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长岚》 楔子 元和十八年,初秋。 大胤朝权都城里,一个粉扑扑的小女娃呱呱坠地,接生的婆子正喜滋滋地跑出产房报喜:“王爷大喜,王妃产下一位小郡主,母女平安。” 皇长子安亲王容霆震脸上立刻绽开一抹欣喜,声调不自觉地高扬:“好,你们接生有功,统统有赏。” 这时皇家的第一位孙女,王妃梅疏影在五年前诞下皇长孙容煜之后一直没有所出。皇后便先后赏赐了两个侍妾给他,如今梅王妃顺利诞下女儿,从此地位稳固,皇后便是再想动摇他们的夫妻关系,只怕也是不能了。 “父王,派去宫中报喜的内侍已经回来了,说是皇爷爷大喜,已经下旨封妹妹为永安郡主了。”只有五岁的容煜难掩面上的喜色,正口齿清楚地向容霆震回报喜训。 同一天夜里,吏部侍郎石翀的女儿也临盆在即,石夫人正带着两个接生嬷嬷并四个婆子守在产房中忙着接生。 隔开一道院子的书房里,石翀和他今天刚被免去礼部员外郎之职的女婿林重念一起,正在忙着焚烧往来书信。今夜翁婿两人神色格外凝重,除了几个从小贴身侍候的老仆从,侍郎府的下人都被早早遣回了下人房。 “岳父大人,难道只有眼前这条路可以走?” “如今云家势大,皇上虽有心处置但时机未到。如今只有为父担下这场祸事,才能保安王平安离京就藩,也才能保下你和绯儿一家性命。你要记住为父的话,离开权都之后便带着绯儿避到乡下去,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只要一家平安,便是最大的幸事。” 林重念看着自己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的岳父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沉声道:“岳父放心,我一定照顾好绯儿和孩子。” 石翀拍了拍女婿的肩头,红了眼眶:“云氏如今把持朝政,云皇后刚刚诞下皇子便想着迫害安王好扶刚出生的小儿为太子,岳父虽力有不逮,但也决不能看着他们动摇大胤天下!为父死得其所,只是连累了你们!” 说道此处,忽然一个小厮推门而入,急慌慌一头拜倒:“老爷,门外来了来了大理寺的少卿大人,正带人查封咱们府邸呢!” 石翀猛然起身,推了女婿一把:“快,快带着绯儿走,后院角门已备了马车,你们即刻启程去并州老家。” 次日天明,林重念带着刚刚生下女儿的妻子出了权都城的北门,向着已经刮起寒凉秋风的并州出发了。 同一日朝中有言官借着石翀案弹劾皇长子安王包庇纵容之罪,虽查无实据但据说皇帝将皇长子招至天一阁大大申斥了一番。 元和十九年,春月。皇帝下旨令皇长子安王就藩,只是之前富庶广阔的封地换成了长年受北方夷国侵扰的北境三州。于是众人皆揣测皇上此番作为,皇长子已经无缘帝位,怕是就此留守北方了。 元和十九年,冬月。 刀子般的寒风卷着硬邦邦的沙砾刮过瀚林关高耸的城墙,刚被贬至并州为王的皇长子容霆震紧了紧身上的狐皮大氅,神色焦灼地盯着从远处陡峭山峦之间崎岖蜿蜒延伸至官道的那条小路,从正午等到黄昏,他期盼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 忽然官道上由远及近飞驰而来三匹战马,马上驮着大大小小六个人,正向着瀚林关而来。同时出现的还有七八个手持兵器,身影飘忽的蒙面刺客,他们正借着两辆马车的助力,施展轻功全力追逐前面的三匹战马。 一年前从京畿卫戍大将军被贬至瀚林关镇守将军的顾贤伍看见眼前的情形已经沉不住气,只见他猛地提气,从容霆震身后一跃而出。刹那间他已经弯弓搭箭,瞄准了那个飞身举剑欲刺向战马上那个最细小身影的刺客,眼中杀气四溢。只听“呼”地一声破空之音,一支迅若流星的箭矢划开北地黄昏凌冽的寒风,直直贯穿了正腾身半空的黑衣刺客的脖颈,带出一道飞溅的鲜血。那刺客如破布袋子一样落在地上,显然已经当场毙命。 其余刺客显然都是一惊,想要跟着跃起的数人身形动作具都一滞,破霄箭的威力即便是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 就在这停顿的一刻,三匹战马已经驮着马上的人们接近了瀚林关的护城渠。吊桥就在此时被放了下来,瀚林关的大门正缓缓洞开。 这时齐头追赶的两辆马车之中响起了一身呼哨,驾车之人立刻掉头逃逸,其余的黑衣人并不随着马车奔逃,而是向着周围的荒山小道四散而去。 见此情景,顾贤伍又连射了两箭,立时又有两个黑衣人倒地毙命,剩余的黑衣人借此时机已经消失在了起伏连绵的山岭之中, “呸,算你们逃得快!”顾贤伍愤愤地吐了一口唾沫,眼中地杀气未减,“云氏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居然敢半路截杀,老子非要让他们再见点血不可。” “想让他们见血有的是机会,你还不赶紧陪着殿下去看看皇长孙!”一个披着鹿绒披风,挺着七八个月身孕的妇人走上前瞪了顾贤伍一眼,示意他赶紧跟上容霆震的脚步。 “夫人你怎么也上了城楼,你还怀着孩子呢!”顾贤伍一见眼前的女子立刻杀气尽消连说话都低了一个调门。 顾夫人也不回话,只任由顾贤伍搀扶着往城楼下走去。 待那三匹战马奔入城内,立刻有士卒上前牵住马匹,另有几个仆妇小厮上前将战马上的人搀扶下马。眼前这六人,个个身上都带着伤痕,神情都是十分萎靡,只有最小的那个少年眸光冰冷,神色凌然,丝毫不显颓色。 只见他下得马来,立刻向着对面而立的容霆震行礼:“父王,路遇追踪,孩儿为保母妃幼妹只得带人引开追兵,不得以未按父王吩咐走了官道,暴露了父王行踪,请父王恕罪。” “无妨。”容霆震一把扶助自己的大儿子,看到他满身伤痕心中焦灼更甚,“你母妃和妹妹走了哪条路,你们何时分开的?” 这句话让眼前刚才还镇定非常的小小少年一下子变了脸色,他一把抓住父亲的胳膊,语调惶急道:“母妃和妹妹还没到吗?我与她们两日前在红土岭就分开了,她们应该昨日就到瀚林关了呀!” 容霆震听闻此言便知道自己心中的预感怕是应验了,只怕爱妻和刚满月的女儿已经遇险。他立刻回过身去,一手抓住站在身后的顾贤伍,勉强稳住声音道:“大将军,只怕梅儿带着小女经红土岭绕行赤峰川遇到了伏兵,请大将军派人速去接应。” 顾贤伍从未见过容霆震如此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下立刻明了,这次王妃和小郡主怕是凶多吉少。还没等顾贤伍张嘴,顾夫人已经出声道:“殿下莫急,我的人今天一早就往赤峰川和虎风口去了。两队人马是我师兄张彤和师弟贺雪带领,便是刚才的追兵再多上一倍也不放在眼里。” 听闻此言,容霆震心中稍安,面上神色已经恢复镇定。顾夫人是名震北方武林的北麓山庄庄主的独生女,十七岁就名扬江湖。她父亲的两个亲传弟子更是名声赫赫,师兄张彤人称烈火掌,师弟贺雪人称飞花剑,都是如今难觅对手的高手,对付这些不入流的刺客自然不在话下,且他的梅儿聪慧过人,身边还有他安排的两名死士和扮作丫鬟的四个暗卫保护,坚持到援兵达到应该没有问题。 “顾夫人救命大恩,待母妃和妹妹平安归来,容煜再登门叩谢!” 容霆震尚未及从起伏的心境中反应过来,就见他六岁的长子已经对着顾夫人深深一揖。顾夫人立刻侧身让过,让丈夫扶起少年,面色沉静地对他说道:“小殿下赶紧去疗伤休息。你母妃同我闺中相识,与我情同姐妹,我绝不会让她有事。你且放宽心,今夜你必是一家团聚。” 元和二十九年,正月。 并州漠城,两个少年正在南城门的城楼上对坐弈棋。这两人一个剑眉星眸身形修长,一个浓眉深目刚劲挺拔,两人对坐,仿佛是温泉遇上了冰川,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带出两种截然不同的俊美。 “权都传来消息,说皇上身体大安了。反倒是云太师忽然病重,怕是不久于人世了。”气质温和的少年语调和缓,仿佛皇城里传来的风云变幻只如同他手中棋子一般轻巧。 “他该死了!”面色冷凝的少年嘴里吐出的话语也散发着淡淡的寒意,“只是如今这样死倒是便宜他了。” “过完年殿下就该随同王爷回权都了吧?”温和少年的笑容浮上嘴角,轻轻落下一子之后,将目光移向了城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 冰冷少年并不回话,只盯着棋盘稳稳落下子。 温和少年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棋盘便投子认输了:“又是殿下胜了,我已输了两局,改日再弈吧。” 冰冷少年忽而吐出一句话语,难得带着些情绪:“这次回京,我想自己走,我要去当年的村子再寻一寻。” “不止王爷王妃,便是你也终究未曾死心。若是真寻回来了,也该十一岁了,养不了几年便要嫁人了。” “恩,我想过这事。”冰冷少年脸上难得浮现一抹温和的神情,“到时候就让妹妹一家住在我隔壁,我看哪个敢逆她的意?” 温和少年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暗道,若不是未来皇帝的女儿,只怕凡是见了你这个哥哥的人便都不敢上门提亲了吧。他忽然心中灵光一动,眸光闪动地抬头问他:“你突然提起这事儿,肯定是有了炫儿的消息了!” 冰冷少年伸手拍了拍好友的肩膀,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温和少年一惯平淡的笑容忽似被点燃了,散发出耀目的神采,比之刚才令人侧目的俊朗此刻更多了十分热烈鲜活的气息。 两个少年并肩站着,忽而一道低沉粗犷的声音在他二人身后响起:“你们两个真是会找地方,这里果然比府里清净许多。” 两个少年一齐回头,俯身向着来人行礼。 “师傅!”“师伯!” 来人身形高壮,满面虬髯,虽然鬓角已经染上了星星白霜,但是一对豹眼之中仍旧是精光灼灼。他看着那冰冷少年,神色冷然道:“这次回京我同你一道走,我这里也得到了消息,为师这次一定要弄清楚,当年到底是谁偷袭了为师,抢走了你的妹妹。” “有师伯同行,一定事半功倍!”温和少年又行了一礼道,“这次回去,咱们必要好好让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吃点苦头。” “血债血偿!”冰冷少年的语调和他的师父一模一样,就连眼底的杀气也是如出一辙。 温和少年看着眼前的两个男子心中不免暗道,若不是面容迥异,单看这眼神,这两人真如父子一般。 这念头一起,他不由地想起八年前,他们二人拜师学武时。那时他略施小计促成了师伯张彤和容煜这对师徒,他那性格洒脱的师父还问他,这冷冰冰的小子如何学那霸道刚猛的烈火掌。可如今容煜的烈火掌已经学到了师伯的十足十,果然他没有看错,那冷冰冰的面孔底下也藏着一副同师伯一样烈火般的心肠。 反倒是自己的师父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两年更是去了南边游历,自己的武艺到底如何了也不怎么关心。 张彤看了自己的师侄一眼,面上的表情虽不变,但大眼里的寒气退了不少,声调也缓了些:“青岚,你师父来信了,让你到云州平戎侯府去一趟。他说他见到了除你之外的第二只小狐狸精,而且这次还是个女娃娃” 温和少年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自己这个师父啊 ------题外话------ 一直在写文,终于鼓足勇气发文上网,感谢每一位支持鼓励的宝宝,你们是我的勇气和动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睦州林家 征平二年,夏。 通往睦州江城的官道上,两匹老马驮着两个风尘仆仆的少年书生,一个剑眉星眸身形修长,另一个看样子年岁略小一些,虎目高鼻精神抖擞,两人具是样貌出众,引得官道上往来的男女老少都忍不住侧目。两个少年骑着马,行得不急不缓,一路无话,直奔江州城南门而去。 眼见江州城的南门就在眼前了,两个少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选了城门边上一间较大的茶舍下马歇脚。 茶舍小二不待二人开口,已经上前熟门熟路地接过两人手中的马缰,招呼两人入内稍坐。那年纪稍小些的少年面上带着些略显童稚的笑意,对着小二嘱咐道:“多给马匹喂些食水,我们二人只需上些热茶解渴就行了。” 小二笑嘻嘻应了,转身去张罗。两个少年选了一处桌椅落座,年长些的少年一身青布素服,面容虽格外出众但也难免沾染了些旅途的风霜之色。 “青岚哥哥,我们这一路赶得这样急,难道你真的想娶一个林氏女儿为妻?”年纪稍小的少年拍了怕身上的尘土,飞扬的眉梢带出几分隐约的探究。 年长些的少年微微牵起嘴角,温润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与林氏的婚约是父亲当年许下的诺言,君子重诺,言必践之。大哥已经定下迎娶荣氏嫡女,自然是由我这个小儿子守诺提亲。” “青岚哥哥怎么不对我说实话?我姐姐说你根本从未想过迎娶林氏女,否则何不等太子将你选作伴读的消息公告天下之后再上门提亲?”年纪小些的少年到底沉不住气,才几句话就已经将自己心中的疑问和盘托出。 “莫家姐姐真是名不虚传的女诸葛,你虽是平戎侯世子将来要承袭爵位,但比起你姐姐来终归是差了一截。”年长些的少年脸上依然笑意浅浅,但是语气里已经多了些戏谑,看样子是打算吊一吊稚气少年的胃口。 “嘿嘿,青岚哥哥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过两日姐姐北上的队伍应该也要到了,我那时问她也一样。”年纪小些的少年听人提起姐姐脸上立刻满是自豪,眼神里带着切切实实的仰慕与依赖。 “南安郡主此番入京怕是要同太子殿下完婚了!”年纪稍长的少年神色未变,但是语气却已经收敛了戏谑,带上了几分庄肃。 “姐姐说,虽然皇上已经顺利登基,但是到底太上皇对云氏的态度依然不明,两个王爷仍旧不曾离京就藩,我们莫氏一族自然要鼎力相助,扶助皇上安定天下。”年纪稍小的少年此时脸上的稚气尽退,隐隐显出峥嵘之姿。 “莫氏虽远在云州镇守南境,但传到你父亲已历五代根基深厚,你姐姐嫁入东宫也是太上皇当年定下的婚约。如今陛下想为太子和郡主完婚,正是要定下太子的名分稳固东宫。而这林氏一族如今一直同云氏勾缠不清,我这彻头彻尾的太子党能不日夜兼程,好赶在尘埃落定之前解决这场婚约?”年长些的少年看向江州城的目光里划过一抹精芒,只是这光芒一闪而逝随,旋即隐没在了随和温柔的浅淡笑容里。 此时此刻的睦州城杨府内,杨老夫人手里拿着一枚质地通透翠色浓郁的玉佩正蹙眉深思。杨家这一代的族长林重德正坐在母亲下首的椅子上,满脸凝重地看着手中的一封书信,那字迹浓墨重笔,力透纸背,掩不住的武人气息扑面而来。 “母亲,二哥,这来信的顾贤伍是不是十五年前被贬去西北瀚林关镇守的顾大将军。”说话的是林重德同父异母的庶弟林重文。如今林重文正在睦州刺史底下做文吏,颇得刺史看重,因此虽是庶出的幼弟但也时常能在嫡母和嫡兄面前说上话。 “什么顾大将军,早就不是了,如今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戍边偏将,这次写信来重提当年儿女婚约之事只怕是想攀上咱们林家弄些好处。”林重德语气里满是不屑,神色中的鄙夷一点儿也不加掩饰。 林重文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志大才疏的嫡兄在想什么。林重德此刻怕是已经把自己当作了东宫外戚,太子的未来老丈人自居了。想想也是,再过两天林重文的女儿林姚即将入京备选,虽然太子妃是指望不上了,但靠着云氏这棵大树封个良媛、采女还是挺容易的。 “德儿,”安静坐着的杨老夫人忽然不紧不慢地开口了,“如今新皇登基,朝中的局势不明,这顾家虽然算不得出众,但到底是在西北追随过新皇的。如今他们找上门来,就是只看在你过世父亲的面上,我们也不能轻易回绝了。” 林重文听了这话心中不由得暗道一声“老狐狸”,这林家的老夫人才是林家心机最深最精于算计之人。要不然也不会打压得庶子们个个都在林氏族中不受重视,还能在丈夫亡故之后扶持自己这个一肚子稻草的二哥当上族长。 “母亲的意思是?”林重德一向最听母亲的话,只要老太太开口他向来都是言听计从的。 “你那个住在庄子里的大哥不是有两个女儿嘛。”杨老夫人的语气里听不出半点儿感情,只有眼底划过的那一丝冰寒稍稍泄露了她深埋心底的情感。 林重文低下头佯作喝茶,巧妙地藏起了眼中划过的怨毒之色,这个老虔婆还是不肯放过大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心里的妒恨竟然还这么深重。大哥也是个没用的,就知道一味地退让躲避,如今怕是还要连累两个女儿了。 “呵呵呵呵,母亲真是思虑周全,大哥的女儿放在庄子上养大的配那个在边城野地长大的顾氏次子顾青岚刚刚好。这既全了我们林氏的信诺,又为大哥找了一个成龙快婿,一举两得。”林重德的脸上笑意盈盈,这个会读书的大哥一直在族中颇得几位长辈的看重,如今虽是避居乡里,竟然教出了一个十九岁就中了举的学生,又是一时佳话。这个庶长兄可真是根拔不干净的肉中刺。 林重文虽看出这对无耻的母子又想着算计打压庶长兄林重念,心中却并不打算维护,他抱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起身向林老夫人行礼告退。林老夫人最喜欢这些庶子女之间离心离德,看林重文要走,便摆出一副尊长的慈和面孔关心了这个庶子几句,就让他退下了。 待庶弟走远,林重德才回头同自己母亲继续商议道:“大哥两个女儿,一个许给顾氏,那另一个母亲打算如何处置?” 林老夫人眯了眯眼,脸上浮起一抹惯常的慈和笑容:“姚儿入了东宫,你不是还有一个娇儿。太子大婚之后只怕肃郡王的婚事也该议了,到底肃郡王才是云太后的亲孙子,你那娇儿的婚事也该往这上面靠一靠。” “母亲思虑得是,”林重德听了母亲的话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很想问一句这事儿同大哥的女儿又有什么关系?但他明白自己母亲的性子,不敢造次,把后半句话吞回了肚子里。 林老夫人只扫了儿子一眼就知道这儿子又犯迷糊了,忍不住蹙了眉头点拨道:“那刺史夫人常同你夫人一道上香,又时常让人请你两个女儿一道过府做客,你难道看不出其中的意思?” “哦,母亲是说刺史夫人看上了娇儿!”林重德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让林老夫人忍不住将眉头蹙得更紧,这个儿子有时真是迷糊得过头。 “刺史的儿子才十岁,哪里会是刺史夫人看上了娇儿!我看九成九是刺史夫人的娘家看上了你的女儿。刺史夫人的兄长如今虽是官身,但到底祖上是经商的,门第并不算高,如今刺史夫人正四处为她那个中了秀才的外甥寻找大家闺秀呢?如今我们家姚儿眼看就要入宫,她自然更加希望能娶一个林家女儿,难道你打算把娇儿嫁过去?” 林重德点了点头,忽又摇了摇头,对着林老夫人道:“只是大哥的女儿嫁去繁城金家只怕金家未必看得上。” 林老夫人眉头舒展开来,看来儿子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缓缓道:“金家无非是需要一个高门大族书香世家出来的媳妇充门面,至于到底这个媳妇是谁并不重要。这金家花得起钱,我们又有多出来的这么一个女孩儿,不是两全其美吗?” 林重德笑着点头,忍不住接口道:“正是,正是,正好也让那金玉生跟着大哥这个岳父好好读书,说不定也能同大哥那个得意弟子一样中个举人。” 林老夫人脸上也恢复了惯常的慈和安然,说话声里也带着几分愉悦:“那是自然的,他既然想教书就让他多教教” 母子两人都知道金玉生的秀才是如何来的,更知道这根金家独苗是如何的不成器。既然林重念想教书扬名,就让他好好地出出风头,看看有了金家这个亲家,有了金玉生这个女婿,他还如何在睦州士林中立足,看他如何洗得干净身上的这股铜臭气。 此时离开林老夫人院子的林重文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他刚进书房就看到女儿林妙正伏在书桌上作画,神色淡然专注,完全不像是个刚满十一岁的孩子。 林重文看着女儿心下不免浮起愧疚,自从妻子亡故,自己忙着在偌大的林家挣得一席之地,甚少关心她。女儿如今书画都已颇见功力,在江州城的名门闺阁之内略有才名,都是靠了她自己刻苦用功,想到这里林重文面上不由浮起一抹自得之色,不亏是他林重文的女儿,一样不甘人后。 书房外头守着的小丫鬟此刻奉了茶进来,林妙遂放下笔,起身休息片刻。只见她一双不大的眼睛甚是有清澈,鼻子秀气,菱唇粉嫩,虽不是引人注目的美貌,却也带着股天然的恬静温柔之态,一举一动都很有些大家闺秀的样子。 “妙儿画什么呢?”林重文对着女儿说话,神色已经变得随和许多,语气也带着不自觉的柔和,“为父看你甚是专注,看来此画你颇费心神啊。” 林妙挥手遣退了小丫鬟,走到父亲脚边的矮凳上坐下,流露难得的小女儿娇态,趴在父亲的膝头,语调轻而缓:“祖母五十整寿就在初十,女儿总要有一样拿得出手的贺礼。” 林重文伸手亲亲抚摸着林妙的小脑袋,内心一片柔软,这是妻子留给他的唯一血脉。虽然为了敷衍那个老虔婆,自己还是纳了两房妾氏,但他很清楚自己在这世上剩下的血亲便只有这个女儿了。 “妙儿不必太耗费心神了,这次寿宴上怕是有许多事情要发生。那老虔婆又打起你大伯家两个堂姐的主意,不过这次,只怕她的如意算盘要打空了。”林重文说到此处脸上浮起一抹讥诮,“老太婆看不上顾氏,可是父亲昨日刚收到瀚林关的消息,顾青岚的兄长顾百里已经同安定侯荣氏的嫡女定下了婚期,下月十九便要完婚了。那顾贤伍虽官职未变,但是他的得意门生齐定修已经坐上了西北护军大都督的位子。他的长女当年嫁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士子随着那士子远赴北地,你可知道如今这个士子已经当上了并州刺史。” “顾氏不显山不露水的已经掌握了西北的军政大权,看来母亲当年所料不错,顾氏十有八九是太上皇当年为今上安排的一支奇兵。”林妙从父亲膝上抬起头来,仰视着父亲的小脸上满是对早亡母亲的钦佩之色,“祖母只想着从权都探听消息,岂不知最实在的消息还要来自西北六州。” 林重文脸上讥诮之色更甚:“那老虔婆虽精明,但到底只是困于深宅的妇人,且向来攀高踩低,这军政大事她哪里懂得衡量。刺史大人虽然隐约知道些消息,但到底是云氏的亲信,岂会将消息透露给那老虔婆知道。” “女儿明白父亲的意思,既然都上了云氏的船,刺史大人必然不肯让林家还留着一条退路,将来万一翻船还能有机会轻易脱身。而我们虽然姓林,但是到底不是嫡支,且父亲想着通过这次机会,给我们自己留一条后路。”林妙此刻全然没有一个十一岁孩子该有的天真幼稚,吐出来的话语比之一般成年男子都更加明晰老道。 “妙儿真是聪慧,真是同你母亲当年一般无二。”林重文又伸手摸了摸林妙的头顶,脸上又浮起对爱女聪慧的自得之色,“妙儿将来的夫婿必然是极富极贵,否则怎么配得上你?” 林妙脸上又恢复了小女儿娇态,神色略带着几分羞涩,伏到父亲膝上不再说话。 自那之后过了两日,这天正是七月初六,天气正热。 这天刚蒙蒙亮,岭下庄里,林氏阿柔已经起身了,今日比平日里起得还更早些。为着今日母亲要带着她和妹妹二人出门,她想着先做几张饼,给父亲带着上私塾可以当饭吃,免得父亲为了省钱饿肚子。 林父林重念在村中唯一的私塾教书已经有六年了,为人淡薄名利正直忠厚,深受村人敬重。作为长女的阿柔也从心底为自己的父亲自豪,因此对父亲的日常起居也总是照料得十分周到。 林氏是睦州的大族,林重念是上一代族长林厚丰的庶长子,十六岁中举,被当年的吏部侍郎石翀看上,娶了石翀的小女儿为妻,一时夫妻和美,仕途顺遂,很是过了一段舒心日子。之后石翀因为参与储位之争获罪,林重念自己也受牵连免官返乡,更兼不久之后因为产女亏虚的妻子病亡,连番打击之下的林重念从此对仕途人心都不再奢求,自领了家族分配的一块偏远田产,带着自己心中那点读书人的气节过着粗茶淡饭的简单生活。 如今的林家主母邹氏不是林父的原配,是这个岭下村原来的私塾先生邹文台的独生女儿。因早年定亲的人家发水时一家逃难不知所踪,邹夫子又固守婚约误了适婚的年纪,才最终许给了原配过世的林父为继室。 邹氏入门时阿柔已经三岁,奶娘吴妈妈领着乖巧懂事的阿柔给邹氏行礼,粉嘟嘟的一个小娃娃长得十分讨喜。那年十九岁的邹氏看眼前这个没了娘的可爱小女娃,非但没有从心中生出怜爱反而是在眼里长出了一根深深的刺来。 入门一年,邹氏有孕生产,本想着母凭子贵从此再不必在原配牌位之前执妾礼,结果也只生了一个女儿。从此她不仅眼中有刺,心中更是酸涩难忍,胸口时常堵着的一股闷气让她变得脸酸口苦,即使对着亲生女儿都难得笑容更况论是对着占了嫡长女位置的阿柔了。 林氏阿柔将做好的三张饼子用布包了,走出灶房向外院的门房走去。林家的这处院子共分前后两进,后头的正房里住着林氏夫妇,两侧厢房里一边住着两个姑娘,一边住着一个吴妈妈和两个小丫鬟。前头院子很小,只有三间小平房住着下人老张头夫妻两人。 林重念虽免了官,但到底是林氏族长的兄长,且在睦州读书人中还有些美名,因此林氏族中每年还有些贴补。老张头夫妻便是林氏族中派来伺候林重念的。林重念虽然日常事务自己能够打理,但到底年幼时是大家少爷,做不来洒扫浆洗下厨养马的粗活,便将老张头夫妻留了下来。后来邹氏入门,他便索性将田产佃户都一并交给邹氏打理,从此只管教书养女,更加清心寡欲 “也不知道夫人怎么想的,上赶着去凑这个热闹。”前院里老张头夫妻已经起身,两人正忙着喂马套车,为出门做准备。 “夫人一直想着回江城,回林氏大宅去,这次老夫人五十整寿,又送了信来叫带着姑娘们一道回去,见见市面,夫人能不回去嘛。”张妈一边扫着马车上的泥灰,一边和丈夫搭话。 老张头撇撇嘴,继续道:“老夫人多厉害的人,当年夫人过门时也没能回林家行礼,说是嫡庶尊卑有别,继室就是继室,等生了儿子再见也行。如今却叫带上姑娘回去祝寿,能是突然开眼了,待见起夫人了?” “老夫人的主意我们猜不透,不过你这样说我倒是觉得咱们该提醒阿柔姑娘小心些,这林家可从来不是个安稳的地方。”张妈扫完土回头嘱咐丈夫,老张头跟着点了点头。 阿柔甚少从父亲口中听到林氏族中的事情,反倒是老张头夫妇时常闲聊时说起林氏族中的些许旧事,她凭着这些隐约猜到父亲刻意的隐居到这岭下庄来和这位老夫人脱不了干系。 “张妈妈起得这样早!可曾吃了早饭?”阿柔笑盈盈地打着招呼,并不追问刚才听到的事情。她自己也能想到这次回林家未必如邹氏想的那般,因为父亲的学生中了举人为父亲扬了名,老太太想起来抬举她们了。若果真如此,当时中举的消息一出便该遣人来请,何必还要借着做寿的事情来说。 “柔姑娘起得更早!”张妈妈接过阿柔手中的布包,热腾腾的,便开口道:“柔姑娘何必自己下厨,你吩咐张妈一声,必然给老爷备好了。” “张妈自然是比我手艺好的,只是今天醒得早便想着表表孝心。”阿柔语声甜美,笑意柔和,让张妈觉得心里万分的妥帖,不自觉地心更偏向了阿柔一点。这样心善人美的姑娘,怎么看都十分得讨人喜欢。 “张叔今儿辛苦了,一会儿要劳您先送父亲去私塾,再回头来接我们了。”阿柔又笑着向老张头搭话,她想知道更多的事情,最好的渠道便是这位日日跑进跑出的老车夫。 “哪儿啊,夫人吩咐我另雇了车接送老爷,老头便只管跟着夫人和两位姑娘去江城。夫人说这次要在江城林家大宅里住到老夫人寿诞结束才回来呢,让我一道去,出入赶车用得上。”老张头果然一张嘴便停不下来,“也不知道夫人这么着急做什么,不如等三日后同老爷一并去,省了许多开销不说,便是寿礼也能准备得更妥帖些。” 阿柔脸上的笑容一点儿未变,但是心里的锣鼓已经咚咚地敲开了,看来继母果然是瞒了父亲好些事情。想起父亲昨夜在书房嘱咐她多带些衣物首饰,还额外给了她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阿柔觉得父亲也察觉出了蹊跷,只是不想揭破邹氏,闹得不愉快罢了。 “既然母亲安排了,必然父亲也是同意的,只是这几日又要辛苦张妈带着甜杏看家了。”阿柔看马车已经套好,自己话也问得差不多了,正打算回去再多收拾两件衣服,忽而听见张妈接口到:“柔姑娘不知道?夫人说了,这次去连甜杏也带上了,夫人让我把我儿子媳妇叫来陪我看家。” 听到这些话阿柔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邹氏要带上吴妈妈和甜杏一同去林家,难道 阿柔忍不住的心里有些慌,面上还带着得体的笑,敷衍了张妈几句便急着回后院看父亲醒了没有。邹氏安排得这样周到,要甩开父亲带着她们早走这三日,只怕事情真不是父亲想得那么简单。 ------题外话------ 忙忙碌碌地工作,挣扎在日常和梦想之间,谁有勇气放手一搏?加油加油,相信唯有努力才能不辜负来这时间走一遭的幸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两张帖子 林氏大宅坐落在江城北面的锦福街上,一共十进院落,住了林氏宗族最大的一支,主仆加起来一共一百六十多人。 林氏在本朝初年出过一位宠妃,一位帝师,也曾盛极一时,只是后来族中子弟虽然代代都有人做官,但是到底不曾再出过当年那样出类拔萃的人物。到得如今,族长林重德屡试不第,即使靠上了云氏这样的大族,也未能混到一官半职。族长之庶长兄林重念当年入朝时,林氏族中寄予厚望,只盼着他能给云氏带来另一段风光日子,奈何他卷入夺嫡之争被罢黜。其余林氏子弟虽然也有入朝为官的,但到底都是微末小吏,没什么实在的权力。 顾青岚看着自己手中的简报,心中对自己的师傅是又爱又恨,这遍布天下的眼线也不知道何时布下的,自己刚刚入城两日便有人将一份关于林氏一族的简报送到了他的手中,看那样子似是已经备好多时了。 “老狐狸这是成精了,越发爱管闲事。”顾青岚将简报扔入一盆清水之中,那纸张一入水中便化成了一团团墨迹,最后散得无影无踪。 莫子玉这个平戎侯世子也在同一时间收到了姐姐南安郡主的书信。他看完信抬起头看着顾青岚,忍不住嘴角上扬,凑上前道:“青岚哥哥的婚事果然重要,不仅这许多长辈都在关心着,我姐姐也来信提及,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顾青岚不搭他的下茬,径自往客栈外走去,莫子玉便笑眯眯地跟了上去。两人进城已经有了两日,江城的人和事来之前便遣人查访过,这两人又各处走了走亲眼瞧了瞧,亲耳听了听,心里退亲的主意已经更笃定了些。顾青岚本打算今日便去投拜帖,顺便把贺礼送了,如今得了师傅的简报便改了主意,这个亲最好还是由林家来退更为稳妥些。 莫子玉看顾青岚随便在街上一个小店铺里买了颜色十分不讨喜的两匹绸缎,又在一家冷清的玉器铺子里买了一个玉质尚可但是雕工普通的摆件,转身又去了一家首饰铺子买了两支样子过时的镶了米粒大小珍珠的包金簪子,最后看他选了几个最最普通的红绸盒子将这些东西装了起来。他实在忍不住问道:“青岚哥哥,这些东西也太,难道你打算就拿这些东西当寿礼?” 顾青岚嘴角微微翘起,神情里带着些狡黠:“这里面除了寿礼,还有给我那未婚妻的见面礼!” “可是来之前姐姐就已经吩咐我准备了见面礼,你何必再去置办这些”莫子玉蹙了蹙眉,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形容顾青岚买的这些东西。 “寒酸东西!”顾青岚替他接了下去,又说了一句让莫世子更加摸不着头脑的话,“你的那一份也是要送的,我这些东西只是混在你的见面礼之中罢了。” “好吧。”莫子玉认命地挠了挠头,放弃探究顾青岚这样做的用意,“姐姐嘱咐我好好看着,我便好好看着。想来时候到了,自然就明白了。” 顾青岚定睛看了莫子玉一眼,眼中浮起一抹赞赏,这个孩子虽然不善谋算人心,但是大度聪慧,看来平戎侯是后继有人了。 “郡主的车驾应该快到了吧,你的信上可写了时日?”顾青岚见莫子玉已经放下探究,便把话引回正题上来。 “姐姐的车驾明日一早就会进城了,说是要住到江州府的驿馆去。明日江州府应会派专人去迎接车驾的,我们直接去驿馆便行了。”莫子玉一提起姐姐脸上的神情便活泛起来。 “不,明儿一早我们也去城门迎接,务必要让江州府的官吏知道我这次是要随着你这位平戎侯府的世子一起入京的”顾青岚面上又浮起惯常的温柔笑意。旁人看到这模样大多都会觉得顾青岚温和从容,待人亲切。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他的笑容不过是一种习惯罢了,若是误以为他容易亲近那就是大错特错。 莫子玉自然知道这是顾青岚心理已经有了打算,便笑着应道:“我本来就想早点见到姐姐,既然青岚哥哥也愿意,那是最好不过。” 于是次日一早,江州城南门外便来了两位格外引人注目的少年公子。年纪小些的玉冠锦袍,紫带金靴,无一处不透着富贵尊荣。身旁跟着的那个年纪稍长些的公子,虽然一身青布素袍,但是容貌是万里挑一的俊秀,笑容更是温和亲切,让人一看就挪不开眼。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牵马的侍从和几个穿着官服的小吏。 守门的几个士卒小心翼翼地将排队入城的老百姓挡在城门的另一侧,让入城的人群更加好奇。有个同士卒相识的担货郎忍不住好奇问道:“王大哥,那个公子是什么人啊?看着可真不一样,比咋们江州府的府台大老爷还气派呢!” 众人心中大概也都有此一问,那位姓王的门卒只觉得几十道好奇的目光都停在了他脸上,四周的人声都静了静。顿时他只觉得面皮一红,心跳加速,就在嘴边的呵斥也变得磕磕巴巴:“少,少瞎打听,没,没看见州府的礼丞大人都恭恭敬敬地侯在一边嘛!” 王姓门卒说完只听到众人异口同声“哦!”了一声,目光仍旧没有移开的意思,显然还在期待着下文。另一个年纪大些的门卒看他僵在原地便走上来一步为他解围。只见老门卒将手拢到嘴边,众人的目光便立刻移到了他身上,他看了一眼众人便压低声音道:“那边站着的是平戎侯世子。一会儿南安郡主的车驾就到了,到时候你们想进城怕是也要等到下午了。” 众人这才想起自己还要赶着进城,便都收起了好奇心,赶着进城去了。这时一个梳了双丫髻的小女孩才从人群里头挤到那个年长士卒的面前。只见她脆生生地叫了声:“爹!” 那老门卒一见那女孩脸上便露出欣喜的笑容:“小蔓,你怎么来了?”小蔓一边麻利地从手里提着的篮子里掏出一个荷叶包塞到老门卒手中,一边说:“三小姐在南市的玉生堂定了几种权都来的香膏。晓晴姐姐忙着绣嫁衣,打发我出来跑腿,还给了我一包瑞喜堂的芝麻糖,可香可好吃了!你带回去给娘和弟弟都尝尝!这东西放不得,别舍不得吃!” 老门卒看着懂事的女儿,忍不住红了眼圈,又想到今日之事忙催着女儿赶紧进城:“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吧。一会儿南安郡主的车驾就到了,别被拦在了城外赶不及回去交差。” 小蔓抬头看了看城门另一边的人群,视线一下子被顾青岚的笑容吸引,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这时老门卒又在催她,她转过身走了两步似是想到什么,又回头问道:“爹,前头那个莫不是平戎侯府的世子?他带着这么多人在这里迎候南安郡主啊?” 老门卒点了点头,随口说到:“嗯,州府的礼丞大人、驿馆的驿丞大人,还有个什么戍边将军的二公子,一会儿说是知州大人也要来,你赶紧回去,一会儿肯定要封路。” 小蔓也点了点头,似是不放心又补了一句:“爹,大哥若是回来,只说我在林府很好,让他不必着急拿钱赎我,先娶一房媳妇!” 老门卒听了愣了一下,刚憋回去的眼泪又差点流出来。他还没来得及答上一句“知道了”,小蔓已经转身汇入进城的人流,走得远了。 城门的另一边,顾青岚已经将自己平戎侯世子幕僚的身份暗示给了几位江州府的属官。他想不用到正午,林家便会得知他已经到了江州的消息。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更温和了几分,想来自己不得家中长辈重视,且四处钻营的形象应该会如预期一般活灵活现地传到林氏族中。 莫子玉今儿这一身可以说是万分地张扬,若不是顾青岚今天一早亲自给他送来了衣物,他还要以为是谁送错了门。现在站在众人之前,接收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探寻的目光,真是万分得不自在。顾青岚看出莫子玉演得十分辛苦,低声安慰道:“今日戏已做足,之后几日这身行头便不必再穿了。你且再忍一时,等下到了驿馆便即刻给你换下。” 莫子玉听了,只轻轻点了点头。今日除了这身行头,顾青岚还叮嘱了他在人前要对他爱答不理,摆足侯府世子的架子。他便一路上忍着不同顾青岚说话,那几个州府的属官上前行礼时他也只是简单地寒暄了几句,这个骄横世子的模样还真不好演呢。 终于,南安郡主的车驾到了,前后护卫,加上仆从马车,足有上百人,看得莫子玉也是呆了呆。姐姐一向不爱奢华,更不喜欢前呼后拥地呼奴唤婢,更别提这样的大阵仗了。他忍不住看了顾青岚一眼,忽然脑中灵光乍现,姐姐莫不是同他今天一样,也是做戏给人看的? 顾青岚看着眼前占满了整整一条街的随行车驾,忍不住想拍手鼓掌。南安郡主如此兴师动众地入京,便是向全天下宣告云州莫氏对新皇的效忠之意。只怕这一路行来各州各县各村各寨的老百姓都知道,平戎侯府的那位皇上亲封的郡主要入京选太子妃的消息了,只怕不用到权都,这举国上下都会知道新皇不但平定了西北的夷国,更是已经收服了实力最强的一位边境诸侯。 如此一来,那两位尚未就藩的王爷只怕更要思量再三了,若是自封地举兵只怕是腹背受敌,若是在权都动手更是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 顾青岚在心中又想起师傅的那句话。“这个女娃娃是个千年的狐狸投胎,长了一万个心眼,你可千万不要娶她当老婆!” 莫子玉进了驿馆就直奔为他准备好的房间而去,将一众前来迎接的江州官员留给了顾青岚关照。南安郡主的贴身女官也出来说郡主舟车劳顿,需要早点休息。于是已经站了大半日的各路人马便都打道回府,散了个干干净净。 顾青岚便安排驿馆的下人将自己的拜帖送去林家大宅,写明了自己明日要前去送礼贺寿。一道送出的还有南安郡主的一张请帖,请的是林府女眷,除了林老夫人之外便是即将也要去权都参与太子选妃的林姚。 才用过午饭的林重德正同新纳的一个通房丫头调笑,便有一个老夫人院子里的丫头来请他过去。他心里虽然不愿意,但也不敢违逆老娘的意思,便匆匆换了衣裳到了林老夫人院里。 他一进门就看到老三林重文已经在了,林重文见他进来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暗哼了一声,匆匆给林老夫人问了一声安之后,眼中滑过一抹厌烦,嘴上却说着:“三弟快坐吧,不必拘礼。” 林重文也不急着坐下,倒是递了一封拜帖并一封请帖到了林重德手边。 “这是什么?”林重德懒得翻看,直接向着林重文便发问。 “两封帖子一块儿到的。拜帖是顾青岚的,说是明日来拜会长辈,并一道送上给母亲的寿礼。”说完这句林重文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扶额假寐的林老夫人又接着道,“请帖是南安郡主送来的,说是要在江州城休息两日,明日请母亲和姚儿一道去参加个茶会。” “南安郡主相邀?还请了其它城中人吗?”林重德听完果然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后半段上。 “我问了来送帖子的驿馆下人,他说郡主来了之后便只送了这两张帖子出了驿馆,再没有其它帖子送出驿馆了。”林重文平平淡淡地说完,便站道一旁不再开口。他也没想明白南安郡主的用意,更不想掺和进林顾两家的婚约之事,若不是刺史大人有心打听郡主的行事,这几日他都不会到林老夫人这院子里来。 林重德想了一阵,忽然笑了出来:“想来郡主已经收到了姚儿也要入东宫的消息,想提前见一见姚儿也很自然。说不定还有示好拉拢之意,毕竟太子妃的位置也不是光靠着显赫的家世就能坐得稳的。” 林老夫人微微抬了抬眼皮,也不搭儿子的话,只是招呼林重文:“老三你坐着说话。你也说说这位南安郡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林重文回礼落座,想了想道:“大哥说的未尝不是一种可能,只是咱们家姚儿入东宫的事情并没有完全定下,这名分未定就来拉拢似乎有点儿早了。”林重文顿了顿,看了满脸不耐烦的林重德一眼,又接着说道:“现在只看这位南安郡主这么大德排场入京,必然是对太子妃之位十拿九稳了,所以儿子觉得她可能另有打算。” “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林重德出声打断了林重文,不耐烦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日母亲去了便知,此时如何揣测也没什么用!” “哼,你这个脾气也该收一收,帖子送进来时你人也不知去了哪里,现在椅子还未坐热便拿好了主意了!如今是去见未来的太子妃,且不论她是什么意思,你也该为着姚儿的将来筹划筹划,再不济也该替姚儿想想明日应该如何应对!”林老夫人实在忍不住,抬高了声音呵斥了林重德几句,又转而一脸慈和地对着林重文道,“老三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想不出我们林家现在有什么值得她花力气拉拢的。且你们的父亲是当年云老太师的门生,如今姚儿入权都备选也是得了云家在背后使力,我们同这位郡主能说的也实在有限” 林重文点了点头并不急着接话,林重德被老母训斥了几句才把心思真正放到了这件事上来。林家如今已算是彻头彻尾的云氏一党,同平戎侯府虽然面上无它但到底内里政见上并不相合,且并无旧日渊源。如果是为了巩固太子妃之位前来拉拢,睦州林家也不是上上之选。看来这事儿肯定另有蹊跷,林重德此时才明白老母亲将老三叫来的意思,想必是想听听刺史大人那里有没有什么口风露出来。 林重德拿起一旁小丫鬟刚送上来的茶啜了一口,换了语气,对着林重文缓缓道:“这位南安郡主只单单给我们家下了帖子?连刺史府那里也没有吗?” 林重文听了林重德的问题,心中冷哼一声,看来这对母子对这件事也没打听到什么消息,还想从自己口中探听点什么。看来自己也不必在这里跟他们浪费时间了,不如早早回去刺史大人府中复命更好。 林重文思及此处便简短答道:“刺史府那边连南安郡主下帖请母亲和姚儿的事情都还不知道呢,哪里还收到什么请帖?” 闻听此言林老夫人脸上也浮现淡淡地失望,林重德更是目露不耐,林重文也不多言便告退离开,自顾自往刺史府报信去了。 见庶子走了,林老夫人便将伺候的下人们都遣了出去,只留下儿子关起门来密谈。只是母子两个想了一个下午也没有得出一个十分稳妥的主意。最后林重德只是回到自己院里将长女林姚叫来,嘱咐了明日谨言慎行,务必处处留意等等,便算应对了此事。 林姚离开父母的院子没多久,下人便来给林重德的正妻回报,说是岭下庄的邹氏到了。林重德便吩咐妻子去安排,自己借机离开,去了三姨娘的房中休息。 这天傍晚,林柔随着继母和妹妹,并两个婆子一个小丫头,坐着一辆马车从江州城东门入了城。她本想着便是没有人到城门迎接,也该有人在外门上候着她们了。没想到马车到了林家大宅,门房上也没人接应,她们又在车中坐了半个时辰才有人领她们入府。七拐八拐地安排她们住到了一处名叫秋雅园的院子里,院子里的管事妈妈只安排了茶水晚饭,便走得没了踪影。邹氏叫院子里两个小丫头问话竟是一问三不知,别说林家主事的太太,就是底下传话的人也没见着半个。如此冷遇让邹氏如同掉进了冰窟,恨得牙关紧咬,又不知道冲谁发作。林柔知趣的早早躲到偏房安置,不去邹氏眼前晃悠,她牢牢记得父亲的嘱托,万事要拖,拖到父亲三日后到了再说。如今不论邹氏打得什么主意,只要她见不着人,便成不了事,自己便能顺利拖得更多时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