,陈冲身处这欢呼浪潮中,顾盼之间忽然想到。他看着这样一张张认识的不认识的面孔,他们虽然样貌不同,但是带着的笑容是相似的,这带有一种魔力,将陈冲心中的悲观与不满一瞬之间全部溶解掉了,他突然能够理解了,为什么在二十世纪会有一个中国人会想要为普罗大众去奋斗终身。 因为一种对天下的责任感。 我对这些人负有责任感吗?陈冲心中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这使他仰望坛上诸侯,袁绍面带微笑,曹操按剑四顾c孔伷忘乎所以c臧洪慷慨激昂对历史的熟知使得他深知这些人的结局,但陈冲更明白,这已是他们不错的结局,原本消去的悲怆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无法掩饰,他泪流满面。 诸侯们手握诸侯之剑,拥有诸侯之心的人却寥寥无几。 如今自己手握天子之剑,却还未找到真正的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再议入河洛 诸侯们宣言盟誓之后,臧洪用牛耳将方才誓言血书于帛书之上,然后将这份帛书埋于坛下,以表明天地见证,随后又拿出一份诸侯画押的血书副本,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其份额封于一木盒,来作为诸侯参与与配合一致的依据,随后各军埋锅造饭,就地饮食。 虽说各位诸侯起兵反董已经半年,但正式的诸侯会盟这才算是完成。 然后如约开始正式的出兵军议,陈冲暂作曹操客卿,与曹仁夏侯敦等将领共进军帐。此次军议到底是联军有史以来的最大军议,诸侯们态度较上次而言都大为端正,上次军议陈冲所见只有曹操鲍信袁绍寥寥几人身穿戎装,这一次至少每个诸侯都还是将盔甲戴在了身上。 每个诸侯身后都侍立有六七人左右,陈冲一眼看去,心中暗自心惊,陈冲前来酸枣第一次在这里撞见军议,看见三十来人,第二次在董卓来使,看见五十余人,一直是以生面孔居多,但是这次军议约有九十余人,他反而看到了数个熟人。 冀州牧韩馥和兖州刺史刘岱此次都是第一次出席军议,韩馥身后有广平沮授,身后有东郡陈宫,这两人陈冲游学之际曾经特地前去拜访,两人平素也爱结交名士,来回数次便也认识了,在陈冲认识里,陈宫率直刚烈c沮授善断寡言,皆是不可多得的英杰。 而最让陈冲惊讶的于袁绍左侧侍立的竟是荀彧!自颍川一别,荀彧举族投袁,两人已有两年未见,听荀谌说到荀彧在渤海为袁绍负责政务,陈冲还十分遗憾。 荀彧清秀通雅,自幼就展示出非比寻常的才能,以至于荀彧以中常侍唐衡之女为妻时,他的才名竟能使他不为人所讥讽。而可以与之对比的是,曹操仅仅出身宦官世家,就被士族指点而轻视。 后来有一日南阳荀彧碰见何颙,何颙与荀彧交谈后,大为赞赏,这位于荀家二龙先生荀爽c现在朝堂反董栋梁王允齐名的大名士感叹道:“这就是王佐之才啊!”,陈冲对这句话深以为然,只觉世间能与其才能媲美的,怕是只有还未成年的诸葛亮了。 荀彧见陈冲眼神投过来,也向他回以一笑,笑意含而不露,犹如冰中清沁。陈冲见他,心中十分高兴,再回望四周,真说得上是群贤毕至,天下英杰,从阵容上看,至少是远比董卓豪华了。只希望军议能够成功吧,陈冲心中想道。 军议最先议的是出兵时间,这点诸侯们并没有异议,春耕秋战,本为常理,此使已是三月,酸枣十余万大军给后勤已经带来了很大的负担,讨董已是将时间大大延误,再拖下去,关东一年的耕种都将荒废。所以事不宜迟,三天后就开始发兵。 其次议的是进攻路线,现如今距离洛阳最近的诸侯是河内太守王匡,他正屯兵于怀县,坐拥三万军队,与广武城的董卓军隔河相对。一旦过河,距离洛阳就只剩下两百里左右的路程,可以说是朝发夕至。 但是对于王匡来说最大的难题便是渡河,虽然黄河在这一河段并算不上湍急,但是对于哪个时代的军队来说,被敌军半渡而击都是十分头疼的事情,河南郡现在完全把握在董卓手中,两方隔着黄河大眼瞪小眼,什么迹象都瞒不过对方。 王匡也曾思考过强渡,但是这需要弄清楚对面董军的虚实,于是派去了七八支斥候,却不料这附近的百姓已经被尽数迁走,董军全部龟缩在广武城里坚守不出,实在是难以探知对方深浅,也不敢进攻,结果弄到别说广武城有多少董军,就是这支董军的将领是谁,王匡都不清楚。 而离洛阳第二近的是袁术孙坚的联军,他们屯兵于鲁阳,这一路约有四万人左右,因孙坚起兵以来,仗恃兵威,一路上先逼死荆州刺史王睿,又杀掉了南阳太守张咨,加上袁术自带的袁氏威名,两人现在是占据了南阳郡可以为所欲为。 南阳郡是光武帝刘秀的家乡,即是帝乡,政治上各种倾斜照顾,可以说是东汉全国首屈一指的富郡,南阳一郡人口达二百六十万之多,几乎可媲美徐州一州。而且袁术孙坚一负责后勤一负责军事,可以说是分工得当,几无掣肘,是执行力最强的一路, 但也正因为如此,袁术这一路几乎完全独立,虽然名义上是与袁绍一起讨董,可是几乎没有配合,连这次会盟,袁术连使者都懒得派来,可以说毫无指望。 原本孔伷驻军阳翟,与洛阳相距三百里,中间能说得上险要的只有轘辕关一关而已,破关之后,洛阳四周便一览无余,并不像其他方向上需要面临各种水网,可如今李肃不仅将孔伷军逼退,还攻克轮氏阳城两城,从这个方向进攻洛阳已经只能是妄想。 最后就是酸枣方向的联军本部,这里距离洛阳最远,约有三百六十里,要进军洛阳,联军几乎要穿过整个河南郡,这也就意味着,联军想要摸到洛阳,几乎要击溃所有在河南郡的董卓守军。 而且联军人数如此众多,想要快速行军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不算上攻城,能够一天走上四十里都要谢天谢地,如果要扫清四周城池后一齐进攻至洛阳,至少需要半年时间。 然而没有那么多时间。 讨论到这里,局面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境地。讨论完现在的联军形势,要么是不清楚对面敌情,要么是已经溃散,要么是根本不听指挥,到了最后只剩下打硬仗呆仗的选择,这谁又愿意去打呢? 这时袁绍示意荀彧,让其拉上陈冲陈宫沮授审配等数人,最后扯出来一个总算说得过去的计划,最后让陈宫在诸侯前讲解。 “如今我联军兵分三路,鲁阳袁公路这一路虽说暂时不动,可也能为我牵扯万余敌军,得益于此,我方压力也有所减轻。王使君所忧虑者,无非两点,一是渡河困难,二是兵力短缺,而我军此时忧虑者,也是两点,一是补给困难,二是阻碍众多。 但纵观全局,我军断无这般困难,只需要我军活用一点,便可扭转形势,奠定胜局!” “请诸位细看。”荀彧手指地图中一条长线,正是黄河,他继续道:“我军正在河水南岸,而王使君驻扎于河水北岸,我军既不必令出奇兵,也不必大肆扫荡所有城池,只需要分出部分兵力另成一军,沿河水一路西进至广武城牵制城内董军,王使君自可安然渡河,与南岸军队汇合攻下广武c敖仓两地。” “这时还请王使君承担这路军队的后勤补给,先攻下偃师的孟津关,等待我军阻截豫州的董军李肃部,将其驱赶向鲁阳,如此一来,袁公路就不得不动,等我大军至豫州,袁公路即使心中不愿,但是兵力远逊我等,必不敢与我军翻脸,只能听从号令随我们北上。” “如此一来我军二十余万大军同时叩关,如果董卓还没有迁都完成的话,兵力必然不足,结果只会是顾此失彼,被我军一举攻克!” 这是阳谋,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挑不出毛病的阳谋,总的指导思想就是利用人数优势压死董卓,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方案风险很小,几乎不会有冒生命危险的大战,这一点尤其让诸侯们满意,自然也没有谁反对。 最后就到了出征人选问题上,谁愿意去带兵深入敌境为王匡创造渡河时间?又能带出多少军队?这是这个方案最冒险的一点,如果这一点不成,一切后续计划都无从谈起。 一时间军帐内又冷了场,曹操本来正眉飞色舞,还在回味陈宫刚刚所言谋划,转眼见诸位同仁妇人作态,心中大为不满,心想自己怎么会与这群伪君子厮混到一起,顿时颇有些忿忿不平,便站起来向众人说道: “诸君,我愿担此重任,只是我麾下只有五千余人,孤军入境,定然不成,不知还有哪些英雄愿意与我共克广武?” 张邈虽是袁绍奔走之友,但是与曹操一直以来也是至交,见曹操慷慨激昂忠心国事,心中颇为感动,便站起说道:“孟德真豪杰也,我张孟卓愿助孟德一臂之力。”他转头对身后一人道:“子许,你与孟德是旧识,你现有三千兵士,我再拨给你两千,让你去襄助孟德,不知你意愿如何?”那人抱拳道:“使君所言,自无不可!” 鲍信更是起身与曹操拍肩道:“孟德,如此大事,岂能让你一人出尽风头?我鲍信现在坐拥两万,愿与君同往。” 见曹操愿意自揽苦差,与曹操作为自幼好友的袁绍也不能无所表示,他沉吟一会,便道:“孟德,我再调给你一万兵士,希望你不负众望,助王君拿下广武c敖仓。” 感觉意犹未尽,袁绍干脆满上一斟酒,敬给曹操道:“孟德,这一去,祝你旗开得胜,武运昌隆!” 曹操与袁绍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生民饥且难 三天的时间,曹操初步整编了一番各方调拨来的军队,剩下的时间便全用来和将领们打好关系,吴起在《吴子兵法》多次声明:“不和于国,不可以出军;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陈;不和于陈不可以进战;不和于战,不可以决胜。”曹操深知将领和睦的重要性,自然是加倍努力,于是三天下来,最起码,所有调拨过来的人都对曹操观感不坏。 三月初七,酸枣驻地,四万军队集结完毕。 回望麾后,陈冲见干戈森立如林,车马络绎如川,前后各军共举赤色曹字大旗,阳光开始转暖了,曹操胸中壮志也开始燃烧,他转头对陈冲道:“庭坚,拥有如此人马,又有你等谋划,我想再多险阻也不在话下!” 颔首笑对,陈冲心中却仍然忧虑,他之前出营时,被荀彧一把叫住,方知悲观想法已被荀彧一眼看出,荀彧问道:“曹公此去广武c敖仓,军势惊天,声系四海,或许小有磨难,然君与曹公俱为海内人杰,天下敬重,必能克之,君为何大战之前,面露休戚之情?” 陈冲喟然叹道:“文若,之前你我所为,不过是战略之事,战阵之事却与战略不同,孟德麾下五千军马尚得指挥,然而四万联军,只有五千听命,其余诸将心事,难以揣度,到战场上,能够相互不拖后腿就是难得,何况董卓之前大破孔豫州,军心难长,只能一鼓作气,胜则罢,不胜则已。” 荀彧默然,对陈冲行大礼,然后道:“既如此,那就多劳烦庭坚思量了。” 陈冲心知这是荀彧忧心国事,又欣赏曹操,所以才行大礼,只是思量再三,也实在找不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对荀彧应道见机行事而已。 此次战事一了,不管成与不成,如果还未等到那个人,那自己就前去平原郡亲寻就是了,打定主意,陈冲也不再多想,把一切烦恼都抛在脑后,但求无愧于心就行了。 四万大军开始进军,六年了,陈冲心中想到,有时候人生就是弹指一挥间,六年前他身在尝社城外,看见十余万黄巾军连绵不绝,土黄的旗帜c褴褛的衣衫c虚弱又力竭的怒吼,他才反应过来这是汉末,这是乱世,这是百姓灾难的开始。 酸枣在兖州与司州交界处,只行军了半日,曹操军便由陈留郡进入了河南郡,此时天气晴朗,春风和煦,是个耕种的好时节,但是已经看不见多少农人耕种了。如果今天加速行军,傍晚就能遇见第一座城池——阳武。 阳武地处兖州司州两州交界处,东方不远处便是济水与阴沟水两条黄河支流的交界处,本来这两条支流都有桥梁以供通过,但自从关东联军进驻酸枣,董卓军队便将几座桥尽数摧毁,以两条河流作为屏障。 而离阳武往西不到二十里,便是原武,原武背靠阴沟水与阳武互为犄角,一旦阳武遭到攻击,原武不用半日就能前来救援。从审配前些日子日子收集的情报来看,董卓已经将阳武原武两地的百姓强制迁往洛阳,不久之后也将随朝廷百官一起前往长安,这两座城池现在恐怕已经成为单纯的军事要塞。 虽说现在定下的计划不需要曹操横扫河南郡,但此时曹操到底还没有与王匡军汇合,所有后勤补给现在还是由供给,所以一路进军,保证自己的后勤不被袭扰的工作还是要做的。因此荀彧审配等人研究了一番,最后定下的策略是在与王匡军汇合前,曹操必须得先拿下原武c阳武c垣雍三地,和王匡军的汇合便万无一失, 下午申时,到了阴沟水侧,曹操并不急着渡河进攻,他必须考虑渡河之后补给线的维持问题,于是讨论之后下令,就地扎营,一边操练一边扎营,同时派出一部分人前去搭建浮桥,以供渡河之后袁绍能够快速补给。这也是考虑到董卓军现在坚壁清野,对岸情况一览无余,并不惧敌方突袭才进行的决策。 入夜,曹操再次关照了一下浮桥的搭建进度,两千人轮换之下进行浮桥搭建,大概明日一早便可搭起三座,足够四万大军在半日之内尽数渡河。安心之后,曹操便召集诸将开始对于阳武c原武如何攻城的军议。 曹操作为主帅,自然是由他先行提出要点,于是曹操先搬来河南郡地形图,指着阳武原武两城说道:“诸君请看,现在我军以至阴沟水畔,明早浮桥搭建完成后,我军能在半日内渡河,一个时辰后便能进至阳武城脚,只是我军的难题在于阳武原武两城相隔不到二十里,一旦其中一城遇袭,另外一城支援恐怕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这时曹操略微一顿,随即又道:“敌军肯定数倍少于我军,但是此次我军多为新卒,顿兵于坚城之下,为敌人内外夹攻,士卒无应对经验,可能会因此一败涂地,因此我军与董军,胜负两说。” “我原本思得一策,不如围阳武之敌而不动,设伏而待原武之敌,但是现在想来,还是不妥,阳武原武皆地处平原,形势一览无余,未有可伏击之良地,所以还请诸君谋划。” 枣祗听后略微皱眉,看了曹操一眼,他作为投奔曹操最早的几个谋士之一,对曹操早期的霸业居功至伟,陈冲前几日入曹营时,枣祗正在陈留各地收集物资,所以以至于此次曹操出征两人才得以相见。陈冲听他道:“明公何须如此?我军既然势众,大可分出一支军队作为后援,若原武贼军前来支援,用这支部队将其击退就是,明公莫非另有他意?” 面对枣祗此言,曹操苦笑道:“敬明双目如炬,我果然什么想法都瞒不过你。”他转头审视地图,右手再次在阳武原武两个地点来回摩挲,终于道:“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在城外歼灭原武贼军主力,那样我军攻下阳武之后,原武贼军必不能守,就只有弃城和投降两条路可以走了。” 还是在担心时间问题,陈冲枣祗等人恍然大悟,曹操现在处于一个分秒必争的状态,他担心稍稍停下就失去了抓住董卓主力的机会,也担心稍稍停下手下这群新兵的士气就会消耗殆尽,为将之不易,可见一斑。 有这种能在平原上伏击敌人的方法吗?陈冲心思微动,顺着曹操刚刚的思路顿时就想到一个计策,只是略险了些,不知曹操是否会采用。 正在陈冲思量间,有令兵在帐外大声来报。 帐中众人心中一惊。军议,乃大事,大帐百步之内,非令不得入,非紧急军情不得扰。曹操立马唤令兵进来。 “启禀将军大人,卫校尉刚刚将第一件浮桥搭建完毕,本来正组织人手轮换搭建第二座浮桥,这时对岸对岸对岸涌来了许多百姓,卫校尉见他们人数众多,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处理,所以特命我前来询问将军。” 不是敌军来袭,帐中诸人多将心放回肚中,只有曹操听后,颇有些烦躁焦急,他径直走向那令兵,扶起令兵问道:“不知是多少百姓,竟让卫校尉如此为难。”卫校尉,便是张邈派过来的卫兹,卫兹曾资助过曹操,帮其在陈留起兵,所以曹操信任卫兹,让其负责浮桥搭建。 那令兵回道:“禀告将军,现在夜黑,那些百姓都是摸黑过来的,我们并不能看清他们有多少人,但是粗粗看下来,上万人总是有的。” “上万人?”曹操失声道,他稍一沉吟,转身对众人断然道:“诸君,我军前来,只为解生民倒悬之苦,如今百姓来投,不能不理,请诸君与我同去安抚。” 众人允诺,曹操让曹仁带一千人全部打上火把,又让枣祗去火头营催促熬粥造饭,便带着诸将前往阴沟水畔。 军帐中寂静,但是一靠近河畔,就渐渐喧嚷起来,浑然不似黑夜休息的时间。天上月光朦胧,星星闪烁,陈冲从阴沟水这边看那边,只见到黑压压的一片人头,除了浮桥桥头有几点火光,人影憧憧,仿佛河水两边,便是两个世界, 曹操见状也略有踌躇,但是还是下定决心踏上了浮桥,浮桥摇晃,还有水雾的清香,可越走进桥的那一端,跟在曹操身后的陈冲就越觉得自己走的是奈何桥,走下奈何桥,便到了饿鬼地狱。 皮包骨头,浑身腥臭,虽有褴褛,但衣不蔽体,头发披散,如果说还没有什么能证明他们是活人,那就是那一双包含挣扎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曹操只听得那看不见数不清的人们发出嘶哑的哀嚎,像是地府吹拂上来的阴风,他们都竭尽全力地对曹操叩首道:“大人,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 “救救我们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民心不可期 见到百姓如此惨状,曹操心中不忍,转身第二次发令催促火头营加快熬粥造饭,火头营回道已经在加紧熬粥,只是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需要用多少军粮,熬多少粥饭。 曹操只是让他们加紧熬粥,现在还有多少锅便先都熬上,粥肯定不会熬得很稠,但也不能太稀。一边又给跟过来的兵士分配任务,让他们去点点人数,粗粗点完了回来报告便可。 又站了一会儿,很难想象,当一个人站在人群之中,被人群包围着,哀求着c祈祷着,他能够感到自在如常,曹操和陈冲都受不了这种感觉,虽然他们不是普通人,而是士人,谋士,统帅,可这也不意味着他们是无所不能的救世主。 为了减轻这种情绪,于是他们在灾民中来回穿梭,宣扬着即将给他们施粥的消息。灾民们听完自然是感激地不断磕头,曹操试图找几个明白人询问河南郡现在的情形,但得到的回答基本相同,都是董卓军士卒强入百姓宅中,让他们迁移至关中,百姓不愿,士卒便杀几个人,百姓还不愿,士卒便抢了他们的财物粮食走了,让他们成为乞丐在这里自生自灭。 “董贼也感受到时间急迫了。”陈冲叹道“他这是准备强制搜刮一番直接带上百官皇帝便作罢,不考虑天下观感了。”曹操对这个意见表示赞同,陈冲环顾一周,看四处的灾民都安静了些,继续道:“这些百姓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是去河内郡,二是去兖豫二州。” “这也不是我们能管这么多的,我们能够让他们吃上一顿,也已经是很难的事了。”曹操开始带众人往回走,他继续道:“如今我军物资后勤全由全由本初供给,原本让我军先行就是为减轻后勤压力,我用军粮接济百姓已经是大大违背违背出军初衷,只此一次后,明日我军进攻阳武城,最多把这座营寨让与他们暂时度日,其余的也不是我们能管的了。” 陈冲默然,他心知曹操说得有理,但这只是从统帅的角度来看,并不是并不是人的角度。在统帅的眼里,士兵是数字,只要能赢得胜利最后损失多少都是值得的,至于百姓,在战争中被无视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一旦为将领所重视,等待他们的只能是难以描述的苦难。 可能我还是不适应乱世,陈冲不无自嘲地这么想到。他毕竟知道未来会有那么一支军队,不仅对百姓秋毫无犯,还能和他们融为一体。只要知道了有这种可能,他就不能忍受再走其他的路。 最后粗粗算下来,这些难民竟有两万之数,只是精壮不多,却只有三千多人,据打探的士兵禀告,精壮多被董军所掳掠到了阳武原武两城内协助守城,所以留下来的多是老弱病残。只待明日曹操军一走,大多数人的未来便可以便可以想见了。 粥终于来了,考虑到让灾民过桥后,可能扰乱军营秩序,也防止在民众中有董军间谍潜藏,曹操让火头营把粥抬过浮桥分发,一边又让带过来的一千军士维护施粥秩序。初始还有些混乱,但是在兵器冰冷的寒锋下,秩序秩序到底建立起来,见一切走上正轨,曹操也不再多待,带众人回营继续军议。 “诸君,继续商讨吧。”曹操回到军帐之中气色好了很多,他道“我军今天所遇百姓,也就是阳武原武迁走后剩下的百姓,大约就在这里了,两万人,只剩下三千精壮,保守来看,起码有四千精壮被强制拉去守城。而从这些灾民的话中分析,两座城池的守城董军都在六千以下。” “我只有一个目标,速攻!毕竟时间不等人啊。” 枣祗略一沉吟便笑道:“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明公攻心即可,大可不必硬攻两城。” “哦,敬明何以教我?” “明公,既然我等今日遇到灾民,而又有不少灾民亲属被迫守城,足有四千之数,我们正可以在这里面大做文章。”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枣祗的意思点到这里,大家也都心领神会,不管是利诱还是胁迫,从亲属关系做文章,让城中被强迫的守城壮丁作为内应开城,不仅损失小而且成效大,可以说是上计了。 “善。”曹操称赞道,只是又继续问道“只是这计策恐怕只能在我先攻阳武之时起效,待我军再攻原武城,原武贼军必有防备,此计恐怕便不能奏效,不知敬明可还有计策教我?” 听到曹操如此言语,枣祗哑然失笑,手指曹操道“既平陇,复望蜀,明公过矣!”曹操听罢,也明白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准备就此作罢,自嘲道:“敬明所言甚是,然而国事危难,不得不如此啊。” 这就算是定策了,曹操正准备安排接下来的人事,陈冲肃然道:“如果将军想速下两城,我有一计,可献于将军。”虽然私底下曹操和陈冲以表字相相称,但是正式场合上,陈冲没有官职,还得称呼曹操为将军。 听得陈冲此言,曹操大喜过望,忙问道:“不知庭坚有何计策?” 陈冲也不谦虚,径直走向河南郡地图,先点了点阴沟水侧,道:“这是我军位置。”又指阳武道,“我军现在与阳武最近,所以将军所言,是想先攻阳武,后打原武,但我不以为然。” 听到这里,一旁的曹仁皱眉道:“陈君是想要舍阳武而攻原武?可是原武不仅是距离我军较远,而且若我军先攻原武,则阳武在我侧翼,后勤辎重基本完全暴露在阳武贼军面前,这大大违反兵家常理。” 众将听曹仁此言,深以为然,独有曹操双眼大放光彩,他听得陈冲此言开头便已知后续,因为这本是曹操的策略,陈冲只是进行了一个小修改而已,但是略一修改,整个效果便全然不同,如同画龙点睛一般。 他笑道:“庭坚真吾知己,子孝此话迂腐了,兵无常势,水无常型,兵法正道也,这是说,兵法也要随目的和限制不同而随之变化。我原先打算对阳武围而不打,对原武伏兵待援,但河南地形开阔,难寻伏击之地,只能就此作罢。但庭坚意思,是让我对原武围而不打,故意暴露辎重于阳武贼军,阳武贼军必定先夺辎重粮草,我军可派精兵潜伏其中,必能伏击贼军!” 曹操推演至此,与陈冲相视一笑,做结论道:“如此一来,阳武城池便难以坚守,而原武城池可以用敬明计策骗开,我军定能大胜!” 诸将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对陈冲枣秖更生敬仰之情,夏侯惇夏侯渊约好有时间来向陈冲请教兵法,曹仁更是为刚刚所言向陈冲道歉,陈冲哪里敢当,连连自谦。 最后选定明日战事各自负责的事项,夏侯渊善攻c曹仁善守c曹洪得人心c夏侯惇擅人事,曹操便下令让夏侯惇曹洪与鲍信一起负责对原武的围城事宜,曹仁负责后勤辎重运输,曹操与夏侯渊自带自己那五千嫡系,混杂在其中伏击贼军。 陈冲枣祗两人也各有安排,两人都是出计策者,各负责自己谋划的那一块,枣祗也不睡,直接找曹操要了一百人,再带上金银,便去对岸挑选能用上的灾民。陈冲则是继续和曹操讨论具体伏击的细节,把调动的暗号标志全部都准备好,没有完整的规划只有想法,那么想法多半会变成梦话,何况陈冲也想亲眼目睹计策结果,要求跟着曹操前去伏击。 军队的大脑就这样飞速运转,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由于昨夜安排灾民花了些时间,导致第三座浮桥完成的比预计时间稍晚,但也无伤大雅,反而给了枣祗充足的时间,居然从灾民中挑出了足足五千人,让枣祗头疼的是,原本准备许诺的金银没用上,灾民只想要粮食,军队的后勤负担可能要更重了。 剩下的灾民都用一个眼神看着曹操。 那也没有法子,曹操不再看那些灾民,他已经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做到了做到了最多,再多也不会有任何益处,相比于这些人,他还有自己的军队要负责。乱世中该死的不该死的人都会死,只有强大的人能够存活下来,怨这个世道吧。 他的思绪渐渐远去,忽然,他想起十几年前,他还没有及冠的时候,南阳名士许劭创建月旦评,品评天下人物,曹操前去求评,态度十分谦和,可许劭不知为何,似是在故意为难他,许多日都不愿给他评语,有一日他终于气不过,私底下拿着刀威胁许劭,在钢刀的寒锋下,许劭的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笑,他笑道:“君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 这是佳评?还是恶评?曹操很愤怒自己听到这样一个评价,简直什么都不是!他不再理睬这些名士评价,用行动来证明自己并不是清平之奸贼,但是清平之世,就这样消失了。 乱世之英雄么?曹操这么想着,军队在灾民面前大步远去,尘土飞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初战告捷 四万大军浩浩荡荡向西进军,声势几乎不可能有所遮掩,“人上一千,彻地连天”,四五千人只拉开队伍就很壮大了,更何况是十倍于此的四五万人?曹操军光过河就花了半天时间,之后还要向各部下令朝原武进军,董卓军的斥候在一旁窥伺已久,一发现不对就赶紧快马加鞭赶回本营,曹操渡河后两个时辰,阳武和原武两城的董军都收到了曹操军的动态。 阳武城的董卓守军有五千人,此时正在城墙上热火朝天,连夜加紧巩固城防,准备守城器具。之前见曹操军驻扎于阴沟水侧,阳武城的守军都以为其将先攻阳武,对于曹操军的动向一直敏感得很,见有斥候从阴沟水回来,一时变得十分紧张,立马就开始组织召开军议。 等到全城的别部司马c曲军侯以及屯长之属到齐,斥候才开始讲述曹军的动向,众军官本来是来听曹军几时攻城,自己又分配得何等任务的,结果听到的却是曹操军竟然舍弃阳武而攻原武,心中都大吃一惊。 可以想象,当你为一个即将到来的考试奋战不休时,临时通知你这个考试不考了,会给人带来一种怎样放松又疑惑的情绪。如今阳武的董卓军军官们就处于这样一种状态。 阳武董军的主将是阳武校尉何祝,他对此讯息颇为怀疑,又问那个回来的回来的斥候道:“你当真见到曹贼往原武去了?” 那斥候断然道:“禀校尉,那曹操手底下四万多人,组织起来费时费力,那还瞒得过别人,小人亲眼所见,曹操确实带着军队往原武去了,如校尉校尉不信,小人还有几名同伴一起侦查,校尉也可以询问他们进行比对。”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一介小兵是断不敢如此谎报军情的,何祝展颜道:“既如此,我哪里还信不过,再问就不必了,只是军情紧要,不得马虎罢了。你且先退下吧。” 待斥候退下后,何祝对诸位军官道:“如今曹军舍我阳武而往原武,诸君有何看法,不如大家各抒己见。” 帐诸军官一时面面相觑,听得曹军不攻阳武,大部分人都心中泄了一口气一口气,正庆幸不已,哪里还想得出对曹军动向的看法。 何祝见状,心中苦笑,只得点名一位平时以智谋闻名军中的军司马,让他上前分析,这军司马平时多得何祝倚重,算是何祝的私人幕僚,所以他也不过多推辞,上前便道:“校尉,此时要紧的是继续派出斥候观察曹贼动向,如今敌军动向虽明,但布置不明,如果不能探清敌军布置,我军也难以作出应对。” 听罢,何祝拍头,连连道歉道:“哎呀呀,我也被这个消息弄糊涂了,竟然忘了这事,司马所言有理。”何祝转头对于亲兵发出一道令牌“你去从我营中拉出几人继续监视曹贼动向,最好靠近些摸清楚曹贼的布置。”亲兵应诺出帐。 见何祝发令后又望向自己,军司马非常了解何祝,心知何祝是希望自己分析曹军的意图,便继续道:“校尉,依我来看,曹操如今试图进攻原武,只能说明一件事。” “何事?” “曹贼此前驻扎阴沟水对岸,是为惑敌之策。彼时,阳武近而原武远,两城互为犄角,所以我等之前军议时都认为,曹贼会先易后难,先攻阳武。但是我军未曾想到,原武虽远,距曹营也不过四十里,军发一日便可兵临城下。如此,原武危矣!” “打仗,打得就是一个军心,打得就是一个士气,原武友军原和我等约好,我军被围则其三日内就发兵救援,既如此,想必他们对曹贼围城的准备必有不足,明着看,是攻阳武易,攻原武难,但实际上两城守城准备上截然不同,对于曹贼而言,反而是攻原武易,攻阳武难。一旦曹贼攻下原武,东方两水汇流,我军便被断去后路,坐守孤城。” 分析到这里,军司马被自己描述的前景吓了一跳,冷汗涔涔地流了下来,赶紧说出了最后的结论,道:“校尉,如此危机时刻,我等一定要出兵援助原武不可,否则唇亡齿寒,无路可逃,就悔之晚矣!” 何祝也听得呆了,但是想到曹军人数几有自己十倍之多,不由得头痛万分,只能道:“且待斥候探视归来,分析布置后,我等便寻机出兵。” 第二日一早,斥候带回了曹操军对原武的围城布置,何祝马上重开军议,从讯息上看,曹操的布置可以说是是十面张网,一板一眼,滴水不漏。何祝一看便知,自己别说救援原武友军,就是进攻后能否全军而退,这也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要不要看情况弃城南下?这样一个念头忽然涌现出来。 这时那个军司马忽然笑道:“校尉,我有计矣!” “哦?还请司马直言。”何祝大喜过望,弃城南下要冒相当大的风险,虽然可以保全自己的军队不受损失,但是在董太师那里却很难交差,虽然保全了性命,但说不准一生前途,就这样付之东流了。 “校尉,曹贼百密一疏,虽然他布阵严明,军势惊人,但是怎可忽视我等,我军位于曹贼侧翼,正可抄其后路,断其后援,军无粮草怎可大战?只要我军能阻拦曹军后援十数日,就有决胜之机。” 停下来似乎有理,但何祝起了南下的心思,这时候就有些收不住心了,他又问道,“如果我军如此激怒曹贼后,曹贼舍原武而攻阳武,我军又该如何?” 军司马奇道:“校尉怎么糊涂了,撤军转攻岂是这般容易的事,如果曹贼撤军转攻我阳武,我军与原武友军双方里应外合,猛冲曹贼,说不得就能让曹贼大乱阵脚,最后重现昆阳故事。” 昆阳之战,正是光武帝刘秀的成名战,当时刘秀率领三千死士猛冲昆阳城下四十三万驻军,王莽大将王邑派万人调头狙击刘秀,结果城内的绿林军也出城迎战,将新莽军队冲击得阵脚大乱,四十三万军队在没有秩序的情况下相互践踏,最后死伤惨重,新莽军主力几乎丢失半数。 何祝虽然不怎么读书,但这个例子太过有名,他还是知道的,仔细想来好像确实没有太大问题,便应允道:“既如此,那么就按你说的办吧。”董卓部下大多西凉人士,行事果敢,一旦下定决心便毫不拖泥带水,当下何祝就就命诸曲军侯c别部司马,点了三千步骑,开始战前操练,一边又继续派遣斥候,继续摸清曹军的后勤路线。 晚上定好袭击路线后,何祝将城中诸事宜交予军司马,便带着兵马往探好的地点急去了。 这地点离阳武城不过十里路,不多时便到了。斥候探来的情报很是准时,何祝带领军马奔来时,正好撞上曹军一支输送粮草的辎重队伍,那些将士只见何祝一到,阵形大乱,惊慌失措,顿时扔了火把四处逃逸,有的火把掉在地上,点着了路边树林,一时间黑烟腾腾,人喊马嘶,显得慌乱至极。 何祝见此心中大振,想道:“到底只是新兵罢了,我却是太过小心,说不定不用这般麻烦,直接救援原武也能大胜,” 一念及此,何祝顿觉肩上一轻,见曹军四处奔散,便对部众道:“此次前来,我军虽说只为粮草,但要想顾得周全,还是先扫清残兵为上。” 身边一个军司马禀道:“校尉,我看诸位兄弟都眼馋得很,已经颇有一段日子太师没有调来补给了,不如先将这些物资收拢再说,也免得多生变数。” 何祝听得这话大怒,本欲直接臭骂这个军司马一顿,但是回头望去,只见部下们对地上的辎重粮草都露出了狼群般的眼神,心中怒气立刻泻出,稍微稍微权衡了一番,只好对部众道:“也罢,此次前来,我军主要是为断敌后援,杀人为次,夺粮为上,那大家不用管那些散兵,快些整理粮草辎重,整理之后,我军便即刻回城!” 何祝那些部下对着这堆粮草早就眼馋不已,如果不是还未正式交战曹军便已溃逃,这些人早就借着交战为名掠夺粮草了,何祝此言一出,他们发出一声欢呼,三千人马没多时便散成一片,四处抢掠,同营之间也因为分配问题相互争吵,比刚刚溃散的曹军还没有秩序,哪里还像个军队。 何祝正觉得情况有点顺利过头,不太对劲的时候,忽闻夜中喧闹声外,又有马蹄声响,只见一支人马从刚刚曹军溃散的方向冲了过来,何祝陡然叫道:“不好,中计也!” 刚刚护送辎重的曹军成一条长线行军,导致现在抢掠物资的董军将士也是散成一线,何祝就是看见曹军从远方奔来,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将这些散成一线的士卒重整阵型,只略微收拢了三四百人,对面曹军一支骑兵就已经冲断了后面董军试图靠近何祝的努力。 最前一人跳下马匹,纵声道:“我乃陈留典韦,尔等速来授首!”然后一声大喝,直叫人震耳欲聋,又见他一把巨斧挥下,两个董军士卒的脑袋被开瓢倒地,鲜血脑浆,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何祝吓得肝胆欲裂,本来心中还有继续抵抗的打算,但此时什么都烟消云散了,只见他跪下嘶声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愿降,小人愿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连破二城 典韦提斧杀敌,力破何祝本部,以至何祝吓破了胆,直接就地投降,董军兵马三千,使曹操得以一战而破。 曹操陈冲当时还在中军,指挥各部协调不乱,陈冲看得出来,曹操第一次面对朝廷最为精锐的西凉军,还是稍有紧张,但没打几个照面,夏侯渊才刚刚追上典韦,董军便径直降了,虽然逃了几百人,但是对大局影响不大,陈冲能够很明显地感到曹操松了一大口气。 他没有轻浮到先庆祝胜利,也没有稳妥到仍然保持肃容安排后续事宜,只是回头对陈冲道:“庭坚,有了这一次胜利后,军中士气才算是能有所作为了。” 陈冲当然懂曹操的意思,曹操现在手中的军队,真正自己招募的只有五千,还全是新卒,其余的军队全是鲍信张邈袁绍调拨过来的,虽然几人都是好友,曹操也尽力跟下层军官打好关系,但是他毕竟没有太多军事经历,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六年前长社镇压黄巾军,可主要功劳还是皇甫嵩的。 这样的曹操难以服众,战场上一旦遭遇什么困难,很难指望四万人配合起来击败敌军,就像这次,曹操是选择自己亲自伏击董军,是不想让其他人来伏击抢攻吗?只是其他人未必按他说的去做,他不得不亲自来干罢了。 思虑了片刻,曹操没有接受俘虏,选择就地掩杀,在一片苦苦的哀嚎下,陈冲劝了曹操几句,杀俘不详,曹操回道:“这些都是国家罪人,凌迟尚不能解我恨,谈何轻饶?现在已是轻饶了,庭坚毋须多言!” 说罢,曹操又觉得自己言辞太过急切,便柔声道:“庭坚,这些凉州子留下来,哪里会听我们的话?当年段太尉平定凉州,历经百八十战,斩杀近四万人方可平定凉州,我等想要匡扶社稷,所杀之人只会远胜于此。” 曹操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陈冲再劝就是不智了。曹操所言的段太尉,是指凉州三明之一的段颎,段颎可以说是东汉末年三国以前第一名将,在朝堂几乎要把凉州抛弃的时刻,段颎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以无数羌人的尸骨,将凉州保全在大汉的疆域中。 在二十年前,段颎班师回京,那天,曹操十五岁,整个洛阳锣鼓升天,大奏礼乐,他看着段颎骑着汗血宝马从城门走过,身后跟着伤痕累累又器宇轩昂的士兵,以及所有人敬仰又欢喜的眼神。曹操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从此不再是那个浪荡且无所事事的官宦纨绔,而是一个梦想着成为征西将军的少年。 陈冲很清楚曹操对段颎有多大的倾慕之情,一旦提出他来,陈冲也就无话可说,暴烈之法只能行得一时,却不能行得一世,陈冲心中感叹,自己到底和曹操看法不合,他不想像荀彧那样纠结着度过一生,所以自己绝不会和曹操绑定在一起。 物尽其用,曹操杀了这两千俘虏,将他们的头颅全部带上,身躯就地埋了。等回到原武城下,鲍信等人才刚刚将城门冲出的一股骑兵击退,也不知这支骑兵只是振奋军心,还是另有他谋。 一见曹操归来,鲍信等人便围上来追问曹操伏击效果如何,曹操笑而不答,只是对身后的曹仁挥手示意,曹仁心领神会,组织原先割头的兵士先不去休息,每人分发一个四米长的木杆,命兵士将头颅插在木杆上,再一声令下,两千多木杆树立,便是两千多头颅,最前的正是何祝的头颅。 此时已经过了夜,天还蒙蒙亮,城上城下都打着火把,两军虽是作战,但尚未有多大的伤亡,恰逢春风正盛,万木复兴,原本到处都有木水清香。可军令一出,两千多士兵进至高墙之下,密密麻麻的人头在守城士兵面前来回摇摆,宛如一条河流。 这时曹仁一令兵在城下叫嚷道:“昨夜吾等已经攻破阳武,阳武校尉何祝,已经被我等斩了,这就是他们不识大势,负隅顽抗的下场,尔等若是识趣,便早早献城,还能逃脱一死,若不识趣,就只能在这木头上和他们一起作伴啦!” 这一话叫完,两千多士卒,便将木杆高高举起,大呼:“献城!献城!”一路顺着护城河行去,一路行,一路高呼。 四周围城的联军将士也兴高采烈,士气高昂,随之一起高呼:“献城!献城!”四面城墙呼声如雷似浪,城墙上军士听得这个消息,再看着围墙流动的“人头河”,无不两股战战,几欲摔倒。 一个董军军官实在看不过己方士气如此低迷,便召来自己亲兵,对城下士兵放箭,很是射伤几人,好在并未有人受致命伤。曹操见火候已经到了,命曹仁率领兵士退下,但是打击士气的意图并不会就此作罢,随即又安排夏侯惇带领灾民们到城墙下。 对于需要说些什么,枣祗早已经通知过这些灾民,原本灾民们惧怕到城墙下会被箭雨射杀,更害怕曹军战败之后被董军秋后算账,但还好之前曹仁在城墙下的声势终于令他们相信,这次攻城必定获胜,带领起来便也没什么阻力。 灾民们到了城下,认不出城墙上的守军谁是自己的亲属,只能直接喊着自己的名字,亲人的名字,来劝他们帮忙投降献城。未久,城墙上便出现了少许骚动,远处的枣祗露出微笑,显然,计策已经开始奏效。 又见城墙上一对董军往骚动方向行去,显然是敌军将领已经难以稳住局面,在加派人手,就在这个空隙,原武城上出现了些许防御薄弱点,曹操见状哪里还等得?直接敲鼓吹号,下令出兵。 典韦在昨夜的伏击大放异彩,曹操很看重他,决定提拔他为屯长,这时典韦自动请战,甘愿做曹军先锋,鲍信之弟鲍韬见曹操所部之前立下大功,而自己却毫无所得,心痒难耐,也请命率军先攻,曹操自然应允不辞,为显示公平,又把卫兹也调过来安排攻城。 第一波攻城曹操动用了六千人,分成三个梯队,第一梯队为典韦,第二梯队为鲍韬,第三梯队为卫兹。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城墙下灾民还没有退下,曹军便已经开始攻城,董军本欲直接向典韦部射箭,结果射中了不少灾民,引起了城墙上更大的骚动,不少守城民夫已经开始和董军肉搏,导致墙上箭雨大为减少。 典韦得以在护城河上架起五座浮桥,云梯几乎没什么阻力,就撞在了城墙上,城下曹军随即与城上董军开始对射,掩护典韦上城,说起来典韦选择的地点实在刁钻,正是城墙凹陷处,只需高举盾牌便能躲开大多数城墙上的弓箭。 陈冲远观典韦,见他到了城下一米多处,墙上的士兵想推开云梯,但是典韦势沉如铁,推之不动,只能高举干戈,只等典韦一冲上来便借助地利将典韦刺下去,典韦哪里会让他如愿?竟然借着云梯往上一纵,托着盾牌撞进了墙内,翻身两斧,便又是两条人命。 何等豪杰!陈冲心中赞叹,对曹操笑道:“孟德,你有典君,如有一虎啊。”曹操颇为自得,道:“古之恶来也不过如此。”恶来既是商朝一勇士,能与犀兕熊虎搏斗,其人勇武可见一斑,曹操用来夸赞典韦正是再合适不过。 当典韦在城墙上站稳脚跟,后面涌过来的董兵哪里还是对手,一斧一个,如同杀鸡。等杀了十来人,上城墙的曹军也就多了,每上一人,城下曹军便欢呼一声,城上董军士气便低沮一分。等到城上典韦部彻底占住了一段城墙,鲍韬把冲车压到原武城门前,城门上的董军打出了一张白旗。 “原武降了!”城上董军喊道。 “原武降了!”城下曹军呼道。 曹操面带不悦,他对陈冲道:“战时乃降,是何道理?贼首颇为不智。”于是又立刻下令,防止董军另有打算,先把镇守原武的董军将领拿了,带到曹操面前,曹操草草看了一眼这个董军校尉,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把他推出营外,斩首示众,其余董军,除被灾民认领的强征民夫外,一律活埋。 安抚了一阵当地民众,曹操志得意满,分出三千军马让枣祗镇守,自己马不停蹄又回军开始进攻阳武城,粮道暴露在敌军眼下还是让他耿耿于怀,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早日攻下阳武城,曹操便能早日心安。 未曾料到,曹操带大军赶至阳武,阳武已经成了一座空城。 原来何祝手下那个军司马派遣斥候得知曹操已经俘虏何祝,又开始进攻原武,自知自己手下兵少气靡,原武又定然守不住,便带了剩下千把人,趁早渡河,南下与中牟董军汇合去了。 得知董军遁去,卫兹恭贺曹操道:“将军天纵之才,一日一城,贼军望风而逃,洛阳在望!洛阳在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关东骚动 晴空朗朗,烈阳高照。 酸枣城外,联军大营,数千兵士正在练习战阵,百人结成一阵,在操场上来回盘旋对峙。这操场是袁绍至酸枣以来的规划中,耗时最多,用心做多的一项,可同时容纳近十万人在上面进行战阵演练,就是放眼天下,也是难能可贵的。 正在操场上演练的这几千人,正是韩馥的部队,他们只占了操场的中央部分,在操场四周,各色旗帜飞扬,其他各部诸侯的兵士俱在,粗粗看下来,大约有五六万人,这些都是袁绍邀请其余诸侯一并带过来的,望台之上,袁绍与韩馥c刘岱等人一起谈笑风生,望向操场枪戈耀日,旗帜如林。 原来荀彧以为,各位诸侯约誓已成,不能空自蹉跎时日,消耗联军士气,不若在等待曹操军报之时,让袁绍以军队比试为名,来让联军各部前来操练,一来可以激起诸侯们好胜之心,不至于置酒高会懈怠战事,二来可以磨砺军队能力,展现军容军威,三来也可以从中窥见各部的实际战斗力,在战事发生时可以更好的调配,使其各得其所。 袁绍表面深以为然,但是实际上最让他心动的是第三点,这之前的军议已经让他对讨董的前途十分悲观,只是迫于实际上联军盟主的地位,他不能表露出这种态度,此时袁绍心中已经隐隐有了退回渤海再做打算的想法,如果真走到这一步,那么在酸枣的很多盟友,就将成为自己的敌人,此时探探其余势力的底细,对于袁绍来说,这是必须要的准备。 正在场中演练的是西平麹义,西平麹氏原本是平原郡大姓,但是六年前黄巾大乱,朝廷虽然派军队讨破张角一家,但是黄巾军并没有就此灭绝,不少部曲活跃在崤函以东c长江以北的广大区域,其中最为猖獗的,便是青州黄巾。 麹氏在平原郡实在待不下去,就一路西迁至荆州豫州之间的西平才安定下来,成为当地大姓,此次联军讨董,荀谌说服了麹氏,麹氏便让麹义投奔联军,不过荀谌未曾料到,麹义竟然没有选择袁绍,而是选择了韩馥作为主公侍立。 这次麹义在操场上一出场,袁绍等人便觉得此人与之前演练过的将士截然不同,之前各诸侯的精锐,出场首重一个气字,一看就是锐气勃发,直冲霄汉,从将领到士兵都神采奕奕,一看便知军队士气已达顶点,不论对手是什么样的将领,为减少伤亡,也只能另择良机。 但麹义与他们完全不同,麹义身量不高,一米七上下,相貌也是平常,最重要的是他平时往人群中一站,只要他不说话,就没有人会注意到身边会有会有这样一个人。所以麹义虽然选择了韩馥,但袁绍对麹义影响并不深刻,因而也并不恼怒。可最令人惊诧的是,麹义,到了战场上,也仍然如此,不仅是他,他的军队也是如此。 诡异的安静。 陪袁绍一起观看演练的荀谌叹道:“今日我观麹君,才知昔日我不识人甚矣。”袁绍笑道:“友若何以有此感叹?” 荀谌手指麹义部众,道:“昔日纪渻子为齐王养斗鸡,齐王十日而问:‘鸡已乎?’纪渻子答‘未也,方虚骄而恃气。’齐王十日又问,纪渻子答:‘未也,尤疾视而盛气。’齐王十日又问,纪渻子答:‘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望之反走矣。’” “军阵之道,亦是如此,今日我观麹君部众,呆若木鸡,军气内敛,可为可为天下强军!” 刚刚荀谌说的“纪渻子为齐王养斗鸡”的典故出自《庄子·达生》,皆是众人熟悉的篇章,众人再看麹义部,其行军之间声色不动,军阵整齐划一,皆深以为然。韩馥听到有人如此吹捧自己部下,也是受用不已,笑道:“友若过夸了,还得看实际的演练效果再做定论。” 众人自无不可,于是命台下军官和麹义部商讨,准备释放奔牛让麹义部模拟演练一下杀敌的阵势,麹义淡然应允。 就在军官放出奔牛的时候,袁绍忽然觉得异样,问身旁许攸道:“子远,此次演练牛的数目似乎有些不对。”许攸笑道:“明公双目如炬,这次放出的耕牛数目比之前应该多出二十头,想必是麹校尉主动要求的。” 虽说是耕牛,但演练之前后勤官已经给足了刺激,只差没和田单一样在牛尾后点火玩火牛阵了,如此状态下,对于演练的将士们也是很大的考验,所以一般训练用的数目也不会多于五十头,麹义竟然要求再加二十头,不知麹义有何对策到底这般自信? 让望台上各位诸侯失望了,麹义竟然安排所有士卒就地低伏,倚靠在盾牌之下,操场中心寂静无声,周围的士卒见了,如不是担心会引来激怒的耕牛冲过来,几乎都要发出嘘声。 耕牛一时之间也颇有些疑惑,放出栏来的它们正一身怒气,此时却在诡异的寂静声中有些不知所措了,但是眼前这些盾牌清晰可见,稍作犹豫,牛群们便继续向盾牌前撞去。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发箭!”麹义忽从盾牌下站出来高呼道。 盾牌瞬间移开,最前排的将士每人手持两弩,同时发射,千箭齐发。 无论是诸侯还是牛群都被这形势忽变吓了一跳。但是麹义并不给任何人反应观察的机会,他举起长刀,刀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往下一挥,大喝道:“跟我上!” “杀!” “杀!” “杀!” 麹义部曲高呼三声杀字,每发一声,气势便涨上一寸,至第三声杀字喊出,麹义部曲已经状如魔鬼,陷入疯狂,竟然跟着麹义一齐撞向牛群! 台上众人赶紧看向牛群,才发现牛群的第一排已经被射翻在地,阻拦了之后的牛群继续前冲,几头牛还和前面被射翻的牛群撞在一起,冲势已经被抵消了,哪里还能往前冲击麹义? 麹义仿佛自己进入的不是牛群,而是羊群,牛群也为之威慑,不敢继续向前,反而轻易让麹义部近身。牛皮坚韧,牛肉厚实,所以一般难以速杀,可麹义部众都好似庄子笔下解牛的庖丁,几刀下去,牛群就只能躺在地上哀鸣。 还有几头散出去的耕牛试图撞回来,可被两侧的麹义部众变阵,用弓弩逼回去,很快,这次演练就只变成了单纯的屠杀而已。 等到所有的耕牛被杀光,众人还在震惊中没有反应过来,明明牛群数目多了一倍,但是所花时间却连别人的一半也没有,这简直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想象。 “原来这样才算是精兵强兵?”韩馥身旁的审配不自觉地喃喃自语。 听到审配此言,袁绍忽然惊醒,看向台下操场中央的麹义,眼神变得火热。他下令道:“赐麹君十金,望各部以其为楷模。” 麹义于是走到望台下按惯例向袁绍行礼致谢。张邈见到麹义前来,很有些很有些迫不及待地追问麹义道:“不知麹校尉刚刚演练为何战阵,我从未听闻,却竟有如此之威力?” 麹义坦然道:“在下少居凉州,与羌人常常往来,刚刚所练,为西羌羌斗术,中原之中,确实难见,张使君未见,实属正常。” 闻得是西羌羌斗术,张邈颇有兴趣,正欲继续询问麹义羌斗术之特点,忽闻有令兵自西来,大报捷报。 “捷报?可是孟德那边的?”袁绍向台下问道。 得到肯定答复后,袁绍挥手让令兵跑至望台之下,那令兵虽然气喘吁吁,但是满面红光,好似喝了三斤醇酿,他大声道:“捷报!捷报!曹将军与鲍国相在渡过阴沟水五日后,用计先破原武,再克阳武,杀敌四千,俘获四千,已经连克两城,曹将军准备在原武稍作休整后,便继续向广武进军!” 杀敌四千?俘获四千?连克两城?听到这几个字眼,诸侯们坐立不安,心中震惊万分,曹操鲍信手底下的兵员素质众人都是知道的,大多新兵而已,曹操虽然整肃有方,但毕竟时日较短,成效还不算大,但是就是这样的军队竟有这样的成果,诸侯们对于自己裹足不前的决策有些动摇了。 难道我们高估董卓太甚?这样一个念头开始啃啮着诸侯们的意志,如果真的自己高估董卓太过,那么很可能曹操就会在接下来的战役中收获大部分的战功与名声。而酸枣的联军们将来该如何自处? 一旁的郭图对袁绍低声道:“明公,我们要不要改变一下之前定下的讨贼规划?” 袁绍低头沉吟了片刻,最终挤出一个字:“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处处空城 曹操军这边接连拿下两座城池,虽说耗时不多,将士的损失也十分轻微,合起来大约也没有超过一千之数,可曹操考虑到自己手下毕竟多是新卒,还是多多休整一番,使士卒们保持最精锐的状态,顺便也利用这段时间来总结此次战役的得失。 结果讨论了一番后,曹操发现自己没法得出什么经验,整个战斗赢得太过轻易,以至于从上到下都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一切就水到渠成。讨论完了之后,军队并没有总结出什么教训,反而得出了统一意见,董军实在是徒有威名,只要我方肯全力以赴,想获得胜利并非难事。 军队上下充满了乐观积极的情绪,曹操没达到原本提高军队素质的目的,好在无心插柳,成功打消了关东联军的恐董症。 毕竟董卓在朝堂上多有能战之名,在此前的朝堂诸将中,皇甫嵩的战绩最为光鲜,其次则是董卓,再次是孙坚,如今皇甫嵩在关东关西之争中试图中立,孙坚还在鲁阳备战未出。对于在军事上是否能够战胜董卓,袁绍曹操他们这群关东诸侯其实也就是走一步看一步。 曹操见军队一改之前的消极态势,很有几个原本不听曹操指挥的刺头也变得乖巧,也有些志得意满,进驻阳武后第三日晚上用餐,曹操对陈冲笑谈:“庭坚,你这一出奇兵实在大妙,不仅轻取两城,还成功振奋军心,之前我见你对讨贼态度消极,现在可有改观?” 陈冲讶然道:“你怎知我态度消极?” 曹操叹道:“曹某耳聪目明,见盟誓之日你双目无神,谋划之时口中期期,你若不是对讨贼一事悲观,我就把我的名字倒过来念!”说罢,他哈哈大笑,自觉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罕见地拿了一瓶酒,给陈冲斟了一杯,再给自己满上,继续道:“庭坚,在你看来,说实话,我军现在前途如何?” 看来自己还是不太擅长管理自己的情绪,陈冲被曹操这一问,心里顿时警醒,暗自提醒自己,从此刻开始,一定要极其注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无论是面对谁,哪怕是再亲近的人,也有不能吐露的苦衷,更何况自己身上的秘密远远多于别人。 可对于曹操这个问题他却不能不答,这恰好也是这些日子他有些忧心的,陈冲略微整理自己表情,肃容答道:“孟德,此次破城虽大有成效,但是你最好还是不要掉以轻心,战阵之道,以正合,以奇胜,虽然能出奇制胜,但这种出奇的机会并不多见,只能说是一时侥幸,而不能习以为常。你对待董贼,千万不能轻敌才是。” 曹操听得老大没趣,他本以为自己一番说辞,能够打消陈冲的消极态度,结果陈冲不仅毫不领情,还反过来劝自己持重。当然,这话说得是没错的,曹操连连应诺之后,不再和陈冲多说,自顾自地喝起闷酒,也不知他一口一杯到底尝出味道没有。 又过了几日,袁绍约好的第二批物资到了,又加派六千军队分成两部驻守阳武原武两城,等曹操进军广武之后,这六千人就是曹操的后方,避免曹操陷入多面受敌的艰难境遇。 这六千将士的首领是淳于琼,袁绍死党,早年和曹操袁绍等并列为朝堂禁军将领,曾是西园八校尉之一的右校尉,袁绍此时对曹操的功劳眼热,但念及曹操军中毕竟也有自己一万人马,曹操打得好就相当于自己打得好,此时也没有产生也没有产生什么为难的想法,派淳于琼前来也是为了更好地配合曹操部的下一步规划。 在一阵寒暄后,淳于琼开始传达酸枣对于曹操部的下一步指示,首先是论功行赏。之前孔伷在阳翟被李肃夜袭导致大败,联军士气为之重挫,诸多将领犹豫徘徊,止步不前,而曹操力主进攻,又率先获得大捷,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袁绍都必须重赏曹操部,才能使他这个盟主位置坐得安稳。 等到诸位将士到齐,淳于琼先逐个审视了一遍,对曹操笑道:“曹将军将军好福气,将士精锐如此,难怪能连下两城。”曹操浑然不知道谦虚是什么东西,坦然受之,笑道:“谋略得当,将士用命,我军才能有此战果,我相信如果一切按原定计划行事,讨灭董贼,指日可待!” 这话本来是很正常的曹操风格客套话,淳于琼客套两句便也可以过去了,但此时坐在酒席上的陈冲很敏锐地察觉到,曹操此话一出,淳于琼脸色稍稍僵硬,但又很快缓和下来。 这么快你们就能捅娄子?看到淳于琼的神情变化,陈冲瞬间就能猜想到酸枣憍枣那群人在做什么打算,不过此时自己说了也不算,也只能看曹操的反应了。 淳于琼岔开话题,对曹操笑道:“曹将军,在你战报中听得你有一猛将,名作典韦,先是吓杀何祝,又率先攻上原武,不知是在座中的哪一位猛士?” 话音一落,将士中最为魁梧一人站起对淳于琼行礼道:“某便是典韦。”淳于琼一见典韦站出,便走上前去,主动握住典韦的手,一双眼不断上下打量典韦,叹道:“诸将之中,典君最为雄壮,一看便知,何祝破胆,原武下城,理所固然,理所固然。”他挥手,召来一个手捧金饼的亲兵,对典韦道:“此次大捷,典君功劳第一,袁使君特命我赠十金于典君,礼薄情深,还望典君不要推辞。” 典韦看了看小兵盘中的十个金饼,又抬头看了眼曹操,以眼神询问曹操的意思,曹操笑道:“蛮子,看什么,袁使君给你的东西,是你该得的,收下便是。” 典韦噢了一声,愣愣地接过盛金饼的木盘,也不表谢礼,就径直托着木盘回到位置上坐下,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淳于琼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啧啧赞道:“典君大胜而无骄奢之气,曹将军将军好福气啊。”曹操笑道:“是咧,你别看阿韦不声不响,但是在战场上阿韦高举双斧,可是骇人得狠咧。” “曹将军此言,倒让我想起韩冀州手下一人,此人现在在酸枣可以说是炙手可热啊。” “喔?”曹操被这话引出了兴趣,忙向淳于琼追问,淳于琼也不隐瞒,将操场上麹义的表现细细与曹操说了,曹操听得麹义演练精彩处,拍手叫好,最后喟然叹道:“淳于将军是抬举阿韦了,如若麹校尉真如淳于将军所说这般表现,可谓将才,而阿韦只是猛士而已,如何能与麹校尉相比?” “猛士亦不可多得,曹将军贪心了。”淳于琼笑道“此次演练,使得袁使君韩冀州他们信心大增,更发现此前我等的战事规划实在太过保守,如此按图索骥,实在是费时费力,所以我此来还有一项任务,就是告知曹将军你新的讨贼规划。” 终于来了!陈冲看着曹操的脸由红变青,由青转紫,最后又化成枣红色,只一弹指的功夫,曹操的脸色真的是变了又变。曹操虽说为人轻佻,但是现在涉及到大事成败,他也不想大声发火,反而是以退为进。他涩声道:“不知本初他们对今后的规划做了哪些变动。” 淳于琼对曹操反应如此剧烈真是始料未及,但如今话一开口,哪里还能收回去,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道:“前几日王使君主动请命西进,试图直逼孟津关,袁使君劝之不得,只能多派兵力与他一并前去。孔豫州见将军大胜,深感愧对豫州百姓,便带着自己的部曲回阳翟迎击李肃去了,袁使君也是不得不如此,还请曹将军多多体谅。” 话未说完,曹操脸色已经变为惨败,良久,曹操才惨笑道:“是我太天真了,太天真了。”随即低声默念道:“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脸上表情颇为自嘲,身上斗志大为减少。 最后袁绍对于曹操的指示是继续扫清黄河南侧的董军据点,为王匡进攻孟津关牵扯注意力,前锋转而变为侧翼,王匡反而成了主攻方向。可曹操又能说些什么?他连身上官职也是袁绍所表,与袁绍决裂,曹操在关东几乎就没有立足之地可言。鲍信也对袁绍此举大为反感,但也只能私下安慰曹操还有来日。 无论盟友们如何勾心斗角,太阳依旧会照样升起,曹操这样安慰自己,把两城的防务交接给淳于琼,在蹉跎了半个月的时间后,曹操的四万大军终于又一次开始行动,好在袁绍虽说不再以曹操部为讨董战略上的支点,但曹操部原来的战术目标多还是不变。 可是,奇怪的事情出现了。 曹军兵临垣雍城下,可没有大战,这是一座空城。 曹军留下部分军队驻扎后,继续前进,到达卷县,但是斥候的报信再一次归来,卷县也是一座空城。 董卓军在何处? 曹操拔剑四顾,心中茫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曹操独走 事出反常必为妖,接连入驻两座空城,曹操已经很明显感觉到不对劲,但是军队的意志不以曹操的意志为转移,送到嘴边的战功你不咽下去,不止是和自己过不去,还是和手底下的将士过不去。 刘邦在开国时曾经与诸臣盟誓:“非刘氏不王,非军功者不封侯。”这项盟誓基本可以算作两汉的宪法,奠定了两汉的政治结构基石,也是两汉好武善战的根源所在,曹操手下本来就没有多少自己嫡系,即使卫兹鲍信都与自己熟识,可他们的手下也未必答应。 还是要先联系王匡,虽说王匡撇开曹操部,不从怀县渡河,改为西进直逼孟津关,但王匡不与曹操配合,曹操却不能不与王匡联系,两路大军调略本来就极为困难,如果不加以联系配合,被董卓各个击破,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思考到这里,曹操越想越觉得情形已经变得十分危急,本来事前规划只准备将二十万军队分为两路,当自己和王匡汇合后,军力近十万,袁绍酸枣本部的军队十万出头,对董卓的军队都有人数压制,想来就算不能战胜董卓,最起码也能保持不败。 可现在是什么情形?王匡的五万军队已经和曹操错开,且完全不准备合军共进,孔伷原本带到酸枣的两万军队又被孔伷拉回了阳翟,整个关东联军的配合简直乱成了一锅粥,气得曹操这几日在吃饭时不时对空气咒骂:“竟然如此欺辱乃公!” 陈冲这几日听曹操的抱怨也感觉耳朵要起茧子了,可这并不是自己出什么计策就能解决善后的问题,联军本来就缺乏稳定的政治结构,只要略微有一点外界影响,不管这影响是好是坏,联军内部都必然产生巨大的波动,这个徺个局势完全如陈冲出征前所料,他毫不奇怪,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陈冲只是劝曹操先联系怀县处的王匡部队。 “我军现已在黄河南岸已经夺下了四个据点,不管是怎么得来的,好歹确实打下了一片与河内相连的缓冲区,可以稍作休整,袁使君原计划本是让我们与王使君在敖仓汇合,然后改由王使君供给我部的军需粮草,即使现在改令让我们为王使君扫清侧翼,这个改供军需的命令仍然没有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还是先联系河内守军确定一下交接后的补给问题为上。” 陈冲心理打算是先找好退路,但嘴上说的还是要冠冕堂皇,更何况这个理由无懈可击,鲍信曹仁等枣祗人纷纷赞成,曹操本来还略显迟疑,毕竟这样做虽然理由上说得过去,但还是显得过于消极,对袁绍那边说不过去,就推辞道再让他想一想。 结果不凑巧,曹操之前派去联络王匡的信使赶回来了,王匡也是实在给脸不要脸,曹操主动联系王匡商讨配合事宜,王匡是这么回的:“曹将军连破两城,劳苦功高,可将军手下多日大战,疲惫已极,不若休兵于怀卷之间,观我辈以逸待劳,大破贼军!” 打瞌睡就赶上送枕头的,陈冲简直听笑了,还不知曹操拔的是虎尾还是虎须,这时就已真当董卓军是纸做的老虎,赶着往人家嘴里送,还主动揽下了曹操这一路五万人马的供给,代价就是让曹操看着王匡打下孟津关。想必他还自以为得计,愚不可及到这个地步,也是让陈冲大开眼界。 曹操黑着脸听完信使的回报,挥手让他退去,然后在地图前来回踱步。本来陈冲以为曹操此时定是考虑是否要听从自己意见,但随着曹操踱步的时间越来越长,陈冲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调军前往河内绝不是如此难以决断的事,他正在考虑的,定然是事关整个整个战局的一个决定。终于,曹操停下脚步,陡然道:“不行,我不能这样让人戏弄。” 曹操下定决心了! 他转头对鲍信道:“允诚,我有一事求你。” 鲍信奇道:“孟德,何出此言?你是此路大军统帅,我本就该听你命令才是。” 苦笑,曹操只能苦笑以对,道:“允诚,这个统帅,我现在决定不当了。” 说完这句话,曹操走向军帐帐门,拉开帐幕,此时皓月当空,苍穹如洗,看不见有多少乌鸦盘旋,可一声声如怨婴般的凄鸣声环绕在耳。曹操背对所有将领,低声吟诵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鲍信作为曹操知交好友,怎能听不出曹操的弦外之音?曹操在等鲍信的答复,不管鲍信作何答复,他都将带领只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军队,前去直扑洛阳,这是一个表态,曹操已经不再信任联军还能匡扶社稷。即使是失败,曹操也要轰轰烈烈的失败一场! 可这对于鲍信则又完全是另一回事,曹操的直属部队毕竟不多,只有五千之数,而鲍信的麾下却足足有两万余人,在整个关东诸侯里也是有数的实权人物,一旦鲍信脱离联军与曹操一齐进攻洛阳,则会对整个联军的声望产生巨大的打击,所以鲍信虽与曹操关系匪浅,却也不能不为此多有顾虑。 随着时间流逝,众将也变得心情沉重,没想到才立下大功,就遭遇到这等烂事,不仅闹得军功难得,甚至有可能引发诸侯不和。陈冲看了眼枣祗,枣祗作为曹操谋士,双目低垂,看似置身事外,实则态度鲜明,无非是曹操到哪里枣祗便到哪里,最坏不过主辱臣死而已。 都走到今天这一步,自己也算对得起曹操了,如果继续跟随曹操向前,值得吗?只要渡过黄河便能得到安全,自己又何必随着曹操走这一趟必败之局呢?陈冲开始问自己,他眼光再次落到曹操身上,却见曹操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在注视着自己,那双眼睛是挚诚的,那意味着一种年轻的幻想。 那四句诗他也是吟诵给我听的,他希望我陪他一起去。陈冲苦笑起来,这不是在笑曹操,是在嘲笑自己,自己又何尝没有一种年轻的幻想呢?上一辈子他普普通通,因为很多事他不得不放弃激进的选择,毕竟人是社会的,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活。 到了这一世,陈冲来到这里,就是想有一个自己向往憧憬过的,却从未靠近过的人生,不留遗憾。 现在,他在曹操眼里看到了同样的东西,陈冲想,那我就再陪你走完这一次吧,孟德。 陈冲打破了军帐中的宁静,出声道:“孟德,即使你想要与贼军决战,也不必如此。” “哦?”见陈冲主动发声,曹操顿时笑了出来,这次他笑得像个孩子,笑得笑得很灿烂,很好看。“不知庭坚有何妙计?” “哪里谈得上什么妙计。”陈冲喟然叹道,伸出右手食指指向曹操道:“我问你,孟德,你,对于袁使君来说是什么?” “这”曹操一时语塞,他还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陈冲也知道他没有想过,不然他说不出放弃主帅这种话来。 “王使君,他,对于袁使君来说又是什么?” 曹操听到此处,双目一亮,道:“庭坚,你的意思是,王河内能干的,我也能干!” “正是。”陈冲颔首赞成道:“孟德,你与袁使君并非是君臣关系,而是盟友关系,袁使君的命令,你听,是本分,不听,只要你打着忠心为国的旗号,袁使君他们也无法指责,更何况孟德你与袁使君自好,他们也不会主动指责。” 陈冲又对鲍信道:“鲍国相,如今我军调配不当,难以相互为援,原本的稳妥计划算是彻底作废,现在曹将军直扑洛阳的想法虽然鲁莽,但是这也是我关东联军唯一能成功的机遇,只能进,不能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扑洛阳,不给董贼任何反应机会,还请鲍国相同往。” 对于曹操要分析形势使他清醒,对于鲍信就必须要晓之以情,使他看在大义的份上,只要鲍信同去,其余将士已经打消了对董卓军的顾虑,为了军功自然也不会反对,陈冲见机行事将这支队伍完整拉出河南郡的把握也就更大。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鲍信也不是扭捏之人,不然也不会主动和曹操同为先锋。他爽快答道:“陈君多虑了,为国为民,此事我自然不会推辞,只是废弃原计划独走,我们还得拿出一个新的行军计划才是。” 陈冲应道:“本该如此。” 曹操即得陈冲答复,又得鲍信支持,心中顿时仿佛卸下了几块大石,一把抱住陈冲鲍信大笑道:“本该如此!” 他又对众多将士抱拳道:“诸君与操,相识多者不过半载,少者也就月余,然我与诸君,相见恨晚,人生短暂,譬如朝露,如不能报国安邦,讨贼兴复,岂不是白来这一遭?大丈夫当扫天下尘!封万户侯!操,先恭贺诸君!扬名天下,百世流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汴水之战(上) 此时曹操下定决心,不理会酸枣诸侯的看法,径直向洛阳进军,但是补给还是要拿的,鲍信面子比曹操大,于是就让鲍信渡河去对岸武德与王匡部商量交接粮食事宜。 鲍信本来是狮子大开口,直接对王匡留下的守将开口要一个月的粮食,结果没料到王匡气大财粗,直接在武德给他们留了四十日的补给,鲍信咋舌之余,也不由为王匡此时在孟津的战事担忧,主将轻敌至此,战事顺利才是咄咄怪事。 但这也与自己无关了,新定下的规划就是让王匡继续吸引大部分董卓军主力,这样曹操在侧翼才有回旋的空间。但愿王匡能在孟津打得时间更久一些,鲍信这么想着,将所有补给全部拉过河。 从运输到管理,大约花了三天左右的时间,将所有补给分配到位后,曹操又清点了一遍人马,现在曹操这一路大军一共还剩下四万一千九十二人,一切都准备就绪,曹操不准备再磨蹭了,直接向荥阳进军。 “孟德,荥阳作为洛阳八关以外拱卫京师的最大用兵之地,可不是易与之处,我记得我家长辈说过,四百年前高祖在此与项藉对峙,多设城池,沿汴水一线自成防线,你选择这一处作为破局点,可有把握?” 鲍信在出城时如此问曹操,曹操叹道:“允诚,做事哪可能事事都有把握,但凡有两成机会,都应该抓住时机奋死一搏,虽说要与董贼决一死战,可目前我军对于贼军的情况掌握实在太少,只能步步为营见机行事,也没有别的法子可走。” 听到回复,鲍信对此大感失望,但也深知曹操说得有理,便也不再多问,曹操知他心忧,劝慰道:“允诚也没有必要太过悲观,我敢于主动进攻荥阳,自然也不会无的放矢,我敢于主动进攻荥阳,无非是依靠两点。” “两点为何?” “一是董贼接连在我沿途放下几座空城,极有可能是他准备将兵力收缩到崤函一带,直接放弃洛阳,同时对我军故布疑阵,让我军犹豫不前,再给他争取一段安定关西的时间。” “二是荥阳虽是兵家重地,但董贼兵力不足,全部把守只会使董贼本就不多的兵力进一步分散,反而让我军各个击破,八关就难以守御。董贼是知兵之人,现在想来阳武原武一破,必定让老贼警醒,以董贼将才,弃城野战反而更为可能。” “有此两点,我决定赌上一赌,赌董贼确实放弃了荥阳,就像之前董贼将垣雍c卷县放给我们一样,成,我们就离旋门关近在咫尺,不成,我军至少也能牵制相当董军,那孟津关的破关可能性,就大为增加,我军如今算是自作主张,可没有其他联军的帮助也是绝难成事。” 这一席话说罢,鲍信颇为赞同,忧虑便也少了许多。陈冲在旁边听得真切,曹操结论是牵制董卓军即可,但分析却全是董卓弃城将与其野战,言不由衷啊,曹操绝对是已经做好了与董卓军野战决胜负的决心,想要速战速决。 曹操派出侦查荥阳的斥候回来了,伴随来的还有一个大好消息:荥阳确实是一座空城。这队斥候本是先去的敖仓,但是离敖仓还差一里就能看见火光冲天,靠近细看时,敖仓已经沦为废墟,里面只有几群游民还在翻找粮食,但他们注定收获失望。 斥候向其中一群流民询问了荥阳的董军动向,得知其已经退出荥阳城,至于前去何处,他们并不知道。斥候又向另一群流民发饼,再次确认了这个消息。 “小人确认这个消息后,就径直赶向荥阳城,荥阳城整座城也被烧掠一空,整座城里只剩下了几个断手断脚的残废乞丐,连瓮城都被拆了个干净。大体与敖仓状况差别不大,只是小人在出城时遇到了几个贼军的游骑,似乎贼军主力还未走远。” 斥候报告完毕,但陈冲对此有所不满,直接问道:“你们没有捉个贼军游骑来询问贼军近况吗?” 斥候愣了一愣,低首禀告道:“大人,小人也曾想过与那几个游骑缠斗一番,但是他们马快,小人们追之不及,只能打探到这些了。” “真是废物,要你们何用?”曹洪破口骂道,曹洪在曹氏中最为富有,因此作风最为纨绔,听得斥候如此回答,根本忍不住,下意识就要把自己手中水囊扔了出去。 还好陈冲一把拦住,劝道:“他所言不虚,子廉不必如此。”随即便让这个斥候前去休息,陈冲对曹操道:“孟德,现在董贼主力还未远离荥阳,你准备作何打算?” 曹操几乎是立即就答道:“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揪出他,然后打掉他!” 汴水已经只有三里路,距离荥阳也只有五里路,如果一切都如预期,那么半天之后就很可能遇到董卓军,为保证将士体力,即使此时还未到饭点,曹操也下令埋锅造饭,给将士们率先加餐,并同时给各级军官约誓:“下一次吃饭,便是在我们大破董贼之后!” 炊烟聊聊,热火朝天,磨戈整甲,战马嘶鸣。 一杆黑玄的大旗从中军前挪到先锋,上书两个赤色的大字:奋武! 奋武旗下的曹操回望身后,是陈冲,是枣祗,是曹仁,是夏侯惇,是夏侯渊,人才济济,风云际会,而他们身后,又是密密麻麻的人头,看不见边际,这些士兵,和自己理想中的军队还有一定的差距,但好在现在他们都看着同一个人,看着自己,就像当年段颎入洛时,所有人在看着段颎一样。提十万众,纵横天下。 自己会立下超过段颎的不朽功业吗?会的,一定会的。董卓残暴,诸侯轻佻,奋武争先,舍我其谁?在史书上,自己的名字一定会比卫青c霍去病c赵充国c冯异c窦宪c段颎等人的名字都要闪耀。 与曹操正慷慨激昂的情绪完全不同,陈冲正省慎地看待这支军队,曹操想拿这支部队去打野战,他不太自信,虽说之前攻城战胜利,可野战与攻城战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野战局势瞬息万变,对于军队的配合能力要求更高,陈冲不能确定这支队伍是否能够完成这样的配合。 也只能寄希望于曹操的临场应变能力能够克服这些难题了。 曹操下令出发,四万军队徐徐前进。 日升,云卷变幻。曹操又一次派出斥候在前方引导侦查,只见汴水依依在望,田野上人迹罕见,芳草青青,除了大军前进隆隆的脚步声,就是夏风穿过树林里枝叶摩挲的沙沙声。 战争真实的状态就是这样,爆发总是在意料之外,它的变数之多,再优秀的将领谋士也无法穷尽。即使是陈冲也没有料到,与董卓军的遭遇会如此之早。 双方就相遇在汴水,两军迎面撞上隔河对望。原来上次斥候前去探查时是从汴水上一座桥上过去的,此次曹操过汴水,也准备直接从这座桥上过去,结果正好撞见对面董军明火执仗的接近这座桥。 一方要过桥,一方要拆桥,形势再明朗不过。 两军虽说是仓促相遇,可是对曹操还是很有利的,由于对面董军只是准备拆桥,所以派出的军队数量并不多,只有一千左右,拿曹操军肯定是没有办法,但是这一千人全是骑兵,真运动起来对曹操军来说就是来去如风,追上他们可以说是难上加难。 “周近地势开阔,十分适合骑兵纵横。将军,贼军全是骑兵,他们夺桥恐怕比我们更快更容易,而且我看这桥也算不上宽敞,只需要十来人就能把守住桥关,将军,我们要不要先开始准备架浮桥?” 说话的是卫兹,他之前在阴沟水侧连架三座浮桥,对于架桥也算得上得心应手,见渡河局势不甚明朗,故先行向曹操建议道。 曹操骑在马上,挺身远望,环视一番两岸情形,摇首道:“架桥就不必了,这里没有合适地点,而且就算搭好,我军兵力也不能展开,反而可能被贼军一把火烧断,无法成功不说还白白浪费物资。” 沉吟片刻,曹操大呼道:“阿韦!阿韦!” 典韦立刻从人群中挤出来,在曹操面前应道:“属下在!” 曹操见典韦一站出来,魁梧异常,即使自己骑在高马之上,也不比自己矮上几分,心中十分满意,随即策马绕阿韦一周,方才说道:“阿韦,如今两军争夺汴水桥,贼军先我一步,必能先入桥关,卫校尉方才和我说,那桥关难开,非有大智大勇之国士不能夺下,我问你,阿韦,你是大智大勇之国士?” 典韦听得满面振奋,大声回道:“国士,属下愧不敢当,但将军厚爱,属下仍想一试!” “好!”曹操大声喝彩道:“阿韦,你去挑一百精锐,随你前去夺桥,我就在你身后,为你擂鼓助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汴水之战(中) 说是让典韦带领一百人破桥,实际上肯定不会只让典韦向前冲,曹操又让夏侯惇带出五千人,全部带上弓矢,向河岸缓缓推进。 曹操陈冲都骑马在夏侯惇阵中,观对岸敌情,只见对岸董军大多下马备弓,结阵准备与夏侯惇对射,夏侯惇毫不客气,直接就向对岸射了一轮箭雨,河水汨汨,风向偏北,只有最靠近汴水河岸的几个董军受了箭伤,大部分箭矢都插入河水和岸泥上。 对面的董卓军队发出阵阵嘘声,更有一人站上前大声叫道:“没吃奶的小子们,乃公教你如何射箭!”那人话音一落,瞬间搭弓上箭,这边曹军还没人反应过来,就听得一声惨叫,岸边一人被射穿颅骨,即刻就没了呼吸。 曹军气势为之一滞,对岸董军发出欢呼声。这让曹操眉头一皱,他虚点身后的夏侯渊道:“妙才,诸将之中论善射者,必当属你,给我打下对面的气焰!” 夏侯渊咧嘴笑道:“孟德你看好就是。”只见他拍马而出,走到河岸,对面董军只看见有一人从人群中出现,正要聚精会神严阵以待,可只见马刚停下,还没来得及观察夏侯渊有如何动作,就听得一身闷响,一时间将士侧目,却是刚刚射箭激励士气的董军士卒,此时已经死了,最令人感到惊怖的是他口中被弓矢贯穿,竟然连惨叫都被堵住了。 马上射箭,一击穿口,这种箭术简直可以说是神技了,也只有史书中记载的李广一箭入石才能胜过。全场鸦雀无声,众人全都看向马上淡然自若的夏侯渊,他却正在调试弓弦。他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生死由天,哪来如许废话!” 此话一出,董军士气颓唐,如丧考妣,曹军欢呼雀跃,加上曹军人数较对岸董军而言是远远胜过,欢呼的声浪也将之前的董军完全盖过。曹操很是满意,转头对枣祗说道:“阵前颓敌,给妙才记上一功。”随即又传令已经整装待发的典韦部立刻出发。 进攻的号角吹响了,曹操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在军中架起战鼓,擂鼓为典韦助威。 典韦选的这百个精锐从弓手中穿过,向汴水桥进发,但就典韦选的这些人来说,是否精通战阵是个未知数,但从体型上看,都魁梧有力,走起路来个个虎虎生风,陈冲称赞道:“不动如山,侵略如火,形容的就是典君这样的人啊。” 此次典韦并没有像伏击何祝那次一样以斧为兵器,而是换成了双戟,这是因为桥关并不宽敞,施展开来可能不伤敌军反而误伤己方,戟能钩能挑,大规模混战或许不如战斧,但此时用来破关却绝对是最佳兵器了。 这百人结成一个方阵,缓缓向桥上前进,至桥前,董军射出了第一轮箭雨,但这百人精锐全都浑身披甲,只需要斜上高举盾牌,就能避开大多数弓矢,即使少部分弓矢射入阵中,也难以射穿盾后铠甲,受伤最多也不过是内伤罢了。 这一轮射箭过后,董军看出射箭效果不大,便收起弓矢,向桥口增加卡关的人数,看着典韦的方阵如同一个铁乌龟般缓缓靠近。 至两军俱在桥上,离短兵相接还差五十步时,典韦停下了,他们垒砌盾墙,略作休息片刻,只听得典韦一声长啸,犹如猛虎出笼,蛟龙入海,曹操为之精神一振,大力擂鼓喊道:“杀!” 曹军前后也俱挥舞旗帜,大声喝道:“杀!” 典韦令兵士收起盾牌,向天喊道:“主公就在我们身后,进者生,退者死,杀啊!” 这一生呼喊与身后的助威声汇合在一起,百名兵士无不战意充沛,斗志昂扬斗志昂扬,就在这五十步内,发起了一次迅猛而有力的冲锋。 董军用来扼守桥关的兵士也多素质勇猛,又精通兵道,深知典韦之前那一顿就是为此时的冲锋做准备,早就做好了准备,那里会让他们称心如意,就在典韦带兵冲锋的那一刻,第二轮箭雨随即覆盖过去。 但也只能射出第二轮了,这一轮射完,典韦方阵丢下了近十个尸体,但随即剩下的将士就与董军狠狠地撞在了一起,陈冲从河岸远望过去,已经看不清哪个才是典韦在桥上的身影,只能看到矛起刀落,只能听到厮杀呼喊。 无论是上一次在阳武伏击何祝,还是在原武蚁附破城,曹操军都是靠打击敌方内部团结来取胜,赢得过于轻松,和真正的战阵厮杀仍然差得太远,这一次才能真正算得上是经历战场。陈冲很敏锐地察觉到已经有部分士卒脸色发白,两腿发抖,若是再让士卒干看着局势发展,恐怕不利于己方士气。 一念及此,陈冲赶紧拉住鲍信,此时曹操正在擂鼓,能做出大决策的只有只有鲍信了,陈冲急道:“国相,现在我军新卒观战不动,恐有挫士气,现在必须想个办法让新卒一鼓作气作战才行。” 鲍信为难道:“庭坚,现在两军交战之时,想要过河也只有一座浮桥,哪里能让新卒和贼军作战?” “国相,即使两军隔河对射也好,照我看来,要想过河也并非一时之功,那就请国相先挑出些善射之时,消磨一下敌军的锐气,给典君争取一下时间也是好的。” 鲍信闭眼沉吟,随即应道:“也好。” 挥手正要招其弟鲍韬前去挑选射手时,鲍信忽然听见将士们齐声高呼喝彩,与陈冲一齐抬头望向交战处。 却是典韦从战阵厮杀中退了出来,他浑身满是淋漓鲜血,也不知哪些是他自己的,哪些是董军士卒的。前方还在继续厮杀的曹军精锐就这一阵已经损失了近一半,典韦此时右脚向后退一步,高举右手戟,蓄势,发力,猛然向前一掷! 一个正在和曹军精锐厮杀的董军将士应声而倒,典韦毫不停留,左手从腰间抽出一戟,如先前一般猛掷出去,又中刚刚位置,后面的董军还没有把刚刚倒下的缺口填上,就因这一戟再折一人。 也不知典韦到底在身上带了多少支短戟,陈冲远远望见,就好像看见一个人形投石机,不知疲倦地掷出短戟,每扔一支,桥关就有一名董军士卒倒下,如此反复十来次,虽然此时带上的百人精锐已经损失到只剩四十余人,可一个缺口被打出来了,后面明明有不少士卒可以填补这个缺口,但没有人敢继续向前。 厮杀了这么好一阵,曹操在台上早就等得久了,见典韦大发神威,以至于董军震慑,哪里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他对夏侯惇下令道:“元让,吹五声短号!快吹!” 五声短号,正是总进攻的命令。 鲍韬上次攻城就让典韦抢了风头,本来心中还有些不服,但是此时见到典韦神力,也不由得心悦臣服,可这不代表他不想立功,哪怕比不上典韦他至少也要让其余人都记住他的名字。 这时听到了总攻号令,鲍韬急忙到曹操面前请令道:“将军,在下愿为军前锋,大破贼军,还望将军成全。” 曹操对鲍信支持自己一直身为感激,此时见战事有了突破,也不好阻止鲍韬,也就笑应道:“那就期待鲍校尉能够以战果报国!” 鲍韬得到率先追击的许可,高兴至极,连忙喊上自己的几个部属,带着五千人马涌上了桥。 典韦身上一共带了二十戟,虽然方才连掷十余戟震慑了董军动作,但此时一时也有些脱力,暂时丧失了战力,好在剩余那四十余精锐抓住了这个时机,抖擞精神,奋力往前填补进典韦打开的缺口。 他正要再战时,听到身后有声厉声大叫:“泰山鲍韬在此!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典韦向后抬手去看,鲍韬驾马奔至,背后亲兵高举青色鲍字旗,夕阳余晖下显得异常威风。 董军见鲍韬等人压了上来,很快就有人叫道:“敌军主力压上来了!桥口守不住了,桥口守不住了,大伙快撤吧!” 这一声一喊,桥口的董军就彻底垮了,就如同被大水撞开的堤坝,在裂开了第一个口子后,后面的裂口就接踵而至,最后轰然倒塌。对岸的这千余董军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后退去,百余人在溃散的过程中被鲍韬杀死。 正当鲍韬志得意满,准备扩大战果时,他才发现一件事,董军这剩下的败军全部配有马匹,即使桥关失守他们也能很快撤退。也正是因为他们能很快很快撤退,他们才会选择在有极大人数差距的情况下防御桥关。 没有曹操的命令,他追?还是,不追? 鲍韬没有被这个问题所困扰,他几乎是立刻下决心进行追击,战机稍纵即逝,之前曹将军也在军议上说过,甘冒风险才能斩获大捷,大丈夫怎能在这种怎能在这种局势下驻足不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汴水之战(下) 一个时辰后,曹操军终于全军过桥。 曹操踏过桥头的血水,对诸将叹道:“此次能够顺利渡河,都是阿韦的功劳啊。”众将全部点头称是,只是典韦一时间还没有恢复,站着都十分吃力,曹操才没有将他拉出来表彰,而是让他上辎重队处坐车休息去了。 枣祗顾及远去追击的鲍韬部,低声问曹操道:“鲍校尉前去追击贼军溃兵,明公,我们是在这里静等消息还是继续追击?” 曹操瞭望鲍韬远去处,还能看见他们的进军追击的烟尘,自然答道:“敬明,我们只能进不能追,允良足足带了五千人马,追击溃兵或许问题不大,但如若与我部拉开距离,就可能白白遭受不明损失。为以防万一,我军还是追上允良最妥。” 一侧曹仁说道:“孟德,我军进军时间是否过长,士卒可能会吃不消。” 曹操摇首道:“刚刚大战时,我军士卒多为阿韦摇旗呐喊,休息时间已经足够,而且战前加餐,士卒哪里会因此劳累,子孝你多虑了,只管在后方督战,防止有士卒逃战即可。” 此话说完,曹操不再多言,驾马径直向前驱驰,将诸将甩在身后。诸将无奈,唯一有话语权的鲍信不反对,纵然其它人有再多不同意见,也是白搭,只好一同驾马追上曹操,大军继续向前开进。 夺下汴水桥时,已是傍晚时分,曹操继续行军,天色也逐渐昏暗,曹操命全军点起火把,相应的,远方的鲍韬也打起火把相互呼应,可相距太远,放眼望去,昏昏冥冥中,像是一条纤细的红线,指引着曹操军的前进方向。 两支部队隔得太远了,我军深入的区域也太深了,对于敌情几乎完全不明,对于地形也是无知状态,这时候再大踏步前进,很多意外情况都难以应对,陈冲对此感觉到极为忧心。 他驾马追上曹操道:“孟德,都快要入夜了,我们还是在这里停下,休整一番再做打算,如果我军两部一直保持这种脱节状态进军,一旦鲍校尉遭遇董贼主力,我方在这种不熟悉的地形恐怕难以应对!” 风很大,很多话说出来,传到别人耳中恐怕就会变得模糊不清,但曹操几乎是立刻就大声回答陈冲道:“庭坚,我之所以现在仍然追击,就是相信,前面那队溃兵,一定会带我们找到董贼主力的,不为找到董贼主力,我也不会这样行军!” 简直是胡闹!陈冲顿时明白过来,眼前的曹操已经被胜利冲昏脑子了!两次大战后,变得轻视董卓军队的不止是其它诸侯,即使是曹操也被眼前的功利和心中的骄傲冲昏了头。 他简直是用怒斥的声调对曹操说道:“孟德,你太自视过高了!你准备在既没有天时也没有地利的情况下打这一仗,你是把打仗当成杀牛了?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你连料敌从宽也不干了?” 曹操居然丝毫没有生气,他一边策马,一边晒然笑道:“庭坚,别说我不是少算,就是我少算了,我要是遇贼而不击,不就连王匡都不如了吗?” 说话间,前方代表鲍韬部的红线由竖线变为横线,显然是遇到敌军正在展开军阵,虽说是变阵,但是鲍韬部仍然在继续向前。 曹操以马鞭虚点那处,喜道:“好,允良终于追上了。”他随即对身后诸将道:“诸位,建功立业的时机到了,这次我们在汴水遇到的贼军,可以看出与阳武原武的贼军截然不同,明显是董贼的精锐,如此精锐,必定有大军策应,今日我只希望诸位跟着我的旗帜,我的旗帜到何处,诸位就跟我杀到何处!” 诸多将士也是轰然应诺,显然对作战胜利信心百倍,乐观至极。 但曹操向前继续奔驰不到两百步,远方的景象却忽然大变,远方鲍韬处骤然火光大亮,在鲍韬部这条滚滚火龙的前方,几乎是星火燎原一般,火光如波浪般涌起,却不再熄灭,这条火龙撞进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火网! 鲍韬完了!陈冲心中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如果以火光算人数,就陈冲从这里远处眺望对比,鲍韬面对的董卓军人数起码是他十倍以上,也就是对面最少有五万人! 董卓哪里来的这么多人马?如果董卓把主力全部聚集在荥阳,怎么可能之前斥候察觉不出?又怎么可能守住洛阳八关?一个又一个疑问接连闪入陈冲脑海中,但是全都得不到解答,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这个时候陈冲只需要明白一件事,鲍韬就是现在完了,这个时候也绝对不能退! 一退则全军溃退!进还有一线生机! 也不等脸色苍白的曹操下令,陈冲率先拔剑虚指,嘶声呐喊道:“往前!往前!”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才出口,又被风吹散,被踏碎在马蹄声中。 还好曹操被这一喊,也清醒了过来,直接和陈冲一起大声道:“全军向前!全军向前!” 夏侯惇直接下令:“所有骑兵,拔刀列阵!”这种情况下步骑混杂只会施展不开骑兵的冲击力,要想冲破董卓军,那就必须把所有的骑兵聚拢在一处。 可士气的严重打击是一时半会无法迅速恢复的,真正的生死磨砺才能锻炼处铁石一样的心肠和胆色,而这一晚,注定有很多人没有时间领悟这一点,和大多数新兵一样,死在自己人生的第一次与敌军交锋。 远方鲍韬部的阵线毫无意外地被撞散了,按陈冲最好的想法,鲍韬部最好全部战死在董卓军的第一个绞杀,但这是不现实的,真正的知兵名将不仅意味着己方不犯错,而且还意味着能够利用形势变化来扭转大局。 陈冲看到那个火网的布置时就已经心知肚明,此处的董军将领绝对是一名无可争议的知兵名将,他并没有选择全部绞杀鲍韬部,而是左右两翼包抄之时故意漏开了一个口子。 这个口子是鲍韬部的希望,但也使陈冲感到绝望。 绝望使他有些自暴自弃,这时不知道多少飞鸟掠过头顶,各种奇妙的鸟鸣声汇在一起,很奇妙,陈冲颇有兴趣的一个一个去辨认有哪些鸟,有乌鸦,有喜鹊,有麻雀,有鹧鸪,当然还有更多他听不出的,原来敌将选择的伏击地点是树林啊,陈冲这时候想道,也不知道这片树林有多大,能足足隐藏五万兵士。 鲍韬部就随着这群飞鸟,再次与曹操部相遇了。 这群人后面还跟着未知数的董卓骑兵。 如果前面没有这群战败的溃兵,曹操部骑兵直接与对面董卓军骑兵迎击,生死威胁之下,或许还能有一成胜算,但是此时这群溃兵在这里与曹操正面相撞,止住了骑兵面向敌军的冲势,溃兵身后的董卓军骑兵就可以以最强的冲击力屠杀曹操部,胜利已经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迎上来的溃军一见曹操率军迎上来,都大声哭喊道:“快逃啊!快逃啊!鲍校尉没于军中啦!” 这是压死曹操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失败的情绪就像洪水一样淹没了整个军队,无论曹操怎么激励,都再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军队失去了秩序,溃军引发了雪崩。就是神仙再世,这支军队也已经完了。 这项战术在后世被称为倒卷珠帘,只因为败军溃退这一幕像极了“倒卷珠帘上玉钩”。 曹操在第一时间就被对面骑兵冲击落马,陈冲连斩两人,淋了一脸的血,才把曹操从军阵的缝隙之间保了下来,曹军的其它部分已经被完全阻隔,曹洪夏侯惇等人靠着过人的武力终于靠了过来,在乱军之间,几十人组成了一个小的方阵,靠着亲族好友之间的信任终于撑过了对面骑兵的第一波冲击。 可对面迎来的步兵方阵该如何应对?在这种绝对逆势的情况下,大步兵方阵几乎就是无解的代名词,但是陈冲等人接连又遭遇了几次骑兵小队的突击,最终还是没有等来一锤定音的步兵方阵。 “尔等统帅已经弃旗遁逃,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一个董军军官挑着一面旗帜开始在战场上游行,那正是曹操的奋武旗,沾满了各种淤泥和血污,为了让曹军看清,这军官特地还在奋武旗下点了一把极亮的火把。 替曹操擎旗的亲兵也死了。 陈冲认识他,那是一个看见曹操就很爱笑的小兵,因为年龄尚未及冠,所以曹操让他给自己擎旗。他来到曹操军中,曹操让其为自己送饭,只是这样一个年轻阳光的少年,此时生命就已经结束了。 陈冲很哀伤,但同时,他也看清了一个事实,这使他内心涌现一丝希望,去抓住那一线生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幽燕游侠儿 就在曹操军全面溃败的时刻,在两军谁也没有注意的战阵之外,也就是汴水东侧,一支两千人的部队正在夜幕之下快速前进。 很显然,这既不是曹操的军队,也不是董卓的军队,从他们的装扮上就能很轻易的看出这一点,因为这支军队的披甲率实在是不高,两千人的部队,大概只有两百人能够做到全身披甲,即使曹操这种东拼西凑的队伍,披甲率也能上四成,而董卓军作为朝廷中央军,披甲率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七成以上。 没有披甲,也不是说战事完全不能打,但是有甲还是无甲,对上战场的士卒来说那就是天与地的差别。很多士卒就是在盔甲的帮助下,活过了第一轮厮杀,他们才能懂得如何在第二轮c第三轮的厮杀中活下去乃至于获得胜利。 战场是很严肃的,无论是谁,稍有不慎便会将性命永远丢在里面,这支部队毫无疑问是明白自己将要进入战场,但他们的态度很不慎重,与其他部队不同的不止是他们的装备,还有他们的心态。 这支部队到达汴水桥前,发现了之前曹操军在这里夺桥所留下的战场,曹操追击鲍韬追得很急,并没有花时间打扫战场,战场上弓矢,尸体丢了一地,见到这处战场,这支两千人的小部队停了下来。 先说话的是一个文士,二十出头年纪,显得很年轻,身处战场血污之上,风神俊朗,体量修长,仿佛是与战场截然无关的翩翩佳公子,英俊之余,身上又有一种的满腹诗书的儒雅气质。 他道:“将军,这里的大战必然是不久前才发生的,我们是在这里休整片刻,还是直接继续向前追上曹将军?” 他看向的是一个年轻人,说年轻人其实不合适,这位髭须大耳,手长近膝,看上去至少也有二十八九岁模样,虽说神情上是朝气蓬勃,潇洒跳脱,但身上或多或少的伤痕和略显老成的气质,很明显的显示出他即将要步入而立之年。 这位大耳将军环顾战场四周,答道:“长文,我看曹将军已经离我们不远了,追上不须如此着急。休整也可,但在我看来也不必,我们既然走到这里,遇上了曹将军留下的战场,就越庖代厨,帮死去的将士们整理一下吧。” 那年轻文士顺着将军目光看去,月光之下,波光粼粼,桥头岸上的死者脸色苍白,地上的血迹还处于鲜红和暗红之间。他也忍不住心中凄然,也应道:“如此也好,便如将军意。” 将军随即向后喊人道:“翼德!翼德!” 顿时身后挤出一个身高一米九的大汉,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在黑夜之中显得甚是骇人,这大汉应道:“大哥,有什么事要我安排?” 他声音洪亮,不张口还好,一张口就好像平地里炸了声惊雷,吓得将军坐骑连连向后退了两步,将军好容易才安抚下来,回头对那大汉抱怨道:“翼德,我跟你说了多少遍,说话小点声,你每次说话都能惊马,平常我也不说你,可这是陈国相送的青鬃马。” 那大汉呐呐道:“哥哥说得自然是,只是陈国相不懂马,送的这青鬃马也太不耐响,上了战场那声响比我老张大得多了,大哥你还不如骑之前那匹。” 将军怒道:“你胡诌什么!如今为兄好不容易得到国相赏识,送马示好,还需你在此说三道四,我不骑此马,国相焉能送我一百铁甲?你只管做事,就别在这给我胡言乱语。”说话间就要抽那大汉一鞭子,最后是高高落起,轻轻落下,道:“你给我挑出两百人,快些把这些死去的将士埋咯,不管是我军的还是贼军的,都给我埋好,一人给我立一个木牌。” 那大汉点头称是,转身就嘀咕:“人都死了,哪来那么多事,归天入土不都是死嘛!”这嘀咕声也是大,气得将军驾马上前踢了大汉一脚:“你真当我不敢抽你?” 那大汉连忙屁滚尿流地拉出两百弟兄去整理战场了。将军回头对年轻文士文士笑道:“翼德粗鲁,让长文见笑了。” 年轻文士笑道:“无妨,张校尉至少礼贤下士,有这一点在,其余问题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将军看大汉将一个个尸体整理清楚,逐渐走上正轨,便不再看他,转而眺望荥阳方向,身边一个一直与将军并立齐驱的大汉说道:“大哥,你觉得曹将军此次撇开袁使君他们径直前往荥阳,能够战胜贼军吗?” 这个大汉身高两米,凤眼蚕眉,又有一把美髯,就外貌而言放在尚武的两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算是当之无愧的好男子了。 将军挠挠头,笑道:“一年前,我与曹将军在洛阳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我想去找老师讨个差事,结果老师让我去洛阳外和曹将军一齐募兵,曹将军那时还是西园八校尉的典军校尉,他尽忠职守,为人磊落,会不会打仗我不太清楚,但是尽心尽力还是能行的。” “哎哟大哥,你来看啊!”本应组织人手开始挖掘墓穴的大汉惊叫,他指着董军的几个尸体大吵大闹,待到将军靠近,他道:“这几个贼军士兵的死法居然一模一样,都是被一戟穿胸,立刻毙命,曹将军麾下竟然有这等猛士,等见了曹将军,你一定要找到这人,我要和他比试比试!” 将军身边那个凤眼大汉也抚须道:“此人武力惊人,若是再有军略,确实值得一交。” 将军心中结交豪杰的喜好也开始发作,点头道:“如此豪杰,待见过曹将军后,我自会寻机与其一晤。” 此夜月光如水,其实不用打着火把也足以看清道路,将军一时有些口渴了,他取下马鞍边的水囊,仰天痛饮几口,吩咐大汉继续安葬死者,随后又对那年轻文士道:“长文,你过来,我心中有疑惑,有几句话想问你。” 年轻文士应道:“好。”两人随即走到一边,与将士相隔百步,面前只有汴水长流,将军道:“长文,其实我心中疑惑已久,我与国相,不过萍水相逢,虽说国相为君,我为朝臣,但数朝以来,因我出身卑微,年幼织草贩履,从没有主君如国相一般对我正眼以待,我观国相赏我,可也未到可将长文你托付给我的地步。” 他沉吟片刻,继续道:“虽然说起来非常冒昧,但我与国相交谈数次,知国相厌袁使君远甚,也不信联军能够战胜董贼,既如此,我在高唐招兵之时,国相理应阻止才是,最少也应束手旁观。但国相却赠我兵甲,送我良马。甚至让长文你随我从军,我深感惶恐,终日不得安眠,还请长文能为我解惑。” 年轻文士低首沉默,又抬首望月,展颜笑道:“将军你过虑了,事出有因,将军思虑也是应当,但实话实说,我家祖父所为缘由再简单不过,只一皆因我家三兄身在联军之中。” “令兄现在联军?” “正是,三兄素来与奋武将军交好,平时多有书信往来,此时定然就在奋武将军军中。” 将军闻言笑道:“能与曹将军交好,令兄自然是非凡人物。” 年轻文士叹道:“三兄才高,祖父尚在时,三兄向来为祖父喜爱,北海管幼安c华子鱼c邴根矩曾被合称为‘北海一龙’,可在我家祖父看来,三个‘北海一龙’都比不过我家三兄。” “长文也认可?” 年轻文士苦笑道:“与三兄交,群常自愧不如。” 他继续述说缘由道:“此次家父举族前往平原,本意是避祸自守,但三兄性情磊落,心怀苍生,对此事不置可否,仲父本想就是绑也要绑三兄去平原,可三兄为此顶撞仲父,执意要前往酸枣谋划讨董事宜,仲父便只得放他去了。” “等我家迁至平原,家父得知三兄已入联军,日夜忧惧,深感愧对家祖,三兄前去酸枣,只是孤身一人,用将军你们的话说,就是兵多命就大,兵少命也无。三兄加入关东,是木已成舟,可这般轻入,易有性命之忧。家父唯恐三兄遭遇意外之险,方才支援将军,又派我同往,还望遇到奋武将军主力后,将军多多照顾些他。” 将军听到此处,心中疑惑是化解大半,但是对青年文士口中的三兄,好奇又冒了出来,他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向青年文士追问道:“不知令兄如何称呼?” “三兄名冲,字庭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绝处逢生 陈冲发现了一个事实,而且是很关键的事实。 这支董军决没有五万人!甚至连万人规模都可能没有! 如果董军真的有万人以上的部队,在这第一波骑兵冲阵,倒卷珠帘,成功切开曹操大军阵型之后,应当用步兵填补上被冲开的间隙,与骑兵相互配合来达到歼灭的目的。 但是这里只有数千骑兵在曹操军阵中反复驰骋,使曹操军从一个崩溃变向另一个崩溃。 本来此时陈冲还有部分不确定,但此时为了打击我方士气,敌人连采用帅旗颓废士气的计策都用了出来,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对面的董军将领对于歼灭曹操部没有把握,而这种把握建立在他对于曹操的兵力劣势上! 恐怕这次伏击的董卓军就只有骑兵,根本就没有步兵!陈冲望向远处深林里那些明晃晃的火光,那些火光在黑呀中如此耀眼,但现在来看,根本就只是一个幌子,一个疑兵之计,一群不会动的稻草火人罢了。 同时这也就意味着,在第一波骑兵冲刺下活下来的陈冲曹操等人,已经离切割到曹操部后排的董军骑兵主力很远的军阵后线。 指挥此战的董军将领毫无疑问是一个名将,但是他也没办法撒豆成兵,也要收到兵力不足的困扰,想要带领溃败的士卒们扭转局面那已经是决不能为,但现在要抓紧时间,趁董军还没有彻底掌控住形势,只要现在调整好逃跑的路线,这群关东将领还有很大的几率逃生。 “时间紧迫,来不及解释了,大家听我的,现在列阵,全部熄灭火把!”陈冲对周围人直接命令道。 众人毫不理会,陈冲也知道这些话对他们毫无作用,他这句话只说给一个人听,曹操因之前落下马,摔得不轻,但思维还算清晰,直接下令道:“诸将,听陈君指挥!” 曹洪惊问道:“孟德,你这是?” 曹操一边扶着头一边摆手道:“休要多言,听我命令便是。” 可曹洪哪里会听,哪怕眼看又是一小队骑兵冲来,他仍然不管不顾,扭头追问陈冲道:“不知陈君有何打算?” 陈冲苦笑道:“趁贼军尚未察觉到孟德还在此处,遁夜北逃。” 曹洪颔首道:“可,只是陈君,你这法子不够保险。” 这时候还管得上什么保险不保险?陈冲气得简直要破口大骂,这纨绔子弟!但陈冲话还没出口,曹洪不再看陈冲,对曹操继续道:“孟德,你刚刚摔了这一下,坐骑应该也受了重创,你骑我的马吧。” 他的坐骑是一匹极为罕见的汗血宝马,陈冲很清楚这匹马价值百金,平时曹洪对此马也显得极为喜爱,夏侯渊曾数次试图找曹洪借来一骑,但始终未能如愿以偿,未料到此时曹洪竟然会送此宝马。 曹操迟疑道:“子廉,那你准备如何?” 曹洪笑道:“天下可无洪,但不可一日无君!” 说罢,曹洪飞速下马,换上一匹极为普通的驽马冲向另一侧,冲那队骑兵叫道:“谯县曹孟德在此,董贼走狗,可敢一战?” 然后他哈哈笑着,一震马缰。径直骑马向南奔去了。 他竟是想要以身为饵! 陈冲瞬间理解了他的意图,如此一来,曹洪进一步牵制了董卓骑兵的注意力,即使他们不相信曹洪是曹操,但就凭曹洪一身豪奢至极的铠甲,也不得不追,这代表着他至少是一名高级军官,如此一来,他们逃脱的机会就大大增加了。 “赶紧向北!”陈冲见这个机会来之不易,低声吼道,曹操还有些发愣,但曹仁一把把他推到曹洪的马上,见他安全上马,方又与夏侯渊驾马至方阵后列断后,陈冲环视一周,三十余人全已上马,便低声道:“我领路,跟紧我。” 他驾马扬鞭,立刻向河内方向奔驰。 那三十几人紧随其后,他们在黑夜的杀戮声与哀嚎声中离去。 一切都很顺利,喧嚣渐渐远去,最后只剩下哒哒哒的马蹄声,但远处的火光仍然能够看见,陈冲还是觉得紧张,但是又觉得终于结束了,他忽然听到曹操说道:“庭坚,能不能在这里休息一会?” 陈冲正要反驳,但是正对上曹操的眼神,他又说不出口了,流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人精神的颓废,这个时候再多的阻扰也是没有意义的,陈冲也是这样心软的一个人,所以他道:“那大家就休息会吧,抓紧时间,贼军想追上我等,恐怕只需一刻时间。” 说完下马,陈冲想坐一坐,但是没撑住,立刻就瘫倒在地上。 他实在是太累了,汉朝没有双马镫,只有单马蹬,这使骑马成为一项极为考验技巧的体力活,长时间的夹紧马腹使众人的小腿磨破了皮,鲜血淋漓,即使是坐着都嫌难受。 这土真他娘的香啊! 陈冲摊在地上,面孔朝地,没有丝毫名士风范,他感受到自己脸上土壤的每一颗颗粒,温软清香,带着一种忘我的吸引力,使他仿佛回归到大地母亲,回归到梦中,回归到未开始的地方。 但是浑身的酸痛告诉他他还活着。 陈冲很想笑,可肌肉僵硬有点让他笑不出来,以至于他只能艰难地咧开嘴,只能发出不成串的嗬嗬声,哪还有半点颍川名族子弟的风采。 旁边的曹操给陈冲在背后按了按,对他重重一拍,拍得陈冲觉得自己要把肺给吐出来,陈冲回头怒瞪曹操道:“你干嘛呢!想把我拍死吗?” 曹操叹道:“我这不是看你笑岔气了,帮你捋一捋吗?” 陈冲摸了摸自己胸口,从地上坐起来,惊道:“你还别说,孟德你这一拍还真有效。还真的顺气了。” 曹操并没有兴致接他的话,他只是直愣愣看向远处的战场,人影憧憧,火光摇曳,不断有黑烟杳杳升起融入夜幕,夜空也不再晴朗,飘着不知是黑还是白的残云。 看着曹操落寞的神情,陈冲才发现他已经有了些许白发,眼角的尾纹也开始多了,往日曹操意气风发时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等到这时曹操萎靡不振,陈冲才记起来,眼前的这个昔日少年天才此时已经快三十六了。 “庭坚,这一仗我打得很可笑吧。”曹操这样笑着,他也在嘲笑自己。“只和敌人见了一个照面,便兵败如山倒,连允为也没于阵中了,当然还有更多的人,他们都信任我,但是我却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这不是你的错,孟德,允为他太急功近利,此次兵败,他罪莫大焉。即使允为这次不死,我也会让他自裁,以对枉死的将士们!”鲍信劝慰曹操道,他同样为鲍韬的战死而悲伤,但他更深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道:“至少你的想法是对的,做错了,并不是问题,只要活着,就还有改正的机会。” 陈冲正欲再劝,他忽然感觉到不对,回头望去,就在他们来的路上,四五只游骑向他们奔来,距离他们已经到了数百步的地步,在他们的后面还略微带有大地的颤动。 这说明他们后面还跟有一支数量不低的大部队。 陈冲心里暗叫糟糕,只休息了不到半刻钟,敌方竟已赶了过来,还带来了带来了人数不明的后续部队,他只能强撑道:“上马迎战!” 可刚刚休息,小腿还正酸痛无比,旧的一口气已经泄了出去,但是新的一口气还未生出来,这正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是绝无可能逃脱的。 大地的震动越来越强烈,如同地动一般,附近田中树木下的旧叶纷纷落下,刚刚落下的鸟儿又被再次惊飞了,连树木也在抖动,陈冲曹操等人几乎都要喘不过气。 陈冲在这一夜接连的冲击下,已经有些麻木了,没有情绪,也没有感觉,他只能有些艰难的爬上马背,但却挺不直背。 不对! 当他能够清晰地看见对面董骑最前锋的面孔时,陈冲发现一件事,他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自己的身后! 一匹快马从陈冲身后奔出,那快马上是一个身高九尺的壮汉,还未等到陈冲反应过来,又有百余骑随着那大汉陆续从陈冲一行人身后穿插而过。 那九尺大汉手持一把长戟,戟刃如月,一挥。 最前锋董骑的头颅从脖颈上径直滚下,似与身子从未连过一般。 “插标卖首,可笑至极。”那大汉嗤声笑道。 又有一声音从陈冲身后响起,“咦,这不是孟德兄吗?怎至如此田地?” 陈冲回头看去,却见说话那人身边陈群对自己颔首微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高祖之风 陈群还是像往常那样温文尔雅,配合上他那双亮如星辰的双眸,与荀彧一般,飘飘然如神仙中人,浑然不似在人间。 可陈冲并没有太多感想,他与陈群共同成长。太过知根知底,反而对陈群的气质习以为常,并不以此为意,他只是扫了一眼陈群,对他的到来感到十分惊愕,但随即他就被陈群身边一人的气质给吸引了。 这人全副铠甲,为众骑所拥护,一看便是这支救命军队的首领,但他并没有丝毫的骄矜之气,而是自然而然地与整个军队的气质融合在一起,仿佛这支军队就是他,他就是这支军队。 这和曹操是完全不同的,曹操能得到士兵喜欢,是因为他身居高位却没有架子,可是一旦进入战争状态,曹操仍然会显露出与士兵们截然不同的贵族气质,他更像是一个绝对的统治者,决不能像陈冲的眼前人这样使士兵性命相托。 在陈冲打量刘备的时候,刘备也在打量陈冲,之前与陈群的一番谈话成功勾起了他对陈冲的好奇心,等他此时插入战场,见陈群对陈冲一笑,便知晓他就是陈群口中的“三兄”。 刘备幼时不喜读书,但他志存高远,深知这个世道只有儒学名士才有晋身之路,还是在几个叔父的赞助下去大儒卢植门下求学,可他实在学不下去不下去,业余时间基本都用在了结交各路英豪上,现如今,陈纪到平原郡为为平原相,大力提拔他,所以他对陈纪很尊重,而对随行陈群的见识也很是佩服,听说这两人对同一个人有这样高的评价,他的心中便有些急不可耐。 虽然陈冲现在颇为狼狈,风尘仆仆,衣沾血污,但这遮不住他眼中神采,手持利剑更让陈冲显得英武俊雅。英知难藏,这是刘备的第一个想法。 但没想到两人的见面是在这样一个略显尴尬的时间点。 即使尴尬,战争还是要继续。 眼前骑兵的第一波攻势已经被关羽冲得七零八落,可关羽没有显露出丝毫丝毫颓势,如同一柄利剑,径直刺入了一块豆腐,浑然若没有一丝阻碍,直接穿透了迎面而来的四百董卓骑兵。 可惜后面跟上的骑兵并没有像关羽一样强大的冲击力,董卓的军队也不愧是西凉精锐,在被关羽如此强势的冲击下,很快就重新组织了变阵,对后面冲击的刘备骑兵展露出了包夹态势,后面也分出了一小队骑兵试图纠缠关羽。 刘备只来得及和曹操说上两句话,才看了陈冲一眼,可形势变化过快,刘备虽然满心与各位联军英杰结交一番,但此时他必须要进行组织会战,刘备大喝道:“翼德!” 张飞随即驾马跟过来,大声道:“大哥,俺在!” 刘备剑指远处正被缠斗的关羽道:“翼德,你带上最后一屯骑兵速去救援云长,再对这支贼军组织几次冲阵,我现去正面巩固缺口。” 张飞行礼应道:“得令,请兄长放心!”正欲走时,张飞又被刘备叫住,刘备轻声道:“翼德,你要给我记住,不要杀昏头了,脱离骚扰为先。” 张飞也不知听清了没有,只连连点头,带着五十骑便去了,刘备转首对对身后士卒道:“诸君随我年余,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可以上阵杀敌报国,我将为诸君引路,还望诸君为我断后!” 刘备身后那些士卒抱拳齐声道:“敢负君命!” 陈冲此前还没注意,但这时顿时就注意到了这支军队的与众不同,这是一种宽宏的豪侠气,无关身份,也无关地位,即使身上的衣着存在差距,但他们的精神却是惊人的一致,陈冲感觉到了,那时西汉的大风,信陵君墓前的灯火,淮阴侯濒死前的哀叹。 悍不畏死,生如夏花,这就是第一帝国的游侠们。 刘备策马提缰,那青鬃马一声长嘶,随即飞蹄踏土,在最前方冲锋,背后的千余游侠,虽然身下无马,但却拥有惊人的体力,以一种普通军队难见的爆发力追随刘备杀了上去。 首先攻向的是试图合围刘备骑兵的董军左翼,刘备手持一剑,一马当先,由于刘备臂长如猿,在董军之中驰骋,刘备剑锋如同电蛇出云,叫前面迎击的几名董骑着实吃亏,接连四五剑之下,连续三名骑兵竟被刘备逼退。 一名骑兵忽从背后猛然一击,但刘备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向前探身堪堪躲过,矛间与刘备脖颈间差不多只有半尺距离,刘备忙回手一剑,那董骑探得太前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刘备刺于马下。 “好身法!”陈冲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感叹道。但刘备此时是听不到了,他收剑之后,游侠们终于赶上,这使得刘备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带领游侠们冲入董骑干戈中,夜幕中本就昏暗,这时陈冲视野中终于完全丢失了刘备。 陈群见战局转为激烈,而自己也无力进一步改变战局,便索性抽身出来,下马缓缓向陈冲走来,行礼道:“三兄别来无恙?” 陈冲自从在人群中一眼瞅见陈群,再结合自己家里的实际情况,哪里还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刚刚逃生的心情松懈下来后,心中却又多了几分苦涩,只能苦笑道:“长文,何必取笑,我这样子哪里还能说无恙,这能说托你的福,万幸万幸逃出一条性命。” “三兄何必如此,我知道如此局面必定有三兄的苦衷罢了,只是不知这几位如何称呼?” 听到陈群此言,陈冲这才想起陈群是第一次见到曹操等人,当下拉过陈群给曹操等人一一介绍,只是众人明显都心不在焉,既没有对逃出生天的喜悦,也没有对颍川名士的尊敬,很明显都对刘备此时的战况更为关心。 陈群见场面如此尴尬,即使是被公认为不输于荀彧荀攸的士族少年英才,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化解这种氛围,但陈冲对此毫不在意,直接向陈群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长文,这位与你同来的将军英武非常,不知道是何人士?” 这还没等陈群回答,曹操倒率先说了,他道:“那位是涿郡刘备刘玄德,宗室子弟,也是卢植卢尚书的弟子,去年我与本初为大将军谋划诛灭宦官时,曾与他一同外出募兵,虽不通经学,但是雅量非常,庭坚,你切莫小看于他,就连本初也很欣赏他的才干。” “喔?竟有此事?”听到这里,陈冲吃了一惊,他虽然熟知曹操很欣赏刘备,在衣带诏事件之前,曹操更是以刘备为自己好友,出则同舆,坐则同席。但陈冲却未曾想到曹操与刘备居然熟知如此之早,而且此时连袁绍都知晓他的名字。 “当然,不止本初,就连吴子卿也对玄德称赞有加。”吴子卿,即是吴臣,袁绍的奔走之友之一,只是现在身在武陵,所以没有参加到讨董中“只是本初见玄德不通经学,只是普通宗室子弟,才不愿推举提拔,我记得上次见面时,玄德已经辞官了,只是不知现在何职?” 陈群行礼答道:“刘将军原为高唐县令,欲于高唐募兵讨董,刘将军在平原多次讨伐黄巾,保得一方安宁,所以为家父赏识,家父便表举刘将军为宁安将军。” 宁安将军,众人之前并没有听过这种将军号,很明显是个杂号,陈纪为了方便临时表举的,但陈冲内心感动,陈纪平时所重,无过于法字,外儒内法就是陈纪的政治主张,所以平时陈纪行事,无不遵规蹈距,能为了陈冲做到做到这种地步,陈纪毫无疑问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无心插柳柳成荫啊,陈冲心中感叹,原本背时至极,连姓名也差点丢掉丢掉,但未曾想到转眼间,天时地利人和都已经到齐了,自己的大计基本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此时陈冲又听到一声大喝,放眼望去,两个大汉带着五十骑兵又冲了回来,正是关羽张飞二人,这二人都是极为罕见的高大身材,远远地望去,便好似一堵墙直直撞来,正与刘备军混战的董军左翼又被撕开了一条口子,陈冲望见刘备从这个口子冲了出来。 刘备笑道:“云长,翼德,有无损伤?” 关羽笑道:“兄长且观我如何破阵便是,何必明知故问?” 一声长啸,关羽又挥舞长戟,杀入敌阵中,但他身量修长,即使身入敌军,但都遮不住他冲阵的身姿,简直是战神再世。 陈冲看着关羽手中的长戟直犯嘀咕,总觉得和大众形象相差太大,但第一个问题就是,偃月刀是宋代才出现的兵器,陈冲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弄出来,第二个就是谁也不知道偃月刀该怎么耍,弄出来了关羽肯不肯用呢? 曹操看着关羽一往无前的英姿,眼中露出向往神态:“大丈夫当如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襄平徐荣 左翼的董军终于崩溃了,但没有任何人轻视这支部队,在经过了关羽张飞这等猛将连续数次的冲阵,还能长时间尝试重整阵型再战,曹操等人扪心自问,换做自己,这种状况下早就和鲍韬一样,一泻千里,溃不成军了。 这是董卓军队下真正的精锐!所有人都达成了这样一个共识,即使左翼被击溃,右翼的董骑也渐渐停下攻势,不知不觉间就将进攻的阵势切换为防守的阵势,这和之前曹操在阳武原武遇到的董军素质截然不同,完全无法想象他们都是董卓的部队。 看见对面转为守势严阵以待,刘备也没有太好的方法,只好召回试图追击右翼董骑的骑兵,与敌军对峙结阵。一时间谁也没有进攻的能力,但是到了此时,双方谁也不想就此退去。 此时的情形,董军人数约有万人,其实远比刘备的军队多得多,但是大部分都在追杀溃逃的曹操军,真正与刘备军对峙的只有七百人左右,其余的董军被牵扯太深,董军虽然自信,但是也不会自大到以一击三。 刘备军本来是在陈群的建议下,侧击偷袭董军,同时救援曹操军,未尝不可以反败为胜,可不料被董军提前发现,偷袭的突然性已经没有了,对面的敌军虽说人数比自己少,可一旦陷入鏖战,让追逐溃军的军队腾出手来,那自己只会有一个结果,就是与溃败的曹军全部陪葬。 一时间双方都陷入沉默,只有战马气喘的嘶鸣。 月光已经逐渐朦胧,不再明亮,这个充斥着血与泪的夜晚即将结束了,黎明还没有到来,但最黑暗的时刻已经看得见了。 不能再拖下去,越拖延,曹操的溃军就会战死的越来越多,再拖一个时辰,溃军就会被完全歼灭,谈什么再次反击已经是无稽之谈,如果不能进攻,那就只能立马退下去,不然再过一阵子,撤军都没法撤了! 陈冲正要前去提醒在前方对峙的刘备,可他抬头间看见刘备持剑的手在发抖,面孔上全是汗珠,显然压力极大。 难道敌阵有什么异动? 正当陈冲疑惑之间,对面敌阵出现了些许骚动,最前面的董军骑兵向前驱几步,身后的骑兵也立刻随之照做,董军战阵间立马出现了一条可供一骑通过的小道。 张飞见状,对城池机会冲阵颇为意动,但是话未出口,就听得身边刘备低声说道:“翼德,稍安勿躁!就这么点间隙,你能干出什么?给我静下!” 张飞无奈,到了嗓子眼的话只得咽下去,脸色也变得更加黝黑,还好夜色中完全看不出来。 呼——猛然刮出一大阵风,对面正举出来的玄色旗帜随之翻卷不定,陈冲眯眼望了许久,终于,旗帜飘落下来,赤色的徐字在火光之中显得分外亮眼。 是敌方主将到了,所有联军将士都醒悟到这一点。 夏侯渊立马抽箭搭弓,正欲瞄准旗帜之下,却被曹操拦下,曹操道:“不必了妙才,先不说夜色难射,你中也罢,不中也罢,如果我不能自己亲自在在战场上再次击败此人,我又有何面目再见与我同往的四万将士?” 夏侯渊默然不语,沉吟一会,终于又放下了手中弓矢。 光影变幻,一个面孔终于出现在了这旗帜之下,他离陈冲力得很远,但是陈冲远远望去,却分明能够感受到这张面孔背后的沉静与自信,这是百战名将的必备素质,这种相似的气质,他也只在皇甫嵩和朱儁两人身上感受过,只要一出现,整个军队都仿佛拥有了灵魂,这是百战百胜的潜台词。 只听到他说道:“在下襄平徐荣,太师麾下虎贲中郎将,敢问阁下大名?” 这话是对刘备说的。 刘备本来刚刚望见敌将前来,深感忌讳,曹操绝不是无才之人,此人能以不满万人之数大败曹操四万大军,他大为紧张,但此时徐荣说了话,刘备心中的压力却仿佛卸到了空气处。 众人只见他笑道:“徐将军客气了,只是在下无名至极,报出来只恐污了将军尊耳,不如厮杀一阵便罢。”刘备面色坦然,虽然众人不能看见,但他语气诙谐,大大增长了己方士气。 徐荣却不为所动,摇首叹道:“英雄岂问出身,非是徐某自夸,能与徐某对峙的人才屈指可数,将军你就是其中一个,既然将军有如此才能,又何恐不能于世间扬名立万?以在下看来,关东诸侯,气势汹汹,为事猥琐,将军将军只需稍以时日,必能使天下侧目!” 刘备浑然没料到徐荣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语来,而且这番话语简直说到了自己心坎里,自己虽为宗室子弟,可刘姓繁衍四百年,天下姓刘的宗室,最少也有几十万人,像他这种中山靖王的子孙,在涿县有几千人,全都除了五服,就是普通百姓,没有任何特权可言。 可他心怀大志,为理想奋斗多年,无数次死人堆里杀出来,也才得了一个县令罢了,哪像名族子弟一出身就能身为百石吏,而且在黄巾面前又不堪一击,刘备早就看透了他们的无能,对自己的出身耿耿于怀,却没想到除了家人外第一个鼓励他的竟是董军的一个中郎将。 刘备肃然行礼道:“将军谬赞了,既然将军如此看重在下,在下也不应失礼,在下涿县刘备刘玄德,还望将军战场之上倾力一战。” 徐荣听罢,愈发叹道:“君与我竟是同乡!何其幸事!幽燕果多英杰!”于是徐荣策马走出军阵,径直驱马至刘备面前十步,刘备身边诸骑全部举起长矛,对徐荣严阵以待。 徐荣笑道:“何必如此,他乡遇同乡,赠酒以诉衷情。”说罢,徐荣取下马鞍旁一只水袋,扔与刘备道:“这是我襄平好酒,不知道与涿县比若何?” 刘备接住水袋,也不担心其中有毒,仰头便喝,顷刻间酒囊便空瘪下来,刘备一抹嘴,笑道:“好酒,与我娘亲所酿,五五之数吧。” “喔?”徐荣笑了起来,坦诚得如同赤子,他说道:“那请刘君下回与我见面时,再赠与我尝尝吧。” 刘备愕然道:“你不欲与我战?” 徐荣笑道:“我军已疲,君士却尚存一股之气,我军却是难全胜了,还望刘君退兵。” 刘备也是一时胆子上来了,接着追问道:“将军为何能让我退兵?” 徐荣笑道:“酒水还不够显我诚意?” 刘备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好久才歇下来,摇首道:“将军,这恐怕远远不够,将军身负百姓血债,战败将军,备力不能及,但是为民请命,备义不容辞。” 徐荣目视刘备许久,终于叹道:“那我就再说一个消息吧,我愿用这个消息换将军退兵。” “喔?” “太师已经派五万大军赶赴孟津关,以河内王使君之能,恐怕难以周全自身,将军现在前去救援王使君,恐怕还来得及来得及,将军若在这里与我周旋,徘徊不定,关东二十万兵士,恐怕已经只剩下不到十万而已。” 听到这里,陈冲眼神一亮,他上马至刘备身边,刘备部下知陈冲是陈群兄长,便也不对陈冲进行阻拦,陈冲对刘备道:“刘将军,我们必须得救援孟津关。” 张飞对陈冲这样自作主张十分不满,大声嚷嚷道:“兄长,我等已经尽力而为,虽说董贼派了五万人马救援孟津关,但王使君手底下也有五万人马,王使君攻可能攻不下来,但守又能出多大问题?” 陈冲却不管不顾,只注视着刘备的目光郑重问道:“我闻五弟所言,知君心中必有大志,然大志所向,必定有舍有得,君如想一展胸中抱负,就定要认清大局,我愿助君,君可否听我一言?” 刘备第一次被人这样逼视着自己的眼睛,但是他却被陈冲的话打动了,大志,大志,我心中的大志,明明他什么也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撤军是必须撤军的,但救援王匡一种神秘的直觉指引着刘备,他对这种直觉感到很陌生,但又感觉自己等待这直觉等待了很久。 他最终颔首道:“我愿前往孟津救援王使君,还请陈君指引。” 张飞本来还想说下什么,但他本人并不反感战斗,也就悻悻然不了了之了。 陈冲回首看曹操怔怔的眼神,心中几番动摇,最后又坚定了下来,这是自己早就选择好的道路,成功的人生,就是按着想要的方式,活下去。 自己早已经走出了第一步,第二步,就要迈出去了。 陈冲第一次破天荒地祈求起神佛来:上苍啊,让我成功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知面不知心 黎明还未到来,此时正是夜晚最黑暗的时刻,天上的星光也隐匿不见,徐荣站在原地眺望,只见远处刘备军的火光摇曳着,已经看不清高举火把的将士们,只像无数火焰飘在平地上,向一个方向缓缓移去。 身边一个校尉随着徐荣看了许久,最终终于问道:“大人,为何我们不继续追击?我知道以大人只能,覆灭这支草莽部队,简直易如反掌。” 徐荣没有侧身,继续保持着挺直的姿势眺望远方,过了许久,以至于校尉失望到自己不可能得到回复时,徐荣终于说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我这么做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 那个校尉怎么能让徐荣这样敷衍过去,一时间完成任务的劲头冲上来,不屈不挠地追问徐荣道:“请大人恕在下愚钝,在下实在看不出这种考量对于我军有怎样的益处,还请大人明示。” 徐荣淡然道:“是你需要我明示,还是太师需要我明示?” “这”校尉被这平地惊雷地一问一下问得进退维谷,身份被察觉的惊骇和无地自容的羞耻一下涌入心头,一时间唯唯诺诺,什么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 徐荣终于看了校尉一眼,那不是上位者的眼神,却满含一个失败者的没落,他凝视着那校尉缓缓道:“我可以你讲讲我的考量,但我希望你在听完我的话后,仔细思量,再决定如何向太师报道此次战事。” 那校尉本来还沉浸在被徐荣看穿身份的尴尬中,却没想到徐荣这时又面露真情,对自己讲出这样一番话,如果向上级直接通报自己被看穿身份,那仕途自然是完全完了,可现在徐荣似乎准备不计较此事,对于这个校尉来说,仿佛溺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哪里还会细思?自然是忙不迭地应道:“大人请说,大人请说,小人自然会仔细思量。” 徐荣哪里听不出他的话言不由衷,可他也不愿意再管这些了,只是道:“你刚刚说的没错,如果我方才追击这位刘备的军队,自然是能够再创战绩,但我并没有这么做,当然是因为我有顾虑。” “顾虑?难道那刘备还能有什么奇兵未出?” “奇兵?”徐荣晒然失笑,只手指天道:“游侠草莽,能汇聚一起便是难得,想要控制声势掩饰行动,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之前能够派你们前来阻截这支军队,便是因为他们不懂得掩饰声势,奇兵,那是绝不可能的!” “那将军” 徐荣断然道:“我所顾虑,非是外患,而是内忧!” 话说到这,徐荣的情绪一下就低沮起来,只听他继续道:“承蒙太师抬爱,将我由一无名校尉提拔为虎贲中郎将,位比二千石,太师意愿虽好,可无意之间却将我置于火中。” “吕奉先弃暗投明,杀丁原,并其部众,又为太师义子,侍立于太师左右,也不过是被太师任命为前中郎将,而我徐荣何德何能?手中无兵,军中无友,不过是幽州一无名校尉而已。” “太师此前解除党锢,提拔士人,对于旧部拔擢甚少,虽说太师心中无党,可殊不知太师多少旧部都把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我只要稍稍犯错,便会万劫不复。” 那校尉疑惑道:“可如今大人立下大功,等到捷报传到朝堂之上,满朝都会是大人的赞誉之声,大人又有什么需要担忧的呢?” 听到这,徐荣苦笑道:“如果我战败,那也就罢了,只是我个人的荣辱得失而已,可一旦我大胜,就会对整个朝堂的动向产生巨大的影响。你不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木的道理,也没有必要懂,我也不在乎他们来摧我,我是怕他们红了眼,为了打压下我,就不智地争功!” 但愿是我多虑了吧,徐荣这么想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有些人不是风,在他们想摧毁秀木之前,也可能撞上石头。 校尉听了这话,一时间默然无语,心里还在挣扎如何向上级报告此次战事的经过与结果。可在沉思的徐荣和纠结的校尉身后,数百骑兵中,一个骑兵默默记下了所有的对话。 等到天亮,徐荣带着五千骑兵打扫完战场,重新回到营地之中,这个骑兵所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在这一夜的所有见闻写在一片布帛上,包括曹操的溃败,刘备的突袭,刘备的撤退,写到这里,骑兵略微沉吟,还是果断加上了刘备撤军后徐荣与那位校尉的对话。 写完之后,骑兵环顾军帐四周,心中松了一口气,寻了个时间出营将布帛布帛压在一块巨石的裂缝中,待到他离去,又有一名士卒出现,他取出裂缝中的布帛,看了一眼布帛的印章,确认无误后,他翻身上马,飞速向西奔驰而去。 这块布帛就这样进了洛阳城。 此时的洛阳城已与三月之前的繁华完全不同,多少房屋都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平时喧闹的街市如今已经寂静得能听见幼蝉的鸣叫,往日熙熙攘攘的太学门口,现在只剩下残破的几块街石。 如果把洛阳比作生命,他就正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衰老,每时每刻都在丧失自己的生命力,第一次见到洛阳的人们,谁能想到他是帝国的首都呢? 但士卒不会理会这些,他以一种往常的速度径直进入一个小巷,向巷内的苍头递给了开门的苍头,苍头也不敢怠慢,立刻就一路小跑奔至一座书房。 书房很简朴,甚至可以说简朴得惊人,只有一盏油灯,一张书桌,和堆积如山的竹简,苍头到了书房,跪下,递出手中布帛道:“大人,荥阳来消息了。” “嗯?这么快?”堆积如山的竹简后探出一张苍白的脸,已经血色,显然此人整日蹲坐于书房之内,已经多日不见阳光,这不是他人,正是贾诩。 贾诩直接接过苍头手中的布帛,打开阅览,一边看一边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那苍头应了一声是,起身退出房外,缓缓合上门,整个书房就又只剩下了一盏灯,一张书桌,一个人而已,贾诩一打开帛书,眼中便只剩下其中所包含的所有内容。 “六千破四万徐荣之能竟至于此,我和太师竟然都小觑了他,看来捷报应该快到了。” 贾诩看完开头正满意点头,接下来又读到刘备突袭侧翼,被徐荣击退,但徐荣与刘备僵持,未能拿下刘备,特别是叙写的骑兵特意提到,刘备很可能保护了敌军的高级将领如曹操鲍信等,这让贾诩渐渐皱起眉头,他提起一支笔,将“刘备”二字写在一根竹简上,喃喃自语道:“刘备刘玄德,这人之前倒是从未听过。” 贾诩思考了片刻,最终将这根刻有刘备二字的竹简插到身后的石缝中,石缝中同时插有十来支竹简,依稀可见其中几根竹简写着“卢”“朱”“荀”等字样。 随后贾诩继续拿起帛书向下读,读到最后徐荣对校尉的那番话,贾诩一时间整个人都僵在书桌前,仿佛遭遇了严冬,贾诩过了很久才缓过神来,他现在也在纠结一个问题,这个帛书要不要交予董卓,原本这不是问题,但现在帛书最后有了这段话,那就是一个很值得纠结的问题。 贾诩开始敲击桌面,当他敲击到第十声,他已经想透了这件事的所有关节,他决定还是像往常一样,将这封帛书交予董卓,只是这封帛书不能再像之前一样由人递交了。 这封帛书,必须得自己亲自交过去。 贾诩下定这样的决心,果断站起身来,吹灭桌前的灯火,打开门房,日光一下照了进来,使他觉得颇为刺眼,他不由自主遮住眼睛,等双眼适应日光,他走出房门,对侍立在门口的苍头说道:“备车,去太师府。” 苍头点头应是。 见太师的时间很短,太师的意见也很短,董卓看完了帛书,又聆听完贾诩的意见,最终只说了六个字:“知面不知心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孟津之战(一) 王匡现在心情恶劣到了极致,这不只是因为现在的战事根本没有任何突破口,也因为他潜意识已经意识到了,就算再在这里打下去,也不会有新的突破口出现。 对面的董军正在不断地增加人数,王匡前些派出去的斥候是如此报告的,但是至于加派了多少人,斥候们无法确定,但对比董军每日生饭的炊烟来看,现在的董军恐怕已经达到了三万人之多,而且看状况,后续部队还在不断增加,远不知道对面的军队会膨胀到何等地步。 三万军队! 三万军队,王匡每次一想到这个数字就会觉得浑身发冷,这个数字背后的含义是董卓已经将自己近乎三分之一的筹码堆上了赌桌,走到这一步,对董卓而言就是不胜就死,而且必须是速胜,不然他绝对没有办法解决南线的孙坚与东线的曹操。 这个老革居然置东部的曹孟德于不顾,将主力压上前线与我对峙,王匡分析着胜负的得失,这一战,即使自己胜了,自己也绝对伤亡惨重,丧失了进一步收揽战果的能力,但自己如果败了,或许对于联军整体来说不是伤筋动骨,但自己就绝难在关东诸侯中翻身了。 应该撤出去! 王匡做出这样一个结论,一个现实又冷酷的结论,只要退出孟津关,让曹操继续东进吸引董卓军的吸引力,董卓必然要把军队撤回去狙击曹操,如此一来,自己再渡过孟津关想必必然是轻而易举。 可现实总是这样给人惊喜和意外,在王匡诏令全军军官至军帐处议事时,与董卓军对峙的前线主将韩浩,传来这样一则消息。 “怎会如此?你再将这个消息说一遍。” “禀告使君,对岸的贼军不止向我们射箭传书,还将两具尸首置于关上,放言称使君随时可以亲自查看,在下确实不认得鲍将军卫校尉长什么样子,但盔甲确信无疑,如若使君不信,使君可亲自前往查看。” 韩浩的回复没有任何问题,再次听完,王匡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到底是相信还是不相信,之前连战连捷的东线曹操军竟然就这样溃败了?四万大军全军覆没,这种消息论谁一时都难以接受。 眼见为实,王匡最后还是这样想道,于是挥手对韩浩道:“既如此,你便带我前去!” 就这样怀着一种忐忑的心情,王匡叫上妹夫胡母班和亲兵护卫在旁,身穿盔甲随韩浩靠近孟津关。 孟津关是洛阳八关中唯一一处河关,北濒黄河,南依邙岭,有山河作托,关隘便于坚守,形成了以关制河c以河卫关的局势。其形势险要,堪称八关之最,但一旦孟津关被攻破,对于河内郡军队来说就是一片坦途,这也是王匡明知孟津关难攻也要全力攻克的缘由。 如今王匡军已经将孟津关关外的所有野外据点拔除,董卓军在河岸这边的据点已经只剩下关城,关城狭小,内部只能留有千人驻守,王匡军无法施展,只能在这里与关内诸军对拖时间。 最大的问题便是孟津关所驻守的孟津渡是黄河这一段最为合适的渡口,王匡军几乎无法阻止关内董卓军与河南郡董军的交流,最终导致战况陷入僵持僵持,王匡只能忧心忡忡地看着对岸的董军与日俱增,好在孟津关之外董卓军也没有合适的登陆地点,孟津关关城内也无法容纳大量军队,即使王匡想撤离,关内的董军也难以立刻组织大规模的反击。 “尸首在何处?”王匡望着这座阻碍他的关城,立刻就感觉自己如同扑蚁的老虎,即使拥有一身气力,面对这座城池也使不出任何气力,王匡如今是一眼也不想再见到它,如果不是这个消息事关重大,他几乎已经开始退兵了。 “请使君看,两人尸首便在那处。”韩浩伸手指向孟津关门牌,两个尸首赫然被倒挂在关门之上,王匡遮阳远望,却见一人脖颈上被斩开,最后半边脖肉连接着头颅,使其不至于坠下,另一人胸部插着数支箭矢,只见倒吊着的嘴张开着,想必死者死前一定在拼命的喘息。 “使君,如何?”韩浩小心问道,作为与董军对阵的前线将领,虽然他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但潜意识中也不希望另一路大军就这样覆灭,可接下来王匡的话语坐实了他心中最坏的猜想。 “确是卫兹鲍韬无疑。”王匡脸色变得难看,卫兹是张邈在曹操军中的代言人,而鲍韬则是鲍信的胞弟,这俩个人阵亡,哪怕没看到曹操的尸首,东线军的最好结局也是覆灭近半,战斗力是断然难以指望了。 东线不是之前还连连报捷吗?怎么会转眼间弄成如今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不是顾及在大众面前的影响,王匡此时简直想破口大骂。 此时,孟津关城池上一个低级军官,瞅见有人来再次观望关门尸首,洋洋得意,问道:“尔等可曾报告于王使君?太师有令!若王使君亲来,即可归还两人尸体与尔等。” 董卓这是用这种方式向王匡施压!即使你们再如何看不起我,在如何称呼我为老革,再如何自命清高,你们这群名士,也必须乖乖听我的话,只因我胜劵在握!所以我能让你们叫之即来挥之即去,如同一条野狗。 “董卓老革欺人太甚!”一旁的胡母班涨红了脸,可说了这话他却颓然地发现自己只能空说而已。 “无妨。”王匡被对面低级军官一激,反而冷静下来,士族的荣辱只是小的荣辱,但将士的尸体荣辱却事关整个军队的士气,虽然鲍韬卫兹之死与自己并无关系,但任由他们尸体暴晒,只会使自己的军队士气低靡,而且自己与鲍韬自小相交,不为其弟收尸实在说不过去。 王匡带领亲兵往前几步,使关上士卒能够听到自己声音,他朗声道:“在下正是泰山王匡,不知阁下高姓大名,但是阁下即肯将我两位友人的遗体归还于我,便是于我有大恩,我王匡闻名天下,靠得本就是受恩必报。” 他对后喝道:“母班!” 胡母班站出大声应道:“使君,属下在!” 王匡解下腰间宝剑,交予胡母班道:“这柄剑,是我用五金置得的一柄宝剑,虽说不能削铁如泥,但吹毛断发,还是能做到,但是这柄剑与我两名友人的遗体起来,又不值一提,母班,你就将这柄剑赠与我恩人!” 胡母班到了这里,哪里还能不知道王匡的意思,向前迈出三步,对楼上军官喝道:“喂,那汉子,接好了!”只见胡母班左脚微曲,右手持剑,猛地向上一跃而起。 叮————长剑插入石缝的声音如同溪水般潺潺流开,这柄剑竟然径直插入了孟津关关墙上的石砖中,楼上董军一时间目瞪口呆,关下的王匡军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只见韩浩紧接着射出两箭,射断挂着两人尸首的绳索,两人遗体应声倒地。 这时王匡军的军队才缓过神来,大声为胡母班和韩浩两人的武技所喝彩,王匡这一招以退为进可以说是妙不可言,既展现了自己对将士的态度,还表现了与董卓既然不同的宽和,简直无可指责。 但王匡在欢呼声中却内心复杂,他此番作为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曹操东线军战败的消息已经成为事实,而失去了东线曹操军的牵制和威胁,董卓如果如果真的不管袁术孙坚,那么自己就将面对董卓的全部主力。 不止是孟津关,整个河内郡与河南郡的黄河沿岸都变得不再安全。 如今自己只要略微一撤兵,黄河沿岸都可能出现董军渡河进攻河内郡的场景,现在撤军已经变成绝对不可能的事,除非自己想要自讨苦吃。 等回到军帐,果不其然,斥候又给王匡带来了新的消息。 “使君,在对岸平阴县附近发现有董军正在扎营!” 王匡心中一紧。 但这时又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使君,一支两千人的队伍进入怀县,自称是我联军将士,特来救援将军。” 王匡心中又一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孟津之战(二) 曹操终究不肯与陈冲刘备前往孟津。 在怀县进行短暂的补给后,曹操鲍信等人来向刘备等人辞行,刘备诧异道:“曹将军何故远行?” 刘备对曹操仍抱有尊称,但曹操没有,他对刘备直言道:“玄德,如今在下率领大军溃败,已是严重失职,如若在下现在仍在朝堂,恐怕早就已经离职下狱,好在如今哪里还有什么朝堂?”说完这句曹操自嘲一笑。 “我如今去孟津,王使君必然无法安置我等,更可能因为我的存在而心存顾虑,不如我现在去酸枣再与本初一晤,说来,此次战败是我全责,这我无法推卸,但我现在最怕本初因为此次战败,就完全放弃与董贼继续对峙下去的想法,那么天下,就真正要大乱了。” 陈冲看着曹操苦涩的表情,深知他仍然为战败的阴影所笼罩,但这一关只能让他自己走过,别人并不能帮上多少忙。刘备也知道这点,于是他转而问鲍信道:“鲍国相也要去酸枣?” 鲍信倒是看得很开,径直答道:“不去酸枣了,我本济北国国相,保境安民就是我最大的责任,如今遇此大败,我对不起州郡百姓,恐怕短时间不能再拉出一支部队,给联军供给一些物资倒未尝不可。” 这些话也无可指责。但讨董之役最缺的仍然是兵力,鲍信半退出战事,那联军的结局基本就可以遇见了,刘备无言,只有陈冲继续转而问曹操道:“君即主帅,若愿去酸枣,自是无人拦你,只是不知见过袁使君之后,君有何打算?可还愿再往河内,与在下等汇合如何?” 曹操强自振奋道:“也可,庭坚,只是如今我已丧失所有兵力,恐怕必须得去重新募兵。” 还是兵力问题,陈冲问道:“你准备去何处募兵?” 曹操苦笑道:“我原本在陈留募兵五千,可如今五千将士几乎无人能与在下同归,所以不管是在陈留,还是在兖州其他州郡,我恐怕都招募不了多少兵卒了,青州徐州又多有黄巾贼流窜,荆州是袁公路的地盘,其实也没有选择,恐怕只能去扬州募兵了。” 扬州,这一去往返恐怕时长至少是半年,那时的河内还会是如今的形势吗?陈冲也深知曹操的无奈,但也无话可说。 曹操走时,最后又问陈冲道:“庭坚,可愿与我一同前去扬州?战事持久,但又变数极大,朝夕之间,形势可能便完全不同,你若随在下去扬州,在下愿” 话说到这,曹操自己却沉默了,他没有再看陈冲,只是回首低声重复道:“你可愿与我俱往?” 陈冲没有正面回话,只是淡淡道:“有缘再会吧,孟德。” 曹操一笑,喃喃自语道:“也不知子廉如今状况如何。”自语间,便驾马直接向东去了,夏侯惇夏侯渊曹仁等人向陈冲行礼,随即便追随曹操而去。 鲍信及其部署在马上对刘备等人行礼后,道一声“告辞”,也全部离去。 夏风炎炎,蝉鸣渐起,陈冲看着曹操远去,一时间竟颇有些不适应,如果说关东联军他谁最为熟识,最为欣赏,也最为相知,那只有曹操一人而已,如今曹操离开,他忽然觉得自己又像是孤身一人,即使决定继续按规划走下去,但是他要面临的是一个全新的环境,全新的开始,相当于一切都要重头再来。 也罢,人生最难并不是重头再来,而是心中再无分毫理想,即使是拯救了中国的那个人,最少也重头再来了六次。 刘备也遥望曹操,最后叹道:“曹将军这一去,不知联军还有多少人会拼力死战。” 陈冲看着刘备,讶然道:“刘将军何出此言?” 刘备笑道:“先生不知,在下此前虽然在平原蹉跎时日,可也不是空自渡日一日无成,在下有一名好友,姓简名雍字宪和,为人精敏,能言善辩,虽说谋划有所欠缺,但对于人心洞察颇为独到,他为在下前往酸枣与袁使君交流过一段时日,在下虽说不能亲临酸枣,但总体情况还是知道的。” 简雍?陈冲记得这人,在联军盟誓之时曾听他自在下介绍过,模样周正,但行为却颇为不羁,只是没想到他是刘备的智囊,而且袁绍也从未介绍过,不过仔细想来也可以理解,当时刘备招募的军队有没有千人尚不好说,酸枣这群士族聚集地怎么会高看他一眼特地介绍。 刘备继续说道:“酸枣诸军本来就对进讨董贼迟疑,还是曹将军一力坚持,才有此次三线压制的形势,现如今曹将军这一路率先覆灭,那酸枣的态度也不问可知,不要指望他们继续增兵,只希望别主动撤出就是。” 陈冲也只能苦笑同意,这本就是他最初的看法。 他对刘备道:“将军说得是,正月时在下便对袁使君等人说出董贼正在迁都的看法,孟德才做出速攻荥阳的打算,可现在看来,董贼这一手西迁东拒明面上看几乎无懈可击,是在下失算,不能想出更好的对策。” 刘备笑道:“先生不必自责,尽力即可。”说罢,刘备略微迟疑,还是对陈冲说道:“先生,我与先生虽然所见甚少,可是此去河内,恐怕也是险象环生,先生不必以将军称我,我本是涿县一布衣而已,如先生不嫌,呼我为玄德即可。” 陈冲心中大喜,但又强自镇定,对刘备道:“那将军为何称我为先生?如论年龄,我恐怕还不及将军。” 刘备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说道:“庭坚说的是,是我冒昧了,只是我心中惶恐不安,我从小与老师在洛阳交游,能与我正眼相交的寥寥无几,几番下来宗室自讨没趣,如果庭坚不嫌弃,那就请庭坚称我为玄德便好。” 陈冲没有立即说话,他看着刘备想显示出洒脱但是又隐隐有些拘束的表情,不禁想起原本历史上他的不甘,他的坚持,他的忿恨,这种强烈的情感,往前一千年往后一千年都没有人能比得上,但是现在他还年轻,他还有很多很多美好的向往。 这使得陈冲的眼神缓和下来,他对刘备说道:“既然将军如此抬爱,我也就以白身谮越礼节称呼将军为玄德吧,玄德,君虽然出身布衣,可是如今乱世,不以出身论英雄,君须得自信自己是一代英杰,他人方会信君是一代英杰,君既然师从卢尚书,就自然应深知潜龙在渊的道理,自勉即可。” 刘备未料到自己竟然会收获这样一段话,说出这段话的人还是陈群认为才能远超“一龙”的三兄陈冲,刘备生平有很多好友,如关羽张飞这般的游侠,简雍这样的辩士,公孙瓒这样的武将,但唯独没有收到过名士的赞赏,在这个名士为先的年代,即使幼年时他指着桑树说:“我将来一定会乘坐这样的羽葆盖车。”,可他还是不自信的。 刘备对陈冲的态度逐渐由好奇转变为感动,但他还没意识到,他反而转移话题,叫陈群关羽张飞过来,然后道:“诸位,如今我军已至河内郡郡治,只是未经王使君允许,我便带领军队擅入,现在身份略微尴尬,我想确认一下接下来我等该如何与王使君接触,还请大家畅所欲言。” 说是畅所欲言,但刘备眼神是看向陈冲的,陈冲知道这句话是刘备对自己说的,看来自己贴的太紧,刘备一时间无法适应,还是有很多膈膜,可这不能一蹴而就,只能用时间来慢慢打消,对自己对刘备都是如此。 张飞是最不拘小节的人,所以他率先说道:“兄长,照我看来,我军就是来援助王使君的,不必如此扭捏,大张旗鼓靠过去便是,直接对他讲明情况,又有什么难处?”张飞虽然不拘小节,但是说起来其实他也粗中有细,这番话于情于理是最合适的,但是他的眼界还在游侠阶段,尚有些不足。 陈冲摇首道:“张校尉,如此不可。” 张飞奇道:“这还能有何不可?” 陈冲点了点河岸北方,那正是孟津关的方向,他道:“张校尉,你这是要让王使君退避三舍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孟津之战(三) 王匡与刘备的会晤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因为王匡感到很急迫,曹操想错了,此时的王匡已经被形势逼得顾不上考虑其他因素,对于一切能够招揽的力量,只要有一丁点的可能性,王匡都不会放过。 两千兵马,虽然说不上多,但也说不上少,如果放到最前线挡上一挡,起码还是能拖一个时辰的,抱着这样的心态,王匡迎来了与刘备的第一次会面。 为了显示自己对于刘备的尊重,王匡亲自出县迎接刘备,对于两千石实权太守来说,能够出城迎接一个杂号将军,已经是莫大的尊重和礼遇,弄得刘备听说王使君亲自出城远迎,感到受宠若惊,不由得心想,先是徐荣,后是陈冲,现在又是王匡,一个个竟都对自己十分礼遇,与自己在青州冀州的遭遇截然相反,到底是中原英杰,就是与边地人士不同。 王匡远远望见刘备,虽说早就听之前令兵说过刘备样貌怪异,但此时一见,仍然叫他大吃一惊,臂长如猿,耳大近肩,再配上与时代风气不符的短须,这模样在东汉的概念换算到如今,大概是走到哪就要被围观到哪,一眼就能记住再也不忘。 王匡压下心底的奇异感,接着向后看去,只见刘备身后两个彪形大汉护卫左右,正是关羽张飞,张飞衣着粗犷,关羽衣着细致,显示出前者的豪气和后者的侠气,这两个大汉虽然形象差距甚远,但眼中的精气神是做不得假的,王匡把刘备军的评价往上调高了一层,至少是一支可战之军。 等到刘备再走近些,王匡这才认出骑马行于刘备身旁的文士,竟是当初随曹操同行西征的陈冲陈庭坚!陈冲此人王匡印象深刻,连被评价为王佐之才的荀彧十分看重这位陈氏子弟,称其为“天下奇才”,只是陈冲不是曹孟德的客卿吗?怎么会和这个涿县的刘备在一起。 就在王匡思量之间,刘备终于走到王匡迎接队伍之前,由于刘备是客军,而且地位也确实低于王匡,所以先下马对王匡行大礼道:“在下涿县刘备刘玄德,承蒙王使君远迎,在下受之有愧。” 王匡连忙拉回思绪,扶起刘备,连连道:“刘将军不必如此,将军千里迢迢远来河内救援百姓,我虽万死不足以抱将军恩德,谈何受之有愧?就是莫说出城迎接将军,就是出城百里迎接将军,也是理所应当。” 就是这样一阵你来我往的相互寒暄,王匡心中对战事十分焦急,此时也不愿浪费时间,心中虽有疑惑,但也不出口相问,而是先邀请刘备直接往城外驻军营地去商讨对于如何安排刘备军的相关事宜,刘备本就是游侠性子,最见不得拖拖拉拉,当然欣然应允,让军队就地等待消息,只带了关羽张飞陈群陈冲与之俱往。 到了军帐,王匡召来一众幕僚,直接与刘备说道:“刘将军,现在军情危急,我只能长话短说,我军现在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难题。” 开门见山,王匡的性子很急啊,陈冲这样想着,对刘备用眼神暗示,提醒他前天确定下来的方针不变,刘备虽然与陈冲才相遇不久,但是前天交谈之下对于陈冲的才华十分佩服,顿时眨眼表示心领神会,对王匡说道:“王使君,备初来乍到,对于前线形势不甚了解,但请王使君直言,只要能为百姓扶危济困,备在所不辞。” 喔?这年头还有这样急着送死的傻瓜?王匡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与鲍信自好,收养轻侠为门客,知道轻侠重承诺轻生死,所以也养成了现在这一副直来直往的性子,但轻生死不代表不怕死,即使武帝时大侠郭解被武帝所敌视。也是想方设法进行求生。 越是高位者越是怕死,只有一无所有才能舍弃一切。 见王匡疑惑,刘备也不解释,反而主动叙述来历道:“在下曾带军前往前往酸枣,袁使君派遣我前去支援奋武将军,但我军至荥阳时正好遇见曹将军大败,幸遇得曹将军死里逃生,如今董贼大胜,关东危难,胜负之势,定于河内,此非使君不能救之,使君身负天下之望,备无敢不从,只求一地以降息军队即可。” “喔?”王匡这一惑未解,但是关于陈冲来历的疑惑倒是解除了,他笑道:“我刚刚还诧异为何能在将军军中见到陈君,原来如此,只是不知为何不见孟德c允诚他们?” 陈冲站出来道:“奋武将军汴水大败,心中羞愤,已去扬州募兵而后再战,鲍国相已经返回济北国内重整队伍,冲无有家财兵士,只能随刘将军前来,略尽薄力,还请使君见谅。” 王匡听完陈冲所说,对刘备军的评价调上了一个档次,曹操鲍信如此狼狈,想必损失十分惨重,但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刘备居然能从乱军之中救出曹操等人,战力可见一般,如此说来,将他们放于前线自是最合适不过。 于是也顾不上之前刘备主动请缨的疑惑,对陈冲刘备笑道:“哪里哪里,贼军精锐,我素素有知,孟德所败,虽然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只是如今董军趁我不能速克孟津关,将大军压上黄河与我对峙,现在我军不能放弃孟津关,但是又不能纵容贼军在河岸摆开阵势,所以我希望玄德你去河阳驻守。” 河阳县,与平阴县隔河相望,也就是之前王匡侦查得知董卓驻营的地点,他虽直言与刘备此次董军在河岸展开军队准备渡河,却没有说明与刘备对峙的军队会是多少。不过王匡也不担心刘备会在到达河阳之后有所怨言,毕竟从刘备军的衣装来看,他们虽有锐气,却没有足够的后援,只要自己包揽下他们的后勤,不怕刘备会产生别的想法。 刘备也确实没产生这种想法,只是对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进行调整感到安心,他此时毕竟还年轻,只是向王匡问道:“不知王使君可有准备破敌方略?” 王匡也是头疼不已,他叹道:“若论破敌方略,玄德,我与你实话实说,那却是一点也无,我只能联系本初再派与我一些援兵,与贼军稳固住防线之后,才能再做打算,现在我与贼军两边都是无可奈何,只能以拖待变。” 以拖待变,那是郭图很久前的决策,认为以拖待变能够化解董卓的地利,强化自己的人和,但是孰料半年之内,联军不得不采用以拖待变,却是完全为了化解对方的攻势,也就是对面旺盛的士气,而己方却在用地利抗衡董卓,攻守之势已经完全改变。 刘备位卑言轻,离诸侯的定位还差远了,自然也不多说什么,很有属下精神的离开了军帐,这个会议一结束,刘备军就算正式成为王匡的客军部属,虽然有钱有粮,但是自己队伍的独立性却是大大降低。 不过陈冲却是劝说刘备马上赶往河阳县,他现在是在赌博,但也是在谋划,等到了河阳,陈冲立刻就前往县城中通知县令以及县中各级幕僚,刘备对陈冲这个做法大为不解。 陈冲只是笑道:“玄德,我正在为你谋划千秋百代之基业啊。” 是的,陈冲就决定从河阳,从这个讨董最前线,开始复兴大汉的百代基业。 但愿这次董卓的布置和原历史一样。 陈冲心中开始倒计时董卓军的攻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