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 正文 2.换朱衫 寒露宵中,隐隐霜华重。昨日看赏花丛,丝羽白蝶舞无与共。一盅盅,夜夜同,自是愁将送。原来缁衣早染霓虹,色易空。 ——题记 今夕何夕,也不知是这里哪里,我心中眼里,只有一个你。 红灯停,绿灯行。走走停停,我只看你。花白的头发,深驼色的盖膝风衣,一截透明胶带粘着鞋底,右边肩上揩了一肩的粉笔,粉白的等待一双手去拍干净。 如果我可以做那只手,该多好?口里埋怨着你不知珍惜自己身体,伸手用力拍除你劳累的痕迹,别扭的笑着,任你牵过了我的手去洗。 心中想着眼底苦涩,脚下却是慢了许多,落在人群后头。不留神让什么给绊了一脚,来不及稳住身形,直直跌到斑马线外,半天爬不起,摔得不轻。 绿色标志闪个不停,灯上的小人突然不知跑去哪里,一把红色利剑快速的刺入眼帘,车阵开始流动,一辆辆冲向我跌跌撞撞的方向。 无数喇叭的声音伴着一声急刹齐齐响起,同声告诉我有什么已经来不及。 上一刻,你是眼中唯一的风景,可望而不可即,下一刻,是什么穿过了我的身体,狠厉无情,扯破了哪里,带进风来,慢慢的,我看见自己变成红色,高高飞起。回头张望的你,站在蜗行的后车窗里,看得见吗,我破碎的嘴里,从未宣之于口的情意。 与你,陌路代替了距离。 混混沌沌,灵魂飞升,轻轻离了万丈红尘。 红尘回望,全是过往。载着你的车早过拐角,被丢下的身体,仿佛是别人的,不属于自己,好似得了大解脱,全无挂碍。抛开相思迷狂,心脏空落落的,细看却沉淀着莫名欢喜。 围观的人看我,我看围观的人,热闹的总归是他们。我只是我,我不再是我。 再不可能跟在你身后。 小小的时候,坐在你对面,身边每一个人都喜欢你,看你,聊你,我却只喜欢听你的声音,喜欢她们说的你的形迹,却恐惧于让你的名字从我嘴里跳起,跳进她们的眼里c耳朵里。 那么多人都有了自己的感情,说说情话,传纸条儿,暗地里小指勾起别人的,羞红了脸颊。我躲在人群里,不敢有丝毫动静,害怕他们,更怕你,只能在你写字转身时,微微抬眼,看你背影。 那时你年轻,刚自师范毕业的大学生,满腔火热,对每一个的孩子都很是关心,这让乡村朴实的孩子一个个觉得欢欣。只有我,受宠若惊,不仅疏于回应,而且有时候还会显得畏畏缩缩,很是不积极。 没有人觉察,我的字迹越来越像你,横折钩划,竖点撇捺,一个字一个字写下。听说你爱书法,我便一边偷偷临着你留在我课业上的字,一边存了零花去了西安碑林一趟。两个月的临摹,拜访大家,日夜习字,磨秃了指甲。 点点滴滴,死去的光阴里,一年年扑腾着长大的我,一天天安宁老去的你,都在别人的故事里,有意无意,玩闹时,我藏着自己,不打听不靠近你的家庭,如何不明白,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求不得,和你,一起。 感情生了病,不是你,也不会有别人。前来表白的,等也得不到回应,他们等的人在病里,一病不起,也对他们不起,说不出原因。 离开乡里,去外地,学习,工作,逢节过年,一次次回家。一次次去看你。不打电话,不写信,不寄东西,我只想看你,看你一点点变老,奇怪的是,竟不嫌弃,哪怕我已美丽,你与我,不同往昔。 变了的回不去了,回去的一如往昔。我还是只能偷偷看你,晴暖冬日,踩在你斜长的背影里,脚步轻轻,惟恐留了痕迹。 无数次听人说起你贤惠的妻子,无数次我俯身在佛前,求他保佑,属于你的岁月静好无纷扰。相邀的好友见我虔诚,总会玩笑。佛前,腼腆,红了耳尖。不叫你知道。 系我一生心,竟成绝缘体。 同窗们彼此关心,少不了,有关于我的打听,从来,我不说起,不得见人的心思,细想想,和谁都没关系。我恋上的心情,神神秘秘,融进血肉里。 终归凡体而已,月盈天心,意绪万千,但恐无事生了非,无中生了有,恰听人唱经,是忏悔文: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于是结了缘法,日日红尘奔波,梵音时而歌。三藏所译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如刻明镜,悬于心田脑海: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经书里究竟说了什么,何必在意呢,道理不在文字。想念突如其来,千山万水,去看你便是。瞒所有人,也不难为了自个。 多好,从心所欲,不逾矩。 多好,再见到。 多好,虽然错过,到底,没有过错。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 去了的过去。 来的,似是故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任逍遥 鲲者北冥鱼,南冥鸟为鹏,冥冥后,谁变鲲鹏!莽苍山,流沙江河。解红衫,宽翠袖,奇情尝秉杯酒。子午寅丑,解笑眉,且看翻覆云雨手。 ——题记 现在的形体如烟如雾,身体各个部位若即若离,遇到一阵风就散了,风过还聚。在云海里浮沉,亲身体验着白云苍狗。雨滴和冰凌穿过身体,全无阻力,毫不迟疑,投向大地。多神奇。 身后传来猎猎风声,伴有鸣禽清越的长啸,不及回头看究竟,只见一只大喙飞速的从我胸前刺了出来,然后是我颔下两只巨眼穿出,竟似我长在了它身上一般。 大鸟终于现身,白驹过隙,我却看不真切,速度太快了,抽丝剥茧般钻出我身体,惯性竟至拖带着我一起前行。直到数百丈后,我方稳下身来,惊骇未定,那鸟却渐渐离得远了,方才的一切恍如一梦。 梦中无人,只一只鸟,一个死灵魂。 梦中有日月光华,星移斗转,秋水共长,天一色。 心放不下了。生前我就钟爱速度,像古人爱马,今人爱车一样,可车马劳顿,快感怎及此鸟之万一? 奔驰的心思陡然生发,一时兴起,身随意动,移步万里。远处的飞鸟身影如若在望,嘱引清逸。这时候距离慢慢拉近,方能定下心来细观一番。 只见鸟身大如方舟,其翼若垂天之云,尾厚似帆,怒而飞,风云变色,飞且啸,其声直抵九霄。想来定非俗物。 一人一鸟并驾前驱,鸟不知人,人不识鸟。当此时境,顾不得其他,只看它飞去何方。 也不晓得飞越了多少流光,身边动静缓了下来,不由精神一振,到了。 落足水中孤屿之上,触目耸峙山岛,百草丰茂。水何澹澹,有碣石南北一分为二,中间凸起处隐隐有物,细细看去,原来石下漾着许多纤细的丝线,如同人的筋络,看得久了,兀自拼接,丝丝入扣,组成一字:“冥”。 昔者梦蝶庄周,有逍遥游: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原该如此。 原来此地南北天池也。 原来此鸟展翅大鹏也。 水面初平,静静的如同明镜,仿佛置身太虚幻境,就这样看去,日升日落的寻常景致美得惊心。海阔高天,其他算得了什么。没什么放不下了,适才翱翔九天,一切入眼不过草芥,野马也,尘埃也。 那大鹏自空中收势后,依惯性俯冲向碣石,待头将触时,身体陡然拔起,翅膀堪堪斜拍,便轻轻降落在石畔。 它收敛声息立在我身后,面朝大海,深思向往。只片刻功夫,就再不管身边景致如何,只顾低下头来,用喙尖梳理身上翻飞的毛羽,仔细非常,专注得忘记时光。理顺毛发后,神情肃穆,兀的将头埋进胸前,竟似坐化一般,再无声息响动。 日月经天,山河变色,时间过去不知凡几,那大鹏全无生迹,碣石上流动的脉络也似遇到阻碍,一点点凝滞了,定睛看去,只见那冥字一丝丝融进石下,碣石上再无痕迹,触手光洁,冷入人心。 一时间,也不知自己接下来要去往何处,只舍不得就此一人孤身离去。转念间,便盘腿坐在了大鹏爪上,只当自己也石化了。 待睁眼时,不由大惊,身侧各种鱼儿飞掠而过,鳞片上倒映着草木的清华,原来竟是置身水下琉璃世界了。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天上有日月星辰,水里也有。原本坐在鹏爪上的,这会子居然卧在一条硕大的鱼尾上,联系前番经历,想来,便是鲲罢。 它真美,不是颜色鲜艳的美,也不是形体庞大的美,那是海运而徙的气场,一往无前,势不可挡,风头无量。 鲲鱼逆流而上,激起数层巨浪,吞天沃日,势极雄豪。水流激荡,鱼身却甚是平稳。从鱼尾上坐起身来,一点点站起,鱼鳞上滑不溜秋,上身一晃,险些跌了下来。 游速甚急,只能微弓着身板,一厘厘从尾部向前移去。亏得不是凡身,要不别说摔死,淹都淹死了,更不可能像这会子,走了一丈来远,终于走到了它的臀鳍上方,复前行,终于到得背鳍处。那鳍色赭红,似一把桃花扇子摇在水中。 平衡好脚下上身,来到背鳍前面,看到它的头部,几缕黄灿的鱼龙须须在水里飞扬,靠倚在背鳍前面,一任头须不时拂过脸上,像是呵痒。 托身为人,罔称万物灵长,何其有幸,得见鲲鹏;又何其不幸,不是鲲鹏。 天池尽头,宛有小孔,仿佛若有光,鲲鱼也如大鹏般,卧在水底停滞石化。再不等它身化,我从鱼背跳下,往光里走去,从口入,初极狭,不能通人。万幸自己已非凡身,穿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竟至一洞崖边上。 远远望去,土地平旷,屋舍俨然,可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可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往来种作,其中男男女女,衣着悉如外人?会不会再有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收回视线,足底水流冲刷,万丈水帘直冲到下方,然后不知去向。 纵身一跃,顺水纹路而下,从流飘荡,任意东西。才置身于鲸波万仞中,便搁浅到了一洞府大门,上有斧凿的痕迹: “冥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谪仙人 常忆九霄殿上逢,天衣舞,遮不断,那厢容。婆娑树下,绿阴影里,妙音如在,漫天花雨中。欲诉情衷,寄语清风,清风不解语,别亦匆匆。 ——题记 既来则安,走进去冥府大门,四处薜荔纠缠,依稀有群鬼,不辨男女。仔细看去,他们竟是以芰荷为衣衫,集芙蕖为裙裳,堪堪遮住肌肤。美者不可方物,艳者遍身风流,各有千秋。入目皆画境,但遗憾,纵有丹青,也无丹青手。 一步步前行,观望地府风景,并没有老人常说的恐怖阴森,想来这里的管理者并不像传言中的阎罗王一般暴戾可怖。 身边鬼魂渐稀,慢慢的连鬼烟也少了,四下里清晰起来,光突突的,白茫茫,也不刺眼,走得远了,也习以为常,只心里越发空落落起来。 “姐姐” 死寂里一声呢喃,听错了吧。 “姐姐” 是真的,那样轻的声音里,压抑了那样沉的情意,不能喷薄,只能折磨自个。这感觉如此熟悉,恍如前生夜夜夜夜无眠的女孩,相思成病,痴魔。 循着声音,飘然前行,前路水汽氤氲,迷梦里,一人背坐,垂着头,够出手去,不知从哪,竟掬起一捧捧的水流,倒在衣兜上,凝成水镜。那倒影镜内的容颜,如莲如玉,雌雄莫辨。 悄然立在那人身后,只见他微颤着指尖,一寸寸,从镜中影子的眉眼上微微滑过,水镜丝毫不起涟漪,如同死水。那人无力的唤着自己的影像。 “姐姐” “姐姐” 一滴水泪滴落在镜面上,乱了眼光。水漫下他的衣裳,竟不沾湿,直至蜿蜒着爬到我足下,方止。 那人回过头来,定定的锁住我的眼神,良久,泪容莞尔。 “天意弄人,自有天意。” 只听他若有所悟,口中自语。 “把我这死着的活人送来还不够么?” “竟将这活着的死人也送来了。” 你丢下我,又送个同我一样的人来,难不成,你也知道我的寂寞? “姐姐” 神使鬼差,走到那人身边去,我问出声来:“你是谁?” “你说我是谁?有人叫我罗刹,有人叫我阎罗,我却只记得,有人喊过我阿罗。” 原来阿罗,是他的名字。 天庭里只有他一个孩子。神仙的岁月即使寂寞,也不会有人想起他来,哪怕是他的神父神母。作伴的凤凰用木兰露水和菊英将他养大,有一日,它飞上瑶池中央的碧梧,就再也没下来过。 碧梧树九九八十一丈,阿罗望酸了脖颈,也再没见到它。 清净的夜里,天也是亮着的,亮堂堂,空荡荡。 从阿罗的幽兰阁中向外张望,来来往往,每个神仙都是一个人,每个人都是神仙。 记不清过去了多少个百年,也记不清广寒宫里嫦娥的哭声和歌,太多。某一日,高高的碧梧突然绽放出瑰丽的烟火,凤凰涅槃。 轮回后的凤凰再不记得有阿罗,它眼中只有新生的小仙。每次阿罗去小仙的阁中看它,它总是警惕的看着他,护着翼下的小仙。从此不去看它。 但阿罗还是会想它,想它的故事,未来的,过去的,唯独不去想现在,现在的故事里,阿罗只是它的旁人,再不是它羽翼下的孩子。 漫长的神仙岁月,总得找到归依。炼丹?修真?思凡? 天上有座放书的屋子,高高的书架子,曲折回转,阿罗在里面老找不到回来的路。 奇怪的是,有一本书叫的是阿罗的名字,打开书卷,竟是自己的故事,从过去到现在,事无巨细,无有遗漏,极单薄。 神父神母王母玉皇,婆娑树下诞观音c罗刹。 观音? 找到与她相关的书籍,沉沉的,一切从前都未知。 她是姐姐,阿罗是弟弟。阿罗很笨,姐姐聪慧。同母所生的姐弟,那么像,又不像。 被凤凰忘记后,她远足去了凡间。 临走前,想抱抱刚生下的阿罗,被啄伤了胳膊,一去不回头。 后来阿罗做了一个梦,胳膊很疼,醒来,右手指甲里都是血肉,而左臂伤已结痂。 此去经年,小仙也变大仙,阿罗狠心关上阁子,不去看,那个大孩子受伤的眼睛,不去听他的低唤。 “凤妈妈”。 “凤妈妈”。 一声声,掉进心里,不见回音。 死而复生的凤凰,还是那样疼自己怀里的孩子,还是那样凶狠的盯着曾经的孩子。不记得。 观音,你会不会也忘记,当年有一个孩子,你想抱起? 你会不会认得一个从未见面的人,阿罗会。 你会不会想念一个一去数年的人,阿罗会。 你会不会盼望一个不知归期的人,阿罗会。 只要你出现,他就知道那是你,他等了那么久的人啊。 只要你看他,他就知道所有的想念真的都值得。 只要你归来,他就知道,观音,你中有阿罗。 可是他不敢说,你不敢做。 没过错,却懂得,不是错过,是放过。 观音,你若回来,他只有离开。 天上来了客人,他叫菩提,来结亲。 他来到阿罗看书的地方,轻轻问道:“观音在哪?” 也不抬头看他,阿罗把姐姐的那本书抽出来递过去,注意到他的手细细长长,白净净的。 低下头来看自己的书,听着那人小心翻书的声音,还有压抑的浅笑。 那是姐姐观音的故事,浪漫的不羁的容止。 跫音不响,菩提挨着阿罗席地坐下,不见拘谨。 书还给了阿罗,他说:“阿罗,你姐姐真好。” 阿罗闷头读书,读着读着,眼泪下来。 他知道,她好。可是,以后,都是你的。姐姐的好,从来没来得及属于我。 怀里的图卷被抽开去,泪眼迷蒙中,一只手绵软却满是力气,带阿罗起来。 “走,咱们做客去。” 这个客人,原来霸道。观音会喜欢他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姮娥泪 望帝声寒,声声唤空阑,也无人应,更漏满。月映高台,台上影徘徊,且试旧衫,不复故人细细观,又哪堪,镜中看? ——题记 菩提带阿罗去的方向是广寒宫那边,远远看着,只见宫墙绵延高立,有宫门一扇,晶莹剔透,只看不到里面去。 近身上前,但见一个高大的影子挂在高墙上,提着个大食盒,拿着万分小心的样子,回头看到阿罗和菩提往这边行来,连忙像从未来过一样,淡淡隐去,匆匆远了行踪,也不知是谁,只记得那远去背影甚是狼狈。 菩提想必也看到了,只不做声,天上人,缺的从来不是隐秘□□。两人也不相言语,缓缓走到宫门前。 广寒广寒,这月中仙子也不知是如何住得? 阿罗伸出手去,菩提却抢先发力去推开门扇,冰凉沉重的门一点点露出缝隙来。 寒彻肌骨的地方,无垠的前庭上面,嫦娥笑得分外温和,好像等了他们许久一样,手从广袖露出来,两个小小可爱的饼稳稳托在手心。 “之前本做过一批了,也不知是谁捣蛋,一个也不留下,全偷取去了。” 阿罗偷偷看了看菩提,只见他抿嘴轻笑的样子,一点也没有要把之前所见人影提起的样子,不觉亦是放下了心。 不远的□□,不时有伐木的声音断续传来,是吴刚吧。面前的嫦娥早习惯了这不息的节奏,柔柔笑语,催促他们尝鲜。 “等第二批饼成了型,可轮不到你二人了,后羿的人前儿个就等在了南天门外呢。” 阿罗抬起手挡住半张面,送到嘴边,小心品着,咸咸的,是谁眼泪的味道。 再相爱恋,不能偕老,这份情如何能了? 修真以来,西王母的灵药药效发挥得淋漓尽致,只见嫦娥越发添了风华,玉骨冰心,相形之下,那等在天门外的人间汉子年年伪装,遮掩脸面上一岁岁的苍黄。 秘密能守到何时?凡人总有归尘的时辰。如此天人两隔,碧海青天夜夜寂寞,嫦娥可曾后悔过?纵使当年恶人相逼,拼了个玉石俱焚,百岁后她与后羿也能在黄泉携手。又何必呆在这冰窖里,虽有天上第一人的美称,仍婉拒了此间诸多相思,只为地上一个永不可能偕老的人。 若果有一天,嫦娥发现那个前来取饼传话的人再不见了,知道了那人的伪装,如何是好?阿罗恨不得把心中秘密一吐为快,但是他不能,老了的后羿,众叛亲离,早没了当年意气,这两人,真真是相见不如怀念的。 笃笃伐木,声声添堵,阿罗呆不住了。看向嫦娥说道:“待会我也是要下去转转的,不如替你带过去吧。” 菩提站在嫦娥身畔了悟地看了过来,眼中闪闪光灿,如有所得,却僵着身子偏过头去,他对嫦娥打趣道: “这样也好,可惜不成呢!仙子可是想了好多嘱咐要叫那人背回去的,你那小脑袋,如何装得许多?” 一抹飞红自嫦娥颊上沁出,阿罗再不多言,埋头啃饼,小月兔乖乖趴在脚下,用爪子接了饼屑捧着舔食。 暗地里阿罗皱了眉头匿声问它,“小白,你吃不出来咸么?” “明年更咸,后年还要咸啊。”小月兔忙中移嘴嘟囔,再不把阿罗当回事,一心寻着散落的咸块。 这东西,那人间汉子咽得下么? 这咸湿滋味,那桂花树下的汉子,可曾有幸尝过一口?吴刚吴刚,修真百年,抵不过看这个女子一眼,一眼万年。 犹记天帝座前,魁梧大汉轰然长跪,这仙界,第一次有人自请销藉。划出仙班,遂了心愿,广寒宫□□,年年桂树不开花,可以就近陪着心上人,心里有暗香。只是那心上人的心上,早在奔月遥见之前,就住进了别人。 嫦娥的眼不知从哪一个百年开始,慢慢有些坏了,看人白蒙蒙的,是因为见不了那个凡人,所以什么都不看进眼中吧。但是阿罗隐隐觉得,是嫦娥她猜到了什么,不敢面对而已,索性当做看不清。 说话时候,她的一双黑眼睛慢慢恢复了清盈,巧笑倩兮,拉着阿罗的手搁放在菩提手上:“观音,你们要好好的。” “仙子只听我说起过妻主名字,又没见过真人,如何知道就是他了?”菩提说话间眉眼斜觑过来,看着明明是不以为然的,亦是笑着,只是这时候,阿罗听得难过。 “你呀,小滑头,可瞒不过了,人家好生生就站在面前呢,名字什么的,打什么紧。这个名那个命,换了,不还是这个人。”偏过头来,嫦娥把阿罗整个人看了又看,喜爱中偏生带着悯怀。 阿罗早知他与姐姐观音面目极像,这不,又是一个将他错认的人,阿罗倒也习以为常了,并不生气,只寻思嫦娥的眼睛到底是心病。只是这个菩提,第一眼就能唤出他的名,叫的那样笃定,倒是分得清,只怕姐姐观音就刻在他心里。 离开的路上,阿罗忍不住问道:“你喜欢姐姐,所以要和她成亲吗?” 出乎意外,菩提拉住阿罗停下了脚步,凝睇良久,他的眼睛,阿罗又看不懂了。 “她很好,我很喜欢,可是,我的心怕给不了她了。” 不知为什么,从这话里竟听出挣扎的意思,阿罗躲开眼去,步履匆匆,急乱地掠在菩提前面,不需回眸,也知道,这一路,有一个人,不远不近的跟着,想靠近,终放弃。 把自己的书和姐姐观音的放在一起,阿罗收了行囊,走出南天门,听得身后左右门神奇道:“百年来,这东西南北四门形同虚设,只数百年前,观音大士打这里离开过,不想只一日,咱们这南天门就走了两位大仙去。” 两位大仙,一个是阿罗,另一个不是菩提还能是哪个他什么都没对阿罗说起过,却连逃避也跟他想到了一处去。 招了一片白云,悠悠降落,先去最繁华的市井看看。临安,那儿也是姐姐观音游历的第一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会清明 茶粗饭淡,当时寻常看。记哪般,眉目疏远,故人心变幻。前情一段,许我来生缘,争知后事蹉跎拦,一生两生断斩。 ——题记 仙人下凡,神力隐退,走在人群中,阿罗既觉新鲜又胆怯,不知前路会有怎样一番遭际。 正是清明时节,土膏丰润,穿着各色样式衣物的凡人悠悠踏青,天上放着各种纸鸢,有纸糊的,也有绢扎的,草木鱼虫鲜活的荡在丽日风和里,也有人家别出心裁,画出真人来,漾在云上,恍然若仙。 高空上,有风穿过纸鸢上的筝孔,带出悠扬的乐音,音色清朗,犹如仙乐飘飘,各色风筝在乐音中轻舞飞扬。有的跳得过狠,一使劲,挣脱了线,往天际飞去,也不知落在哪个仙家的后花园去了。 市井人家,热闹非常。绿杨阴里白沙堤,酒肆茶馆,说书评弹,每日里也不知消磨掉多少壶的龙井好茶。 西湖里画舫篷船,淑女优伶c文士白丁共此一湖水,抚琴长啸,专心垂钓,个个是逍遥。 路边的青樟早已吐出嫩梢,小小椭圆的叶片在风里舒展着手心,露出鲜活的脉络来。有少年坐在老枝上,摘了叶片,在手上一卷,放在嘴边,也能吹出别样的声音来。树下的小孩子学着少年的样子,只是发出呜呜的单调声响,也不懊恼,吹烂了手中叶子,再换了来,可劲儿试着。 身边儿童跑过,又举着风车的,跑得飞快,也不看底下,呼啦啦一阵跑过去了,过不一会儿,又转了一圈回来,经过他身畔。 那些孩子兀的大胆,看阿罗面生,又生的齐整,一个大人看小孩手上的玩意也一副好奇样子,直像没见过一样,经过他身边时,便一个接一个围着他在里面,晃着手上物事嘻嘻哈哈,唱着民间歌谣: “大风车,转转呀,福来我家。 大公鸡,叫叫呀,提醒年光。 远客呀,家去吧,清明茶香。” 阿罗憨羞笑着,任几个孩子在背后推他,拉了他一双手和身上衣裳,去喝孩子们邀请的清明茶。会有什么味道?会是什么样的人家? 进了一扇矮门,阿罗还没来得及抬起头来,身边剩下的两个男孩子已经扬声朝里屋喊道:“爹爹娘亲,清明茶还有没有啦?” 一个妇人挽着头巾伸出头来,笑道:“捣蛋鬼,今儿清明,你前年交的漂亮哥哥又来看你们了。”话音未落,两个孩子早已欢呼跳了起来,丢下他,往屋里冲去。那妇人转过身一脸笑看着他:“客人别被这两个孩子给惊着了,赶紧进家里来。” 阿罗点点头,也走上去。一路上只听得里间两个孩子叽叽喳喳,偶尔夹着一个陌生的声音,很好听。 “深纤哥哥,外头一个小哥哥可要把你比下去了。” 跨进门槛,一个背影手牵着两个皮孩子缓缓回过头来,是谁在明镜里,迷上了自己? 一见如故,真真如此。阿罗隐了身份,两相客气,得知那人名唤“深纤”。 神仙?可能么?哪来这样巧事。 阿罗是从天宫下来,便说:“公子唤我‘碧落’便是。” “莫非这位公子乃天上神仙?”一个乐呵呵的声音加入,是这家主人,一身市井打扮,隐着一股子书生意气。两个孩子见了父亲,立时乖巧可人起来。 “爹爹您同两位哥哥坐,我们去端煮好的茶来。” “可是不敢叫你们做事了”,深纤打趣着两孩子,“免得又跟去年一样,叫你们一个筋斗全敬给土地爷,解了他老人家的渴,可苦了你家的新客人。”他转过头来向着阿罗笑说道。 主人汉子坦荡荡打量着,禁不住为阿罗和深纤脸面的相像啧啧称奇:“两位莫不是失散兄弟?” 他当家娘子端了茶水进来,接口道:“孩子他爹爹也没想到吧,我刚才看见碧落公子时,真真吓一跳,还以为是深纤公子又来捉弄我无知妇道人呢。” “所以我们才使劲挤过大宝土狗他们,把碧落哥哥抢回来给你们看嘛。”两个孩子一脸邀功的神气。 “去去,两个小猴子,瞧你们那脸皴的,赶紧跟我洗洗去。待会帮我厨房里打打下手,今天我们家开大灶。”哥儿俩欢呼雀跃跟了娘亲去了。 “今天我算是沾了两位的光,可以打打牙祭了。”主人给斟了茶,品着香,悠悠叹道:“平素里,我娘子同其他人家一样当家,在饮食上的心思就淡淡的,其实她的厨艺就是京里玉馐楼的大师傅也是比不过的。也幸得她这样,要不我们一家子的身型可要大变样了,就家里几扇小门只怕那时也要拆掉。” 阿罗低头品着茶水,涩涩的,一嘴青草香,满心满脑一片清朗,身子舒畅。也不插话,只认真真听着身边凡人的对话,家里家常。那深纤居然也说得头头是道,看着跟他差不多的年纪,见识为人却比他强太多,像是阿罗梦中的另一个自己。 不多时,几碟小菜端上桌来,主人汉子站起来,忙着给两位远客布菜。 也不过是些田里野蔬,青翦翦,盛在粗陶碗里,平平常常,浅尝尝,口齿留香,端的勾引食欲。当家娘子又端来菜根汤,她汉子替桌上每人舀一大勺,饭毕小口饮下去,再不感油腻,喉肠舒爽。两个小子站在桌边上,食不语,只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甚是可爱。 午后稍歇,阿罗辞了主人家的挽留,继续上路,走出临安,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一匹白马缓缓走到身畔,一只手伸到面前。 夕阳下阿罗仰起脸,望着这个才认识不久的人,也不熟识,他怎能大胆得如此自然? 也罢,左右这一路并无计划,便跟了他去吧。阿罗倒想看看,他会带着去哪。 杳无人烟的前路,望过去,满满的尽是神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忘江湖 南北东西,朝暮里,用尽平生意。啸满山林,遍尝尽,苦乐悲辛。两下里交集,蓦地里分离,后会凭谁期。 ——题记 江南,最是一年春好处,烟柳繁华。 这一路,两人同起同住,风餐露宿,也眠花傍水,京杭泛舟。 初时相见的陌生震撼被熟稔后的莫名悸动所取代。只是除去初逢的家门自报,阿罗与深纤虽朝夕相对,也无半句言辞,一切仿佛都是多余的语助。他与他,甚至不需看彼此的手势,读相望的眼神,只需这下里心念转动,那边早已情潮翻涌,可两两笑对,依旧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两个人,一匹马儿不够了,于是给马儿也找了伴。红褐色的野马,甚是骄昂,在草原上的时候为了驯服它,深纤很是费了一番气力。人马较劲,谁都不好过,一个是珠汗粼粼,一个是力尽精疲。 深纤又一次被从马背上甩脱下来,阿罗压住心底惊呼,奔上去,用力压住缰绳,怒马气力复燃,口中长嘶,前足在空中环环连踢,眼见就要踩踏在深纤臂上。阿罗心里大骇,却见那人一个飞快,已经在地上滚了开去。站起来,衣衫褶皱,头脸也邋遢不成样子,几根断草插在乱鬓,神色微恼,跃跃欲再试。 阿罗松开手中缰绳,红褐马远远逃奔,这人,实在执着,连马儿都吓怕了。 深纤不及制止,只好怏怏吐口长气,回过身,取了自己衣物去绿洲泉水边梳洗。 良久不见人回返,阿罗骑了白马,在草原上一圈圈疾驰,头眼昏昏时候,才记得那人去得太久,莫不是又找那野马耍玩去了。阿罗滑下马来,牵起缰绳,往他去的方位一路寻去。 草原上,有一块近乎小江南的地方,芳草鲜美,翠蔓参差,郁郁葱葱。 绿洲中心,一个极大的泉眼泡子躺在那里,幽蓝蓝的泛着清凉意。阿罗面南而立,一个人影,白萧萧趴睡在对面岸上,阳光打他肌肤上一寸寸移挪,水下的风景却幸得是看不清。 此境过清,冰神寒骨,如何能安睡得?何况先前发了一身汗,这会子又浸在水里,再不消说草原上一早一晚温差。阿罗取了薄毯,将那人从水中卷起,一探额头,果真烙铁般烫的慌。软软的身子,散发着女儿香。 虽已发现深纤的女儿身,奈何此地荒僻,虽说是男女有别,可除去阿罗再无旁个可以来照料她,于是一宿看顾不在话下。阿罗只心里隐隐生了一个念想,既碰了深纤身子,希望她莫已有了夫婿才好。疲累中,暖着怀里的人,迷蒙睡了。 梦里一番缱绻,正是柔情万种。 醒梦时分,方知昨宵春梦好,却是过了。太阳明明晃晃,光影里的深纤一声不响,阿罗慌忙坐起,看那人收拾了行装,飞身上马。刹住身子,回首笑别,若有所语,终付了淡云清风。阿罗等待里的那只手,这一次,收了邀约。 从别后,两忘烟水,忆相逢,何必情钟。 日光下澈,天地寒凉。绿野茫茫,有人痴痴望。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天苍野茫,无垠的原野上,阿罗痴痴发笑。一路的眉眼暧昧,两心的灵犀,没有问过何来承诺。这一次心动终究付了空茫。 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一段故事,还没来得及开头,便匆匆煞了尾。 阿罗心思回落,再不去想那个叫做“深纤”的女子。拾起背囊,冷冷寂寞的绿沙洲便抛在了脑后,仙家的孩子□□向来蹉跎。 待离得远了,阿罗心中犹疑一二,慢慢回头,昨宿梦中的风流锁进了远处丛生的树影,婆娑的看不清。 犹听得前方传来地动声,白桦林里倏尔奔出一群野马,撒足狂飙。一马当先,正是当日深纤看上的红褐马,原来这马它竟是草原上带头马王。 红褐身影闯入眼帘,阿罗心中一动,不由自主迎着马群上去,只觉脚下土地动荡得越来越厉害,见大马奔到身前,眼见就要撞到。阿罗不惧不怕,没事人一样伸手揪了马鬃顺势而上,稳稳落在了马背。 草原上野马王最是桀骜,见有人骑到头上,只不动声色地继续狂奔。每次回身时马背猛然一耸,头颈斜歪歪出去,想把背上人狠狠甩下。可惜,背上人已经换了,阿罗和深纤是不一样的。可是马儿不会认人。 阿罗危危地黏在马脖颈上,两手圈着,两腿绕着,只臀部落在马身上,其他四肢兀自勾着马颈,只箍得红褐马苦不堪言,好似后脖颈上生了一个大肿瘤子。 时间长了,马王越发急躁,阿罗却是不急,两手交错抓住自己脚尖,挂在马后脖上,闭上眼睛,听马王穿过风去的声音。渐渐地,其他马儿跟不上了,一人一马飞驰过草原上的帐篷,许多惊呼的声音传入耳朵,有草原汉子上马跟来,不一会,也放弃了,马王的速度岂是寻常牲畜比得上的? 草原的白天夜晚温差极大,阿罗很快觉得有点冷了,紧紧抱着马脖子直打哆嗦,牙齿战战作响,只是死也不放手。 红褐马也累乏了,脖子僵僵的,嘴里吐着粗气,脚下速度缓了下来。阿罗直听得自己耳内隆隆有声,头泛着晕,心里直泛恶心。 到得草原上一处湖泊,马儿低下头饮水,阿罗身子差点翻了下来,手脚抓的愈发牢靠。那马饮水不便,仰头痛苦长嘶,声音却是哑了。马王放弃了水源,小颠着步子,阿罗靠着马颈的脸上有水意流过,他诧异睁目,却是马王右眼里淌下的泪水。 阿罗心里满是怜惜,抬起脸,伸了细舌尖,一点点舔去那湿意。马王似有所感,珠泪滚得更欢,阿罗索性凑过唇去,轻轻吮着,口中越发渴,手脚不觉松了开来。红褐马弯过头来,轻蹭着阿罗脑袋,却是亲昵乖顺了。阿罗索性从马脖上滑下,放松身体,仰面躺在它身上,任凭马儿把他带去哪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沙场醉 黑山头,战未休;黄河边,未收编。击鼓行军急,鸣金收旌旗,狼狈抛残兵。落日无情,西风凛,冷却万年心。 ——题记 从呼伦和贝尔两块湖泊间飞驰南下,红褐马显得比阿罗还要兴奋,撒开了四蹄愣头愣脑冲下大草原。沿途人烟渐渐多了起来。阿罗放眼看去,很是吃了一惊,原来路上行人多是从战场刚刚下来的前方将士,中间也夹杂了少许百姓,拖儿带女,背着家当,一脸精神。这些人,眼见一个翩翩公子和一匹千里神驹潇潇洒洒的样子,沿途好心说道:“公子,别往南方去了,那里在打仗呢,一路上可不太平。” 阿罗感激路人的好心,见说话的有一户人家,女的背上一个六七岁女孩子,胸前还绑着一个娃娃,七八个月大的样子,还看不出性别来。男人在前面照顾着羊群并衣食。见那妇人辛苦,阿罗伸手过去,将她背上女孩子搂到马前来,她父母连声道谢。 女孩子很乖,小大人一样抿着嘴,背挺得直直的,也不靠进阿罗怀里。阿罗见她一身尘土,也不知迁移路上多久没梳洗了,只不在意,轻轻将女孩子圈在怀里,夹夹马肚子陪这一家直走到阴山下。 一路上,听女孩糍糯的声音哼着敕勒歌,阿罗把缰绳塞在她手上,教她骑马。红褐马在小女孩儿手上显得很是老实,阿罗很放心,也就不管了,空出手来给身前孩子顺着头发。孩子的头发已经长长了,垂到背上,阿罗帮她编成四五十个细细的小辫子。小孩子自己看不见后面,只会把辫子甩得飞起来,打到前边脸上眼睛上,虽然感觉有些痛,嘴里还咯咯笑着。 她母亲见了也是欢喜,伸手过来摸了,叫她“辫子姑娘”。 “公子,我们到了。”阿罗顺着男人的手指望去,山巅上,绵延弯曲,正是当年一个帝王的功绩,拦得了一时,挡不了后事。 弯腰把女孩子放下,女孩走到她母亲旁边,牵着大人衣服一角,十分乖巧。阿罗心里有几分喜爱的意思,问道:“她叫什么?” “草原上的孩子,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哪需要汉人那些花花绿绿的名字。”女孩的父亲这样回答说。 阿罗下马与他们作别,临走将红褐马送给那个小女孩儿,蹲在她面前给她擦了脸,阿罗想了想,看着她对她家人说道:“还是有一个名字方便些,要不,叫‘深纤’吧,等她长大了,会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 “跟你一样漂亮吗?”小女孩对他有些依恋,小心地摸上他的脸。 “不,比我还漂亮。”他温柔答着,站了起来,转身便要离去。红褐马见他要走,连忙跟了上来,女孩父母拉它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阿罗停下步子,抱了马脖,踮脚亲亲它的眼睛,说道:“我要去临安,那里打仗,你留下吧。”也不管它有没有听懂,再不回头看它长嘶,直直往长城南面去了。 经过古战场,阿罗心中大恸,这人间,到底比天上残酷,天庭的争斗,大多兵不血刃,而下界的战争,真的是流血漂杵。相形之下,倒是不相往来的天上人会过日子。 但阿罗清楚记得,在临安城里,那户近郊的人家,那碗清明茶,那顿菜饭香。只当初与那人对视的目光,倒是模糊了。临安,现在可还平安? 一个不当心,踩在死去将士的手上,阿罗低下头细看,那人怀里好像藏掖着一张纸,露出的一角上沾染了血色,也不知是谁的,点点撒在雪白信笺上。 打开看来,出乎意料,竟不是烽火家书,也不是鱼雁情信,而是一张简单的花名册,满满当当写着大概一起参战的行伍兄弟名字。行行看下,没有一个认得。地上的人,也早分不清了南人北人,张张脸看过去,没有一个能记住。 有的将士咽气不久,身子血淋淋的,胸口插着刀匕,握着武器的手是他们自己的手,阿罗仔细查看,这些自戕的人,不是残兵就是废将。对于他们来讲,死恐怕比活着容易。 战场中央,举目四望,坚壁清野,这样广阔敞亮的好地方,留下来的不是活着的。 长烟落日,有濒死的战马,低低哀鸣,阿罗走过去,拾起地上□□,捅进马身子,马身抽搐。谁能正视那些赐死的感激,阿罗不能,他帮它们合上了眼睛。 天生万物,这些,都是阿罗的子民。天下的故事,如何上达天听?天父天母啊,你们为何听之任之?这样的我们,如何还能接受供奉,受到朝拜?如果如果 阿罗心下巨浪翻涌,有一个念头呼啸在脑海:如果天帝换做我,我来主宰苍生,定然不是如此!我所统辖的疆域不会像天庭,看起来高高在上的样子,冷漠无情。也不会像这人世,打打杀杀,人情复杂。 白惨惨的月光下,死人堆里穿梭,阿罗翻找着有没有生命存留,可惜了,触手皆是冷硬。从将士身上摸了酒盒子出来,沙场上的酒无一不辛辣,阿罗听说过南方的酒有叫做“烧刀子”的,不知和这些比起来是怎样。 尝过一口酒,身子热热的,夜漫长,也不急着喝。阿罗扯了一张干净一点的旗子,系起四角,当做包袱来用,也不管打的是谁家番号。只闷头从各处解了酒盒c火折子,擦干净放进包袱里提着,染了血污的酒就任其倒出来。 手里包袱慢慢添了分量,阿罗在人堆里捡捡扔扔,听到远处传来夜枭的磔磔怪叫,场上各种酒香气四溢,慢慢压下了天地间那股子沉重的血腥气味。 阿罗在外围绕着走了一圈,不时的把手中吹着的火折子远远抛出去,火苗一触到酒,立马腾腾燃烧起来,白萧萧的夜被火光染得通红,脚下的土地早被鲜血浸透,阿罗觉得连那刮过的风沙都是红色的。 彼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天地有神明,如果显灵,就照拂他们的家人吧。阿罗大口地灌酒,冲天的火场映着他的眸光,亮逾上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旧相识 旧魂老影空话,缺儿漏女落花,过客寒食人家。陌路天涯,红颜多少白发。黄颊黑裳,候雪迎霜,岁岁秋风,不忘加法。 ——题记 年年中秋圆月半,一路风尘赶,阿罗还没走进城门,便闻见了城里积淀了三秋的桂花香。临安城水里的荷花早谢了,路边的桂子开得大方。好些个人家墙头,探出两三颗光溜溜灯笼样的小脑袋,看见客人来了,露齿微微一笑,石榴红得正好。 唧唧复唧唧,女郎当户织。临安城里的大街小巷,穿梭着的忙碌机杼声,如同春日阳光赶着的蜂鸣,专注中,忘记了光阴。 所有的孩子仿佛在他离开后的短短时间里,都变做了大人,沿路看到的孩子,个个脸上写着庄重。此诚危急存亡之秋,阿罗并不是很明白他们心中想法,但为他们的认真而感动。 “国难当头,你这个大小伙子,不去前方效力,却在这张望些什么?”阿罗经过一户人家,竹檐矮墙,一个老头抱着拐杖坐在门槛上,正用簪子搔头,见阿罗望了他这里一眼,敲了手中木杖恶狠狠凶道。 被老人家凶神恶煞的脸色吓得一怔,还没来得及解释些什么,身后呼啦啦围了一群半大孩子上来,大的看上去七八岁的样子,小的也不过四五岁。这帮童子军倒是纪律严明,一个个围着他站成一圈,不莽撞,却也丝毫不放松包围。 那老头子拄着拐杖站起,见了这番架势,却是乐呵呵笑了,赞许地向着阿罗身后说道:“不错啊大宝,你这个将军做的倒是像个样子,没给你上阵的老子丢脸!” 阿罗听面前老人叫着“大宝”,不由笑了,回过头一看,确是以前看风筝时见过的,还争着要带自己去他家喝茶,可惜没抢过那家两兄弟去。阿罗开口唤他一声,不料对方却还了一张藐视的冷脸回来,嘴里还恨恨盘问道:“说!你是不是逃兵?” 没有立即回大宝小将军的话,阿罗低头看了看自己身边里三层外三层的孩子,只没见到那家兄弟俩,倒也有见过的,像那个巴掌大瘦脸的小个子,好似叫做“土狗”,名字难听了些,脸面却生得秀气,只是手上弹弓看着并不客气。 再看其他孩子手上,有用绳子穿连起来的两三根尺来长的棍子,有木头刻的刀剑,也有细竹子做的□□,枪头削尖的地方插了一个沙包,应该是为了防止误伤而放上去的。 阿罗一个个孩子脸上身上看过去,赞许的点点头,也不急着理会这帮孩子军团,只作礼看向对面的老人家,恭恭敬敬答道:“晚辈不是贵国子民。” “你是北人?”身后大宝迟疑问道,阿罗感觉有点头疼,身边童子军拿“兵器”的手举了起来,张张小脸诉说着谨慎,眼前老人的浊眼也顿时犀利地望过来。 阿罗心中苦笑,何止不是南人,不是北人,也不是东人西人,实际上他连人都不是。话又不能直说,他只好堂堂当当地定声说道:“也不是北人,只不过,我不杀生。” 这么一个容赛潘郎的翩翩公子,可惜了,竟是个向佛的,只不知道出家了没有。那老头儿心中暗自为阿罗可惜。 不是敌人,原来,他是个和尚!没有剃光头烧戒疤的俊和尚!孩子们觉得新奇,也难怪他不能去打仗呢!战场上,可没人管他杀不杀生,是不是和尚,那不是送死吗?想到他跟着铁马冰河,人家打打杀杀,他兀自打坐念经,敲着木鱼,两下里奔忙,不是念叨这边“南人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是劝说那边“北人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游说无功,只好一面口中大呼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一面冲进对阵双方中间,任两下里武器都捅进他一人身体。 孩子们想得远,既觉着好笑,又不知为的什么笑不出来,也不用身后将军命令,一个个撤了包围圈,走到大宝身边站着,看着阿罗的神情分明都是孩子气。 阿罗知道他们想偏了,也不欲解释,免得代替了天上做主的白挨口水。但见着身边空了,那群孩子看着他的神情不复小心提防,对面老头的眼里似乎又蒙上了一层黄雾,高深得他看不懂,又像是放了心迷糊睡去了。 孩子们那边,领头的发话了,大宝问他:“你是不是又要到平修c治齐家去。”见阿罗没有否认,他又说道:“你不用去了,他家里没人了。” 阿罗大惊,只听那孩子嘴里说道:“何大叔被征到前线去了,上个月黑山一战,听说我们的人全死光了,何婶子当时听到消息就晕死过去,因为是早产,所以没有熬过来,那个小女婴也不足月,看着养不大的样子。只剩下平修和治齐兄弟俩,别说照顾妹妹了,连自己个都照顾不好,不知是谁的主意,他俩带着妹妹喝了□□,也跟着大叔婶子去了。”说着说着,大宝的眼睛红了。 他身边土狗接口说道:“现在他家里没人敢去,大家说那儿一到晚上,就听见他们一家五口声音,何大叔在读文章,婶子在厨房里忙活,平修和治齐在逗小妹妹玩,那小婴儿笑得可欢了!” 土狗说着,身边的孩子一个个点头,朋友之间彼此关心,他们也去墙头探过的,黑灯瞎火里,家常的声音,熟识得让他们欢喜,揉红了眼睛。只是家里大人听了叹息后,再不许他们靠近那家屋子了。 都没有了! 阿罗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里缓不过来,想到那家主人的谈吐说话,递到他手上温热的清明茶,那两个皮猴子的机灵可乐,那个妇人的一手好厨艺,也说起过未来小三子。两兄弟给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取了各种小名,还给留了好些个小玩意,又计划着等小三子长大了,带出去哪儿哪游戏去。两小子满口胡话,他们父亲纵容的笑着,偶尔点评两句,妇人听到好笑处,会忍不住放下手中缝制的小衣裳,啐他们一个个没有当爹和哥哥的正经样子。 且那时候,在一旁捧了茶水,相视一乐的除去他,还有一个人,在彼此眼里笑抿着唇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月夕节 岁岁有花朝,年年月夕到。桂花香,秋饼黄,隔篱呼取千万家,交杯陈酿,凉夜漫漫长。拜月亮,诉愿望,岁岁年年花月好,共人间偕老。 ——题记 推开矮门,厨房那里再没有妇人笑语相迎,也没有一对小儿丢开他的手跑在他身前去,院中萧瑟,梧桐树早就黄透了,地上堆积着厚厚的枯片,一路走向前,不时会踩到一个两个风干的梧果,圆溜溜的,踩过去脚会疼上一阵。 槛内门虚掩着,举手推开,吱呀一声,门框里再没有一个人回过头来,与他一起将前世情根深种,今生喜相逢,聚散匆匆。 秋风不解语,如何乱翻书?纸糊的窗棂下一本书打开着,风从门口灌进来,伸手翻起书页,他走过去,《全唐诗》,恰翻到诗仙名下,字字豪放,只是《子夜吴歌》,看得人心难过,连风也停住思索,再不乱动。 里间床下散着敞口碗的碎片,阿罗走过去,一片片拾起,放到鼻下,有幽微的水仙味道,过去这么久,香气还没散,当初那两个孩子带着个小女婴,服了多少下去?水意在眼底叫嚣着,用尽气力要冲刷出来,阿罗仰着头,紧紧闭上了眼眸,任它们一滴滴倒回心底,点滴淋漓,将无欲心田浸成了盐碱地。 待垂下头来,阿罗眼中一派清莹,只稍稍酸了脖颈。望向书桌,果然,粗木板上少了金盏银台的身影。平修c治齐两个拉着他和深纤一起看过的,彼时花正好,人也团圆,他和深纤隔着水仙的香氛望着,赏了心。 此间主人姓何,平日里后院挑水种田,净了手换过衣衫,移步房间,便教两小儿读书习字,只不让他们碰那水仙花盆子一根手指,怕他们鲁莽弄坏了。直说等有了小女儿,就要好好教养,不让她同哥哥们一样顽皮,然后将侍弄花的事情交给她。 花盆底的白砂细石安静躺着,少了每日里一抔净水的滋养,干的硌人。那吞下水仙的小婴儿,可曾知道,她的家人,本要将花送给她的,让她平安长大,岁月静好,暖阳下亭亭玉立伴着花香。 窗台上,太阳明晃晃,大风车,两边倒,悠悠转呀,福来人家,家中无人享。厨房里的稻谷满撒一地,大公鸡c老母鸡c小鸡仔,一个都不少,都吃得好,只是这家中存粮,还能吃多长? 屋檐下,安安静静的纺车边上,纺锤倒在矮凳上。衣架高挂,垂着黄纱,地下大陶缸里,还浸着生丝,缸水满着,沉淀草木香。捣衣砧和蜂腰杵寂寞在旁。地上散落的蒸干肥珠子,黑黑着,竹竿上晾着的衣服,却是洗得干净,在风中轻轻摆动。 阿罗缓缓坐在了矮凳上,拿起纺锤,也不知什么木头做的,入手沉重,抚着甚是圆滑,想是用过了许多年光。纺车轻摇,呀呀作响,眼前的黄纱也仿佛有了生命,和着车响,丝丝曼舞,婆娑着秋阳。 阳光一点点厚重,晚风清扬,日头的颜色浓了起来,地上的檐影一点点淡了长了,隐入无边夜色中。 月出东山,清辉天下。院中的光景一点点自暗中浮现,鸡归于埘,家禽中不时传出吱吱挤绊的嘀咕声。一群黄鼬列着行队从对面人家屋脊跑过,夜行军,也不知今夜会否有收获,家家户户,活着的人可都醒着。 行乐须及时,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循着喧嚣,阿罗掩了门出去,凡间的节日,热闹了灯火红尘。馆娃阁女,结了对子走出门来,笑语盈盈,有少女走过阿罗身畔,回眸凝睇,低头与女伴怯声低语着什么。满城灯笼红光,阿罗走在灯下,映红了脸颊。 半湖山水半红瑟,“一点红”灯在湖中漂游成串,恰似漫天星斗落到湖中,映着波光粼粼,荡漾了湖心一朵月明。西湖波光里,处处是歌声,处处是灯明,处处是人影。无数女儿蹲在水边,掌心合十,望着水中自己放下的一点红光缓缓移近月亮上,满心欢喜。 孩子们围着灯塔赛着手里花灯,只见小桔灯c芝麻灯c蛋壳灯c鸟兽花树灯,凡所应有,无所不有。还有像柚子灯那样圆而亮的,慢慢沁出了果香,且比一般草扎和纸糊的灯笼要耐用,不需防着它烧了起来。 沿街店铺打了旗幌,出售各种新酒,居然也有陈皮酒,阿罗买了一盅来喝,酸酸的,颜色微褐,泛着橘子香,酒味不是很浓,有大人买给孩子尝鲜。 日间街上只见着了老弱妇孺,到晚间,路上居然出来了许多年轻人,衣袂洒然,翩翩立在舞榭歌台上,赏月看景,其乐淘淘。楼下歇着宝马雕车,香气袭人。 酒肆里有人斗酒,店中四张桌子并在一起,东西南北四方各站一人,面前放着十坛子酒,喝完了算店家请的,喝剩下了是要结账的。不少人围着看热闹,也有很多粗爽汉子挽起衣袖,松了腰上汗巾子围在襟前,仰头牛饮,四围观者屏息看着,待有赛者抢先干了一坛子,人群中立马爆出欢呼。一坛两坛,桌上酒坛一只只倒了,桌边赛者有撑不住的,扶着桌腿缓缓滑到桌肚里,瘫作一团。也有喝了精光的,醉态也好不了哪儿去,东倒西歪,踉踉跄跄,舌头打着圈儿。有那实在撑持不住的,索性往地上倒头便睡,口里呼声呜呜。 笙歌万丈,歌尽繁华。 远远一群孩童手里举着鲜红的大柿子,嘴里喊着歌谣跑过来:“中秋月,净无瑕,圆如镜子照天下,保我爹娘,佑我国家。” 孩童中,阿罗又看见了大宝和土狗,依稀还有兄弟两人抱了妹妹一起玩耍。睁眼细看,模模糊糊呼啦啦一群,已经跑远了。 天边既白,灯影散弱,人走茶凉,笑语萧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涉水寒 白露晞晞,蒹葭稀稀,攘攘熙熙,何人是卿卿?山鬼夕待,良人不再,芳景昨日梦里还。晓妆残,明镜不忍看,香魂淡。 ——题记 西泠桥畔,慕才亭里,阿罗孤身站在苏小小墓前,看着四周亭檐上垂挂的白纱,是各地人们前来拜祭时挂上去的,直罩得这里风姿绰约,晨风中不似凡土。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阿罗轻轻吟起长吉的诗句,只觉得天意往往弄人,佳人难再还,当年西湖的山水浸润出这里的儿女情长,油壁香车,吸引了闲话和目光。 可是,情爱纷杂,世事蹉跎了,好时光能有多长?小小一生,短短凉凉,纵然负心汉不是薄情郎,可是登徒子鲁莽,知己难找。遇着了,转眼人谤,花事也凋。 苏小小,也是痴子。入了乐籍,照样的身不由己,绿杨阴里,纤长白堤,走走停停。看风景人看她,她看风景。红粉轻摇,碧波寒塘,阳光总伴风霜,回首还是孤单女郎。 一角舴艋小舟,飘飘荡过了二十四桥,桥上的醉汉扶着白玉栏杆,慢慢回家,壮实的后背看着有夜晚的寒萧。 湖岸次第响起了浣衣声音。 “碧玉杯,清凉水,女儿早早把衣槌。黄叶飞,黄花坠,女儿涟涟空垂泪。” 浣衣女歌声低回,揉漾在水藻间,沉淀伤悲。阿罗躺靠在苏小小墓碑前,一时情随事迁,顾影自怜。 天家的男儿的运命,岂不肖似这凡间女儿身? 天父天母生观音c诞阿罗。天道有常,女儿金贵,男仙多如草芥,一旦过了天命之年,接替天父天母的必然是姐姐观音,他阿罗又算得了什么?从小被凤凰养大,如何比得过天父天母膝下长大的姐姐,他的平天之愿又算得了什么,止增笑耳。 庭外传来洗衣少女的群群戏谑言笑,她们的喜乐那样简简单单,如意郎君,加福加贵,梁燕双栖飞。 扶起一角白纱,阿罗迤迤步出,远远的,有圆脸女娃张眼呆望,手中搓洗的衣物掉落水中,引得女伴惊呼,慌里慌张伸了手去捞,已经够不着了。女娃又是心疼又是羞愧,愣愣哭将起来,惹得周围大点的女伴窃笑不已,挡了脸偷望阿罗的眼睛满是期许。 阿罗暗叹,也不放语安慰,牵了衣角,涉水而上,捞着了衣服,却不上岸,踩着水纹将手上衣送了出去,圆脸女娃傻傻接过,惹得一众大小女伴艳羡无边。 待上得岸来,阿罗挤了身上水,也不管衣服粘贴在肌肤上,湿湿幽凉。径自前走,听得身后小心的声响,回头一望,那圆脸女娃红了脸庞。 “公子,你身上” 远处岸上挤眉弄眼,阿罗心下透亮,这孩子胆小,定是那些姊妹推她上来的。 “阿弥陀佛!小施主不必挂怀。” “你c你是和尚?” 眼前希冀的眼光黯淡了,阿罗心想大宝他们的误会用起来倒方便,且不会误了这孩子清白名声,满目悲慈,阿罗点点头,走得全无挂碍。 短短一路,两袖清风,却抱了桂香满怀,进来小院,院里还是昨日离开时一样的光景。只墙上多了几颗小脑袋,是大宝他们几个孩子,见阿罗进去,倏忽缩了头去,片刻又迟疑抬首,手往下伸着,递过几颗玲珑袖珍的小红柿。 阿罗迟疑接过,小心托着,不敢使半分力气,只怕弄破了。那几个孩童见阿罗手脚笨拙,忍不住开口说道:“给你吃的,可不是让你光看着。” 阿罗闻言抬头,笑着说道:“这样好看,可舍不得吃呢!光是看着,也知道好。” 小孩子觉得他一副没见过市面的乡佬样子,嗤鼻道:“让你吃你就吃,我再去给你找比这些还要好看的来。”说罢,也不等阿罗应答,一伙子从墙上溜下,听脚步声,是跑得远了。 可是比手中还要好看的红柿到底没有送来,阿罗听得远远传来打骂声,兼着孩子的讨饶:“再不去了,我再不去他们家了。”伴着大人的一句句训斥:“那家人都死光了,本来就不知道是从哪窜出来的一家子,跑到我们临安城来,来历不明,又死的这样干净,不是邪气是什么?”听样子,还有许多附和的声音。 阿罗木然站在院中,双手捧着那几个小果子,心里只为何家五口子难过。乱世逃生,异乡做客,终了还不过是这样。冥冥之中,谁躲过了天意? 天意c呵c天意!天意呀 风止树静,他靠在树上,把手上红彤彤的果子小心放到一旁的树墩上,好似光滑的黄褐盆里托着五六个圆滚滚的红珠子。阿罗去到厨房里,找了一根小小细木勺子,在黑陶水缸引出的竹管下冲洗了,回到梧桐树下。 小心的使了巧劲,一个小小的红柿子裂成两半来,两手比对,分外齐整。放下一边,用勺子轻轻挖了另一半来吃,浅浅小半勺,就勺尖一点,放进口中,舌尖舒服翘起。因为柿子里没有插进芝麻杆子来催熟,而是自然熟透的,拿在手上软软的,吃到嘴里不涩而甜醇。 也不用费力多嚼,冰凉在舌上含温后,柿肉缓缓滑下喉。阿罗小口小口抿着,不觉吃了个精光,看到身下树墩上满是干蒂和果皮,阿罗不禁失笑,手中勺子轻轻敲着双唇。 这人间的滋味,诱人沉溺,一个不注意,也许就变了柴米油盐夫妻。也不是不一定。 待收拾了残局,阿罗用竹管里活水仔细净了手,直起身来,悠然南望,正是日薄西山时候,拴上的院门那里阴影沉沉。暮霭身后,何家的几间木头房子安安静静的躺在黄昏的昏黄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田舍郎 红尘居,大不易,万事付操心。洒扫穹窒,旮旯用弃,点点滴滴。朝暮琐细,里外交际,糊涂精明皆事体。乾坤外,人事里,原来也,别有天地。 ——题记 因是战时,阿罗在临安城里占了何家房子居住,也没有官中前来登籍造册,他也乐得无人问。隔日便忙活着收拾了屋子定了下来。 房中简单的木制家具拆了开来,阿罗把它们做好记号,放到院中吹吹风,被絮之类的抱了出来,挂在竹竿上仔细拍松了晾晒。还有何家一家子的衣物,阿罗一件件叠好,打成四五个大包袱,送到城外破庙里给流离的老弱妇孺。 待得送了衣物回来,堂屋并两间卧室和厨房地上都干了,阿罗出门前,冲了许多桶井水进去清洗,此刻看去,房子里分外冷清,家徒四壁,有人气的物什都晒在院子里。 阿罗将家具零件一样样依次序搬了回去,拿了榔头一件件拼接起来,过不多大一会,主卧的大床还了形状,还是放在靠墙的位置。 接下来是小卧室的两张小床,因为屋里除了阿罗再没别人,阿罗也就不费力收拾了,只把小床板并支脚在里间角落里靠放着,又把用不着的器具放进小卧室里来,暂且将它做储物间用途。 院里的三张大草垫子沉沉的,阿罗都放到了自己床上,再将垫絮铺了上去,坐下试试,端的软绵绵,人能陷在里面,阿罗很满意,将新扯的粗棉布单子抖开铺上,又用同样花色的被套子套了盖缛,叠成长条放在床里面,望上去,淡淡的青色床铺,少了点什么。 阿罗想了想,到后面柴房里取了簸箕和扫把,去到院里,将树下叶子扫成一大堆。又在院墙上取了挂着的竹匾和剪刀,将梧桐叶子剪成一条条,多余的硬梗扔在簸箕里面,倒到灶台下面。 两手拿起竹匾,左右平平晃动,细细的摆去碎屑,阿罗从卧室里取了淡灰青的枕头套子出来,将梧桐叶丝一把把填在里面,填充得实实的又均匀,用手一按,鼓起的地方有着浅浅的弯弧,将树叶子睡枕放回床上,休息的地方总算是都齐了。 院子里收拾干净,阿罗才发觉自己忙碌了一个白天,肚子早饿了,厨房里东西还没有采买,他也没有精力再去弄吃食了。便回转身,取了一点钱去街上解决肚皮问题,临安城里物美价廉的小吃多得是。 八月既望,这时的湖蟹正好,长相端正,连鳌上的细毛都长得匀称。阿罗喜欢黄橙橙的螃蟹里,还有细脚上嫩嫩的白肉,可是吃起来麻烦,他懒得去弄。 赶上了临安城里新开的食肆,店面窄小,没有落脚的地方,也没有餐桌,只有外卖。只是这家店里主打的蟹黄包和水煎蟹白饺子,吃的就是刚出笼锅的火候功夫,带了路上吃,不一会就凉了,满鼻子里水腥气。 阿罗走到店前,只见“黄白香”的幌子下,几只屉笼放在灶上蒸着,水汽腾腾的往上冒,矮点的平底大煎锅里“嗞嗞”作响,是油遇水相激的声音。 “这时候的螃蟹还不是很多”,店主解释说,这是一个黑墩墩的壮硕中年汉子,他伸了身上稍白点的双手出来,掀开盖子挥开白气往里一看,又把盖子捂紧。 “等到二十来天后,昭庆寺里的菊花开好了,公子,您再来尝尝我家的“太极羹”,比现在您吃过的这两样还要好滋好味,到时候,公子你可要紧着来,人比现在还要多着呢!据说宫里的大人们都要叫下人来采买应节的零嘴,可惜鄙人眼拙,不识贵人,要不也可借着提提名气了,这临安城里哪一家老字号比得了我家!” 阿罗闻着蒸腾的香气,听了店老板的闲磕牙,忍不住笑了,只听那店家悄声问道:“我看公子模样,莫不是哪位娘娘公主装扮了微服吧?” 也不答话,阿罗的心思早跑到吃食上去了。看样子,包子熟了,冲起的白气带出鲜香来,听着声音,一旁的水煎也该好了,店家再不说话,麻利儿将熟了的蒸笼端起放在一旁,给大锅里添了半成水,另从身后端了一笼屉做好的包子放到灶上。又把大煎锅翻开盖儿,将里面饺子翻了个面,只见倒过来的底面焦黄,分外勾人舌底的口水。 他递了银钱出去,接过店家用油纸裹了递过来的包子和煎饺,热热的烫手,阿罗忙不迭将一只手腾出来,放在耳垂上缓缓灼疼感,只用另外手的几根手指捏住油纸的几个角,攥着不让它散了。 站在店前人堆里,阿罗小心翼翼打开油纸包,用拇指和中指拎起一只蒸包蒂儿,蒸包沉沉,透明的皮子里看见嫩黄的蟹肉漾在浅绿的汤汁中,微微一仰头,放一个进嘴里,阿罗紧抿着嘴,生怕汤汁从嘴角漏了出来。 一口口细细嚼了,只见身边食客有自带了碗筷的,夹了热乎乎的包子塞进嘴里,来不及嚼就吞了一个下去,一丝葱拌的汤汁从右嘴角挂了下来,滴在前襟上,点点滴滴。 一连尝过几个蒸包,阿罗吃到压在底下的生煎,两面焦黄的生煎外酥里嫩,看得到店家几个女儿用竹签子细细剔出来的蟹腿肉,整个儿的和着姜丝黄呆在一起,寒暖双成,颜色也新鲜。 “这位官人,你手里剩下的生煎可否割爱,我家主人今天特地亲自来尝鲜,不料刚出锅的都卖完了,因赶着事没得时间再等”不等眼前的刻意低调的小姑娘说完,阿罗将手中油纸包递了过去。 小姑娘看着人小鬼大,伸手的袖中就要付给阿罗银子,阿罗只是不接,小姑娘抬眼看了看远处马车,拢紧了手中纸包,歉意的笑了,道一声“多谢官人”,匆匆跑到车下,将还热乎的零嘴递进车窗里去。 阿罗转过身,买了一盅橘子水掩面漱口,还回盅子,待回过身来,那马车已经走远,小姑娘跟在车尾小步跑着,紧紧跟上。 车上坐着什么人,阿罗并不想知道,看样子是达官贵人,架子不大却也不小,这番做派让阿罗不喜。适才转身时,他知道,车里人一直在打量着外间的人事,也包括看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芫荽子 风雅高,楚辞牢骚,诸子誉谤,后来汉唐。好文章,诗词香,字字行行,如何充饥肠?厨房君子,洗手羹汤,别是烟火轻装。燧木百草尝,酸甜苦辣咸寒凉,悠悠炎黄。 ——题记 次日清晨,阿罗起来梳洗后,袖子挽起,长长的衣服下摆拾起来扎进腰里,开始拾掇起厨房来。 灶膛里塞了草把,引了火,将昨日剪了的梧桐叶络一铲子扫了填进去,加了几根细木棍子进去续了火,待火燃得旺些了,又添了一根粗木柴,柴火是何家留下的,为了应付严寒,厨房后的柴房里堆得满满的柴垛子。 柴房里地上也有一筐筐的松树果,应该是孩子们闲来树林子玩,一点点捡了积起来的。阿罗捡起几个在手里端详,松果从底而上一层层绽开,个个饱满结实,像极了捡它们回家的那对兄弟。 阿罗挑选了几个长相好的,一排儿摆放在院里窗台上,想着此间都弄好后,买了丹砂墨青回来,一只只用笔点了,到时候,放在房里摆着倒也别有谐趣。 厨房上烟囱热烫,鸦雀远远地直望着不敢靠近,升起的烟灰飘到鸟翅上,头颈交颉,它们只顾着嘀嘀咕咕,看似一点儿也没有察觉。 阿罗一进去,满屋子水汽,灶上的水烧开了,盖子“噗噗”吹着哨响。 蹲下身来,铲起一铲子灶灰抛进去,炉火晃荡,看着就要灭了,左右还是留了一些隐隐的火苗在角落里,阿罗不去管它们了。 将橱柜里的碗碟筷子搬了出来,轻轻滑进沸水里煮煮,过了一遍水后再捞上来,也不急着放进柜里去,只在灶上叠起来放稳,一套十双竹筷子齐了头脚搁在碗沿,又把一边墙上挂着的洗碗布扔进水里,不小心撞了靠墙挂着的橱柜,柜子“悾悾”撞着墙壁,阿罗连忙将它稳住。 踮起脚尖,解开橱柜上系着的粗麻绳,阿罗将柜子从半空中卸下来,也不十分重,一只手提了放到院里水槽下,用葫芦勺子一勺勺舀水冲洗。待里里外外冲得湿淋淋的,转身提了井边水桶回到厨房里,将锅里烫的抹布捞了上来,热水舀到桶里。 木桶很沉,阿罗双手拎了,放到橱柜旁边,用葫芦壳儿一勺勺舀了热水浇到橱柜上,翻来覆去直烫过两桶水才罢,把勺子桶收了挂起,又将柜子放到院里光照最好的晒衣架下晾着。 时近晌午,虽然过了仲秋,可太阳光线还是很厉害,阿罗放下手中活计,站直了腰抻了个懒筋,一仰头,晃花了眼睛。只好闭上眼低下头来,等那阵黑腥过了,才慢慢睁开眼来,地上黑影一团团亮了,眩晕感终于过去。阿罗不觉苦笑,凡人的身体就是娇弱,少了一日三餐的滋养,还真难以为继。 厨房里还在收拾,阿罗并不想才忙活歇了一气又进去,况且家里也没什么吃食,一应食材都需重新购置,略一沉吟,从房里取了钱袋子,还是上街去得了,既解决了温饱,顺着也能给家里添几样东西。 实在是饿虚了,接连这几日,阿罗统共吃了几个小柿子并昨日的蟹黄包,想到那蟹脚生煎没吃过瘾,今儿还是接着吃那个去,只希望不会再有人中途来打扰,搅了兴致。 阿罗很快从街上回来,吃了东西也没多逛,找到自己想要的立刻就买回来了。也不急着用,他把一个扁平的纸包放在厨房窗台,转身去了后院。 院里这时候阳光正好,小白菜朵朵盛开,可以撇了吃了,一侧的栅栏里,鸡群吵个不停,阿罗打量了院里布置,沉吟着走回前面来。 用陶碗装了满满的糠拌谷子回来,阿罗倒在地上,转身又拎了水桶并勺子过来,快手快脚将地上的蔬菜都拔了起来,整齐放在一边田地上。 地里弄干净了,打开栅栏放了鸡出来,任鸡抢着啄食,他小心的将勺子里舀的水泼进去,冲了许多排泄物出来,流进地里浅沟中。刚才阿罗就发现了栅栏里又好几条浅浅的水槽,倒进水去,便会带了地上东西出来,沿着地上沟壑渗进土里去,正好做了肥料。 先前将菜连根拔起的时候,其实也就相当于松了土,将桶勺带走,阿罗又带了一碗鸡食过来,撒在地里,鸡群一窝蜂地扎了过去,湿润的泥土里留下许多杂乱的鸡爪印记。 来来回回,阿罗抱了好几趟白菜到前院里,一根根在水里摆荡干净了,拾起来,只见水里沉淀了厚厚一层泥土,才一遍水自然是不够的,还得再清洗。 水清干净后,取了门背后几根大长毛竹,搭在墙上和晾衣架间,将小白菜一棵棵分成两半骑在杆子上晒着太阳。 又到厨房窗下,取了那个普通的纸包,后院里热闹非常,阿罗很是费了一番力气,才将鸡群赶进了栅栏里去。 土膏丰润着,不管种什么下去,应该都有好收成吧。阿罗慎重地打开手中纸包,里面装了许多小小的菜籽。 也不知是什么品种,阿罗只是觉得它长得还可以就买了来,两个圆球套在一起,淡淡的黄棕色看着很是贵重,凑鼻一闻,扑面而来浓浓的辛香味道。香气并不很冲人,极为温和。 卖东西的老太太说,这种子是汉唐时候就从西南那边传过来的,叫做“胡荽”,又因香气馥郁,也有地方给叫做“香菜”的,两三个月就可以摘了吃,做主菜c辅料都是很好的,如果吃不完,还可以做腌菜,自是别有一番风味。 阿罗在地上蹲了下来,撮起种子往地里均匀撒去,听见微微的擦磨窸窣,像是尘埃落定,终得其所。 还剩下一小把,拿到厨房里,阿罗用捣药棒杵和瓷臼细细碾碎了,放在粗盐罐子旁边,留作香料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西溪会 薄暮天晴,叶底凫雏漏好音,点滴秋心。争道人间气不平,谁识天上血刃兵。醉一场,霜河里,薄幸儿名,混淆视听。 ——题记 已是暮秋,阿罗也习惯了此间的生活,临安城里晚上的活动少了许多,早晚温差,一到月出东山,外面几乎只剩下敲梆子的声音,还有柴扉移动惊动家犬的吠声。 是不是也弄一只小狗来看家呢?阿罗有时从睡梦里醒来,听到模模糊糊的声响,就会紧张一阵,生怕来了歹人。可一想到身在临安城里出了名的鬼屋,恐怕贼有贼胆,胆子也大不到惦记这里来。于是放下心,再不想买狗的事情。 阿罗也从来没想过要和周边邻居打好关系,当初选择住在这里,就是存了清净过日的想法的,所以明知每日里进进出出有人指点,也乐得自在,反正一尺之内,没人敢来打扰他,更没人敢来他家门口张望,连那伙捣蛋的小孩子如今看到他,也躲着过路了。 临安城里,秋深着,西湖残荷万里,再没得什么看头了,连岸上也消失了窈窕女郎的踏歌。街上飘动着糖炒栗子的金黄香气,有手艺人坐在街角用糖汁浇着图画,听过说书人的白娘子故事,阿罗想了想便挑了一个“断桥残雪”,站在一旁,看清癯的老人稳当当在木板上作画,画浇好了,拿起细竹支架来,轻飘飘的,阿罗拿的小心,生怕画儿被风吹破了。回到家,阳光下举着看了半晌,眼见着糖画要糊掉,雪要化了,段家桥真个要断了,才从边角上轻轻含进嘴里,拉起透明的糖丝来。 西溪那里的风景,瑟瑟的芦花白了头,坐在船上,枯枝滑过脸庞,刮着疼,水鸭子被桨声灯影惊吓,噜噜地在水面上打着滚飞了。划船的老人,缩回舱里来,看阿罗冻得鼻头红红,呵呵笑着,点了煤炉,打了水进来,放在炉上烧着,示意了阿罗坐过来些。 阿罗连忙坐到炉火旁边,小小的红泥炉子,小朵的红火窜上窜下,暖了他的眼睛。老头的眼神到夜里便不大好,摸索着打开暗舱,抱出一只黑沉沉的罐子,放到矮桌上打开来,流出浓浓的酒香。 “公子,小老儿家酿的旧醅,你来尝尝味儿。” 阿罗应了,双手接过老人递过来的酒水,咂舌一尝,辣辣的分外刺激。阿罗小口小口啜饮,老头在一边看着,笑眯了眼睛,连声问道:“如何,公子觉得可能入口?” “好酒!”饮得干干净净,阿罗用袖子揩干净嘴角,深吸一口气回答道,酒入深肠,流去四肢百骸,带来大片的暖融融。 老头用阿罗用过的碟子倒了一点酒出来,一口吞入腹中,闭着眼睛慢慢回味,待睁眼时,脸上写满了“得意”二字,阿罗看老人脸上神色,觉得好笑又分外亲切。 “小老儿酿的酒,就算王母娘娘的蟠桃盛宴,摆的琼浆玉液,也是比不上的哦。”老人低头封了酒罐子,口中字字清楚地慢慢说道。 王母?蟠桃宴?琼浆玉液? 阿罗从舱外景色上收回眼光,心中百转千回,见老人身上隐隐泛着朱紫之气,也不点破,悠悠笑着,看老人如何。 “幽兰小主,你该回去了。”老人定定地看着阿罗,悠悠说道。 “你是谁?” 话音刚落,只见面前老人的形容迅速变化,身形陡然拔高,眉眼细长,精光闪耀,正是得道者的样子。气质雍容,显是长期身居高位,只是他在阿罗面前站着,阿罗隐隐觉得这个仙尊的架子摆得很低。 “天上人人称呼我‘无量天尊’。” 阿罗低下头细细回想,半晌,抬起头来满是歉意的说道:“我不记得你。” 无量子心中大恸,眼前的天界小主有知有识,唯独没有天人应有的神智,设置屏蔽的人好生了得,竟将人在他们天界众神眼皮底下藏了这么些年。 “小主不是不记得了,你与老夫素昧平生。只是老夫此番下凡,却是专为你而来。” 阿罗愣愣听着,听那无量子说起和自己有关的事情,阿罗大多知悉的事情,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故事,好像发生在别人身上的那些事情。 “自盘古开天辟地,女娲伏羲始创人类,将人类留在地上,女娲二人升上天后,天庭由女娲掌管,尽管人间改朝换代,天上一直以女为尊。” “女娲伏羲寂灭后,化为金银花,金花为雄花,银花为雌花,沧海桑田,银花一直开放大气,与它并蒂的金花只小朵开着,天上女子地位也一直高过男仙。” “那金银雌雄花一直由天之子守护,只是一直以来天子多为女子,上一届天子寂灭前留下了两个孩子。”无量子一边说着一边望着别处,好像说的东西都是亲眼所见似的,说到这里的时候,恍然回过神来,望着阿罗,那眼神里写了什么呢,阿罗不动声色地任他将追捧嫉妒的打量,久久的放在自己脸上。 “小主便是其中的一个孩子,另外一个是你的姐姐,也是现在的天界掌者——观音。那金银花如今就由她来照料,只是四万八千岁了,我们再没见过那花开得如何了。” 阿罗清浅的看着面前仙尊的眼睛,他知道他要说什么,他阿罗不是整好四万八千岁了吗?天上的日子啊,其实过的并不很难,好在有他永远看不完的书陪着他。 “纸总归是包不住火的,老夫修仙的功夫还是有过人之处的,那金银雌雄花的境况到底让老夫给算出来了,小主,你猜那并蒂花这四万八千岁里,发生了什么变化?” “总不会是阳盛阴衰了?”阿罗笑谑道,他的眼睛亮闪闪的,好奇地观看无量子脸上变化。 只见无量天尊朗逸高深的面孔终于有了变化,少了嫉妒,看着阿罗的眼光也不再是纯然的追捧出身,而是真正的崇敬信服。阿罗心下大叹,这人若非心比天高,其实也是不错的,好在尚有自知之明。 陡然间,无量子长身伏地请道:“小主,天命所归,你要为我们天上众男仙做主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冷霜华 长夜冷落,星河淡漠,天意居然软弱。算如何,偏乘凉多,人间闪躲,不争了蝇头角蜗,清风明月闲快活。罢休,罢休,你走阳关道,我乘舴艋舟。 ——题记 那日无量子修仙已入化境,掐指一算,竟得知那金银雌雄花早在四万八千年前已经有了变化。菩提树下所诞罗刹,诞生之日,银花开放依然大气,身畔的金花却缓缓怒张,一日日盛放,隐隐有追赶银花之势,尔来四万八千岁,金花已然与银花成并立,再没有先前的依附做小,现如今,几乎凌驾银花之上了。 只是这金银雌雄花干系重大,且天之女观音如今稳坐朝堂,无量子不欲声张,又不甘心,只暗地里查探,得知天之子罗刹下落,便急急忙忙循了行迹跟到了下界。 “小主,天庭里重女轻男,由来已久,天规天条,也多束缚在男仙身上,求小主为我等做主,顺应天命,扭转乾坤。” “天女,她已经回去了啊!”阿罗心中抑郁,话音幽幽。 “是,天女周游人间多年,前阵子,已经回到天庭,接掌权位。” “无量子,你心中很是不甘吧,只因性别所限,哪怕做到了男仙领袖,也要屈居所有女仙之下?” “是,老夫忍气吞声,一心修真,只盼能力得升,作为男子,在天庭中,也能求得一席之地,不会被人看轻,能够庇护老夫身后无数身份低微的男仙。” “九重天上再不是当初娲皇所领的天庭了,天上女仙不思进取,世袭高位,懒散闲适,骄奢淫逸,导致仙风日下。前几代天女皆无所最为,只是守成罢了。如今的天女看似平易,实则狠厉,为了取得女仙们顶礼支持,稳定权位,下令重修律法,压制男仙的修为。” “我等男身,素遭不平,能忍则忍了,只是今日,我等奉律守法,不求位尊,只求修身,还要遭受排挤苛责,实在是忍无可忍!” 阿罗暗暗长叹,世人总说登天难,稍有困顿,便说什么“难于上青天”,焉知难的更在其后。天有九重,一为中天,二为羡天,三为从天,四为更天,五为睟天,六为廓天,七为减天,八为沉天,九为成天,即世人所谓九霄者也。世人登天成仙后,需经一道道修真,才能更上一重天,若为女身,修真至极,可位列至第九重天,可是若是男身,则登至第八重天后,无论修为还是权位,就再不能上进了。 重女抑男,是女尊天庭的生存之道,如果有人想要打破常规,诛仙台上法不容情。下位者不甘心,上位者不得已,有的东西一旦重新洗牌,拿到手上的筹码只怕也不是拿着的人说了算,身不由己,是每一个天上人间的生者必经的精神困境。 见阿罗面上云淡风轻,无量子还欲再说,阿罗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你们,想要我为你们做什么呢?” 面前的无量子紧抿双唇,精明的眼里终于有了挣扎之色,是啊,阿罗身为天之骄子,哪怕是男子,哪怕修为不够,也是生来就居于九重天之上的,哪怕被人孤立,地位也要高出普通男仙许多。这样的阿罗,还有必要跟着他们一起去争一口气吗?无量子想了想,原本固执的神情慢慢颓败了,阿罗与他们不在一个出发点上,何必要去以身犯险,如果他是阿罗,他只怕也会安于现状吧!无量子自嘲地苦笑了。 “我等地位卑微,想什么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小主,你自己想不想?” 阿罗并不答话,他远远往舱外望去,霜冷长河,寂寞烟如织,天上宫阙,今夕又是何年? “我不想,那里的玉宇琼楼,到底是高处不胜寒,何似这烟火人间,自在逍遥?”阿罗笑得凉薄。 “天女无所作为,人世年年战乱,小主,你眼睁睁看到的,万里河山,不过是尸山血海,锦绣流年,也抵不过老病伤残,男欢女爱,只是一晌贪欢。这样的人间,就是烟火,也温暖不了人心啊!” “小主,如果换做你,是可以换个人间的。”无量子的话里无端多了底气,阿罗蓦地里觉得担心。 “这一路,你都跟着我?”阿罗想到古战场上的尸横片野,心里满楸着疼痛。 神明忽凝,阿罗想到了什么,惊疑不定。深纤?这个人看到深纤了?看到深纤和他了吗?阿罗垂在袖底的双手紧紧握起,隐退的神力重新积聚。 “不是我,小主,是你往日旧识。”无量子惊惧于一瞬间阿罗身上散发的气场,却仍是不慌不忙地解说道。 “不如我送小主回去,那个人,现在应该就在小主的家里等着小主。”阿罗也不去猜,只是点点头,也不要无量子划船相送,心下一动,使用神力,摇身就要回到临安城里。 只是隐身腾于西溪上空时,无量子的声音隔空入耳,阿罗一惊,险些乱了心神,跌下云端来。待念了仙诀稳住身形,阿罗望着身下人景,如见鬼魅。 水河漠漠,只余小舟一芥,一灯如豆。无量子安然坐在舱中,口中痛声念道:“小主,有时候你不犯人,不见得人家就防你呀!你还记得诞生之日的事么?那个时候,如果没有凤鸟的护犊,小主如今又身在何处?” 阿罗记得那藏书之处书中所写,可是如今无量子一说,心中自是惊疑,难道琅嬛福地里的天书也是杜撰的不成?这无量子,阿罗倒是高看了他了,离间这等计量也使得出手,亏了他得道,得的是什么道?莫要走上邪魔外道了! 天机不可泄露,阿罗不欲让无量子知道琅嬛福地的存在,更不屑于追究他的话究竟真假,不再多想,径直飞身回到临安城内,果不其然,有人等在家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多情种 瑶台路遥,蓬山已隔千重远。青鸟殷勤,为谁探看?红纤素手,月桂雕台,托明月,照向谁边?情牵,罢难,换去人间,灯火阑珊。 ——题记 “猜我是哪个!”才走进家门,门后就绕出来一个戴面具的人来,阿罗警惕,只是那人身上并无敌意。 浅淡的月光洒了下来,院子里满布明明暗暗的色块,那人带着的傩戏面具红红绿绿的,不见可怖,只让阿罗原本紧张烦乱的心霎时空明起来。 “摘下面具是人,戴上面具是神。菩提,难不成,你准备着要戴上它一辈子?” 正欲摘下面具的手顿了下来,阿罗依稀可见面具下无奈的苦笑。菩提,你所为何来?阿罗心中满是疑惑,想到了答案也不敢确定。 “阿罗,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这样戴着吧,只要你看着‘赐福镇宅神君’的脸,心里不纠结就好。” 赐福镇宅神君,钟馗也,豹头环眼,虬鬓铁面,眼如点漆发如虬,唇如腥红髯如戟,长相的的骇人。 “终葵氏后人,不管怎样,好歹都是下界先祖,天界臣民,只有他不敢直面你我,若像你说的那样,岂不上下颠倒。” 菩提也不还嘴,他心里明白,经过下界的这一番游历,如今的阿罗已非往日天上孤苦男儿。 “我记得那时候你明明走在我之前,如何还跟到我身后去了?”阿罗懒得拐弯,直直问取答案。 “是深纤?不!应该说是我姐姐吩咐的吧?”心里面的凉啊,几乎结成了冰霜,阿罗难受得几乎就要哆嗦起来。 菩提伸手焐住他的,阿罗使力抽回,却动弹不得,这个人,还是那样霸道,观音,怎么就看上他了? “别动!”面具下的一对珠子眼睛亮的出奇,阿罗看着有些晃神,当初,从广寒宫里出来,他也是这样看着自己。 “早知道会这样,她当时猜出了你是谁,你后来也必定能猜出她来。” 阿罗长大的时候,菩提就比观音要早些见到他,其实,阿罗还没长大的时候,菩提就比观音早些去看他了,只不过,他在暗处看凤妈妈的新孩子,而观音是在明处,光明总能照见黑暗,他当时看见了不能见光的事情,如何还能让观音放心,只有走到她身边,与她一起,明哲保身。 可是,当初的那个小孩子,他把他放进了心里,隐约着心疼,不知不觉就闯进了情关,观音都发现了,这个人也早就知道了吧,只是他没表示,自己放不下也只能自个端着。 阿罗的手逐渐暖了,菩提一松劲,他就把手抽了回去。看不见菩提空了手一低头,面具下的脸笑得温柔,他笑啊,如果永生能这样互相取暖安慰,不管两人都是男儿身,只要是两个人在一起,那该多好。他看见了他的所有,他的幼弱无依,他的孤单寂寞,他的孺慕渴盼,他的旷达不争可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看在眼里放在心上,还有一个人,一个上天注定的不应该也不可能了的人。 “金银雌雄花并蒂连枝,上一次双双齐发,还是上古女娲伏羲时候,女娲伏羲结为夫妻,乃有后继。如今观音罗刹一为天女一为天子,却因天界男女两派情势所迫,势必不可能在一起。” “我知道!”阿罗闷声说道。 “你怪她吗?” “怪她设计我吗?与我巧遇,无声诱惑。还是怪她违制?当年先祖娲皇造人是为天下苍生,可她呢!这何家一家五口,何其无辜,出自她手,死于非命,却只是为了让我看着,让我经历,让我失了空明天心,多了欲求人气。” 菩提愣愣地望着阿罗,那声音里平淡又怨怼,语音突然一转,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竟似癫狂。 “还是说,怪她还不够,应当是恨,恨她明明藏有杀心,还要逆天篡改天书,写得那样温情,去看我!去看我?呵呵,只怕当日若不是有凤妈妈护我在怀,如今这人间天上,早没了我阿罗。还有你,还有你菩提,你,指不定也是她派来,派来”说着说着,酒劲上头,阿罗踉踉跄跄扶不住院中的梧桐树,软身伏在了树下矮墩上,不一会,坠入黑甜乡里。 看到阿罗的醉态,面具下泪水奔涌,菩提咧着嘴角笑开了怀。 倏忽,只见晦涩不明的月光下,蓝衫钟馗一俯身,打弯抱起树下的白衣阿罗,禹步慢慢进去屋里,轻轻把人放在床上,轻手轻脚给人宽去外衫,脱下脚上鞋子,又打了水来,仔细地替人净了脸面手脚,才给人把被子盖上。 屋里黑洞洞的,不点烛火的晚上,分外清冷。钟馗取了小凳,屈身坐在床头,看人好睡,神煞凶恶的脸面只一双眼珠显出柔情万千来。 “原来你都知道了啊,当年我藏在嫦娥身后,偷偷上去九重天,远远见到凤凰涅槃,那样漂亮,还有你的哭声,是那样响亮。天上一众围观的女仙,居然会个个惶恐不安,接头凑耳传递金银雌雄花的消息。” “金花盛放,尾随着她们,我看到了,然后,顺着众仙手指眼观的方向,我去到了幽兰阁,新生的火凤抱着你在安睡,我走近去,还没来得及摸上你的脸,就被惊醒的凤凰啄伤了胳膊,慌里慌张跑出门外,不远处就来了人。” “我只好悄悄又躲进阁中门后,看到一个少年女仙走进来,靛蓝的衣摆长长拖在了地上,背影真美。她的仙法高深,居然弄倒了凤凰,把你抱在怀里。我在镂空的门扇后看着,心里好生羡慕,她的手摸到了你,你的脸c你的眉毛c你的鼻子c你的眼睛c你的嘴”伸出手,隔空抚着阿罗的脸,心中庆幸,虽然自己被胁迫,好歹他没有出事,好歹让自己等到了这一天,可以真真实实近距离的呆在他身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红尘劫 碧落有情,黄泉钟意,痴儿怨女总伤心。欢梦醒,送别亭,眉低泪眼又迷离。断桥春好,鹊有灵犀,年年岁岁也成全了七夕,家家银河里。天应有情,哪堪忍心教人间生也别离死也铭记。 ——题记 庭室里静悄悄全无声音,菩提痴望着眼中人,心下惨兮,将他一眼眼望了,一眼眼牢记,磐石了一颗琉璃心。 和谧中,阿罗睁开了眼睛,两下里相看抿嘴无声。菩提任由阿罗一个人坐起,任由那人摘了自己的脸上面具,任由那人的手一寸寸的从脸上滑落下去。 “你,发生什么事了?”搁在身前的一双手无意识地盘扭成白玉姜山,阿罗迟疑着问道,醉前他心里已经觉着不对劲,待此刻查看了菩提的脉络,竟是一丝仙气也无,整个的肉体凡胎而已。 “我” “难道她不要你了?” 菩提笑得漫不经心,又是记忆里的惫赖样子了,阿罗听到他的回答,闷闷地轰隆在耳蜗里,好似在说笑话,无关他自己。 “对呀,你要了我吧,好不好?”说笑里泄露的小心让阿罗心里熨帖一片,凹凸不平的沙滩上,海水蹑手蹑脚攀了过来,所经之地,夷为平地,只有几朵小海螺微微在沙下露出了裙角的颜色。 “不再欺瞒?” “恩,不骗你,也不瞒着你!” 阿罗点点头,一颗心落到了实处,一眉一眼地抚摸着手里古古怪怪的钟馗面具,想了想,还是问道:“不后悔?” “恩,无怨亦无悔!”菩提的欢笑嘴脸都喜咧开来,看起来有些傻傻的,菩提在阿罗面前可不是傻傻的吗? “傻子!” “欸!”好大声音的答应,不待阿罗反应,菩提的脸已经挨了过来,搁在他颈窝上面,转来转去,磨蹭着阿罗的耳鬓。 实在是痒,阿罗禁不住举起手想推开他去,还没碰到菩提,只听那仿佛小狗附身的人哼哼求着:“让我抱一会,阿罗,求求你”举起的手在空中停顿,缓缓落了下来,搭在那人的发和肩上,一片温滑,阿罗的心仿佛被酒水浸泡,熏陶陶大了起来,胸腔里鼓胀着。 唧唧又哼哼,哼哼又唧唧。阿罗忍耐了又忍耐,不妨那厢菩提竟又得寸进尺,口吐惊雷炸在阿罗耳边:“好阿罗,求你,咬我一口,给我身上留个印记。” 阿罗半响没得动弹,菩提一点点从他肩上支起身来,皎白的月色中,缓缓褪下左肩的衣物,将一片冰洁的体肤送到阿罗眼前。月色静然,它小心地将眸光洒在两人身上,难以察觉的角度移动中兀地看到了阿罗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浸在水里,幽幽的泛着凉意。好像一不小心,水漫出来了,这一对黑曜石珠子也要跟着流出来。 听得那人小心地敛着呼吸,阿罗眨眨眼,噗嗤笑了,笑声中,难得地见到菩提红了脸脖,不等那人连眼眶也红掉,阿罗轻轻将脸贴了去。触着了唇,仿佛有数不尽的小疙瘩从皮肤下钻了出来,似有似无地一个个争相去抚爱阿罗的唇线,心里又痒了,阿罗咬不下去,他舍不得。 “算了,还是换你来咬我吧,我会记得。”阿罗将下巴靠在菩提身上,微微叹气。却听头上那人说道:“会疼,还是你来咬。再说了,下辈子也该轮到你来追我寻我了,凭着这印记,不管我在哪,你都要记得要把我找到,不要让我等太久。唔”那人重重吸气,只听“嘶嘶”的声音不断地钻进那人的喉咙,一颗颗血珠子在细白的肌骨上冒了出来,一股腥甜之气充溢在齿颊里。 不待阿罗将伤口细看处理了,菩提已经将衣服掩了上来,一抬头,狠狠说道:“阿罗,如果你不能找到我,你也不许找别人。如果我没有被你找到,我也只守着你留在我身上的这个痕迹过一辈子。一辈子,我们两个要么在一起,要么都只能一个人。” “恩!”阿罗埋着头重重答应了,“告诉我,你还有多少时间可以陪我?”菩提失了仙籍来到这里的原因既然与自己有关,他又失去了与姐姐的婚约,天庭的人不需再顾虑姐姐的面子,怎么会让他好过? “我也不知道,也许时间会很长,长到永远,也或许时间会很短,短到明天天亮就没了。” “什么意思?”阿罗的心底突然生出很荒谬的感觉,如同看到了在一处空旷的地方,一个人面对着一棵树,砍伐的动作永远无法停止,太行c王屋二山总有一天会在愚公的子孙手上夷为平地,再粗壮坚硬的树木在利斧之下总会被砍断的,可是那棵广寒宫里的月桂,年年飘香,看不到它的倒下。 “观音说我的命运由着天意,这人间朝代一旦更替,也就是我的死期。” 南宋国势飘摇早非一日之寒,此时当政的正是度宗皇帝,此人沉湎酒色,荒废了国事,北方游牧民族时常犯境,这人间只怕随时就会变了天。其实这些与阿罗又有什么相干的,只是事关着菩提的生死,南宋国祚此后便不能等闲视之了。 “阿罗,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这是一个阴谋,篡天改制实乃大逆不道,你若有心为之,必力施为,此后天子之位便与你没有了关系,如此岂不顺了她们的心?”菩提早先如果未将生死置之度外,实则也不至于此。可是所谓理智,有时在某些人面前最是不堪当一回事。可是,阿罗和自己并不一样,他需要冷静,只要时机,变的该是头顶的天。阿罗他生就该是那个女尊天庭的变革者,他不能出错。 “你放心,你不需做什么,也自有别人来替你动手,那些等着你来帮他们翻身的男仙,也该遣人前来合作。到那时,你做你想做的,我自有对策。你永远不需要担心我,我自己也会努力不会走到让你伤心的境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秋练迟 旧时月,新伤心,别已永诀,别来觉永年。年年今夜,捣衣砧上声声叠,寒衣线线连,连不去长城边,梦里故人面。 ——题记 襄樊二城被围三年,蒙古汗忽必烈亲师攻取汉南。宋度宗责问贾似道,军国大事是何因由隐而不报?贾似道隐瞒了真相,言蒙古早已退兵,直道要严惩造谣之人。度宗将随侍宫女交与,宫女死,不落姓名。同年正月,蒙古攻破樊城。同年二月,襄阳城粮尽援绝,守将吕文焕献城降敌。贾似道故作欲征,言必讨回失地,为上分忧。度宗恐失其执掌朝纲,情急不舍,贾似道臣顺上意,遂罢征。 民怨沸腾,唐代诗仙的《子夜吴歌》夜夜诉怨,而朝堂之上依旧笙歌。 一夜,菩提自梦中惊醒,赤脚起身推开窗户,夜被乳白的月华笼罩着,夜深了,语声已绝,犹闻泣幽咽。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细细听着,菩提恍若痴掉,浑不知什么时候阿罗已经来到身前,给自己拭去了眼角泪滴,又给自己套上了裹着布面的木屐。 阿罗皱了皱眉,犹疑着说到:“那个死了的宫女我见过。”见菩提惊疑,遂将前些时候去吃蟹黄汤包,遇着一个小姑娘的往事说了出来。阿罗还记得那小姑娘递过吃食进给车中主子后,跟在车尾一路疾走的样子,好像确实是往皇城去的。 “车中人是谁?”不等阿罗将心中猜疑的称呼道出,菩提已经确定无疑,那车中人定是上面的那位昏庸皇帝。 “他见到你的样子了吗?”菩提心存侥幸,也放心地看到阿罗摇头。阿罗不欲多事,虽然还记得清楚,那天转身离开时,车中人细若蛛丝的打量,自己好像是被猎人盯上,这猎人只怕还是猎艳之徒。 “那就好。”菩提提起的一颗心落到实处,听得外间夜歌,突然起了玩闹的性子。 “院子里不是还有浸了许多时候的生丝么,纺车也是现成的,要不我们也来试着织几件寒衣好了。”阿罗不欲扫了他的兴头,遂点点头。 阿罗一直拿大石缸中的一缸子生丝没有办法,也由着菩提胡闹,看那人兴冲冲披了外衣出去,院里秋风断断续续,那人执了蜂腰杵,将沥出来的生丝放在寒砧上试着槌捣,捣衣声笃笃散进夜空,震得几颗零散的星子也抖了几动,隔墙传来狗吠声,可能吵醒了邻家,有被惊扰起好梦的汉子骂骂咧咧的在外间跺脚。 “好没意思的,回吧。”菩提止住动作,怏怏丢开木杵,牵了阿罗的手进到里屋。 夜色净白,仿佛想跟着二人一起进来,阿罗悠悠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夜空,高处仿佛只有风。 掩上门,落了闩,阿罗同菩提一道偎在棉被里,宽慰说:“今年这时候捣练已经晚了,等明年我们知道了做法,再跟着大伙一块子做。城东凤凰山上的菊花听说开得好,重阳节已经过了,那里还有卖栗子糕的,明儿我们一起去尝尝。”菩提前面使了一番力气,已经困倦,也未有出声答应,只是牵着阿罗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是应和。 翌日,两人收拾停当,给院中鸡圈也添了饲食,双双出去,租赁了一辆小油车,直奔凤凰山而去。赶车的涂老头子乐呵呵地唱着歌,一会子是什么“季秋之月,菊有黄华”,一会又是“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唱的倒是不错,文绉绉的,只是和老头儿邋遢困顿的模样不怎么相合,菩提与阿罗相视一笑。 “涂师傅,您这唱腔倒新鲜,歌词也高雅,您在哪学的呢?”菩提好奇问道。 “呵呵,这些老掉牙的戏文,哪需特地去学它,祖祖辈辈口耳相传,待听得多了也就记得差不多了。”前方道路慢慢拥挤,油车慢吞吞前移,阿罗端坐其中倒不觉得烦躁,只是菩提的性子向来跳脱,这时听得车外热闹,怎生也坐不住了,频频掀了垂帘朝外看,时不时点评外间风景人物,直跟说书似的。 坐在车前的涂老头儿听菩提说得有趣,也插进话头说道:“二位公子不知,就这会子还不算热闹的,方过了月夕佳节,钱塘江潮最盛的时候,洪波涌起,人人言必夸玉城雪岭。江干上下,帐篷僦赁,行人看客,那是全无一点空地。” 菩提神往,喃喃道:“真要去看一看,才不枉了来这一遭的。”侧过身子看看阿罗,又说道:“这样龟速,不如你我罢车步走蛇行,省得在这路上浪费了许多好时辰。”阿罗首肯,付了车银,二人下得车来,抬头珠翠罗绮溢目,垂首只见沿街商贩就地摆了许多时兴玩意。 一路行来,待过了皇城关卡,两人已经来到凤凰山脚下。日已正午,幸得方才在路上一人品了一碗重阳糕并桂花栗子羹,据小贩讲羹中桂花采自满觉陇灵鹫金栗世界,最是净香馥郁,此时回味,齿颊仍是香甜,倒也一饱口福,也合该上山去再饱眼福。 阿罗手上卷了两本书,一本是前朝刘蒙泉的《刘氏菊谱》,还有一本是当今品花名士史铸的《百菊集》。沿着开放给百姓人家的小路上山,只见远处的官路上依稀制作了许多菊花灯,应该是要等到夜里宫廷的菊花赛会上再点燃。空中弥漫着清幽的香气,经过身边的游人中也有带来自家菊花前来斗艳的,只见一盆盆黄的花c白的花c紫的花c红的花从身畔经过,甚至还有史铸书中提到的绿菊和墨菊。更难猜想,待到山巅,又能见到哪些宫廷花匠培育的奇葩。 不料路上突然走出一个身着后宫侍人服饰的人拦住了两人前行的脚步,菩提的呼吸乱了,只听那宫人对着阿罗说道:“我家主人对公子丰姿倾慕已久,劳请公子前往一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