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狂之诗07夜战庐陵》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做幸福的人】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 书名:武道狂之诗07夜战庐陵 作者:乔靖夫 出版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3-5-1 ISBN:9787300162706 所属分类:图书 > 青春文学 > 玄幻/新武侠/魔幻/科幻 图书 > 青春文学 > 大陆原创 内容推荐 琴心剑胆 知行合一 『行天下正道者,死无挂碍。』 武当派波龙术王一众妖匪,疯狂肆虐庐陵一地,百姓如卧刀俎之下。 五武者与当代大儒王守仁相jiāo,文武双方结盟,誓与庐陵共生死,同抗jiān邪! 荆裂孤身独闯青原山,探查术王本阵「清莲寺」,历程凶险;敌方同时夜袭县城,虎玲兰竟遇上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女武者,黑暗街头展开浴血刀战! 燕横夜战邪恶强敌,生死置于道外之际,迎来了剑道上重大的突破契机…… 狼派武侠第七幕.热血之正邪jiāo锋! 「这部小说,我著力描写武者那不屈的魂魄,期望这股奋发向上的正能量,能够感染和提振人心。」──乔靖夫 乔靖夫畅销长篇系列《武道狂之诗》,从经典武侠原点再出发,以独特视角与笔法,创造出具凌厉狠劲,强悍而不孤的浓厚「狼派」风味,令人热血奔腾! 作者简介 乔靖夫,1969年香港出生,伴随武侠电视剧、动漫与电子游戏长大的一代。 翻译系毕业,1996年开始专职小说写作,作品类型多变,包括动作幻想系列《吸血鬼猎人日志》、暴力长篇史诗《杀禅》及惊悚侦探故事《误宫大厦》等。2008年推出长篇武战系武侠作品《武道狂之诗》倍受瞩目,长期荣登香港畅销书榜,根据其改编的简体版、台湾繁体版以及泰文版漫画同时在各地热卖,且简体版于2011年夺得中国最大型动漫奖项“金龙奖”之第八届“最佳chéng rén漫画奖”。 ================= 武道狂之诗 作者:乔靖夫 【卷七 夜战庐陵】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 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论语泰伯第八》 前文提要 强大的武当派为实现「天下无敌,称霸武林」宏愿,四出征伐各门派。流浪武者荆裂与青城派剑士燕横矢志向武当复仇,途中巧遇爱剑少女童静、日本女剑士岛津虎玲兰与崆峒派前掌门练飞虹,五人结成同伴,一起踏上武道修练和江湖历险的旅程。 西安大战之后,武当掌门姚莲舟立下五年「不战之约」,荆裂等五人只得继续游历练武,为寻找著名磨刀师寒石子远赴江西庐陵。甫入江西省境,就得南昌宁王府参谋李君元接待,游说他们加盟王府,背后似有不简单的政治图谋;南下途中又喜与少林寺武僧圆xìng重逢,并相约在庐陵再聚。 荆裂等人到达庐陵县城,发现当地民不聊生,白天犹如鬼域,转眼即遇上大队凶狠马贼来犯,对方竟自称为「武当派波龙术王」座下弟子。双方展开恶斗,五人各展神技杀贼,两名术王头目为求脱身,不惜牺牲部众大放剧dú,城内一时尸横遍地。 荆裂与燕横于城郊穷追两名恶徒不果,却又碰上另一支前赴庐陵的人马,为首者正是赫赫有名的当代大儒「阳明先生」王守仁…… 第一章 波龙术王 距此千年前的汉朝,道教天师张道陵敕封天下名山三百六十五座,其中一座正是位处当今庐陵县城东南之外的青原山。 青原山胜景殊异,处处皆是幽溪飞泉,奇峰险峡,灵气逼人,自唐朝开始已为佛家重镇,其中最气派恢宏的「净居寺」,更为江西第一名刹。 这刻正有两条身影,于青原山北麓的路上急登。 二人身穿层层五色杂布怪袍,随身长剑随着奔跑而摇晃,鞘尾不时敲在山路石阶之上,发出的声响在山林间回dàng。 他们所走的并非登往「净居寺」之路,而是往山上另一座佛寺。此寺规模远较「净居寺」为小,所处之地势甚为险要,隐于山峡之间深处,只得这西面一条狭道能够通往。山路两旁与四周山谷尽是参天古木,在这午间时分仍是幽yīn一片,再加山雾围绕,别有一股空灵神秘的气氛。 这两个波龙术王座下头领,刚在庐陵县城逃过荆裂等人的追击,先前极恶的气势早丢了大半,跑时姿态颇如丧家之犬。 「等……等一等!」那年轻的白脸男韩思道停下来,倒在石阶上坐下。 为了逃避追击,他们放弃了马儿,到此已走了好几里路。韩思道喘着气,脸色比原来还要苍白,好像生病一样。 一脸黄须的鄂儿罕停下来,那双死鱼般的眼睛冷冷俯视着同伴。鄂儿罕呼吸只略为急促,体力明显比年轻他十多年的韩思道还要好。 韩思道在五色袍子的众多口袋之间翻找,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来是一小堆白色yào末,正是先前在庐陵县城的比斗中,他用以暗算燕横的「仿仙散」。 韩思道伸出特别留长的左手尾指甲,挑了一点白末伸到鼻底,深深将「仿仙散」吸进去,随即闭起眼睛,身子猛抖了几抖,脸上才恢复些许血色。 鄂儿罕趁着这时,整理一下chā在腰间那双古剑是两年前他率领术王部众,残酷围杀一名长沙府湘龙派剑侠夺来的。 「早劝你,别吃那么多。再这样下去,身体都搞垮了。」鄂儿罕摇摇头叹气。 韩思道眯着一双yīn险的细眼,表情甚享受那「仿仙散」,只是不屑地一笑:「术王也没有管我,你凭什么?」他冷哼一声,抹抹流下的鼻水,又说:「你还不是给敌人一刀劈了下马么?」鄂儿罕那双无生命般的眼睛,刹那透出杀意,双手握住两腰的剑柄。 韩思道悚然弹起身子戒备,带点心虚地说:「还有气力的话,不如先想想怎样向术王请罪吧!」韩思道握住剑柄的手心正在冒汗他深知鄂儿罕远比自己强。 一听到对方这句话,想到在县城折损了五十个术王弟子之多,鄂儿罕带有西域血统的深刻脸孔一震,杀xìng顿被恐惧压了下来。他眼睛回复没有生气的模样,双手放开剑柄。 「别以为我是『正护旗』,你这当副的就可以把事情都推到我头上来。」鄂儿罕说着迈开脚步,继续登上山路石阶。「别忘了,那『云磷杀』,是你亲手撒的。」两人深入山峡,林间的空气好像越来越沉重。路旁树干上,到处有用钉子吊挂的小物,有的是刻着符文的竹牌,有的是写着咒语的布条,也有人形或鸟兽状的粗糙木雕,似乎都是施法下咒用的物事,四周气氛更显得诡异。 终于到达一座山门,门顶上本来刻着的「清莲禅寺」四个大字早就被人挖掉,两条门柱上的木刻对联也被刀斧削去,改挂上一对写满弯曲符文、已因雨打褪色的赤红幡旗。 过了山门后,「清莲寺」已然在望。两层高的殿宇半隐在山峡深处,乍看竟有点像山寨要塞,寺后三面都是峭壁,前方横着一条溪流,只有一条木桥可渡。 本应予人安详与庄严感觉的佛寺,不知何故却透着一股yīn森的气氛。 过了那「因果桥」之后,是寺门前一片空地,此刻甚为冷清。 空地旁边搁着一物,骤眼还错觉是地藏菩萨石像,细看才知竟是一具僧人尸身,成打坐圆寂之姿,身上皮ròu和袈裟已因山雾湿气而腐烂,露出灰色的骨头来,虫儿在空洞的眼眶间钻进钻出。 正是「清莲寺」原有的住持师父觉恩和尚。 「清莲寺」正门顶上牌匾已经不知丢到哪儿去。只见不管寺门、柱子和墙壁,全部密密麻麻绘满了咒文和贴满纸符,所用的都是鲜艳如血的红漆。那咒语的笔触急激潦草,漆迹散乱,似乎书写之人,正处于某种狂喜或失常状态之中。 如海的血红咒文,仿佛把整座佛寺都淹没、吞噬了。 鄂儿罕和韩思道在寺门前停下来,互相看了一眼。韩思道伸手凝在半空,犹疑着要不要推门。鄂儿罕不安地抓着黄须,神色沉重。 无法压抑的恐惧。 他们害怕,当然不是因为这一切yīn森可怖的景貌。 而是在失去如此多人马之后,要进去面对寺里那个人。 一个你每次看见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呼吸多少口气的人。 ◇◇◇◇ 山洞的深处难分日夜,但两边石壁上却chā满了十来个火把,将洞内照得有如恒常白昼。 火焰再加上凝重不动的空气,令洞里异常闷热。一个男人精赤着身子,正在埋头苦干。 要不是头发和胡须都已花白,他定然让人错觉是个年轻人,那luǒ露的胸背肌ròu结实得有如钢条,肌理深刻分明。老人左右两边身子,粗细颇不对称,身体有些部分异样地发达。这身肌ròu形态,显然是因为长期做某种单调的cāo作劳动而产生。 在老人跟前的地上,整齐排列了一行三十多件石头,各有不同颜色和纹理,都不是这山洞自有之物。 要是行家摸到这些石头,更可分辨得出每块的石质,不论粗细软硬皆有分别。 老人手里正拿着其中一块石头,沾了沾木桶里的水,压到一柄单刀的刃面上,以极精确的角度,一下一下地运劲磨着。 每磨一阵子,老人就将刀抽起来,刃尖对准石壁的火光,闭着一只眼睛细细检视,一会儿后又再继续磨刀。 老人极之专注,一直都保持着半跪地上的姿势,完全忘记了腿酸。只见他两腿脚腕处都被铁镣锁着,锁链连到了山洞石壁。 他始终专心地在磨刀,仿佛完全无视如家畜般被锁禁的现实。 在他眼里和心里,就只余下那刀刃的线条。 老人换到第五块磨刀石时,一个黑影在洞壁出现。 影子一动不动,似乎一直在观看老人磨刀。老人再换下一块石头时,才察觉影子的存在。他停下来。 「这柄刀子好吗?」影子说。声音因为洞壁的回响变得模糊。 「不错。」老人抹抹额上的汗,将石头放下,举起单刀从各个角度视察:「材质和铸工都属中上。平衡也好。只有几处瑕疵。」他指一指刀刃中段:「其中这里是个弱处,要是碰上重兵器或者铁甲,会有折断之险。但还不算严重。」老人垂下刀,叹了口气又说:「不过比起你的剑,还差得多。」那影子耸耸肩。「差在哪儿?」老人一想到那柄剑,收紧了脸容,闭目不语。 大半年前被抓到这里时,老人本来决心,死也不会为这些人磨刀剑正是因为自己,这伙比盗贼还要可怕的家伙才会给引到庐陵来。 是我害了这地方的人……可是当这影子的主人将佩剑递到他面前时,老人忍耐不住了。那清冷的钢铁,是他生命的意义。眼看着好剑而不拿起磨石,等于要他拒绝当自己。那比死更难受。 那柄剑,他足足用了三个月时间去磨。 老人还没有回答问题。那个高大而光头的影子在等着。 「是『气』。」 「剑气?」影子笑了:「我不相信有这回事。」「只是我的叫法而已。你唤它什么都可以。」老人说:「总之是不容易看得见的东西。」  「从何而来?」 「最初是从铸炼师的心。他在冶铸时,心里想着要诞生怎样的刀剑,那念头就必然会贯注在钢铁里。」老人伸出手指,抚摸那刀子的刃口。虽然还没有完全磨好,这刀刃已极锋利,但他指头轻轻滑过,丝毫无损,只因具有极细致敏锐的触感。 「然后就是用刀剑的人,日积月累的意念,同样会加持在兵刃之上,改变它的气貌。」老人沉默一轮,又补充:「当然,杀的人多,这意念就更强烈。」  影子微微点头同意。 老人当天第一眼看见这影子主人的佩剑,就看出死在剑下的人绝不少。整柄剑隐隐散着一股邪气。 可是那剑本身铸炼的形貌,又显现出一种极单纯而真诚的追求,纯粹有如冰雪。 老人知道这股精纯的锐感从何而来他一眼就从造型分辨出,是武当剑。 正是这两种极端的结合,深深吸引着老人,无法抑止为它磨拭的冲动。 透过剑,他更深刻感受到主人的可怕。 影子听了老人的解释,很是满意。 「你有什么缺的吗?随便开口。吃喝什么的,或者要女人都可以。还是要我找个活人给你试刀?」老人摇头拒绝。为这种人磨剑他已经深感罪疚。如此在山洞里如苦行般劳动,也有点自我惩罚的意味。 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这人得意的玩具,到死都不会再自由。 那影子转身,缓缓往洞口退去了。 老人这时却又开口:「有件事情我一直没说。」  「是什么?」 「那柄剑。」老人知道可能会被杀,但他无法按捺:「我感受得出来。你不是它真正的主人吧?」  影子的背项抖了一下。 「是的。」沉默良久后,那影子点头承认:「我是为了一个最尊敬的人保管着。」「难怪。」老人果敢地说:「即使是你,还没有足够驾驭那柄剑的度量。」他说完后闭起眼,已经有脑袋随时掉下的准备。 那影子却似乎未有动怒,只是沉默站了一阵子,才从洞壁上消失。 老人微微有阵胜利的快感,拿起石头,又再埋头磨起刀来。 ◇◇◇◇ 一尊被砍掉了头颅的佛像。在灯火烛光掩映之下,更形凄惨。 佛堂内四处的供桌杯盘狼藉,都是大盘吃不完的ròu食,还有十几种酒。桌子之间还散着许多丹yào丸子。 一只满是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黑纹身的修长手掌,拈起一条鸡腿,放到红润的嘴唇之间啮咬。 是个看来年约三十的女人,身材颇是高大。她穿着跟鄂儿罕等人同模样的五色杂布袍,不同的是各处收束得甚贴身,尽显丰胸细腰的曲线,左边更从肩头就开了口,露出一整条臂胳,从肩到手背都纹满了咒文刺青。 女人尖瘦的脸充满媚惑力,长长的眼睛很美丽,却透着一种ròu食动物的残忍。肤色雪白中带着丝丝不健康的感觉。 她后腰处横带着一柄大刀,看不见刀刃形貌,但那皮革刀鞘非常宽阔;柄首处挂着一绺红缨,细看原来乃是人发所造,鲜血所染。 女人吃完鸡腿,随手就把骨头抛去,露出兔子般的大板门牙笑了,眼睛盯着站在佛堂里的鄂儿罕和韩思道。 「五十人,全丢了?」她冷笑:「还有五十匹马!你道那值多少钱?哼,你们这次完了。」鄂儿罕如常地木无表情,但头巾已经被额头汗水湿透了。韩思道则恨恨地盯着这幸灾乐祸的女人,切齿说:「婆娘,这儿不到你来说话……」可是声音明显比平时小了。 韩思道虽然狠辣心dú,但这女人可半点不怕他,半掩樱唇呵呵笑着,头上串着宝珠的金钗在乱颤。 她当然不怕。纵横荆、湘之间的女剧盗霍瑶花第一次杀人成名时,这小子还在尿床。 佛堂一角yīn暗处,另一条身影则一动不动地站着。 是个身材魁壮的中年男子,脸上jiāo错好几处伤疤,尤其右边额头切至眼角那一条最让人惊心,这一记创伤几乎就废掉他右眼。那盖着疤痕的眼皮低垂着,令人错觉他好像没有睡醒,但底下瞳仁锐光四shè。 这男人并未穿五色彩衣,而是一身黑色衣袍。腰带处挂着一双又弯又尖、形状如兽牙的短刃,柄头有铁环,上面连着一根长长链子,围绕在腰身。 黑衣男人一直倚在角落不语,仿佛与yīn影融为一体。 霍瑶花在桌上的杯盘之间找到一堆丹丸,捡起两颗来,就像孩子吃糖果般抛进嘴里,再喝一口酒吞服。她脸颊顿时现出红晕,眉目间有一股野xìng的亢奋,掀开了五色袍子的下,把一边雪白撩人的大腿架在椅上,不怀好意地继续瞧着鄂儿罕和韩思道,似在等着看好戏。 鄂儿罕两人正自焦躁惶惑之时,那个人已经在佛堂出现了。 通常一个身材这么高大的人,行动总会欠了点灵活,无论走到哪儿都很容易让人察觉;可是当众人看见那硕大而光秃秃的头颅时,他已经位于佛堂中央,站在那无头佛像的底下。要不是后堂门帘在摇晃,人们会以为他是用什么妖法平空现身。 波龙术王比室内任何一人都要高了一个头以上。但他散发那股压迫感,并不完全来自身高。 他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俯视鄂儿罕和韩思道,眼神完全不像看着与自己平等的同类。 鄂儿罕无法直视术王,淌汗的脸垂得低低。韩思道则一直瞧着术王五色袍子的宽阔衣袖,害怕那异常长大的手掌随时出现。 假如今天就得死,至少让我看清楚你怎样杀我……「你们……」波龙术王的外表怪异,声音却出奇地温柔好听:「……带去的『旗队』,全部失去了?」鄂儿罕张开嘴巴试图回答,却好像有刀片哽在喉间无法出声。努力一阵子后他放弃了,只用力点点头。 波龙术王走到霍瑶花身边,伸出大手掌抚摸她的头发,好像主人抚着猫儿一样。霍瑶花被术王的手触摸瞬间,一阵紧张受惊,然后颈项才放松下来。 虽然已经给术王这样抚摸过无数次,她仍是无法完全消除那股恐惧。 术王的大眼睛仍未离鄂儿罕两人。 「你们是为了自己活命,而牺牲我五十几个弟子的吗?」这刹那,韩思道动了一丝念头:是否要趁着术王的杀意未显现之前先拔剑? 这轻微的念头很快就消失。右手跟腰间剑柄的实际距离不过尺许,但对此刻的他来说,却是远远不可触摸之物。 但是韩思道的指头还是微微动了那么一点儿。这微细的动作,马上被站在角落的黑衣男人察觉。男人皱皱眉。 笨蛋。 「啪」的一声,旁边的鄂儿罕已然狠狠在韩思道脸上抽了一记耳光。韩思道右边脸马上发红肿起,嘴角破裂。但他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波龙术王却完全不以为意,长长的手指还在霍瑶花的乌发之间滑过。 「花,告诉我,五十人占了我弟子的多少?」他问着时,指头捏了捏霍瑶花右边的金耳环。 霍瑶花无法从术王那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他是否愤怒。不可知才是最大的恐怖。 「差不多是……四成。」霍瑶花谨慎地回答,想了一想,又多加一句:「另外那五十匹马,占了我们所有的大半。」后加这一句,令鄂儿罕和韩思道对这魔女更加痛恨,但脸上绝不敢表露半点。 波龙术王放开霍瑶花,把手掌拢进袍袖里,瞧着无头佛像喃喃说:「这些年里,我们好不容易招集的弟子……」然后沉默下来。 佛堂里其他四人自然也不说话。鄂儿罕二人只觉现在每一刻都比一年还难过。 良久术王才再次开口。 「你们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干什么吗?」鄂儿罕心里在祈求:好运的话,只需要自废一边眼睛,或是一只手掌。 「马上下山,再带几个人去。」波龙术王的决定出乎他们意料:「三天之内,去杀一百五十个人,而且在首级上贴『化物符』。我们有五十个弟子已经去了真界,得替每个人找三个『幽奴』在那边服侍。不,还有余数。你们干脆杀够一百七十个吧。」波龙术王下这样的命令,就只像在谈一件很琐碎的事务,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是,术王猊下①!」鄂儿罕和韩思道马上答应,声音响亮得在佛堂回dàng。两人带着剑飞快奔往寺门。 『注①:「猊下」本为佛教语,对高僧的敬称。在物移教是指「行事合乎神意的智者」。』波龙术王没看二人一眼,只随手拿起一瓶酒,浅酌了一口。 这时站在角落的黑衣男人却动容了。 「你……不是认真的吧?」 波龙术王这时第一次生起表情来,眉梢往上扬起。 「你不高兴?」 「杀那么多不相干的人……有必要吗?」黑衣男人是佛堂里唯一敢跟术王四目对视的人。他只是皱着眉头,并未有动怒,与其说他反对术王的命令,不如说是对这没有意义的杀生感到无聊。 「梅师弟,你还记得当初决定跟我离开武当山时,为的是什么吗?」波龙术王面对黑衣男人的态度,明显跟对其他三个部下不一样。 黑衣男人梅心树当然记得。曾是武当精锐的他,毅然抛弃身份地位,与这「叛徒」逃离武当山,为的是追求力量不是武当派那空虚的「武道极峰」,而是在俗世上切切实实能运用的力量。 现在波龙术王一句话,即判定了百多人生死,这不正是那种力量的体现吗? 梅心树沉默同意。 波龙术王这时却闪身,一把擒住了霍瑶花的左手掌,那身法出手之快令她目眩。 术王把她的手掌伸向自己齿间,咬破了无名指头皮肤。霍瑶花强忍着痛不发一声。 术王用那指头流出的血,点在自己眉心处,这才放开了霍瑶花的手,然后合什高声念着咒文。 这是物移教的「安魂经」,以抚慰五十个已渡真界的术王弟子死魂魄。 霍瑶花吮着流血的指头,瞧着闭目念经的术王。只见他脸上各处肌ròu紧皱着,神态确是异常虔诚。 霍瑶花心里在疑惑着。她已经跟随波龙术王三年多,可是到今天仍不清楚:波龙术王是真的虔信物移教吗? 就像今天,下令屠杀百多人作「幽奴」,的确合于物移教的残酷习俗;但术王决定这样做,真的只是对教义深信不移吗?②还是折损了大批部众之后,要用恐怖手段维持自己的绝对威严?是诚实的疯狂?或只是权术的计算?……『注②:关于物移教义,详见《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五》。』只见正在念咒的波龙术王,竟激动得流下眼泪来,那哀伤完全不似虚假。 这迷雾,正是波龙术王最令人畏惧之处。 波龙术王念诵完后,用衣袖拭去眼泪,然后再次抚摸霍瑶花的头发。 「花,不用妒忌。你去了真界,我也一样替你念经,还会为你找几个最壮的男『幽奴』。」霍瑶花表情感激地点点头。她心里可对死后什么「真界」没有兴趣,也半点儿不相信。不过物移教主张在现世求取最大的愉悦,不顾一切地满足所有yù望,这方面她倒是非常认同,也是她一直甘心跟随术王的理由。 「那两个家伙,折了这么多弟子,术王猊下不惩罚他们吗?」霍瑶花略显不满。 「思道那小子不说,但鄂儿罕的信念很深。」术王说:「如非必要,他不会随便牺牲信众弟子。情势必定十分危险,是强敌。」另一边的梅心树点点头。他深知鄂儿罕的武功份量,那「太极双剑」虽不成熟,但要是一般武林人物,绝非他双剑对手。 「我要进去更衣。」波龙术王这时又说:「梅师弟,你去点山脚的弟子上来,守着这儿。」「术王猊下……你要下山?」霍瑶花大奇。 「去县城。」波龙术王诡异地微笑:「对方今天以为杀败了我们,必然自满,心情也放松。今夜是回头反杀一仗的最好时机。」「能够令我两条猎犬夹着尾巴逃跑的敌人,我当然要亲自去看一眼。」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五 物移教,全称「大欢喜物移归神教」,确实起缘历史并无记载,相信是元朝时传入的西域诸番教,与中土道教方术及民间信仰合流形成。根据教内相传,立道教祖为一名叫「九九无上师」的人物,当是虚构假托。 物移教本来并无严密组织,元末时期乘着乱世,各地教徒曾一度大增,因而跟起义抗元的白莲教有所冲突。大明开国初期受到禁制扑灭,只有少量的忠实信徒隐居于南阳一带,行事教仪越趋诡秘;到了正统年间,物移教团在当地再兴,并结聚成武力。因教徒狠不畏死,又多奇dú秘法,地方官府也无法讨伐,直到百年后才被武当派掌门「铁青子」公孙清率弟子一举消灭。 根据物移教义的宇宙观,众人生存并ròu眼可见的世间称为「现界」,只是一片暂时寄居之地;「现界」的上下四方外头,被没有止尽的「真界」团团包围,那是神明和众生魂魄的永恒居所,方是真实的存在。 在「真界」游dàng的魂魄,积累了对享乐ròuyù的向往,即会凝之为物,成了在「现界」出生的凡人;凡人命终后ròu体消灭,又化作魂魄返回「真界」,轮回不息。因此人在世时,死亡并不足畏,残害ròu体亦不足惜。 物移教徒相信,这轮回乃是一个修练过程,目的是最后升格为神。众生皆可成神,但路途漫长,须在「现界」努力行三大事功:供奉、修教、牺牲。供奉是向神明奉献,包括杀人作祭礼;修教是以各种方式壮大教团,宣扬教威(包括研究武术yào物,还有广招信徒);牺牲是自残ròu体甚至xìng命。三大事功都是为取悦神明,换取其赐下福德眷顾。直到一天累世功德圆满,死灭后再返「真界」时即与神明同体(物移教并非多神信仰,认为神明是历来所有成神的魂魄结合为一)。同时为了加快修练,物移教徒在人间都尽力享乐,扩张yù望,好使死后魂魄快快再凝物降生。 物移教团因为要实行这种极端教义,开始研究武力,其武功路数其实颇粗浅,但教徒xìng情乖戾狠辣又不畏死伤,并有yào物催谷身体机能,兼且经常下dú和使用机关暗器,战力大增。物移教精研有数百种yào物,源起于中土炼丹方术和西域传来的炼金术,其研究方法极残酷,包括掳劫孩童作「试yào童子」,及迫使孕fù服yào以产生特异体质的胎儿等。 第二章 阳明先生 荆裂与燕横,跟童静、虎玲兰、练飞虹等三骑在郊外重新会合,五匹马并行于官道之上,正折返回庐陵县城。 经过先前在城里与术王部众的凶险恶斗,紧接又进行急激的追捕,五人都消耗了不少体力。此刻心情放松下来,身体的疲倦感渐现,因此五骑都放慢行走。 未能追到那两个逃逸的恶人,他们心里都很不忿,途上没有心情jiāo谈。就连最多说话的童静,此刻亦沉默下来。 之前的战斗,童静几乎就中了波龙术王弟子的机簧袖箭,箭上更淬了剧dú。对方明明武功不如自己,却险被其所害一想及此,童静又惊又愤怒,对这等暗算手段深痛恶绝。 她看看就在旁边策骑的练飞虹。他已经是第二次用飞刀救了她。回想刚才练飞虹大展崆峒「八大绝」时那股无匹威势,童静顿时对这个举止古怪的老头改观,多添了几分敬意。 「谢谢你。」童静很小声地向练飞虹道谢。 飞虹先生第一次得童静好言相向,心里其实甚是兴奋,但此际却只微笑点点头。只见他脸容有些皱紧,眼睛不如平日有神,表情似颇疲倦。 荆裂也留意到练飞虹这模样,想到这位崆峒前掌门刚才连环击杀八人,接着又带头策马追踪敌首,体力实在消耗不少。毕竟练飞虹已经六十出头,之前他自己也承认因为年纪而日渐退步,看来最大的弱点正是在气力上不能久战。 练飞虹毕竟久住关西,自小在马背上驰骋,虽然疲累,骑马仍非常轻松。他连缰绳也不拿,趁这时候拿出腰带上的铁扇,抹拭杀敌后沾上的血渍。 另一边的岛津虎玲兰也一样,用纸擦拭野太刀之前她斩杀了五人,刀刃上沾的鲜血也半点不少。她将抹过刀的纸抛掉,那染红的纸随风在道上飘去。 虎玲兰把长刀归还挂在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旁的刀鞘,顺道回后看看后面,向同伴说:「你们看看。」只见后面那辆只有一匹瘦马拉动的车子,正缓缓跟随在荆裂后头几十步之外。六个随行的儒生带剑策骑,前后左右密切拱卫着马车。 六人时刻都紧盯着前方荆裂等人,目中不无警戒神色,左手更不时按在腰间佩剑上。车子一直与五骑保持着距离。 「真是的……」童静失笑:「要是真的动手,我一个人都杀光他们啦!这些书呆子,真不晓得他们想什么……」「不要乱说。」燕横驳斥她。 这些书生也许确学过几套剑法,但如此按剑戒备的姿态,看在货真价实的武术行家眼里,确实是有些好笑;然而燕横也没有忘记,先前在郊道之上,这六个儒生守卫马车的时候,显露出一股毫不畏死的眼神与气势。那绝对不是强装出来的。 他们都称呼马车里的人为「先生」。 能够教出这样的门生,这「先生」又是个怎样的人? 庐陵城门已在望。这时荆裂他们看见,城门前聚集着很大群人,骤看怕不上百。先前整个县城还像鬼域一样,此刻却是如此闹哄。 那群人远远看见荆裂等人马回来了,顿时激烈骚动起来,手舞足蹈地大声疾呼。距离仍远,听不清楚他们在叫什么。 「难道……敌人的后援再次攻进城来?」练飞虹一说,其他四人也都互望一眼,马上进入战斗戒备。 五骑同时拔出刀剑,在下午的太阳底下反shè白芒。二十只马蹄一起加速,泥土飞扬,迎着城门方向疾奔过去。 只见聚在门外的人群,全部是普通百姓,男女老小都有,荆裂五骑在他们前头急急止住了。 「发生什么事?」燕横急忙问:「贼人又再杀来吗?」那百余人一起朝着五人跪下。 「太好了!几位侠士回来了!」其中有个县民流泪高呼。 另外一人像哀哭般说:「我们还怕几位就这样走掉,我们庐陵可就惨了!」其他百姓也都高兴jiāo谈,无不为荆裂等人回来而庆幸。 燕横缓缓收起「静物剑」。他联想起从前那天在灌县「五里望亭」试剑,两百人向他投以崇敬目光的情景。 他跃下马鞍向众人说:「都起来!不要跪!」说着还亲手将一个年老县民扶起。 荆裂、虎玲兰跟练飞虹各自将刀收回鞘里。他们却只冷冷扫视这些百姓,神情凝重,不发一言。 「哼,你以为他们真的感谢我们吗?」童静从马鞍上伸出「静物左剑」,指向人群:「他们不过害怕,这笔血账要算到自己头上罢了!」「静!不许你这么说!」燕横皱眉斥责她。 「我不过说实话啦!」童静挥一挥剑,说得更大声:「你忘记挂在旗杆上那两条尸体吗?他们不也是为这县城出头吗?这些人却任由尸体挂着,谁都不敢拿下来!」众县民一听极是惭愧,红着脸垂下头来。 燕横想到那两具「赣南七侠」的凄惨干尸,知道童静半点没错,再也说不出话来。 城门前双方一时都静了下来。众多县民此际连直视荆裂五人都不敢,更何况说话。 后面那辆马车,这时才在六骑儒生陪同下赶到来。人群看见这么一辆寒酸的车子,还有那几个虽带着剑但文质彬彬的儒士,心里甚是奇怪,悄悄jiāo头接耳起来,猜想到底是什么人。 「呼,坐车子也真累人。」 车厢的门帘拨开来。高瘦的王守仁低着头扶着冠从车里跨出,朝天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王县令?」 人群里响起叫声。许多双不敢置信的眼睛瞪大了,全瞧向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儒者。 「真……真的是王大人!」县民之间好像zhà开一锅沸油,百来人轰然争相呼叫。 「王大人回来了!」 他们竟没再理会燕横等,只是拥过去把王守仁包围。几个儒生吃了一惊,却已来不及制止。其中好些县民更跪拜在王守仁脚前。 「天可怜见,让王大人回来救我们庐陵县!」「我没有作梦吧?王大人回来,什么都好办了!」「原来那几位侠士,都是王大人派来的吗?」众人七嘴八舌争相叫喊,情绪很是激动。 荆裂他们看见这一幕,甚是惊奇。尤其燕横,对这位「阳明先生」就更好奇了。 「怎么啦?」练飞虹不忿气给错当作别人的部下,怪叫说:「他是活菩萨吗?」更多人因为听闻这些叫喊,从城里蜂拥而出迎接王守仁,转眼之间城门里外已经增至二、三百人,塞得城门水泄不通。 原来王守仁当年任兵部主事之时,因直言上疏得罪了权倾朝野的大jiān宦刘瑾,被贬谪贵州龙场,险死还生;直至四年前刘瑾因谋反伏诛,王守仁得以结束流放生涯,获朝廷重新起用,首个任命正是来江西庐陵当县令。 王守仁此后屡次升官调任,去年被升为南京太仆寺少卿。此官职名义上虽主理马政,但实际上是有职无权的虚衔。王守仁心中不快,于是一直拖延上任,这年来抽空四出游历讲学。因为路过江西,也就顺道重回庐陵,yù察看一下故地情状。 「好了,好了。」王守仁不慌不忙地安抚县民,一面已在暗中观察人群。他留意到县民里年青力壮的只占少数,许多人衣衫颇为褴褛,已隐隐知道不妥。 六个门生声嘶力竭地呼叫了许久,才令人群冷静下来。 「我听说今天县城里死了许多人。带我去看看吧。」王守仁不徐不疾地说。 众人连声答应,也就簇拥着王大人往城门走去。 「不行!」这时一声猛呼,只见荆裂仍高坐在马鞍上,挥动闪闪寒光的倭刀,县民见了他这威势,一时都吓得呆住。 王守仁的门生也都吃一惊,以为这个穿着蛮夷之服、容貌姿态凶狠野xìng的怪人果然要发难了,一一握着剑柄。 其中年纪最大那个门生朱衡怒叱:「先生要入城,你这山野村夫竟敢阻挠?」说时腰间剑已拔出寸许。 「笨蛋!」另一边的练飞虹将马儿催得踢起一双前蹄,唬得众人后退。他接着怒笑:「我们是要阻止更多人送命呀!」荆裂将倭刀回鞘,冷静地说:「刚才jiāo战之地,此际剧dú满布。想要命的,就别随便走近。」  众人这才恍然。 王守仁拱拳说:「荆侠士,我看阁下江湖经验丰富,必有处置之法。有劳。」荆裂下了马来,朝王守仁点个头:「先生不要客气。」荆裂就连对着宁王的亲信也一样倨傲狂妄,可这位王大人,却令他不由自主礼貌起来,他自己也不知是何原因。 荆裂这就率着燕横等四人,牵着马儿入城。王守仁与群众在后跟随。 进了大街,王守仁看见沿途两旁许多丢空破败的店铺和屋子,不禁叹息摇头。 唉,才走了一年许,又变成这个模样……真个是人去政息……到了先前激战那小广场,只见旗杆底下横七竖八堆着数十具尸体,触目惊心。 之前被练飞虹所伤那个生还的波龙术王弟子,中了一记铁拳,仍然昏卧在地上。练飞虹上前察看他,确定他身上衣衫未沾dú粉,就将这俘虏拉出来,吩咐县民将之缚起,又为他小腿拔出飞刀止血。 荆裂看了好一会儿,向王守仁说:「这干人大都是死在dúxìng极烈的yào粉之下,现在那边四周,不管尸体和地面也都散着dú,皮肤稍沾上,随时xìng命不保。」「那得如何处置?」王守仁看着堆叠的死尸,眼中泛出悲悯之色。 「先着人尽量多打水来,冲洒到死尸和地上去,以防dú粉飘散,并且把dúxìng冲淡。」荆裂说:「洗得差不多了,就赶快将死尸用厚布包裹,运出城去下葬,墓穴挖得越深越好。」荆裂瞧瞧那广场四周,叹息着又说:「即使如此,dúyào还是会吸进土里,恐怕再过一年半载都未必完全化去。得把这地方围起来,严禁人畜接近。」王守仁这就吩咐县民去照办,更叮嘱他们要用粗布包裹双手及口鼻,以策安全。 这时荆裂绕过那广场有dú之地,回到先前激战过的饭馆,取回遗在内里的兵器。一个波龙术王弟子的尸身躺在饭桌上,荆裂从死者身上拔出鸳鸯钺镖刀,用那尸体穿着的五色衣袍抹拭血渍。 王守仁在门生和几个县民陪同下跟随进来。他看见那些打扮奇怪的尸体,不禁摇摇头:「杀敌逃生,竟要用上这样dú辣的手段,而且遗祸如此之巨,这些人显然并非一般山贼马匪。到底是什么人呢?」「我也想知道。」荆裂耸了耸肩:「我们不过比你早到一、两个时辰而已,什么都不清楚,已经跟他们打起来了。我只知道他们自称是武当派,什么波龙术王座下弟子。」「波龙术王」四字一出口,旁边几名县民都身子僵直,惶恐地瞪着眼睛。 王守仁和荆裂都留意到这表情变化,县民对这波龙术王似乎怀有极强烈的恐惧,知道事不寻常。尤其是荆裂,想起早前从城里各处冒出来那群有如活死尸的疯人,就更觉事情非常诡异。 「你们在干什么?」这时外头有人大声呼喝:「何以这许多人走出来聚集?造反吗?」只见远远一个胖子排开人群出现,身边前后带着十来个保甲与刀笔吏,不耐烦地叱喝着,县民都低头避开。 这胖子正是庐陵当任县令徐洪德,此刻虽然未穿官服,众人只听那大嗓子就认得。 徐洪德左右瞧着县民,不住斥骂:「这般多人无故聚起来生事,知否本官可治你们一条聚众作乱之罪?……」他说着走到最前头,赫见广场上的大堆死尸,一时说不出话来。 站在旁边的童静不屑冷笑一声:「呸,什么官,之前贼人入城,却不见你出头。」这话传到了徐洪德耳里,他怒然一瞪童大小姐,只见她面目甚生,看打扮是个外地来的旅人,腰上更带着长剑,一时不确定她底细,也就未敢发作。 徐洪德仔细瞧瞧那些尸体,看见大半都是穿着五色袍的波龙术王弟子,惊得退了几步,要由保甲扶住。 「这……这……这是谁干的……」他说着再次瞧向童静,还有她身边的虎玲兰、练飞虹与燕横,只见一个个都是古怪的江湖人打扮,更肆无忌惮地带着各种凶厉兵刃。 这……糟糕了……大祸临头了……王守仁带着门生来到徐洪德跟前。徐洪德正疑惑是什么人,身边一名保甲已经认出他来,急忙禀告。 「徐大人好。」王守仁拱手行礼。他官阶虽远高过这徐县令,但语气并无半点倨傲。施礼之际,王守仁眼睛不忘仔细打量对方。 徐洪德慌忙也叙礼。王守仁号称「阳明先生」,乃是当代大儒,自从龙场悟道并复出后,积极各处开坛讲授心xìng之学,学生颇众,已是甚有名气;他在官场上升迁又是甚速,徐洪德哪里没听过这大名? 王守仁升任正四品少卿之职,徐洪德不过七品县令一名,行礼时弯腰低得几乎让头碰地。王守仁轻轻扶住,徐洪德却还是不敢直视。 这等大人物竟突然在自己的辖地里出现,徐洪德甚是惶恐,心里想:难道有人在上面参我一本,因此特地派这王阳明来寻我的过失? 王守仁为官已久,一看徐洪德脸色就知晓他想什么,于是淡然解释:「我此行乃是赴南京就任,不过顺道来访,看望一下从前的旧识而已。」他虽已晋升南京大官,但终非这庐陵县令的直辖上级,说话仍是保持客气。 「难得王大人到本县作客,不巧却遇上土匪到来生事杀人,真是失礼……」徐洪德一边说,眼睛一边在转,心里想着如何将此事搪塞过去:「唉,王大人有所不知,庐陵一带近来又闹疫病,农田歉收,因此越来越多不法之徒聚众为贼……」「农田歉收,你倒吃得很胖。」童静在一边再次揶揄说:「你这身衣服质料很上乘啊。还有腰间这块玉佩也不小。」「大胆!」徐洪德手下一名文吏怒斥:「看你等打扮,也不是良民,竟敢对县大人无礼?」「他们……」王守仁想了一想:「……是我朋友。」童静与王守仁素不相识,王守仁却一开口就自认是朋友,平日若是有人如此攀关系,童静必然不悦;但这时她看看王守仁,却没有感到不高兴,反而隐隐觉得,被这位先生认作朋友,也是不赖的事。 那文吏一听噤声。徐洪德则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尴尬在笑。 童静说这些事情,王守仁早已察觉,只是没说破而已。王守仁相貌仪表普通,样子瘦瘦像个耕田农汉一般,常被人低估他的敏锐精明。 王守仁猜知这徐县令多半跟贼人有点关系,意yù从他口中套出口风来。但同时他又希望有人能跟县民jiāo谈,问清楚关于那波龙术王的事情。 「荆侠士。」王守仁把握机会,回头向荆裂说:「王某先去府衙,跟徐大人谈一谈,劳烦你们帮助徐大人的下属,指挥大家清理尸首。」他又朝最年轻的一名门生黄璇说:「你也留下来帮忙。」荆裂从王守仁眼神中了解他心思:王守仁是要主动缠着这徐县令,荆裂他们就有机会向县里百姓问个究竟了。 荆裂当下向王守仁拱拱手:「这些好办。」同时嘴角微微一笑。王守仁见荆裂这笑容,两人心意相通,也报以微笑回应。 王守仁当下就牵着徐洪德的手:「大人,请。」徐洪德来不及吩咐下属监视荆裂等人,就给王守仁拉着走往县衙的方向。 燕横这时看见,在场的大群百姓,全都以极崇敬而满带希望的眼光,目送二人背影。 这目光,自然不是投给现任那位县令。 ◇◇◇◇ 整个庐陵县城,到了午后才渐渐出现生气,再不似早上荆裂等人初入城时那一片清冷死寂的模样。 城内的人越聚越多,原来不止城里居民冒了出来,也有邻近乡村的农民,风闻王守仁大人重临庐陵,都入城来打听,希望可见王大人一眼。有不少还拿着农作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果,要亲手送给大人。 荆裂五人跟那少年儒生黄璇,一起走在街道上,看见四处都有人三五成群围聚jiāo谈。有几家茶馆更乘机开门给人聚脚。 几辆手推车在街上到来,车上盖着好几层布,正是从广场那头收集的尸体,要运出城去下葬。县民看见那些口鼻包着布的壮丁,正吃力地推着木头车接近,纷纷惶恐走避。 荆裂他们站在街道一旁,目送那几辆木头车经过,不发一言。 另一辆尸车又推来了,只见这次只覆了一层薄布,可见几个死者衣饰。童静认出来了,正是被术王部众杀死的那饭馆四人。童静走上前去,掀开布看看。 只见饭馆的老板娘卧在最上面,身上有一道惨烈的血口。她眼睛虽已给阖上,但脸容扭曲紧皱,仍然残留死前的惊惧。童静不禁掉下泪来。 推着车子的三人,其中一个是名农民打扮的少年,跟童静年纪相若。他看见这位带剑的小女侠,竟因为几个不相识的死者哭泣,感到十分意外,不解地搔了搔头发。 「他们……叫什么名字?……」童静问的时候,手指牢牢紧握腰间「静物剑」的剑柄。 「是曾老板,全名叫曾季;他的老婆,娘家姓李……」那少年结结巴巴地回答:「两个店伙计,一个是李氏的弟弟阿三,一个是陈二……你问来干什么呢?……」童静反复喃喃念着这些名字好一会儿,等到记牢了,才回答那少年:「我要知道为谁报仇呀。」他说着就走回伙伴身边。 那少年惊讶地瞪着眼睛,呆站着看童静等几个侠士在街上走去。少年向两个同伴说:「你们先推,我有事情。」就丢下了车子,跟在那些人的后头。 荆裂他们六人继续在街上四处察看。每到一处,原本聚集jiāo谈的人就急忙分散避开,无人敢接近这几个来历不明、全身都带着刀剑凶器的外来怪客。 黄璇察觉到荆裂等五人的气势,心里也不甘示弱,走在路上时高高挺起胸膛,左手把住腰带上的剑鞘。童静见他这个样子,不禁摇头失笑。 「你们看。」虎玲兰指一指街角。 只见一人呆呆倚坐在墙边的水沟旁,脸容瘦陷,眼神茫然,一身衣衫已不知穿了多久,又脏又破,正是之前出现的那些「活尸」。 六人沿街又走了一段路,偶尔就看见这么一个「活尸」躺卧或者坐在街边,无人理会。 黄璇吃惊的掩着口鼻:「难道徐大人所说不假,城里真有疫病?」「不,这些人不是病。」燕横回答。他想起之前被白脸男韩思道暗算,吸了微量「仿仙散」后的感觉;后来又看见这些「活尸」拼死抢夺yào包的情景,猜想他们变成这种情态,必然是长期服用了类似的迷yào所致。 「他们是吃了波龙术王的yào。」黄璇听了更心惊:「此人不单名号诡异,更有如此高深的用dú使yào学问,显然并非一般的流寇匪盗!」他说着打量荆裂等,心里又想:他们才五个人,却能杀败对方数十个恶贼,也一样不简单……「燕兄弟……」黄璇看看燕横一身打扮,特别留意那双「雌雄龙虎剑」的外形,一看就知道不是凡物。「……你是武林中人?」「小弟师承四川青城剑派。」燕横拱了拱手,恭敬地回答。这黄璇才二十出头,其实大不了燕横多少岁。 「青城派,我有听过啊。」黄璇想了一想:「好像去年末就……」燕横脸容收紧,神色沉重地点点头。想不到师门的祸事,已经传遍天下,就连这些文人都听闻了。 黄璇叹息着又说:「你们这些习武的,终日就是互相打杀,争强斗胜,如此浪掷xìng命,真搞不懂你们拼命修练是为了什么……」这话听在燕横和友伴耳里,甚是不悦。尤其童静更是怒容满面。 燕横很不服气,未想自己献身追求武道,却被这么一个文弱书生说得一钱不值,于是反问他:「黄兄你呢?你跟着王大人,又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学习圣人之道!」黄璇抬头挺胸回答,那表情好像在怪燕横,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立天地心,传仁义理,辨善恶别,开太平世!」黄璇这等说话口号,其实不管哪个应考科举的腐儒都会念一堆;然而他吐出时语气极是诚挚,脸上毫无半点矫饰,那身姿与神态,果真散发出一股肩负天下的气概。 燕横看了,一时也给他慑住。他想,这黄璇如此年轻,这种气度决不是自发的,必然从一个极亲近的人感染而来就如他自己被师父何自圣影响一样。 那位阳明先生,果真不是普通人。普通人是不会立志当圣人的。 这时黄璇身边却有个影子一闪,就将黄璇腰间剑拔了出来。黄璇还呆在当场,那剑锋又迅速准确地收回鞘里,一拔一chā,手法之疾,以黄璇这个外行,完全作不出任何防备反应。 黄璇先看见佩剑已归位,这才抬头,见到拔剑者就是荆裂。 黄璇按住剑柄,怒瞪荆裂:「干什么?」「没什么……」荆裂微笑:「我只是想知道,万一那波龙术王的几十人马,几十口刀子,此刻就在你面前,你又要怎么『开太平之世』?靠你说的『圣人之道』?还是你腰上这柄剑?」黄璇涨红了脸:「你们的勇力,不过逞强于一时。真正去恶存善,是要从人心下工夫!」「黄兄,我确是没有学过你那些学问道理,但有一件事情不明白……」燕横说:「恶人就在你眼前,你说的管用吗?要用你那套圣学教化他,等他改过行善吗?在他变成好人之前,不知又会有多少人的xìng命被他害了,这些人命又要怎样算?」黄璇一时为之语塞。他从学于王守仁门下不久,平日虽然都爱好辩论这等治世的道理,但对着这些武人却好像不管用。 他再看看街上那些中了「仿仙散」yào瘾的人,个个有如行尸走ròu,仿佛随时都要呼吸最后一口气,他们也都是被那波龙术王所害。直面如此极恶的罪行,黄璇感到自己日常熟悉的那些大道理,已经不能说得那么有力了……但他还是不服气,指了一指街上的百姓:「好啊,要是如你所说,你们的刀剑能够迎来真太平,那么请看一看:为什么所有人都这般害怕你们呢?」燕横瞧过去,果然目光所及处,县民一个个都马上闪开了视线。 「哼……」童静皱着眉头:「之前还在城门外盼我们回来;可真的回来了,又躲开我们!明明是我们打跑了恶人的呀!」燕横再次回想「五里望亭」那儿的两百人。他们的眼神也是一样害怕……「这些凡人,跟我们不是对等的。」他蓦然明白了:百姓们害怕,因为在他们眼中,我们是异类。 「刚才先生嘱咐我们,要找个机会问问这些县民。」黄璇瞧着荆裂,眼中有挑战的意味:「那你现在问呀。」荆裂抓了抓下巴的胡须,想了一阵子,再次笑起来,悄悄在虎玲兰跟练飞虹耳边说了几句话。 练飞虹听后显得雀跃,笑笑点头,还不住在摩拳擦掌;虎玲兰则皱了皱眉,然后不情不愿地取下背上的长弓,又从箭囊抽出一根羽箭来。 她这一动作,吓得街上众人更退后了一点。黄璇则大感好奇。 「来了啊。」练飞虹笑着,突然手掌从腰后抽出,臂膀扬起运腕一抖,一柄带着红巾的飞刀,呼啸着回旋向空中飞出! 飞刀所去之处,众人纷纷惊惶低头闪躲。 练飞虹这手「送魂飞刃」实在用了巧劲,跟平日强劲的直飞攻击不同,而是循着弧线平飞。虎玲兰看准那飞行的红影,弯弓放弦,劲箭「嗖」地越空而出,后发先至,命中了红色的刀巾! 簇尖刺入刀巾,带着刀继续飞行,「夺」地将刀子钉在数丈外一家房屋的柱子上! 当众人仍看得目瞪口呆之际,练飞虹左手也挥出,另一柄红巾飞刀,又循不同的弧线旋shè而去! 没有人看见虎玲兰什么时候已经搭上了第二箭。她那高大的身躯,拉弓仰shè的姿态美丽极了,指头轻放,另一箭又化黑影,shè入空中的红巾,将这刀钉在更远的另一家房屋上! 这等空中截shè飞刀的神技,引得街上众人都伸长脖子,开始围聚起来。特别是小孩子,都极好奇地挤到人群前头来。 先前跟童静jiāo谈过那少年,也站到最前列,看得十分兴奋,双手紧紧握着拳头。 假如,我也有这样的本事……「好!」练飞虹玩得兴奋,这次左右手各拔一把飞刀,却未发出,先在手上抛玩了一会儿,以吸引人们的期待。 虎玲兰这次也抽了两根箭,一根搭上长弓,另一根用右手尾指和无名指挟着,然后拉了个半弓。 练飞虹轻叱一声,右手先掷一刀,顿了一顿左手刀也马上飞shè。 两柄刀先后分左右不同路线旋飞。 只见虎玲兰好像瞄也不用瞄就快shè了一箭,紧接迅速搭上另一箭,运一口劲拉个满弓放弦! 两柄刀的刀巾,各被箭矢钉在两旁屋子的墙壁上,前后相隔不过一眨眼。 这次观看的百姓再也忍不住,发出喝彩声来。前面的小孩更是高声大笑。 「这次难一些了!」练飞虹叫着,第五柄飞刀毫无预备动作,就从腰后的刀鞘拔掷而去,而且这次再非弧线回旋,而是向前直线激shè,速度远比先前的都快! 虎玲兰从皮囊抽箭的手法,快得有如影子一晃。这瞬间她柳眉紧皱,咬着下唇,精神异常贯注。 死老头,有心考校我! 那飞刀正要钉入远处一家米店高悬的木招牌上。可就在刀尖到达木头前方一尺之际,红布巾被一股锐力猛扯,将刀子带高! 羽箭串着刀巾,不偏不倚穿进了用来悬挂招牌的铁环,箭杆在环中兀自旋转不止! 这种准绳远超众人想象之外,人们轰然叫好。黄璇则看得张大了嘴巴。童静和燕横也忍不住喝彩。 虎玲兰却半点不以为意,只轻轻垂着长弓。 她苦练多年箭术,是为了shè人的,不是为了玩这种杂耍。 这时众人目光又落在练飞虹身上。可是飞虹先生转过身子,拍拍腰后空空如也的刀鞘,摊开双手摇摇头说:「都用光啦。」荆裂见众县民眉飞色舞,于是拍拍手说:「把式都看过了。那么各位乡亲父老,有谁来告诉我们县里发生的事情?那波龙术王到底是什么人?」众县民一听「波龙术王」,又从看热闹的高涨情绪中返回现实,再次缩起脖子无言散开。荆裂还是无法打开他们的嘴巴,不禁有些失望。 「大家不要害怕!」黄璇这时却高举双臂大声说:「我乃是王阳明先生的门下弟子!是先生命我来问大家的,有什么尽管告诉我,我会如实禀告先生,让他为本县解困!」一听「王阳明」三字,本来就要走开的人群同时停下步来回头,开始聚拢到黄璇身周。但是他们你眼看我眼,谁也没敢先开口。 「哼,我们这卖艺把式,可白玩了。」练飞虹不服气地说:「那王大人又不是神仙,怎么这些人一听他名号就回来?」站在附近的一个乡村老伯听了练飞虹这话,咧开已经缺去大半的牙齿,猛力拄一拄手上的拐杖。他也不理会面对的是谁,壮着胆子就向练飞虹大吼:「这个当然了!王大人虽然只在我们这儿当了十个月县令,为我们做的事情可多了!他教导百姓互助,止住了瘟疫;又重招保甲防治盗贼;更连自己的乌纱都押上,顶着上边压下来的苛捐暴税,对我们百姓却不取一介!他简直就是个活圣人,我们庐陵一县的大恩人!我们不信他信谁?」老头一说完,其他县民也站到一起支持他,原本怯懦的眼睛,都变得果敢起来。 燕横看见他们这变化,再次感受到这位阳明先生的不凡。 荆裂沉默了一阵子。他看见黄璇身边都聚满信任的县民,叹息摇了摇头,不情不愿地向这个年轻的文弱儒生说:  「是你胜了。」 ◇◇◇◇ 薛九牛用力地把沉重的门闩提起来抛到一旁,双手将关闭已久的庙门推开来。 一阵霉气自门内扑鼻而至。 荆裂和众同伴踏进庙去。阳光自门口照入,赫见这庙里前后皆乱成一片,香炉和桌子全被破坏打翻,内里墙壁和地上泼满污水,四处又有红漆写满弯弯曲曲的符咒,看那些符文形状正是物移教文。 庙门两旁原本供奉着十八般兵器的架子,刀qiāng戟棒都遭折毁,弃了一地。 荆裂抬头,只见高坐正中的关王爷神像,被人砍去了头颅,改为塞上一个猪头,那猪头已不知放了多少时日,腐坏成灰黑色,被虫鼠啃得几乎只剩头骨。神像身上到处都是刀斧凿痕,原本提着「青龙偃月刀」的手臂也被斩掉了,还被泼上有如鲜血的红漆。侍奉左右的关平和周仓雕像,亦一样被砍得面目破烂。 庙里一阵便溺臭气,老鼠在四处乱窜。 童静和虎玲兰都忍不住掩着鼻子走出去。燕横跟练飞虹看见此等景象,不禁切齿握着拳头身为武人,目睹武圣的供奉地被人如此污损折辱,自然愤怒。 「这……也是那波龙术王干的?」黄璇问。 薛九牛点点头回答:「城里大小的寺庙都这样遭殃。」他正是先前跟童静jiāo谈过那少年。 荆裂上前俯下身子。原来关王爷被砍下的头像仍遗在地上,他小心捡了起来,抹去上面的污渍灰尘,抱在怀里,这才带着众人步出关王庙去。 数十个县民都围在庙外。这儿在县城东部,庙前是一片空地,长着一棵大槐树,风景甚佳。荆裂他们就坐到树底下,以几块石头权充凳子。 县民带来了好些糕点包饼,虽然粗糙,但五个武者经历一轮战斗与来回劳顿,早就饿透了,也就当场大嚼起来。 尤其是童静,自来了江西省,吃的都是干粮,许久没有碰过甜点,现在竟有红豆包子,那馅儿虽然只一点点,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这个波龙术王,大概在大半年前来了庐陵,一来就带着上百人,光天白日之下公然就杀入县城来。他们第一天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住在这儿的磨刀师寒石子先生掳走了。他到现在还是生死不知。」说话的薛九牛,本来是城外村子的农家子弟,但常常出入县城打粗工帮闲,故此对这事情知之甚详。 县民最初还以为,这伙剧盗只为找寒石子磨兵刃,得了他之后就不会停留在这穷地方;哪料波龙术王却从此盘踞庐陵不去,更强占了县城外青原山上的「清莲寺」作巢穴。 「他们把寺里的住持觉恩禅师跟二十几个僧人尽都杀光,听说还掳掠了附近村镇许多民女,囚在寺里jiānyín,真是罪孽深重!」一名老乡民说得激动,闭目双手合什。 波龙术王一伙部众,初来时就已有过百人,这大半年来又招聚了不少信徒弟子,县民猜想已经增加了一倍。 一个在酒馆当店小二的县民说:「那些混蛋,平日来城里喝酒时,我偷听他们jiāo谈,口音都不相同,看来是在外省不同地方结伙,再流窜来江西。」波龙术王座下如果真的有二百人以上,今天虽然折了几十人,仍是势力极众。黄璇听了,脸容不免紧张。 练飞虹却似乎半点没把人数放在心上:「今天逃走那两个,是他们的头目吧?像他们这样的人物,还有多少个?」那店小二想了一想:「我招呼过的共有四个。早上来那两个,我听过他们互相称呼,年轻的姓韩,年长那个是外族人,叫鄂儿罕。这两人最常带着人来县城抢掠敲诈。另外两个是一男一女,却很少来。」「我记得!」薛九牛chā口:「那男的不多说话,也没在城里杀过人。他不穿术王弟子的古怪衣服,乍看还以为不是一伙的呢。但是我看见其他人都很怕他。」薛九牛这时瞧一瞧虎玲兰,又说:「至于那女匪人,跟这位女侠几乎一般的高壮,带的也是大刀子。有次她在城里骑马乱冲,把个孩子给撞死了,竟然还在呵呵大笑,心肠端的狠dú!」他说时拳头都握紧了。 「连小孩也杀?」童静又惊又怒:「这还算是女人不,还算是人吗?」县民都沉痛地低下头来。燕横看见他们这样子,渐渐体谅百姓何以对武人如此恐惧。 荆裂则在盘算:假如另外这两人的武功都不在那懂「太极剑」的鄂儿罕之下,眼前是四名高手头目与二百人马,再加上不知底蕴的波龙术王,非常不容易对付……「那波龙术王本人呢?你们有见过吗?」荆裂又问。 一提到这名字,县民的身体总禁不住一阵哆嗦,让荆裂他们都感到了那深深的恐惧。 「只有……第一天来掳走寒石子先生时,我们才看见他亲自来了一次。」薛九牛比较胆大,率先开口描述。他伸高手掌,在自己头上方比一比:「他身子高大得吓人,可是有点瘦削……头颅光秃秃像颗鸟蛋,但他那副样子,半点儿不会让你想起和尚。尤其是那对眼睛……不知怎么说,总之就……不像人……」他身边的同乡也都点头同意。 这一句「不像人」,加上县民的神情,令童静脸色有些发白。 他们就好像在说着鬼怪一样……「还有。」那店小二伸出三根指头,划过自己的左边脸颊:「他这儿有刺花,是三行小字,就跟庙里的鬼符咒一个模样。」这特征跟叶辰渊和桂丹雷都相似。荆裂和燕横心里就更肯定,这波龙术王极可能真是武当派的人。 那句「武当派波龙术王」不是假的……波龙术王一众人马声势如此浩大,就连原来集结在吉安府各处的山贼也都要避开,不敢再在县城一带作买卖,只敢打庐陵县以外乡镇的主意。由于术王部众肆虐,县里越来越难维生,许多庐陵的青壮也就索xìng上山落草,又令贼祸更深。这是为何像横溪村那等穷地方也有山贼之患,全都是波龙术王逼出来的。 「哼,要不是我年纪小,家里老妈又哭着求我,我也……」薛九牛说时看一看荆裂他们,才醒觉起来住口。 荆裂打量这小子,虽然只十四、五岁年纪,一脸稚气,但长得身高手长,身体颇是扎实,要说上山入伙当匪盗,也不嫌早。 其他县民听薛九牛这么说也无责怪,似乎对县里年轻小伙子抛弃农具落草而去,早就见怪不怪。 先前合什念佛那个老乡民,这时又向黄璇诉苦:「王大人在时,得他挡住了各种无理摊派杂税,又治好了瘟疫,我县才有了口生气,年轻人都安份着,盗贼少了许多;自从他调官之后,这两年再无人为我们百姓出力,上边的横征暴敛又再压下来,我们这些耕田的,吃也吃不饱,日子本就苦得不得了;如今竟来了这等恶煞,三朝两天就进出村子城镇,爱抢就抢,爱杀就杀,县令官府全不过问,再这样子下去,真不晓得我们还能活多久了!」老乡民说时眼眶含着泪,其他县民许多亦已哭了出来。 「官府也不过问?」练飞虹听到这里,疑惑地搔搔白发:「这些波龙术王弟子,并非寻常山贼可比,那徐县令自然不敢妄想靠县里的民兵保甲去讨伐;可是这么大伙人集结横行民间,杀人如麻,强占山寺,如此大的事情,小小一个县令也不可能瞒得过去啊。他却没有上报府里,请求调官兵来征剿,这着实有点奇怪……」「有什么奇怪?你没看那徐县令的样子吗?」童静不齿地说:「九成是收受了波龙术王的好处!」  县民听了猛地点头。 「老先生的意思是,单凭姓徐这小官,包庇不下这等狂徒。」黄璇在一旁解释。他常听老师说官场之事,对这等贪污勾当也有所知:「没有更上边的人点头,这种血钱,徐县令是不敢收的。」「城里那许多活死人呢?又是怎么回事?」荆裂问。 「他们都吃了术王弟子卖的『仿仙散』。」老乡民沉痛地说,果然与燕横猜想的一样。 原来术王弟子到来不久,就在县城里派「仿仙散」,说是仙yào圣品,能让人忘忧,兼能提神强身。最初都是城里的浮滑浪子和jì nǚ服用,后来一些富家子弟也染上了此恶习。这「仿仙散」效用确能令人亢奋愉快,但渐渐就要越吃越多,yào瘾一发作就痛苦莫名,吃久了又因份量太多而心神伤损,整个人痴呆迟钝。 术王弟子后来把「仿仙散」的价钱抬得高高,那些上了yào瘾的人,什么家财都变卖,甚至抢劫偷盗,都是为了求取服yào后飘飘yù仙的快感。最后家当卖光了,又被yào搞坏身体,连偷抢也无力,就只有躺在街上慢慢等死。 「那些术王弟子一进城,他们就像蚂蚁般全爬过去求yào。」老乡民说:「有时术王弟子就抛几包『仿仙散』出去,看他们争夺厮打取乐,甚至赌博哪一个抢得到手……这dúyào,把人们从里到外榨得干干净净,已不知道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荆裂他们听了,才恍然明白之前发生的事情。比起用剧dú杀人,这迷yào「仿仙散」又是波龙术王另一样厉害玩意儿,更且害人于无形,祸连更广。 童静虽出身帮会之家,这样恶dú的榨取方法也是首次听闻,甚是惊讶。 「可是我不明白……」她问:「以波龙术王的武力,在这县里本来就予取予携,要拿些什么,晃一晃刀子就有了,还用得着这种方法敲诈钱财吗?」  「这位姑娘可真聪慧。」 一把声音在人群后头响起来,一看原来正是王守仁,带着五个门生出现在这关王庙之外。 众县民纷纷让开一条道路,又兴奋地大呼王大人之名。王守仁立时着令他们噤声,指了一指空地外。只见远远站着几个保甲,正在街上看着这边,显然是徐县令派来监视的。 「不打紧。他们毕竟也是本县的子弟。」王守仁微笑安抚县民。那几名保甲朝这边的王大人略一点头,也没过来干涉。 王守仁从人丛里走过来大树下,坐在黄璇让出的石头上。 荆裂看着他微笑说:「我还以为你在县衙脱不了身呢。」王守仁耸耸肩:「我官阶好歹也比他高几级,我要自己出来城里走走看,他阻不了。」黄璇正要向老师复述刚才所听,但王守仁挥手止住:「我听那徐洪德的辩解,就已经猜得出个大概。刚才有个保甲也跟我说了一点关于那术王的事。详细的之后再告诉我。」童静得到王守仁称赞很是欢喜,笑着问他:「大人,波龙术王卖那『仿仙散』,你想是为了什么呢?」「我还不敢肯定。」王守仁想到那迷yào对庐陵百姓造成了多大的戕害,就把笑容收起来:「但我猜想,这事情必然关连其他人物。」荆裂听了马上就明白:「大人是说,官府无人出手讨伐这术王,就是跟此事有关?」王守仁毕竟是朝廷命官,这种事当着众多百姓不能宣之于口,只有沉默不语。但所有人都看得出这正合他所想。 围在大树四周的县民此刻都不说话了,一个个低下头来,神色沮丧。 「大家怎么了?」黄璇不禁问。 先前最多说话那个老乡民,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想鼓起勇气说什么,但yù言又止,最后把话吞回肚子里。 黄璇又看着薛九牛。这个小伙子想了一想,终于还是开口:「王大人,我们都知道你爱民如子,可是你在这儿,手里没有一兵一卒,那波龙术王一伙人又厉害又疯癫……我们是怕,任王大人的才干,也帮不了我们吧?」他所说确实切中要害。面对如此凶残无道的大群恶徒,非有实在的力量不行。王守仁即使上奏朝廷,也不知能否调动官军到来本朝对军权控制甚严,官军出动都非有朝廷指派的太监作监军不可。即能调兵来,已不知是何月何日。这波龙术王刚丧失大队弟子,日内必定前来报复,远水又如何救得近火? 黄璇想起先前与荆裂和燕横的辩论。他看一看挂在自己腰上那柄剑,一时皱眉无语。 这时众多县民又把目光投落在荆裂五人身上。他们的眼神中既有所盼望,但又充满了不安恐惧。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荆裂这时用船桨撑着站了起来,左手臂弯仍然抱着关王爷的头像。「可是有一件事得说清楚在先:今天我们初来乍到,不知就里就跟波龙术王的弟子打起来,杀了他们许多人,假如我们就此离去,你们还可以推诿说我们是不认识的外来人。不错,他们仍是会非常愤怒。也许会杀一把人来泄愤。但也仅此而已,对方只会忙着追击我们。」荆裂伸出船桨,指一指在场的百姓。 「可是如果我们留下来帮你们抵抗,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这一战必然激烈,最后假如我们败了,波龙术王的报复将更激烈十倍。说不定会来个大屠城我说的是把你们一个一个,男女老少,全部杀光。这样的事情,那些疯子完全做得出来,这一点大家也很清楚。你们心里有这样的觉悟吗?」荆裂的话有如尖针,刺进每一个县民的心里。虽是盛夏的午后,人人感到一阵寒意。即使当中有的县民早被波龙术王杀害了亲眷,极yù有人代为出头报仇,但一想到要将同乡邻里的xìng命都押上去,也就不敢开口。 百姓同时瞧着王大人此刻就只有对王守仁的信任,能够将他们团结起来。 王守仁看着那一双双期盼的无助眼睛。他明白放在面前的,是一个多么艰险困难的责任。 可是王守仁一生,面对艰难,从没有躲避过一次。 「伯安誓与庐陵百姓共生死,同抗妖邪。」荆裂五人看见王守仁说时眼目散发的凛然正气,不禁动容。 六个门生为能拜得这样的老师而自豪。 许多县民激动得流泪。薛九牛与一群年轻的同伴,更是感到血气翻腾。 王守仁此时瞧向荆裂五人。 「几位愿将xìng命,暂借我王阳明一用吗?」他这次不以名字自称,而用讲学的外号,意思是并非以朝廷大官的地位去征用他们。 而是以一个「士」的身份,向荆裂五人平坐相求。 练飞虹抚摸着左手上的铁片拳套,笑嘻嘻地回答:「才打了一半的架,我习惯一定要打完它。」虎玲兰则把野太刀架在肩上:「我早说了,这是跟『物丹』的因缘,躲不了的。」童静带点激动地握住「静物剑」剑柄:「曾老板四口人命,我……」说着就有些哽咽。 燕横热血上涌,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向王守仁拱拱手,有力地点了点头。 荆裂直视王守仁的眼睛良久。 一个将要去南京赴任的大官,将在朝廷有一番大作为,却为曾经管过不够一年的一个小县,甘愿将生命跟仕途都押上去,跟一群杀人狂魔对抗?荆裂从没听过,世上有这样的官。 「荆某这生人,从没想过要把xìng命jiāo到谁手上。」他再次展露那轻风般的微笑:「不过将我的刀暂借给你,还是可以的。」  王守仁也笑了。 他看得出荆裂此人野xìng难驯;但一旦他对你信任,就会是最可靠的盟友。 王守仁这时招招手,把那几名一直监视他的保甲召过来。 「你们已经听到我要干什么吧?」王守仁问。 保甲本身也不过是庐陵县的乡村壮丁子弟,在更替服役之外,平日也是务农。这几个人互相看着,想了一想,就朝王守仁拱手说:「我们愿供王大人驱策。」王守仁点点头,马上肃然下令:「你们去集合一些壮丁,去县衙带徐洪德回家,日夜看守,不得让徐家上下主仆任何一人离开半步,以防范他向贼匪通风报信。」几个保甲一听瞪大了眼睛软禁县令大人,可落得谋反的大罪。 「不用担心,万事有我扛着。」王守仁知道他们的顾虑,马上说:「就算最后有人问罪,也不会算到你们头上。」他随即命三个门生,陪同保甲去指挥队伍,拘禁县令徐洪德。 王守仁并非江西省府的直辖命官,如此私捕县令,将来如无徐洪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的确实罪证,随时会被问罪,非只乌纱不保那么简单。他此举显然就把自己前途安危都押上了,全没把名位放在心上。 荆裂看见王大人一旦下了决心,办起事来决断利落,手段霹雳,非一般文官可比,更知道对他信任绝对没错。 此人要是生逢乱世,必成名将。 王守仁又马上安排人手,往县城外四方的道路上作戒哨,如波龙术王的队伍再来袭,也可预早防范。 县民知道要与凶恶妖人对抗,既兴奋又是慌张,只有王大人那镇定如止水的脸容,能让他们心神稍宁。 「还有一个条件。」荆裂这时却又说。 众人紧张地皱眉看着他。 荆裂走上前,将怀中的关王头像,塞到薛九牛手里。 「你们要把这关王庙修好。否则他不保佑我们打胜仗的啊。」庐陵县民听了恍然,心头一宽,发出平日难得听见的笑声。 「你刚才说,王大人手上没有一兵一卒吗?」荆裂对薛九牛说:「你错了。」他露出每次面对挑战时都会挂上的笑容。 「现在,有五个了。」 第三章 夜袭 火把上的光焰猎猎晃动,在这黑夜郊野内,是月亮以外的唯一光华。 荆裂左手高举着火把映照前路,右手握缰,猛地催着马向前奔驰。如此夜骑急奔,身手骑功还在其次,非得有过人胆识不可,也要拥有优良的坐骑。荆裂胯下马儿是那伙波龙术王弟子遗下的,看步姿就知道乃是经过精挑训练的好马,在夜路上如此急驰,也无恐惧。 荆裂回头,看看后面另一骑。 那少年薛九牛上身俯贴着马背,紧紧抓着马缰,虽用布包住了嘴巴,但那露出的双目透着紧张的神色。 「害怕吗?」荆裂笑着大呼问。 薛九牛只摇了摇头,但可见动作甚僵硬。 两骑在黄昏出发离开了庐陵县城,走在这南面郊道上直赴青原山,未到半途已经天黑。这是荆裂的计算:黑夜,正是最好的掩护。 「就趁今夜,我要去敌阵探一探。」在县城里时,荆裂如此向王守仁说。 「这么早?」童静问:「有必要吗?」「敌人刚丧失了许多兵力,必然有调动,正好看看。」荆裂解释:「也观察一下他们士气受了多大的打击。今天才刚开战,他们反而不会预料我们行动这么快。」王守仁点头同意。他知道荆裂要探查的,不只是对方的人数兵力,还有那大本营「清莲寺」的地形。 敌人擅用dúyào,一举手就能杀害数十人,防守庐陵县城不单困难,而且百姓死伤必众,倒不如将战场主动搬到敌阵那边王守仁跟荆裂都是同一想法。 「我跟你一起去。」虎玲兰说着时已经拿起长弓。燕横也yù加入。但荆裂摇摇头。 「这般乘夜潜入,一个人独行比较方便。」他说:「我早在南蛮的丛林里就习惯夜行。多人行事反而容易被发现。我只要一个熟悉那地点、骑马又快的本地人带路。」县民都推举薛九牛。前年冬季「净居寺」修葺时,薛九牛就去过打工,对青原山一带很熟;他又是邻近村子里少数懂骑马的农民。 薛九牛自小爱马,期望将来可以到驿站谋一个小差事,不用再困在村子;可是波龙术王一到,把庐陵一地的马儿都抢光了,他只感这小小的梦想已然破灭。 当荆裂离开县城时,童静有点忧心地看着他。 「傻丫头。」荆裂拍拍她的头顶:「明天的早点要留给我,别吃光了……」这时在黑夜郊道上,薛九牛挥手大呼:「差不多了!」已到了青原山外约一里处。荆裂跟他止了坐骑,两人把马拉到道路外,用预先准备的布带包了八只马蹄和两张马嘴,防止它们发出声响,然后弄熄火把,牵着马走树林野地,继续朝青原山接近去。 此刻他们只靠月光行进,野林内更是漆黑,四周偶尔就传来虫鸟的怪叫。薛九牛比先前夜奔更要害怕,但没有荆裂准许,他又不敢开口说话。 「你果然很会骑啊。」倒是荆裂走着时先开口:「难怪之前说,想去上山入伙了。」薛九牛的脸在黑夜里涨红:「我……我不是真的想当贼……可是……」「我明白。」荆裂的语声里充满了谅解:「没有人甘心任人践踏。谁不想把命掌握在自己手上?尤其是男人。」薛九牛靠着月光审视荆裂的背影。为了方便行走,荆裂把长兵器都留在城里,只带腰间双刀、飞镖刀和铁链qiāng头。他其实比薛九牛高不了多少,但那身体的宽度和厚度,给人一股极坚实可靠的感觉。然而这样壮的身体,走路时却又有一种猫般的轻盈。那气质,跟薛九牛以往在县里见过的强者完全不同。 「你们……」薛九牛问:「真的只凭五人,就能打败波龙术王那百多两百人吗?」「不行呀。」荆裂回答:「那个就要靠王大人去解决了。」「我还是不明白。」薛九牛又说:「你们为什么要帮我们庐陵县呢?大家又不相识,我们也不会给你多少钱而且我看你们也不像是为钱。什么都没有,还要拿xìng命开玩笑,更可能得罪后面有权有势的人……我想不透……」「我只是喜欢打。」荆裂说着,摸一摸腰间的雁翎刀柄:「而且喜欢跟厉害的人打。放在眼前就有这么一群人而且是一群邪恶得打死了也不会可惜、自己心里也没有内疚的人。世上没有更好玩的事情。」荆裂回过头来,微笑看着薛九牛:「怎么样?觉得我是疯子吗?」薛九牛摇摇头:「懂武功真好,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是不错的呀。」荆裂耸耸肩,回过头去:「直至你遇到比自己厉害的人。想一想挂在旗杆上那两个『赣南七侠』。」薛九牛想到那两具干尸,明白荆裂所身处的是一个如何暴烈的世界。 他们已渐渐接近青原山脚。一想到自己正走往波龙术王一干妖邪的巢穴,犹如走近虎口,薛九牛心里不禁发毛。 他们到达一片小坡,从树丛间望过去,正好遥对上青原山的北面路口。 夜里看去,山头漆黑一片,但见山路之旁,透出来几座房屋的窗户灯光。 「那就是登龙村。」薛九牛悄声说。「听说已被术王弟子占了。」荆裂看见这村子正扼守北麓的要道口上,心想术王部众数以百计,又有大量马匹,假如全布置在深山寺院里,给养和出入都非常不便,停驻在这山脚村子则可攻可守,是很自然的选择。 先前在县城里,他们已经盘问过那名被擒的术王弟子,yù从他口中探出更多关于敌阵的情报来。可是那人受过物移教经文和yào物日积月累的影响,再加上对波龙术王的信奉与恐惧,死也不肯吐露半点。 「杀掉我吧……」那术王弟子甚至说。「我这身躯,不过是寄居俗界之物,死灭之后就去『真界』。我为术王而牺牲,很快又会回来……」荆裂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更决定要亲自走一趟,用自己眼睛去看看。 「你留在这儿看守马儿。」荆裂用黑布巾包起辫子头。「天亮我还没有回来,你就留下一匹马,自己回去。」「让我跟着你。」薛九牛取下脸巾恳切地要求。他从腰间拿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柄宰牛用的解腕尖刀,是他向县里屠户借来傍身的:「我知道这地方的路径,绝对不会碍着你的。」荆裂看着他,正有点犹疑,薛九牛又说:「你不是说过吗?男人要把命掌握在自己手里。现在我是为自己的地方打仗啊,不想只是站在一旁看别人打。」荆裂笑着拍拍这个自认已是男人的小子。 「行。不过先收起你的刀子,没有我命令不许拔出来。你走在我后面,我怕你紧张起来砍到我的屁股。」薛九牛笑着包起刀子,拿出早准备好的一包炭灰。两人把灰涂在脸上和手臂,再将马匹拴好,就在闷热的黑夜里缓缓潜行,开始向那登龙村接近。 荆裂早年流浪到南蛮占城国,曾被当地的土人追杀围捕,在不见天日的险恶丛林里隐匿逃亡,就靠着那经验练就野外潜行的本领,像此刻的地形自然难不倒他。 他不时往后看看。薛九牛干惯了各种粗活,身手很是矫健,只因为兴奋和畏惧,前进的动作都太急太用力了。荆裂向他比了几次手势,示意他放缓下来,薛九牛才渐渐懂得放松,活动的声音也更小了,开始真正能够融入那黑夜里。动作甚至有点儿模仿起荆裂来。 这小子学得挺快的。 两人在村下山坡观察了好一阵子,确定并没有敌人的巡哨,这才攀了上去,倚在一座屋子的墙边。 这登龙村也不大,大大小小依山而建的房屋只有四、五十户,此刻亮着灯光的则只有三、四座。 「都睡了吗?」薛九牛压着声线问。 荆裂示意薛九牛噤声。一条人影在转角的巷道走过,个子很瘦小,手上捧着盘子。原来是被术王弟子抓了作奴仆的村fù,正拿着酒菜,走往其中一座透出灯光的房子。 荆裂和薛九牛分头在村里行进,逐一从窗户窥视那些没有亮灯的村屋。不少屋子已然荒废破败,但亦有些放满了家具杂物,到处挂着男人衣服,桌上堆满酒杯赌具,显然正是波龙术王弟子的居所,然而此刻都已空无一人。 荆裂这时看见,薛九牛在巷子对面一座屋子窗前,不断焦急地向他招手。荆裂踏着无声的脚步过去。 薛九牛示意他从窗口往内看。那窗横竖钉着牢固的木条,就好像监牢一样。荆裂从窗格子瞧进去,月光照映下,只见屋内或坐或卧,大概有二十几条身影。 再仔细看清楚,这些人都是女子,一个个衣衫不整,头发蓬乱,足腕都被人用铁链锁住。屋内实在太暗,看不见她们的神情,但偶尔的动作都很迟缓,好像生了病一般。有的间断在呻吟,或是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状似痴呆。 荆裂知道这些必定是术王弟子抓来的民女,看来长期被喂服物移教的yào物,好供他们yín乐。 「为什么她们都给锁在这屋里?」薛九牛问。 荆裂想了想,明白是怎样一回事。 「术王弟子的主力已经不在了。」他说:「要不是调动到别处去,就是上了『清莲寺』,所以把女人锁到这里来。」他指一指有灯光的那几家房屋:「他们就只留下一些部下看守着村子。我想大概有十几人吧。」「我刚才摸过了这屋子的锁,很容易敲开。」薛九牛说:「我们可以救她们出去。」「不行。」荆裂断然摇头:「今夜之行,就连一丝一点迹象都不可给对方察觉。我们还没有准备好跟他们正面jiāo锋。」目前波龙术王仍未知道荆裂等人底细及有否后援,看来仍未会轻率大举进攻庐陵县城;但要是他得知荆裂竟来深入刺探,感到危险大增,可能就会马上开战。 「可是她们」薛九牛焦急的说。 「你说过,绝对不会碍着我的。」荆裂冷冷打断他。 薛九牛为之语塞,低下头来,手掌却紧抓着腰带上那包着布的尖刀。 「打仗就是这样。」荆裂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里面压抑了许多过去的痛苦:「为了最后的胜利。我们会再回来的。」荆裂迈开脚步,正要绕过村子往山上去。薛九牛却又说:「她们都是人家的妻子和女儿啊。」荆裂回头,瞧着身子激动得微颤的薛九牛。 「我不明白啊。」薛九牛说:「为了打胜,就得放着眼前的人不救吗?」「我说过了,这一战关系整个县城百姓的xìng命。」荆裂说:「你想那是多少口人啊。」「就因为里面的人少吗?」薛九牛问:「假如里面有五十人呢?一百人呢?两百人呢?多少人我们就放着不管?多少人才该出手去救?」薛九牛这说话,令荆裂停下脚步来了。 「有一次,这班妖人到我的村子来……」薛九牛又继续说:「他们杀掉了我邻家的小虎我们从小就一起长大。妖人走了之后,村里的其他人没有为小虎流过一滴眼泪,只是说:『幸好没有多杀人啦。』」  荆裂默默听着薛九牛的话。 「他们就好像在说:小虎死得真值。」薛九牛的眼眶里湿润了。 荆裂听着这个历练远比自己少的乡村小子,却似乎被他提醒了一件事:  这不只是打仗啊。 薛九牛强压着声音,拭去眼里的泪水,抬头却见荆裂已然静静地拔出雁翎刀来。那斑驳而哑色的刀刃,只淡淡反映着月光。 「一个都不可让他们上山报信。」荆裂斜挽着刀走出去。 走往那亮着灯光的方向。 薛九牛胸膛热血急涌。目送荆裂的雄壮背影隐入屋檐底下的黑暗后,他才四处找能够敲开那门锁的石头。 这时在荆裂所去那个方向,忽然传来了一记闷响,打破宁静的黑夜。接着是杯盘摔破的声音。几个人急跑的脚步声。愤怒的叱喝。 然后是死亡的惨叫。 薛九牛举起石头,正要砸向那门锁时,却看见前面暗巷有个黑影急促地走动。 他追过去看。月光洒落在村子的空地上,只见是个波龙术王弟子,一边跑一边还在束着裤子的腰带。原来此人正巧在村子另一边解手,被那头的厮杀声惊动了,却没有跑过去助战,反而逃往上山的道路。 这就更肯定,对方的大军都在山中寺院里! 薛九牛想也不想,就拼命跑过去追,顺着跑势把石头猛向那术王弟子扔出! 那术王弟子听见风声惶然低头躲避,石头打不中他,落到一边屋子墙壁上。 薛九牛颤抖的手急忙摸出腰间的布包解开,亮出宰牛尖刀来,足下不停冲向对方。 一个都不可让他们上山! 那术王弟子躲开石头,方才看见追过来的不过是个农家少年,手上得一柄两尺不够刀子;再听屋子那边厮杀未止,他杀xìng顿起。 薛九牛强忍着强烈的恐惧。心里一直想着死去的挚友小虎。 他冲到术王弟子跟前,已经到了刀子能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及的距离,却因为太过紧张而出不了手。 术王弟子像疯子般嚎叫,一记右拳就击出,打在薛九牛左眼,薛九牛只觉脑袋像zhà开了一蓬强光,痛得滚倒,双手双膝撑地俯跪着。 薛九牛正想举起握刀的右手,又是一阵剧痛,对方已经一脚将他手背踩住。薛九牛没来得及呼叫,术王弟子另一腿又招呼到他脸上。 幸好薛九牛还有自保的本能,及时把左臂护在脸前。但这术王弟子原是练过武术的山贼,腿力不小,狠狠将薛九牛的手臂踢得撞在鼻子上,薛九牛鼻孔涌出血来,手臂也因这踢击而软了。 眼看薛九牛已无抵抗能力,那术王弟子左足仍踩住那握刀的手,右脚着地再次发力,这次从上往他头颅狠狠踏下去。随时能致命的一腿。 一种奇异的风声。 那术王弟子看不见是什么飞过来,只感到左颈肩侧有一股火灼的剧痛。血水迅速染湿那身五色彩衣。 鸳鸯钺镖刀钉在他身后屋子的土墙上,反shè着淡青的月光。 术王弟子的身躯瞬间失却力气,捂着左肩呆站在当场。 薛九牛感到右手背上的脚松开了,多处伤痛反倒令他全身麻木。唯一的感觉,就是五指握着刀柄的触感。 他身体从地上爬起来,冲入那术王弟子的怀中。眼泪和鼻血同时流着。牙齿紧咬。 术王弟子崩倒了。胸口处突出一个刀柄。 薛九牛凝视平生第一个死在自己手里的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体每个关节都在发软。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发现站在他身后的人影。 是荆裂。身上已经染了九个术王弟子的鲜血。雁翎刀回鞘。 他走过去,把那尖刀从尸身上拔出,抹去血渍后,塞回薛九牛的手上。 「想想他曾经杀过的人。还有他将要杀的人。」荆裂直视薛九牛的眼睛。那眼神让他镇定下来。「其他的都不要多想。」薛九牛又看见后面透来了亮光,而且多了两个人。她们是被术王弟子奴役的村fù,其中一个拿着灯笼。她们看着地上的尸体,流下激动但无声的泪。 「醒醒啊。」荆裂拍拍薛九牛的头:「不是发呆的时候。你要在天亮之前,将她们全都带回去。」想到这么多人的安危就在自己手中,薛九牛从初次杀人的冲击中醒过来。 「这责任是你自己要求的。」荆裂伸手搭着他的肩:「是男人的话便努力完成它。」薛九牛有力地点头。被眼前这个厉害的刀客承认为「男人」,他心头不无一股豪快之气。 荆裂从地上拾起一物。一件还没有染血的物移教五色袍,是他先前从屋里其中一人身上剥下来的。他将袍子穿上,掩盖了一身血污,再走到那土墙处取回鸳鸯钺,随即拔足朝登上青原山的路奔去,很快就在黑暗里消失。 ◇◇◇◇ 王守仁由两个门生提灯笼领路,走过庐陵县城的黑夜街道。 为了防范夜袭,城里多处都要彻夜点灯。王守仁一眼看过去灯光下的成排房屋,不免怀念在此当政之时。他虽然只在此当过十个月县令,但毕竟是他悟道复出之后首个能一伸抱负的地方,讲学传道也是从在庐陵县开始,对这地方格外有一股感情。 他先前去检视过各处城门和城墙,只见有多处失修崩塌,对防守极是不利。王守仁在任时曾动员百姓修葺城墙以防盗匪,但没修完就给调走。预留作修葺用的钱粮都被他的继任人亏空了,工事自然也停顿。 王守仁虽是文官,但自年少时已好读兵书,对行军攻防之法甚有研究,十五岁时更曾一度立志为将。他深知即使城墙无缺,要守城布防仍是非常困难。可供招集的壮丁实在不多,城里百姓虽有几千人,可是据他观察,众人对那波龙术王的恐惧已然根深蒂固,一旦对方来犯,恐怕不战自溃。 随行的还有几个县民。他们看见王大人那忧心忡忡的样子,也甚担心。 需要更多强悍的人…… 王守仁想到这里,忽然念及一个名字。 他问身旁的老县民:「日间看不见孟七河的踪影……是否他听了我说话,去应武科?」「不……孟七河……他在大人调职大半年后,又带着一班兄弟去落草了……」老县民难为情地说:「如今在北面麻陂岭那一头做买卖,听说集结的人不少。」  王守仁叹息摇头。 这时他看见前方一所房子,屋顶的一角有个人影。 原来是燕横,正盘膝坐在瓦面之上,身旁放了一个灯笼。他将「静物剑」解下放于左侧,长剑「龙棘」则横卧在腿膝之上。 王守仁走到屋子下方,燕横急忙起立作个礼。 「我们几个决定今夜轮流看守。」燕横解释说:「我是第一个。」「燕少侠辛劳了。」王守仁朝上拱拱手。燕横想要从屋顶跃下。 「别下来。」王守仁却挥手止住他,就掠起衣袍,从屋子侧面的窗槛往上爬。跟从他的两个门生,一个是年纪较长的余焕,另一个正是黄璇,他们急急把灯笼塞给后面的县民,上前去帮助王守仁爬墙。 王守仁是个全才,年轻时也曾苦习shè箭击剑,体力不弱,否则也捱不过在贵州龙场那几年的艰苦岁月。虽然年逾四十,他三两个动作就已爬上了屋顶。倒是后面的余焕和黄璇比他还要吃力。 三人都上来后,小心踏在瓦面上。燕横又对两个王门弟子打了招呼。 「这里确是不错。」王守仁看过去,屋子正在县城正中央,四面的房屋仿佛都在黑夜中沉睡。人在高处,任何一面传来异动声响,都能马上辨别出方向。 王守仁和燕横在屋瓦上并肩而坐。燕横此刻近距离与王守仁面对,又想起日间初次见他踏出马车时的那股气势,还有庐陵县百姓对他的崇敬信任。灯笼映照出王守仁那透出睿智的眼睛。 「少侠年纪多大?」王守仁微笑问。 「刚满十八。」燕横略带叹息地回答。在来江西的旅途上他过了生辰。回头一想,十七岁在青城山的无忧日子似已很遥远。 「这个年纪闯dàng江湖,也不算早啦。」王守仁说:「我呢,十一岁就离了家,跟爷爷上京读书去。到你这年纪已经成家了。」「我听说过啦。」旁边黄璇笑着chā口:「先生洞房那一晚,竟然跑了去道观,跟道士彻夜谈养生之道。」王守仁和弟子都哈哈大笑。王守仁摸摸胡须:「年轻时我确是有点痴啦。还想过要修佛参禅呢。」「为什么后来没有呢?」燕横问。 「佛家出世之道,终不合我的xìng情。」王守仁说时,脸上又现出那股刚直的气概。 燕横深深感受到,眼前是一个立志为天下苍生做事的人。 「我听弟子说了。」王守仁又说:「燕少侠乃师承青城剑派。」  燕横点头,脸容沉重起来。 「武当派近年之事,我也有所闻。」王守仁看着天上明月:「刚则易折,武当派如此追求极至,恐怕终必招损。听说他们以刚柔相济的『太极』武功扬名于世,却竟不明此理,实在可叹。」燕横听王守仁此语,却并不同意。武当虽是杀师仇敌,但其行事目的,却又不能说乖离武道身为武者,不求终极之强大,更有何作为? 我的目标,正是要比武当更强! 王守仁见燕横沉默,以为他不yù提及师门惨事,于是转了话题:「几位来庐陵,就是因为要对付这个妖人波龙术王的吗?」「不,最初我们其实是为了找那位寒石子前辈,为我们打磨修整兵器。」「寒石子,哼,想起这家伙就有气了。」王守仁说时,脸上却露出怀念的笑容:「他死也不肯为我磨剑呢。」「有这样的事?」燕横好奇问。 「那家伙脾气古怪得很,对我说:『我只磨会用的刀剑。切菜的刀,我磨;宰猪的刀,我也磨;杀人的刀,我更加磨。你这剑,只是个装饰,再求我多少次都不磨。』你说,气不气人?」王守仁虽然语气像说笑话,但脸上同时露出一丝不安。燕横察觉到了。 「大人别忧心。寒石子前辈,我们必定尽力把他救出来。」  王守仁欣慰地点点头。 这时燕横眉头一动,警戒地摸着膝上剑柄。下方街道一方传来动静。 四人往下俯看,却见来者原来是练飞虹。他一手提着个小酒瓶,向这屋顶挥挥手,快步上前,一跃就上了墙,伸臂一攀,身子倒翻,眨眼就轻巧着落在瓦面。 黄璇虽然一心学习圣贤之道,毕竟是血气方刚的青年,看见这等身手,不免有点羡慕。 「小子,你先去睡吧,换我来看着。」飞虹先生一屁股就坐在燕横身边:「我老了,睡不多。」他说着将腰间刀剑取下来放在身边。 「不,先生今天打得累了,我看得见的。」燕横却说:「你还是多休息。」「你这是说我老了,气力不够?」练飞虹怪叫,只因燕横说中他的弱点,尤其这话又给旁边的王守仁等人听见。「要不要现在就跟我比赛?就跑去那边城门再回来,看谁快?」燕横看着这不服输的老头,摇了摇头。 练飞虹这才消了气,拔开瓶塞,就从酒瓶呷了一口。 「你还说要看守?还喝酒?」燕横忍不住又说。 「傻瓜,里面是水啦!」练飞虹把瓶口往燕横鼻前扬了扬:「我才不是那种喝了酒才有精神打架的笨蛋!」燕横看见练飞虹狡猾地一笑,知道这又是他刻意开的无聊玩笑,不禁摇头。如此爱闹的老头,真不知他当初是怎样当上堂堂崆峒派掌门的。 这时练飞虹看一看王守仁,只略抬一抬下巴招呼,也没行礼,显然不把对方的官位放在眼里。王守仁却毫不介意,反而向这个比自己大了二十年的老人拱了拱手,颇是敬重。 王守仁只觉得,今天遇上荆裂和练飞虹这些武者,虽然是与他道不相同的狂狷之士,但为人率xìng真诚,远胜从前在文人间与官场上所见的许多伪君子。 后来王守仁曾在文章中这样写:「狂者志存古人,一切纷嚣俗染,举不足以累其心,真有凤凰翔于千仞之意,一克念即圣人矣。」「小子。」练飞虹又向燕横说:「我听静儿说过,你在西安跟武当派对抗时留手的事情。」他说时语气神情都严肃起来。 燕横扬一扬眉头。练飞虹所说的,是他在「盈花馆」屋顶不愿向手脚被封锁的樊宗加以致命一击,继而又在房间里未向中dú的姚莲舟下手一事。 「在这里,你要把那种想法抛掉。」练飞虹神色凝重地说:「现在不是武人之间的决斗比试,而是打仗。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那些敌人杀个清光。就算十人、二十人、三十人围攻对方一个都好,也没有什么卑鄙不卑鄙的。只要想一想,让他们活着,还会有多少百姓给他们害死,你就不会下不了手。」在不同地点的几乎同时,练飞虹跟荆裂说出很相近的话来。 燕横想到从前成都马牌帮一役,又回想今早的战斗,咬着下唇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瞧着飞虹先生点点头。 练飞虹提及西安的事情,也令燕横想起心里藏着许久的一个疑问。趁着有王守仁这样的智者在眼前,这是求取答案的机会。 「王大人,我听说你很有学问,有一件事情我到现在都搞不清楚,自己做得是对是错,希望大人给我一些提点。」燕横说着,就讲述自己当天在「盈花馆」里,面对姚莲舟身中dúyào无从抵抗,却并未把握那千载良机,一剑手刃仇人。 「王大人已知道武当与我的仇怨。」燕横切齿说:「此人是派遣门人来灭我青城派上下、杀我恩师的元凶;他的副手叶辰渊,亦是趁我师父何自圣患有眼疾才能胜他。可是当天那一刻,我却下不了手……」他说着往事时激动得微微颤抖:「我是傻瓜吗?是不忠不孝吗?」  王守仁听完沉默了一轮。 旁边的门生黄璇chā口:「我早说过,你们武人这般争强仇杀,在我们眼中根本就无理可言!先生他又如何……」燕横听了正要抱歉,王守仁却举手止住黄璇的话。 他直盯燕横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要透视燕横的灵魂。 燕横因这目光收起先前的激动,整个人不自觉挺直起来。 「你先想想。」王守仁说:「要是那样的境遇,今天再一次发生,你此刻又会否选择一剑刺穿那武当掌门的胸膛?还是会作同样的决定?要诚实回答自己。」燕横听了心弦震动。王守仁的话,教他再次回想青城派从前的牌匾:  「至诚」 他说的难道正与我师门教诲相通吗? 王守仁坐于屋顶之上,仰望那无尽的黑夜穹苍。月光洒落他身,散发出一股超然的气质。 「从前我因为直言上疏,得罪了权倾天下的大太监刘瑾,遭廷杖下狱,继而发配到贵州龙场,途上还要装作自尽,才躲得过刘瑾派人追杀加害,可谓九死一生;可正是在龙场那dú蛇遍地的穷山恶水里,一无所有之时,我得到了毕生最重要的开悟。」王守仁伸手指一指自己的心胸。 「圣人之道,吾xìng自足。天地万物之理,就存于人心中,别无他处可求。」王守仁瞧着燕横:「这些考验,就是要让你看清内里的『真己』。在重要关头的决定,正是映照一个人的本心。有人心里明白大道理,行事时却为私yù所惑,那终究是假义;只有立正心的同时能行正道、做正事,表里豁然一致,那才是知行合一。」「可是……」燕横问:「如果行自己觉得正确的事,却只让你失败呢?」「世上有谁无死?但能在阖眼时心中无愧的,千古又有几人?」王守仁说着时,眼睛看着远方,仿佛要用这两点细微的光华,照亮整个黑夜。 「行天下正道者,死无碍。」燕横看着那双细小但正气充盈的眼睛,好像顿然明白了些什么,但又形容不出来。 「好了。」练飞虹这时用力拍拍燕横的背项:「回客店去,一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睡一边想。你今早才中过那『仿仙散』迷yào,要多休息。」燕横本想留下来再多向王守仁请教,但练飞虹连番催促,他只好背起剑来,提着灯笼与屋顶上众人道别,也就跃了下去。 「多谢你啊。」练飞虹呷了口清水,看着离开的燕横,忽然说。 王守仁微笑。 练飞虹继续看着燕横的背影,还有他身后的「雌雄龙虎剑」。 「这小子……」练飞虹喃喃说:「只要他再多相信自己……」 第四章 女武者 那传来的虽只是极细的声音,但还是令岛津虎玲兰醒过来了。 从前她是萨摩国岛津家的女儿,身为领主诸侯之后,虽然非常刻苦修习刀剑骑shè,但日常起居锦衣玉食,又有众多下人服侍;然而一年多前偷渡中土以后,为寻找荆裂穿州过省,路途颇苦,孤身一人更要时刻提防恶徒,很快就磨练出敏锐的警觉心,尤如家猫变成了野猫一样。 上次在成都被人跟踪而不能察觉,只因对方是武当派的「首蛇道」一流轻功好手。 此刻在静夜里,那异声虽轻,虎玲兰还是辨出来:是人喉咙发出的声响。 而且一定是在极端痛苦中。 虎玲兰高大的身子在床上跪起,将床边野太刀抄在手中。 「什么事?」睡在同房的童静被她的举动惊醒,也抱着「静物左剑」坐起来。 虎玲兰将袍子快快穿在身上,同时说:「东面有事。快去找飞虹先生。」她说完也不理会,赤着双足就从二楼的窗口跃出,往东边发出异声的黑暗处跑过去,留下童静在窗前焦急地看。 虎玲兰奔跑时只用前脚掌着地,减少脚步发出的声响,左手提着刀鞘紧贴腰身,右手已然把着刀柄。 她同时想起来:前面那发出声音的地方,正是县衙所在。 那个姓王的大官,会有危险吗?……虎玲兰飞快跑到县衙的西侧。那儿点着灯笼,映照一座细小的石屋,正是衙门旁的牢房。 房外有两个保甲壮丁倒卧的身影。地上黑沉沉染了一团。 虎玲兰取出一块布巾蒙住口鼻。敌人的dúyào何等厉害,今早就见识过了,她不得不提防。 虎玲兰尽量隐藏在黑暗之中她没有忘记日间那些术王部众的机关暗器。 这时却有一个身影,大摇大摆地在灯笼的光华下出现,正从石牢的正门走出来。那人全身上下都穿着黑色的夜行紧身服,从身体曲线一看就知是个女人而且是个极诱人的女人。脸上蒙了黑色的面巾。 只见黑衣女人走出牢房,后面腰间横挂着一柄很宽的长刀,左手提着一个仍在滴血的人头,正是那被囚禁在牢房的波龙术王弟子。 她来这里并非要袭击县衙,而竟是专程诛杀这失手被擒的同伙! 虎玲兰又看见,黑衣女人腰间还挂着两个布囊,同样的湿淋淋。 「出来吧。早听到你啦。」女人拉下黑面巾狞笑:「老娘要不是有这双贼耳朵,早在荆州时就不知道要给官府抓去斩多少个头了!」虎玲兰看对方身材修长,跟自己略有些相似,只是脸容肤色相反,在灯光下白得像绢帛。她想起日间薛九牛的形容,知道此人就是波龙术王座下那女头目。 荆裂趁着初次jiāo战后不久、敌人惊魂未定时就去夜探对方阵营;可是对手也是一般想法,同时夜袭到来! 霍瑶花抛去那个术王弟子的头颅,又解下腰间两个装着人头的布囊正是另外两名逃逸的术王弟子。他们遇敌逃亡,又不回「清莲寺」领罪,霍瑶花受命在进县城前,先将躲在城郊的二人猎杀;接着才再进来处决这个被擒的弟子。 他们只要还呼吸一口气,即是对术王猊下的侮辱。 虎玲兰瞧瞧地上被杀的两名保甲,身上都有极重手法的裂伤,创口非常可怕。 霍瑶花则盯着虎玲兰手上的野太刀。她没想过世上竟有女人使用比她更长的刀。 单是这一点就不可原谅! 霍瑶花黑色的身影猛晃踏前,右手已搭在腰后长长的布包刀柄上。她身子如猫般弓起,反手把刀从皮鞘拔出,顺势就水平斩向虎玲兰的颈项! 银光极盛,夹带森寒的刀气卷至! 霍瑶花发动之前,虎玲兰就已感受到其杀气,迅速回应。她沉膝坐步,右腕猛抖,野太刀自左腰处出鞘,同样横斩而出,正好迎向那袭来的银光! 两刃迎面jiāo击,锐音响彻庐陵县城的夜空。 霍瑶花这招以反手握刀,劲力上本就略吃亏,她也低估了虎玲兰的臂力,手上刀被猛烈反弹开去,她要转身一圈才把刀柄控制住。 这时静止下来,才看清霍瑶花的佩刀,刃身又宽又直好像一块钢板,份量颇不轻,刀尖成斜角,除了柄头那绺人发红缨之外,简朴得没有任何修饰可言;刀锋中段有七、八寸竟是成锯齿状,此刻尚沾着血渍难怪被她所杀的人,身上刀口如此惨烈。 霍瑶花长长的媚眼此刻暴瞪。与敌人一jiāo手如此失利,这可是跟随波龙术王以来从未发生之事。 难怪鄂儿罕都如此狼狈……她将刀改成双手正握,摆出一个举刀过头的架式。 虎玲兰看见这架式,眉梢扬起:对方这姿势的味道,跟她之前遇过用斩马朴刀的武当「兵鸦道」弟子李山阳,颇有相近之处。 她也学过「物丹」的武功……但又有些不同……虎玲兰则抛去刀鞘,双手将野太刀柄拿在右腰,刀尖斜斜指往侧后方,以「胁」架式迎对霍瑶花。 霍瑶花杀人比斗经验甚丰富,已感受到虎玲兰这架式,自中下路向自己透来巨大的威胁。 从上而下压制,我有优势! 霍瑶花从齿间吐出裂帛似的叱叫,头顶的大锯刀未发动,居前的右足率先平平踢起! 薄底快靴蹴起一股沙土,直袭虎玲兰面门! 虎玲兰知道面对的是波龙术王一干妖邪,心里早就在戒备yīn谋诡计,她尽量保持身姿架式不动摇半分,只是闭目低头,迎那阵沙土不避。 霍瑶花吃准了虎玲兰目不能见这瞬间,借踢腿之势趋前,腰肢和双臂运劲,锯刀如破柴般迎头直砍虎玲兰的脑门! 虎玲兰虽闭目,心神未乱,凭经验已知霍瑶花出击的来势方位,原地坐步转腰,野太刀长刃闪耀,所使乃是「yīn流太刀技」里「山yīn」一式的变奏,将本来水平的胴斩,变为斜向上撩的「逆袈裟斩」①! 『注①:日本武道将斜线向下斩击敌人的刀招称为「袈裟斩」,因其轨迹有如和尚身上斜披的袈裟。「逆袈裟」则为反方向,从下向上斜击。』这变招是她大半年来与荆裂练习时悟出的。虎玲兰在萨摩国所学的一支yīn流,本来是战场用刀法,设想对手是穿着盔甲的武将,讲求破盔透甲的猛力,变化却较少;到了中土与不穿护甲的武者对战,就要改变技法适应。好像这一记要将「山yīn」改为下而上「逆袈裟」撩斩,劲力当不如横斩般足以破甲,角度却变得更难闪避防守。 霍瑶花的锯刀还未抵虎玲兰头顶五寸范围,野太刀刃尖已先至,正好截杀霍瑶花挥下的右前臂! 霍瑶花反应极快,右手放开刀柄,双臂一张,把这撩击躲开了! 但虎玲兰这刀招角度经过计算,即使砍不中手臂,刀刃仍然中宫直进,袭向霍瑶花下巴! 刹那间霍瑶花脸容如化野兽。 她身体不知从何生来一股突发的力量,好像被雷殛一样全身高速后仰,野太刀刃尖本来已贴在她下巴和喉颈间的皮肤上,她却在最短的距离躲过刀招的轨迹。 虎玲兰眼虽不见,但手中刀传来的触感告诉她,并未砍入。 霍瑶花顺这仰势转身,左手挥锯刀倒砍一刀,以防虎玲兰来势追进,身子再转过来时,又立定恢复架式。 只见她下巴处,有一条丝线般幼的血痕,证明刚才一刀躲得有多险。 霍瑶花眼目充血,脸容极是愤怒。 虎玲兰收刀在左耳侧,刃尖直指敌人。她看着霍瑶花这模样,神情有三分不似人,颇是讶异。 更令她意外的,是霍瑶花刚才那动物般的超人反应。 霍瑶花这等反应速度,其实是长期服用波龙术王调配的一种yào物「昭灵丹」,催谷了身体机能和感官所致。 她将刀jiāo到右手举前戒备,左手两指伸入腰带内侧一个小暗袋,又拈出另一颗「昭灵丹」来,迅速扔进嘴巴里吞咽,视线一刻没有离开过虎玲兰,眼里充满了恨意。 两招jiāo手就险死对方刀下,身为楚狼刀派传人,又兼修术王传授的武当武技,霍瑶花没想过世上会有比自己更强的女人。 虎玲兰布巾掩脸,虽然只露出一双眼睛来,霍瑶花看见还是无法接受。 她似乎比我还要美! 霍瑶花出身于荆州江陵,自小从学于当地的楚狼刀派。楚狼派武艺人材虽不及「九大门派」,跟同在湖北的武当派相比,名声更是差天共地,但在地方上也算赫赫有名。江陵一地是水陆要冲,楚狼派凭其雄厚武力,保照当地多名豪商的生意货运,黑白两道皆要给几分情面。 楚狼派虽说门户开放,兼收男女弟子,但因刀法武功走刚猛一路,骨子里都是重男轻女。霍瑶花就算天生体格不输男儿,始终不获传授高深武艺。 霍瑶花为了得到本派真传,不惜利用美色jiāo换。先是两个师兄抵不住引诱,最后竟连师父楚狼派掌门苏岐山也与她有染,亲自秘授她刀法要诀。 后来此事被同门揭发,苏岐山为免家丑外传,竟先安造罪名逐她出门墙,还要废她一条手臂。 这时苏岐山才真正知道,自己多年来养了一条怎样的「狼女」:执行家法之际,霍瑶花竟然只靠一柄贴ròu暗藏的匕首,当场就弑师夺刀,还杀出一条血路逃逸! 之后楚狼派门人多次追杀霍瑶花,这才证实她武功造诣早就远胜同门,几次jiāo手反为被她所诛。霍瑶花又招集到荆州一带几个好色贪财的剧盗,结成了匪团,横行于荆、湘一时,直至遇上波龙术王并被其收服为止。 成为波龙术王的「宠物」,霍瑶花却很甘心不只因为那压倒的武力,也因为相比她那伪君子师父,赤luǒ地追求yù望的术王,更让她由衷折服。 波龙术王不用刀,但他把刚猛的「武当势剑」招法要诀传了给霍瑶花,她自行将之融合本身武功,修练下来,一手楚狼派刀法强化了一倍不止,跟随波龙术王以来更是未逢敌手先前「赣南七侠」里最强的八卦门弟子成德勇,jiāo手六招就被霍瑶花的刀砍破头骨。 但现在眼前,却出现了这么一个每寸都教她恨之入骨的女武者! 那颗「昭灵丹」才吞下不久,yào力没有这么快散发效用。但这服yào之举,已然对霍瑶花产生自我激励之功,仿佛正在吸收yào效,她感受到身体每一条血管都在膨胀,双眼瞳孔扩张,脑袋如水晶般透晰。 「杀你之前,我会先让你的脸烂掉。」霍瑶花说这话,一半是为了动摇对方的心魄:「烂到没有一个男人敢看你一眼。」  虎玲兰却丝毫不为所动。 她当然知道自己长得美,但跟霍瑶花相反,她从来都不愿意用这美貌去换取任何东西。 自小在武家长大,这张漂亮脸蛋早就被身边的人视为家族的资产。她心里却拒绝了这一条路。这正是她第一次握刀的理由:她要以自己真正的能力,取得他人的重视。 看见虎玲兰毫不介意的眼神,霍瑶花更恨了因为这眼神,仿佛正在嘲笑曾经用美貌换取武功秘诀的她。 霍瑶花再次双手握刀,举过头顶。跟刚才同样的架式。 虎玲兰仍举着刀,只把刃身略摆斜,准备迎对敌人的斩击。 她却没看见霍瑶花一个极细的举动:双手握刀时,霍瑶花的右手食指,勾住了左腕处拉出来的一根黑色丝线。 霍瑶花鼓一口气,再次以相同的招式:楚狼刀派的「破竹刀」,并贯足「武当势剑」的劲力,双臂将锯刀垂直劈下! 虎玲兰的野太刀随之上架迎接,已准备弹开对方的锯刀后,就施以致命的反击。 霍瑶花的「破竹刀」落到半途时,左手却突然离了柄,快一步降下来,手腕对准虎玲兰面门。 黑丝线拉紧。 左腕上附着一枚漆成黑色的长铁针,因机簧发动弹shè而出! 强劲的刃风掩护下,黑色飞针无声,亦无形。 ◇◇◇◇ 回客店的路上,燕横发觉不对劲。 这条路,比他先前出来时暗得多了。 前头有数处原本点着灯笼,如今都熄灭了。 燕横将灯笼jiāo在左手,右手握着腰间「静物剑」柄,放轻了脚步,缓缓向街旁那灭了灯的暗角走过去。 举起灯笼映照,燕横发现前方一面土墙,好像染了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微微反shè他手上灯火光芒。 再踏前两步,燕横才看得清是什么。 墙上一个长宽都几及人身的凄厉大字。 「死」 写字用的颜料,鲜红。 他很快确定那是什么。首先就是因为迎风吹来的腥气;然后是看见遗在地上那写字用的「笔」:一条齐肩而断的手臂。 燕横将灰黑色的「静物右剑」拔出鞘,同时用灯笼照看地上血路。眼目和耳朵的官能提升到最高。 淡淡黄光之下,沙土地上的深沉血迹更令人惊心。 燕横看得出那地上的血量,远多过一条断臂能流泻出来的。受害者绝不止一人。 他更焦急了,沿着血路去找那源头。握剑的手心满是汗。 直觉告诉他,此刻的入侵者,跟上午遇见的敌人,完全是不同的层级。 终于到达一座房屋前。那血迹就是从屋门开始出现的。 燕横只走近门口,不用进去,就已经嗅到内里强烈的血腥气味。一股像要呕吐的冲动。他强忍着。 忽尔一股如尖针的无形锐感,自上方头顶迫近从前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青城山,燕横绝无如此感应力,全是这些日子以来的生死搏斗里磨炼出的。 燕横记起荆裂教他的夜战之法:别让光源近身。一瞬间他抛去灯笼、后跃、振剑护身。 然而未有敌人杀近。燕横恢复戒备的架式,抬头望向那杀气shè来之处。 只见屋顶之上,无声出现一条高得吓人的身影。月光洒落那人身体,夜行黑衣到处是湿润的反光。 灯笼落在地上,着火燃烧起来。突盛的火光映照下,燕横看见那人面容:黑色头巾下方是一张极瘦长的脸,奇大的圆眼睛透着疯狂的yù望。左脸颊是三道咒文刺青,其余脸部沾满血污,血水正从下巴滴落下来。 那双大眼睛正在直视燕横。他咧开嘴巴,露出雪白的牙齿,似乎非常快乐地朝燕横笑着说:  「你好。」 第五章 夜战八方 荆裂隐身在一棵钉满了邪恶符布和人偶的大树之后,悄悄远望数十尺外那「清莲禅寺」山门。 早在山路更远之处,荆裂已察觉前方燃着明亮的火光,如今近距离更看得清楚:那座惨被污毁的木柱山门,里外的空地上燃烧着几堆猛烈柴火。众多波龙术王弟子密密麻麻地围聚在火堆旁,正在黑夜里喧闹叫嚷,声音响彻了谷口。 术王众围在火焰四周,一个个状貌有如陷入狂喜之中。 荆裂细看,他们有的在轮流服yào喝酒;有的则脱掉了五色怪袍,露出汗水淋漓的上身,一手提着反shè火光的刀子,疯狂似地跳舞,状如鬼魅上身。 围坐的人不断合唱着一首歌谣:  人生此间 凝之为物 灭化无常 死何足畏 尽我百yù 物灭灵归 事神以诚 宣教大威 千世功成 日月同辉 这首物移教的《物灭还真歌》,波龙术王弟子在黑暗里唱来,凄如夜鬼叫号,教人心寒。 赤着上身的那些术王众,跳舞动作越来越快,有的用刀尖划在自己胸膛上,破开一条条血痕,他们面上却无痛苦之色,还用手指沾血在脸颊上画符,神情兴奋。 荆裂一眼看去,聚在山门的术王众,怕不有六、七十人。 「竟然这么多……」他低声咒骂着,再藉火光仔细看那山门四周的地势。 左边门柱外十数尺处,就是深谷的北崖,右边则是甚陡斜的峭壁,两者皆难爬越。如此险隘的半山中,术王众却能聚集这许多人,皆因山门内正好有一片开阔的大空地,可是一到门前,山路就极狭窄,成瓶颈之势。 如此地形,别说要隐匿潜行过去,就算是强攻也不易,恐怕非得有数倍甚至十倍兵力不可,并要有前仆后继地牺牲人命破关的觉悟。 难怪那妖人会选这地方结寨,确实是易守难攻……这山门扼住入「清莲寺」的唯一要口,荆裂眺望门内远处,只见一片漆黑,夜雾围绕,没能看得见禅寺的灯火。 面对这关卡,荆裂心想就更有必要潜入去,仔细侦察「清莲寺」的地貌形势,否则难言向敌阵主动进攻。 荆裂已经没有太多时间:来到此地之前,他已沿途暗杀了三个术王的戒哨。虽然他已将尸首抛下山去,但对方随时换班看守,一旦发现同伴不见,必然生疑。 本来荆裂今夜没有开杀戒的打算,只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清莲寺」侦察;但登龙村杀敌救人后,他改变了计划,用上这手段快速强闯。 他的盘算是:薛九牛跟那些女人,此刻恐怕还未逃远,假如术王众马上下山,随时可能追及。荆裂杀了几个山路上的戒哨,如给对方发现,就认定来者是要入侵「清莲寺」,只会在山上搜捕,不会去追薛九牛他们。 荆裂甚至已想到,必要时自己要故意现身,引开术王众的注意,以掩护那些虚弱的女人逃得更远。 可是这个策略,同时亦令他黑夜侦察的时间更紧迫。 眼前这座严密防守的山门,如何潜得过去? 荆裂其实已经想到一个从前用过的方法,只是有些冒险。此刻他下定决心进行。 他将头顶的其中几条辫子割开,散到脸上遮掩,又将草鞋脱了塞在腰带上,借着夜色和山雾,在树间向前潜行。 直到山门前的人群外不足两丈处,荆裂眼看已再难走得更近,开始往左去,轻轻爬到北面的山崖边上。 荆裂极谨慎地用双手和足尖探索着,逐点逐点地沿崖面向下爬去。爬到大概六、七尺深处,确定脚下有突出的石头,能够站稳之后,他将缠在腰间的长铁链连着乌铁qiāng头取下来。 本来要慢慢在这崖壁上横爬,越过敌人关口,也是可行的方法,但最少得花大半个时辰。荆裂没有这样的时间,他只能用另一个更快的方法。 荆裂先竖起耳朵仔细听上方。歌声和各种叫闹声仍然鼎沸。他确定不会给发现后,就猛力将铁qiāng头朝着前方的山崖掷出! qiāng头在黑暗中似命中了物事。荆裂先静下来一阵子。上面的人歌声依然,没有听见qiāng头chā进泥土的声音。他用力拉了拉铁链,确定qiāng头chā得够深后,就将铁链末端绕在右腕,左手则反拔出狩猎小刀。 这样的事情,他在占城国的丛林里也试过一次。但那时拿的是树藤,而且是在白天。 荆裂不去多想。他闭目深深吸一口气,也就从石上跃下。 以深入泥土的qiāng头为轴,荆裂拉着铁链,身体贴着崖壁往前摆dàng过去! 黑暗中不见一物。急风迎耳目扫来,荆裂在这短暂的瞬间,只祈求途中没有横生的树木。 dàng过那半圆轨迹的一半时,qiāng头因为角度和受力而松脱,离开壁面的泥土,但荆裂的身体仍乘着dàng力向前冲。 在这样的黑暗里,向着目不能见之处凌空飞dàng,那巨大的恐怖感实在难以想象。但对荆裂来说,这不过像是另一次游戏。 当感觉dàng飞的力量减退时,荆裂在空中挺腰往右靠,乘势将小刀反手往前刺出! 刀刃深深吃进土里。荆裂的左手从指到肩,整条绷紧如钢铁,牢牢抓着刀柄;右手和双足却放柔附上山壁,卸去那撞击的反向力度。身体四肢能够如此各自软硬自如,全靠平日严格武道修练得来的超凡协调能力。 荆裂如蜘蛛般附在崖壁上,确定全身都定住后,才吁出一口气来。 他一边把小刀轻轻上下撬动拔出来,一边倾听上方。人声还很吵。这一dàng只到了对方阵营的下面。还得再「飞」一次。 如此可怕的黑夜飞dàng,刚刚才平安完成,松过一口气后却又马上要来第二次,需要钢铁似的神经。 但是对于十五岁就独自在黑夜泛舟出海、航向未知前途的荆裂而言,早就习惯这种极端的刺激。 他将垂在深谷下的铁链qiāng头拉回来,想也不想就再次向前方山壁掷出去。 他心里只有一个信念: 老天才不会让我死在这种事情上。 第二次飞dàng比第一次还要轻松些,到最后那qiāng头还半chā着山壁。荆裂松去绕在右腕的铁链,将左手小刀回鞘,开始沿崖壁往上爬去,这倒比刚才向下爬容易得多。 荆裂先在崖边探头看看,确定已经到了敌人营地的最后头。似乎没有人向这边瞧过来,才从崖边攀上去。 这时却有一条身影在左前方的暗处移动。荆裂身体一时僵住。原来是一名术王弟子,正在树底下解完手,刚好转过脸来。虽然四周很暗,但可见他的眼睛视线,明显正停留在荆裂身上。 「你爬到地上干什么?……」那术王弟子喃喃说着走来,显然喝了酒,脚步有些轻浮。 荆裂故意垂着头,让头发掩着脸,身体缩在那袭五色彩袍里,尽量扮成神志不清的样子。 对方却没有就此离开,还是走过来:「你怎么睡在这儿啊?小心滚下山崖啦……我好像没见过你」就在接近到只有七尺时,荆裂身体突然弹起冲前,右手一记「五雷虎拳」,指节自下向上勾击在这术王弟子的胸腹之间气门处,那术王弟子马上无法呼吸发声! 趁对方呼叫不出,荆裂左臂一绞,将术王弟子的头颈挟在腋下,腰身往后力仰,全身力量和重量都落在对方颈骨上。只听见那后颈处发出沉沉一记断骨声,术王弟子即时气绝。 荆裂顺势一转腰,就把那尸体朝左横摔出去,瞬间飞堕入深谷。 荆裂紧张地回头看看最接近自己那火堆。人群并没有往这边看过来。 他这才宽心,赤脚踏着甚轻的快步,朝山谷的黑暗深处进入。 荆裂走着时,想到刚杀掉那人说了句「好像没见过你」。看来这伙术王众颇为紧密,互相都认得样子,单靠这套五色袍不足以骗过敌人。荆裂遂窜入山路边的树木间,宁可依靠夜色作掩护。 另方面荆裂又感到庆幸:术王众的守备并不严谨,甚至竟然在喝酒吃yào,唱歌跳舞,意态非常轻率。 荆裂知道原因:长年都在欺负别人的家伙,渐渐就相信自己永远不会被人欺到头上来。这些家伙已经横行无忌多时,警戒心自也低下。 也许他们还不知道今天折损了数十人的事情吧?……波龙术王说不定隐瞒着,以免影响军心。 刚才听术王弟子唱的歌谣,虽然没有完全听明白,但内容说什么「宣教大威」的,荆裂断定必是物移教的歌。 那歌词里又说「尽我百yù」,荆裂猜想:他们这等纵yù行径,当是物移教义的基本,也必然是波龙术王用以控制弟子的手段,长期下来已成为他们的习xìng,因此即使有守卫任务在身,也是无法克制。 荆裂将这点牢记在心日后的战斗说不定有用。 他乘夜前进了好一段路,那「清莲寺」终于在望。只见前头横着河溪,独有一条木桥可越过,再隔一片空地后就是两层高的寺院。此刻寺院四周全都chā满了火把,照得禅寺前后亮如白昼。荆裂远远都看得见寺院外涂满了红漆符咒,妖气逼人。 这寺前的河溪桥梁,又是继那山门后另一个关卡;再看寺院所在,位于山谷最深处,后方和左右都是峭壁,高得连寺院的火光也照不见顶。 荆裂不禁皱眉:这「清莲寺」地势,果真有如难攻不落的城堡。 寺院外四周虽然也有术王众巡视守备,但并不密集,要潜过去倒比刚才山门前容易得多。 可是荆裂也未忘记后面那山门的关卡。现在自己已经有如偷偷走进瓶子里的老鼠,一旦敌人警觉,无路可逃。 被一百人围攻,这可不是好玩的……荆裂自己也奇怪,今夜为何甘愿如此履险。 像这样讨伐匪贼,他以往不是没有参加过。在吕宋岛和满剌加时,荆裂就曾经好几次帮助当地土著跟海盗打仗。他那时目的不外是为了测试自己的武功,累积实战经验,有时甚至为赚钱吃饭,并没有想过是否行侠仗义。 可是这次很不一样。就像在登龙村冒进救人,或者刚才在黑夜山壁飞dàng,这等事情,换在从前的战场里,他才不会做。 是因为这次的敌人波龙术王,是仇敌武当派的吗?多少也有一点。是因为给王守仁的不凡气魄感动吗?也是。 可荆裂一直想着的,是在九江城的时候,宁王亲信李君元说过的那句话。 就算练得天下无敌,却自绝于天下世事,又有何益? 这么一个只懂鼓如簧口舌的谋士,在荆裂心中的价值其实比一条狗还不如,本来不应该把这句话放在心里。但他却到今天都记着。 他不服气。只因心底里感觉给李君元说中了些什么。 这就是我如此投入打这场仗的原因吗?……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等待胜利之后再说吧。也许以后可以请教王大人……荆裂总觉得,这个王守仁既有智慧,为人行事看来又值得信任,相信能带他了解更多道理,定然也有助武道上的修行。 荆裂尽量往那「因果桥」接近去,同时小心隐藏着身影,不被寺院的亮光照到。他将「清莲寺」前后左右的地形,默默记成心里一幅图画,同时也在思考有什么弱点漏洞能够攻进来。他并数算寺院外可见的守备人数,加上之前在山门那些人,兵力果然甚众,跟庐陵百姓所说的数字大概相符。 「清莲寺」的地势和守备情形,荆裂已经探查得差不多了;要再接近那满是火把的寺院,亦似乎不可能。可是他还未想离去。 荆裂一直走到这禅寺前,别说是那波龙术王本人,就连其座下头目,仍是一个未见。 这亦是荆裂前来打探的重要目标。部众多寡还在次要,敌方主将是何人物才更关键。日间他曾跟那鄂儿罕jiāo手,对方竟然一出手就是「太极双剑」,令他非常好奇,更想看看其他两个头目是什么货色。 能够亲眼看看波龙术王的真面目,当然更好。 在寺前空地上,大群术王众就像在山门处的同伴一样地喧闹,围着火堆尽情吃喝歌舞。他们更把那「清莲寺」住持觉恩大师的尸体搬到中央来,轮流在上面撒尿取乐。 「阿弥陀……你的佛!」一个术王弟子在腐尸上撒完尿后高声狂叫,不穿回裤子,就在那死去已久的和尚面前跳起舞来,光秃秃的屁股左摇右摆。同伴也都哄笑。 此时「清莲寺」的大门打开,一人踏出门槛,冷冽的目光盯视空地上众人。术王众登时噤声,停止了歌舞。 荆裂仔细看过去,只见那是个身材宽壮不下于他的中年男子,右额一道大大的伤疤几乎盖住眼睛,显得两目一大一小。男子全身都穿黑衣,散发着其他术王座下所无的克制与精悍。 此人远比这里任何一个危险。如果这些人是狼,这家伙就是老虎。 荆裂心中判断。虽然根本没有看见对方出手,但他估计这男子比鄂儿罕更强。 身穿黑衣的梅心树,就只是这样站在佛寺门前,一句话都不用说,术王众即从迹近疯狂的状态下清醒过来,没有一个敢张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只因他们都深知,此人在术王跟前拥有何等特殊的地位。就算梅心树就地把他们全都杀光,术王亦不会皱一皱眉头。 「一半给我去睡觉。另一半静静看着。」梅心树的号令毋须大声叫出,术王众就慌忙执行,将觉恩的尸体和四周狼藉的杯瓶都收拾好。 梅心树似要回寺院内,却又突然止步,朝着寺外前方的黑暗处远眺过去。 正就是荆裂所在的方向。 荆裂一动不动。他半跪隐身在树林暗处,相信对方不可能看得见自己。 但梅心树的视线却凝止不动。 术王众也都停下来,瞧着梅心树这举动。有人随着他视线看过去。 在这极静的环境下,梅心树更清楚捉摸到自己的直觉。 他的眼睛确实是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是感觉不对劲。 苦练武当派武功多年来,每天都在拼命提升磨练自己的反应和感觉,他对自己的直觉,无由地信任。 「把『人犬』带出来。」梅心树吩咐说。 两名术王弟子马上领命,奔入寺内。 荆裂开始感到不妥。梅心树的大小眼睛,似乎真的正在遥遥看着自己。 他的身体缓缓逐寸向后退就是这种危险的时刻,更加不可以心急妄动。 荆裂退到黑暗更深处,猜算应该可以加快速度了,就把双腿渐渐站直。 却在此时,他看见刚才进寺的两个术王弟子,合力拖着一头大狗走出来。 仔细看清,那条并非狗,而是一个手足着地爬行的人! 那「人犬」穿着的同样是五色彩袍,袍上碎布条层层扬起,果真好像一块兽皮。他毛发异常旺盛,头发跟腮上的胡须连成一大片,两眼通红,闪着不似人的光芒,喉头发出呜呜怪叫声,张开的上下两排牙齿,被人用锉子磨得尖利。 「人犬」鼻子嗡动,在空气中嗅了几下,就开始向着前方怪叫。正是梅心树凝视的方向。 梅心树示意部下放开「人犬」颈上的缰绳。 「人犬」四肢并用,往前狂奔起来,竟是迅疾不输野兽,边跑边发出杀气凌厉的叫声! 这「人犬」是用物移教的好几种yào物,施于人身上「调养」而成,将人的感官和身体机能大大提升,尤其气味嗅觉比狗还要灵敏,但智能就下降到走兽一样,只余下生存和侵略的本能。由于yào物对身心摧残极重,一般调养不过五年就会死亡。 波龙术王畜养这「人犬」,本来只是当作玩物他跟部众一向只有出动屠村劫掠的份儿,从来没有防守的必要。 荆裂未想到敌人竟养着如此怪物,眼见那「人犬」已直向这边奔来,他再无犹疑,拔足回身逃走! 「出来啦!」梅心树远远看见黑暗林中跑动的身影,微笑带同部下跟随「人犬」穷追过去! 荆裂跑出路边的树林来,这时前面正有一个术王弟子在路上巡逻,看见一个同样穿五色袍的同门如此狼狈奔出,不免惊愕地问:「你干什么」荆裂乘着奔势,左手已然拔出鸟首短刀,微斜横斩而出,那术王弟子还未知道什么回事,喉头已zhà出一丛血雨! 荆裂跃过他尸身,足下不停,往唯一的出路奔过去。他附近还有两三个术王弟子,这刻却都呆站着。 后头已有足音接近。 荆裂略回头,瞥见正是那「人犬」,用双手双足奔行极快,已及荆裂身后不够五尺! 这是什么怪物?……这么快! 「人犬」的两排利齿,在月亮下仿佛发光。 ◇◇◇◇ 霍瑶花用袖间机簧发shè的黑针,挟着「破竹刀」之劲风,已shè到虎玲兰面门前。 虎玲兰只管架起刀去挡霍瑶花的锯刀,似未看见那暗器到来。霍瑶花已能想象虎玲兰一只眼睛被shè瞎的痛悔模样。 针头钉进物事的声音。一抹东西自虎玲兰脸旁飞shè出。 霍瑶花更狂喜,右手的劈刀进一步加劲,要顺势将虎玲兰左臂齐肩砍断! 然而星火大溅。 霍瑶花再次感受到强大的冲击,一直震到握刀的手掌虎口之上。锯刀被弹开。 野太刀从横变直,袭取霍瑶花右耳! 霍瑶花受到「昭灵丹」的yào力刺激,反应和速度都极快,再次仰头扳身闪过劈下的刀光。几丝断发飘飞。 野太刀劈过后,降到了腰身的高度,突然又一震停顿,瞬间再变为向前突刺! 霍瑶花没想过对方这一柄又重又大的刀子,变招竟是如此急快,充分展现出控刀的无匹臂力。她腰身迅速弓起半转侧闪,再次仅仅避过刺向腹部的刀尖,同时她已把锯刀重新控制,架在身前,往后跳了两步,脱出野太刀的攻击圈。 虎玲兰也收回刀来,成攻守兼具的中路「青眼」架式,刀尖遥指霍瑶花眉心。 霍瑶花这时看见,虎玲兰的脸巾已然不见原来刚才中了黑针,从她脸上飞出的不是血ròu,而是那块布巾。 刚才那shè来的飞针,虎玲兰虽然看不见,但她察觉了霍瑶花劈击时,左手离开刀柄的细小动作,还有左腕降下来对准她面门这一点跟早上术王弟子发shè袖箭时的举动如出一辙。 于是虎玲兰本能地将野太刀的长柄,朝着对方手腕指来方向迎挡过去。结果飞针被刀镡撞偏了shè线,只钉中她的脸巾飞去。 虎玲兰挡过这一针,其实极险,但她此刻神情宁静,一双杏目全心贯注地监视霍瑶花每一举动,架式定如止水。 面对恶dú奇诡的敌人,首要是守持无怒无畏的「不动心」。 霍瑶花此刻看见了虎玲兰的脸相全貌,比她想象中还要美丽,心中妒恨更增。她的白脸此刻红起来,眼目满布血丝。 既是因为那激烈的情绪,也因刚才服下的「昭灵丹」,yào力加深发挥。 霍瑶花左手抚抚锯刀柄头上系的那绺血染人发,然后也握到柄上,双手举刀横在身侧。 虎玲兰眉头一动。她看出此刻霍瑶花变了。 虎玲兰先前几招jiāo手虽然都略占上风,但她并未有感受到真正的优势。 其实霍瑶花一直顾着在招式中夹上暗算,反倒将自己的刀招削弱了。她也还未将yào物催激出的惊人反应与速度,完全应用在那柄锯刀之上。如今看她架式神态,已然摒弃诡计,全心贯注用刀,绝对要比刚才还难对付。 其实不只霍瑶花,虎玲兰同样因为遇上一个此等厉害的女刀手而大感讶异。 她的刀跟我一样,是在实战中磨炼出来的。不,恐怕她经历比我多。 要不是已经听过霍瑶花在庐陵的暴行,虎玲兰或许会对这个跟自己相似的敌人生起敬重。 霍瑶花下巴的刀口开始渗血。但她半点没想过退。除了臣服波龙术王那一次例外,她一生都没退过一次不管是被师父迫害,给同门追杀,还是遭官兵围捕。死在她路途上那一大堆尸体,就是她存在的证明。退了,她的价值就跟此刻地上那三颗废物首级没有分别。 霍瑶花这股犹胜男儿的血气,虎玲兰清楚感受得到。 决不能给她的气势压着! 野太刀比对方的锯刀长了一截,更应采取主动进攻,以尽用此优势。 虎玲兰的刀尖仍直指向敌人,居前的右足探出了半步,同时握刀的双臂肘弯却轻轻微缩。 她这前进同时收缩兵刃的动作,实乃萨摩岛津家传兵法①的长qiāng术妙技,名曰「云染」:当双方对峙时,敌人往往依靠目测己方的刃尖,以判断自己是否身处安全距离;「云染」的原理正是手臂以微小的动作,将兵刃往后稍收,同时下面的脚步抢占同等的距离。两者互相抵消之下,刃尖所处的位置未变,己方其实却已经暗中拉近了发动杀招的距离。 『注①:日本「兵法」一词并非专指行军战术,也指武术。』虽然当中所说的距离之差,不过是一寸半寸,但在电光石火的刀剑对决中,已是生与死的分别! 虎玲兰一踏定了,腰背瞬间发挥强烈的挤压之力,收在腹前的双腕猛地提起,刃口转右变平,锋尖如qiāng直取霍瑶花喉咙! 霍瑶花被虎玲兰的「云染」所骗,这迎面突刺已逼在眼前,但她反应奇速,锯刀挥举而起,及时格住野太刀! 虎玲兰这招「yīn流太刀技虎龙」的突刺,在最后一刹那被锯刀挡偏,只仅仅擦伤霍瑶花左颈侧! 使用野太刀这种重兵,一招不中,即是破隙。霍瑶花哪会放过这机会?锯刀保持贴压着野太刀,猛力正前推削! 锯刀与野太刀背的接触处,正好是刀刃的锯齿部位,那锯齿贴着金属向前推挤,散shè出灿烂星火,声音教人牙酸! 虎玲兰通晓yīn流刀法,怎会不知自己招式的弱处?手腕一感到敌刀贴压过来,她已将双肘沉下,腰肢马步左转,刀身化为斜架身前,全力抵住霍瑶花的压刀。 两柄份量皆不轻的大刀互相抗衡。四条手臂鼓足了劲力。 假如有外人在,看见两个如此美丽的女人,拿着重兵猛烈互砍,必然叹为观止。 霍瑶花靠着刚才险险闪过刺击,占着率先压迫对方的优势。她乘这力道飞起一条腿,一记楚狼派的「偷心脚」,足跟狠狠蹬向虎玲兰胸口! 这一腿来势甚急,虎玲兰虽与精通暹罗武艺的荆裂练习日久,熟习了应付这等刀中夹腿的招式,但眼看已来不及提腿挡架。 她吐气充实胸腹,身体略向上挺高,以腹肌硬受这「偷心脚」,自己同时也把左腿低踢而出,足尖蹴向霍瑶花支撑着身体的一条右腿膝盖! 霍瑶花的左足结结实实蹬在虎玲兰肚腹,虎玲兰因运气硬受,腹肌收紧结实如铁,但感到那腿劲仍贯透到后腰,虎玲兰腰肢一震,甚是难受。 虎玲兰的左足亦几乎同时踢至,霍瑶花却能在最后一刻单足屈沉,虎玲兰的脚只蹴在大腿上,未能命中最脆弱的膝关节。 二人各中一腿,两柄刀抗衡的力量顿时消失,原本紧紧抵着的刀刃分离了。 虽是只被踢中大腿肌ròu,霍瑶花还是足下一软,整个人失去平衡后跌。她却仿佛全身每寸都贯注了战斗的意识,即使身体跌开时,还能乘着跌势把锯刀往后拉拖,锐角的刃尖削向虎玲兰左肩! 虎玲兰受了那「偷心脚」腿劲,瞬间气息窒碍,反应略为缓慢。但她硬是气力了得,闭着呼吸也能将沉重的野太刀平推出去,刃口印往霍瑶花的左腰! 霍瑶花被yào力催起自保闪避的意识,那记削刀去势未尽即收回,只划过虎玲兰肩头;虎玲兰的印刀也因对方及时退避,只在霍瑶花侧腹处开了一道浅浅口子。 霍瑶花借着后跌滚开去,单膝跪地,将锯刀支在地上。她伸手摸摸染血的腰侧,瞧着虎玲兰不怒反笑。 虎玲兰则在暗中运气调息,尽快从刚才一腿中恢复,无暇理会流血的肩头。 两个女刀客,一个凭着野xìng的力量,一个靠不类凡人的反应速度,尤如两头雌兽激斗,势均力敌,两三招jiāo手间就互伤数处。因为是黑夜作战的关系,闪避和防守的尺寸皆不如白昼,彼此已逼到两度捱招互拼。 如此斗下去,不论谁胜谁负,必然是一场浴血战。 霍瑶花和虎玲兰二人身虽痛楚,心里却隐然有一股从前未有的兴奋:以前战斗总是要证明自己不输须眉,如今没有了这包袱,自觉打得更加爽快。 霍瑶花将染着血的左手伸到额际,用指头在眉心间划了一道血印。 她盯视虎玲兰的眼神越见疯狂。「昭灵丹」的yào力正在血管里奔腾。 虎玲兰几次长呼吸,胸腹间气息已无碍。 霍瑶花站起来,舒展一下右腿。肌ròu也都重新放松。 二人在这黑夜街中,有如心灵相通,同时再次举刀冲前进攻! 娇叱被刀身的连续猛撞声所掩盖。 灯笼照映下,刃光翻飞。 血花滴落沙土中,化为黑色。 转眼二人又再jiāo手九刀。 虎玲兰身上多三道创口:右大腿、左前臂、左边肩背间。霍瑶花则是两道:左上臂,右小腿。 这每一道刀口都甚凶险,任何一刀只要再砍深几分,早就废掉了战力,中止这场决斗;可是两人的战斗意念仿佛已经练到深入骨血,每次都能在最后一刹那,把中刀的部位收缩起来,将重创化为轻伤,绝非因为侥幸。 虎玲兰中刀多一次,只因霍瑶花的刀比她快了一些;但同时虎玲兰的刀势又较霍瑶花强猛,因而霍瑶花身上两处刀口,都比虎玲兰中的那三刀略深。 霍瑶花吃了「昭灵丹」催谷官能,身体比平日敏感,因此每一记受伤带来的痛楚亦倍为强烈,她痛得把下唇都咬破了。这是用yào提升机能的代价。 可是剧痛亦令她更有决心,将面前的敌人砍成碎片! 她立定马步,发出一记结合「武当势剑」劲道的楚狼派刀招「开山斩」,运全身腰力迎头斜斩下去! 虎玲兰自恃腕力较胜,只用七成力量使一式「青岸」,把霍瑶花斩下来的锯刀dàng开,蓄下来的力量正要加快变招反击。 却在此刻,西面的县城中央,传来了一记令人毛骨耸然的年轻女子凄叫。 那短促但尖厉的叫声里,充满了痛苦与绝望。还有强烈的恐惧。 虎玲兰这瞬间无从判断,叫声是否童静所发出,但已足以令她心神一dàng,延迟了变招反击。 同时霍瑶花却是精神与战意大振。 因为这叫声告诉了她一件事:她的主子,已经开始在庐陵县城里扬起恐怖的血风了。 这振奋的心情,令她更迅速有力地抓住虎玲兰瞬间停顿的空隙。 锯刀的锐尖,有如一根大兽爪,自侧面弧形刺过去。 血花激溅。 ◇◇◇◇ 不过是大约八次呼吸之后,燕横已经在喘气。 因为那异常的压力。 「静物右剑」早已被击飞脱手。燕横身上多了两道创口。 但敌人的攻击还是一刻未停。 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地燃烧的灯笼已熄灭。敌人化为一条不住左右飞纵的黑影,掌中长剑反shè月光,在黑暗街里透出一股令人心寒的淡蓝。 燕横只能凭直觉,用左手快拔出鞘的短剑「虎辟」顽抗。 蓝色的刃光在他前方和两侧飞腾。燕横以青城派「上密剑」的短剑格斗法,急激舞着剑花抵御,同时好几次yù伸右手往背后拔取「龙棘」,却都被对方刃光逼得无暇。 燕横靠着那剑光的轨迹,隐约辨出对方身形位置。每一剑他都挡得极吃力敌人剑招固然不慢,但真正快的,是他的移步和身法。 这等身法速度与轻巧程度,燕横曾经见过:武当「首蛇道」的樊宗。即连移动的方式都有相似之处。 是武当派的轻功无疑。 可是由一个这般身高腿长的人使出来,覆盖的距离大大增长,威胁也就更可怕! 相形之下,只用两尺余「虎辟」的燕横更形凶险。他已退了整整半条街之距,敌人始终就压迫在跟前。 果然他第三度中剑,左耳垂zhà开一丛血花来。这一剑他闪躲再慢半点,整只耳朵都要给削去。 虽然无法看见对方样子,但燕横想象得到,那张披血的瘦脸,正在展露着残忍的微笑。 在他眼中,我不过是另一头羔羊。 流血与痛楚,反而教燕横冷静下来,心中默想这大半年来的所学与体悟。 先前第一记jiāo手,燕横的「静物剑」即被对方自屋顶跃下一击打飞,正是因为太过心急紧张,刺出右手「静物剑」的同时,左手就去拔腰后的「虎辟」,但又没有做到平日练习时「一心二用」的要诀,以至右手的攻击被左手动作削弱,一jiāo锋就失剑。 要镇定。把心打开来。就像练先生所教。 「虎辟」与敌人蓝色刃光猛击同时,燕横右手五指终于也摸到背上的长剑柄,「龙棘」金色长刃离鞘shè出,紧接削向敌人的黑影! 黑影终于首次后退,静止。 燕横以「雌雄龙虎剑」顺势舞出护身的连环剑花,确定对方已经退开,这才把双剑jiāo叉身前,化成防御架式。 他的眼睛这时完全习惯黑暗,看得清敌人身姿和兵器。 对方只是很随便地站着,剑尖在身侧斜指向地,那长剑的造型很熟悉,与先前遇过几个武当派剑士的佩剑形制相若。 波龙术王圆滚滚的大眼睛里略带意外之色,不住审视燕横手中长短双剑。 「你以前就跟武当剑法打过。」波龙术王伸出长舌,舐舐嘴唇边的血,以满带兴趣的语气说:「否则刚才五剑之内你已经死了。」月光之下,波龙术王脸上的血显得像黑色。他张开两条长臂,泛蓝的剑锋指天,那极高大的黑衣身影,仿佛将燕横眼前的天空都覆盖了。 那形貌与邪气,尤如从冥界地府爬出来的魔神。 燕横知道,面前的绝对是货真价实的武当高手,武功属于上次在西安遇过的「兵鸦道」和「镇龟道」级数,再加上这异形的长大身体,战力更强。 燕横身上三处流血伤口传来火辣的感觉,但他不敢偷空看一眼。他相信对方刚才的快剑,仍然只是试探。 骤遇如此强敌,其相貌外形和杀人狂态又这样可怖,一股恐惧感渐渐泛上燕横心头。 逃逸是不可能的事刚才已经见识过敌人的轻功,逃走只会被那长剑洞穿背项。 生起了这激烈对剑声,燕横知道同伴一定会来。 问题是,他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波龙术王笑了。对于旁人的恐怖情绪,他有一种像狗一般的直觉。他甚至嗅到燕横身体气味的变化。 因此他还没有出手予人强烈的恐惧,是他最享受的事情,那快感尤胜于杀人。 在黑暗里呈现淡金色的「龙棘」刃尖,开始微微颤震。 燕横看见了,才察觉自己的手在抖。 握着「雌雄龙虎剑」在发抖。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事,是对青城派和师尊的侮辱。 师父……我很想知道,你一生有害怕过吗? 第六章 青城剑道 三年前。 青城山,「玄门舍」,青城剑派宗祠。 那一天正好轮到燕小六跟另一个「研修弟子」许世勇负责作「拭镜」。 所谓「拭镜」,是每天两次往宗祠里去,向青城派列祖的牌位进香,并抹拭祠里供奉的十多样器物古剑。祠堂一般的打扫都有「玄门舍」的工人去干(青城弟子平日刻苦修练,各种打扫起居的干活都不用做),唯有宗祠内摆放了历史悠久的本派珍物,只有青城弟子才许碰触。这「拭镜」的工作就由「研修弟子」以上轮流进行。 那天一清早,燕小六跟许世勇就要沐浴洁净,换上两套纯白道服,带着贵重的锦布和檀香,踏进挂着「至诚」牌匾的宗祠去。 仍是一片幽暗的祠堂里,竟然有个身影。 两人都吓了一跳「玄门舍」弟子之间流传着「剑鬼」的传闻,说宗祠这边常有本派先祖的yīn灵不散出来练剑。同门还言之凿凿地互相告诫,绝不要看着那死人的剑招来学,否则会入魔。 许世勇比燕小六大上五岁,却还要更胆小,手上的锦布吓得掉了下来。 这是「拭镜」专用的织锦,上面绣了青城派的字号,不可让它掉落地上。燕小六不知哪儿生来的神速反应,低身坐马一把就将布接住。 两人定睛一看,才知道站在祠内的原来就是师父何自圣。几乎就在师父眼前出了事,许世勇冒出一身冷汗来。 何自圣却看也没有看他们一眼。他只是默默垂着头,缺去中指的右手摸着祠堂里供奉的一个细小木盒,似乎陷于沉思。燕小六和许世勇向他行礼,他也只略微点了个头。 两人都知道,师父摸着的那木盒里收藏了什么:正是何自圣失去的手指。暂时存在这祠堂内,将来寿终后要跟他一起下葬。 师父孤剑诛杀「川西群鬼」的事迹,他们在青城派这些年来已经不知听了多少遍。 「川西群鬼」乃是多年前一干走了邪道的四川武人,因为经常流窜,兼习蛮族的武艺,在西南一带肆虐,烧杀jiānyín无所不为。偏远的地方官府固然奈其不何,到了州府派出官军讨伐时,则逃遁入异族聚居的山区,军队连他们的影子都摸不着。 当年的何自圣以破天荒二十三岁之龄,已经开始修练「雌雄龙虎剑法」。掌门吕存忠知道他必将光耀门楣,对他宠爱有加。狂傲的何自圣向师父说,青城山上已乏练习对手,请求出外修行,吕存忠也一口答应。 就连他师父也没想到:他口中的「修行」,竟是这样的暴举。 那一战成为日后颂扬天下的传说。「巴蜀无双」的剑名再次得以证实。 而代价,就装在这小小的简拙木盒里。 燕小六无法从师父那白浊的眼睛里判断,他瞧着木盒的眼神到底是伤痛还是怀念。 在这一辈年轻的「研修弟子」里,许世勇跟麦大杰是最开朗健谈的两人。许世勇此刻已忘记刚才的惊险,他看着师父这出神的样子,竟然禁不住开口问:「师父……你那时候丢了这根手指……觉得值得吗?」燕小六吃了一惊。虽然从来没有人公开说过是禁忌,但青城山上下都不会提掌门失去这只手指的事情。更遑论就在师父本人面前。 只见何自圣一听此言,竟然嘴角弯起来微笑。那笑容牵动下,脸上的皱纹全都变深,样子比不笑时还要令弟子惧怕。 他转过脸来,终于直视着燕小六二人。手掌却还是不离那木盒。 他患病的眼睛,仍然带着令人不敢逼视的锐利目光。 看见师父这可怕的表情,燕小六不禁想:那个所谓「剑鬼」,说不定其实就是师父晚上独自出来练剑他现在的样子确实有点像鬼……更令燕小六吃惊的是,师父竟然真的回答他们。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每一战,你心里都得准备丢失一些重要的东西。」何自圣徐徐说:「没有这种心,从第一天起就别学剑。」何自圣这句话,听在两人耳里反应迥异:许世勇有点忐忑不安;燕小六却是热血上涌。 自入门以来,燕小六都没有多少机会跟师父谈话平日修练都由各师兄代授。这是难得的相处。他也鼓起勇气问起师父来:「师父是为了什么跟『川西群鬼』打起来的?」这问题其实在小六心里憋了许久。青城派内时常谈论此事,但说的都是那干妖人如何厉害;这一战杀得怎样血流成河;掌门怎样在这战后剑法大成……却从来没听过为什么会有这场战斗发生。 也许因为师父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 听到小六的提问,何自圣的脸庞竟罕有地松驰下来,透现出一股仁慈祥和的气息。小六看见有点不敢相信。 「因为他们该死。既然是这样,就让他们给我试剑吧。」何自圣的辛辣答案,跟他和善的表情毫不搭调,但不知怎的小六却丝毫不觉得矛盾。 他看得出来:那时候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或者看见了些什么,激发了二十三岁的何自圣,不惜犯险仗剑策马入山,取那三十一人的命。 「师父……」小六问:「你那个时候……怕死吗?」何自圣的右手放开了木盒,垂下来的袍袖掩盖四根手指。他不徐不疾的就步离了宗祠。 仿佛燕小六的问题根本不值得回答。 ◇◇◇◇ 面对强敌的短促一刻,这往事就在燕横心头涌现。 如今燕横开始明白,师父经历过些什么,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他又回想刚才王守仁说的话,并与记忆中师父的脸重叠了。 变成好像是师父何自圣对着他说。 行天下正道者,死无碍。 「龙棘」的颤震停止了。 波龙术王感到很意外。所有面对着他的人,只要一生起恐惧,只会越陷越深,从来没有一人能从那泥沼中逃出来。 这是第一个。 燕横的眼神恢复了坚定澄澈。那「雌雄龙虎剑」的架式重新贯注了能量。克服了巨大的恐惧后,他终于进入作战的态势。 从皮ròu到骨头,燕横感受到身体有一股灼热能量。眼目和耳朵异常敏锐。甚至连皮肤都能捕捉空气的动向。 生死无念。除了全力破敌外,别无他想。 燕横其实已非第一次进入这种状态:在成都马牌帮身陷重围、因中dú而意识模糊之间;在「盈花馆」为了救童静跃身虎穴,与姚莲舟快剑比拼之时……他都曾经短暂跨入这个境地而且每一次他的身心战力都有了突破的进步,只是他自己不察觉而已。 如今一切将要豁然贯通就如当年何自圣独挑川西群鬼的时候。 波龙术王感受到燕横的突然变化,还有这强烈的意志燕横已经蓦然从「猎物」升格为「敌人」。 他笑了。他最喜欢就是这种积极坚强的敌人。只有这样,待会儿把对方践踏脚下、将其希望摔破时,才最好玩。 「好。」波龙术王说:「你可以去死了。」他说到「死」字时,手上的武当长剑即如发光的游鱼疾冲而出! 燕横略偏身子,以左边「虎辟」的宽厚剑刃迎挡对方剑光,同时右手「龙棘」就向波龙术王面门反击猛刺,这正是荆裂和练飞虹授他一心二用、攻守同时的心法! 波龙术王未等剑身相碰已变招,左腿斜向踏出,低身闪过「龙棘」同时反刺燕横右肋,正是「武当行剑」的「避青入红」击法! 同是「行剑」的蛇步,由波龙术王那既轻又长的足腿踏出,幅度距离远远超过一般的武当剑士,威胁倍增! 那长剑疾刺而至,燕横「虎辟」及时向里侧横挥将之挡住,右手将「龙棘」从直刺变为外抹,刃锋追击波龙术王的右颈,又是另一次左守右攻同时发动! 波龙术王眉梢一扬:刚才那高速身法带动的「行剑」刺击,竟被燕横完全封挡住了同样的快攻,先前他是必然要挂彩的。燕横的反应和剑速,竟在极短时间内提升不少。 再快一点,看你如何? 波龙术王同样又以「行剑」蛇步闪过燕横的抹剑,并且回剑反削其右膝,这次的削剑速度又再比上一招刺剑更快! 燕横却一样反应得及,右腿朝后缩开,只被波龙术王的剑尖划伤了皮肤。他单足站立同时,借那缩腿摆dàng之力上身前倾,左手「虎辟」像刀般,反手猛砍波龙术王伸出的握剑右腕! 这次燕横不只闪过,还有余力反击。波龙术王真的皱眉了:对方已经不再是能任意玩弄的对手。 曾经身为武当派「首蛇道」里为数甚少的精锐「褐蛇」,波龙术王对自己的轻功步法配合快剑异常自豪,并不肯就此改变战法。他缩臂闪开燕横的劈剑后,这次连走两步,二度变化方向迷惑对手,又再施快剑,一口气连续三记攻击。 燕横心头却是一片清明,加上他曾有跟擅长「燕青迷步」的「秘宗门」高手对战的经验,并未被波龙术王的变化步所惑,双手「雌雄龙虎剑」打出一阵连环剑花,长短双剑jiāo织身前成盾,把波龙术王的三记快剑都一一挡去! 这一轮jiāo手,燕横越打越是顺畅。他在这极度专注的时刻,所用每一式左右剑,都自然而然是从前修练已久的青城派剑技:两次以「虎辟」挥挡,皆是「上密剑」的贴身近架;右手「龙辟」的第一记刺剑,剑势是入门「风火剑」的「星追月」,第二招抹剑则为「水云剑」的「寒流染空」;紧接一记「虎辟」反手劈腕则来自「伏降剑」招式「yīn破」,只是变奏配合了摆腿俯身的姿势使出;其后的左右剑花更完全是青城双剑「圆梭剑」的舞法……每式明明从不同的青城剑法中信手拈来,连接起来竟是畅顺无缝,尤如行云流水。 燕横在青城山苦修六年有余,这几套青城派基本剑法,早就练到睡梦中都会打的地步;同时燕横又似乎从中领悟到一件事情,但此时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未马上想通……他连挡三剑后,战志更是高扬,直冲波龙术王正中线,「龙棘」垂直猛劈下去! 几招武当快剑始终未能得手,波龙术王的眼神变了。 浓得化不开的杀气。 跟这样的小子缠斗超过十招,是绝大的侮辱! 波龙术王立定一双大脚板,成前弓马步,长臂将手中剑往燕横劈下的「龙棘」横迎上去,那挥臂发劲之法,跟锡晓岩的「阳极刀」有三分相近! 两剑相jiāo,燕横只觉「龙棘」剑柄传来极大震dàng力,几yù脱手! 波龙术王这次改以「武当势剑」硬挡迎击,劲力远比燕横想象中更沉雄,他急把「虎辟」的刃背也压到「龙棘」上,两剑jiāo叉,方顶得住这横扫而来的威力! 波龙术王人虽瘦削,但因高大异常,本身骨架体重其实很沉,发出的劲道自然亦份量十足。 波龙术王的圆眼瞪得更大,仿佛爬虫的眼目一样滚转。他伸着舌头舐舐上唇,左手搭在右腕上,加强抵着燕横双剑的压迫力,意yù正面直接将三柄利剑,全都印到燕横脸上和胸口上! 燕横左腿后伸,沉下马步力抗这压击。但他身高大概只及波龙术王胸口,二人身材重量本已悬殊,波龙术王兼有「武当势剑」的发劲,燕横就如跟一头猛熊相抵,双脚被推得在沙土地上向后滑去。 燕横转眼就给推压到一幢屋子的土墙前,他索xìng把左腿向后提起踩着墙面,身子运剑前俯,yù全力挤回去,但仍是抵抗不了,「雌雄龙虎剑」已越渐迫近身前! 波龙术王此刻与燕横面对面不足三尺,他牢牢盯着燕横的脸,那舐着上唇的舌头越伸越长,几乎到了鼻尖。 来吧……给我看看你绝望挣扎的表情……然而「绝望」这念头,绝对不会在今夜的燕横心里出现。 于这利刃及身的危险时刻,他感到有点东西好像在他脑袋里突然打开了。 一条脉络在心中清晰呈现。他终于明白,何以刚才能连贯打出各种青城剑招了:青城派所有剑法,本来就是一体。 「雌雄龙虎剑法」,实为青城派「众剑之母」,其招式要诀,衍生出青城各套基本剑法。所有「雌雄龙虎剑」的剑技,其实都分散隐藏在它们之中又或者反过来说:学每套青城剑法的最终目的,就是修练「雌雄龙虎剑」! 这个剑理脉络,本来在「道传弟子」的阶段就会逐步得到传授,只是燕横并未有那个机会①。 『注①:青城派不将此理向较初阶弟子说明,是防止他们好高骛远,因而忘乎根本。关于青城剑法大要,详见《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六》。』可是有些道理,由他人口授,永远不如自行体会般深刻通透。 尤其是在实战的生死关头上。 燕横心头狂喜。原本充满疑虑的剑士前途,那重迷雾被一气吹散了。 他连右足也离地,同样踏上了土墙,整个人横身悬空。 刹那间,他回想荆裂跟他说过的话。 假如这样也死不了,我就会成为高手。 真正的天才,必然相信自己是天才。 现在,是相信自己的时候了。挤身「高手」的行列。 燕横踩着墙的双足,还有后腰背项,突然同时bào发一股剧烈的速劲,并且异常集中。就如人体受剧痛弹开时一样。 「借相火烧身」! 这突来之刚速劲力,非常尖锐集中,竟一口气将波龙术王的长剑弹开了! 将精气凝缩于一瞬,以强剑一击破敌,本就是青城剑法的真髓。燕横以「星追月」挫鬼刀陈如是;何自圣以「穹苍破」力压叶辰渊亦如是。 得意的「武当势剑」竟然被打出缺口,波龙术王大感意外。 把握敌人剑压被逼开这瞬间空隙,燕横抽出左剑「虎辟」,乘「火烧身」的强势猛砍出去,其招形就是曾目睹师父使过的「雌雄龙虎剑」招式「虎扑」! 燕横三次进击,有两次都用左手剑,可见他的左手经一段时日苦练,火候已是大进。 这「虎扑」虽不如何自圣般挟以「借相」猛虎之势,那带有血槽的威猛刃锋,仍是贯劲十足。 剑未至,波龙术王已感受到剑风卷来右脸! 从波龙术王第一记屋顶跃下,击飞「静物剑」;到现在燕横这一招「虎扑」,其中所过的时间其实连喝一杯茶也不够。波龙术王从未遇过一个对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如此判若两人的转变。 然而对燕横来说,这一突破其实酝酿了七年。从他踏进青城山门那一天开始。 「虎扑」其势之猛,真的把波龙术王惹怒了。他挥剑去接。 武当剑迎上「虎辟」,却竟没有发出意料中的激响。 燕横只感左臂挥砍之劲,如入虚空。 波龙术王长剑借了「虎扑」砍下的力量带引成圈,两剑纠缠着猛绞。 燕横虽然从没有遇上过这剑技,但他看过叶辰渊使出。他瞬间知道是什么。 波龙术王眼目收紧,两边鱼尾纹深刻得像裂开来。 自逃离武当山以来,燕横是首个逼得他使出「太极剑」的人! 剑圈越绞越窄,波龙术王开声吐气,从圆弧变直线发劲,燕横的「虎辟」顿时脱手,飞shè到旁边一座房屋的门顶上! 一剑既失,燕横出于本能自保,右手「龙棘」又再发出「星追月」,剑尖急取波龙术王肩颈之间! 但波龙术王的「梯云纵」轻功步法实太快,「星追月」还是落空。波龙术王更乘势将长剑往内抹,柔柔地又搭上「龙棘」的刃身! 燕横知道对方的「太极剑」借力化劲又来了,「龙棘」随时也要失去。 他想起师父何自圣对叶辰渊时,曾用一招「抖鳞」将剑如钻子般旋转,破解「太极剑」的黏搭听劲;而这「抖鳞」运指转柄之法,跟青城派基本剑术之一「泷涡剑」里经常练的一种「箝指劲」,那手指运力的方式颇有相通之处。如今危急之际,燕横别无选择,就以那「箝指劲」尝试模仿师父的「抖鳞」来。 燕横突使怪招,波龙术王只见他的剑奇特地抖起,反而有些迟疑好奇。 武学毕竟不可能现炒现卖,燕横这「抖鳞」连何自圣的三分都没有,根本发不出足够的钻劲,无法将波龙术王的搭剑弹开。 波龙术王讪笑着,索xìng不用「太极剑」,硬地一抖就把「龙棘」震开,再施「武当行剑」疾进,剑尖眨眼已及燕横左胸! 燕横正处于身灵高度集中的状态,最后一刻及时偏身一缩,那武当长剑仅入胸肩间半分就被他「龙棘」回剑格走,可也带出一大丛血雨来! 血洒到波龙术王脸上,让他更兴奋了,连环快剑紧接抢击。 这「武当行剑」的速度和密度,绝对不下于「兵鸦道」高手江云澜。 燕横边退边勉力抵挡。但波龙术王这刻已经认真起来,那实力的差距真正显现,连环七剑攻来,燕横只挡得其中四剑,左腰、右下颚、右肩都被割开不浅的口子。一身衣衫因为血与汗,在黑暗中已然湿透。 波龙术王又回复那诡异的笑容。 流吧!把最后一滴血都挤出来! 燕横背项已贴到墙壁上。又中两剑,血花绘画壁面。 很可能就要死在这小城的暗街中了。向武当复仇、重建青城派的壮志皆未酬,心里充满了悲哀和憾恨要是以前的燕横一定会这样想。 但今夜的他没有,心神全都集中在抗敌之上。 只因如此,他还能呼吸到这一刻。 但不可能再拖得更久了。泛蓝的武当剑光,在他身周织起一道刃网,已经不断在收窄。燕横脸上的血跟敌人一样多不同的只是,那是他自己的血。 蓝色刃光这刹那却离开了燕横。波龙术王在黑暗中疾退。 他原本站着的地方,钉着一物。月光反映出那飞刀的刃形。 波龙术王再退,另一柄带着刀巾的飞刀,又钉在他先前的位置上。 波龙术王一仰身,第三柄飞刀越过他身侧,没入后面的木门。 燕横咧开染血的牙齿笑了。 荆大哥没有说错:拥有同伴的感觉,非常快乐。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六 青城派的「雌雄龙虎剑法」,相传由千年前祖天师张道陵所创,虽是假托,但也可见这套剑法由来甚古。其实「雌雄龙虎剑法」乃是青城派的「剑母」,每套青城剑法皆从它衍生,各取其一精华编成,令弟子更容易入门掌握。 青城派基本剑法共有六套,供「山门弟子」及「研修弟子」修练。 入门剑法「风火剑」,主力锻炼本门最基本的运剑、身法、步法、发劲、速度和准绳,七成都是攻招,属于直线的外放攻击形剑法。青城剑法本身崇尚直接主攻,弟子往后修为再高,最常用的剑招通常仍是基本的「风火剑」。 继而是「泷涡剑」,进一步修习发劲力量的法门,尤其一些动作姿势的微细窍要,小至手指的握紧时机、腰胯的旋转角度、踏步的方位尺寸等。这过程在武学上称为「整劲」,练得正确与否,随时会决定一名剑士往后的成败。因为要求仔细,也极考验弟子耐xìng。 「水云剑」,专走弧线的防守形剑法,招式柔韧圆转,随时蓄劲待发。它与「风火剑」一刚一柔,一主攻一主守,互为表里。「水云剑」亦有助训练弟子收敛和平衡心xìng,不致过于暴烈。 「伏降剑」又称「慢剑」,并非指动作缓慢,而是剑路的每一招势间断逐一发出,要求每一剑都贯注全神。这是锻炼出剑的精神意念,弟子在这时开始初步掌握「借相」之法。另外有一套「伏降剑桩」,双手提着重剑以各种姿势作定式静立,可加强凝聚意念的功夫和呼吸血气的机能。 「圆梭剑」是最基本的双剑法,主力学习双手各自运剑,左右配合变化和同时攻防;而且双兵器要求走位转向灵活,亦是锻炼身步的一套重要剑法。因为使用双剑体力消耗甚大,「圆梭剑」也具有培养久战耐力的效果。 「上密剑」用短剑,修练近身搏斗之法,甚至手中无剑时亦能以拳掌肢体代替。短剑搏击也让弟子习惯更急密的攻防节奏,提升反应速度。因为是近战,「上密剑」要学习使用空出的另一手辅助,用以牵制对方,其实已经是「雌雄龙虎剑」里使用左手「虎剑」的基础。 之后到了「道传弟子」的阶段,尚有三套高级剑法:「迅兆剑」、「八音剑」和「甲壁双剑」,内容其实都是将上述六套剑法的精髓互相结合运用,另外加入各种不同实战情况的应变心法(如以寡敌众、对抗不同种类兵器、夜间战斗等)。 当然,即使精熟上面所有剑法,不等于就懂得「雌雄龙虎剑」,还再有一套密传的剑诀。 第七章 血斗 夜空中传来铁链拉动的声音。 一条黑影高速飞至,着落在燕横背后的屋顶上,形如大鸟蹲踞。只是一双翅膀,换成了左弯刀与右长剑。 黑夜里也可辨出那头花白的发髻。 飞虹先生。 他以飞爪的铁链dàng来,一蹲上屋顶也不停留,利用屈膝所蓄之力朝下跃跳,双刃直取波龙术王! 平日这种情形下,练飞虹必然忍不住说一、两句笑话,但此刻毫不浪费时间就乘势追击,只因他从身形动作就断定,眼前敌人非同寻常,没有轻忽的余地。 练飞虹左手「日轮刀」、右手「通臂剑」,挟全身飞纵之力,分别劈斩波龙术王头颈与胸肩! 波龙术王的高大身体却出乎意料的柔软,扭身侧首闪过横斩颈项的一刀,同时长剑挥掠,抵抗中路劈来的剑招。只见他身姿歪斜扭曲着,单臂出剑却非常轻松,身手协调和灵活程度全未被身高所碍,那奇长的手腿,反而有助他在困难的姿势中发力。 波龙术王一挡架之下,已知练飞虹功力远较燕横深湛。他并未反击,却施起步法横走,那走姿非常独特,但横移的速度竟不逊一般人向前疾奔。 这走姿本甚趣怪,但练飞虹哪里笑得出来,只管往波龙术王身侧追击过去,「日轮刀」垂直朝他砍劈! 刀降至半途时,练飞虹左手却一抖,并且松开五指,下劈的弯刀变成向前轮转飞shè,正是崆峒派著名的秘技「飞法」! 波龙术王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奇技突袭,旋飞的刀锋已在面前,他猛叱一声,长剑挥过,极准确地击在弯刀上,更将那刀反打回练飞虹的方向! 练飞虹侧身闪过,心头一凛。 此人武功,在我平生jiāo战的对手里,绝对在五名之内! 弯刀阻截了练飞虹的追击,波龙术王再横踏两步拉远距离。 这时燕横稍缓得一口气,身上的伤痛都袭来。许多处像裂开来,下颚的鲜血流渗满颈。他用力吐纳镇住那痛楚。 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敌人还在眼前。 燕横拔足,却感到双腿仿佛千斤般重。他以绝大的意志起动,奔到旁边的房屋,一跃将钉在门顶上的「虎辟」拔回来,回头瞧向正在一追一退的练飞虹与波龙术王。 他想起不久前飞虹先生的话。 现在是打仗。想一想让他活着,会有多少人给他害死。 墙壁上那个鲜血涂成的凄厉「死」字,仿佛闪现眼前。 燕横咬牙奔上前助战。 练飞虹一边以「通臂剑」向波龙术王追击,一边又使「花法」的快拔技巧,左手两指从后腰拈出另一柄飞刀掷出。但在波龙术王眼中,这「送魂飞刃」早已用老,他轻松地又再闪躲过,步法也未受阻,练飞虹始终没能追到伸剑可及的距离。 波龙术王面容甚奋亢。自从成了武当派叛徒,流落江湖这些日子,虽说在江湖上纵yù放肆甚是快意,却再没如在武当山时一样,天天有强手对剑磨练,像这般份量的敌人,五年以来从未遇过;今夜一遇就是两个,那沉寂多年的武者之血又再沸腾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 难怪鄂儿罕和韩思道,要牺牲五十个弟子才走得脱……这时他竟还有余暇,朝练飞虹勾一勾指头。 「来呀!」 波龙术王说时不再横移,身子突然后转,连挥两剑,将一家房屋的紧闭木门劈破,继而纵身低头闪进了屋里。 练飞虹焦急地向门里追进,只见波龙术王已不在屋子前院,前方的另一进大门也给劈开了,内里传来男女的惊恐叫声。 练飞虹马上再追入去,左手同时拔出腰间的乌黑铁扇,张开护在面门前,以防对方黑暗中偷袭。 只见屋子厅里只有一盏孤灯,昏昏黄黄地照出挤在里头的二、三十张淌汗脸孔。 波龙术王就在人丛中央,手里银剑这时也随着灯光映成金黄色,另一手抓着一个年轻fù人的头发。 原来这晚为了戒备照应,王守仁吩咐县城里的居民尽量聚集在一起过夜,因此这所较大的屋子里,挤了附近居住的共四户男女老少。 这些围在波龙术王四周的人质,现在都不再喊叫当惊恐到了极点时,反倒叫不出声来。 练飞虹握着铁扇和长剑,直盯以人丛为掩护的强敌,一时不敢贸然进攻。 另一条身影紧接就在厅子后门处出现,正是燕横。他架着「雌雄龙虎剑」守在门前,同样地投鼠忌器。受伤加上紧张焦急,燕横胸膛在不住起伏喘息。 「这里不好玩。」练飞虹这时再次露出平日玩世不恭的神态,对着波龙术王笑嘻嘻地说:「地方太小,碍手碍脚的。我们出去再痛痛快快地打。」  「不。这里才好玩。」 波龙术王露出跟练飞虹同样不正经的笑脸。 他二话不说,就将剑锋架到手上那少fù的颈前。少fù发出极端凄厉的恐惧尖叫就是在城东虎玲兰听到的叫声。 波龙术王左手拉着她的头发,右手握剑就像宰鸡般一拖。尖叫中止了。 练飞虹强装出来的笑脸,瞬间皱成一团。他本来不忍看,但强迫自己去看。 愤怒如猛火燃烧。 热血洒到众多人质的脸上和身上。几个孩子在哭号,其他人惊得不住在擦血。那死去少fù的婆婆立时昏倒。 练飞虹和燕横一前一后怒瞪着这邪恶的敌人,心里再次认定了一件事:必定要把这伙妖怪统统杀死。一个都不能留。 波龙术王提起仍在流血的女尸,仍然咧嘴大笑,双眼瞪着练飞虹。 「你看!不是很好玩吗?」 他说着,一把将尸体往练飞虹面前猛力抛出! ◇◇◇◇ 那头「人犬」受过物移教的yào物长期调制,体质特异,此刻虽已身首异处,利齿仍然紧咬着荆裂的袍袖不放。 荆裂一边疾跑,一边再次挥动已染满鲜血的南国鸟首短刀,将右手衣袖割去一大片,那「人犬」的头颅方才甩脱。他右前臂险险被那「人犬」利牙刮破,幸而并未被噬中筋骨。 荆裂右手随即亦拔出袍底下的雁翎刀来,垂着双刀往出谷的山路全速奔去。 路上又有两个术王众,他们醒觉有敌人来犯,已然在荆裂面前举起兵器。 荆裂踏跳向右,先避过左面杀来那人,右面的术王弟子赫见荆裂疾扑过来,急忙中还未发动手上铁棍,荆裂的左手刀已斜下挥落,削中他膝弯后的筋腱,那术王弟子惨呼仆倒。荆裂也没空再补一刀,继续向前奔逃。 他无暇回头,却听见后面由梅心树带领追赶的术王众,响起一股奇异的尖音。 荆裂想起早上在县城时,韩思道吹过那木哨。 是召集同伴,并且催激众人进入作战状态的警号! 前方那片山门空地,果然马上人声鼎沸。 前后追夹围攻,超过百人。 荆裂唯一逃出的机会,就是趁前方这些人还未确定状况,抢先杀出那山门! 一踏出空地,可见熊熊火堆映照之下,那六、七十人皆已站立。有少数还没有从狂欢中完全清醒,但大部分都已经提起兵刃,朝着哨音所发的方向望过来。 荆裂心念一动,奔跑时尽量低垂着头,让散发掩盖面目,又把左右双刀都降下,贴着身上的五色衣袍下,好使不太显眼。 「有敌人!」荆裂一边跑一边呼叫,声音装作很害怕:「在里面!在寺里!」守山门的术王众骤然听闻警号,本就心乱,看见荆裂穿着同门的五色衣袍,身上又有血渍,好些人信以为真,提着刀斧兵刃朝禅寺的方向跑去,与荆裂擦身而过。 荆裂以此骗过了十几个人,都已跑到他后头。他正要找机会混入最密集那人丛时,跟前却有一个术王弟子生疑,仔细看荆裂的面目。 「你是……谁?」他以刀尖指向荆裂问。 附近几个术王众都注意起来,也随之往荆裂看过去。 荆裂知道已到极限,蓦然加速前冲,雁翎刀与鸟首短刀左右开弓,乘奔势一掠而过,已经将那用刀指他的人,连同另一名术王弟子砍倒! 惨叫与怒喝同时如潮响起。空地所有人都瞧向荆裂所在。 荆裂奔跑时乱发飞扬,状如猛狮,双刀在前jiāo舞开路,近在前头的术王众纷纷走避,有一人躲不及手部中刀,兵刃跟三根手指同时飞脱! 荆裂不顾一切,双目紧紧盯住前方只有不足二十尺远的山门。 术王众虽然人多,但仍未合成防守堵塞之阵,他看见还有一条可以杀出去的路线,只是已经越收越狭窄。 只要过得这关卡,外面就是无尽黑暗的山麓树林,敌人难再追捕。 然而就在这时,后头传来一记中气充沛且极有威严的暴喝:  「封住山门!」 荆裂知道,必然是那头身穿黑衣的「老虎」梅心树无疑! 这喝令一响起,荆裂即见眼前唯一的脱出路线,已经迅速被移动的人群掩盖消失。 荆裂紧紧咬着牙。山门如今就在前头十尺之内。他高举双刀,意yù强攻硬闯。 但密集排列在前头的二十几名术王众,即时将手上刀qiāng刺出,迎击冲来的荆裂。 任荆裂如何勇猛,一人之力亦难以抵抗这许多兵刃结集攻击。他能在无数的凶险旅程中活到现在,靠的是对情势冷静判断,这瞬间已知道硬闯不行,在刀qiāng及身之前及时煞步转身,往右边闪躲开去! 那右侧正有一个术王弟子,想趁这机会挥刀截击荆裂,但荆裂的转身之势不停,双刀挥舞,身子有如一个围着利刃的陀螺,那术王弟子腰身立时破裂喷血! 紧接再有术王众从后追击而来,荆裂知道一刻不可停下,以步法左旋右转,两柄刀卷起血风,又有三人接连惨叫倒地! 可是这无法改变眼前的劣势。梅心树带着「清莲寺」那头五十多人,此刻也都赶到了,与原本守在空地的术王众合流,成包围之势,不断向荆裂收窄逼迫! 术王众见荆裂的刀势厉害,有些拿着长qiāng、朴刀、棍棒之类长兵器的,就聚合排列在一起,同时向他作远距离刺击! 荆裂用厚重的雁翎刀猛力横扫,给架开的两柄长兵,跟其他兵刃撞成一团。 但他始终无法将所有敌人刀qiāng都一一抵回去,身体只好再退几步,渐渐朝北面深谷的崖边接近。 逾百人分成三面,在荆裂跟前包围了好几层人丛,已经没有半点空隙。 如此巨大优势之下,加上早就受到yào物和烈酒的催谷,拥在前头最凶悍的多个术王弟子一拥而上,要把荆裂砍成ròu泥! 荆裂在那刀丛之间一刻不停地走动穿chā,身体继续两边旋转闪腾出刀! 两条断肢飞到空中,四人向后仰倒。荆裂的五色彩袍腰身处多了道破口,鲜血涔涔! 第二浪攻势紧接又至,从左右两边各有四、五人向荆裂进击。他们见荆裂终于中刀流血,那举着兵刃冲杀的神态,更见奋亢。 荆裂正好转到一个火堆旁,立时低身沉腰,使一招「南海虎尊派」的「铁盘脚」,猛扫在那燃烧的柴堆上,木柴纷飞向左边攻来那伙人! 他们见火焰飞袭面前,皆愕然止步,惊呼着闪躲抵挡。其中一人被柴枝击中眼目,眉毛都烧着了! 荆裂顺着踢击的转势回身,面向右边攻来四人。最前头是个身材魁梧、手上举着利斧的大汉,荆裂先一步冲到他面前,沉下马步,同时把雁翎刀向上竖直抱在身前,左手短刀压住雁翎刀背辅助,全身加双臂发劲,将刀刃如波浪推出,正是跟戴魁所学的心意门「五行母刀」之首:「崩刀」! 雁翎刀猛撞在大汉的斧柄上,威力之强,竟直接就把斧刃的后头撞入他胸口,大汉登时骨裂吐血! 这心意门「崩刀」的要诀,就是用上全身整体之劲而发,招式甚是刚强,再加上荆裂本来就一身横练怪力,那股余劲将大汉身体撞得飞起,跌往后面其他三名术王弟子,四人倒成一团。 荆裂自「清莲寺」外头一直逃到此地,眨眼已经在沿途杀伤超过十人,其过人勇猛,就连吃了迷幻yào的术王众也感心惊,一时再未敢发动第三浪进攻。 荆裂背向黑暗的山崖深渊,双刀左右大张举起,凛然面对三面的百倍敌众,那轮廓深刻的脸孔,坚定犹如铁石。 这是否平生遇过最恶劣的战况?他忘记了。 荆裂只知道,每一次活下去,靠的都是绝对不移的信念。 他凭着感觉知道,腰间所中那一刀伤得不算深,无碍战斗。 就踏过一百条尸体,活着回去吧。 这时他面前的人丛间,却响起一种奇异的锐音。 只见那头的人都分开来。一人举着右手,在头上呼呼旋转着一条铁链,那声音有如寒冬的烈风般令人战栗。 正是梅心树。他左手提着其余的铁链,掌间反握着弯弯像兽牙的匕首。那匕首的柄头圆环,与铁链相连接。 在他头上挥转的铁链,末端也同样扣着一模一样的弯匕首。那风声正是刃锋高速切割空气而产生。 这种长链配合两头弯刃的奇门兵器,荆裂前所未遇。 他瞧着梅心树准备发招出击的专注样子,还有他那一身黑衣。 他蓦然明白,为何这家伙予他特殊的感觉。 「武当派『兵鸦道』?」荆裂从齿缝间吐出提问。 梅心树只露出浅笑作回答。 铁链在毫无先兆下脱手。 那弯刃挟着梅心树不断高速挥动铁链所储存的能量,飞击而来这疾势,比弩箭还要惊人! 荆裂难撄其锋,矮身向旁翻滚,才躲得过这越空而来的遥距攻击。 此人比那一百人还要难应付! 梅心树这招链直shè一击不中,右手猛将之拉扯回来,同时左手已经释放出铁链另一头的弯刃,双腿划个弧步,身体急转一圈,左手过头如掷石般挥出,第二柄弯刃又带着链子,这次不是直shè,而是像鞭般垂直劈落九尺外荆裂的脑门! 这一记荆裂来不及闪躲,只得横举雁翎刀去迎挡! 相碰之下,铁链如蛇,绕缠着刀身。 荆裂猛拉yù取回雁翎刀,但梅心树熟用这铁链劫夺兵器之法,早就沉下马步,双臂运劲,全力拉扯铁链! 梅心树身材不输荆裂,荆裂又只用单手握柄,一时抵抗不住,整个人被他拉动了一大步。 这家伙好强! 假如正常一对一决斗,荆裂这时应该不与梅心树角力互拉,反倒要顺势冲前作近身搏斗,抵消梅心树远距离铁链攻击的优势。 可惜这战法此刻行不通两人之间,还夹着无数术王众。他如乘势前冲,只是将自己送入包围的敌丛里。 术王众见荆裂一边兵刃被封,又被梅心树拉得失去平衡,怎忍得住不冲上去占这现成便宜?转眼就有七柄刀剑向他招呼。 荆裂知道,多了梅心树这强敌,要正面冲破敌阵,已经完全不可能。 有另一条路的。只要他下定决心。 荆裂蓦然抛出雁翎刀,加上梅心树的拉力,刀刃水平急飞,迅速没入冲来其中一人的肚腹! 荆裂放弃兵刃,又可脱身。他一边挥舞着左手的鸟首短刀拒敌,一边向后退却,不一会儿已站在山崖边上。 梅心树只感意外,收回铁链同时,也跑向前看荆裂在玩什么把戏。 荆裂站到最边缘,术王众都已迫近,到达踏一步就伸刀可及的距离。他们一个个眼睛在黑夜中发亮,有如盛大的狼群。 隔着人丛,荆裂与梅心树对视了一眼。 梅心树露出可惜的表情。 即使是从前在武当山,这样的对手也不多……却没有跟他单挑决斗的机会……他瞧着荆裂已经贴近到后方的悬崖边缘。 难道他不想被擒,宁愿……? 可是直觉告诉梅心树:眼前这个斗胆孤身探敌的男人,是无论何等恶劣景况都不会放弃求生的人。 荆裂展示出每次冒险时热血沸腾的灿烂笑容。 他足底向后轻轻滑移。身躯立时从黑暗虚空中消失。 梅心树愣住了。 真的跳下去了? 术王众同时发出低呼,呆站当场。 「拿火把!」梅心树奔上前的同时发出命令。 三个术王众捡起地上燃烧着一端的木柴,赶到梅心树处,伸出上半身向下照看只见荆裂滑下之处,下面七、八尺深的崖壁正牢牢chā着一个乌黑的铁qiāng头,连着一根长铁链。那铁链正紧紧扯着,但看不清更深处吊着些什么。 一个术王弟子将木柴扔下去。 火光掉落十数尺深时,终于照见一个身影:齿间咬着短刀的荆裂,双手紧紧拉住铁链,两条腿踏在壁上! 好家伙! 火把掠过落下,荆裂的身影再次消失。但梅心树已把握刚才短暂一刻,牢记了荆裂的位置所在,马上放出手中铁链,蓄劲要把弯刃向下挥击。 同时下方的黑暗里,却有一物挟着破风声逆shè而上! 梅心树的发招被打断,向旁移步闪躲。 他身边一个术王弟子胸口霍然多了一枚鸳鸯钺镖刀,他惨呼带着血泉朝后倒在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顶。 梅心树一声怒喝,这才朝下发出铁链弯刃! 却感觉只击中虚空。 其他人也拼命向着下方的黑暗处轮番发shèdú袖箭,但都不确定有没有命中。 更多的火把聚来。这时终于照得见了:钉在崖壁上那条铁链,空空如也地轻轻左右摆dàng,已然不见人影。 ◇◇◇◇ 虎玲兰左手五指,抓住chā在她左腰眼的刀尖。 她挥舞那柄沉重的野太刀已多年,锻炼出掌指过人的握力,在这极危急时刻,发挥了保命的作用。 霍瑶花的锯刀刃尖,仅刺入她腰身三分,未能再进一毫伤及内脏。 腰间和指掌都割伤,虎玲兰的衣衫被血湿透了。 霍瑶花这记楚狼派致命刀招「牙勾刺」,竟在最后关头被虎玲兰以ròu掌拿住锋刃,略呆了一呆,继而双手握着刀柄扭动,yù将虎玲兰手指统统绞断,再乘势把刀送入她身体! 虎玲兰忍着伤痛,受伤的五指全力紧握,那刀刃竟未能在她掌中转动半分! 霍瑶花把力量都押在这一刀上,瞬间竟没察觉,双方已经到了能够近接ròu搏的距离。 虎玲兰右手单握野太刀,以柄头当作凿子般狠狠击打霍瑶花! 这变故甚快,霍瑶花的刀被虎玲兰五指封住,走动不得,那柄头猛撞在她头颅左侧! 霍瑶花眼前世界一切,像在瞬间燃烧起来,全化为一团强烈的白光。 她如野兽嚎叫,捂着头飞退,并把锯刀拉离了虎玲兰身体。 虎玲兰按着腰间伤口,单手握刀戒备,但见对面的霍瑶花眼珠跳动,神情非常古怪。 野太刀份量虽重,但虎玲兰在受伤之后匆匆自保出手,劲力并未贯足,也打不中太阳穴,霍瑶花理应不致受重创。 然而她不断后退的脚步跄踉摇摆,仿佛她站着的地面,变成了风浪中的小船甲板一样。 无数幻像在她脑海生起:眼前的虎玲兰好像变成足十尺高;那野太刀燃着蓝色的火焰;四周的暗街中亮着种种旋转的色彩……原来她服了「昭灵丹」才战斗,激烈的动作带动血气,那yào力运行得又急又猛,效果就等如她平日服yào的两倍般强烈。这「昭灵丹」刺激和提升服yào者的感官反应,当然有利于打斗,但同时也令人脑袋比日常敏感,突然受到撞击震dàng,头脑被过度刺激,立时产生出无数幻觉来。 当年武当派攻灭物移教后,夺得了许多珍奇的yào方,「昭灵丹」也是其一。好些物移教的奇yào都有提升人体机能、帮助战斗的强大功效,但是武当派经过一段时间试验后,大部分都放弃使用,原因之一就是产生了太多这类不可预期的恶果和弱点,在分毫失误都可能致命的高手对决中,往往得不偿失。 霍瑶花陷入疯狂状态,比日间那些被催眠的术王众更甚。她时而表情惊恐地胡乱挥刀,时而怪叫大笑,嘴角流涎,双目游移不定。 这看来是将她当堂诛杀的大好机会。但虎玲兰自己也失血不少,左手指掌更受伤无法握刀。霍瑶花虽疯,那走动和乱舞大刀的动作仍然甚猛,虎玲兰一时未决定是否该乘机进击。 这时霍瑶花戟刀指向虎玲兰,嘴巴颤抖地说:「你……你……」不知道她眼中的虎玲兰又幻变成了什么怪物。 她突然就咬着唇回身,一口气全力奔逃,消失在黑夜街道之中。 霍瑶花身手快疾,虎玲兰即使未受伤也难于追截,只好作罢。她这时稍稍解除了战斗戒备,腰眼的剧痛马上袭来,身体其他各处刀伤也都像在燃烧。 她首先检查血淋淋的左手,被那刀尖割得很深,已经无力紧握,幸好还能活动手指,大概未伤及筋腱,可说幸运。 虎玲兰拖着沉重的野太刀,仍然举起艰难的步伐,向着刚才发出惨叫声的城中央走过去。 她每次想加速奔跑,就感觉腰部的刀伤有一种撕裂的痛,始终提不上气力来。 虎玲兰仰着冷汗满布的脸,瞧向前方黑夜远处,心里为每个看不见的同伴心焦如焚。 ◇◇◇◇ 那被杀的fù人年纪不大,身子轻盈,但少说也有几十斤,波龙术王却只用一条长臂就把她抛掷出去,力量甚是惊人,尸体的黑影疾向练飞虹面前笼罩! 换作飞来是别的物事,练飞虹可以随时一击将其扫开,或是闪身避过,让它自行飞撞到墙壁上。但此刻飞来的是一具无辜死者的尸身,练飞虹一时不忍,就用握着铁扇的左边手臂和肩膊,以巧力将之接抱入怀。 这正是波龙术王的计算他知道这些「侠者」,就爱做此等无聊的事。 波龙术王用尸体的黑影作掩护,以最轻的脚步迈进,手中剑平平低刺正抱着尸体的练飞虹腰腹! 练飞虹是何等老江湖,自然知道对方这一手用意。他向来不拘小节,没有迂腐到宁愿捱剑也要保住一条死尸的地步,心里喊一句「得罪了」,移步侧转,用怀中尸身的腰背吃了那刺剑。同时练飞虹右手轻舒,一记崆峒派「通臂剑」刺出,反击波龙术王咽喉! 波龙术王本来就无心与他近战,一剑不中已迅速倒退,又回到那群人质之间,露出「你奈得我何吗?」的笑容。。 练飞虹左臂将尸体轻轻卸到一旁,盯视这个外形和行事作风皆诡奇的妖匪之首。 像波龙术王这种人物,非常罕见。飞虹先生过去在甘肃剿灭过不少马匪,其中就算是武功最强、恶名昭著的匪盗,其造诣都绝难与名门大派的武者相较,更遑论到这个层次。 武道修行本来就要求习者极端专注,而且一心追求高深武功的人,对于物yù都会变淡,反倒着紧自己的名声与尊严,又怎会沦为盗寇①? 『注①:详见《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七》。』然而这个波龙术王,却完全陶醉于自己的肆意恶行之中。 波龙术王瞧着练飞虹,眼神充满挑战意味。 「你不过来吗?那我来了!」他说着时腿却未前进,只是随手一挥剑,身边一个男子的颈项就被割了一记。波龙术王这剑顺势挥前,剑尖将那划出的一滩血带出,遥遥shè向练飞虹眼睛! 练飞虹侧首闪过,心里却甚焦急:波龙术王随手又杀一人,若再不果断动手,不用很久屋子里的人质就要死光! 他大步踏出,崆峒剑极准确地伸入人丛之间,直取波龙术王胸膛! 波龙术王闪身避开,练飞虹本可以马上将剑变横抹继续逼迫对方,但却被人质身体所阻,剑法的连招被迫中断。 相反波龙术王完全不用顾虑这些,一剑斜挑反攻,又割过一个人质的肩头而来,直袭练飞虹颈侧。练飞虹因附近都是人,不敢大动作挥架,只能谨慎地以最小幅度的招式架挡这挑剑,无法乘机反击回去。 在这狭窄人多的屋里,练飞虹的武功无法发挥,因他最擅长的崆峒派「花法」换接兵刃和「飞法」投掷兵刃,都需要较开阔的地方才能施展。 波龙术王则以强硬的「武当势剑」接连出击,每剑都带着无辜者痛苦的惨叫和飞溅的鲜血而来。 练飞虹本来就没有战胜这人的绝对把握,此刻更是心神大受干扰,只能一味防御;有时更要兼顾人质安危,分神将挡在剑招前的无辜者推拨开去。 两人此消彼长,波龙术王一记劈剑,练飞虹险险躲开,却仍被锋刃削中右上臂,马上见红。他们在这场景下的战力差距,此刻变得甚明显。 要是换作别的武者,当下必然先抽身退走,顾不得这些不相识的人死活;甚或认为这干人质反正迟早要牺牲,不如索xìng放手一搏。 但他是「火狻猊」飞虹先生,不是别人。 如果见死不救的话,那我们干脆不打这场仗好了! 练飞虹心意坚决,竟放弃了长剑,将铁扇jiāo到右手上,同时架起穿戴着铁片拳套的左掌。他低身窜入人丛中,以张开的铁扇保护上路头脸,准备近身用崆峒「八大绝」的「花战捶」拳法制服对手! 假如能够进入短打缠斗,波及人质的机会必然大降。 波龙术王的武当轻功身法却比他更快,马上转到一名男子身后,一把将他推向练飞虹面前,堵塞了他出拳的所有门路;术王继而把长剑从男子腋下刺过,暗袭练飞虹左心胸! 波龙术王剑法本就快,这剑尖更从人身后而来,练飞虹发现时只余极少时间反应。他举起左拳,拳套上的铁片将刺剑仅仅架高了一点点,让心脏要害躲开了,但剑尖还是没入了他左边锁骨上方的肌ròu! 波龙术王一刺即收,剑尖带血拉出。这剑只入了ròu三分。 本来可以刺得更深,甚至一举废掉练飞虹的半边战力。 只因这一刻他要回剑向后方防守。 「雌雄龙虎剑」那形貌相异的一双刃锋,从后平排直刺而来,以急攻解除练飞虹的困境! 波龙术王微笑着回身,横剑一气把两柄剑都架住了,同时伸出右足一踢,一个男孩肚腹被他蹴中,吐着血整个人飞往燕横! 燕横怕误伤男孩,急忙收剑,左臂横伸接住了他! 波龙术王的剑再割伤另一名人质,带血的锋芒直袭无法防避的燕横! 另一头练飞虹也不顾左肩的伤,挥手以「乌叶扇」削向波龙术王那长腿的膝后弯,yù以此救助燕横! 铁扇的边缘锋利如刀,如准确削中关节筋肌,即废去波龙术王的身步法。 但波龙术王再次回身的速度,比他想象中更快。 他攻击燕横那剑根本是虚击,心里早就在等练飞虹过来波龙术王深知道这前后两个敌人,武功深湛多变的练飞虹才是难缠的一个。 波龙术王的长剑,以最直接但巧妙的角度,朝着练飞虹挥出的手刺过去。 练飞虹的「乌叶扇」动作,等于自行撞向波龙术王的剑尖! 「武当形剑追形截脉」。 练飞虹不愧是「九大门派」前掌门,几十年修练的战斗反应没有白费,在剑尖触及腕脉前一分处还能扭腕避开,没让剑刃命中致残的要害。但剑尖仍然沿他右前臂割开一道几近尺长的深刻破口,热血如雨激shè! 练飞虹这最后的扭动并非仅仅防守,同时也是蓄劲在右臂不听使唤之前刹那,他腕关节剧烈一抖,沉重的乌黑铁扇以崆峒派「飞法」平平旋shè而出! 波龙术王收步闪身,扇刃还是在他左大腿割开了一道浅浅伤口。 今夜连番战斗以来,他首次流血。 亦是五年前离开武当山,成为「波龙术王」之后的第一次。 波龙术王眼睛瞪得极大。燕横再次从背后攻来时,他仿佛看也不看,长臂挥剑往后,就再次挡去「雌雄龙虎剑」的攻势。 他明明满身都沾了他人的血,可是当看见自己流血时,神情激动得颇是夸张。 因为在弟子眼中,他形同这现界地上的魔神。 神,是不可以流血的。 练飞虹捂着伤口深可见骨的右臂,不得已退开去,左手捡回地上长剑,仍然指向敌人。 就算这条右臂给砍去了,他也没想过要逃避这场战斗。 这是支撑练飞虹六十二年人生的武魂。 另一边燕横身上创口虽未如练飞虹般深,但受伤之处更多,一身血污的他,仿佛从地狱打滚过回来一样。 但他架起「雌雄龙虎剑」的锐气,并未折损半分。 波龙术王看着这两人。已经很久没有遇过具有这种意志的敌人。 其实即使正常情况下比斗,波龙术王以一对二也未必会输;此刻利用这屋子和人质之利,就更立不败之地。可是现在竟然挂彩了,他不禁想:  难道今夜对我不吉利? 他本来就笃信物移教,虽然自信受到神明的眷顾,但这天接连遇到出乎意料的强烈抵抗,不禁也怀疑起自己的运势来。 波龙术王想着,竟就大声念诵起物移教经文来。他声音本来很好听,但念经时整张脸夸张地扭动,语声怪异。 燕横和练飞虹虽一句未听懂,却也听出其中那扭曲的意志。 这家伙似乎真的信那什么物移教,而且确以为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按神明的意旨行事。 练飞虹不禁想:这种疯子,比一般只为财帛女人的匪盗要可怕十倍……波龙术王念着经,突然又再挥剑,砍得一个县民身首异处,作为向神明的献祭。 燕横和练飞虹互看一眼,知道不可再等下去,两人心意相通,一同朝波龙术王挥剑进击! 「找机会就逃出去!」练飞虹同时向人质呼喊。 练飞虹的「八大绝」本来就左右手皆要求练得精纯,此刻以左手使「通臂剑」,剑势一点不输右手。 然而练飞虹听到燕横的打斗声后飞赶而来,紧接就是连续的追逐打斗,对手又是波龙术王这样的高手;加上受伤失血实在不少,他因年老而气力衰退的弱点,此刻渐渐呈现,出剑速度显然比初jiāo手时慢了一些。 波龙术王前后转来转去,以「武当形剑」的截脉法,将两人的来剑都逼开去。这「形剑」本来主要是单打独斗才奏效,但他身负「首蛇道」级数的轻功步法,两边应付裕余。 「走?」波龙术王怒叫一声,竟能再抽空一剑,将一个正要拔腿逃生的fù人后心刺穿,马上又回剑来挡住练飞虹的攻势。 若非如此残暴,他的剑招身法足堪以「潇洒」形容。 练飞虹鼓尽余勇,左手剑激起炫目的剑花来! 正是崆峒派擅长虚实互变的「花法」。 练飞虹出剑同时发出呼叫: 「穹苍破!」 燕横一听那刚猛中却带沧桑的喊声,瞬间感觉有如是已逝的恩师何自圣向他发令。 师父生前最后使出那华丽剑招的影象,顿时闪现脑海。 身体有如反shè般自然模仿。 波龙术王正被练飞虹「花剑」所惑,一时使不出「追形截脉」来,眼角却瞥见yīn暗的背后,敌人的身影跃起空中。 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感受到一股出乎意料的气势。 灯火反映那迅疾而灿烂的金光。 燕横全身腾空的力量,完全贯注于「龙棘」之上,那劲力的传达何等顺畅,身剑合一,发出了今夜最猛烈的一剑。 波龙术王首次感到生命受威胁。他断然不顾练飞虹,转身迎对燕横。 燕横气息吐尽。 担负着屋内二十多条xìng命的「穹苍破」,剑势如游龙卷浪,已及波龙术王跟前两尺! 波龙术王挥剑迎上那束金光。 假如他是叶辰渊的话,这刻毫无疑问会像对抗何自圣时一样,以「太极剑」的「引进落空」去接这式「穹苍破」。 但他不是。虽然在武当派时,他已具有佩戴胸口「太极」标记的资格,其实只在山上修练了一年,他的「太极」造诣还未到那个精纯的地步。 因此面对如此猛招时,他还是没有完全信任自己的「太极」,最后选择以更有把握的「武当势剑」挡架这一剑。 先前的战斗,他的力量一直远远凌驾燕横,故此对正面硬接很有自信。 但他低估了燕横的意志所产生的能量。 金属相jiāo一刻,波龙术王为那强劲的压力而讶异。 「武当势剑」的挡架崩溃了。握剑手掌虎口处因为那冲击而破裂出血。 他侧身yù以步法卸去那「穹苍破」之劲,但「龙棘」上的劲力极急,先一步破坏了他的平衡,左膝受不住那压力,屈曲跪地! 膝头落在地上的瞬间,波龙术王脸色大变。 身在空中的燕横,仍以剑招余势压住他。 练飞虹眼见波龙术王首次失势,实是反胜的千载良机,无奈之前为了替燕横制造出招机会,那「花剑」已经耗去残余气力,这时yù乘机追击,动作却已太慢。 眼看燕横剑势将尽,波龙术王只要捱过,又可恢复平衡站起来一条细小的身影,穿破屋子东侧的纸窗而入。 哑黑色的剑锋无光,却夹带凌厉破风的锐音刺出! 波龙术王突见第三个敌人出现,危急中已无暇分辨来者有多强,果断地放弃与燕横相抵,借被压的跌势倒地往旁翻滚开去! 「静物剑」的尖锋,仅仅刺中波龙术王的头顶,黑色头巾脱落激飞! 波龙术王圆滚滚的光头右侧,现出一道血痕。 今夜二度受伤,他无法看清此刻形势,也不理会了,接连就以轻功地法再滚两圈,逃出屋门去! 他出道以来从未如此狼狈逃走,滚出屋门之后,才在月光下的前院空地跪定。他以长剑斜举头顶,摆出朝四方戒备的夜战架式,以防再有其他敌人夹击。 定下神来,波龙术王赫然看见,守在院子大门外有六、七条身影,一字排开挺立,个个手里提着已然出鞘的三尺青锋,月色下寒芒闪耀。 还有这么多个剑士?……刚才从纸窗杀入屋相助的,自然就是童静,她与燕横双双抢出屋门来,练飞虹也随后出现。三人四剑,包围在波龙术王的另一边。 燕横和童静刚刚剑招得手,气势正盛。尤其童静,本来就不知天高地厚,又没见过波龙术王先前的身手,只知自己只出一剑就伤了对手,逼使其狼狈滚逃。她牢牢盯着波龙术王,神情充满信心。 波龙术王看在眼里,却以为她是因为来了大批强援,才会如此得意。他不禁在前后两边的敌人之间瞧来瞧去。 大门前那七人,都只是很随便地垂剑而立,并没有摆任何架式。其中有个四十出头、文士打扮的男人,更是连剑也未拔出,只轻轻将手掌搭在腰间剑柄,脸上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 波龙术王一时看不出底蕴来。他再打量童静,只是个十几岁的娇滴滴姑娘,刚才突袭一剑,速度功力却都不弱。 然而此刻波龙术王心头最大的yīn影,不是别人,而是燕横。 这年轻剑士,短短jiāo战间,竟一再发挥出令他失算的实力燕横的「穹苍破」,不只击溃了他的有利形势,也动摇了他的绝对信心。 假如连新来的这七个人,全都有这般剑法……一共十个……还有阿花,去办那么一点小事,却迟迟不过来……必有变故……今夜果然诸事不顺,神明不佑吗?……波龙术王站起来,摸摸头上的伤口。一夜间连伤两处,许多年没有如此。 他眼睛紧紧盯着燕横。刚才硬接那猛烈的「穹苍破」,手掌被撞得破裂,他伸出舌头,舐舐虎口处流出的鲜血。 「我会回来的。」波龙术王又再恢复疯狂的笑容:「并且把庐陵的人都杀光,供奉给真界神明。」语声刚落,他那高瘦黑衣身影即晃动,两步就跑到院子侧的围墙,左手轻轻一伸攀到墙顶上,借力一跃已然越墙不见。 童静yù上前去追,但后面的练飞虹伸出血淋淋的右手,搭着她肩头阻止。童静这时才看清,飞虹先生原来竟受了这样的伤,立时明白为何不要去追。 院子里十人都伫立了好一会儿,确定波龙术王再无返回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 那七名「剑士」,自然正是王守仁和他的六个门生。 王守仁放开腰间剑柄,脸容仍旧镇定虽然他深知,刚才敌人要是向这方发难,他们七人皆极可能瞬息间就被杀。 黄璇等六个儒生,这时衣服底下都是冷汗,他们把剑还鞘时双手发抖。 但是他们刚才表现的勇气,却救了这里许多人。 先前童静去寻练飞虹协助虎玲兰,但练飞虹已经出动去救燕横,结果只遇见王守仁。王守仁因知城内有变,已急召众门生聚集,继而听到打斗声,也就一起来相助。 「待会儿什么姿势都不要摆。只是拔剑站着。」王守仁预先如此吩咐门生。因他听荆裂说过,高手只要看一眼对方动作姿态,就能分辨其武功高低,要装胸作势就得什么都不做。结果这一着「空城计」,在这极凶险情形之下奏效了,真得捏一把汗。 燕横瞧着王守仁,微微点头致意。王守仁在这情形下,竟敢如此挺身虚张阵势拒敌,胆气和智慧都教人佩服。 燕横接着又垂头看一看手中的「龙棘」。刚才发出了那记甚具火候的「穹苍破」虽然还没有师父「借相」的功力他心里甚是兴奋,一身的伤痛也都忘却。 屋子里的生还者都哭嚎起来,既因受惊,也为了死伤的家人。院子众人听了都是黯然。王守仁命门生快快进内帮忙救治伤者。 童静正用布巾为练飞虹右臂包扎止血。看见她关切的神情,练飞虹身虽痛,却展颜大笑起来。 这时童静才省起:「兰姐她那边也有敌人!」高叫着就再次拔剑奔出大门去。 燕横和练飞虹顾不得一身是伤,也都随同追出街上。 三人在街中往东只走了一小段,远远已经看见,灯笼照映处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虎玲兰单手把野太刀搁在肩头,微拐着步伐,也正在向这头跑过来。 世上没有事情,比生死激战之后看见生还的战友,还要让人宽慰。 四人不禁同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响彻这血腥气味飘扬的黑夜。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七 一名经过专精修练的真正高手,其力量远远凌驾于世人,假如将武功用于民间作恶,甚至沦为匪盗,是极为可怕的事。但事实上这样的例子却甚少,一般有武功底子的盗贼修为都不高,背后有多个原因。 武道修练虽然并非宗教信仰,但也有相似之处,同样是对个人境界的追求。因为心灵极端集中在这追求的过程,长年的修行多数会令人对物yù变淡。在专注的高手眼中,金银财宝,往往比不上武功进步更令其兴奋。 武者和武林门派不是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当然也并非全无世俗的yù望。世间的名利权位,最令武人关心的一样倒是名声,绝不会轻率让门派的牌匾污损,尤其武功高强的名门大派,更不会容忍有弟子走上歪路,累及本门。而且武林门派本身不事生产,收入是靠着地方上的民间奉献,还有拜师的束修礼金,用以支撑营运一门一派所需,这些都直接与门派的名誉好坏有关。 还有一个武林中人不会宣之于口的原因:门派本身就是武力集团,在朝廷眼中始终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只是因为武林的活动往往局限在自己的圈子内,为政者才默许其存在。为免惹起朝廷不满,各门派有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尽量不涉世事,即使出手也多是主持正义、讨伐匪盗或者调停民间纠纷。假如利用武力去敛财行恶,甚有可能自取灭亡,甚至连累其他门派,绝为武林所不容。 因此像霍瑶花这样修为的武者,成为了大逆不道的弑师剧盗,已经是极为罕有的例子;而像波龙术王这种等级的邪道高手,更加是凤毛麟角。 第八章 济世 仲夏之夜甚短,天空早早已泛白。 可是韩思道还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他踏出车前村村长的屋子大门,灿烂阳光照在白皙的胸膛。韩思道luǒ着上身,只把五色袍搭在肩上,那又白又瘦的身躯线条很美,令人难以想象内里装着这么一颗丑恶的心。 他用力伸了伸懒腰,回头看看屋门里。那个整晚被他蹂躏的村女,仍然虚脱般躺在床上,轻轻发出无力的哀吟。 韩思道笑了笑。 你再忍一忍吧……很快就不用再受这痛苦的了……他嫌恶地瞧瞧已高升的太阳,从袍子的口袋找出装着「仿仙散」的纸包,挑了一点吸服,精神方才一振。今天热得很,他将袍子披上头顶挡着阳光,左手把住腰上剑柄,走到村子的道上。 村子里空无一人,村民都躲在屋里,人人提心吊胆彻夜未眠。他们不敢去猜,这群野兽到车前村来是要干什么。 韩思道走到旁边的村子祠堂。鄂儿罕早就坐在里面,还有同行的八个术王部众。他们跟前的桌上摆开了十几碟菜肴,有牛有鸡,还有农家自酿的米酒,已是吃得杯盘狼藉。 早饭就吃这些,对村民来说奢侈得不敢想象。他们还被逼把一条仍年轻的耕牛宰了,只为满足这伙人的肚皮。 韩思道爱女色,鄂儿罕则爱吃。他仍拿着一条鸡腿在啃,那把黄须上都沾满了油。有两个村姑在旁侍酒,他们拿着酒坛的手都在发抖。 那几个术王弟子本正在吃喝嬉闹,一看见韩思道就静下来。毕竟他是术王亲自册封的「副护旗」,而且从昨天午后出发开始,就显得心情极差听说是被术王猊下责罚过因此他们都比平日还要恭敬。 韩思道摸摸昨天被鄂儿罕打肿的脸,只朝他点点头招呼。 「终于醒过来啦?」鄂儿罕说话时仍嚼着鸡ròu,口齿不清。 「你们还不出去准备一下?」韩思道对那八人说。他们马上点头,拿起搁在一边的兵刃出了祠堂。 看见这韩思道出现,那两个村姑就更惊慌了,替他斟酒时倒得满桌子都是。韩思道大怒,一巴掌把那村姑打翻。酒坛跌个粉碎,村姑吐出两颗带血的牙齿,嘴唇紫胀,但她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这十人昨日傍晚时分骑马到来车前村,却什么也不说,村民惶恐地以好酒好食供奉,又拿出钱粮来送上,但两个头领只看了一眼,也未数算,就叫手下收起放在一边。十人就此在村里过夜,似乎并非单纯来洗劫,令车前村民非常不安。 更教他们担心的,是术王众骑来的马匹,鞍旁挂着许多口空空的大麻布袋,不知是何用途。 鄂儿罕啃完鸡腿后将骨头抛去,又呷了一口米酒,这才满足地吁了一口气。他拿出一块干净的布巾来,沾一沾水,先是仔细地抹拭双手十指,继而才去抹胡须和嘴巴。 一个下过苦功的剑客,对双手洁净格外重视。 「差不多了。」鄂儿罕拍拍肚皮,然后站起来,拿起平放桌上的双剑挂回腰带上。 「够人吗?」韩思道一边穿上五色袍子一边问。 「昨晚叫他们点算过了。还多了三十几个呢。」鄂儿罕用手指梳理着胡子。 「全都带走吗?」韩思道问时,转一转手腕:「这收集『幽奴』的工作很累人……」「别这么说。术王猊下让我们赎罪,已经是幸运。」鄂儿罕提及波龙术王时,眼睛里充满了崇敬:「这是报他的大恩。」鄂儿罕祖先为前朝色目人大官,蒙古大汗败退撤回老家时并未跟随,留在中土顺服于汉人的统治,到他这代却已沦落到民间。他因这长相受尽白眼,更别说要学习名门正派的武功了。波龙术王却给他这个殊遇,又传授他最高级的武功「太极剑」,鄂儿罕对术王甚是感恩。 韩思道耸肩笑了笑。他自少年时就是混迹街头的孤儿,与人合谋以男色诱劫为生,十五岁起跟着波龙术王他本名韩四,「思道」这名字也是术王为他起的。他因心思歹dú,格外得到术王的宠爱,一向骄傲轻慢因此在「清莲寺」才会生起向术王下手的妄念。 韩思道和鄂儿罕学剑的日子,其实比起燕横还要短,却有如此功力,全靠物移教的奇yào辅助催激,反应和力量都能在短短岁月内提升,但近来已觉得遇上进步的障碍。鄂儿罕比较成熟,知道长此依赖yào物只会反害了身体,得来不易的武功也会逐渐退步,于是开始逐步减少服yào,改为靠苦练弥补;韩思道自小就惯走捷径,只是不断加重yào份,又设计各种小计,例如在剑身上涂「仿仙散」来帮助战斗。 「好吧。」韩思道不怀好意地瞧瞧那两个村姑:「就全都带走吧。」她们虽未完全听得明白两人对话,但隐隐感到当中谈着非常可怕的事情。 韩思道催促村姑都出外去,他跟鄂儿罕才施然步出。韩思道手里还提着一坛未开的米酒。 术王众早就在外头,四处凶神恶煞般呼叫,把躲在屋子里的村民都赶了出来,聚集在祠堂外头的空地上。男女老少诚惶诚恐地站着,太阳映照一张张因为刻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劳作而皱纹深刻的脸孔,差不多两百人竟是静得不作一声。 韩思道走到众人跟前,把酒坛放在身边地上,一条腿踏了上去,两肘搁在那膝上,状甚悠闲。 这车前村在庐陵县城的东北方三里之外。他们特意从青原山拐了一个大弯到这边来,因青原山在县城的东南;城里那几个多管闲事的武者,此刻应已知道波龙术王的根据地就在山上,断没估计到他们又会绕去北面的村子作恶。韩思道和鄂儿罕丝毫不担心会再遇上那干人。 更何况有术王猊下出手,那些家伙必然忙得不可开jiāo,也许已经挂掉两、三个了! 「我们在这里过了一晚,吃喝饱了,睡也睡足了,总算消了昨天的一身霉气。」韩思道朝村民微笑着说:「是时候要走了。」村民听了马上松一口气,心里在感谢老天爷保佑,却仍都不敢声张,怕露出高兴表情来,又会惹怒这些恶魔。 「不过呢,走之前我们要带走一些东西……」韩思道挥挥手,示意手下将他们的马匹拉出来。村民看见马鞍旁那些布袋,大惑不解。 其中一个术王弟子,手里拿着一大叠写有咒文的纸符,更令人感觉不祥。 「我们要带走的,是你们。每一个人。」韩思道轻佻地说,有如在说一个不甚好笑的笑话。 村民心中一惊,又听不明白。这十来口布袋虽然又宽又大,怎可能装得下百多二百人呢? 可是再细想之下,他们终于懂了:要带走的不是整个人。是人体的一部分。脑袋。 恐惧的叫声似浪潮响起。 韩思道「呛」地拔出腰间长剑,那银芒在阳光下照得人眼目不能直视。 八个术王众亦一一拔出兵刃,在外头守住各条道路。 鄂儿罕则双臂jiāo叠胸前,一动不动。那双死鱼般的眼睛却更令人震栗。 「住口!」韩思道凶厉的叫声,遏止了村民的惊呼。人们紧凑在一起,有的还怕得互相拥抱。 「不要让我们多费工夫。」韩思道继而命令:「乖乖的话,每个人都有个干脆。只要有一个人想逃走,哼哼……那么所有人都不会太干脆了……总之死之前都得先失掉身上一些东西……」村民看着他手上剑光,惊得全身都是冷汗。近二百人发出的体臭,夏风亦吹之不散。恐惧的气味。 明明有接近二十倍的人数,但车前村的村民半点儿没有打倒这干妖人的把握。他们早听过波龙术王弟子是何等可怕,就连县城都来去杀人自如。 众人之间有的壮丁,心里燃烧着怒火,但一想到要是反抗,会连累所有村民受到不敢想象的折磨,胆子先就缩了一半。 难道就要这样甘心就戮吗?我们岂非就像家畜? 韩思道看着他们,一双细目闪出恶dú的光芒。他就是想他们来点反抗。虽然会比较花气力,但看看羔羊的垂死挣扎,比单纯处决要好玩得多。 他正要想怎样开始动手时,一个术王弟子突然说:「有人进村来……」韩思道稀疏的眉毛一扬,朝着手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北面的村口远处有个影子,似是牛或驴子拉着的木头车子,正缓缓向村里驶来。 「我去看看。」他回头朝鄂儿罕说,又着手下镇住众村民,然后一人朝来者的方向跑过去。 韩思道走近才看得清,确是一辆车子,可拉车的不是牛马。 而是人。 只见四个身材颇壮的男人,手腕全都给缚在一起,用绳子牵着后面破旧的木头板车,状甚吃力,似乎已经拉了好一段路程。拉车的男人衣衫破烂,蓬头垢面,还要一个个给打得鼻青目肿,非常狼狈,而且表情很不甘心,但又似乎被某种恐惧驱策着继续上前。 板车上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个人盘膝坐着。 韩思道看见车上那男人身材甚是宽壮,一头邋遢的浓密短发,腮上胡须乱生。身上盖着已经破烂的斗篷,遮掩了大半身子,膝上横搁着一条两头包镶铁片的粗壮六角棍棒。看来像是个野和尚。 和尚右手从破斗篷下伸出来,正拿着个馒头在吃。 「走快一点啊。」和尚催促拉车的男人:「到了村里就让你们休息吧。」不是别人,正是少林武僧圆xìng。 这些拉车的,是昨天午后到横溪村打劫的马贼,本来有七个人,三个受不住圆xìng的重手毙命,余下这些圆xìng正要押去庐陵县城由官府发落,他也可顺道去跟荆裂五人会合。 他旁边放着一个布包,是横溪村民送他的谢礼:一大包馒头。一路出来,至今只吃剩两个。 圆xìng看见前方走来这个打扮古怪的小子,手上提着明晃晃的长剑。圆xìng没有露出任何神情,只是唤前面四人停下车子来。 那四个马贼,一个个累得想就地躺在道上,但见韩思道走来,身上穿那五色怪袍,四人都露出不下于村民的惊惶之色,再也顾不得后面那和尚,拼命就想逃跑。 是术王的人! 无奈他们颈项都用粗绳套住连到车子上,四人之间又各有绳子绑在一起。可他们都像失去常xìng,发疯似地去拉颈上的绳索,磨得颈项都出血了。 圆xìng昨天在横溪村已经打得他们像狗般贴服,此际却见他们害怕这拿剑的小子尤甚于他,更是感到奇怪,也就从板车上踏了下来。 韩思道走到圆xìng面前七尺处停下,双手都收在背后,半点不似要发难。 但其实左手早就从袍子暗袋,掏出一包特制带有黏质的「仿仙散」,正在背后悄悄撒到剑刃上。他早就做惯这动作,前面的人半点看不出来。 圆xìng将齐眉棍拄在右侧,立姿挺拔,身体要比韩思道壮硕得多。那气势没有半点儿出家人的和善模样。 韩思道瞧着他笑了笑。自从霸占「清莲寺」那次,他就格外喜欢杀和尚,最爱听这些自称四大皆空的出家僧人,在酷刑凌辱下所发出的叫声。 圆xìng看看远处空地上聚集的人群,便说:「挺热闹的嘛。」「和尚来村里化缘吗?」韩思道问时,背后正用左手食指摸摸剑脊,确定上面已沾了足够的「仿仙散」。 「我要去县城,路过这儿,想来讨口清水喝。这天气,热得紧啦。」圆xìng说着伸出舌头,舐舐干巴巴的嘴唇:「你们聚在外面干什么?」「我们到这村子里来,要办一场盛宴。」「哦?真不巧。我碍着你们吗?」「没这回事。」韩思道说话的语气非常客气。「这场宴会好大,添你一个不嫌多。」他说着时脸色丝毫不变,长剑却无声无息地从背后闪现! 韩思道出剑之际,下盘配合斜踏一步向左,正是「武当行剑」,刃锋猛力砍往圆xìng的左肩颈间! 挡它吧。 韩思道心里早盘算,这剑也许会被对方拨棍挡格,已准备兵器一相jiāo后,就再用蛇步退却。这是昨天对燕横时的相同战法,目的也是要圆xìng去吸剑刃上震出的「仿仙散」,等他中了yào之后才慢慢对付。 他密切注视着圆xìng右手上那根六角齐眉棍。 然而棍未动分毫。 倒是圆xìng的左边身子猛烈动了。 只见圆xìng左身上的斗篷,有如飓风卷云般旋转鼓起,底下bào发出一股甚猛的能量! 圆xìng左足大大踏个箭步冲前,左拳从斗篷下迅疾击出,直迎向砍来的剑锋! 要用赤手去接这剑吗? 韩思道甚是错愕。 圆xìng的拳头与剑刃jiāo接。拳劲完全吃正了韩思道砍剑的力量。 奇异而清脆的声响。 拳头赫然将那剑身从中击断! 韩思道一心用计谋暗算对手,反而轻忽了招式上的反应,这剑断的刹那稍一呆滞,原来准备的后退脚步慢了发动圆xìng这招少林派「五形拳」的「单龙出海」,拳头打断剑身后余劲仍然未消,结实地轰在韩思道右边脸上! 韩思道那瘦削的身子整个飞起,朝后仰倒摔落地上,扬起一股烟尘。余下半截断剑也都脱手了。 远处看着的术王众及村民,一个个目瞪口呆。 鄂儿罕放开jiāo叠胸前的双臂,那原本无神的双眼亦瞪大着。 韩思道武功如何,鄂儿罕非常清楚。这小子就算是轻敌,但被这么简单一拳即时击倒这野和尚可半点也不简单! 此时众人才看见,圆xìng那击出的左臂,从拳头到肩都穿戴着包镶铜片的铁甲,难怪能够硬碰锋利的长剑。 那拳劲能击断精钢的剑身,更是非常惊人! 韩思道yù挣扎站起来,但手腿好像都不听使唤。鼻子流出的鲜血沾满胸膛衣衫,一只右眼因血丝bào裂而通红,右边脸肿胀得有如长了个大瘤,脸容非常吓人。他神志不清,嘴巴流出带血的唾液。 如非剑身已经抵去了部分的拳劲,他头脸此刻都被打得凹陷了。 鄂儿罕快步上前,双手已jiāo叉搭着左右腰间剑柄。 但圆xìng比他更快一步,一条同样穿戴着铜甲的左腿,踏住重创的韩思道胸膛。 他看也没看地上的败者,浓眉大眼只是直盯已到了跟前十尺内的鄂儿罕。鄂儿罕马上止步。 圆xìng左手将斗篷拉了下来,露出全副「半身铜人甲」,灿烂阳光照耀满是斑驳战痕的甲面,发出金红光华。 「你们就是我听说过的那些『武当弟子』吗?」圆xìng说着时,从腰带上取出半边形如夜叉恶神的面罩,穿戴上去。 「太好了。」 圆xìng左半边面罩上的夜叉神态凶猛,五官怒张;露出的另半边脸,却绽放出豪迈的笑容。 ◇◇◇◇ 王守仁踏进庐陵县城最大的客店「富昌客栈」里。因为近来匪贼肆虐,客栈已丢空多时,现在充当医治伤者之地。 楼下的厅子里充溢着血腥和草yào的气味,到处传来伤者的痛楚呻吟。 只有三个伤者没哼一声。虎玲兰半躺在木板床上,正在小口小口地喝水。她腰间围绕着厚厚的布帛,另外身上多处都有包扎。长长的野太刀和弓箭就放在床边,她神情也是一副随时站起来再战的模样虽然此刻的她每走一步,腰上刀伤都会传来尖锥刺入般的痛楚。 练飞虹包裹着的右臂吊在胸前,正盘坐闭目调息。他手臂所受剑伤很深,而且年纪的关系不易复原,看来有好一段日子都不能使用右手了。 燕横身上包扎的数目最多,但相较两人反而都伤得最浅。他头脸从左耳到下颚围着一整条布带,但面容仍很精神,只是失血不少,皮肤略显苍白。燕横此刻正站在客栈的一角,眼望远方,双手轻轻移动比划着,显然在回想自己昨夜使过的剑招。 其他受伤的人,都是那屋子里在波龙术王剑下生还的人质。有两个伤得较重的,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来;也有的恐怕要终身残废。 童静跟王守仁的门生也都在场,帮忙城里仅有的两个大夫医治伤者。童静跑来跑去张罗各种东西,已是满头大汗,一张脸红透了。童大小姐从前在成都岷江帮家里,何曾干过这种苦差?现在她却很是热心,只觉得能够帮助这儿的人,心里很是踏实欣慰。 「看不出啊。」旁边的虎玲兰忍不住说:「你将来会是个好妻子呢。」童静一听脸更红了,对兰姐作了个愠怒的表情,也不理她,继续帮大夫捣烂草yào。 「荆大侠……还没有回来。」说话的是薛九牛。他手里也拿着yào,却呆站在客栈大门前,看看外头已经升得很高的太阳。 薛九牛也是刚刚回来县城,还带着那群被术王众囚禁在登龙村的女子。他们彻夜逃走,一直没停地跑了很长的路。早上看见县城时,那些女人都哭起来了。 薛九牛把一匹马留了在青原山脚的原地,给荆裂回程时用,自己则牵走另一匹,给那些女子轮流坐上去休息。他还以为荆裂必然比自己更快回城,可是直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童静听了他这话便说:「你放心吧。荆大哥是我们里面,最不必担心的一个。」童静嘴里这么说,但心中确实有些担忧。昨夜见识过那波龙术王的歹dú心肠后,她实在不敢太过放心。 其他同伴也是一般心思。假如纯论武力,术王与他的手下,当然不可能跟以前的敌人货真价实的武当派相比;但武当派又没有术王众的狡狯恶dú,荆裂要是给发现了,能否全身而退也是未知之数……薛九牛不知荆裂有否出事,但心里已经开始自责,怀疑是自己的固执坏了大事。 王守仁明白他所想,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我与荆侠士认识虽然不久,但看出他不是这么好对付的。」王守仁鼓励说。他特意放高声音,让客栈的人都听得见。这种时候,城里的所有人都需要提振士气。 可是不由他们不沮丧。王守仁才刚从义庄过来,那边停放了三十几条尸体。昨夜波龙术王在给燕横发现之前,就已潜入民居,无声屠杀了一屋二十多人。 死了这么多人当然悲伤,但更令王守仁忧心的,是眼前三个满身带伤的侠士。这波龙术王的力量,比估算中还要可怕。 虽然抵拒了波龙术王于一时,但王守仁深知对方日内必然再犯,而且这次定会带足人马。 波龙术王更已明言:下次再见,必将屠城。 他看着受伤的练飞虹等人。 这重担,不能只jiāo给他们五个承担。 王守仁走到燕横跟前来,仔细看着他。 燕横还沉湎在剑招中,他担心昨夜自己的进步只是昙花一现,趁记忆仍然鲜活之时,不断在重温对敌的情形,还有自己用剑时那感觉尤其是最后使出的那式「穹苍破」。 啊,假如那时候我这样子出剑……这般踏步……也许那家伙更难抵挡。待会儿要好好问问飞虹先生的看法……就如荆裂教过他:武功不只用身体去练,还得用心。重新检视自己的技法,从中寻找缺失,是进步的一大途径。 此时燕横才醒觉,王大人就在自己跟前,已经看着他好一会儿。他急忙抱拳施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王守仁看着这个满身带伤的少年剑士,感觉他跟昨夜在屋顶畅谈时有所变化。 是多了一股自信的气质。 「你的伤没大碍吧?」王守仁关心地问。 燕横摸一摸下颚:「没什么的……就是多了几道疤痕。」「一个像样的男人,身上怎没几道伤疤?」王守仁说:「我当年得罪刘瑾,给打了四十廷杖,屁股到现在都很难看呢!」  两人相视一笑。 「很感谢王大人昨晚跟我说话。」燕横正色说:「听了之后,让我回想起家师生前的言行。再加上昨夜这一战的亲身体会,我好像想通了一些事。」王守仁捋捋长须:「是什么呢?」燕横目中露出火热的眼神。但他一时无法开口。 「不用犹疑。」王守仁鼓励说:「只要是从心里直说的话,定然有价值。」燕横深深吸进一口气,便朗声说:「我是想:一个人只有做自己真心相信的事情,没有半点牵绊和畏惧,才会变得强大。就算被人看作执著的傻子,就算明知会走一条最远的路,都没有关系。 「向武当派报仇,为师门讨回公义,这悲愿死也不会变。可是我的剑不能只有仇恨。复仇只是一半,另一半是要肩负复兴青城派的重任。一个有价值的青城派。 「这次庐陵的事情,骤看好像跟我的志愿无关,但其实都是同一件事:既然拥有强于世人的力量,就得思考怎样用于世上。否则就跟我痛恨的武当派没有分别了。 「我相信,这才是真正的青城剑道。」王守仁捋须的手停下来了。他无言瞧着燕横良久。 此子历经试炼,必成大器。 他看看其他三个侠士。童静显然还没能独当一面;练飞虹和虎玲兰受伤较重,需要休养;荆裂又不在。眼前燕横是最好的人选。 「我有一事,必要马上出城去办。」王守仁说:「燕少侠如无大碍,可以陪我走一趟吗?」燕横二话不说,马上抄起放在身旁桌上的「雌雄龙虎剑」。 这就是答案。 王守仁再次笑了。 燕横随同王守仁步出了客栈。 童静等三个同伴和王门的学生看见,都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只是感觉到两人走路的背影,散发着一股相近的凛凛气势。 二人走到县城的大街上。阳光洒落行人寥寥的街道。他们有如一对已经认识很久的朋友,并肩而行。 燕横一边把双剑背到身上,一边问:「王大人,我们要去哪儿?干什么?」王守仁那满是皱纹的瘦脸神情肃穆,泛着对黎民百姓的忧虑;但同时一双有神的眼睛,又闪出谋略家的智慧光芒。 「去借兵。」 后记 一个「侠」字,在中国由来已久。 「武」与「侠」本就分不开,几千年前韩非子为「侠」定xìng,写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武力本身是最直接的力量,朝廷和统治者拥有唯一合法武力,相对来说古代侠客的定义,就是私下以武力行事者。 法家韩非此语,对法度以外的侠者深痛恶绝。《汉书》虽也欣赏侠者「温良泛爱,振穷周急,谦退不伐」,但同时指控他们私下了事,窃夺了国家的生杀大权,「罪已不容于诛矣」。可见在制度森严的古代社会,属于草根又不顺服法制的「侠」,多为读书人所不齿。 当谈到中国武侠时,常有人以之跟欧洲骑士精神或日本武士道相提并论。它们固然有相近之处:都拥有武力,并存在一套严格的行事标准(所谓「Warrior's Code」)。但根本xìng分别正是在于其政治身份:欧洲骑士和日本武士都是统治阶层,属于制度以内甚至本身就是制度;中国的侠者最大特征则是身处制度外,并往往在制度不足或不公时,发挥出一种制衡的力量。 《史记》司马迁为一位豪迈的史家与文学家,他应是古代对布衣侠客正式予以赞扬的第一人。《游侠列传》虽然提及侠者不合于正轨,但同时亦为他们的侠行辩解,认为世事往往有缓急,侠者确实起着维持社会正义的作用。司马迁更借豪侠,讽刺世上成王败寇式的虚假「仁义」。 《游侠列传》里的名句:「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亦成了后世千百年来,民间对「侠」的评价标准。 古代真实的「侠」,其实并非现在我们武侠小说里看得多那种独来独往、潇然一剑的侠客,而多是家里有点钱财,养一堆三教九流食客结成江湖势力,私下对地方事务作仲裁或干预的豪杰人物,跟帮会的分界颇有些模糊。日本黑社会到今天还常以「任侠」自居,当为这中国文化的余绪。 今日武侠小说和电影里为大众熟悉的「侠客」形象,实是经过历代虚构文艺(包括说书、戏曲和小说)的演变才慢慢成形,到近代更是受到外国作品的影响。武侠作品虽然虚构,但它受欢迎之广之久,却真实反映了群众对正义力量的单纯盼望。 一个时代假如需要英雄侠客,从法度之外拨乱反正,固然并非好事;但如果在需要英雄的时代里没有英雄,则更为可哀。维持社会运作需要冷静;但改变一个社会的,永远是热血之人。 乔靖夫 二零一零年十一月十六日 ------------------------------------------------------- 访问小说分享者(做幸福的人)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6336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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