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谋君》 正文 第一集 第一章 ≈lt;序≈gt; 天色染了血的红,地面荒草丛生。 他拿着滴血的长剑,一步一步踏向那个男人。 男人一身狼藉,圆领的直经过半刻钟前的一场打斗,袖子少了半截,双手也沾满了血。 男人双眸充斥着仇恨,袖子完好的左手紧攥着一把匕首,那把匕首正抵在身前容颜如花,唇色泛白的女子脖颈间。男人威胁他说,你若再走一步,我就把她从这推下山崖去! 豫州的死崖,凌绝北燕全境,失足即死。 他的步履微顿,灼灼目光,稍显犹豫。 她是他的敌人,与他针锋相对许久。 她或许是他的爱人,他的心曾为她而动。 只是,‘权力’这个东西,一旦你握过在手上,你的野心和欲望就注定和它牵扯不清,从此,开始同你的理智c清醒c你的良心做一场盛大的博弈。 可笑的是,在这个世界上,极少有人能在‘权力’面前保持理智和清醒。这也注定了很多人,因为权力而生,也因为权力而死。 001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兵部尚书于文安欲迎外藩入继大统,事虽传闻,情实显著。朕念其过往军政功绩,不诛九族,判其弃市,于府诸众即日发配边关服役” 尖细薄凉的声音歇下,在层层人嶂里空出的一小块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青石台上,一个穿着红褂子袒胸露乳的刽子手手起刀落,轻轻地“嚓”的一声,本是背着身子跪在他身前的囚徒掉下了洒着滚烫热血的头颅。 头颅被长发尽掩,滚啊滚,滚到了台边。而那囚徒的身子却保持着跪立不动的姿势,如同在向老天爷无声抗议着些什么事情一样。 一时间,风起云涌,日光敛进云朵里。四周慢慢地响起了低低的呜咽声c细语声 “于大人怎么就这样被判罪了?不是说还要等三司会审么?” “等什么?你没听见是圣上亲下的谕旨?” “老天爷真是不长眼睛,好人怎么都不长命?” “于大人” “嘘,你不要命了?再说这些胡话,待会掉脑袋的人就是你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这都是命。” 青石台下,徒留下一个囚徒服刑后的乱糟糟的场面。 六月的金陵城已经到了盛夏季节,天气燥热得很。 一场滂沱大雨过后,洗尽了午时三刻在闹市中四牌楼前留下的斑斑血迹。 长昭勉强抬起疲惫的眼皮,眺望着远处有些模糊的巍峨城廓。如今离得金陵城远了些时,他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所待着的地方竟是有如此高耸加固的城墙。 绵延不绝的城墙,似乎没有缺口,看起来像个铁笼子。生活在城中的人,身上大概都带着肉眼无法看见的枷锁,所以平日里行走时才会显得那般循规蹈矩。 可是,为什么以前他没有发现呢? 大概是一叶障目所致吧。 长昭不由得闭了闭眼,轻轻地吸了一口凉气。凉气顺着口鼻进入胸腔里,如同尖锐的银针,扎得他生疼。 “贱人,我让你挣扎!”身前,不远处一道恶狠狠的声音响了起来,还伴随着“啪”的一声抽脸瓜子的狠劲。接下来的,便是自然而然的衣帛破裂声。 长昭缓缓地抬起头,漆黑如墨的眸子映着染了血色的夕阳余晖。一阵夏风挥洒而过,层层林嶂摇下不少水珠子,砸在他的暗沉沉的蓝衣上,坠落在坑坑洼洼的泥地里,混成了血水。 他的目光幽深地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堆向前游移,最后停留在几米开外匍匐扭动的身影上。 一袭绣着金竹纹路的黑衣裳下微微露出一抹桃红色的衣角,高大的男人身躯下面,结结实实压着一个看不清容颜的妇人 秽乱不堪的声音充斥在长昭耳朵里,不堪入目的场面毫无掩饰令得他一览无余。他已经十五岁了,早已通晓人事,并非什么都不懂。 可此刻,他除了眼角边还残留着不久前狰狞着留下的泪痕外,再无可以应证他情绪波动过的证据。他像个老态龙钟的人,看惯了人世的沧桑,眸目浅浅见证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002 自古权臣相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活下来的那个人,可以肆无忌惮地享受自己的战利品,可能是地位c钱财,又或者如同长昭眼前所见的屈辱一幕一般,包括死掉的 人生前爱过的妇人。 只是可惜,败方的牺牲实在太大——当朝的兵部尚书于文安,于今日午时三刻问斩后,紧接着,他的家人c忠仆皆以不为外人所知的方式,陆陆续续死在了前往边关服役的路上。 最要紧的是,半道过来截杀的人,身份不明。 不知过了多久,那在长昭面前享受鱼水之欢的黑衣男人终于停下了动作。男人拢了拢自己的衣服,从衣不蔽体的妇人身上起来,脾气不太好地踹了奄奄一息的妇人腰间一脚。见妇人吐出一口血后,他有些冷淡地扯嘴笑了笑。“哼”了一声,拔过插在一旁尸体上的长刀,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林嶂之中。 长昭能看到与杀人凶手有关的最后一幕景色,就是那个男人倨傲的残影。世态炎凉,男人离开的时候极为潇洒。在夕阳的余晖拉扯之下,他那投射在地面上的身影,一点一点地退出了长昭的视野之中,就好像,长昭今天刚刚见到他时一样。 这个潇洒离开的男人脸上有道显眼的刀疤,从左额角延伸至右脸颊处。横眉鹰眼,刚露面话也不多说。直接领着几个与他穿着一模一样服饰的人杀了监送于府诸众前往边关服役的官差,还屠尽了于府诸众几十条人命。 不久前,长昭流着眼泪这么问他:“为什么?” 黑衣男人如视蝼蚁看着他,手中的长刀毫不留情地当着他娘亲的面刺进了他的胸腔之中。他望着长昭,终是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低而生冷:“要怪就怪命吧,你命里是于家的人,非死不可。” 只因为是于家的人么? 长昭看着自己衣摆处的血,有点分不清这衣上的血是他自己流的还是谁的。生来就是官家子弟的他,比起平民百姓也算得上是养尊处优。可这一刻,他却觉得命运着实不太公平。 长昭的父亲于文安在朝廷中步步高升,带回给于府诸众的不是显赫的富贵,而是为官者的清廉。长昭从小受教于自己父亲膝下,自问没做过什么坏事 即便如此,家人清白,也都锒铛入狱。 这就是现在的世道吗?他很茫然。 于府诸众,被关在天牢中好几天,每天都在喊冤。可笑的是,加固加厚的天牢,让人看不到一丝阳光。一场蓄谋已久般的冤狱,注定了被囚之人呼天不应,唤地不灵。 最后得来的,不出所料,也出所料——竟是那样一道冷酷的圣令。 003 “昭儿。” 兀地,一道虚弱的女声传入神思飘忽的长昭耳中。长昭闻声勉强而望,看到一身狼藉的妇人红着双眼看着他。曾几何时,妇人是那般雍容华贵,如今竟是这副落魄模样。这副模样,生生刺痛了长昭的眸子。 他动了动唇,麻木的情绪有些松动,眸波掀起暗潮,像个不谙世事的可怜小孩遇到了飞来横祸,声音小小地唤了妇人一声“娘”。 “生辰快乐,昭儿。”不远处的妇人如此接着话,眸子里带着慈爱看着长昭,很是温柔,又藏着隐隐的倔强。 长昭神色一愣,才恍然想起了这么一件事。是了,六月初五,恰好是他十五岁生辰。在上一个月,于文安还特地同他约好,今天休沐会带他到南边钓鱼的只是这个生辰过得实在是血腥了些,染了血的生辰,他哪里快乐得起来? 抿了抿嘴,长昭心中化开一抹苦涩之意。百转心思缭绕,心绪未宁,又听得妇人继续道:“昭儿不会孤单,娘亲会陪着你的。” 长昭看着妇人那万念俱灰的模样,心中不由得一颤:“娘,不不要” 他话音未曾全落,那浑身狼藉的妇人早已拾起一旁的刀往脖颈上决绝一抹,自刎而去。 长刀掉落在地,妇人面上挂着浅浅笑意看着长昭的方向。她的身躯倒下,暗沉沉的天色中,仅有的那么一丝光亮似乎都要消逝了。 长昭的唇瓣翕动,喉间竟是发不出丝毫声音。 他们于家人,向来行得端坐得正,为何到头来会落得这么个家破人亡无一幸免的下场? “啊——” “啊——” 万千不甘,万千悲痛,谁能懂? 夜幕将天地间最后一抹光辉敛尽时分,金陵城郊外的林嶂中,有一个少年用尽余生气力不甘地嘶叫出声。 当林嶂中声悄寂静,少年的头颅无力地耷拉下来。一阵风肆意吹拂而过,他脑子昏昏沉沉的,在自己的意识消散之际,只恍然觉悟出身上有两种感觉—— 一是胸口透彻窒息的痛,二是周身毫无暖意如坠冰窖的冷。 (ps:初初开新文啦,喜欢的小伙伴就收藏噢,可以养肥再看。《皇叔》的番外,有空写好就更上,关于《少女》,嘿嘿,目前我最想写的是这篇文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集 第二章 第一集 第二章 001 夜半子时,金陵卫府。 雷声阵阵,硕大的雨滴下狠了劲像是要把屋顶上的瓦片砸穿似的。倾城的雨势,带来了飒爽的狂风。风从窗缝子里钻进屋子,把灯罩中的烛火吹得摇曳。伴着‘噼啪’作响的烛芯,斑驳的墙上,倒映出两道不算规整的影子。 刘妈妈看着坐在榻边面色疲惫的陈氏,咬了咬牙,不由得开口劝解道:“太太,您还是先回屋子里歇上一会儿吧。自少爷落水那日起,您守在床边照看着已有两日未曾合眼。莫不要少爷醒来了,您却因身子骨熬不住病倒了。” 陈氏轻轻摇了摇头,忧心忡忡地伸出手来,探了探病榻上的少年的额头。烫倒是没那么烫了,可少年的唇色白得忒是吓人,让她如何安心去睡下?她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尽管不如妾室生的庶子受宠,到底是她在卫府里头唯一的倚仗了。 “刘妈妈,你莫要多说。我可怜的儿卧在病榻中两日,老爷都不曾来看一眼。若我不守着,这孩子醒来时一个亲近的人都未见着,心里头该会有多苦?” 陈氏低低地说着话,声音带着些许怜惜。她给少年拢了拢被角,侧过头望向连窗户都遮掩不住的闪电,神情有点恍惚,竟是喃喃失语道:“昭儿要是就这么走了,我也随他一道去了好” “太太,您可不要吓老奴啊!”刘妈妈在一旁听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来。她双手握住了陈氏的手,眼角都红了,苦口婆心道:“少爷平日这般听话,定不会丢下太太离开的。” “可是刘妈妈”陈氏梗咽着,不由得将脸埋入刘妈妈的怀中。 “太太别担心,李大夫不是早就说了,少爷养个三两日就能醒来。如今才过两日,指不定明日少爷就能醒来了。”刘妈妈轻轻拍着陈氏的背,一边说着些安慰她的话。 长昭在混沌之中醒来时,听到的就是这样的一段对话。他缓过神来,努力睁开眼睛,想确定一下自己浑浑噩噩躺在床上的这两天所疑惑的事。 眼皮有些重,他侧了侧头,总算抬起一点缝隙。 就这么会儿时间,床边站着的人有了新的动静。 “太太,少爷,少爷好像醒了!”刘妈妈不经意间看到长昭的眼皮松动,脸上的阴霾一扫而过,惊喜地说道。 陈氏听了,忙探身过来查看。等见着长昭的双眸露了些缝,身子也动了动时,一下子喜极而泣:“昭儿,我的儿,你总算醒了。”说着,又略显惶急起来,提醒站在一旁的刘妈妈,“快去请李大夫过来瞧瞧。” “老奴这就去。”刘妈妈得了命令,提了灯笼就走。 许久,长昭才看清坐在自己身旁的妇人是何模样。也是直到这时,他才算确定好了自己迷茫地躺在病榻中度过的这两日所发生的事。 002 他好像,做了一个极其冗长而又真实的梦。 梦里,他是顺元年间被人害死的兵部尚书于文安的嫡公子于长昭。因着某种奇异的联系,梦醒之后,他跨越了十二年的时空,成为了而今宪元年间的内阁首辅大臣卫衍的嫡公子。 这位嫡公子也唤作“长昭”,今年十五岁,不仅年纪与他一样,就连生辰也在同一日。只不过卫长昭在卫府中的地位并不受人待见,以至于他前两日失足落水惊寒时无人搭理,年纪轻轻就这么撒手人寰了。 再之后,就是他于长昭的事情了。 长昭在前两日意识初初聚拢之时,就晓得了这一桩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那个时候他虽然睁不开眸子,可意识还是相当的清醒的。按捺住所有的惊心c疑惑,他最后觉得自己能活过来,或许是因着老天爷打了个盹忘记收回他这么一缕幽魂,遂让他在真正的卫长昭病逝后借尸还魂,连带着得到了卫长昭生前的记忆。 于是,于长昭变成了卫长昭。 于是,他这个从地狱间浴血而归的人,身上不仅承载了于长昭的血海深仇,还承载了卫府名存实亡的嫡公子卫长昭的悲惨命运。 无论他以前是姓于,还是如今要姓卫,他都是长昭。而他活着,只想为十二年前的于府冤案昭雪,为那几十条活活被冤死的人命昭雪。 “昭儿,昭儿?你觉得身子怎样?” 长昭被妇人的呼唤声拉回神思,视线慢慢聚拢,他看见了穿着淡紫色的对襟褙子的妇人左手不安地捏着张娟帕。在烛光照耀下,她的眉眼看起来很是温柔,又很是忧虑。 蓦然地,长昭心口抽痛,鼻尖泛酸,声音不经大脑控制脱口而出唤了一句:“娘” 陈氏见着躺在床上两日的人有了生气,一边擦着自己脸颊边的眼泪,一边点头应道:“娘在这,娘在这。昭儿,有没 有哪里不舒服?大夫马上就过来了。” “冷,娘,我冷。” 长昭不由自主地答着,潸然泪下。他透过迷蒙的视线,看着因他的话而忙碌担忧的陈氏,心中酸涩难以言喻。他很明白,这种感觉十之八九不是他的,而是真正的卫长昭的。 真正的卫长昭生前想来对眼前的陈氏极为依赖吧,所以在湖中挣扎着的时候还那么挂念陈氏。 长昭的眸子暗了暗,心说道,“放心,我会把她当成我的亲娘来孝顺,不让她担心的。”心中的话音刚落,他身上的沉重之感渐渐就消散而开,许是关于这个身体的原主最后一丝执念已经放下。 这一刻,长昭才觉得这个身子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003 “等等,娘去给你寻多一床被子来。” “”长昭张了张口刚想阻止陈氏,突然就发现自己的喉咙火辣辣地干涩生疼。 在他失语之际,坐在床边的陈氏早就已经起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她走的时候,甚至还带起了一小阵风。那风扑到长昭的脸上,让他深感自己的脸生冷而麻痹。 他侧过头,眼巴巴地看着不远处的茶几上放着的茶壶和茶杯。说实话,比起身体上的冷来,他觉得解渴才是最紧要的。 他已经渴了两日有余。这两日陈氏倒会就着汤药灌他一些水,但那时他的身子还不能自己好不容易现在醒了,偏偏他说出的话还不是自己想说的。 长昭觉得自己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了,神志也开始有些不清了。他想,他的身体应是撑到了极限。眼皮无力慢慢合上,结果他身上一沉,身子刚觉着回暖了一点,耳边就响起来拿着被子回来的陈氏的哭喊声。 “昭儿,你醒醒,别吓娘啊!昭儿” 声音伴着窗外的雷雨声,确实有点吵。 混沌之际的长昭只是本能地动着干裂的唇瓣,说着也不知陈氏能不能听清的话。 “水水” 终于,老天爷开了眼。在哭喊中的陈氏总算察觉出了长昭的异样,她一抹脸上的泪水,脚步有些不稳的倒了杯水过来。 长昭感觉得到自己的身子被人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他的嘴巴历经了两日余终于碰到了带着水的茶杯。迫不及待吞咽下温热的茶水,茶水进口激起一丝甘甜在口,温润着他的脾胃。 长昭的眉头舒展了些许,他解了渴,本能的执念一松,整个人就昏睡了过去。 “太太,老奴将李大夫请过来了。”这时,刘妈妈推开了门领着一个人进了屋子。 陈氏红着眼睛放下杯子,看到刘妈妈身后穿着一身灰色布衣的中年男人露出脸来,立刻起身让位,说道:“李大夫,这么晚还让你过来,我” “太太不必多说,医者父母心,我只关心病人的病情如何了。”李大夫出声阻止了陈氏,他虽说得淡漠,但一旁眼睛又红了的陈氏却是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的。 李大夫是卫衍请来给卫老太太照看身子的府医,平日里卫府中谁人生病,求到他跟前去他都会治。至于府中各房的弯弯绕绕,这都跟他没有关系。也正因如此,嫡长房中的人生病了才不至于连病都看不起。 刘妈妈扶着陈氏,用眼神示意陈氏不要担心。陈氏点了点头,在一旁静候着给卫长昭诊病的李大夫诊出个结果。 过了些许时候,屋子外头的雷雨风声似乎停歇。 004 李大夫睁开了眼睛,将卫长昭的手放回被子里,侧过头来,如死水般平静的眸子盯着陈氏说道:“二少爷落了水惊寒,危险期算是过去了。如今也用不了什么药,我待会写个药膳的方子,太太照着方子做些滋补的膳食给二少爷吃下,养上几日也就不会落下病根了。” “刘妈妈,你听到了吗?李大夫说昭儿没事,我的昭儿没事。”陈氏喜极而泣,抓着刘妈妈手腕的双手有些用力。 刘妈妈的表情如她一般,也带着欣喜:“太太,听到了,老奴听到了。少爷没事,少爷没事。” 一旁的李大夫对这两人的欣喜视若无睹,他眸波微翻,略略扫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少年。床上的少年,瘦弱的身子因体寒的关系,依旧微微颤抖,削瘦稚嫩的面容上,那双剑眉似是因着梦魇依旧紧蹙。李大夫微敛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异,这才走到旁处写起药膳方子。 在场的人,恐怕没谁比他更吃惊于床上躺着的这个少年能活下来的事了。 这个少年,心里边想活着的心志究竟得多坚定,才能从已经踏进了半只脚的鬼门关里硬生生将自己拉扯回了人世? 这事儿c大概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集 第三章 第一集 第三章 夜雨过后,第二日初晨放晴。 日头晒干了地面上残留的水渍,卫府中藏在绿木里的夏蝉一大早就声声啼鸣。 长昭混混沉沉地睡着,直至傍晚才悠悠复醒。这个时候,屋子的地板上倒映着几道从窗格子外爬进来的夕阳余晖。他面上迷茫着,脑子也还没来得及思寻些什么,眼前一黑,胸前一沉,耳边便传来了陈氏低低地呜呜声。 这是喜极而泣的声音。 长昭低眸看着胸前乌黑的发丝,听着这压抑的呜咽声,神情有那么一点恍惚。他想到了自己上一世的娘亲了,于长昭的娘亲。如果于府诸众的冤屈能够昭雪,娘亲也还活着,她一定也会像陈氏这个样子吧。 只是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可得。 于长昭的娘亲和于长昭一样带着遗憾和不甘死了,而卫长昭的娘亲陈氏却因于长昭的关系,失而复得。 当初,于家一门被灭,皇令曾说不诛九族,不知道原氏的娘家,于长昭的外祖父一家,官至甘州总督的一家,是不是没落得什么好下场。想想,兔死狗烹,唇亡齿寒,原氏一族非死,也该是没落了。 闭了闭眼睛,长昭将自己心中的繁杂情绪尽数掩去。说到底,他如今是卫长昭想要借助外力为于府雪冤的事情,是不可能了。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更何况,眼前哭着的这个人是卫长昭最依赖的娘亲,他这一世的娘亲,一样很疼爱他的娘亲,他不可能无动于衷任由她哭下去。 不过,要他像以前的卫长昭一样陪着亲娘哭这是不可能的了。现在的卫长昭,是经过一场噩梦般光景的人。他的眼泪早就已经在上一世流干了,这一世,恐怕很难再掉落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卫长昭只能认命地把右手从被子中伸了出来。他像个贴心的小棉袄似的,轻轻拍着陈氏的后背以示安慰。 “娘,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闷声哭着的陈氏听言,总算抬起了头来。她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面上带着些许抱歉说道,“是娘的错,”但她的眉梢上染上的喜色是显而易见的,“你醒来原本就是好事,娘亲之所以忍不住哭,只是c只是因为太高兴了” “我知道。”卫长昭松了松眉头,心里觉得有些温暖。说起失而复得的人,何止是陈氏一人?他也是失而复得的人,性命是,娘亲也是。所以他说起话来,语调也难得柔软。 “肚子饿了吧?娘去厨房给你拿些吃食。” 卫长昭眸波平静地点了点头,他算来也有三日不曾好好吃饭了,这会子陈氏一提,倒觉得肚子饿了起来。 看着陈氏起身准备离开,卫长昭这时终于察觉出一点异样了,刚刚他醒过来时,这屋子里似乎少了些什么的奇怪感——平常随侍在陈氏左右的刘妈妈,今日似乎不在。看陈氏的模样,刘妈妈不在好像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了。 卫长昭眼疾手快拉过陈氏的衣袖,慢慢地坐了起身。陈氏停下脚步回身看着他,面色突然有些着急起来,她托扶着他,语气里带着疼惜和责怪,说着:“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就起身了?身子可受得住?” “受得住,躺得久了,有些不自在。” 陈氏听了,摇了摇头拿过一旁的软枕给卫长昭垫背。将被子拉好,确认他面色无异后,松了口气,“等着,娘给你拿些吃的去。” 卫长昭眸子暗了暗,他看着陈氏,也不打算直说。只是像以前的卫长昭有请求时一样,伸手又扯了扯陈氏的衣袖。他现在是不会说撒娇的话的,即便说也不像。好在这并不妨碍他发表自己的意见:“娘,您在这陪我说说话,让刘妈妈拿些吃食过来就好。” 听到卫长昭清清淡淡的语调,陈氏有那么一瞬间是觉得诧异的。只不过,这一丝诧异还没来得及让她深究,就被卫长昭话里的内容给遮挡住了。在对上自己儿子那双深如古潭一般的眸子时,她面色微滞,目光不由得有些躲闪起来。 左手捏紧绣帕,陈氏动了动唇,底气不算很足地说道:“刘妈妈刚刚被娘叫去李大夫那拿药了,可能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娘先到厨房拿些吃食给你填一填肚子也是一样的,废不了多少时候。” 卫长昭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陈氏好一会儿,直把陈氏看得发怵,才松开了陈氏的袖子点了点头。 陈氏见他松开了手,面上强装着镇定,脚步却飞一般地走出了屋子。 此时,卫长昭还有什么不明 白的呢。他不是以前的卫长昭,他分辨得出陈氏话里的真实性。细细回想起从前的记忆,每每嫡长房有事求于府中的管事时,刘妈妈好像都不会在院中。 今次他生了一场大病,虽不必付李大夫出诊的费用,但抓药的银钱总是少不了的。刘妈妈怕是为着他的药钱,不得已求到管事那处去了。这个身子明明是卫府的嫡出公子,生活偏偏过得像个庶子。 归根结底,就是堂堂的内阁首辅大臣卫衍做出的混账事情来。宠妾灭妻,于内于外本就不合情理。无奈,陈氏的性子却是怯弱的。她一直以丈夫为天,见自己不得丈夫欢心,反倒是妾室倍受荣宠,自己在妾室面前过得更是小心翼翼了。 古往今来,妻妾关系难以调和。 得卫衍宠幸的柳姨娘见陈氏是这个性子,尤其在得了卫衍许下执掌后宅的权力后,她在府中行事更是处处与陈氏作对。陈氏怯弱不争,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不得已对上柳姨娘的时候,只得委曲求全。 久而久之,在卫府中嫡长房只占了个名头,实际没什么地位。府中的丫鬟小厮,有点见识的,见风使舵的,就更不待见嫡长房中人。若不是刘妈妈自小就是照看着陈氏长大的陪嫁嬷嬷,陈氏身边怕是也没个忠心的人使唤了。 翻了翻脑海中的记忆,卫长昭不由得扶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突然有点无语,想着能从出生活到十五岁,也不知道是从前的卫长昭命大,还是柳姨娘良心发现没使坏了。 要知道,柳姨娘可是有个和他同龄的儿子的,叫做卫长英,就比他卫长昭年长了那么两个月。也就是说,陈氏是在柳姨娘有了身子两个月时,才怀上卫长昭的。 不过,卫长英的命有点不好。 那个时候,卫老太爷还在,对陈氏自是庇护的。卫衍明面上不敢忤逆自己的老头子,所以卫长英因着柳姨娘的地位关系,就算出生早,也不过混了个庶长子的身份。 卫老太爷将死之际,怕自己去后自己的嫡长孙地位会受到动摇,所以逼着卫衍起誓不得再抬高柳姨娘的地位。 就这样,陈氏和卫长昭明面上的身份算是保住了。而卫老太爷临死前为陈氏母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成为了最戳柳姨娘心窝子的事。 后来,卫衍开始纵容柳姨娘了。柳姨娘又是个有手段的,是以除了明面上的份位,金陵人谁不知晓卫府的女主人是柳氏,最受宠的公子是卫衍的长子卫长英呢? 要想明白后宅的弯弯绕绕,果然是费神的。卫长昭在自己脑袋生疼时,果断地决定等自己身子养好一些再重新捋一捋从前的事情。 神思转移开来,他才发现陈氏出去了好一会儿还没回来。嫡长房的膳食一向都是在自己院里的厨房做的,厨房离长昭的屋子不算远,走几步路就是了。按理说陈氏拿个吃食,用不了多少时间。如今还没回来,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吗? 卫长昭凝眉看向门外,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趋于暗沉。他掀开被子下了床,缓缓地挪步走出了屋子。 六月天的傍晚,院中的青竹子随着晚风舞动着腰身,“沙沙沙——”,“沙沙沙——”,出了屋子后,竹叶交相碰撞奏出的和谐乐曲听得更是清晰了,伴着这声音的,还有原本呆在屋中听不到的从前院隐隐传来的断断续续热闹声。 卫长昭蹙了蹙眉,似乎想透过院墙看看前院在热闹着些什么。寻思不出个结果,他看向几米开外紧闭着的厨房门,显然,陈氏没去厨房。侧了侧目,耳边忽而听见些许痛吟声。不仔细听的话,是听不见的。 闻声而望,卫长昭转头看着刘妈妈的屋子,房门半掩着,痛吟的声音就是从里头传出来的。他抬脚,轻轻地走了过去。站在门外,双手正要推开房门,里头的谈话声生生制止了他的动作。 “刘妈妈,这伤怕是要养上大半个月才能好。你先忍着点,这边我再给你上点药。”陈氏刻意压低着声音说着话,话里带着疼惜。 刘妈妈一边压抑着自己的痛吟声,一边小声地回着陈氏的话:“都怪老奴自己不小心,累得太太担心了。好在这烫伤是在后背,老奴平日还能伺候您和少爷。不然,少爷病还没好,您又病倒了,到时更称柳姨娘那对母子的心意了。” “不说他们,”陈氏微叹了口气,继续道,“李大夫说了,昭儿醒过来就没多大的事了。倒是你,怎地去前院帮个忙,竟受了这般严重的伤。待会你便好好养着罢,昭儿房里有我照顾着就可以了。” “太太,老奴怕是养不住。今儿是三少爷的生辰,前院热闹得紧。老奴是疼得实在受不了了,才回来的。待会就得过去伺候着了,不然,管事那边又得说些闲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集 第五章 第一集 第五章 001 卫长昭刚收拾好自己,陈氏就捧着一个水盆子进来了。 平日里,端茶送水这些事都是刘妈妈做的,可自刘妈妈的背上被人烫伤后,这两日都没出现在卫长昭的视线里。换做是从前的卫长昭还在,定是会缠着陈氏问刘妈妈去何处了。但现在,在陈氏面前的卫长昭,是他。 他不会问的。 陈氏平时小心翼翼照顾着他,生怕他问些什么话,不过就是怕他在知道了刘妈妈的伤是在自己庶弟的生辰宴上受的,会难过c会痛心罢了。既然明白,他又何必拂了陈氏的一番好意,给她徒增一些不必要的烦恼呢? 索性,他就假装失忆,不闻不问就好。 他不点破,陈氏也就不会主动说。心里边的难受,也不会那么大了。 卫长昭觉得,自己现在这样顾及陈氏的感受,果真是有点当女儿的潜质的。以前在于府生活时,他爹于文安时常教导他男子汉大丈夫就要顶天立地,不要像女人似的矫情。当时他娘亲原氏也颇是赞同这种说法,现在想想,也是因着他的爹娘极其恩爱的关系,所以他才不必忧虑些什么。 如今时过境迁,陈氏不是于长昭的娘亲原氏,做不到像原氏那般豁达,她内心脆弱得很,敏感得很。卫长昭想,自己若是不体贴些,估计是要见她日日以泪水洗面了。 “昭儿。” “怎么了?” 卫长昭就着水盆子拧着巾帕,正要擦脸,陈氏就开口同他说话了。她的表情,令人一览无余。看起来,就像是有事要说的样子。他动作顿了顿,把巾帕拿在手上,侧头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你气色已经好了很多,待会你同娘亲一起去你祖母那问安吧?”陈氏声音很是轻柔地说着,让人分辨不出她的情绪。 卫长昭听言,却是微微一愣。倒不是在意陈氏的表情如何,而是因着陈氏话里说的待会要见的人。 陈氏说的‘祖母’,也就是指卫老太太。偌大的卫府,值得当朝内阁首辅大臣卫衍尊敬的,也就是这个老妇人。 卫老太太今年五十有七了,自卫老太爷去后,不是在她住的长安院里深居简出,就是跑到金陵城郊外的上京寺礼佛,一待就是好几个月不回来。 卫老太太不像卫老太爷那般看重卫长昭和陈氏,不过也没有特地为难他们母子就是。只不过是在这些年里,她看到自己的嫡长孙过得不受人待见时,也不会说上什么话,像是默认一样罢了。 卫长昭拣着自己记忆里的重点回顾着,越是回顾,越觉得以前的卫长昭甚是可怜。 他因着卫老太爷临死前的嘱托,说让他要孝顺自己的祖母。他便感恩应下。自此,不论卫老太太对他多是冷淡,他都不甚在意,毫无怨言,该做的礼数全都做齐。 002 卫长昭觉得,卫老太太应该是很不喜欢他和陈氏的。但在他脑子里,又有过这样的一段记忆,是关于卫衍和卫老太太的谈话。 应是卫老太爷刚去不久时,卫衍求卫老太太松个话头,他答应不休陈氏,只想让柳姨娘成为平妻。这样子,卫长英和卫长兴的身份,也会从庶子变成名正言顺的嫡子。 以卫老太太平日对卫长英和卫长兴这两个孙子的疼爱,卫衍觉得他说出来后,卫老太太肯定会答应的。没有人料想到,卫老太太最后拒绝了,还把卫衍骂了一顿。 如此看来,这次的事还挺耐人寻味的。 “昭儿?昭儿?你发什么呆呢?” 陈氏见卫长昭半天不回话,却在出神,不禁觉得有些奇怪。或者说,这几日她都是在奇怪的。她的儿子真的真的是有些变化了,性子比从前静了很多,看起来更稳了一点,像是真正懂事的人一样。 她心想着,果真是生辰那日的事情他受到的打击太大了,所以才变得这么的深沉?想想,心里未免又觉得苦涩,都怪她没什么能力讨得老爷喜欢,这才连累了儿子。 “唔,没发什么呆。”卫长昭回过神,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谎。用巾帕擦了擦自己的手,他的态度不温不热,“我刚刚只是在想,祖母去上京寺一般不是要待上两三个月的么?她月初才出的府,怎么没几天就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nbs p;听得卫长昭这么一说,陈氏的面色变得牵强起来。 卫长昭不疾不徐擦了脸后,将拧干的巾帕搭在了水盆边上。他这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姿态中彰显着一种陈氏从未见过的贵气。以至于令得原本为着卫长昭话里问题发怔的陈氏,一下子变得更是呆愣了起来。 “娘,您不是说要同我一起去向祖母请安么?”卫长昭负着手,挑了挑眉,他不过是问她卫老太太什么时候回来的而已,这有什么好难答的,竟就这般怔了神?摇了摇头,不禁有些好笑道,“刚刚您还说孩儿发呆,如今却是轮到您了。还是说,我们不去长安院了?” 陈氏回神,歉意一笑。顺着长昭给的台阶,也不提卫老太太什么时候回来的,就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说道,“瞧娘这个记性,见着你自醒来后懂事乖巧了许多,看着看着,就把正事儿给抛到脑后去了。” “是吗?”卫长昭漆黑如墨的眸子凝聚着一种恬淡的情绪,接过了陈氏的话。他朝着房门迈步,经过陈氏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声说了句,“娘,儿子已经长大了,可以独挡一面的。” 自然,先迈出房门的卫长昭自是没有看到陈氏听到他说的话时,那又惊又呆的模样。 003 卫老太太的长安院离长昭住的青竹院有一段距离,又或者说,卫府之中,环境比起青竹院要好上许多的院子,都离东前院甚近。比如说他的庶长兄卫长英住的轩宝院,比他和陈氏住的地方都要大。 一样是卫衍的儿子,卫长昭年满十五未曾得到独院不说,还要和陈氏一起住在只有三进房的院子。而卫长英一个人,还是庶子,却是住着四进房。不说屋子修葺得如何宜人而居,只听那院落名是出自卫衍亲题的字,就能让人晓得,卫衍如何宠溺自己的庶长子了。 卫长昭和陈氏花了小半个时辰走到长安院时,长安院里正热闹几许,隔着院墙,都能听见里头莺莺燕燕的说笑声。 闻声而却,临近院门时,卫长昭的步子缓缓停下。 他微微扬起头,看着精致的石墙,还有收拾干净修葺极好的花圃。说起来,卫老太太虽是礼佛之人,但是还极懂得享受生活的。尤其是,这种精致奢侈的生活是她儿子卫衍纵容的。 在一定程度上而言,卫衍作为人父持心不公,却是挺会为人之子的。 沉默了半刻,走在前头的陈氏发现他没跟上。特地回过头,问他怎么不走了。卫长昭摇了摇头,提起步子跟了上去。他的长睫毛垂了下来,恰好把眸子中的一闪而过的情绪掩去。 他总不能和陈氏说他看到卫老太太住的院子,还有刚刚一路走来看到的别的院子所彰显出的富贵样,心里越发疼惜从前的‘自己’活得太狼狈了吧? 这话,现在还不能说,况且要说,也不是对陈氏说。 陈氏满腹狐疑地盯着自己的儿子有一会儿,恍然间觉得,自己刚刚好像看到了长昭嘴角边一闪而过的冷笑。这种冷笑让人瞧着,都有些毛骨悚然。视线凝聚成线,眸波婉转几许,陈氏看着长昭又重新迈开步子,此时他的脸色早已如常,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果然,是她眼花了罢? 长安院的婆子c丫鬟看到卫长昭和陈氏进门,态度不甚热络地屈了屈身算是问礼。陈氏拂了拂手,没有什么威严可言。不过,比起其他院子的下人来,卫老太太院里的人算是懂事的。他们做不到热络,至少不会轻蔑c轻视。 也就只有在这个地方,卫长昭才能从以前的记忆里找到一点勉强的感觉来——他这个嫡长子的身份,还没被人全然忘记。 长安院的下人能如此相待陈氏与他,又何尝没有同这院子的主人有关系呢? 卫老太太这个人,确实值得他见上一见。 没走几步路,迎面就碰上一个提着花洒壶的婆子走了过来。六十岁出头,穿的是紫褐色比甲配宝蓝色长裙,眉态从容,左手腕套着个淡绿色的玉镯子。比起府中与她打扮相像的婆子,她身上有几分不易让人轻视的气度。 这个婆子是李妈妈,是卫老太太嫁给卫老太爷时,就一直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着的人。可以说,她在卫府中的位分极高,府中的丫鬟小厮见到她都得把她当成半个主子敬着。 “李妈妈。”陈氏先开口唤了一声。 卫长昭站在陈氏身后,不动声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集 第六章 第一集 第六章 001 李妈妈走到陈氏跟前,停下了脚步,礼数周全向陈氏和卫长昭行礼。礼过后,她眉头皱了皱,看着陈氏,颇为语重心长地道:“太太,您和二少爷过来,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可是看门那些丫头皮痒偷懒了?” 根据以前的记忆,卫长昭是不太了解李妈妈的。 每每他到长安院给卫老太太问礼时,李妈妈从未与他这般在路上相逢,还能说上话。卫长昭印象里的李妈妈,是静静站在卫老太太身后的仆人。板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不过,卫老太太有什么吩咐的时候,她总是第一个身体践行。 现在,李妈妈对他们母子如此礼遇客气,倒令得他有点意外。接着,就听陈氏说话:“不关他们的事,是我和昭儿在外头听到母亲这里正热闹着,怕扰着母亲的兴致才没让人通报的。” “真是这样就好。”李妈妈将手中的花洒壶放到了一边,言辞恭敬道,“不过,老太太也只是和人说闹说闹而已,没什么扰不扰兴致的。太太就是多虑了我看,还是奴婢带您和少爷进去吧。” “那有劳李妈妈了。”陈氏看了一眼不远处热闹的屋子,没有拒绝。 “李妈妈,不知今日都有谁在?”快到卫老太太的屋子时,陈氏终于勇敢了憋出了一句话。 李妈妈听了,在前头拍了拍脑袋说道:“是奴婢糊涂了,以为您知道昨儿老太太带了张家的姑娘回来。” 张家的姑娘?谁?哪个张家? 卫长昭蹙了蹙眉,有些不解。能得卫老太太亲自带回来的人,身份想必不凡。 “今儿虽不是例行请安的日子,大房和二房的女眷却都过来凑过热闹了。” 卫长昭听得李妈妈这么回答,心里就明白在里头的都是些什么人了。 因着卫家的香火向来单薄,卫家其实没有多么庞大的家族体系,不分什么旁系支系。到了卫老太爷这一脉,更是成了卫家的单传。好在,卫老太太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是长子卫衍,当朝的内阁首辅大臣,另一个是次子卫谦,在翰林院当个闲散编修。两个儿子各自娶妻生子,香火总算是旺了。 卫老太爷在时,喜欢清净,便分了家。偌大的卫府,南边归置次子,北边归置长子。他没有跟谁过,依旧住在长安院中。这长安院自然就是卫府的主院了,不过长安院靠在北边,卫老太爷怕次子多虑,兄弟生分,便定了两房人到主院定省吃饭的例日。 几年前,老太爷去后,尽管只剩老太太,却因着老太太对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没偏颇,儿子与她也是亲近,这省定的规矩便一直遵守着。 况且,平日里卫谦向来以自己的哥哥卫衍为倚仗,毕竟哥哥是内阁首辅大臣嘛,抱大腿这种事情自然是能抱多紧有多紧。可想而知,二房的人从内里就是依附于大房的。 当然,从卫老太爷这一脉看来,卫府的确是够简单的。可卫衍和卫谦都有了自己的家室,男人们的眼光一向放在前程上,而女人们呢一扎堆,各种攀比c矛盾,不在明面上展露,暗地里总是波涛汹涌的。 是以,如今的卫府,汹涌的是妯娌之间的利害关系。附带而来的,就是小一辈们各自的争宠和为着前程明争暗斗的事了。 002 “大家都在?”陈氏呼吸一紧,话里隐隐带着的颤音卫长昭都听出来了。 得,他娘一听见大房的人都在,把最重要的信息都漏听了,直接忽略了卫老太太昨晚带回府中的那个谁。这可是大房和二房的女眷都凑过来看的人啊,要问也该问这个。 “不,现在只有我们大房的人。”李妈妈也是能听到陈氏话里的颤音的,可她没有回过头来看,显然,她对于陈氏畏惧柳姨娘这件事并不觉得奇怪。所以,她也不过风轻云淡地继续道:“二太太和二房的姑娘们因着外家的舅母过来,先回去了。” 话落,卫老太太在的屋子就近在眼前了。漆红色的大柱子旁摆放着几株长得正茂的盆栽,小槅窗处吊着一只鸟笼子,门口有四个丫鬟微低着头守着。 上台阶的时候,陈氏脚步不稳,险些摔倒。卫长昭手疾眼快托住她,他和陈氏差不多高,所以很容易就看见她略有几分苍白的唇瓣。抿了抿嘴,卫长昭静默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娘,别怕。” 陈氏眸子里闪动着些许情绪,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李妈妈率先进了卫老太太的屋子,屋子的热闹声一下子消逝。卫长昭搀扶着陈氏跟在后头,正准备跨进门 时,听到了一道轻缓的女声不大不小响了起来。 “李妈妈?母亲刚和这些小辈说你的事呢,你就出现了。莫非你有顺风耳不成?” 话落,屋子里响起一阵隐忍的笑意。 李妈妈对上浅红色锦缎对襟褙子的柳姨娘,不卑不亢道:“柳姨娘,您就别打趣奴婢了。”说着,她走到卫老太太的身边,在众人缓缓歇下笑意时,说,“老太太,大太太和二少爷过来了。” 一旁的柳姨娘面上的笑容顿失,此时,长昭也扶着陈氏走进了屋子里。 屋子陈设古典质朴,每个物件看着普通,内里却是金贵的。博古架上搁置着几本女子读物,下边一栏,最显眼的是花雕牡丹瓷瓶插着的几株开得正盛的莲花。这莲花,卫长昭记得,是他落水前一日卫衍从宫里求来的。墙上挂着的几幅山水墨画,都有当今圣上题的字。就连屋内的桌椅,无一不是请名动北燕的木匠师亲手做出来的。 卫衍如此孝敬c爱戴自己的母亲,也难怪各房的人都争着来讨好这个老太太了。 目不斜视,步入屋子。 没见着什么生面孔的张姑娘,首先入目的,自然是坐在正堂中央的卫老太太。 她穿着用金丝绣的时兴富贵花样褙子,右手缠着一挂佛珠,花白的头发上插着一枝褐色的玉簪。面容丰腴红润,没见着什么皱纹。神态安安静静的,连眸子也是平静如水。 卫长昭视线和她对上的时候,没见她的情绪有什么波动。果然是礼佛的人,那身上的淡定气度,和那些看破红尘俗世的和尚如出一辙。 003 “母亲,媳妇过来给您请安了。”陈氏给卫老太太福了福身子,贤淑有礼,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卫长昭见状,也不疾不徐地弯了弯腰身,对着卫老太太问礼,道:“祖母,孙儿过来给您请安。” “哼,请安?怎么这个时辰才来,都日上三竿了,也不怕人笑话。”突然的,旁处响起一道嗤笑的女声。说话的人没有刻意压着声音,屋子原就安静,这声音只要不是聋子都可以听见的。 卫长昭微微侧目,看向说话的女孩。 她相貌生得不错,水灵灵的,在同龄的女儿堆里,也算得上出俏的一个。他搜寻着脑中的记忆,才想起来这是他父亲卫衍和另一个妾室安姨娘生的女儿,叫卫长乐,只比他小了那么三岁。不过安姨娘很早就病去了,她从小就养在柳姨娘身边。 坐在卫长乐身边的长得一副瓜子脸的女孩儿,叫卫长丽。卫长丽和卫长乐同年,是柳姨娘的亲生骨肉。这两个人,平日玩得极好。在卫府年轻的女眷中,才学是一等一的好。不过,都说一丘之貉,臭味相投,她们见到他这个兄长时,倒是没什么长幼尊卑之分。 如今卫长乐敢这般肆无忌惮地给排头他吃,大概是认准了他和陈氏会像以前一样吃下这哑巴亏。 屋子静悄悄的,边上坐着的卫老太太没有阻止卫长乐的意思。柳姨娘左手捏着一张巾帕覆在右手上,神态里带着讥讽,明摆着一副看戏的模样。按理说,妾室见到正房的时候,是不能这样安然坐着的,可卫府里,没有这样的规矩。 此时,陈氏因着卫长乐的话,下意识抬头。一脸惶惶不安地看看长昭,又看看首座上的卫老太太。 这样真实坦诚的畏惧,没做错事都像做错事了都卫长昭见了,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自己的亲娘果然还有待修炼啊。 卫长昭慢慢松下手来,站直了身子。他可不是陈氏,要想他因为卫长乐的话失态,那在场的这几个女人怕是都打错算盘了。他风轻云淡地当着几人的面,掸了掸自己的衣袖,像是上头沾了什么灰。 大概是他表现得太过自然,以至于原本看起来得体大方的人,变色的变色,错愣的错愣的。 先按捺不住的,是卫长乐。 她一脸怒意站起身,指着卫长昭,看向卫老太太振振有词说道:“祖母,爹常说我们卫家的人要以身表率,知礼识法。可是您看二哥这般模样,他简直就是在无视您,不尊敬您!如果您不罚他,这事传出去的话,恐怕会影响爹爹的声誉呢。” 好一张言辞犀利的嘴巴,话一出口,便给他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 陈氏面色惶而不安,拉着卫长昭的袖子正要带着他一起下跪向卫老太太认个错。不想,卫长昭反握住她的手,一把把她拉了起来。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娘,其实不必这样。” 他的话说得简单,陈氏听懂了,一直在看着他们母子的几个人都懂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集 第七章 第一集 第七章 001 坐离卫老太太很近的柳姨娘端起茶杯,低眉顺眼掀开茶盖拂了拂氤氲闻闻了茶香。卫长乐见状,眉头蹙了起来。正要张开说些什么,生生被卫长昭出声打断了。 卫长昭侧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卫长乐看。 他其实不喜欢后宅里的弯弯绕绕,从前在于府,他过得很开心,从未通晓这些,只是上学时听同窗偶尔提起过家族的情况。于府家宅向来安宁,于文安又不纳妾,这后宅之事,自是同他不太沾边。 不想时来运转,这宅斗的事情眨眼就落到他身上。 如果陈氏强悍一点,他也不至于沦落于此,可惜不是。 于是,养病的这几天,他就有认真的想过了。他卫长昭可能摊上了一件不和人家斗就得被人家往死里弄暗地里阴的事儿。像个哑巴似的,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这一点,他最为不屑。是以他觉悟极高的知道,未来有好长一段时间,他得冒着头破血流的危险,和眼前的这几个人斗。 最可笑的是,眼前这几个人,是一群女人。而他斗赢了这群女人之后,还得斗女人背后的男人。 咬了咬牙根,他忽而看见卫长乐眼神有些躲闪。紧接着,他听见她言辞恶劣地质问他:“你,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卫长昭微敛眸子,幽幽地道:“二妹如果没有说错的话,我想父亲如今在朝中已经足够臭名昭著了。” 他声音清而冷冽,宛若春日里化开的冬雪。纤瘦的身板,姿态淡而出尘。视线微薄,不卑不亢地回视着卫长乐,宛若一个在肮脏人间遗世孤立的谪仙。 他如今就是有这样的能力,令得在场所有人吃惊。 卫长乐听得他的话,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用手指着他,似乎被他的话噎得再辩驳不出什么。陈氏扯了扯他的衣袖,难得保持清醒——仍旧惶惶不安着,没发呆。 卫长昭侧头,看向首座原本纹丝不动,如今眸色却有些诧异的卫老太太还有c她旁侧的柳姨娘。 卫老太太不说话,他也没打算继续说话,就只是这么和卫老太太对视着。视线交灼,卫老太太眸底的色泽是深不可辨,而他眼底的色泽,可辨度要多高就有多高——过于风轻云淡。 终于,在掉一根针到地上都能听到的怪异寂静中,卫老太太开口说了话。不过,不是对卫长昭说的,而是对卫长乐说的。 002 “长乐,他是你哥哥,你怎可对他如此无礼?如同一个斤斤计较的小人?兄友弟恭,兄妹友爱,这一向是世家礼法不可或缺的。平日,你爹就算不曾与你说教,你姨娘就算不教你,族学里的老师也该同你说过吧?”卫老太太目光如炬,把手中的佛珠“嗒”的一声丢在桌面。 “祖母”卫长乐见卫老太太斥责自己,有点委屈,眼睛立刻红了起来,走出位子,在老太太跟前跪下。她从小到大,其实没被人指责过半句。就连以前,她当着爹和姨娘的面说卫长昭如何不识礼数时,祖母都是默认的,可如今 卫老太太盯着卫长乐,继续说:“我虽礼佛许久,不见你们这些小辈,家中的礼法却是都还未变的。你说,长辈未曾开口说话,你便如此越矩,日后若有机会进宫参宴,有谁敢带你?” “母亲,小孩子的话您何必当真。长乐年纪还小,心直口快惯了。”柳姨娘总算是开口了,出言替卫长乐宽解着。她瞥了一眼卫长昭,带着三分笑意同老太太说道,“您看看,都这个时辰了。长乐和长丽两个姑娘家一早就被下头的人叫起来,心心念念给您请安还怕迟到。也难怪她看到别人如此,心里会吃味了。” “柳姨娘。”卫老太太还没有开口说话,卫长昭视线一转,就接过了话头。他嘴角边挂着冷笑,不打算装模作样和她过柔招,目光犀利道,“你说的这个‘别人’是指我吧?” 柳姨娘含沙射影的说,卫长昭也不觉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反倒直接戳破。刚刚卫老太太给卫长乐说了‘规矩’二字,从礼法而言,嫡庶之分向来如此,卫长昭因而也不惧自己现在说话会失掉什么礼节。 柳姨娘面色错愣,始料未及。她不知道卫长昭会是这么个反应,跟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她听了也没立刻反应过来要说些什么。 “够了!”卫老太太见状,看来是不打算继续当个局外人了。她目光幽幽的打量着卫长昭,只见卫长昭拿下陈氏抓着自己衣袖的手,不疾不徐将 陈氏挡在自己的身后。倒是同以前有些不一样,是变聪明了一点。 “不过请个安而已,有心就很好了。如今刚刚辰时,什么迟到不迟到的。刚刚才说了小的,如今又要我这个老婆子教你吗?” 卫老太太这句话,是对柳姨娘说的。柳姨娘心里微凛,面色红白交织,不过很快,便收拾好心神,向老太太赔罪,“是媳妇越矩了。” 陈氏在一旁愣愣地看着这风向的转变,脑子卡壳,有点不明白卫老太太怎么会接连斥责庶房的人。 卫老太太见柳姨娘认错了,这才转头看向卫长昭。声音冷淡而又带着威严,目光直逼着他问,“你可知错?” 卫长昭不禁在心里觉得好笑,这个老太太行事还挺有一套的。她先给柳姨娘和卫长乐当头一棒子,让人以为她有意袒护他。最后却来了这么一个神转折,是想让他认错? 可是,认什么错? 003 看到柳姨娘母女三人一下子阴转晴天的表情,卫长昭决定在精明的老太太面前装傻充愣到底。他知道她看得出来,今天他早就不是从前的卫长昭那副软弱模样了,既然要唱戏,大不了他就陪她唱一场。 “祖母,孙儿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还请祖母明示。” 卫长昭听见一道轻轻的吸气声,因着自己微微垂着眸子,注意力都放在老太太身上,倒也没有分辨出是谁发出来的。 卫老太太听了他的话,一时语塞。 若真说错处,她何尝不知是柳姨娘和卫长乐故意找他茬子?老头子在时还能庇护他和陈氏几分,故去后,她的大儿子就敢阳奉阴违。她这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能给这对母子多久的庇护呢?后来,她索性就不打算理会了。 想着他们始终还是靠自己才是最牢靠的。看着这些年,卫长昭和陈氏愿意吃哑巴亏,委曲求全。这是这对母子生存的方式,她心里就算恨铁不成钢,又能如何呢? 没有想到,今日她这个孙儿却是转了性子。嗯,虽不知晓为何突然这般模样,但好歹是个好兆头。可这不代表他就能立刻在卫府站稳脚跟了,如今的卫府,她这个老婆子尚能说上三两句话不被人辩驳。 然,柳姨娘正得她儿子心意,混得愈发如鱼得水起来。卫长昭要想在卫府立足,她还得小心护着,不能过于明面相护那种。这样才能给他一个相对可以喘息的空间,不至于让人早早地把他扼杀在成长的起跑线上。 卫老太太在一瞬间,心思百转千回。敛了敛心神,她琢磨着刚刚的事情经过,挑了个可轻可重的错处,正色道:“言辞间对你父亲不敬,这罪你认不认?” 卫长昭直视首座上的老人,他言辞的确对卫衍不敬。是个人都明白,他刚刚就是在暗讽卫衍是非不分很多年,名声要臭早就臭了。可他说的是事实,他认什么错? 红木仙桌上的茶杯上,茶氲袅袅。门外头被关在鸟笼里的八哥不知被什么惊着了,扑腾着翅膀声声叫着特别清脆。 “跪下。”卫老太太声音凛冽沉着,她目不转睛盯着卫长昭,继续道,“你父亲是当朝内阁首辅大臣。” 卫老太太说到这,话头顿了顿。也正是这句话,语调徐徐的话,如同在提醒着卫长昭什么似的,让他醍醐灌顶。 卫长昭想,他如今人微言轻得紧,尚未得真正的自由和说话权。卫衍气急了不想再守卫老太爷的信,随便找个人把他弄死都不足为奇。况且,卫衍便是守信,可若在这听到卫长昭把他和‘臭名昭著’这几个字相提并论,加上柳氏母女在场添油加醋,恐怕卫长昭刚养好的身子也免不了受一顿打。 比起让卫衍来罚,也许卫老太太会罚得轻些。 只是瞧着卫老太太那神情,好像是故意提醒他还是什么?卫长昭凝眉,心里掂量了几分轻重,不卑不亢跪下,听着卫老太太训话。 “你是你父亲的嫡长子,知礼法识大体原就有你的一份。你庶妹年纪小,对你出言不逊,你好生同她说话就是了,何必起口角呢?”卫老太太将佛珠戴回手上,扶着李妈妈伸出的手站起了身。 她一起身,柳姨娘和卫长丽也不敢坐着了。 卫老太太在李妈妈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到了卫长昭面前,居高临下睥睨着卫长昭。 卫长昭微微抬起头看着卫老太太,觉得她身后的博古架上搁置的牡丹瓶插着的莲花,似乎渡着佛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集 第九章 第一集 第九章 001 “太太,您请回吧。老太太吩咐过了,二少爷今日得在这跪满四个时辰才能回青竹院。若是让人知道您在这耽搁了二少爷的时辰,老太太可能会有另外的打算了。”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浅灰色布衫的小厮。长得老实,说话的语气也是客气的。 卫长昭脑子里对这个小厮有点印象,小厮名叫尘奴,是老太太院里干杂活的人。 以前,卫长昭到老太太跟前请安的时候,远远地都同尘奴打过照面。后来他偶然间听别的丫鬟嚼舌根,才知道尘奴是老太太身边的一个丫鬟所出。那丫鬟是个吃里扒外的,被老太太下令打杀了。老太太念在多年主仆情分上,这才留了尘奴一条命。 尽管如此,尘奴的身份注定要比寻常的奴仆低贱。他在长安院算个另类,老太太不把他打发卖掉,却也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瞧。寄人篱下,无法升迁,只能做着些粗使杂役算作还老太太恩情。 这么说来,这个尘奴的处境同卫长昭还有几分相像的。 红烛火苗摇曳,仔细听还是能听到噼啪作响的声音。 卫长昭将陈氏放在自己身上的手扯下,侧过头来,声音放柔了一些,说道,“娘,您想说什么,我都知道。只是这一顿罚,无论如何我都是得受的。现在,您要做的不是在这陪我浪费时间,而是回去准备些吃食等我。还有,您记得到李大夫那拿些舒活膝盖淤血的药膏,我罚满了回到院子里,多多少少都会用些。” “对,对,对。”陈氏吸吸鼻子,强忍着没让自己掉眼泪,“娘回去准备,你要好好的,知道吗?” 卫长昭听到她用哄小孩子的口吻说话,差点笑了出来。他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儿子就在祖祠里,能出什么事?而且,刚刚尘奴说的没错,您在这待久了,祖母可能会另外做打算了。” 亲儿子说的话,比旁人说的话更具说服力。陈氏尽管于心不忍,最后还是被卫长昭劝说走了。 祖祠恢复宁静,尘奴也退到了门边。 卫长昭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看着卫老太爷的牌位,微叹了口气。四个时辰也太久了些,还要连跪三日。若现在不是夏天天热的季节,而是冬天时节罚的跪,他想他的双脚迟早都得报废掉。 卫老太太也真是狠得下这个心。 说到底,还是因着他这个嫡长子在卫府没什么说话权的关系。 一想到这,卫长昭就觉得自己的头有点痛。 002 根据他这十几年来的记忆,当今的北燕宪帝是在他三岁的冬天也就是十二年前于长昭过世后的冬天登上的皇位。他的祖父,与宪帝有同袍之谊。他的父亲卫衍,自科举出身后就一直跟在宪帝身边做臣子。 卫衍在官场上有自己的一套手段,花了几年时间,自然而然地才爬上了如今的高位,得了宪帝不浅的宠信。朝堂之上,内阁之事,卫衍自信还是能把握几分。所以,卫府里要是再正经出个朝廷重臣,宪帝心里避免不了隔阂,但也隔阂不到哪去。 正是清楚这一点,卫衍对卫长英算得上是从小悉心栽培,完全是冲着培养出接自己衣帛的人去的。卫老太爷故去后,卫衍完全不掩饰自己对卫长英的期待和宠溺,卫长英本身也是个聪慧的,更是深得卫衍心意。 就这样,卫府上上下下,都明了卫衍的意思:将来接管卫府的人,是卫长英。 想到这里,卫长昭不由得苦涩一笑。老太爷在时,从前的他还能好好上几年族学。老太爷一倒,教他的先生也不用心了,他自己清楚自己的处境,索性也不学了,宅在青竹院里,不用给老太太请安就绝不出门。 如果他现在只是纯粹的卫长昭就好了,只需要想着怎么安稳度日就好,以委曲求全的方式,以扮猪吃老虎的方式都行。 问题是,他的人生并不纯粹。 他指望不了心有偏颇的卫衍能帮他,他知道自己迟早得堂堂正正地站在明面上,让天下人承认十二年前于府的那桩冤案也就是说,他得手握重权,他得在朝廷上占得一席之地。 而得权的最快c也是最有效c目前对他来说最公平的出路,就是参加科举。 科举对天下人而言,是相对公平的。 卫长昭现在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学识,他当于长昭的时候,也不是白当的。于文安亲 自教导过他,不为科举入仕途,也送他到国子监念过学。尽管于长昭现在已经死了十二年,可于长昭死前的记忆,他都记得,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十二年世道变化说大不大,科举的科目考的无非就是那几样,他总还是有时间备考的。 所以,他担心的是,卫衍对他考科举的态度。 柳姨娘和卫长英若是知道他要考科举冒头,定会想办法除去他。以前没除他,估计是觉得没什么威胁。但以后,就不一定了。而卫衍呢,毕竟不待见他这个儿子,如果他知道他考科举,会不会阻止他? 以卫衍的性子,极有可能。厌而生恶,恶极必弃。卫长昭之于卫衍而言,没有什么利用价值。让卫长昭上位,那简直就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树敌,卫衍又不傻。 这些年没杀卫长昭,唯一的解释就是人道约束。 不然,卫长昭现在哪有这么长命? 003 卫长昭想,自己真要参加科举的话,必须得好好筹谋一番,最好能一举惊人,让卫衍在人前顾及面子真正地不能动他,这样他才能走得万无一失些。 否则,卫衍一开始就暗中给他使绊子,别说他能不能顺利应考,就以卫衍那内阁首辅大臣的身位,对付现在的他,简直是刻刻钟都能碾死一只蚂蚁般那么容易,那他这辈子到死都无法为于府诸众翻案了。 这么一想,自己目前最需要做什么也豁然开朗。在卫府的宅斗中安身保命自然是首要的,不过,无论是安身保命,还是日后要应考科举,都少不得一样东西——银钱。 不是说要拿银钱去贿赂谁,而是这个年头,没有银钱捉襟见肘,想办点事都不方便。再说了,他在卫府总不能因为没有钱的关系不得不被柳氏拿捏吧? 有钱傍身,总是有点底气的。 于府的案子离现在已经十二年过去了,要找证据,让当朝皇帝承认错判,不是件容易的事。他身边至少得有个不错的帮手,帮他查东西,打点好一些琐事让他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卫长昭琢磨着琢磨着,忽然觉得培养个忠心的人也是迫在眉睫的事 原来,这一世他要做的事情这么多。 卫长昭闭着眼睛,脑子里的思绪再次如乱麻般绞在了一起。双膝已经失去知觉,脑仁又开始疼了起来。他不由得逼迫自己歇下杂念,什么都不想。这么一歇倒是好了,他跪着跪着就这么没知觉地睡了过去。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使得了这样跪着就能瞌睡的能力,可能是从前自己这具身体,没少做这种事,习惯了吧。 直到一阵凉风吹过,吹去了一天中最闷热的气息,凉了他脖子上的汗水令得他打了一个寒噤,他才重新睁开了眼睛。 金黄色泽的阳光从门外杳杳落了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卫长昭刚想回过头去看看尘奴在不在,想问一问他跪满时辰没有。这时,身后响起一道细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双黑色的皂靴出现在卫长昭的眼角余光之中,停在了他的身旁。他听见来人嗓音带着几分讥讽的淡漠道:“二弟,看来祖母这罚跪也没让你学到什么规矩呢。” 卫长昭闻言,身子微微僵住。这下,他不用回头也知道站在他身侧的人是谁了。原是他之前一直在想着日后会如何交锋的的从前谋过面c自落水醒来后一直未曾谋面的庶长兄,卫长英。 004 侧侧头,视线由那双黑色擦得干净的皂靴向上看,是一件上好的月白色缎料直。直上绣着浅浅的云纹,腰间是一条玉白色固身的腰带,腰侧挂着条红络子打的时兴花样,吊着颗通体青翠的玉佩。这副简单而又不失华贵的打扮,更是将眼前这人的身长玉立c温润谦谦衬了出来。 卫长昭总算是看到了卫长英的脸,在他脑子里,他对卫长英的相貌自然是深刻的。笑面虎兄长嘛,心底不知多狠毒。不过,这般亲眼所见,卫长昭不得不承认,比起他来,卫长英的样貌其实更像卫衍一些,丰神玉朗,面带淡淡笑容,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他不动声色看着卫长英,在心里琢磨着这人出现在这何意?找茬的?嗯,看起来挺像的。但是有点抱歉,他还没打算同这个人过招。他跪了几个时辰,还没吃午饭,身上没什么精力和人吵架。 居高临下睥睨,卫长英能将自己这个嫡出身份的弟弟脸上的表情瞧个清楚,他有点呆。看到自己的时候,神情不像从前那般畏缩避让,反倒很是平静,平静得只是因为自己的出现令得他有点不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集 第十章 第一集 第十章 001 卫长英见状,心里不由得想起今日下午回到家时,听到娘亲和两个妹妹跟他说的话。长乐说,卫长昭今日不知撞了什么邪,当着祖母的面竟敢对父亲言辞不敬。 长乐向来喜欢把事情夸大,他不能全信。想着平日里自己这个二弟对庶房的人避之如蝎,怕父亲怕得要死,怎么可能会如此愚蠢自讨苦吃? 后来,他求证似的看向自己的娘亲。柳姨娘却同他点了点头,说,卫长昭今日看起来是不太一样。然后,她将在长安院中卫长昭的作为事无巨细地都说了。当他听到卫长昭敢在祖母面前对呛柳姨娘时,卫长英突然就很想见见自己这个弟弟了。 虽然,他一向不屑见他。 威胁不了自己地位的人,任他像蝼蚁活在自己眼前就好。无聊的时候还能逗逗趣,解解闷。卫长英以前是这么想的,但今日,曾经那般蝼蚁一样生活的人,身上的气度却是那身廉价的衣服遮掩不住的。 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长兄想开玩笑何必对着祖祠的列祖列宗?换个地方或许会合适些。”卫长昭声音淡淡的,脸上没有什么波动的情绪。他一边伸出手揉了揉自己早已没什么知觉的膝盖,一边看向门外盯着这个方向的尘奴:“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二少爷,刚刚申时初。”尘奴本就注意着里头的动静,听见卫长昭出声问自己,他倒也不含糊地回答,顿了顿,补充了句,“四个时辰恰好,您可以回青竹院了。” 卫长昭轻轻颔首,敛了敛眸子,像忘了身旁还有个人。他此刻的思绪都在自己身上,想站起来,的确有点不太容易。 心里微叹口气,头顶便传来了卫长英的声音:“二弟需要我搭把手么?” 卫长昭抬眸,“长兄这么好心?”他似笑非笑地瞥了卫长英一眼,然后对着神色有几分踌躇的尘奴招了招手,说道:“过来,扶我一把。” 尘奴听到差遣,立刻走了过来。他伸手扶起卫长昭,花了点力气才让险险摔倒的卫长昭站稳。 卫长英凝眉不解地打量着卫长昭,试图想从他身上找到点什么东西。这个人言辞语气,比之从前倒是胆气大了些。 一旁的卫长昭毫不避讳他的打量,神情依旧淡漠至极。 “大少爷,若您无事的话,奴才先送二少爷回青竹院了。”尘奴如此说着。 卫长英见卫长昭一副沉默寡言不想多说话的样子,眼底还有些疲怠的青影。他那比同龄人要瘦弱上几分的身板,少了从前的瑟瑟发抖,站得虽不怎么稳,可到底多了从容的气度。 心知卫长昭不会给他什么答案,卫长英挥挥手,点了点头,看着尘奴搀扶着卫长昭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祠堂。 未时的太阳,已经散了些热。夏蝉啼鸣,在周边声声躁动着。 卫长英侧过身,歪了歪脑袋眼睛微眯着看向长案供奉着的牌位,眸底若有所思。 真是奇怪,一个人的性子竟能转变如此快么? 他这个嫡出弟弟身上的沉稳气度,竟是罕见地让他有种深不见底的感觉。 有趣,有趣。 002 青竹院门前,有两个人翘首以盼。 一个是陈氏,另一个是几日没在卫长昭面前露脸的刘妈妈。 两人一见路的那头出现卫长昭的身影,早已疾疾向前,接过了尘奴的手。 “昭儿。” “少爷。” 陈氏搀着卫长昭,眼睛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忙问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大碍。倒是刘妈妈理智一些,喊了他后,还晓得同旁侧的尘奴说了句谢谢。 卫长昭看着身旁这两个红着眼圈满是担忧的妇人,余光瞥见尘奴一脸错愣。他心想,看吧,连老太太那边见过世面的小厮都觉得你们反应过于激烈了些他又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女娇娇,身子骨再不好,也是个男子汉啊! “娘,刘妈妈,我们能不能先回去?”卫长昭眉头皱了皱,语气有点无奈。可以的话,他想自己走来着。从祖祠走到这边,他的脚已经有知觉了,就是膝盖有点痛,但其实可以走的。 听见卫长昭这么说,陈氏总算从言语的担忧中醒悟过来。忙点了点头,和刘妈妈一起扶着卫长昭回了院子。 &nbs p;卫长昭刚坐到床上,刘妈妈就已经端着一个冒着雾气的木盆子走了过来,一股姜味自然而然散发在空气中。卫长昭不由得蹙了蹙眉,他不是很喜欢生姜的味道。没有想到的是,从前的卫长昭也不喜欢生姜的味道。 “少爷,李大夫说用姜水泡脚可以驱寒的。您身子原就受过寒,今日双膝沾在大理石板久了,就算不喜欢姜味,也忍一忍。” 刘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帮他脱了靴子,挽起他的裤脚,把他的脚放进了木盆子里。卫长昭本来想自己做这些事的,奈何刘妈妈手脚利落,愣是让他开口的机会都无。 膝盖裸露出来,果然淤青红黑了一片。 刘妈妈和陈氏心疼地看着,硬是咬着牙把眼泪往回逼。卫长昭见了,索性不理会了。其实,这点小伤没什么,顶多难受前两天就好了。他担心的是他一说话,这两个人的泪水估计能把他淹没了。 热水的温度偏高一些,无碍于身为病患的他,这水温很是舒服。周身寒凉似乎瞬间得到蒸发,让他感觉到了真正的夏日天气。 一旁的陈氏出了房门去而复返,一手拿着一个扁圆小瓷瓶递给了刘妈妈,一手捧着碟粗粮蒸糕递到了卫长昭面前说道:“你先填填肚子,等刘妈妈待会给你抹了药膏,娘再拿吃的东西给你。” 卫长昭点了点头,拿过一块蒸糕吃了起来。肚子饿久了,吃什么都是香的。 “就这么一天,膝盖就淤青成这样昭儿,你若受不住,娘去跟你祖母说,让娘替你”刘妈妈给他的膝盖抹着药膏的时候,陈氏一直在看着,然后就用商量的语气说出了这样的话。 还没有说完,卫长昭就出言阻止了。 他放下手中的蒸糕,蹙了蹙眉头,很是严肃地看着陈氏,说道:“娘,若让您去替儿子罚跪,那像什么话?”顿了顿,见刘妈妈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额角。 陈氏是好心他知道,但是好心不是这么用的。卫老太太要是能听她的话,之前在长安院就不会罚他了。 003 卫长昭平复了一会儿心情,重新抬眸看向陈氏,表情仍旧肃然,继续道:“再说了,祖母要罚的人是我,您去求她,那岂不是给她添些斥责您的理由?这次孩儿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想明白了很多事。我不可能永远躲在娘的身后等等,您别哭” 他无奈了,想好好跟亲娘说个话,怎么就这么困难?才正经说个两三句就就哭成这样,以后他和那些人都得拿命搏时,她岂不是得哭瞎了? 卫长昭深吸了一口气,他找得个时间,好好帮陈氏改掉这怯弱的毛病才行。哭是没有用的,在这个世道上,没有人会因为你掉的眼泪多而怜悯你几分。 最后,卫长昭不得不求助地看向刘妈妈。 好在刘妈妈只是红着眼珠子,比起陈氏来是个见过风浪的,没那么容易哭。 刘妈妈拍着陈氏的手,好言相劝了陈氏几句话。大致的意思是这么着的:“太太,少爷长大懂事了您该高兴才对,哭多了对眼睛不好,还连累少爷担心。况且,少爷说的没错,老太太的决定,岂是你我能轻易改的?” “我知道,我知道。”陈氏擦着眼泪,这么说着,长吸了口气平复心情,眼泪总算是止住了。 卫长昭挑了挑眉,眸波转了转,这才幽幽缓缓开口:“娘,我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任人刀俎了。” 突然说出这么深沉的话,倒是令得陈氏和刘妈妈猝不及防。 卫长昭没管,继续说,“这么多年,我们母子与世无争,过得也是不顺心,这次我落水还差点死掉人生在世,本为争一口气,经此一事,我跟您说句实话,您在心里留个底。” 卫长昭语气十分慎重c认真,陈氏面色有些错愣,站在一旁,就想听听他说些什么。就连帮他涂着药膏的刘妈妈,手都停下了动作。 “我会参加明年的秋闱” 不是“想参加”而是“会参加”,这话刚出口,如同说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卫长昭已经毫不意外地看见陈氏和刘妈妈目瞪口呆的模样。他整以暇寐,面色淡淡地看着她们,再不多说一句话。 陈氏缓过神了,动了动唇,好几次,想张口说话都哑口无言,只觉得唇瓣干裂。刘妈妈的表情,也如出一辙。不过她是下人,主子真的要做什么大决定时,还轮不到她说上什么。 卫长昭也不出言打扰陈氏,就那么静默地等待着,看她接下来究竟想说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集 第十一章 第一集 第十一章 001 终于,陈氏把点心碟子放置到一边,苦涩地看着他说出了话:“昭儿,娘其实不希望你做官,这样太累了,娘帮不到你什么可如果这是你想做的事,娘不会拦着你。束修费公中不出,娘也会想办法。只是,考科举并不容易。你荒废了几年学业,明年如何应考?时间会不会太急?况且你爹那”还不知道会怎么说当然,这最后一句话,陈氏说不出口,她怕伤儿子的心。 一旁的卫长昭忽而松了一口气,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只要不是反对他入仕途就好,不然他还得费一番说辞。眉头展了展,卫长昭拿过刘妈妈手中的瓷瓶,用小扁棒子挑了些墨绿色的药膏抹在自己的双膝上。 他语调平缓地回说:“这些都不妨事,我只是几年没到族学上课,私底下都有在看书。未来这一年,我找个先生把不会的地方请教请教,也可以应试的。至于爹那边”顿了顿,他抬起头来,看着陈氏说道,“我没打算让他知道我要参加秋闱。” 陈氏一听,面色倒是有些不好看。她不擅长掩饰,情绪表露得很明显,也许是因为料想不到卫长昭会这样打算。 卫长昭一眼就把她心里在想什么看透,遂把小瓷瓶递到了刘妈妈手上,一副要和她促膝长谈的样子。 刘妈妈见状,瞥了他一眼,眸底一片了然之意,十分聪明地垂下头,拿着药膏瓶悄悄地退了出房间。 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母子俩了。 “娘知道,爹对我而言,只是因为他是我爹而已如不出儿子所料,从小受教于他身边的长兄,明年会参加秋闱。若长兄中举,庶房的身份更是水涨船高。如果我不做点什么,爹永远看不见我,也看不见娘。这样的话,日后我们的处境会更艰难,娘能明白?” 话都说得如此明白了,陈氏要还真是听不明白,大概这人的脑子可能是缺根筋了。 空气中流转着的呼吸声似乎凝滞了些,卫长昭觉得自己双膝盖上凉阴阴的。低头瞟了一眼淤青红黑处,不由得伸手拉下了裤脚遮盖了起来。他拍了拍衣服,动作缓缓的,给人一种成熟稳重的感觉。 “娘知道的,我的昭儿长大了。”陈氏最后点了点头,说了这么一句话。带着泪花的眼眸里,闪动着卫长昭都一时无法理解的决心。 她吸了吸鼻子,面色又带上了一抹忧虑,小心地开口问,“你不让你爹知道,如何参加得了秋闱?” 卫长昭笑了笑,说:“我打算到时找些由头去外公家。” 002 他不是随口说的,记忆中,陈氏是直隶登州人。他外公,也就是陈氏的父亲,原是登州同知,虽说如今闲赋在家有些年头了,但在登州还是有些根基的。到时他去登州陈家,应试也在那处。有着陈老太爷在明面上打点,卫衍在金陵顾着卫长英就是想分神阻止他也阻止不了。 陈氏听了,也觉得这是个办法,遂轻轻颔首。 如今长昭提及这话,让她不由得思及父母,心里难免有些难受。 当年陈元因对卫老太爷有恩,算得上患难之交,卫老太爷才定下了她与卫衍的亲事她多少是能理解卫衍为什么不待见她的,他们陈家能与卫家结亲,算得上是高攀。 若没两位父亲的交情,这事根本成不了。嫁来卫家后,父亲不想让她为难,怕别人说闲话,索性不到卫家探亲。先前她倒是回过几次家,后来,卫老太爷故去,她在卫家过得越发不好,怕累得家中二老操心,她就再没带着儿子回登州去,只是偶尔托人捎上几封信问候问候。 好在,爹娘并不止她一个孩儿,她倒是有那么两个兄长。想到这里,陈氏又不由得叹息,有兄长又如何?兄长们志向不在致仕,善喜经商,不常侍奉在二老左右现在想想,自她出嫁后,家中二老过得也是挺清静的。这么多年她都没回去看他们,也不知道多伤他们的心。 日后,她得想个办法出府一趟了,去见一见家中的二老。 不为别的,卫家的人不疼自己的儿子,但是陈家的人一定是宠着他的。爹和娘见到自己的外孙回去,指不定多高兴。而且,昭儿要应考秋闱,请先生开销不小。她能想到帮得上自己的人,除了登州的二老还有那两位兄长,实在是没谁了。 也许是见儿子突然如此懂事起来,陈氏也想明白看开了些。 唯唯诺诺的活着,也是朝不保夕。既然如此,为了儿子的前程,她愿意拼一把。一直以来自认为亏欠儿子的陈氏,暗暗下了决心,日后她至少不拖累儿子才行。 卫长昭不知道陈氏因着他说的那么一句话想了这么多,他有点饿了,便冲着屋子外的刘妈妈喊了起来。刘妈妈问他怎么了,他说他想吃饭。刘妈妈应声说等会,卫长昭就说好。 等他同刘妈妈说完话,他才发现陈氏仍旧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发着呆。 卫长昭不解地瞅了瞅陈氏一眼,喊了她两声也没见她应。他纳闷,难道她还在适应着他的突然转变?也不算突然了啊,都几天了,也该晓得他性子是有些不一样了的,怎么还发呆? 他突然有点无语,只能把他这个亲娘现在的反应归咎为见不得自己的儿子突然变得如此的有志向。 自己看着长大的懦弱少年嘛,突然这么有骨气起来,她多少得花点时间压压惊,因为她自己性子就不怎么硬气。 好吧知母莫若子,他当然选择原谅她啦。 003 第二日卯正,天边刚泛起一丝金黄色涟漪,经过漫长一夜噩梦的卫长昭终于从梦魇中惊吓而起。简陋的屋子视线尚且有些模糊,他微喘着气,发现后背的凉意依旧未退。 侧头看了看窗外,是一堆感觉长得比他还要强壮的青竹子。他缓了缓神,慢慢醒悟过来,他现在是卫长昭,北燕宪元年间的内阁首辅大臣卫衍的嫡亲儿子。 离梦里的那个自己,他隔远了十二年。十二年的光景,在他的记忆里不算很长,北燕朝依旧还在。十二年也算不上很短,他一觉醒来,英帝年间的兵部尚书于国公一案,早已如春泥雪尘,一入夏便杳无踪迹。 抬手往额头上一抚,湿汗渗渗。 卫长昭轻轻叹了口气,掀开了被子就起了身。脚站在地上,膝盖还有些痛。昨日虽涂了李大夫给的膏药,这天底下却是没有哪种药是能让伤处一下子愈合的。 身子旧病新伤细细厮磨在一起,卫长昭管不了那么多,伸了伸懒腰,反倒是非常认真思考着另一个问题。 昨日他能在祖祠中见到卫长英,不知道今日会见着谁来刁难他。刁难他的人,除了庶房的人,二叔卫谦家的人应该不会跟着庶房的人落井下石吧? 除此之外,卫长昭尚且还有点小忧虑,自己这一世高高在上受人供奉的父亲,也不知道会不会来对他说教一二。如果来的话,他还没想好用什么态度对待他呢。 正凝眉而思,陈氏就已经敲响了卫长昭的房门,她站在门外,声音不算很大地问,“昭儿,你醒了吗?昭儿?” 卫长昭看向房门处,后知后觉自己这几日入睡前顺手都会把门给关上。按照以前的卫长昭那个小孩子心性,睡前总是要陈氏哄上一番才睡的,房门自然是不上锁。陈氏早上要叫他起床,压根不必敲门。 可自他这个‘卫长昭’醒来后,他就顺手把以前的坏习惯改了。这几日也没见陈氏出什么声,以至于他一直都想不起来这事做得突不突兀。 如今,听陈氏这么淡定地在门外敲着门喊他起床,卫长昭心里还是颇有几分欣慰的。他娘亲也不是那么迂腐的人,对自己儿子点点滴滴的小转变,也算得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包容了。 许是见他在屋里没什么声响,怕误了领罚的时辰受卫老太太更重的责罚,陈氏在外头敲门敲得更用力了一点。 “太太,少爷大概是太累了,要不迟些再叫他?”卫长昭听见刘妈妈用商量的语气同陈氏说。 “我何尝不想他多休息些?只是这事耽搁不得,主院没给个领罚时辰的准信,人却是耍滑不得。不然,让人挑了错处,昭儿怕是更受罪些。”陈氏语气有些沉重的回说。 刘妈妈沉吟一声,颇是赞同道,“是太太说的这个理。刚刚我到大厨房那边看看有什么吃食时,便听到一些丫头在说二小姐的事情。” “你说的是二姐儿?” 卫家的姑娘里,年纪最大的是二房的长女卫长琴,其次是大房这边的庶女卫长乐,家中的奴仆称呼这些少爷小姐都是按着辈分年纪来的。 一早就有卫长乐的新鲜事传出来,陈氏惊讶不小。别看卫长乐年纪小,这姑娘要是说起话来,她这个长辈都是会发怵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集 第十三章 第一集 第十三章 001 卫长昭将手搭在膝盖上,略微抬了抬眼,说:“看到了。”青松树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他顿了顿,在福顺还没意识到他的态度与往日已经不同时,露出白牙浅浅笑了笑,“然后呢?” “你活腻了吧?”福顺回呛起来,不耐烦道,“看见了三少爷你还不赶快过去行礼?难道要三少爷亲自过来请你不成?” 祖祠这处向来人迹罕至,福顺说话的声音没有刻意掩饰,在场的人都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卫长昭听言,眸子微眯,嘴角边的笑意缓缓变冷。过往旧事如潮水在他脑海中翻滚,他对福顺说话的声音可不止一点点耳熟。侧目,路的那头,卫长兴负着双手,视线正好同他交织上,倒是一副理所当然c志在必得的做派。 一旁的尘奴往日只有耳闻c也没亲眼见识过这以下犯上的场面,一时间怔了怔神,不过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心知这事不能在自己眼前发生,就往卫长昭跟前靠近了些,同福顺说:“福顺,你话这么冲,对着谁说呢?” 福顺轻蔑看了尘奴一眼,嫌弃地抬起手就要推尘奴:“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说教?走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别看尘奴人长得瘦弱了些,可谁都没想到福顺竟然推不动尘奴。 福顺脸色不爽了,嘴巴更加放不干净起来,“不过是一个吃里扒外的丫鬟生的杂种,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够不够格管我们三少爷的事。” 尘奴只是想阻止事态朝向不良方向发展而已,完全没想到会牵扯到自己。他呆在卫府十几年,一直知晓自己身份低下,比起普通的下人还不如。恶语相向的话,这么多年来他听过很多,早已习惯。唯独一条,当别人当着他的面侮辱他生母的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愤怒。 如果不是他还尚存点理智,知道福顺背后的主子是谁,他可能真的会忍不住和这个人打上一架。 “他不够格,不知道我够不够格?”很是突然的,在这水深火热的气氛中,一道清冷寡淡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尘奴愣了愣,就连嚣张跋扈的福顺都不由得愣了愣,看向了缓缓起身的卫长昭。刚刚卫长昭自己被人那么说,也没回什么话,这时候突然回话,确实是令人讶异的。 卫长昭负手站在尘奴身侧,目光淡淡审视着福顺,见他不出声,又重复说了句:“不知道,我够不够格管你?” 福顺反应过来,嗤笑了一声:“就凭你?” “对,就凭我。”卫长昭说,视线绕过了他,看向一直置身事外的卫长兴,戏谑道:“三弟这爱放疯狗乱咬人的毛病,不知祖母知不知情?” 002 “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臭小子!”福顺听得卫长昭把他比作了“疯狗”,心里蹭蹭得冒出几丈高的怒火,抬手就要打卫长昭。 尘奴神识尚处迟钝之中,却是下意识反应抬手抓住了福顺的手。同一时间,路的那头也传来卫长兴的呵斥声:“福顺,回来。” “哼,算你们两个走运。”福顺强撑着面皮,凶神恶煞对着卫长昭和尘奴放狠话。挣开尘奴的手,他跑回卫长兴身边,看到的是卫长兴阴郁着的脸,“三少爷。” 卫长兴咬咬牙,低声让福顺退下。 今时不同往日,祖母尚在家中,这两日因着二姐的事还盯着他们庶房,他现在可不能闹出过分的事来。娘亲今儿也特地叮嘱他,行事收敛一些。 卫长兴表情凝重地审视卫长昭,一边心有不甘地琢磨着对付卫长昭的办法,一边往前走了几步路。看着卫长昭负手站在原地,一脸戏谑。他突然就很讨厌看到卫长昭这副嘴脸。令人过于陌生的同时,他甚至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现在自己身前这人,深不可测。 卫长昭眸波流转,削瘦的脸上表情淡淡的问着卫长兴:“三弟过来,可是有话对我说?” 卫长兴站在离卫长昭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面色显得有点谨慎,不过言语却是直接了当地质问:“卫长昭,你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卫长昭闻声,笑了笑。头一次同这卫府的二世祖交手,他觉得自己也不必留什么余地。卫长兴和卫长英不同,卫长兴是那种不管你伪不伪装,他想咬你了就会咬你的人。 卫长昭对着尘奴招了招手,尘奴走向前,他低声说:“你到前面等我,我和三弟说几句话。” 尘奴听言,有点迟疑。   ;卫长昭见他这么反应,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难不成这小厮就因为刚刚自己出言帮了他一下,现在就担心他不在场了卫长兴会趁机弄死自己?如果真是这样,他在不在场也没多大区别吧。 “去吧。”卫长昭重申了句,尘奴这才点点头离开。 卫长兴阴阳怪气地说:“看不出来二哥和这个下人还挺投缘的。” 卫长昭耸耸肩,仿佛听不懂他的冷嘲暗讽,接过话说:“三弟可能不知道,卫府与我投缘的下人多得去了。”顿了顿,目光幽深看着一树青松,青松的针叶绿油油的有点晃眼,他继续说,“六月初五,我生辰那日有个小厮还同我开玩笑,将我推下了水。刚刚我和你底下的福顺照了个面,总觉得他们长得挺像的。” 卫长兴面色微凛,揣测不出卫长昭的心思。 卫长昭落水一事他当然晓得,这事就是他专门叫福顺做的。当时他还想着能淹死这碍眼的人最好,长兄不愿做的事,他来料理就行。但他没想到,卫长昭命会这么大。 “二哥,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卫长兴称呼卫长昭时难得改口,不再连名带姓。卫长昭挑了挑眉,也不太在意自己的话被人这么轻易驳回。 他抬起右手,拂了拂袖子,目光很是纯粹,“话是不是乱说的,三弟心里应该比为兄更加清楚才是。今日我跪得有些累了,就先不和三弟叙旧了。” 003 卫长兴呆愣在原地,直到卫长昭离开了许久才缓缓反应过来。他想,不知昨日长兄见到卫长昭时,会不会同他现在这般有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算不上很明了清晰,却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从前被人欺凌得很惨的卫长昭,好像突然间逆生长了,又或者说终于忍无可忍露出了原本的面目。这样的卫长昭,现在的卫长昭,好像才是真正的卫长昭。 真是难为他这位嫡兄卧薪尝胆多年了,到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是看不透他的。 一向在卫府能够呼风唤雨的卫长兴忽而身感极大的威胁,卫长昭的身份,对他和长兄来说,本来就是威胁。以前卫长昭胆小怯弱,尚不可惧,假若卫长昭变得张牙利爪起来,对他们也只是更加不利。 这样的人,最好在他羽翼丰满前拔除!管他是装神弄鬼还是虚张声势呢! 卫长昭花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青竹院,尘奴一路跟着他,似乎想说着什么,可说不出口。偏偏卫长昭心思没放在他身上,一路想着别的事出神,可怜尘奴生生憋着一席话,几欲内伤。 等到了青竹院门口,陈氏和刘妈妈不像昨日那样出来迎接。院门半合着,里头悄然寂静,在外头根本听不到什么声响。 卫长昭心里疑惑着,一手推开院门,一边回过头跟尘奴说送到这就可以了。脚迈进门槛,身后依旧没传来什么回应声或是脚步声。卫长昭疑惑,只是顺势回身一瞥,就看见尘奴微低着头在纠结着什么。 “你还有事?”卫长昭想了一下,出声问道。 尘奴也不知怎么回事,被他的声音惊得身子颤了颤,头猛地抬了起来,脸上的纠结一下子变成了窘迫。 尘奴挠了挠后脑勺,卫长昭看见他忽而很是郑重地朝自己拜了拜,然后抬起头,匆匆跟他说了“多谢二少爷出言相帮”几个字,就一溜烟似的跑了,活像是被人追债一样。 卫长昭站在原地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心想,要感谢别人就感谢嘛,用得着这么犯难和含蓄么?想笑又笑不出来,他只能摇了摇头,回过身就进了院子。 青竹林下的小石桌上落了几枚竹叶子,卫长昭合上院门,刚转身,就瞧见一个穿着鹅黄色短衣襦裙的小丫鬟从陈氏的屋子里走了出来。伴着隐隐约约的说话声,这梳着双螺旋发髻的小丫鬟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显得特别俏皮可爱。 有一瞬间,卫长昭以为自己走错了院子,下意识打量了下院子的环境,幽僻简单,凉爽清静,这的确是青竹院没错。 他狐疑地打量着那个丫鬟,那个丫鬟停下了脚步也在看着他。 跟所有名气甚大的人物一样,卫长昭十分确定卫府的仆人都是认得他的。现在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态度莫名的人,他不得不怀疑一下,这人出现在青竹院的用意。 难道是卫长兴那厮为了摸清他的底,特地派过来监视他的人? 这前后碰面的时间太短,看着也不像吧。况且,哪有过来卧底的人这么不识相光站着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集 第一章 第二集 第一章 001 菡萏院中,坐在书案前的柳姨娘蹙了蹙眉头放下了手中的账本,她揉了揉眉心,面露疲怠之色,随候一旁的钱妈妈便给她递了杯温茶。 柳姨娘轻酌了一口茶水,抬起头来,问钱妈妈:“三少爷可是去听族学了?” 钱妈妈摇了摇头,双手垂在身前,回道:“不曾。” 柳姨娘疑惑:“昨日他说宁安候的小世子过诞辰,我才让杨先生放了他一天的假。他今日回来给我跪安后便匆匆离开,不是去听族学,那是去了何处?” “这有丫鬟看到三少爷去了祖祠。” “祖祠?他去那做什么?”柳姨娘沉下了脸,将茶杯放下,起了身,说道:“这孩子真是被宠坏了,今儿才叮嘱他不要惹事。” “姨娘莫忧,三少爷性子虽然冲动,但还是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的。”钱妈妈对着柳姨娘说,倒是提起了另一桩事,“奴婢听说表小姐一早便去了青竹院,到现在都没回来” 柳姨娘侧头,深吸了一口气:“云曦那丫头一早就去了青竹院?” 钱妈妈点了点头,回了声“是”。 柳姨娘听了,左手手指甲不自觉地深深陷入自己的右手手背,就差弄出血来了。她面色凝重,失声喃喃道:“这丫头向来与我们庶房的人生分,对陈氏那贱人的儿子倒是热络得很。偏偏老太太把她当亲孙女来疼,长丽都及不上。若放任这丫头与卫长昭来往,老太太指不定会多看重卫长昭几分。到时,老爷这” “姨娘何出此言?表小姐左右不过是个外人,老太太再是疼她,也不会让她左右自己意见的。”钱妈妈是柳姨娘身边的老人了,察言观色这点小事根本难不倒她。她出言宽慰着柳姨娘,提醒柳姨娘道:“再说了,您别忘了老太太若是有意扶持二少爷,何必耽搁这些年呢?” 卫长昭迟疑之际,陈氏便和一个少女有说有笑地走出了屋子。 那少女大概十三四岁,模样生得水灵,梳着个年轻女孩儿时下最流行的垂云髻,乌黑的秀发上别着几根素色的珠钗。身上穿着一袭梨花纹路的粉白色抹胸c素粉色的褶裙,外头套着件桃红色绣着梨花花瓣的对襟褙子。青涩又极具少女诱惑的身材被衣裳完美的勾勒了出来,她这模样,就是卫长丽和卫长乐都不见及得上。 玉指纤纤,佛如不曾沾过凉水。手里拿着把圆扇。圆扇上是用墨水点画的梨花树,扇柄吊着块通体翠绿的玉佩,用红色流苏衬着,人走动的时候,玉佩一摇一摇的,煞是好看。 穿着鹅黄色短衣襦裙的小丫鬟识趣地让了让路。 那少女则是比陈氏要先注意到院中的异样,发现了站在院门口的卫长昭。四目相对之际,少女的步子已经停下,水灵灵的面容上,眼珠子似乎有些湿润。她抓着扇柄的手紧紧的握着,贝齿轻咬着红唇,脚步几欲忍不住就要挪了出去奔向少年。 002 这时,陈氏已经察觉少女的异样,顺着少女的目光看向院门,便瞧见了卫长昭。她倒不如少女那般含蓄,而是果断地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卫长昭跟前,抓着卫长昭的手将他全身打量了一番,神色才平缓了些。 “你这孩子,今日如何回得这般晚?” 卫长昭松了松眉头,回说是在回来的路上看到观景湖旁的海棠看得有些呆了所以忘了时间。陈氏听到‘观景湖’这几个字,面色不太好,怕是想起了他落水就是在那落的,就跟他提了句,以后想看,记得回来跟她说一声再去。 卫长昭笑了笑,点了点头,这才重新望向了那个少女。 这个少女的表情,有点奇怪。该怎么说好呢?刚刚卫长昭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现在他却是十分地肯定,她在用一种他看不太懂的眸光注视着他,就好像看到很珍重的人,心里按捺不住喜极而泣却不得不憋着一样。又好像,神情里透露出来的其实是委屈? 卫长昭心里咯噔一声,委屈?他下意识觉得这是他以前风流混账过惹下的某桩情债,如今债主上门讨债来了。转念一想,又不得自嘲一下,他这个嫡长公子九岁后几乎大门不出,惹个鬼风流债,他又不是生活在十二年前的于长昭。 可被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姑娘眼巴巴地盯着吧,他也不好意思继续和陈氏唠嗑下去。主人家把客人丢在一边自己玩,这算什么破事? 卫长昭扯了扯陈氏的袖口,头侧了侧,轻声提醒道:“娘,别光顾着我了。” 陈氏目光顿了顿,突然想起正事来,回过身笑看着远处的人对着卫长昭说:“哎,看娘这记性,都怨你。”假装埋怨一下,便领着卫长昭走了过去,继续道,“昭儿,你和云曦很久没见了吧?她今天是特地过来看你的。” 云曦?昨日李妈妈提到的那个张家姑娘?卫长昭心里讶异,他以前认识她? 陈氏说着,也没给卫长昭时间消化,又对着少女说,“云曦,喏,这就是你表哥,怎么样,样子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了吧?” 确实不太一样了,小时候见到面时,他脸还有点圆润。不知道是如今身子骨长开了,还是日子过得清苦了,他的身板比起一般的男孩来,是要削瘦些,脸廓也一样,下巴略瘦,只有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还带着点熟悉的样貌。 张云曦盯着卫长昭看了又看,怎么都看不够似的。嘴角边溢出甜甜的笑意,身子微微拂了拂,对着卫长昭很是尊敬地行了礼,然后嘴巴嚼了糖似的,声音听起来很动人很亲昵地喊他:“长昭哥哥,好久不见。” 这一声,直把卫长昭给喊愣了。 不是表亲关系么,怎么喊他哥哥?他们真的很熟?怎么他一点都没印象?卫长昭嘴角微微抽搐,他对不太熟的人,装不了多热络,只是轻轻颔首,眸波浅浅转了转,接过话,淡淡说了句,“好久不见。” 张云曦笑着将手中的圆扇递给了一旁的小丫鬟,往前走了一步,离得他很近。卫长昭差点就要后退一步,但一下子愣住神却是忘了动作。 003 夏日炎炎,风吹过院中,青竹子摇啊摇的送来一阵清爽。 少女身上有淡淡的梨花香味,在她靠近他时,萦绕在他鼻尖很好闻。卫长昭僵着身子,眼眸微低,想看这少女要做些什么。 只见她半踮起脚尖,垂云发髻随着她的动作晃动了下,头上的珠钗有根挂着颗玉裸子的,也晃了晃。她伸出右手,抬了起来,在自己额前与他比划了一下。 敢情这人是在跟他比身高差距呢? 结果 “高了差不多一个头啊” 果然如此。 张云曦有点泄气,幽怨地瞟着卫长昭。 卫长昭眨了眨眼睛回看着她,看着她那张水灵灵的脸,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就想起了以前他在于府养过的一条小狗。那条狗毛发白绒绒的,眼珠子大大的,水汪汪的,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戳它的脸。 只是后来,这条狗都不曾幸免于难,活活被刑部的人给打死了。 闭了闭眼睛,卫长昭理了理心神,打算招呼人到屋里坐坐。他跪了四个时辰,要是再站着,晚上指不定不用睡觉了。 刘妈妈这时提着个浅棕色的食盒走了进院里,身后还带着个丫鬟。这丫鬟卫长昭认得,是老太太身边的红姑。 “太太,少爷。”刘妈妈给陈氏和卫长昭行礼,又给一旁的张云曦问礼,“表小姐。” 红姑随后屈了屈身,对着张云曦温和道:“表小姐,您出来多时,老太太午休醒了见不着您,正寻您回去说话呢。” “外祖母醒了?”张云曦问,见红姑点头,她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卫长昭,小心翼翼伸出手来扯了扯卫长昭的袖子,说,“长昭哥哥,那明天我再来找你玩。” 卫长昭沉默不语,顺着自己的衣袖看着少女那白皙如玉的手指。她的指甲修得很漂亮。手指捏着他的袖子时,她好像对他有种说不出的依恋之感。 很快,在红姑的惊讶注视下,她松开了手,转身对着陈氏说:“舅母,日后云曦再过来看你。” 陈氏拉过她的手拍了拍,眼眶里竟生出了些许不舍:“既是你外祖母寻你,早些回去也别让她担心。舅母平日都呆在院子,你若想来,随时都可以。” “好。”张云曦回话,眼睛又偷偷看了卫长昭两眼。 卫长昭站在原地,很不识趣地侧头看着院中的青竹堆,好一会儿才听到张云曦对着她的丫鬟说,“莞玉,走了。” 她头也不回路过他时,他转过头来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刚刚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好像闷闷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集 第二章 第二集 第二章 001 陈氏眼尖,见长昭一直看着院门口出神,不禁笑了出声:“怎么了,你表妹走了你舍不得了?谁让你刚刚一副爱理不理人家的样子,现在后悔她也不会回头的。” 卫长昭回神,瞥见刘妈妈同陈氏一般面带着揶揄的笑意,不由得抚额暗叹一声,女人的脑回路果然奇葩。他就特别想问陈氏和刘妈妈,这个美丽的误会到底是从哪里生出来的? 摊了摊手,卫长昭无奈地叹了口气,无比实诚地和陈氏说道:“娘,您胡说些什么呢,我都不记得小时候见过她了,有什么好后悔的?” 陈氏听了他这话,如遭雷劈,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眸子里却是布满惊讶。好一会儿,她追上已然迈向自己屋子的卫长昭,问:“你当真不记得云曦了?” 卫长昭点了点头,拉过椅子坐下,一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一边招呼着跟在身后的刘妈妈摆饭菜。他翻遍脑子都没有关于张云曦的半点记忆,他能说谎,死去的原主还能说谎不成? 陈氏蹙着眉头,表情有点古怪,也不说很古怪,就是眉眼间带着点回忆的痕迹,语气带着些惊讶感叹:“这c这不该啊。云曦丫头五岁跟着她娘来府上给你祖母贺寿时,你祖母特别喜欢逗着她玩。后来就常把她接到府上小住。你与英哥儿分别逗她,她最喜欢跟着你。那时你也七岁了,成天带着她的。” 卫长昭一脸茫然,陈氏又继续道:“还是没印象?那你记不记得在那之后半年,云曦跟着她父亲去了云州的事?我记得当时你还哭着鼻子说,你的云曦妹妹不要你了呢。刘妈妈,你说是不是?” 得,现在还找人求证来了。 刘妈妈边从食盒端出饭菜,边回说:“少爷,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卫长昭抿了抿嘴,摸摸鼻梁,还哭鼻子呢,他小时候在于府,都是把别人弄哭鼻子的那个主儿。再说了,她们说的那个人真心不是他原来的卫长昭压根就没有把小屁孩的友情放在心上,这样的话,他这个‘替代品’有什么办法? 陈氏却是担忧了,狐疑地看着卫长昭说,怎么小他两岁的张云曦能记得,他反倒是记不得了,该不会是之前落水病了一场,脑袋烧糊涂了? 卫长昭发现陈氏有时候也是可以很幽默的,他笑了笑,觉得她说的话也有一定道理:“大概是。” 毕竟记忆里,七岁那年,小长昭的祖父卫老太爷倒了,他的地位在卫府一落千丈。生病的时候,手下的人也不仔细,等陈氏发现时,早不知病成什么样子了。可能是那年的记忆算不得好,小长昭刻意想把从前的事忘了,久而久之就没了这记忆也是可能的。 卫长昭思及此处,看陈氏一副忧虑,他又试图宽慰她的心:“娘,您就别担心了。记忆有时也会出错,我忘了她,大概是因为我记忆不如她。”顿了顿,死猪不怕开水烫,补了句,“关于七岁的事情,我记得的真不多,你们能记得的,天意偏巧让我忘了,儿子也没办法咯。” 002 陈氏听了好笑,摇了摇头道:“你这孩子,还有心情开玩笑。娘都要担心死了!” “可别!”卫长昭望着刘妈妈摆好的菜,眉头微挑,眸子亮亮地说,“诶哟,刘妈妈,这是什么,我们嫡长房成暴发户了?” 话题成功转移,陈氏顺着卫长昭的目光看向了桌面上的三个菜色。有花生卤出来的红猪蹄,色泽鲜艳,配料齐全,有红椒蒜蓉灌的排骨,冒着热气,放在白瓷碗里十分诱人,最后一道,是一碟过了香油的木耳酥鸡肉,配着白花花的米饭,最能裹腹填食欲。 陈氏今日真是要被卫长昭弄得又想气又想笑,她最后还是因着卫长昭说的那句“暴发户”给逗笑了出来:“什么暴发户,咱们卫家可是正经世家,书香门第。这么没规矩,却让人听见了传到你祖母的耳朵里,你非得挨几个板子不可。” “娘教训的是。”卫长昭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送进嘴里,排骨带着蒜香,又有着红椒提味,刺激味蕾,他吃得是满脸愉悦尽把重生后的烦恼给抛到脑后去了。 刘妈妈在一旁说上了话,不知是不是因为卫长昭说话逗得人开心把气氛弄好了,还是怎样,刘妈妈也是满脸愉悦,眸光里带着宠溺答道:“回二少爷话,今日二房的老爷从辽县视察归来,得了皇上不少赏赐。老太太高兴,就命大厨房多做了几样菜, 每个院子都能分到一些。” 原来是托人家的福才能吃上好东西啊。卫长昭微叹,嘴角微勾,卫老太太挺宠自己儿子的,怎么就不见她对他这个嫡长孙好点? 怪人!不,有心眼的老女人! 次日罚跪,祖祠里倒是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卫长昭跪满时辰,尘奴便跟他说卫老太太寻他到长安院说话。这放到以前,是绝对没有的事。卫老太太巴不得对他呃,眼不见为净。 尽管满腹疑惑,卫长昭还是风尘仆仆地赶去了长安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算是鸿门宴,他都得赴啊。 两天不见卫老太太,这人今日穿着件宝蓝色对襟褙子,在屋子的小隔间里供奉玉观音的案前跪经。 李妈妈领着卫长昭走进屋子时,悄悄退至一旁。手里捏着串佛珠的卫老太太磨砂着珠子,如同身后长了双眼睛似的,声音在卫长昭刚进门时就响了起来,稳而深道:“来了?” 卫长昭拱手弯腰对着卫老太太拜了拜:“祖母安好,不知祖母寻孙儿有何事?” 卫老太太没有立即开口,屋子里只听得见她手上的珠子磨砂声音。卫长昭直起身子,静默站在原地,看着案上的香炉聚着袅袅烟气,许久才听见卫老太太说话:“你心里可有怨气?” 怨气?卫长昭挑眉,看着卫老太太那笔直跪坐的身影,若有所思。小长昭若对卫府里的人没怨气,死得也不会这么放不下陈氏。八年来,卫老太太对小长昭的死活不闻不问,现在说这话,是打算跟他谈心呢,还是打算挖坑给他跳呢? 003 “怎么不回答?”卫老太太起身,合掌拜了拜玉观音才转过身看向卫长昭慢悠悠开口问话。卫长昭拱拱手,答说:“孙儿惶恐愚笨,不知祖母何意?” 卫老太太眸子紧紧盯着他,淡淡道:“仅仅因为一句话,我便罚你跪了三天祖祠,你心里可有怨气?” 卫长昭在心里诽谤,原来你也有自知之明。不过面上倒是波澜未起,眸光微敛,声音平平说道:“有错当罚,孙儿没有怨气。” 卫老太太看着他,卫长昭视线落在蒲团上,也能感觉得到卫老太太打量他。良久,卫老太太再次说话,却是轻叹了口气说:“罢了,你回青竹院去吧。” 卫长昭抬眼,平静地说了声“孙儿告退”,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卫老太太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李妈妈走了进来,扶过卫老太太的手。卫老太太这才低低说了一声,“这孩子对我极为防备,倒是不像从前那般爱与我说话了。” 李妈妈头微低,宽慰道:“太太常月不在府上,二少爷现在受点委屈会这样也在所难免,不过日后他总能理解太太的良苦用心。” 卫老太太顿了顿脚步,回头看着李妈妈,闭着眼摇了摇头,稍显无奈:“却也不强求,只盼着这孩子平安喜乐成人就好。他娘的外家如今不如柳氏的旺,他爹难免忽略他。”说着,她话锋旋即一转,问:“云曦呢?刚刚还在后堂的,怎么一会子功夫,倒是不见她人影了?” 李妈妈笑了笑:“奴婢刚刚看到表小姐出去了。” 卫老太太好笑地摇了摇头:“这孩子,都快到议亲的年岁了,却还跟小时候一样。” 卫长昭有点忍无可忍,他刚出长安院,走了没多远的路,就发现有人尾随他。你说尾随就算了,能不能有点敬业精神?啪嗒啪嗒踢着小石子的声音,跟在别人身后也不开口问话。 到了观景湖旁小道转弯的时候,他余光瞥见一点身后尾随人的浅白色裙角,心中约莫猜出尾随的人是谁。蓦然地,他停下脚步回身,幽幽地看着身后的人。 张云曦见卫长昭停下了脚步,不由得也刹住了脚步。她看见少年回过身来,右手微抬在腰间,宽大的袖袍随着风摆了摆,脸上的表情带着探究望着她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张云曦提着裙摆,小跑到卫长昭跟前,微微抬着头,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就想跟到长昭哥哥发现我啊。”顿了顿,在卫长昭表情微愣之际,补了句,“我就知道长昭哥哥一定不会不管我的。” ps胖初要向友友们致歉昨天因为一点事耽搁了没更新现在来赔罪了!补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集 第四章 第二集 第四章 001 这个样子,真心有些吓着陈氏了,跟魂丢了一样。 她惊颤颤开口,喊了几声昭儿,卫长昭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她,目光幽而深远,好像一个老态龙钟的人,身上藏着令人解也解不开的沧海桑田故事。 陈氏呆住,惶而不安。卫长昭抬手揉了揉眉心,跟陈氏解释道:“刚刚站久了脚有点麻,我走了会儿神,您说了什么吗?” 陈氏听了他的话,脑袋瓜子有点反应不过来,讷讷道:“也没什么,就想问你要不要吃了晚饭再睡,刘妈妈已经在做了。” “不吃了吧,现在肚子还有些饱。”卫长昭走向自己的床榻,背对着陈氏摆了摆手,言辞假装轻松道,“不过,您让刘妈妈留点饭菜给我,免得我晚点睡醒了找不到东西吃。这几日我睡得都不太好,娘,您待会别吵我,我想安安稳稳睡一觉。” 陈氏心知没那么简单,迈着步子走了过去,果真看见卫长昭轻蹙着眉头闭着眼躺着。卫长昭有个小习惯,有心事的时候总喜欢不自觉蹙着眉。陈氏无奈地替卫长昭掖了掖被角,她想问卫长昭怎么突然看起来那么悲伤,默了默低低叹了口气,话又变成了:“好,娘不吵你。” 陈氏在床榻边坐了许久,直到卫长昭呼吸均匀,她才起身走了出屋子。刘妈妈拿着根蜡烛照路,看向卫长昭的屋子轻声问,“少爷他” 陈氏摇了摇头,回说:“饭菜给他热着,说是太累先睡了。” “下午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刘妈妈问。 陈氏心里苦涩一笑,还是摇了摇头。长昭情绪突然变化,她怎么会不知道。可任她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她刚刚与卫长昭说话时,哪一句话说错了。 也罢,儿子终究是长大了。少年心事,最是难猜了,尤其是自儿子落水醒来后。 卫长昭躺在床上听着屋子外头的两人低低说着话,唇瓣紧抿成一条线,神思却留在了十二年前沉重又染满鲜血的记忆里。 他睁着双眸,看着帐顶发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卫老太爷救了他外祖母和小姨,而他重生到了卫老太爷的嫡长孙身体里。最有缘分的还莫过于他小姨的女儿张云曦,与这个卫府嫡长公子亲近。 既确认了这世上还有他一脉亲人,他日后定当好好护着她。 还有 既然卫老太爷当年出手相救,至少证明,卫老太爷知道原氏一族是被谁推上邢台的。这幕后推手,还很有可能与勾陷于文安的人有关系,甚至是同一个人。 卫长昭知道,于当年旧事而言,这是可追查的一条线。卫老太爷死了,他虽然问不到了,却还能循着卫老太爷当年送出金陵避祸的卫家仆人踪迹,找到幕后真凶! 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他迟早有一天,会将真相抽丝剥茧公诸于世,将那欠他们于府命债的人送上邢台,跪谢九泉亡灵。 紧紧攥了手,卫长昭才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他的确是累了,很累。累得他静下心来的时候,满脑里都是一幕幕旧事叠影,一张张惨死面容。 002 初夏,金陵入了夜算不得多闷热。长安院一树树海棠随着清风翻滚着枝叶,时不时还能在厢房里闻到些许花香。 莞玉服侍着张云曦洗完脚,端着水盆子出了房间后,坐在一旁的卫老太太将手中的佛珠放到了案上,这才同张云曦说话:“刚刚你回来,你二舅母在,我不好问你话。你可是跑到青竹院去了?” “嗯。”张云曦将双手撑在身侧边,晃了晃自己玉白的两只脚丫,水灵灵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表情淡淡的。 她这次来卫府,听到了许多关于卫长昭的事。懦弱c无能,不受宠这些,都是她在云州时不曾知道的。她抬头看向不远处端坐着的卫老太太,卫老太太因着她的话而眉头微蹙。张云曦隐约能猜到卫老太太的心思,不由得放软了声音道:“外祖母,我就是想去看看长昭哥哥。” 这些年,他一个人,过得并不好。 卫老太太面色平静,眸子里的情绪却是令人捉摸不清。张云曦觉得烛火跳动得有点恍惚,她看见 卫老太太闭了闭眼睛,声音里带着点无奈地说:“以后你还是少去青竹院吧。” 张云曦表情微微僵滞,缓缓正起身来。前儿她路过观景湖时,听到卫长兴与一个小厮嘱咐事情。那小厮说会有机会整到卫长昭的,反正卫老太太也不管。张云曦原本对那小厮的嚣张态度只是存着七分疑虑,如今听着卫老太太的话,所有疑虑都没有了。 长昭哥哥在卫府过得艰难,未尝没有卫老太太的原因在吧。张云曦垂下眸子,觉得鼻子有点酸涩。她想起下午见到的那个少年,身板瘦弱,衣着朴素,就越发地疼惜了。于是,她还是对卫老太太明知故问了一句:“外祖母,为什么?” 明明长昭哥哥,才是这卫府的嫡长孙,卫舅舅的嫡公子不是么? 卫老太太看着张云曦说:“你二表哥在府中是非诸多,你与他待在一块,只会倍受连累。我将你从云州接过来,便是为了让你生活平顺些,不是让你生活紊乱得一团糟的。” 张云曦默,双手圈住自己的双膝,下巴抵在膝盖上,轻声地说:“外祖母,我知道您是为云曦好,真的。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娘,还有我亲外祖母,只有您对我最好了。哪怕是我爹,也比不得您。可是,长昭哥哥对云曦来说很特别。云曦就是想陪陪他,想像小时候一样,让他陪我玩。” 卫老太太起身,长长叹了口气。看样子是不打算与她说话了:“早些睡吧,明日你舅舅该从皇宫里议事回来了。到时,你也能见到他。等你见了他,再想想未来这两三年该如何打算。” 张云曦默,许久才答了声:“好。” 卫老太太拿起案上的佛珠,在李妈妈的搀扶下离开。一室安谧,张云曦看着杳杳烛光,水灵灵的面容上挂着淡淡的执着之色。 其实她知道卫老太太的意思,卫老太太说得已经足够通透了。在卫府做主的大舅舅并不喜欢卫长昭这个儿子。如果她执意与卫长昭亲近,来年她在金陵中寻亲事,大舅舅未必会帮她。 可她需要他帮么?比起嫁给其他陌生男人,她更喜欢从小就待她极好的卫长昭啊。如果不是怕吓到卫老太太,她刚刚都想跟她提了。 莞玉回到屋子,原是听了卫老太太的吩咐要吹灯给张云曦歇息的。哪知她刚进屋,枕着自己双臂出神的张云曦就开口问她:“莞玉,你觉得长昭哥哥怎样?” 003 莞玉愣了愣,巴掌大的脸在烛火的映照下,那错愣的表情更是明晰。张云曦抬起头来,仔细盯着她看,说:“怎么不回话?” 莞玉回神,无奈地摊了摊手道:“姑娘,奴婢不知如何评价表少爷。” “不知如何评价?”张云曦皱了皱眉,“昨儿你不是还与我一同见过他?” “这”莞玉实在有点不知所措,总觉得来到卫府后,她的主子与在云州时脾性不太一样。 她一个身份低微的仆人,原是不想对这些位高权重之人的家事多加妄议的,可自己主子一副她要是不说就把她灭掉的模样,最后还是成功地令她缴械投降:“依奴婢看,表少爷并不像这卫府中人说的那般怯懦。昨日一见,他是沉默了些,可却隐隐让人觉得气度不凡。” 张云曦听了,立刻笑逐颜开,就好像莞玉现在在夸的人根本不是卫长昭而是她自己。 莞玉见状,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心知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 回廊里,两个穿着短衣襦裙的丫鬟在前头掌灯引路。长安院不是很大,胜在回廊蜿蜒,如画景引人入胜。 卫老太太慢悠悠地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边走边问着李妈妈话:“文衍明早什么时候到家?” 文衍是卫衍的表字,卫老太太在人前都是这么称呼他的。能这么称呼卫衍的人,当今世上还有一个,就是圣上了。 “回太太话,大老爷刚派人回来说了,明早能陪您一起用早饭。”李妈妈答说,脸上还带着点笑意。 卫老太太眉头松了松,声音却有些飘远:“他在宫里议事了三日,也该回来了。明日你让红姑跟着表小姐,还是不让她离青竹院的人太近吧。” 李妈妈应声说了:“诺。”抬起眼来,看着走在前头的两个掌灯的丫鬟。有那么一瞬间,李妈妈觉得她们提着的灯笼,烛火光因着卫老太太的话变得更加刺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集 第五章 第二集第五章 001 六月十四,原是卫府大房和二房家眷齐聚长安院侍候问礼的定省日。不过这日从卯正开始就刮着大风下着瓢泼大雨,到了辰初,也没有半点歇下来的意思。 各房各院的人按捺着焦躁的心思,终于等到长安院的小厮丫鬟冒雨前来知会说,因天气关系老太太免了定省,所有人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这时,却是有个灰衣青年冒雨前到长安院。 青年生得横眉冷脸,脱了斗篷后,也没人敢拦着他直入正堂。这青年叫蔺安,是卫衍使唤得最顺手的人。 李妈妈正给卫老太太剥着花生,见蔺安一身湿意地走了进来,眉头当即皱了皱。卫老太太最不喜欢地上满是水渍了,底下的丫鬟小厮都眼瞎了没人拦着蔺安就让他这样进来了? “李妈妈。”蔺安拱了拱手,二十出头的年纪,在一众仆人中,他是自小跟在卫衍身边见过世面的,神情里隐隐透露出孤傲之色,就算是面对李妈妈都不见得谦卑些。 李妈妈看蔺安一向不太顺眼,不过即使心中对他百般不悦,也是忍住了:“嗯,是大老爷回来了吗?” 蔺安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不过雨下得太大了,大人先回院子换衣裳了。怕老太太久等,特地派属下过来说一声。” 李妈妈侧头看了看在里屋小隔间念经的卫老太太没什么反应,心里便有了章程:“雨这么大,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你回去跟大老爷说,等雨停了再过来吧。” “是。”蔺安拱了拱手,眉眼微抬,神色间有种令人难以言喻的轻蔑,“老太太若无事吩咐,那属下就告退了。” 李妈妈没答话,垂下眸子继续剥着花生。若卫衍真有心过来与老太太用早饭,这点雨算什么呢。去菡萏院的功夫,也可以到长安院来了。 蔺安心知自己鼻子碰灰,倒也不太在意地收了手,反正老太太和李妈妈对他的态度一直如此。作为大人的心腹,这点事情他还是懂得看破不说破的。旋即,他对着小隔间的背影拜了拜,转身就离去了。 李妈妈这才抬头,看着一地的水渍,缓缓站起了身,走到门口使唤着几个丫鬟过来清理。门外头的天气,还是如刚起床时的那般糟糕。李妈妈眯着眼睛看着珠帘密布的雨,眸子不由得暗了暗,青竹院那两位,恐怕有得气要受了。 “李妈妈。” 小隔间里传出卫老太太淡淡的声音,李妈妈敛了敛神色,回过头去,应声道:“太太,奴婢这就来。” 002 “爷,您怎么也不派人通知妾一声?这雨下得那么大,若您提前派人过来说一声,也不用您站在外头等了那么久了。” 菡萏院中,柳姨娘亲自上前替卫衍脱着斗篷,娇柔的面容上,表情放得甚是动人。 四十出头的卫衍,配合着柳姨娘的动作将斗篷脱下,露出身上穿着的绯红色官袍。他本是个身材颀长,丰神俊朗的人,即便之前在帝皇宫中熬夜议事了三日,眼底生出些许青影,也遮掩不住他多年来为官者居高位的气度。 卫衍看着柳姨娘把斗篷递给一旁侍候的丫鬟后,拿过了一张温热的巾帕递向自己,他的眉眼间不由得少了几分在外的凌厉,轻声说道,“回来时,就只有蔺安跟着。怕母亲久等,我让他去母亲那了。” 擦了擦手,走到太师椅边坐下。卫衍接过柳姨娘递过来的一杯热茶,听见柳姨娘笑说,“是妾身糊涂了,不过,既然您已经让人去长安院知会母亲了,这早饭就先在妾这用吧?” “嗯。”卫衍喝了口热茶,说,“让人简单张罗些。” “是。”柳姨娘应声,侧过身去吩咐钱妈妈。等吩咐完后,转身就看见卫衍正好放下茶杯,身子靠在太师椅背上。 他眯起眼睛,神情令人有点难以琢磨,“我听说这几日母亲发难于你了?为的是什么事?” 柳姨娘捏着巾帕,咬了咬唇瓣,面上带着三分委屈,又带着七分惊讶。她欲言又止道:“爷这是c听谁说的?”说着,顿了顿,还轻轻摇了摇头,“没有的事。” 这模样,任人见了,都觉得她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因着懂事不得不敷衍眼前人。 卫衍眉头微皱,正坐而起,突然伸 出右手抓住了柳姨娘的左手腕,他将柳姨娘带进自己的身前,像年轻的时候一样,把她圈在怀里,微仰着头看着她说:“我虽在宫中,府中的大小事宜多少都知道些。只是听人说得不是很详细,我知道的不是很清楚,这才问你。” 柳姨娘听着卫衍的话,扶着卫衍的肩膀,往后退了两步,在卫衍惊讶的注视下,她缓缓地跪在地上。绣着云雀纹路的裙摆划出一丝弧度,她面带自责之色,叹了口气说,“爷误会了,母亲并未发难于我。” “哦?”卫衍双腿交叠,双手合拢放在膝盖上,他眉头挑了挑,语气淡淡的。 柳姨娘说:“真要说起来,这都怪妾身未曾约束好长乐,让她在母亲面前失了规矩,这才受的罚。” 卫衍表情一动不动,眼睑垂下,拿过茶杯又轻酌了一口茶。 柳姨娘继续说道,“三日前,母亲从上京寺礼佛归府,妾身便领着长乐和长丽这两个姑娘家过去问安了。只是,不曾想,稍晚些姐姐与二公子也到了长安院里。爷知道长乐是个直脾气的,因而就出言与二公子冲撞了几句。母亲一向重规矩些,听了二公子回长乐的话,难免生气,就将兄妹两个都罚了。” 几句话,就将三日前的事轻描淡写而过。该有的重点一个不少,该含糊的内容,一样没缺。 卫衍将茶杯放在案上,杯盏里溅出几滴水滴到到他的手背。他气息平缓,与门外的滂沱大雨颇有出入,不过仔细看,还是能看得见北燕朝这位内阁首辅大臣的眸子里是聚着火光的:“又是陈氏那对母子?” 柳姨娘不说话,肩膀缩了缩。卫衍皱了皱眉,作为北燕的内阁首辅大臣,他逻辑思维还是挺清晰的。他看着柳姨娘,揪着她话里的一些重点,冷冷问:“那个逆子说了什么话竟惹得母亲生气,还连累了你?” 柳姨娘有点为难,欲言又止,最后咬了咬唇,什么也没说。卫衍见状,眉头皱得更深了说,“既然你不肯说,我就问别人,我看哪个有胆瞒着我!” 说罢,对着门边站在的钱妈妈喊了一声。钱妈妈俯首跪下,屋子里外刚刚听到卫衍那愠怒声音的丫鬟都诚惶诚恐地下跪了。 “老爷”柳姨娘开口,像是想阻止卫衍问话,突然被卫衍一个凌厉的目光扫过,便哑口无言。 卫衍看向钱妈妈,声音低沉,幽幽吐出一句话:“你来说,三日前,那个逆子究竟说了什么话惹老太太生气了!” 钱妈妈把头埋得低低的,声音徐徐而出:“回老爷话,二少爷将老爷与’臭名昭著’几字相提并论,老太太听了生气,这才这才” “砰——” 茶杯落地碎开,茶水全都洒了一地。卫衍咬着牙,一脸怒火站起身来,直把一众仆人看得身子抖了抖,大气都不敢喘。卫长昭真是他的好儿子!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爷,您别动怒,二公子只是因为长乐说了他几句晨省来得太迟,这才口不择言的,二公子,二公子年纪还小!”柳姨娘往前挪了两步,抓着卫衍的腿,替卫长昭开脱。 她一贯如此‘善解人意’,正因如此,卫衍见了,才会对陈氏c对卫长昭更加不满:“他年纪还小?我看是陈氏太闲了,什么规矩都不会教,才给我养出这么个不忠不孝的白眼狼!” “爷,别气坏了身子。姐姐,兴许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卫衍哼了一声,把柳姨娘扶了起来,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忍不住抱了抱她,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待会我去见母亲,自会去解决那个逆子的事。如此简单的跪罚,就将这‘不孝’的罪过揭过去,日后我卫府的家法定形同虚设!” 003 被卫衍惦念着怎么补上真正的家法伺候的正主卫长昭,此时正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着。他穿着一身灰蓝色的直,窄口的袖领上绣着浅浅的青竹纹路。这是陈氏昨日刚给他改好的衣服,料子稍微新一点,原是要穿去长安院拜见卫老太太的,结果因为这么一场突如其来的雨给搅和了。 搅和了也好,卫长昭乐得自在。他又不是以前傻傻的卫长昭,非得跑到长安院里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从今天开始,他要做的事情可多着呢。他想谋划一份生计,赚点钱解决自己的生活问题来着。于是,他一早醒来,就想到了自己的这十几年来的积蓄。 额,严格意义上的说,这份‘积蓄’不是他的,而是,那个把身体让给他的死去的原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集 第六章 第二集 第六章 之前他重生刚醒,一心琢磨着该怎么为于文安翻案。他想到了要参加科举,想到了在卫府谋生需要一笔不菲的钱财,但却压根没有想过原来的卫长昭会有积蓄。 他能想起来,还多亏了刘妈妈的提醒。半刻钟前,刘妈妈送了陈氏改好的衣裳过来,卫长昭已经起了身,在床上发呆。 刘妈妈见他这样,就问他在想些什么事。卫长昭接过衣裳,斟酌了一下心中的想法,还是决定向青竹院的明白人打听事情。于是,他就回了刘妈妈说,“我在想,按正常的礼法来说,我一个月能得多少例银。” 刘妈妈听了他的话,倒也不含糊,只是眉眼间带着些许疼惜说:“合着规矩来,少爷每个月应得三十两例银。只是这些年少爷不曾再外出,管家那边便以此为由,没把例银拨下来。” 卫长昭咬牙,嘴角微微抽了抽。 陈氏与刘妈妈这几年到底得多软弱无争,才能让一介管家都能拿捏至此。他听了刘妈妈说的话,都不禁心疼自己这几年都没拿到的例银了,感觉就像到嘴的肥肉突然飞了一样。 刘妈妈更是叹息,继续补了几句:“少爷别怪老奴嚼舌根子,说起来,当年老太爷在时,府里头有谁敢克扣少爷的例银呢如今,唉,老爷被柳氏母子蒙蔽了双眼,看不到少爷和太太的好” “等等,刘妈妈,你先等等。”卫长昭就是在这个时候,脑子里突然一闪而过一堆白花花的银裸子的记忆的。这记忆太过短暂,太过模糊,让他有点摸不着头尾。 刘妈妈哑声,不解地看着他,他把那新衣裳丢到一边,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你刚刚说,祖父在时,我还是能拿例银的对不对?” “嗯。”刘妈妈点点头,面色有点凝重。 卫长昭抬起右手摸摸下巴,沉吟了一声道:“那我的那些例银都去哪了?” 刘妈妈怔怔地看着卫长昭,说出来的话语气那叫一个不可思议:“少爷,您连这事都记不清了?” 这下轮到卫长昭呆了,声音有点发颤:“难道说,其实我是有自己的小金库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在卫府的处境还稍微好过一些。只是他却不得不重新考虑起另一件事,小长昭的记忆,好像有点问题。 那可是白花花的银裸子,少说也有三四百两。小长昭能把张云曦给忘了就算了,毕竟相处的时间算不上很久,他怎么能把自己有小金库的事都给忘了呢? 这太奇怪了。 容不得卫长昭多思,刘妈妈就说:“您哎”像是很无奈,长叹了一声后,目光深远了一些,带着回忆的颜色,“老奴记得当年老太爷说过,太太只有您一个孩子,您注定是得帮衬着太太管点后宅事的。所以,当时您尽管才五岁,年纪虽小,除了白天去上学,晚上回来后,老太爷却是会亲自教您看一个时辰的账本的。您当时学会管账后,您的例银,都是您自己打理的。” “我自己打理的?” 就这样,在刘妈妈既不解又无奈的解释下,卫长昭知道自己有个小金库的事。他哭笑不得,寻了个借口将刘妈妈打发出了屋子,就起床开始翻箱倒柜。 他心里一边为小金库的存在欣喜,一边又为刚刚想到的事情纳闷。小长昭七岁那年一定是经历过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才能把七岁前的一些记忆,忘得如今只剩个依稀的轮廓吧。 说大病几场就能失忆,这种鬼话,大概只有陈氏会信。不过,他现在关心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他的小金库究竟被藏在哪了。 好在,经刘妈妈这么一提,他还能从记忆的模糊轮廓里窥伺出一点点端倪。当年,老太爷教小长昭看账本学管钱的时候,卫府里的人都只晓得老太爷是用小长昭的例银来教的。 实际上,并不是如此。 卫长昭隐隐能从脑海里寻找出些模糊的记忆,记忆里,在昏黄色的烛火光下,穿着灰蓝色右衽的老太爷一脸慈祥。 在卫府,他是唯一一个用这么慈爱的目光看着小长昭的长辈。卫老太爷挥退旁的人,从袖袋中拿出了一本账本,粮铺的账本。他跟小长昭说:“长昭,到祖父这来,祖父要教你看的,是这本册子。如果你能看得懂,这本册子所属的铺子,祖父就送你了。” 想来,那家铺子应该不属于卫府公中家产,应是老太爷另外置办出来的。再之后,卫老太爷仙去,那时,卫老太爷好像给了小长昭一把钥匙那把钥匙,就是那家粮铺的信物。 卫长昭把柜子里的东西都翻得很乱,最后他终于瘫坐在地上失神。门外的雨,还是下得那么大没有停歇,他抬起右手捏了捏额角,左手微微松开,一把古铜色类似女人头上戴着的长簪子似的钥匙,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里,有点温热,又好像有点冷。 莫名地,他突然就想到了卫老太爷去世的那天,也是这样下着大雨的天气。那个老人气息奄奄躺在床上,眼睛几乎都睁不开了,还摸着小长昭的头跟小长昭说:“答应祖父,以后要好好活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集 第六章(下) 第二集 第六章(下) 卫府的府门,是朱红色的木门,木门上配着两个铜狮头的门环,这东西虽小,却同门前石阶下立在两旁的石狮子一样,是当今北燕的天子宪帝命人锻造出来,御赐给卫衍的。可见,这宪帝对卫衍有多看重。 一辆马车缓缓驶进门阶处停下,守门的两个小厮见了马车前挂着的‘卫’字号牌,面色不由得一变,立刻打了伞前去相迎。 卫府里但凡长了点心眼的下人,光听马车车轮碾路的声音,都能猜出马车里头坐的是哪个主子。 更何况是常年在府门前打杂的两个小厮,他们心眼长得比府内随侍在各个主子身边的人只多不少。尤其是如今停在府门前的这辆马车,他们心知肚明里头坐着的人是卫长英,卫府长房的大公子,卫家最受宠的少爷。 也只有这一位,一向爱在马车前挂着“卫”字号牌显示身份。 “大少爷,到了。” 戴着斗篷的车夫跳下车辕,收起了马鞭,这才提醒车内的人一声。 一只纤长的手掀开车帘子,灰蒙蒙的雨天,不知从哪聚来了些亮光,照在马车上。两个小厮近前,视线从下而上,先是看到一双雪白色的靴子露了出来,再是一袭月白色缎料的衣摆。头稍微抬高一些,视线最后落在从马车出来的人的脸上,一双眼睛不愠不怒,面容是同龄少年里头拔尖的俊逸,表情却淡而沉稳。 果然,这人不是卫长英,还能是谁? 卫长英在两个小厮毕恭毕敬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昨日他在国子监里进学,跟掌佐博士程赢老师聊到很晚,就没能回府。今早他原本也不想那么快回府的,无奈想起今日是定省日,他只得匆匆从国子监里赶回来了。 往前走了几步路,上了石阶。湿哒哒的地面,令得他有点不悦。卫长英微微皱眉,跟在他身旁的小厮似乎感觉到了,呼吸更凝滞了些。他不经意间瞥了眼左侧方的街区,隔着雨幕,他看到了一个背着身子往前继续走的人。 卫府在城东街角,能在他视野范围之内出现的人,还是这个方向,一般而言,这人就是从卫府里出来的。 “那个人是谁?” 卫长英停下脚步,侧头看向一旁的小厮随口一问。 左手边的小厮听了他的话,顺着他刚刚看去的方向,垂了垂眸跟他说:“回大少爷,那人是二少爷。” “卫长昭?”卫长英惊讶得有点失态。他回身,站在门檐下,就那样看着那道在雨幕中渐渐模糊的身影,头也不回地问着两个小厮说:“他出府做什么?” 两个小厮互对了一眼,心里一紧,齐声道:“请大少爷恕罪,奴才不知。” 卫长英沉默,藏在袖中的右手手指微动,捻了捻衣袖口。 良久,身后才又慢慢响起其中一个小厮的声音,“不过,奴才刚刚好像听到二少爷提了句话。好像是说,不知道城西街区的位置有没有变。” 城西街区? 卫长昭是疯了还是想干什么,他一个病秧子常年足不出户,好端端地提那地方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集 第七章 第二集 第七章 六月中旬的雨洋洋洒洒地布满金陵城的各个角落,十二年后的金陵布景,除了内里的建筑新修缮了一些,又或者败落了一些,一如卫长昭记忆里的模样,大体上没什么变动。 参差不齐的房檐弧度,坐落有序的官家宅邸,还有被簇拥包围在城中心的四牌楼阁,在那一众阁楼里脱颖而出,生生高出半截,露出了特别醒目的重檐三滴水式的四角攒尖顶。 卫长昭冒着雨缓步朝着城西街区走去,隔着珠帘雨幕,他好像看到了十二年前纵马提枪呼啸而过的自己。只恨今朝物是人非,当年与他交好的旧人,不知还有谁安在? 便是还在,大概都不一样了。 他如今,才十五岁,身负血债,命途注定不太平。除了他想翻当年的旧案,现在还会有谁来帮他?能从十二年前于文安谋逆案中安稳活下来的人,大概都选择了苟且。 闭了闭眼睛,不知风从哪里来,带来一些雨水,打在他的脸上,莫名地有些生疼。 半个时辰后,雨悄然停下,路上的行人不知不觉多了起来,街边的酒楼茶肆,小摊小贩,都开始揽客。 卫长昭将心中那点淡淡愁绪挥去,收起伞,步入城西街区的永安街道,一时间有点无法理解卫老太爷所说的“无法地带”指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毕竟十二年前他还是于长昭的时候,最喜欢到永安街上玩。因着金陵城城西恰好是连接内陆南北各州的大运河途径点,这片区域修的主要是码头,朝廷对城西街区老百姓管辖,比起四牌楼那处更为严谨。 既是河运上的营生,又落在天子所居的帝都,看管自然很严,相对的,这边的治安不是一般的好。至少,当年有许多读书人为了图外头的新鲜乐子,是经常来这里的码头观摩的。 眯了眯眼睛,他注视着这地方的人,其实还是与他旧时的记忆出入不大,一样的热闹,丝毫不比四牌楼差。 可是这个地方,却是让卫老太爷临终前都颇为忌惮的,他当时拉着小长昭的手,跟小长昭说,日后若到这地方,定要小心为上。 所以,在这片繁华热闹的人来人往中,酒楼茶肆喧闹吵杂声声不止的表面下,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是藏着金陵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卫长昭低头,抬手解开斗篷的带子,斗篷上的水落了一地。太阳,在东边的天里升起了一点高度,散发着不是那么灼热的光。 他将斗篷拿在手上,入了人流之中,慢慢找着一个名叫“王记粮铺”的店面,这是卫老太爷留给小长昭的。 走到永安街中段,就是靠离运河最近的地方。码头修在街边对面,有座十几米长的拱桥连着。桥下除了滔滔不绝的河水,就是一艘艘大货船。 雨停了之后,码头上有不少搬运工扛着麻袋吵吵闹闹地来往。卫长昭若有所思地站在桥墩下停驻了一会儿,这个地方,还是那么热闹啊。 摇了摇头,他有点无奈,现在可不是念旧的时候。提起脚,他又投身人海,去寻自己的目的地了。却不知,在他回身路过正对着拱桥而开的天香酒楼上,有道目光刚好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道目光的主人,来自于一个十三岁年纪出头的少年。 少年的长发用一条宝蓝色头带半束在脑后,身上穿着一袭黑色窄袖锦衣,衣领口边上是用暗黄色金丝线绣出来的青竹叶子纹路,左手手肘处戴着个暗蓝色的皮质护腕,精瘦的腰间除了条暗蓝色鞶带再无其它装饰。 容颜如花,肤若凝脂。一双双凤眼,眸底漆黑如墨,眸波平静如水,清澈而令人难以琢磨出他的情绪。 比起男人来,他的长相其实更像女人。可在金陵,不会有谁这么觉得,因为北燕朝一向不缺美男子。总有些权贵喜好男风,他们在私底下养着的娈童,有些长得那是比女人还女人。 这少年,算是比较正常的美少年了。 别人看见他时,只怕不会想他究竟是不是个男的,而是想,他出身是否是权贵之家,若不是,恐怕得小心防着那些好男风c行为却龌龊至极的人。 不过,这种想法也只有民间坊市的百姓会有。稍微有些身份的人,见了这少年,哪个有胆打他主意的?想打他的主意的人,虽然也有,但哪个不是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够不够厚的? 少年靠在酒楼的廊杆上,安安静静的,身上散发着浑然天成的贵气。他纤细的左手,指节分明,捏着一只烙着梅花瓣的酒杯。远远地,在看见沟月拱桥桥墩下站着一个踌躇而望的少年时,他的目光开始变得深而清幽,表情淡 而冷漠。 他轻轻抬起右手,站在他身后隔扇边上的一个灰衣青年就走向前来,对着他拱了拱手问,“不知少主有何吩咐?” 少年声音冷而淡漠,响了起来,吐出两个字:“收网。” 话落,酒杯在他的手中乍裂,化作粉末。 灰衣青年心里一紧,猛地抬起头来,抱拳应了声“诺”,便缓缓退下。 楼下街道,卫长昭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刚刚经过的天香酒楼,酒楼廊上空无一人,附近的人来人往也没什么言行举止奇怪的,是错觉么?他好像感觉到有人盯着他,那道视线莫名地尖锐而生冷。 看来是多心了吧,卫长昭嘴角微微扯了扯,默默想着。在他回身之际,几道陌生的人影已经将他视做目标紧紧尾随。 半刻钟后,卫长昭终于在永安街尾处寻到了挂着“王记粮铺”招牌的铺面。笑了笑,他藏在袖中的右手一紧,捏住了那把钥匙。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卫老太爷对小长昭不是一般好。 他脚下生风,步子走得更快了些。忽而,隐隐约约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异响。他下意识回头,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被一个大汉拦住调戏。 那个露出龌龊表情的大汉拉着那个人的玉手,笑得十分的贱说:“小姑娘是哪里人?怎么会来这里?是找人还是买东西?要不要哥哥陪陪你啊?” 卫长昭隐约听见那人的话,呼吸一滞,脸立刻黑了起来,急忙调头往回走去。 隐于暗处的锦衣少年见卫长昭突然神色大变往回走,表情微妙起来,顺着卫长昭的目光看向身后不远处被人调戏的少女。 “你放开!放开!” “哟,这小妞脾气倒是挺辣的!” 张云曦挣扎着想挣开突然抓住自己手的大汉,看着他脸上的龌龊表情,听着他满口不尊重人的言语,她怎么挣也挣不开。身边倒是人来人往,可没有一个人愿意靠近这处,她心里又怕又急,眼圈都红了。 那个大汉有恃无恐,说她性子泼辣后,脸上的肥肉笑得一颤一颤的。这就算了,重点是这个人得空的手还想朝她的脸摸过来。 张云曦的身子不由得往后仰,她下意识想对着前边走远的那道身影求救,刚侧头,那道灰蓝色的身影就已经冲到了她身边,伸出细长瘦弱的胳膊,替她拦下了大汉的咸猪手。 她靠在少年的身侧,听着少年急促的呼吸声,微微仰起头来,只看到了少年削瘦的下巴和额前略微凌乱的碎发。 “长昭哥哥。”张云曦弱弱喊了一声,鼻子涩涩的。 大汉见好事被变故打断,恼怒起来,刚想咒骂几句,把这不知斤两的毛头小子给收拾了,突然地在看到身前这小子的眼神后,背后竟是毛骨悚然起来。 这小子的眼神,太过犀利,宛若把尖刀随时能要人性命。他到嘴边的话,就这么生生的被这眼神给吓得咽回了肚子里。 然后,他听见挡在少女身前的小子冷冷地说道:“想活命,就滚!她可不是你能动得起的!” 大汉听了愣在了原地,视线越过这两人,突然看到他们身后涌来的十几个带着家伙的灰衣身影,这身影,在城西待过的人谁不熟悉?他惊颤颤地盯着卫长昭,吓得倒坐在地上,忙朝着卫长昭和张云曦磕了两个响头连滚带爬就跑了。 这反应,倒是令得卫长昭一头雾水,就连站在卫长昭身后的张云曦,一脸委屈的表情都换成了呆愣。这个无赖也太猥琐了,怎么突然怕他们怕成这个鬼样。 当然了,这两人不会知道他们狐假虎威了一把。因为刚刚站在暗处的锦衣少年,在那十几个带家伙的人冲过来前,就已经缓缓现身,对着那些人打了个手势,让他们散了。 一场永安街百姓见惯不怪的血腥剧还没开始就已经草草落幕,只有两个初来乍到的人什么都没察觉。 跟在锦衣少年身后的青年动了动唇,问了出声:“少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后半句话还没说出,锦衣少年便轻轻答道,“弄错了。” 仅仅三个字,就令得灰衣青年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他看向刚刚他们兴师动众尾随欲捕归案的对象,正板着一张严肃脸,对着那个穿着粉色短衣襦裙,梳着双螺髻的少女说教。所以他们守株待兔了一整晚,现在却是才发现搞错要缉拿的嫌疑犯了? “真是晦气。” 灰衣青年说了一声,他只看见自家的少主盯着被他们误认为是嫌疑犯的人,一脸讳莫如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集 第八章 第二集 第八章 “所以说啊,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知道一个姑娘家自己出来很不安全吗?跟在你身边的莞玉呢?”卫长昭拧着眉头,对着站在身前一副丫鬟打扮的张云曦训话,印象中张云曦的丫鬟是叫莞玉吧。 他眼神复杂略微复杂,他自己是冒着大雨出府的,那她呢,那时躲在什么地方才能跟在他后边出来?他简直要被这个丫头给气笑了,真是胆大妄为得要命。还有,那个大汉一看就是这地方的地痞无赖,如果刚刚他没看见她,她是不是连名声都不要了? 张云曦听着卫长昭的训话,有点心虚,把头埋得低低的。不过,卫长昭这个反应,却让她有种久违的熟悉感。她伸出爪子扯了扯少年的灰蓝色衣角,看起来有几分地可怜。然后,她就听见身前的人放软了声音说:“下不为例知道没有?” 她下意识“嗯”了一声,水灵灵的面容上,多了几分笑意,这才抬起头来看卫长昭。 卫长昭低下眉眼,静静地也正好看着她。 两个人傻傻站在街上,就这么四目相对了一会儿,卫长昭无奈地摇了摇头,低低叹了口气,视线落在了他衣袖上的小手。他真是拿这个丫头没办法,怎么就这么粘人呢?若他如今还是于长昭,在大街上突然遇见这么个水灵灵的姑娘粘着自己,恐怕他非得自省一下是哪处的风流债没结算好找上门了。 街边往来行人匆匆,张云曦仍旧拉着卫长昭的衣角不放。她的杏眸如秋水明澈,倒映着卫长昭的样子,红唇轻启道:“长昭哥哥,你来这干嘛?” 卫长昭愣了愣,刚刚跑过来救这丫头,结果救得了,他倒是把自己的正事给忘了。转身看向二三十来米远的王记粮铺,好在是个铺子不会长腿自己跑咯,不然他待会找起来岂不麻烦死? 哎他总感觉自己现在带着只拖油瓶。 抬手抚了抚额,他有点哭笑不得地在心里低低叹了口气,不知道他能不能把这只拖油瓶给丢掉不过,一低头就能看到身旁矮冬瓜殷切的表情,他瞬间觉得自己的想法很不善意。 毕竟吧,这只拖油瓶,是跟着他过来的。 最后,卫长昭还是把张云曦给带到了王记粮铺。他从昨日知道张云曦是他外祖父一家留下的唯一血脉后,就觉得自己跟她亲近了许多。 除去那层关系,他能把她捎上,主要还是因为这个丫头值得信任。虽只谋面一两日,但他能从心底体会得到,张云曦似乎是出于本能,对卫长昭是真的亲昵。卫长昭想,或许他有一天说想要天上的月亮,只怕这丫头想都不想这事切不切实际只琢磨着该给他怎么摘下一个月亮来才好。 嘛,算是托了小长昭的福了,他好歹在卫府里拣了个信得过的妹妹。这个妹妹长得水灵灵的,也挺招人喜欢的,带出来也不算丢人。好吧,就算长得丢人也没什么,人死而复生,看重的再不是样貌,而是如何能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 王记粮铺顾名思义,就是个卖粮的铺子,铺主姓王。 经营这铺子的是一对五十出头的老夫妻,夫妻两个穿着普通面料的袍子,看面相就是正经踏实的老百姓。 卫长昭和张云曦走到铺门口,夫妻俩正好在挑着杂粮里头的未褪皮的谷子,察觉有人近前,双双抬起头来。等看清来人之后,又双双面容露出隐隐的激动之色。 王伯把簸箕放在一边,率先起身开口,哑着声音有点不敢置信地喊了一声:“长昭少爷?” 王婶随后起身,虽未说话,竟是热泪盈眶起来,抬起左边手,用袖子擦着眼泪。张云曦不解地扯了扯卫长昭的衣袖,卫长昭斜眼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为何这两个人的情绪c如此激动。 他对这两个人能认得他的事,心里没底,脑子里也没有任何与他们有关的讯息。再者,他还没把信物掏出来呢,这守着粮铺的两个人,也忒是好眼力。但到底,他就是过来接手这个铺子的事的,只好点了点头,提醒了一句,“进去说。” 王氏夫妻两个反应过来,这外面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遂毕恭毕敬将卫长昭与张云曦迎了进里屋,倒了热茶,上了新鲜的点心。卫长昭让他们坐下说话,夫妻两个不愿意,就都站着了。 卫长昭无奈,也不再坚持。 世道就是如此,又不会所有的人都像十二年前的于府,主仆不像主仆,却像朋友一样亲近。 卫长昭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在王氏夫妻两个的注视下,缓缓开了口:“王伯,这次我来,是找你有些话要问。” 王伯听了,合拢放在腰前的双手紧了紧。他犹疑地瞥了一眼张云曦,这个姑娘,他素未谋面,老太爷交代的事,能说给这姑娘听么?好在,张云曦十分善解人意,在王伯刚露出犹疑之际,她便站起身来笑了笑,跟卫长昭说,她对外头的一些米粮很感兴趣,想去认一认。 卫长昭愣了一下,刚刚这丫头不是还说要跟在他身边,看他在做些什么吗?怎么这会儿凳子都没坐热,她就自来熟地挽着王婶的手出去了?等他抬头看向一旁站着的王伯莫名地松了口气,转念一想,他就想通了。 想必,云曦这丫头是不想让他为难。 好吧,虽然他自己也没打算瞒着她,但她既然不想知道,他也不必强求。反正她现在也不算是个糊涂人,总比卫府里的人都要明了,他在永安街这边,与一个粮铺的老板关系匪浅。 对她而言,知道这些或许就够了。 “二少爷,这次您过来,是不是要打开老太爷留下的箱子?”王伯开口说道,打断了卫长昭的沉思。 箱子?原来那把钥匙不是什么信物,而是为了打开箱子用的?小长昭的记忆,真不知道要他怎么吐槽才好。 卫长昭右手微动,低眉思忖了一会儿,沉吟一声道:“没错。”顿了顿,他眉头微挑,丝毫不觉得自己睁着眼睛说瞎话骗人有什么不对,继续说,“祖父去的时候,便跟我说,他在铺子留了东西给我,让我有空过来拿。这几年,我经常生病,身子不怎么好,一直未得空出府,倒是麻烦你一直替我保管着了。” “少爷说的是什么话”王伯开口,卫长昭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王伯拱了拱手,让他稍等一下。他看见王伯掀了灰色的布帘,进了卧房。没一会儿他听着卧房里头传出窸窸窣窣的翻箱声,然后声落,王伯就抱着个紫檀木箱子出来了。 箱面光滑,带着古旧的光泽。箱子上有个铜黄色的枕头锁,锁面上印着缭乱不整的花纹,花纹里依稀能分辨出一个‘卫’字。卫长昭从袖袋中摸出了钥匙,王伯拘着手站在一边,说,“老奴一直等着少爷过来,这东西,在老奴这放得太久了。” 卫长昭将手中的钥匙,伸向锁眼。深吸了口气,他将钥匙插了进去。总有些他不知道的秘密,或许会被老太爷封存在这个箱子里。又或者,总有一些他本来没有在卫府应该拥有的东西,卫老太爷会留给他。 秘密也好,钱财也罢。 卫老太爷对小长昭,可谓是用尽心思疼了。 张云曦蹲在地上拨弄在簸箕里的糙米,王婶还在兴致盎然地跟她说着五谷之分。果然是地道的老百姓,当真是她说什么,就信什么。心思辗转,她一直盯着遮住里屋的那面帷幕,长昭哥哥就在里边。这个地方,看起来就是平民营生之所,长昭哥哥来这里干什么呢? 虽然想问,但她知道,长昭哥哥若想告诉她,他肯定会说的。就算不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还是她的长昭哥哥。只是,看这时辰,若他再不出来,待会他们回府的时间就晚了。 听红姑说,今日就是各房到长安院问礼的定省日,连大舅和二舅都回来了,早上下雨问候不成,午时定会一起用饭的。到时长昭哥哥不在,卫长英使坏该怎么办?卫长英可是看着长昭哥哥出门的! 沉思了好一会儿,等她发现王婶子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之后,身前已经站着一个身影。黑色的皂靴上,有点晕开的水渍,不仔细看其实看不清。她微微抬起头,看到卫长昭正低着头一脸无奈地打量着她说:“张云曦,你在想什么,喊你好几声都没听见?” “啊”张云曦讶异出声,默默地想,都连名带姓叫她了,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起来,走了。”卫长昭说,表情根本没什么变化就往外走。 张云曦点点头,心里小小诽谤着已经朝门那处踏出一步的人。真是小气,她也等他那么久了,就这样生气,是不是太小气了?可是,她又怕卫长昭真的生气,遂急忙站了起身,没想到的是,她没追上卫长昭,反倒是突然眼前一黑,腿一软直接踉跄一步,倒了下来。 耳边只传来了王婶子惊呼了的一声‘姑娘小心’,她原以为自己定要像个小孩子一样摔倒在地的,没想到却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她的脸埋在那人的胸膛上,手被人紧紧托着。鼻尖,还能嗅到了那人衣料上带着的淡淡皂香味。 她听见有声音从头顶传来,不知是无奈还是生气,又或者说是好笑:“你还是小孩子吗?站都站不稳。” 张云曦嘟嘟嘴,在他的搀扶下正起了身子说:“哪有,我只是”不想,两人的脸靠得有点近。她心湖微乱,不由得别开了头,退开了这人一步,觉得自己的脸滚烫滚烫的。 卫长昭丝毫不察她的难处,皱了皱眉问:“只是什么?” 张云曦深吸了口气,重新看向他,杏眼里藏着隐隐的笑意:“蹲久了,脚麻了。” 卫长昭捏了捏额角,对她摆了摆手说:“我服了你了。” “嘻嘻。”张云曦笑得没心没肺,等听到一旁的王伯轻咳出声,然后看到王婶嗔怒地掐了王伯的胳膊一把,她白皙的面皮突然就红了起来,像个做坏事被人抓包的孩子。 “走吧。” 好在卫长昭已经回身朝着门外走去,什么都没看到。不然,她还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呢。跟他说,长昭哥哥,其实云曦心仪你许久了?不行不行,张云曦摇了摇头,这样子,太没女孩儿的样了,会让长昭哥哥觉得她孟浪吧。 等等,张云曦跟在卫长昭身后,看着卫长昭略微高自己差不多一个头的身影,忽而想起这几日卫长昭看她的眼神。从之前的陌生,到今日没有隔阂的相视,她一脸苦笑了起来。长昭哥哥,怕是从未把她往那方面想。顶多她一头热,追着人家跑了那么久,说出来指不定会吓跑人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