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无凤鸣》 《此间无凤鸣》正文 第一章 绣女 扬子江,是九州国第一大河流,东西横贯九州大部,千百年来,养育了无数九州儿女。到了中下游,江面渐宽,滔滔江水流经一个叫武济的小城,江岸边一道长堤上长着及膝的杂草。一个青年坐在草丛中,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江水,他大约二十来岁,穿着一身最常见的土灰色衣衫,这种颜色的衣服沾了些灰尘也看不出来,因而平民百姓穿的人很多。他叫刘岩,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有着普普通通的相貌,经历着和世上大多数人一般普普通通的人生。 已经坐了好一阵子了,其实,恐怕刘岩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总喜欢坐在这江堤上看这条大江,扬子江的水始终这么默默又执着地流淌着,千年不变。偶尔远处的江心有几条商船漂过,如此而已,单调得可以将任何两个不同时间的景像互换而绝不会看出什么不同。尽管如此,隔几天他还是会坐到这里来。 忽然间,他的眉毛扬了一下,转头一看,远远走来一个闲汉,选了处平坦的草丛,满意地躺了下去,跷起了腿晒太阳。刘岩自嘲似地笑了笑,站起身,拍拍粘在裤子上的草屑,上了堤顶,快步向下游方向走一段,再下了堤,就是武济城了。 因扬子江的水路便捷,沿江两岸大大小小的城市都甚得其利,武济城也不例外,在方圆数百里也算得繁荣之地了,大街上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各色商贾小贩,叫卖吆喝声喧腾如沸。 刘岩穿过了闹市,走进路边一家挂着“刘氏药铺”字样牌匾的小药铺,正对着门是一排密密麻麻写着名目的的药屉,前面摆着一条长桌,一个中年人站在桌后拿着药臼捣药。刘岩转到柜台后面,说道:“父亲,我来吧。” 刘岩的父亲名叫,颌下有须,显得沉稳干练,他看了刘岩一眼,把药臼让给刘岩,转而拿起了戥子配药,似是无意问起来:“怎么去这么久?” 刘岩轻声道:“送完河街那一家的药,又看了一回风景,就坐过头了。”也没多说什么,父子俩各忙各的,一时间药铺里只剩下了药臼不断重复的声音。 忙了一阵,包好配齐的药,让刘岩将捣好的药粉也另行包了,说道:“这一副送到丁家巷叶绣娘家,上个月给的药钱有余,再补二十文就行。” 刘岩点头“嗯”了一声,用麻绳将几包药捆好,提着出了门。 “刘氏药铺”是一家小药铺,里里外外也就父子二人,坐堂问诊,刘岩送药上门,如此一来,倒有了一批固定的客人,虽不致大富,温饱自是无虞了。 但是说心里话,刘岩并不怎么喜欢送药这差使,并非是好逸恶劳,不愿跑腿。只是往往需送药的那些病患大多是久病缠身、难以痊愈,靠着这些药物勉强续命的,那一个个凄苦的景象让人目不忍睹,然而刘岩每每还要装出笑脸说一句:“您气色好多了。”之类的违心话语,让这满心纠结的少年直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冷漠!刘岩告诉自己,只有更冷漠一些,才能置身事外,处而坦之。 听到一阵阵金属敲击声,刘岩就知道到丁家巷口了。这条小巷子里都是做手艺的,铁匠、木工、裱匠,自然也有绣女。刘岩手上这几包药就是送给这里手艺最好的一个绣女,她姓叶,“叶绣娘”便成了她的名字。想到这个叶绣娘,刘岩心里叹了一声:又一个苦命人!这叶绣娘不知何故双腿残疾,长满了脓疮,不停地化出脓血,据说访遍了大半个九州国的名医,也没有人能够治好。刘岩手上提的这些药便是按这些年疗效稍好的一个方子来配的,也只能是略微缓解罢了。这还不算完,整个人也是痴痴呆呆,只知道没完没了的做绣活,绣累了就睡,醒来继续绣。可就是这么样一个人,刺绣功夫却是了不得,你给她一幅画,她便能一丝不差地给按原样绣到布上来。许多外乡的大户人家专程找来,指定了要把活计交给她。由于心无旁骛,自然速度也比旁人来的快,一个人做的倒抵得寻常三四个绣娘的活儿。这么一来,自然无形中就抢了其他绣娘的生意,但都怜惜她的遭遇,倒也没有什么人去为难她。 刘岩在一个小院门口停下来,见门虚掩着,上前敲了几下,就听一个粗嗓子喊道:“门没栓,只管进来!”推门进去,就见一个老妈子在晾晒,扭头瞧见刘岩,堆出笑容:“刘小哥送药来了,又让你跑路咯。”这个老妈子在这里照料叶绣娘饮食起居,也代她与客人议价,旁人都叫她“李奶奶”,别看她满头花白头发,脸上皱纹多得数也数不过来,为人却非常泼辣,刘岩就亲眼见到两个不怀好意的客人被她拿条笤打得抱头鼠窜,但每回对刘岩还算客气。 刘岩听了笑道:“应该的,李奶奶。这是绣娘这个月的药。” 李奶奶在围腰上擦干了手,接过药包:“差你多少钱?”听刘岩说了数目便道:“稍待,我去拿。”转身进了屋子。 站了一会,刘岩四下打量起这个小院,院子很小,但还算雅致,角落辟出一块地方,种了几株月季和茶花,空档里是一片绿油油的青菜,一根葡萄藤攀满了上头搭起的架子,已结出了些青籽。夏天快到了,他想着,目光又转到院中央晾晒的床单上,阳光照着床单,勾勒出一个人影来。 刘岩心中一动,上前轻轻撩开床单,就见一个青衣女子背身坐在一条长凳上,低头拿着什么,手上一根银针忽扬忽落,正是在刺绣。刘岩轻咳了一声,完全是多此一举,那女子根本没反应,手上更没片刻停顿。刘岩慢慢走到她身旁,轻声道:“叶绣娘,你的腿伤……”话只说了一半,后面半句化成了喉间的一叹。女子刺绣不止,散乱的头发垂在双颊,瞧不清面容,只隐约露出一抹令人心颤的苍白。刘岩以前也见过叶绣娘几回,几乎每次都是这样相同的坐姿,悄没声息地在屋子的角落里静静地刺绣,以至刘岩总是很好奇在那么暗的环境下,她如何看得清。像今天这样爽朗的晴日,她这么坐在阳光里,多少改变了一些一直以来给刘岩心中留下的阴郁印象。 她的双腿搁在一个矮凳上,盖着一块薄毯,毯上有几块隐隐的血渍,刘岩皱起了眉头,看来那些创口又有了破溃的迹象啊,他抿紧了嘴唇,慢慢走出叶绣娘那个小小的天地。 “留下……”身后有人说道,刘岩停住脚步,不敢相信地转过身来,只见叶绣娘侧过身子,一双布满红丝的眼睛望着他,两手拿着手中的绣绷,吃力地说道:“留下……这海豚……好看么?” 看着绷子上绣好的一只形状奇特的鱼,刘岩觉得脑袋里仿佛塞进了一团淤泥,思维变得寸步难行。天哪,她竟然开口说话了……她为什么要喊我留下来?……无论如何,能说话了可是好事,说不定对她的神志康复大有好处……可这海豚又是什么东西? 望着叶绣娘期盼的眼神,刘岩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看到李奶奶在一旁猛给他使眼色,他回过神来,迭声道:“呃……好、好看。”那女子冰雪初融般笑了,又低下头绣起来。 “这海豚……好看么?”刘岩走出丁家巷时,脑子里还是回响着叶绣娘的声音,以致那“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听起来像是响自前夜的梦里,反而有点不真实了。本来以为这是好的迹象,但刚才李奶奶不无责怪之意地告诉他,叶绣娘近来的情绪很不稳定,有时会像刚才那样胡言乱语,有时则是歇斯底里地叫喊,乱扔东西,而且不知道下一次会什么时候发作。刘岩只好说回头就让父亲过来看看。李奶奶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叹了口气。 刘岩走进热闹的人群中,沐浴在阳光里,可是心中的阴凉却迟迟无法驱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此间无凤鸣》正文 第二章 袁峰 一日午后,难得闲下来,父亲正坐在案后和一位大婶说着什么,刘岩倚靠在长桌上看书:“……东方有海,深不知几万丈,广更不知其尽头,行船数月不达彼岸……海中鱼类不计其数,或色彩斑斓,或生翼可飞,或形似华盖……”文字下方画着好些奇形怪状的鱼,他一种种找下来,也没有找到“海豚”这种鱼,最后只得作罢了。 又翻开一页:“人鱼,半人半鱼之体,身姿摇曳,温柔娉婷。传说族居深海。东海有‘香酪果’,人鱼素爱采食……”文字下方画的却不是人鱼,而是那“香酪果”的图画,一种吊着小灯笼一般圆圆果实的植物。 正看得入神,冷不防被人劈过书去:“看什么书这么认真?”刘岩愕然抬头,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公子哗啦啦翻着书,见刘岩望来,得意朝他挤眉弄眼。 刘岩一时喜出望外:“袁峰,你怎么来了?”他的朋友很少,这袁峰就是其中之一。两人曾在私塾同学,刘岩性格偏内向,言语不多。袁峰则是个活跃分子,到处呼朋引伴,在同学中颇有领袖气质,说来也怪,这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人,却互相敬重,颇为要好。 两人这边的动静已引起了的注意,袁峰忙过去向施了礼,回来时神色却有点古怪,刘岩问道:“怎么了?你今天怎地有空来这里?” 袁峰笑而不答:“出去走走?” 刘岩也嫌闻了一天的药味,有些气闷,欣然答应,跟父亲说了一声,就和袁峰出了门。 “《九州风物》?这是本什么书?”袁峰边走边翻着刘岩先前看的那本书,读了一段:“如意幻灵兽,虎首蟒身,乃蛇中王者。嗜睡,暴虐……传说居于神农之泽,产幻灵石。呵!这不活脱脱就是虎头蛇尾吗?”袁峰指着下面画的一条长着虎首模样的巨蟒笑道。 “可不是?原来真是有虎头蛇尾这种东西。”刘岩打趣地回应。 袁峰将书还给他:“有点像《山海经》,哪儿来的野书?倒从没见过。” 刘岩摇了摇头:“不知道,在家里旧书堆里翻出来的。” “怎么?对这些奇禽怪兽感兴趣?” “感兴趣倒也说不上……”刘岩迟疑地看着袁峰说道:“我说了你可别笑。” 袁峰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倒先乐了,又强忍住,正色点点头。 刘岩看着街头人来人往,抿了抿嘴唇,说道:“与其说对那些感兴趣,不如说是对这些世俗的事没兴趣。” 本以为又会被好友取笑两句,却见袁峰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从前倒没发现你如此地悲观厌世,你小子不会一时想不开要出家吧?” 刘岩半开玩笑地说:“或许不无可能,如果将来有一天如你所说,我定第一个通知你。” 袁峰摇头苦笑,两人并肩走了一阵。袁峰双臂修长,一身宝蓝色的长袍,再加上眉清目朗,正是一位翩翩浊世的公子,吸引了沿路不少姑娘多情的眼光。刘岩瞥了一眼袁峰比自己高出半头的个头,也不禁有一丝羡慕。袁峰见刘岩不说话,又道:“当初在私塾的时候就觉得你这家伙脑袋里装的东西与众不同,总是问老师一些莫名奇妙的问题,弄得他一见你提问就提心吊胆,凭白多了不少白头发。后来你退了学,他才安下心来,我们却以为憾事,少了许多热闹可看呢。” 刘岩苦笑:“你们这些无聊之辈,我可是真心实意向老师请教,学问上他自然没得说,但许多人生观点却给不了我想要的答案。” “唉,人生观点人生观点,这人生观点真的那么重要?你看这些人活了一辈子可能从来都没想过为什么而活的问题吧?”袁峰伸手指着四周忙忙碌碌的行人,忽然又笑起来:“我还记得有一次你问老师‘人生意义何在?’他说‘报效国家,拯救世人于苦难’,你又问‘那上庙口卖臭豆腐的和卖烧饼的既报不了国,又救不了别人,他们的人生意义又在哪里?’,老师回答‘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再问‘何谓苦难之人?”,老师则说‘穷困之苦,饥寒之苦,纵情于声色名利、欲壑难填之苦,皆是苦难之人。’,你又追问他‘那为何不见有钱人来帮助那卖臭豆腐的穷人?而这些人白天卖臭豆腐赚足了钱,晚上却去行贪淫恋色、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事?’,他就气得拍着桌子喊着‘荒唐!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们在后面偷偷笑个半死。”说到往事,袁峰哈哈大笑起来,全然不顾路人为之侧目,刘岩只得感叹交友不慎,几乎每次相见这位好友都要拿他这些“高论”来调笑一番。 止住了笑声,袁峰又叹道:“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当初不该过早离开私塾,那样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每天面对各种病患了。” 感受到朋友的关切之意,刘岩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笑了笑:“总不能一辈子躲在学堂里吧?早晚得到世道上来厮混,”笑容中不乏苦涩,他顿了顿,又道:“你今天来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说这些吧?” 袁峰笑起来:“和你聊得差点忘了正事,知道么?我们这一班同学要结业了。” 刘岩道:“哦,这么快?”当时九州国各地的私塾都是九年的学制,九年期满就可以参加县试,通过者就可在各州府参加州试,州试通过就可以去金陵参加殿试了。而刘岩只中途插班进去学了三年未满就退学了,主要原因是他对于致仕不感兴趣,而父亲也认为跟着他学习医术,将来继承药铺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袁峰继续说道:“三天后全院同学在我家举办结业聚会,这是最后一次聚会,你可不能不来。” 刘岩笑道:“你们那是结业聚会,我这中途辍学的就不去了吧?名不正言不顺的,没的影响了大家的心情。” 袁峰佯怒道:“说的什么话,大家特意要我来请你的,你可别拥兵自重哦?况且这一次相聚之后就要各奔前程了,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相见之期。”说着,感慨地拍拍刘岩的肩膀。 刘岩知道邀自己参加这个结业聚会多半还是袁峰个人的主意,毕竟当年在私塾里他和其他同学来往不多,何况又是多年未见,还能记起有他刘岩这么个人的同学恐怕都是屈指可数。但他不忍拂了袁峰一番好意,便答应下来:“好吧,去就是了。” 袁峰大喜:“那就说定了,不可反悔!——对了,知不知道我家在哪?” 刘岩取笑:“在武济城有不知道官府在哪儿的人,恐怕还没有不知道袁府的吧?” “敢笑话我!”袁峰笑着给了刘岩肩膀一拳,忽然又想到什么,面色古怪地说:“对了,我是不是该提前恭喜你啊?” 刘岩不解:“什么意思?我何喜之有?”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这儿跟我装模作样?”袁峰认真地看了刘岩一会儿,觉得他不似作伪,便笑道:“你可知刚才那大婶在你家药铺做什么?” “你这不是多此一问吗?到药铺还能是来买鱼丸不成?……”看到袁峰含笑摇头,刘岩回想一下,也想起那位大婶问诊的时间颇长,当时并不以为意,现在想来或许父亲和那大婶在商量什么事吧,迟疑道:“不是?那是……你又会知道些什么?” 袁峰得意洋洋:“我是不知道,不过我看到了桌上有一张……”说到最后,故意拖长了声音。 “一张什么?” “庚贴。” 刘岩身子一震,停下了脚步,皱眉道:“你没看错?” 袁峰摇头晃脑道:“也许不无可能吧。” 这话刘岩听得耳熟,才想起刚才自己说过这话,现在又被袁峰还回来。但眼下倒没功夫和他计较这个,他努力回忆着近来父亲有没有和他提过“说亲”这个话题。唉,说亲?终于有一天也要和这个词扯上关联了。其实仔细一想,自己已经二十出头,早就到了适婚年龄了。九州国的律法是男子达到十八岁就可以成婚,邻家一些和自己同龄青年的孩子已经可以到处跑了,也怪不得父亲如此,他平时虽没说,可心里未必不着急吧。 袁峰看刘岩皱眉沉思,也没去打扰,边心不在焉在看着街道两边的各种小货摊,心里边想着:“早点成亲对他应该也是一件好事,以免总是这样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不过看他这样子,恐怕……”一转头,却发现身旁的刘岩不见了人。再一回头,才见刘岩落下了好一段路,正呆站在路中央,肩膀被路人撞了也是无动于衷。袁峰无奈地拍拍额头,大步走过去说:“怎么了?” 刘岩不答,却问道:“你说,我的未来是不是就像他们那样?” 袁峰愕然顺着刘岩的目光看去:那是一个做烤肉饼的小摊,一个光着膀子围着围裙的男人正大汗淋漓地揉着面团,旁边一个大概是他妻子模样的女人将葱花和肉末包进一个个均匀的小面团里,放在案板上压扁,用毛刷刷上香油。又擦干了手,朝一个炉膛里看了看,用火钳子夹出两个烤好的肉饼来。袁峰忽然笑了,原来那女人背上还用布兜兜着个娃娃,她这一低身,就露出一张熟睡的小脸蛋来。大概是闻到了香味,旁边钻出来一个小女孩,可怜巴巴地扯着女子的衣襟,那女人推开了女儿的手,小女孩扁着嘴巴,眼看就要哭了,那男人讨好地跟妻子说了句什么,女人瞪了男人一眼,撕了一小块饼下来,小女孩连忙欢天喜地的接过,坐在个小马扎上吃起来。 袁峰若有所悟,说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看这一家子就挺快活的。” 刘岩道:“人生如同一个固定的轮回,出生、长大成人、娶妻、生子、老死,尚未经历就知道了结果,也没有其他可选择的余地,如此想想岂不是很无奈?” 袁峰上前买了几个烤肉饼,塞了两个到刘岩手里:“来来来!吃吧,你去做你的和尚就行,不要拉我下水,我还想好好享受我的世俗人生呢。” 做烤饼的夫妻听到袁峰的话都是一愣,看着二人走远的背影,暗暗可惜这么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怎么居然想着要出家做和尚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此间无凤鸣》正文 第三章 聚会 袁府座落在武济城北,越往北去,街头叫卖的人渐渐稀少,街边只剩下了一些格调高雅的茶楼,卖丝绸和胭脂水粉之类的店。跟着,猛然间,连这些店也没有了,街道变得宽阔笔直,足可容三辆八驾马车并驾并驱。两侧院墙高耸,站在墙外便可看到院里檐宇威耸,翠叶繁茂,这些便是城里最富有的人家了。 道路两侧进去是宽敞的分支马路,每条马路都开着一户富贵人家的大门,而属于袁府门前的那条路更是数倍宽于别家,从这点就可见袁家足可称得上是富甲一方了。寻常百姓茶余饭后便是最喜欢讲有关这些有钱人家的小道消息了,比如某某家太太养了一条波斯名犬,花费足以买下一座小宅院了;某某家的老爷娶了第几房姨太太,如何貌赛天仙,摆了多少桌酒席不一而足。袁家作为其中翘楚,被谈论的自然也不在少数。所以刘岩对袁峰开玩笑说在武济城没有人不知道袁家的所在,倒也不是虚言。 当年在私塾同学时,袁峰便屡次邀请刘岩过袁府,但总被刘岩找借口推拒了,袁峰知他性情,也没有怪责。因此,这还是刘岩第一次去这位好友的家。有钱人家的公子哥里,有袁峰这样一位不摆架子,不自视甚高,不恃财傲物的公子,也算是异数吧。想到这里,刘岩摇头一笑,这时已经看见袁家门前的两只硕大的石狮子了,走上前,门里侍立着四位魁梧黑衣汉子早已将目光投到他身上。刘岩正要询问,其中一个汉子先拱手行了礼,问道:“公子可是尊姓刘?” 刘岩一愣,回了一礼:“在下刘岩。” 那汉子道:“二少爷久候刘公子不至,特命小人在此等候,公子快请。”他说的“二少爷”就是袁峰了,袁峰上面还有一位兄长,这个刘岩还是知道的,但他的家人自然是一概未见过。那汉子引着刘岩进了大门,入门便是一座石墙阻住了门外的视线,墙上画着迎客松,绕过石墙登时豁然开朗,一个宽得可以容马儿尽情奔驰的场子,四周种了几排高出院墙一倍的杉树,两侧远远的过去是两排耳房,正中一条青石路直通往一个厅,厅里简单设了些桌椅,穿过厅,里面景致又有不同,亭台楼榭,无不极具匠心,令人目不暇接,一会儿功夫刘岩就已经看花了眼,沿途纷纷避在两侧的丫环看到这个呆头鹅一般的青年都忍不住掩口偷笑。刘岩已经不记得穿过了几条回廊,又经过几个花园,连方位也一转再转,如果这时让他一个人走回去铁定是要迷路的。最后走进一个拱门,隐隐听到欢声笑语,心说终于到了,但抬头一看还是吃了一惊。 眼前是一个大得难以想象的人工湖,比之进大门时的场子更要大上数倍,湖水清澈透亮,不时跃出一条亮闪闪的鱼来。刘岩心生惬意,这个袁峰!居然找的这么个好地方办结业聚会,正合我意!他抬头想找袁峰,却发现左近全无一人,只有湖心的一个两层的褚色小楼系着几条小船,又隐有人声,莫非在那里?他转头望着带他来的汉子,只见他拱手道:“公子,少爷吩咐只送到这里,聚会地就在湖心的楼外楼上,公子请自便。”说完便折回了拱门里。 自便?刘岩不禁苦笑,这个袁峰是考我来着?他四下环顾,果见不远处就有石阶,尽头的石栏上正系着两条小舟。不就是划船吗?刘岩在江边也没少见渔民们捕鱼,自问应该没有问题。跳上小舟,架上双桨,落桨轻拨,舟倒是离了岸,却是不停地打着转,就是不往前行。刘岩一阵手忙脚乱,满头大汗,这时候,那楼外楼又传来了一阵琴声,声音清雅悠长,令人闻之忘俗。刘岩也静下心来,慢慢也找到了两只桨配合的方法,舟头虽还是左右摇摆,但到底还是往前行了。 一会儿,琴声住了,楼上响起一片鼓掌喝彩声,之后倒是一阵子安静,刘岩心道:莫非快要结束了?那倒也轻松,毕竟和这许多陌生人寒暄可不是我擅长的。终于到了楼外楼下,刘岩收起桨,跳上岸,系好了舟。擦干了汗水,整整衣襟,轻轻走上阶梯。一楼两个小厅却是空无一人,上了二楼,便见一个四敞大开的大厅,厅里围成几堆,站了好些人,不时地叫声好,刘岩悄悄进来,倒也没有谁发现厅里多了他这么一号人。刘岩找了一圈,居然没见到袁峰,一时有些踟蹰,听见又有人叫好,便有些好奇,凑到一圈人中往里一看,原来里面是一位少女正在作画,画的是百鸟朝凤,足有十几种鸟儿,个个栩栩如生,难怪围观的人叫好。 刘岩正要走开,忽听一女子说道:“这位小哥请留步。”他也没在意,却被一人抓住了肩膀:“你这人,没听徐小姐叫你吗?”刘岩愕然:“叫我?”抓着他肩膀的是一个俊秀的青年,他瞪着刘岩:“除了你还有谁,徐小姐都唤你好几声了,怎么做下人的?” 刘岩哭笑不得,我很像个家丁吗?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一身寻常的灰白色长衫,已是自己最拿得出手的衣服了,还是特地为了来参加这聚会换过的,而书生们,要么一身白,要么青,还有些是一眼可以看出质地的丝绸,就像眼前这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丝质长袍滚着金边,一眼可辨知是世家子弟,再一看,人群们几个忙着打下手的小厮也是和自己一样的灰白长衫,原来如此。刘岩只有自叹倒霉,怎么办?说“我不是袁府家丁”?那才是把脸丢在这里了,也罢,一切等袁峰来了再说。 他转过身,见正是刚才作画的少女叫他,便问道:“徐小姐有什么吩咐?”那徐小姐容貌秀美,气质典雅,让人心生好感,她朝刘岩微微一笑:“墨迹一时难干,还麻烦小哥寻个蒲扇来。”刘岩点点头,在厅里四下寻找,最后终于在一个花瓶里找到一把扇子,折回来递给徐小姐:“给你。”徐小姐有些错愕,但还是接过了扇子。刚才抓住刘岩那青年骂道:“岂有此理,你这厮好不知礼数!”刘岩理也不理,徐小姐道:“无妨,肖学兄,些许小事,莫责怪他了。”便要自己动手,那位肖学兄忙上前抢过扇子笑道:“怎能让曼凌学妹做这种事?还是愚兄代劳吧。”说完极尽温柔细致地朝画上扇着。围观的人则七嘴八舌地向这徐曼凌赞赏起画来。刘岩对于画是一窍不通,听了一会儿也是不得要领,扭头四顾,见几堆人都在议论纷纷,听来都是在谈论人群当中的画作,更有甚者已是争执得面红耳赤、手舞足蹈,刘岩真怕他们随时会拳脚相向起来。 “诸位同学!诸位同学!”一个声音高声喊道,学子们慢慢静下来,刘岩一愣,这声音可不就是袁峰吗?只听他又说道:“我们‘骊墨书院’向来人才济济,这是武济城人所共知的,今日五大才女同场挥墨,正是武济文坛一段佳话。现在佳作已成,就让我们一起来鉴赏一番如何?”学子们轰然叫好,便有几个兴奋又带着羞意的少女走出来,后面跟着几人托着半人来高的画卷站在场地中央。刘岩正在人群中寻找袁峰的身影,那位肖学兄把徐姑娘的画卷往他手里一放:“别傻头傻脑地站着,快将徐小姐的画作展上去。”刘岩几乎想扔到他脸上去,却见徐小姐红晕着双颊,对他微微一福:“有劳。” 罢罢罢,刘岩苦着脸,不情不愿地托着画卷跟在徐小姐后面站到厅中央,学子们都围上来,不住点头称赞。刘岩将画举得高高,遮了脸,他可不想让袁峰看到又笑话自己。正不自在,突然发现旁边一个捧着画卷的人甚是眼熟,仔细一看,不由呆住,这不是袁二少爷还有谁?怪不得找半天都没见人,原来在这呢。 “袁兄,你很忙啊!”袁峰正听同学们赞叹手里的画作,他听了好像是在夸自己画的一般与有荣焉,这时听到旁边一人说道,扭头一看,见是刘岩,喜道:“刘岩,你可算来了。不是让你吃过早茶就来吗?怎地这么迟?” 刘岩无奈对袁峰说道:“还不是忙着送药,天没亮就开始配药,紧赶慢赶,总算没误太久。不过……”他故意叹了口气:“我其实来了也有一会儿了,但是有人忙着给人当书童,没功夫招呼我罢了。”袁峰的老脸难得地红了一下,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他身旁的一位少女,低声说道:“可不要乱说,刚才是学院这几位才女作画,男同学为其磨墨,我身为学长,岂有不以身作则之理?”原来刚才他正被围在人群当中给一位少女磨墨,刘岩哪里看得到他?这时,袁峰才注意到刘岩手里的画:“你这是……” 刘岩苦笑:“咱们彼此彼此,你给人当书童,我被拉来做家丁。”两人相顾齐笑。他二人这交头接耳地说话,旁边徐小姐也听了个七七八八,知道自己闹了笑话,过来向刘岩告罪:“曼凌不知这位公子是袁学长的客人,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公子原谅。”刘岩摇头道:“其实你认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公子。”徐曼凌俏脸生晕,她平日接触的青年都是些彬彬有礼的君子,碰到刘岩这不按常理行事的还真有点不知如何应付。 袁峰瞪了刘岩一眼,笑道:“曼凌有所不知,其实刘岩也是我们同学,如果他晚离开学院一年你们就会相识了。”徐曼凌恍然:“原来刘公子也是学院的学长,失敬。”刘岩道:“徐小姐客气了。”徐曼凌见他仍托着自己的画作,忙道:“不敢有劳公子,让曼凌来吧。”袁峰止住她,唤来两个小厮接过了他和刘岩手中的画卷,然后带着刘岩和一些旧日的同学相见:“许明德,你还记不记得刘岩?这小子以前课堂上总向先生问些奇怪的问题,常常把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我们坐在后排都跟看戏似的。” 那人笑道:“怎么不记得,可惜当初刘兄早早离开了学院,没机会听到更多的高论。”随即又有几位青年上来相见:“原来是刘兄,久违了。” 刘岩现在最怕的就是被人提起他那些所谓的“高论”,忙不迭地上前见礼。那些不认识的,袁峰也为他一一介绍,半圈下来,刘岩是记了后面的名字,又忘了前面的。看在袁峰的面上,学子们对他也算客气,那位肖学兄也勉强作了半个揖。待袁峰介绍刚才自己为之当书童的少女时,他明显殷勤了几分:“刘岩,这位才女可了不得,她只在学院读了两年,今年就被金陵学院破格录取了……”。 “得前人余荫罢了,没什么了不得的,小女子虞梦岚,有机会倒想聆听刘公子的高论。”这虞梦岚打断袁峰准备开始的长篇颂歌,笑吟吟地说道。 刘岩背心又汗湿了一块,连说:“不敢当,不敢当。”这金陵学院刘岩倒也听说过,据说每年参加殿试高中的人数高达八成,那可是天下学子们心中的圣地,从来都只听说一些才子们是如何如何费尽周折也不得其门而入,还从未听说有提前破格录取的事,更何况还是一个少女?想到此也有些好奇,抬头一看,就觉眼前一亮,只见一个穿着黄色衣衫的少女亭亭玉立,少女脸蛋极美,圆圆的鹅蛋脸,白玉般的双颊透出红晕,美眸流盼间,闪烁着智慧和灵动的光辉。 刘岩生平还没见过如此标致的人物,简直让他有自惭形秽之感,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老老实实地说道:“在下如今只是一小贩耳,不敢说读了圣贤之书。”此言一出,周围登时没了声息,当时社会上连农夫和商人都是低贱的身份,何况还是最底层的贩夫走卒?众人一时都想不通家世显贵的袁峰为何会有这种朋友?虞梦岚微笑不语,那徐曼凌则看着刘岩和袁峰二人,若有所思。 袁峰哈哈笑道:“刘岩你太过谦了,你是医学世家,子承父业,怎是小贩可比?”大夫稍稍比小贩好一点,但也只高了一筹,刘岩看着一众学子眼中的轻视和质疑,心中微感屈辱之余不知为何还有几分快慰。袁峰揽住他肩头:“刘岩,你也一同来欣赏我们书院几位才女的画作吧,你刚才已错过了虞小姐一曲《高山流水》,这回可不能再错过。”刘岩道:“荣幸之至。”于是也跟着学子们,在几幅画作前装模作样地欣赏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此间无凤鸣》正文 第四章 传说 想想也是,才子才女们聚在一起自然是做些琴棋书画的雅事,可惜这些自己是一窍不通,今天就当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不要出丑就好了。只是不知这琴也弹过了,画也画过了,后面还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刘岩心不在焉地看着几幅画作,时下女子的画无非是些鸟语花香、花团锦簇之类,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有一幅,画着个垂钓者,漫天大雪中,坐在小舟上,在一个圆圆的湖中央钓鱼,他不免多看了几眼。 “刘公子觉得这幅画画得如何?”身旁一个女子问道。刘岩扭头一看,徐曼凌正望着他。 “嗯……很有意境。”刘岩给出一个万无一失的回答。 “的确如此,”徐曼凌话锋一转:“我的‘百鸟朝凤’与之相比又如何?” 这徐曼凌好胜心也着实强了一些,刘岩暗自撇撇嘴,又说了句:“不好比,各有千秋。” “没想到刘公子也擅长这中庸之道,”虞梦岚不知从哪里走过来,笑道:“若非要分个高下呢?”和徐曼凌相对一笑。 得,想做锯嘴葫芦也这么难?刘岩皱眉想了半晌,说道:“我会选徐小姐的‘百鸟朝凤’。” “公子谬赞。”徐曼凌微有得色,虞梦岚眼波流转,笑意不减:“却不知为何?”三人站在画前说了半天,其中又有两位美丽的少女,已有几位学子围了上来。 事到如今,刘岩只有硬着头皮说下去:“其实,对于画画我是一窍不通,什么画功画法我也不懂,在我看来,两幅画都画得很好看。只是这一幅垂钓图,却有一点稍嫌不妥。” 听刘岩如此说旁边几人又仔细看了一回,也没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虞梦岚与徐曼凌相视一眼,都无所得,只得问道:“梦岚眼拙,还请刘公子赐教。” 刘岩现在只想赶紧说完走开:“这幅画画的不实,大雪天恐怕钓不到鱼上来。” 滞了一下,几位学子互相看着彼此错愕地神情,忽然齐齐大笑起来。徐曼凌也掩了嘴,想笑又拼命忍住,脸蛋憋得嫩红。虞梦岚却是神情一呆,有些走神。刘岩满脸通红,羞恼不已:和你们这些四体不勤的书生说什么都是多余,拂袖而走,却被一人拉住了胳膊:“刘岩,怎么了?” 刘岩见是袁峰,便悻悻道:“没什么!” 其中一位学子上前笑着说道:“袁兄,你有所不知。我们先听这位刘公子说虞学姐的画有什么不妥,便想听一听他的……‘高论’,哪知他却说……却说雪天无法垂钓。”自然又惹起了一阵大笑。 袁峰咳了一声,对刘岩低声说道:“刘岩,你忘了古人‘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诗句?” 刘岩这才知道这幅画竟是虞梦岚所画,以她在学子们心中的地位,又岂是任人指摘的?何况还有这千古名句在这儿,他再说什么“无法钓到鱼”岂不是徒惹人笑?不由暗叫倒霉:你们两个才女斗法,怎地把我也卷进去?他仍有些忿忿不平地说道:“古人说的也便未必都是对的。” 学子们面露冷笑,正要反唇相讥,却见虞梦岚叹道:“不错,古人说的话未必不可以推翻,没有这种置疑的精神,我们如何想前人所未想?发前人之未发?”众人面面相觑,别人质疑她,她怎么还为人家摇旗呐喊起来? 虞梦岚又说出一番道理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江雪》这首诗是唐人柳宗元的名句,诗中‘千山’、‘万径’其实都是虚写,想那千山万径何等宽广,诗人岂能一一看尽?又如何肯定便没有飞鸟和人迹?如此虚写只是为了突出一个意境,只因柳公其时是被贬之身,心中苦闷,偏又峻洁孤高、凛然不屈,不免有几分不流于世俗、隐遁世外的心态。所以都是‘绝’、‘灭’、‘孤舟’、‘独钓’等用词。可能作者坐于舟中本就不是为了钓鱼,只是无以排遣心中苦闷;也可能诗中描述的根本就是由作者心境而想像出来的一幅画面罢了。”她缓缓踱着步,娓娓而说,清雅脱俗的气质和黄鹂出谷般的嗓音让在场之人都感染到了诗人当时的心境。 “所以我们大可不必因此诗句而拘泥于雪天垂钓的事实,”虞梦岚盈盈一笑,转向刘岩:“而刘公子既然说下雪天无法垂钓,想必总是有所依据,还请不吝赐教。” 刘岩这回学乖了:“不敢不敢,正如虞小姐所言,此画只是画出其中意境,追究能否钓到鱼实在是落了下乘。” 虞梦岚道:“且不论他意境,如画中情形究竟能否钓到鱼呢?” “这……”没想到这个虞才女的好奇心这么重,刘岩看了袁峰一眼,见他微微点了一下头,只好心一横道:“只怕……不能!” 这一下,众学子们都被勾起了好奇心,徐曼凌试探着问道:“莫非是因为水太冷了?” 刘岩点头望着徐曼凌:“正是。下雪天水面太过寒冷,鱼儿只有潜入水底,因为水底比水面要暖和一些,这样一来,鱼儿自然不会浮上来觅食上钓了,所以下雪天是钓不到鱼的。”徐曼凌见刘岩望着她,却不好意思起来,转开了目光。 众学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再看刘岩的目光也有些不同。 虞梦岚笑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些道理书本里恐怕还是学不到的。不过,”她话锋又转:“虽然刘公子说的是正理,但梦岚偏说这幅画里的人的的确确钓起了鱼,不知各位信不信?” 学子们感觉脑子快转不过来了,刚刚虞才女还极力向刘岩求证,这会儿却又立时要反驳,这世上还有真理吗?但虞梦岚跟着说出来的话让大家全部安静下来了:“因为那是我亲眼见那人钓到鱼的。” 不可能……刘岩目光又落到画上,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天寒地冻,分明是钓不到鱼,江边的渔夫们可是说的清清楚楚,他们常年在江上打鱼的怎会有错?……可这虞梦岚说得这么笃定,自然不会有假。突然,他注意到那湖的形状,那么圆……难道……他的瞳孔一阵收缩,想起什么来,整个人完全呆住了,心中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袁峰见刘岩呆呆看着画,哈哈笑道:“虽然刘岩说的是正理,但虞小姐能钓起鱼也不必大惊小怪,可能有些鱼饿狠了……” “不!因为这是火山湖!”一个人大声说道,正是刘岩,只见他盯着虞梦岚:“虞小姐,请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火山湖?”他眼睛里有一种狂热,爆发出的光彩是袁峰从没见过的。 但更让他吃惊的是,虞梦岚竟然也是脸色大变,目瞪口呆地看着刘岩,艰难地说:“刘公子,能否告诉我,你从何得知这个湖的名称?”这等于间接承认了刘岩的话。 “果然……”刘岩喃喃说道,手指抚摸着画纸,脸上露出痴痴的笑意。众学子茫然望着刘岩,不知他说的“火山湖”是什么东西,却听刘岩缓缓说起来:“九州国极西之地有伽兰山,高数万丈。相传盘古开天辟地后两万年,伽兰山突然火山爆发,天地为之撼动,日月为之变色,火山喷发时间达三年之久,致使方圆千里之地化成一片焦土,直到数千年以后才慢慢恢复,而伽兰山植被之繁茂更胜火山爆发之前。最奇的是伽兰山的山顶已形成了一个大湖,因为湖底火山的缘故,湖水常年不冷,温暖宜人,所以称之为‘火山湖’。虞小姐,我也是在一本书上看到有火山湖这个地方,不像你有幸亲自去过那里。”他的语气不温不火,可说出话却令在场之人震撼莫名,只存在于古老的传说故事中的事,被证明真的发生过,会给人什么感觉? 虞梦岚似乎因刘岩的话陷入了回忆之中,美眸呆呆看着那幅画,片刻,回过神来,她说道:“我只是幼年去过那里,许多细节已经不记得,印象最深的便是大雪天里父亲还经常带着我到湖里去游泳、抓鱼。” 众人恍然,既然那火山湖的湖水常年都是暖的,那自然下雪天鱼儿也无需潜到水底去了,所以虞梦岚说的也不违反常理,只是世上就这么一个火山湖,今日若不是刘、虞二人说出来,谁又会知道世上有这种温水湖?徐曼凌望着刚才侃侃而谈的刘岩,那一刻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神采令其他学子黯然失色,这还是那个不起眼的“小厮”吗? 袁峰也看着那幅画,叹道:“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等奇妙的所在,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都想去这‘火山湖’见识见识。” 虞梦岚叹道:“这个怕不易,正如刘公子所说,当年的火山爆发使得伽兰山方圆千里之地化为焦土,现在那里是一片寸草不生,风沙肆虐的沙漠,最强烈的沙暴能将一座山高的沙丘眨眼就被移至数里之外,沙漠中心又有几十里的流沙区,这流沙区的沙子如同流水,树枝掉上去也会陷进沙里去,只有经过这流沙区才能到达伽兰山脉。十多年来,我的族人曾无数次派人去寻找,派出的人十之八九没有回转。侥幸活下来的也没能过得了流沙区。” 众人只听得耸然变色,世上竟有如此凶险的地方,那岂不是经历九死一生也未必能到达伽兰山?袁峰微微一笑,神色怡然不惧:“虽然极尽艰险,不还是有人曾经到达那里吗?不然世人何以知道伽兰山的名字?虞小姐也是去过的,她一个弱女子尚可做到,可见天险艰难,只要有恒心,人也可胜天!”青年人是最热血沸腾的年纪,袁峰的话得到了不少学子的支持,纷纷响应道:“袁兄说的对!只要有恒心,人可胜天!”刘岩虽没附和,心里却也是热烘烘的,那本《九州风物》里,还有多少故事和火山湖一样是真实的?他心中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有生之年若能将书中记载事物一一去探究真假,那也是不虚此生了。一时间,他的心轻飘飘的飞起来,不知道神游到了哪里。 豪情激荡之下,有学子慷慨吟道:“……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又有吟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有人附和着吟诵,也有人打着节拍,此时,楼上的气氛终于达到了最高点。 虞梦岚则是黛眉轻皱,似乎并不赞同学子们的热血宣言,但她也不愿在此时说出泼大家冷水的话来,她看了刘岩一眼,轻轻说道:“金陵学院的万卷楼藏书二十万册,是天下藏书量第一的书库,我曾在里面翻阅了一年,却从没见过任何书上有关于火山湖记载,不知刘公子那本书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袁峰忽然道:“莫非是那本叫作《九州风物》的神仙志怪的书?”见刘岩点头,便笑道:“我还以为都是道听途说来的呢,没想到居然也有真的。” 刘岩点点头道:“事出总有因,也未必全是凭空虚构出来的。其实一直以来我也把书中故事当成了民间传说,还要谢谢虞小姐帮我证实了。” 虞梦岚听说只是一本这样的杂书时不禁有点失望,一时没有言语,袁峰有心要博她开心,往窗外看看,说道:“梦岚,天气晴好,不如我们都去游湖吧?”虞梦岚还没回应,旁边几个学子已经连声叫好了。 于是聚会的地点便转移到了楼外的湖上,入夏的阳光已经有了几分热度,少女们纷纷撑起了伞遮阳,一时弹琴唱歌,吟诗作对什么的不在话下。刘岩与袁峰,虞梦岚及其他几位学子同乘一舟,袁峰也知道他不擅此道,几次帮他挡着,他这回总算如愿以偿做起了锯嘴葫芦, 几个小厮划着小舟,在学子们之间来回穿梭,添加一些酒水和时令瓜果、各色点心,气氛就更加热烈起来。刘岩默默喝着酒,听着学子们弹唱,也觉得快意。 轻风徐徐,众人将几条舟首尾相连,结成一个圈,任舟漂浮,小舟随风慢慢向北岸靠去。一个学子向袁峰笑道:“我们现在也像这些浮萍随波逐流了。” 袁峰看了一眼岸边的一小丛植物,失笑道:“这哪是什么浮萍?这其实是水里生长的一种植物,叫什么‘香酪果’的,还是我舅舅托人从寿阳……” 话没说完,只听“当”的一声,一只酒杯跌落在了船板上,袁峰见刘岩呆若木鸡地望着那丛植物:“袁兄,你……你说那是……是‘香酪果’?” 袁峰觉得今天的刘岩真是有点奇怪,他点点头:“不错,如果我没记错,这种植物就叫‘香酪果’。”刘岩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身子晃了晃,扶住了身旁的案几。见他这模样,虞梦岚关切地问道:“刘公子,你没事吧?” 却见刘岩神秘的笑起来:“我很好,我这一辈子没有比今天更好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此间无凤鸣》正文 第五章 钓鱼 仍是武济城外的那道长堤,但此处远离了码头,人迹罕至,此时,却有一个青衣男子趴在草丛里一动不动,远远看去,几乎和草丛融成了一片。这青年脸上的皮肤给晒得黑里透红,汗水不住从额头流淌下来,他忍着没有擦,而是神情专注地盯着近岸浅水处的一片水草。 随波摆动的水草丛中有两株花朵呈浅蓝色的植物,乍看之下和四周的水草也差别不大,但奇异的是从主茎垂下几根细茎,每根细茎末端都长着个婴儿拳头一般大的果子。果实业已成熟,绽开些裂缝,露出里面乳白色的果肉来。隔了老远,那青年还能闻到这果子的异香,心中却是有些焦躁起来:“这都第三天了,怎么还没动静?……会不会是被别的什么东西吃了?唉,这可是最后两株香酪果了,实在不行就只有将来去东海再说了……不管怎样,过了今晚再说。” 这个青年自然就是刘岩了,那天“骊墨学院”的结业聚会一结束,他便向袁峰讨来两株香酪果,拿回家和《九州风物》上的图加以对比,果然有八成相似。这个果子,就是传说中的人鱼喜欢采食的香酪果?既然香酪果是真,那人鱼多半也不会假了?想到书中描述的人鱼:“身姿摇曳,温柔娉婷”的丰姿,刘岩激动得久久不能成眠,好不容易睡着,第二天起床一看,心又凉了半截:两株香酪果全枯死了。无奈,只得厚颜再去向袁峰讨要,袁峰听了缘由,就唤来府上管理草木的匠人问了,才知道这种植物必须生长在浅水里,太干或太湿都不行。刘岩这才恍然。 袁峰索性将剩下的香酪果采了一大半给刘岩,共有五株。刘岩没对他说要这香酪果做什么用,他便也没有问。 这回刘岩珍而重之地将这几株宝贝种在自家院里的一个小池塘里,一天也不知道查看多少次,见好歹都活了下来,他才放下心。之后,他犹豫了,依他所想的,最好是马上启程带着这香酪果到东海寻找传说中的人鱼。但是且不说父亲同不同意,就是这几株宝贝如何带去东海也是让他一筹莫展,他忍不住好奇当初袁峰的舅舅是如何从东海千里迢迢地送来武济的? 过几日,他又突发奇想:听说扬子江东流入海,那么扬子江和东海不就是相通的?如果东海有人鱼,又怎知人鱼不会逆流而上到扬子江来?左右暂时去不了东海,不妨在这扬子江试试看有没有人鱼出现?想到这里他再也按捺不住,他却哪里知道这一试,就此把他的人生带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武济城的码头多在下游,刘岩便在城外向西五里远的地方选了一处地方种了两株香酪果,隔了两里,又种下一株。自此,刘岩每天早晨都要到这两处查看,但一连半个月过去,都没一点动静。在这期间,不知道是否对儿子每天一大早就出门许久不太放心,一次询问起来,刘岩只说到江边去转转,然后父亲终于对他说了那件事关他终身的大事。 刘岩听完很平静,说道:“打自我记事起,就是在武济城,如今,我二十一了,这二十一年走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离武济城几十里地。如果我成了亲,也许这一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走出去了。前些日子,听人说九州国的西边有一大片沙漠,沙漠里有一座火山,几千年前曾火山爆发,但现在却成了一个大湖,四季湖水都是暖的,我也想摸摸那湖水,和扬子江的水有何不同,我还想到那山里,看看几千年前的火山是否依然沸腾……” 看着儿子,眼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半晌才喟然叹道:“看过了又如何?兜来转去,还不是走回老路……这都是命……去吧,如果找不到你想找的,不妨回来,也许这里……倦了,再回来吧。”说完只留下刘岩一个人还痴痴想着父亲没有来由的话,结果是云山雾罩,越想越迷糊,等他回过神来,才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狂喜中:我终于可以离开武济了! 过了两日,江边终于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刘岩凌晨去查看时,发现城西五里处的两株香酪果的果子竟然全都干瘪了,但那并不同于上回干枯死的情形,而只是果实干瘪了下去,果汁似乎被什么吸干了。他又赶去两里之外的另一处,也是相同的情况,这就说明了并不是被什么兽类误食了,否则不会距离不算短的两处都是相同的情形。莫非是人鱼?他难掩心中的急切,飞奔回家,和父亲说了要出门几天,就带了些干粮、净水等物,起出最后两株香酪果,种在了城西二十多里处,然后往一旁的草丛里一趴,开始“钓鱼”了! 这一趴就是三天,三天来,他几乎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了,困了就睡,饿了就吃,水是尽量少喝,以免起身。一天下来,浑身无一处不痛,但到第二天已全都麻木,倒没有了酸痛的感觉,只是手指想移动一寸也极不容易。偏偏这几日的太阳也开始毒辣起来,一天下来,一身衣衫汗湿了好几遍,到晚间清凉的江水一吹,就有些伤风的症状了,幸好他早有准备,拿几味草药放进嘴里嚼烂了吞下,发了一身汗,逼出了体内寒湿,才感觉好些。但这样对付一时还没什么,若长期如此非落下病根不可。 四周依然寂静着,不时有风吹过草地,让这浑身汗津津的青年舒服得差点叫出声来。趴着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着江上偶尔驶过的船帆,猜想着那船上住着怎样的人家?是往来运送货物还是打鱼为生?又幻想着自己坐在那船中悠然而下,游览扬子江两岸的风光,不知不觉中已东流入海……他这么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泼哧!”一声水响把刘岩惊醒,已是月上中天,水面余波未尽,荡着一圈圈涟漪。大鱼?他久久望着江面,若不是那涟漪他几乎要开始怀疑刚才的声音是否自己产生的幻觉。 蓦地,“泼哧!”又是一声水响,果然,一个影子跃出水面,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华美的弧线,又“啵!”一声钻入水中。刘岩猛地瞪大了眼睛,难道是那个来了? 这一回没再让他等太久,那条大鱼浮上水面,缓缓扭动身子,径直往岸边游来。到得岸边,身形渐渐拔高,竟然站了起来,原来是个人!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在游泳?刘岩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人的两只手臂将那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归拢到耳后,露出一张娇俏可人的脸庞来,原来是一个俏丽的少女,这少女身形婀娜,身上穿的衣服似绸非绸,似皮非皮,十分贴合体型,而顺着纤细的腰肢往下……刘岩身子巨震,目瞪口呆!因为那少女的下肢并不是腿,而是一条巨大的鱼尾! 半人半鱼之体!老天!果真是人鱼!刘岩脑中一片空白,捏紧了拳头,连指甲刺破掌心也浑然不觉。上次乍听说火山湖时虽也觉神奇,但终归是听人描述,这回的人鱼却是亲眼见到,对他的震撼可想而知。他仿佛是看到一个神秘莫测的世界向他缓缓打开了大门,虽然不知道门里的是什么,但显然是远远超出他以往对世界的认知。 优雅的鱼尾款款扭动间,人鱼少女已经“走”到了香酪果跟前仔细打量。只看她上半身,就完完全全是个人类的少女,但和下身硕大的鱼尾结合在一起却给人一种浑然天成之感,丝毫不突兀。刘岩不由感叹上天造物之神奇。那边人鱼少女突然发出几声短促的哨音,不等刘岩反应过来,便听“啵”的一声,又一道影子破水而出,跃过十几丈的水面,轻巧地落在那人鱼少女身侧,说道:“碧如,看清楚了?” 又是一位人鱼少女!刘岩不禁傻眼了,目光落到那少女的脸庞,顿时又泛起惊艳之感:只见这后来的人鱼少女约十七八岁,生得眉目如画,冰肌玉骨,臂似柔荑,肤若凝脂,竟是一个如此美丽绝伦的人鱼少女!与被她称为碧如的人鱼不同的是,这后来的人鱼少女的发带系着一条不知什么材质的发箍,在月下透出温润的光泽,一见便知绝非凡品,这发箍衬得她更是秀美华贵。论容貌,在刘岩所见过的女子中,恐怕就只有虞梦岚的容貌能堪堪与之相比了,但虞梦岚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她的灵慧,而这条美丽的人鱼如果非要用个词来形容,刘岩会说空灵,或许还要加上清冷,因为不知是否错觉,自这人鱼少女一出现,周围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了几分,月光也愈发清冷起来,也愈发令人觉得那人鱼少女气质凛然,不可逼视。 那叫碧如的人鱼少女点头:“嗯,不会错了。” 这绝色人鱼少女瞧了一眼香酪果,又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附近还有吗?” 碧如摇摇头:“没有了,方圆几十里都查看了,再没有这气味了。” 绝色人鱼少女说道:“你前天也是这么说的。” 碧如似乎有点委屈:“这也不能怪我啊,龙灵小姐,前几天发现那三株之后我就在这一带详细查看过,都没有什么发现,但前天上午经过这里时不知为何又闻到了此物的味道。”她看了一下那叫龙灵的人鱼少女,见她没有不悦,又道:“为了避免遗漏,这两天我又把这上下游几十里水域反复仔细查看了数次,这回绝不会错了。”刘岩才知道原来前天她们就发现了这两株香酪果,却是按兵不动,直到今晚才来察看,不由暗叫幸运,如果她们再迟来一天,说不定自己已经离开了。 龙灵四下打量,目光扫过刘岩所在的草丛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稍稍停留了片刻,刘岩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屏住呼吸。幸好,龙灵似乎并未发觉,只淡淡说道:“将果汁收了吧。”碧如从耳后拈出一根三寸来长的银针在香酪果的果实上刺了一下,顿时针孔中涌出一滴滴乳白色的汁液,流入她手中的一只小玉瓶里。 刘岩顿觉空中的香气浓郁了许多,看来那汁液就是香酪果的精华了。随着汁液不断流出,那果实迅速瘪了下去,直到不再有汁液流出,碧如又捏住果子搜肠刮肚般挤出两滴来,将玉瓶递到龙灵手中。 龙灵鼻子凑到瓶口深深嗅了一下,闭上了双眼,娇美的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恰如一株百合花月下悄然绽放。刘岩心神俱醉,忍不住有点羡慕起那只玉瓶来,等自己反应过来又觉好笑,心中暗忖:这香酪果究竟有什么好处,让这人鱼如此喜欢? 龙灵嘴角浮上一抹不知是何意味的浅笑:“此事倒是蹊跷,这香酪果一向生在东海之滨,从不曾听闻内陆居然也有,此事回去后还须向族中禀报。”碧如也笑道:“这算不算是大功一件?”龙灵淡淡道:“放心,有功劳都是你的。”碧如喜上眉梢:“谢龙灵小姐。” 想到以后说不定会有更多的人鱼来这扬子江畔搜寻香酪果,刘岩暗自偷笑:“再有人鱼前来恐怕就只有空手而归了。” 一会儿功夫,碧如将那两株香酪果余下的果实的汁液都取了,装了满满七八个玉瓶。 两人收好玉瓶,龙灵便说了句:“走吧。”就和碧如一前一后跃入水中,消失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此间无凤鸣》正文 第六章 禁制 刘岩盯着二女消失的水面,过去了半晌,想站起身,哪知四肢僵硬如铁,一时竟起不来,只得强行翻个身仰面躺着,让四肢慢慢活动开,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才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水畔,望着水面,心想:“不知那水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竟然孕育出如此美丽的人物……”呆望了半晌,摇摇头,除下鞋袜,走到那两株香酪果旁,捏着干瘪瘪的果实,自语道:“竟然搜刮得这么干净,这香酪果到底有什么功效?《九州风物》没记载,医书上也没听过这种东西……”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说道:“对了,不知吃了那果汁,能否学那人鱼一般在水中出入自如?那可是……”说到后面,也觉太过异想天开,摇头拍了拍脑袋。 突然“噗嗤!”一声娇笑:“只怕你学不了鱼儿游,却只能做乌龟爬!” 荒野寂静,忽闻得人声,刘岩吓了一跳,继尔听出说话的人是谁,他惊喜之余又有些忐忑,转过身来一看,果然是先前双双遁水而去的龙灵二女,登时“大惊失色”地后退几步,指着二人道:“你……你们是谁?” 碧如冷笑一声:“装得很像嘛,可惜龙灵小姐早知你埋伏在一边,便假意离去好让你自己现身。看样子,这‘香酪果’果然是你种在这里的咯?”刚才说话的便是这碧如,龙灵则是一言不发,只冷冷盯着刘岩,眼神似千年寒霜。 刘岩知道瞒不过,红了脸,嘿嘿笑着说:“两位……小姐见笑了,这香酪果确是在下种的。只因自小就听闻人鱼族的传说,好生仰慕。又知人鱼爱采食这香酪果,不巧日前偶然得了几株,于是便种在这江畔,盼着或许会有人鱼来摘采时,能远远瞧上一眼。没想到今日果然天从人愿!” “胡说!”碧如斥道:“我们人鱼和你们人类从无往来,又哪里来的什么传说?” 刘岩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得说道:“有故就有因,或许许多年前,人类和人鱼也有过往来,又或许被海上渔民无意中看到人鱼的踪迹,所以才流传开来。” 大概觉得刘岩说的也有点道理,碧如道:“听说人类素来喜欢以讹传讹,就算有人鱼的传说,那也只是传说而已,你凭什么就相信这世上真有人鱼?” 刘岩道:“起初我也以为只是传说,不足为信,但前些日子碰巧得到了几株香酪果,我就想既然香酪果是真的,会不会人鱼也是真的?所以就种在这里试一试了。” “试一试?”碧如没好气地瞪着刘岩:“那你为什么不全部种在一处?害我查探了几天,不种在一起也罢了,我前脚查探过,你后面又去种,我就说明明查过了没有,突然又冒出来几株,原来都是你这人搞的鬼。哼,幸好被我发现了,否则这些宝贝岂不被你白白浪费掉了?”显然,碧如对于刘岩无心的作弄还是气得不轻。 刘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姐莫怪,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鱼来,所以只种了三株香酪果,又怕被其他野兽误食了,就分作两处种。后来发现那三株被采了,便将这最后两株种在这里,没有种在原处也是怕被你们怀疑我有什么歹心,唉,没想到还是弄巧成拙。”说完飞快地看了龙灵一眼,见她始终是事不关己一般一言不发,心中不免有几分失落。 碧如听了刘岩的解释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她设身处地一想,自问也想不出比刘岩更好的办法了,转头看龙灵,见她也微微点了一下头,当下对刘岩的印象便稍有改观,原来龙灵有个本事,可以感应到别人的心思,方才她虽然一直没有说话,虽是不愿与生人说话的性情使然,也是有意暗中感应着刘岩所思所想,因而知道他并没有说谎。 碧如撇撇嘴唇:“算了,不论如何,我们总算得到了这几株香酪果,论理还应该谢你。” 刘岩问了一个想了很久的问题:“这香酪果到底有什么用?” 碧如脱口而出:“还不是可以……” “碧如!”一直冷眼旁观的龙灵突然喝止了碧如,让她生生咽回了到了嘴边的话,这更是大大吊起了刘岩的味口,甚至想着是不是回头再找袁峰要一株来亲自吃一点果汁。 龙灵清冽的目光落在刘岩身上,终于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刘岩只觉心跳忽然快起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照实说:“在下刘岩,武济人。” “这香酪果从何得来?” “在下一位朋友的亲戚家住东海寿阳,无意在海岛上采来这几株香酪果,知我这朋友的母亲爱弄些奇花异草,便送来他家种下。前些日子我到他府上,被我认出,便借了来。” 龙灵心念数转:“此人竟然仅仅因为一个传说而守在这里几天几夜?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的任务,我二人不得不深入内陆,就算他将香酪果种在此,守上一百年,也未必能等来人鱼,难道世上真的有如此巧合的事?”从小她便听族中长老告之人类如何狡猾多端,如何残忍嗜杀,也见到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类,却感觉并非那般不堪,“像眼前这个人,虽然貌不惊人,但是执着,有毅力,也有缜密的头脑,远没有长老形容的那么不堪,这其中莫非有什么误会?这人说多年前,人、鱼两族有过往来,倒也是不无可能。”龙灵转头望着江面,陷入深思,一直留意她举动的刘岩也顺着龙灵的视线望去:夜已深了,江面出奇地静止,江水轻柔地拥着江堤,发出“咕、咕”的水声,好似响自天边的回音。两个月亮,在夜空和水中交相辉映。龙灵的侧脸一半净白如玉,一半隐在月光投出的阴影里,美得仿佛一个最甜蜜的梦。 见龙灵久久不说话,碧如又向刘岩问道:“你如何知道我人鱼族喜食香酪果?”但不闻回应,刘岩恍如未觉。龙灵转过头,见那小子正痴痴呆呆看着自己,登时想到长老言辞灼灼的告诫:“人类男子都是贪淫恋色之徒,以你的容貌,必定有人会起不轨之心。”当即冷哼一声,两道冰冷得有如实质一般的目光射向刘岩。 “啊——”刘岩一声惨叫,只觉两肩的琵琶骨如被利箭穿过,巨痛难当,偏偏浑身如施了定身法,动弹不得。登时额上、背上冷汗直流。 龙灵冷冷道:“管好自己眼睛,不然做个瞎子吧。”话声一落,刘岩只觉浑身一松,软倒在地。他自嘲的笑笑,爬了起来,低了头,果然不敢再看。 碧如摇头叹气,说道:“刘岩,你听好了,我刚才问你,你怎知我人鱼族喜食香酪果?” 刘岩从怀里摸出一物,丢给碧如,道:“这书上写的。” 碧如接过一看,是一本旧书,封面上书“九州风物”几个字已经磨得模糊不清,若非人鱼长年居于深海,已习惯暗中识物,否则实难看清。又听刘岩道:“第七页。”于是翻至第七页,只见书上写着:“人鱼,半人半鱼之体,身姿摇曳,温柔娉婷。传说族居大海。东海有‘香酪果’,人鱼素爱采食。”文字下方画了一株植物,长着圆圆果实,依稀是那香酪果。碧如看了,又将书交给龙灵。 龙灵仔细地看完,又见前面几页写的是海中的鱼类,所载的鱼类的形态特征,大都属实。她心想:“著这书的人类不知是谁,这海里的事物,我人鱼知道这些不奇,人类有这等阅历却是惊人,看来人类果然是知道我们人鱼族的。”又翻看了后面几页,又是些传说中的地名和上古异兽之类,又想:“这些倒不好考证,不知是否虚构来的,人类素来喜欢听信鬼神之说,不可尽信。”便向刘岩问道:“此书从何而来?” 刘岩克制自己没有抬起头来:“不知道,在家里旧书里找到的。” 龙灵皱着眉头,看来这书的来历是无从查找了。目光又落到书上,继续翻了几页,忽然“咦?”一声,脸色一变,沉声道:“这凤鸣山你可曾去过?” 刘岩对这本书里的内容已经熟记,脱口而出:“是那百目噬魂蛛所在么?没去过,以后或许会去的。” 龙灵看那附图,果然画着一只怪兽,形似蜘蛛,但背上却密密麻麻的长了无数诡异的人眼,只看这粗略的图画便有点勾魂夺魄之意,真不愧“噬魂”之名。一旁的碧如见了那图,也是花容失色,脸色发白,龙灵感应她的心思,低声道:“无须太担心,我们等龙族高手到了再同去。”碧如点头不语。龙灵想了想,又向刘岩道:“你可愿将此书出售?” 刘岩笑道:“龙灵小姐想要,就只管拿出吧。”反正书里的内容甚至图画都深深地印在脑子里了,给龙灵也无妨。 龙灵不语,手上忽然多了一枚珠子,光华夺目,又道:“这个应该值书钱了。”轻轻一掷,珠子就落到刘岩手中。珠子入手冰冰凉凉,握在手心,那光华竟然也隐隐透过手掌,他知此物不俗,估计别说一本书,买几家书铺也够了。本想推拒,忽然转念:“或许再无相见之日,留作纪念也好。”便没再说什么,装进一个小袋里,纳入怀中。 龙灵如水的目光在刘岩脸上飞快一扫,看他贴身收好了珠子,又低垂了眼睑,迟疑了一下,说道:“若非我们此行事关重大,本应让你安然离去……” 刘岩如被淋了一盆冷水:“你们要杀了我么?” 碧如摇头道:“放心,我们不会伤你性命,但须给你施加一个禁制,以免你将今晚见过们之事传出去,三年之后,我们再给你解除。” 刘岩道:“若我有事耽搁了,或者你忘了,我岂不要做个枉死鬼?” 龙灵淡淡道:“若是如此那也是命数。”刘岩默然。 龙灵“走”到刘岩身前,刘岩心情复杂地看她一眼,认命地闭上眼睛,心道:“来吧,能死在你手里我也认了。”龙灵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刘岩只觉一根冰凉的手指在他额上触了一下,也没觉什么不适,便听龙灵说:“我已在你脑子里种了一缕神念,只要你将今晚之事守口如瓶,自然无恙,否则就会变得意识不清,成为一个白痴。” 刘岩脸色苍白,颓然说道:“三年后,我上哪里找你们?” 龙灵道:“到东海骨谷岛,十五月圆之夜,在岛上的山神庙上三炉香,用海神螺向南吹三声,我自会来为你解除禁制,勿误!” 听龙灵说的这般详细,刘岩忽然醒悟:“是啊!三年后还能再见到她。”于是转忧为喜。 只听龙灵道:“碧如,我们走。”二女的鱼尾一甩,使得她们轻轻跃起来,钻入水中不见,留下刘岩一人呆呆站在江畔,仿佛做了一场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此间无凤鸣》正文 第七章 时局 两天后的清晨,武济城西门外的观桥。 观桥是一座桥,桥不长,架在一条十余丈宽的小河上,是武济通往西途的必经之路,桥头有亭,武济人都在这亭外送别出远门的亲友。刘岩回头望望武济城的方向:“今日好大的雾。”昨天还是晴好,不想今天早起就是大雾漫天,几米开外就是一片混沌。 “嗯,”袁峰顺着刘岩的目光看过去:“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急巴巴地要走,不然也可以选个好天气。” 刘岩笑道:“迟走早走不都是要走?我不喜欢拖拖拉拉的。” 袁峰道:“和伯父告别了?” 刘岩闻言苦笑:“昨晚临睡前他说‘明早只管自行启程就是,无需辞行,这就权当作别吧’,所以今天在父亲门外磕了头就出门了。” 袁峰啧啧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这性子还真是像足了伯父。不过伯父可算得难得开明的父亲,放心让你一人出去闯荡。” 刘岩笑道:“你不也是?堂堂袁家二少爷要投笔从戎,说出去武济城有几个人肯信?” 袁峰笑笑,又想到什么,感慨地说:“希望下次再相见时,天下已经平定了,但不知是何年何月。” 刘岩听出他言语中的无奈,不由问道:“如今天下太平,你为什么反说难以平定?” 袁峰笑道:“你是从没离开过武济城,自然不知天下局势,虽然九州国几处用兵,但都是在边境,荆州地处华中,消息难免闭塞了。” “几处用兵?”刘岩面色凝重:“情况竟如此严峻吗?” 袁峰摇头:“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紧迫,南方的交趾国是小国,只想要点好处,安抚一下就行了,他们国人懒惰成性,不事生产,往往闹粮荒了就频频扰乱我们九州边境,其目的就是要我们接济,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西面有天然沙漠阻隔,一些小小的部落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真正可虑的是北面的爕熊族和东面的东丘国。” 刘岩还是头一回听说“爕熊族”,便问道:“爕熊族这名字倒从未听过,难道不是人类吗?”说到这里自然而然的便想到了美丽的人鱼族。 袁峰笑道:“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名称也和你一样的反应。据说爕熊族是人熊杂交的后代,力大无穷,这倒未必可信。但他们久居苦寒之地,天生就比我们中原人生得高大雄壮倒是毋庸置疑,又加之自幼练习强化力量的功夫,更加如虎添翼,战场上往往可以一当十,真正不负爕熊之名。不过幸好他们族群人数不多,仅有几万兵士,平日只洗劫边城,掠夺财物和妇女,否则只要有十万爕熊战士就足以席卷中原大地了。” 刘岩听得入神,又追问:“那东丘国又如何?” 袁峰面色也凝重起来:“如果说爕熊族的威胁有三分,那东丘国至少是七分。这个国度颇为神秘,百年之前还依附我们九州国,国主被封为世袭东丘王。后来不知为何竟然不来朝拜,皇帝大怒,令大将王默率兵三十万,兵出幽州,打得他们节节败退。但谁知此时,徐州和扬州沿海出现大量东丘战船,而我们九州国从来都没有想到有一天敌人会从海上打来,因此向来只有少量水军战船,以应付一些海上盗贼。结果可想而知,只稍加抵抗,我们九州的水军便溃不成军,只能陈兵岸上被动防守。原来东丘国虽然臣服数百年,但一直不甘偏居一隅。然而九州幅员辽阔,他东丘只有我一州之地,兵力有限,妄图我九州之地岂非蛇吞大象?后来他们收服了一些海盗,海盗中有人颇懂海战,有人就建议从海上进攻,九州海岸线很长,京城金陵又离海岸不远,只要突破海岸防线,一举夺取徐州和扬州,天下必定大乱,届时他们再进取荆州,成可夺得半壁江山,败了大不了再回到海上,我们对他也莫可奈何。因此他们一直隐忍,表面对我九州恭恭敬敬,暗地却在大量打造海船,训练海军,直到这次兵发幽州,他们见情势危急,才不得不提前发动。一时之间沿海诸城全线告急,皇帝大惊,令王默火速回援,终于在东丘军快打到金陵城下的时候赶到,东丘军倒也决断,知道不是王默的对手,直接退回了大海。经此一役,皇帝再不敢小视东丘,而东丘也知道最好的时机已失,派来使者和亲。王默将军也建议皇帝未发展海船战力之前,不可再攻东丘。皇帝只得同意了和亲。这些年来,两国倒也相安无事,但近几年又有小道消息说,东丘国又开始增加税项,扩大了军队规模,而且,看到有爕熊族的人在东丘出现。如果此消息属实,则是我九州国几百年来最大的危机。” 武济城地处九州腹地,几百年未经历战火,百姓安居乐业,即使边境有什么动荡,传到这里也淡化了无多,平时和人闲聊时,刘岩也听说过王默将军的事迹,但民间多有夸大,往往把他形容成三头六臂,天神下凡一般,都是当成传说故事了。像这样对当下时局的了解,在他还是头一回:“我看你也是在学院读书,怎么对这些军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袁峰道:“我也是听虞小姐说的,她虽是一个女子,见识却实在令我等汗颜。如果不是听她说起天下局势,我哪里知道国家竟然危急到这个程度。” 刘岩望着袁峰,似笑非笑:“不会是她建议你去从军吧?” 袁峰瞪了刘岩一眼:“你当我是好色之徒,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吗?她倒没有这么说,不过她说过‘男儿当横刀立马,报效国家’,倒是让我想清楚了我的理想,刘岩,这或许就是你所追问的‘人生意义何在’吧,对我来说,从军就是。” 刘岩看着袁峰眉宇间从未有过的坚毅,感觉这个朋友的思想似乎比自己成熟多了,我的理想又在哪里?我所追寻的也值得我付出一切吗? 袁峰看刘岩半晌不说话,以为他担心自己,笑道:“放心吧,我福大命大,一定会活着回来!你呢,到底要去湄川做什么?。” 刘岩淡淡笑道:“到湄川附近一个叫凤鸣山的地方,看看能否找到些宝贝。” 袁峰大笑:“只要不是去山中遁世就好。” 刘岩也笑了:“你以为我真想做和尚么?以前是不知道做什么,现在总算有了点头绪,自然不会再迷茫。但如果我寻找的事没有结果,到时便就去投奔你好了,希望到时袁将军务必收容。”说着,忍住了笑,拱了拱手。 袁峰正色说道:“未来战争最可能在两个地方爆发,凉州和徐州,也就是怒熊族和东丘国可能进攻的目标。到时你去这两处前线寻我就是!” 两人把臂一笑,路边一辆等候多时的马车中有人探头笑道:“两位公子,来日方长,闲话休叙,时候可不早了。”袁峰点了点头,刘岩上了马车,车夫扬鞭,马车慢慢驶进雾里,刘岩掀起车帘才要和袁峰作别,却已看不见了袁峰的身影,雾中传来一声:“多保重!刘岩。” 刘岩也喊道:“你也是!”离别毕竟不是一件让人那么轻松的事,但他的心里就被另一种情绪所占据。 看着青石路面不断离自己远去,刘岩第一次感觉到生命之旅开始启程了。“以前不过是在原地兜圈子罢了。”他感慨地说道。 “刘公子说什么兜圈子?放心,这驾车的可是十几年的老把式,别说今天这区区大雾,就是蒙上他的眼睛,他也能把车赶到湄川。”说话的是同车的老何,这老何是袁家的一位管事,管理袁家在丰山的一个铜矿。袁峰听刘岩说要去益州湄川,而湄川和丰山只有几座山之隔,便让刘岩搭坐了老何的马车。其实以袁家财力,安排一辆马车送刘岩到九州任何地方都是芝麻绿豆般的小事一件,但袁峰知道刘岩必定不会答应,这顺路车却不同。果然如他所料,刘岩听说只是顺路,便欣然接受了朋友的好意。 一辆马车,除了车把式,就只有老何和刘岩两人了。知道刘岩是二少爷的朋友,老何自然是客客气气的,分明看到刘岩出身布衣之家,还是称呼他“公子”,刘岩再三让他叫自己名字也不肯,只得罢了。 车把式是个身型魁梧的汉子,在前面听了老何的话笑道:“何爷真会说笑,小的可没那个本事,但刘公子也不必多虑,这一点点雾还不在话下,想当初在蜀中,大雾漫天里几十里山路也是赶过的,何况这等平坦的官道?” 刘岩知道两人是听岔了,但也不好解释,便说道:“此去湄川路途遥远,若是我自己走去,怕得几个月才到,现在舒舒服服地坐着马车,只要十来天,省了时间,又省脚程,刘岩哪里还有不放心的。只是觉得麻烦两位,心中不安。” 老何笑道:“刘公子说这话就见外了,你既是二少爷的至交,别说是我这个老家伙,以后在九州地任何地方,只要看到袁家的产业,就报上二少爷的名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去,绝对没人会打马虎眼。” 刘岩奇道:“我只知袁家经营矿产,听何老一说,似乎还有涉及其他行业?” 老何微感诧异:“二少爷竟没有对刘公子谈及这些吗?其实仅铜矿一项,已使我们袁家成为华中有数人家,这也是主业,当初也是以此发家的。后来我们袁家又拓展了其他行业,如客栈、粮铺、布行甚至车马行等等。可以说衣食住行都有所涉及,生意更是遍布九州各地。” 刘岩道:“这些倒是头一次听闻,袁兄从不谈论家中的生意如何如何,我自然也不好多加打听。” 老何道:“我们二少爷人极聪慧,待人亲切,出身显赫,却从来没有架子,可惜啊……”说着一叹。 刘岩奇道:“可惜什么?” 老何看着刘岩:“二少爷聪明伶俐,只需稍加锤炼,便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商人,可没想到他竟对袁家如此庞大的家业不感兴趣,要去从军。” 听老何这么说,刘岩笑道:“人各有志,相信以袁峰的才智,将来必定有一番惊人的功绩,到时袁家的名声必定更盛于今日。” 老何方才展颜道:“这么说也是道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此间无凤鸣》正文 第八章 治病 老何阅历丰富,于人情世故那是成了精的人物,否则袁家也不会把远在益州的产业交给一个外姓人手里。他见刘岩并不善言辞,往往主动挑起一些话题,而刘岩碰到自己感兴趣的事也总有一番自己的见解,再听老何的经验之谈也觉得获益良多,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寂寞。马车行了十来日,一天,车夫说道:“已经到了益州地界。”老何告诉刘岩,到了益州,湄川就快了,最多三日可到。 刘岩颠簸了多日,早就浑身不自在,闻言也是高兴。掀开窗帘,所见已是丘陵居多的地带,所幸官道还算平坦,不用担心颠簸更甚。又行半日,到了一处山坳,路旁的旷野中,忽然多出许多用树木和油布撑起的简易棚子,几乎形成了一个村落的规模,无数瘦小的身影蜷缩在棚子里。看到马车行来,那些人面露兴奋之色,纷纷拥上来,虽不敢靠近马车,但围成一圈跟着马车慢慢前行,不住说道:“行行好吧,施舍一些……”“孩子几天没吃了,发发慈悲吧……” 刘岩看着不忍,转头望着老何,老何神色不变,淡淡说道:“不要理会,继续走!”车夫抡起马鞭,频频在前方阻挡的乞丐头顶上空打着响鞭,喝道:“快快闪开!鞭子可不长眼!”那些乞丐不敢阻挡,只跟在车后不肯散去。 一个微微佝偻的瘦弱女子一手将一个婴儿抱在怀里,一手拿着个破碗,方才说孩子几天没吃的就是她,眼见马车欲行,她露出绝望的神情,坐倒在尘土里,抱紧怀中婴儿嘤嘤而泣。刘岩再忍不住,拿了自己的包袱,跳下车去,老何阻之不及,拍着大腿道:“咳!迂生误事!” 刘岩从包袱中取出临行父亲为他准备的一些干粮,尽数放到那位母亲的怀里:“给孩子吃吧……”话未说完,周围的乞丐就呼啦一声围上来,也不知有多少只手扯住了刘岩的衣服和包袱:“好心人,我家老小也饿了好几天了……”“我老娘都饿昏过去了……”,一会儿功夫,包袱就挤脱了手,怀里揣的几锭碎银也被拉扯掉落出来,转眼皆无。眼看身上穿的衣服也要被他们剥了去,忽然想起贴身小袋中还有龙灵给的那颗珠子,刘岩慌忙夹紧胳膊,心下叫苦。正不知所措,车夫已赶到,手上的马鞭“啪啪”连珠般往乞丐身上招呼,打得乞丐们连连呼痛避开,车夫口中喝道:“刘公子,快过来!”刘岩忙拼命挤过来,和车夫会合,又随他冲往马车的方向。 待狼狈不堪地爬上了车,刘岩见老何面露冷笑,心中惭愧,道:“小子冒失,悔不听何管事言语。” 老何叹道:“刘公子如果有什么闪失,何某就没脸去见二少爷了。”说得刘岩又连连自责“冒失”,老何脸色才和缓下来:“公子涉世不深,不知人心奸险,你以为外面那些值得同情吗?” 刘岩默然看着窗外,车夫又虚响着马鞭,驱车慢慢前行,那些乞丐犹自跟着不肯散去,个个蓬头垢面、衣不遮体,神情凄惶,苦不堪言,这般场景怎不令他动容?老何见他不以为然,摇头道:“这些人穷困潦倒是不假,但他们已是懒惰成性,不事劳作,一年到头,专只候在这官道上,盼有人过路时刮点油水,能活命就成。他们欺软怕硬,你对他们疾言厉色,呼喝怒骂一番,他们便不敢来犯,否则便一拥而上,推搡的、摸袋的、取首饰的,各司其职,不给你搜个干净是不会罢休,这么说你觉得他们还值得可怜吗?”刘岩这才恍然明白为何刚才没两下功夫自己差点就被扒了个干净,顿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老何忽然向车夫问道:“怎么不走了?”车夫的语气凝重:“有点麻烦。”老何和刘岩二人掀开前方小窗口的帘子一看,齐吸了一口凉气,明白了车夫所说的“麻烦”。马车前正拦着三个人:第一个腰身齐肚脐以下全没了,只剩了上面的一截“坐”在一块装着轮子的木板上,两手各持一块灰砖拄着地,砖底已磨得溜圆,看来这人行动就全靠这两块砖了;第二个也只有一半,却是只有左边手脚,再往上看,刘岩胃部一阵抽搐,这人的脑袋竟从头顶到右耳也被削去了一半,活像个瘪了的气囊,瘪下去的头颅腐烂不堪,几只苍蝇绕在上面飞来飞去;第三个人则是在一只筐里,双手双脚都没有,身子光秃秃地像是一棵被种在了筐里的大萝卜。面对这样三个人,车夫的鞭子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了,只得勒住了马。 老何皱着眉头:“这些人倒还有些手段,如今只有花钱买路了。”说罢,跳下车,对着乞丐们喊话:“你们哪一位可以说话,能否出来谈谈?” 乞丐当中有人说道:“没什么可谈的,你们打了人,把钱财和吃的都留下才能走。”乞丐们尽皆附和:“对,把钱财和吃的都留下。”“留下!留下!……”上百号人齐声大喊,端的有些气势。 老何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两银子,给大伙儿买点口粮,怎样?多的在下也拿不出来了。” 又有人说道:“你一个人二十两,那打人的得一百两才行。”“一百两!一百两!……” 车夫跳下车来,大声道:“我一条贱命哪值一百两,刚才打到了哪位,尽管双倍打还回来就是了。”将马鞭递出。刘岩暗暗心折:“这车夫倒颇有豪气。”他见两人都下了车,便也跟下来。 哪知乞丐们并不领情:“你皮糙肉厚的挨几下无妨,我们却是皮包骨,经不起打,岂是打你几下就算数的?”刘岩虽没看到说话的人,似乎几次说话似都是同一个人的声音,不禁心中一动:莫非这人是他们的头子? 老何见对方摆明了要大敲一笔才肯罢休的,只得说道:“现如今哪个出门远行会带那么多现银在身上?这样吧,五十两,这是尽我所有了,不信大可来搜一搜。” 乞丐那方静了一下,大约在商量,稍顷,先前那人又道:“那就留下马车,你们就可以走了。” 老何不禁色变,几十两银子对他也不算伤筋动骨,可这马车却是袁家给各位管事配发的,若是丢了如何向东家交待? 刘岩见他们得寸进尺,也是气忿不已:这些人果真是不值得同情的。不由怒道:“你们这不成了拦路打截?就不怕被官府给拿了治罪?” 那人似乎胸有成竹:“这位朋友说笑了,你们打人在先,自然要赔点医药费,就算到官府去,理也在我们这边。” 车夫在一旁轻声道:“官府才懒得管这些刁民,只要他们不到城里闹事,仅向路人刮点油水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刘岩沉吟了一下说道:“在下略懂些医术,愿为被打伤的朋友看一看,如果侥幸医好,就请各位收了五十两,放我们马车通行如何?” “不行!”那头子断然拒绝,正要说什么,一人却冲出来跪到刘岩身前:“你是大夫,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刘岩一看,正是刚才把自己干粮给了她的那个女子,她手中抱着的婴儿一直沉睡不醒,原来是病了。那头子喝道:“余二嫂子,快回来!莫被这厮骗了,他才多大年纪,怎会医病?”那余二嫂哪里肯,只是跪着不起。 刘岩扶起余二嫂,翻开孩子的眼睑,看看舌苔,又号起了脉,他这一动,那孩子就哭了起来,咳嗽了几声,余二嫂便用脸颊贴着孩子小脸蛋柔声哄着,孩子才安静下来。 周围的人见刘岩诊病的动作倒也似模似样,都围了上来,半晌,才见刘岩松了口气:“余二嫂,你儿子只是受了风寒,染了肺炎之症,我那包袱里本有几味药合用,只是刚才许多人一拥而上被挤掉了。” 余二嫂脸上一红,转身挤回到人群当中,半晌,提了个散开的包袱折回来,刘岩接过一看便是苦笑,这不正是自己那个包袱吗?看样子恐怕已被翻了好几遍,值钱的都没了,只剩下这些不起眼的草药,他也不多说什么,选出几味药交给余二嫂:“煎服,一日两次。” 余二嫂喜道:“多谢大夫。” 刘岩又道:“这孩子须好生调养,可不能再受风寒了。” 余二嫂转喜为忧:“这可难了……唉,我命苦的孩儿!”含泪在孩子脸蛋上亲了亲,向刘岩一福,退了出去。又有一人一瘸一捌地走过来,却是刚才拦路的那个“半边人”,他苦着脸说:“大夫,我这脑袋又痛又痒,痛也罢了,痒起来却是难受,有时真恨不得把这剩的一半砍去才好,您帮我医一医吧。”他一来,周围的人都后撤了两步,不忍看他凄惨的模样。 刘岩强压下胃里的翻腾,看了一下伤口,更是嘴里发酸,那溃烂的伤口居然还有蛆虫在蠕动!他找来刀,削了两根竹签,将蛆虫一一夹出来,拿几味消炎镇痛的草药捣烂了敷在伤口,包扎好,又给他包了两包草药:“这一包草药捣烂了外敷,三天换一回,这一包煎服。” 那人喜得连连单手作揖:“果然痒好些了,谢谢大夫!”这人一走,刘岩面前顷刻间便排起了长龙,看来都是身体有恙的,老何和车夫相对苦笑,这么看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刘岩哪曾医过这么多病人?以前在药铺毕竟有父亲坐诊,他虽然学了些医术,也没有用武之地。今天总算是可以一展身手了,心中却不免有几分忐忑,同时还有些莫名的兴奋。幸好一个个看下来,这些人大都是些皮外伤、外感风寒之类的简单病症,让他暗自松了口气。可他带的草药就不够用了,只得写了药单,让老何取了银子,遣人去附近的镇上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此间无凤鸣》正文 第九章 难民 一人扶着一位老大娘在刘岩面前坐下:“大夫,我娘腿脚以前挺好,这两个月来忽然走不得路,一天不如一天,请帮忙诊治一下。”他一出声,刘岩三人便愣住,听出这人正是先前在人群当中答话的人。只见这人三十来岁,长得斯斯文文,倒不像什么奸诈之徒,不知怎地竟然带人做这拦路行抢的事来。那人看刘岩三人这模样,也知被认出来,尴尬的笑笑,他娘却叹道:“儿啊,我说了不医你还扶我过来作什么?这是老天在惩罚我生出个强盗儿子来,就让我残了罢……” 那人羞愧道:“娘,这都是孩儿的错,只要这大夫将您医好,孩儿就去官府投案,要杀要剐都让我一个人来。”老大娘道:“老母在世你却要一走了之,你要任你娘自生自灭吗?还有这数百难民,你叫他们怎么办?”刘岩三人听了都是一惊,原来这些人都是难民,就不知是哪里人,又受了什么灾? 那做儿子的好言相劝:“孩儿明白,只要娘爱惜自己的身体,让大夫好好医治,孩儿一定会尽快想办法安置好这些难民,不再做拦路截道的事。”老大娘听了才肯好好让刘岩看病。 刘岩心道:“无论如何,此人倒是个孝子。”他仔细看了老大娘的患处,说道:“老人家关节受了凉,风寒湿气乘虚内袭,正气为邪所阻,不能宣行,因而富滞,气血凝涩,久而成痹。” 那人若有所悟:“莫不是这风餐露宿所致?”见刘岩点头,又问:“将如何医治?” 刘岩道:“看是想医好一时还是想根治了。” 那人知道刘岩话出有因:“医一时如何?根治又如何?” 刘岩道:“若只医一时,就用针炙祛除寒气,药石活络气血,五天便能行走,可保一个月。但若想根治,那就必须善加调理,再也受不得风寒,若还是这般居住环境,那也不用医了,不出三月下肢必定瘫痪,无药可医。” 那人听了久久不语,面露戚容,老大娘道:“生死有命,我儿不必忧虑,为娘活了一大把年纪,什么苦没吃过?那二牛只有半截人,还不是只用手也能行走?” 刘岩猜想老人家说的二牛多半是之前拦路的三个残疾人中坐在木板上那人了,他叹气道:“手足筋络气血相通,若仍旧风寒不禁,一年之内,只怕手臂也动不了了。” 老大娘又道:“那韩奴儿手足俱无,也活得精神!”他儿子听了,再忍不住,抱住母亲大哭起来:“孩儿不孝,不能让母亲安享晚年,却受如此痛苦……”围观之人神情凄然,不少妇人也忍不住垂下泪来。 老何咳了一声,问道:“这位老大姐面对生死病痛泰然自如,真是让在下十分敬佩,不过有句话,在下却是不吐不快。” 老大娘叹道:“我知老先生必问:我们这些难民为何甘愿忍受这风餐露宿之苦,而不去城镇求得安身之地?” 老何点头道:“在下往来荆州益州之间颇频繁,知此地近年来乞者甚多,本以为是寻常的穷苦人,却不知是难民,既是难民,益州府没有不好好安置的道理,为何不去州府求援?” 老大娘的儿子抹了把眼泪鼻涕,冷笑道:“若是益州府肯收留,我们何必在此行乞?唉,你也不必说的好听,这位小大夫说的对,我们如今已形同盗匪。”刘岩三人都是摇头。 老何皱眉道:“没想到州府竟如此枉顾民心,他们就不怕激起民变?” 老大娘道:“这位老先生有所不知,去年雍州多处出现山崩地陷的天灾,死伤无数,哀鸿遍野,引得人心惶惶,纷纷逃往其他州府,背井离乡的难民怕不有几十万,益州各地先后也收容了一些难民,但难民源源不断,各地也恐库粮不足,引起本地居民恐慌,于是严令禁止难民入城,我儿原是临潼县知县,侥得百姓信任,带着自愿跟随他的五百余户辗转到此地。既入不得城,便想在此荒野开垦,能够自食其力也好,不想此地土质不适宜耕种,粮食没种出来,倒先饿死了一些百姓。无奈之下,我儿才想出这等沿路搜刮路人的法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伙一个个活生生饿死……”说完,老人家已是老泪纵横,周围难民中也响起一片抽泣声。 刘岩三人这才知道这许多乞丐的由来,嗟叹不已。那车夫忽然拿起马鞭,反手一鞭鞭往自己背上、大腿上抽,刘岩失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车夫并不停鞭:“我先前只道这些人是不事劳作,懒惯了手脚的,哪知竟然是遭了大难。我没帮得他们,反倒打了人,岂不是禽兽不如?”刘岩听到这般话,一时作声不得。 那知县目中含泪,走上前抓住了车夫的手臂:“好汉不可!”车夫怕伤了他,只得停鞭:“知县大人,以后大伙儿有什么差使尽管说,我佟劲必尽力而为!” 知县自嘲道:“逃难之身,哪还是什么大人?好汉若看得起,叫我杨弘便是。” 佟劲道:“杨兄弟为何不带百姓前往荆州?荆州土地肥沃,鱼米之乡,就算州府不容,自食其力,开荒种地也容易得多。” 杨弘还未说话,刘岩便轻声道:“佟大哥,这些百姓长期以来食不裹腹,朝不保夕,能生存下来已是不易,岂能再长途跋涉?”佟劲点头不语。刘岩转眼看到老何,心中浮起一个念头,说道:“袁家产业颇多,不知是否需要人手?” 老何心中一动:若能将几百难民安置好,对袁家名声自然颇有好处,这种事办好了便是大功一件啊!捻须沉吟,越想越觉得不错,便抱拳向杨弘道:“杨县令,实不相瞒,何某乃荆州袁家的管事,在湄川丰山经营矿山,若不嫌辛苦,矿上倒是可以安插些人手。” 杨弘闻言大喜:“不苦不苦,还能比这里更苦?我们只求有一遮风避雨之所便足以,不知何管事矿上可安置多少人手?”周围难民顿时议论起来,群情激动,这样的日子似乎终于要熬到头了。杨弘的娘也连说:“老天开眼了。” 老何估摸了一遍:“七八十人还是可以安插下的。”抬眼见杨弘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老何笑道:“杨县令莫急,何某还没说完,虽然丰山的矿上只安置得七八十人,但我们袁家各行各业都有些产业,仅在湄川就有不下十家商铺,还有益州其他城镇的商号,何处不需要人手?但矿上的事何某虽可以做主,其他处却需我们东家下令指派了。依何某的建议,可先选出这八十人随我前往丰山,到了湄川我即派快马将此事报之东家,最快十天就有消息。” 杨弘叹道:“果真如此,何管事便是我临潼这数百百姓的再生父母,请受杨弘一拜。”说罢,一拜到底,周围的难民风吹麦浪般接连跪倒了。老何三人忙将百姓们扶起来,老何又向杨弘说道:“还请杨县令快选出那八十个人来,早些上路,百姓也早些得到妥善安排。” 杨弘道:“何管事所言甚是!”于是将难民召集起来,说明了事由,选了八十个身体稍强健些的出来,又让刘岩检查一遍,刘岩见这些所谓“身体强健”些的也不例外的骨瘦如柴,也只能暗自叹息,老何则微有悔意:这些人到了矿上一时干不动活还罢,别反倒病倒了要人去照看他们才好。 刘岩仔细查看,淘汰下来四个身有暗疾的人,老何点齐了人数,留下些银两给杨弘,杨弘推拒了一番,便收下来。这时,刘岩过来拜别:“何管事,佟大哥,从武济一路以来蒙你们照顾,刘岩感激不尽,二位保重。” 老何诧异道:“刘公子不同何某一道走?”刘岩摇头一笑,并不言语。 老何看着仍排成长龙等候医治的难民,心中了然,点点头:“公子宅心仁厚,我今天才终于知道为什么二少爷和刘公子这般交好。” 佟劲在一旁也说道:“刘公子是个好人!”三人拱手作别,老何和佟劲上了马车,那七十多个被挑选出来的男子也纷纷和亲人告别,千叮咛万嘱咐,突然不知哪个妇人“哇!”的一声哭起来,马上引得哭成一片,杨弘喝道:“莫哭了!快快启程,早一刻启程,他日就早些再相见!”妇人们才忍痛分开,望着男人们跟着马车逶迤转过山路,远去许久,才渐渐散了。 刘岩没时间体会这些离愁别怨,开始继续给病患们问诊,直忙到了日落西山,杨弘见他神情疲倦,劝退了仍旧等候的病患,约定了次日再看,又给刘岩安排了一个棚子歇息,刘岩吃了些干粮,倒头便睡。 次日依旧问诊了一整天,可喜的是头一天看的一些病患已经出现了好转,纷纷过来感谢刘岩,刘岩也落下了心头大石,更加放开手脚来诊治。让他哭笑不得的是当官道有路人经过时,难民们依然会围上去乞讨,遇到不肯就范的,三位专司拦路的残疾人也会压轴出场,最后或多或少都有点收获。杨弘对刘岩解释说,不知道袁家的消息什么时候才到,老何留下的银两也只够这几百人支撑几天,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了。 这天晚上,刘岩的精神比前晚好些,一时也不困,便在这难民区里走走。高低错落、七歪八扭的茅棚之间燃着好些火堆,有些还没睡下的难民坐在火堆旁低声说着话,看到刘岩,都热情地邀他过去坐,对于这个肯自愿留下来为他们治病的年轻大夫,他们又是感激,又是敬重。得知他尚未婚娶,几个胆大的姑娘日间还为他送些水和干粮过来,也屡屡被他婉拒。西北民风质朴,敢爱敢恨,可惜遇到了刘岩这性格内敛的南方人,倒让几个姑娘小小碰了个壁。 刘岩见这火堆旁正有一位给他送过食物的姑娘,可惜当时只顾忙,不记得姓名了,这姑娘正曲膝坐着,一双因为瘦弱而更显大的眸子,看也没看刘岩,只顾拨弄着火堆。刘岩笑着婉拒邀他过去的难民:“不了,我随意走走。” 走到前方一处小火堆旁,这里只坐着一个男子,约四五十岁,头发乱蓬蓬的如一团乌云,哪怕立时从里面钻出一只鸟来也不会让人奇怪。这人面前摊着几幅画卷,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画,不时灌一口手中葫芦里的液体,香气飘来,熏人欲醉,显然,那是酒。刘岩走近一看,那几幅画都着同一个女子,神态服饰一般无二,容貌似乎极美,可他放在腿上那幅画却是一团墨渍,黑乎乎的什么也没有。 刘岩大感诧异,作了个揖,只问了半句:“这位先生请了……”就被那人头也不抬地冷冰冰打断:“走开!别坐这里。” 刘岩一滞,这人真是无礼之至!正欲分辩两句,衣袖却被人扯了两下,回头一看,正是刚才那位坐在火堆旁的大眼睛少女,她拉着刘岩走出老远,才低声道:“你怎地去招惹他?他叫侯七,这人平时还好,喝了酒就有些糊涂,动辄便要打人哩!” 刘岩吃了一惊:“这是为何?”那少女眼中映着跳跃的火光,摇头道:“我哪里知道,只知道这人很奇怪,平时也没见他有什么亲近的人,总是没完没了地看他那些画像,对人也爱理不理,一喝酒就更糟了,前些日子就有人看他一个人孤伶伶的喝酒,好心请他吃东西,却胡里胡涂的被打了一顿,旁人看不过,来跟他理论,结果又被打倒几个。” 刘岩回头看那人弱不禁风的样子,有些不信:“这人的很有气力吗?”少女见他不信,把他手臂一丢,气呼呼道:“你去试试便晓得了!” 刘岩笑道:“那倒不必了。”少女小声嘀咕:“胆小鬼……”刘岩只装作没听到,转身欲走,少女又拉住他:“嗳,你不过去坐坐,我叔叔还有几位同乡都想当面谢你为他们医病呢。” 何必去听他们说些谢辞呢?刘岩摇头婉拒:“这只是一个大夫的本份而已,何需言谢呢?”少女看到围在火堆旁的那群人正笑嘻嘻地望着这边,脸上有些发热,有人喊道:“小妍,快请刘大夫过来坐坐,这里有烤好的地薯。” 刘岩立时想起来,小妍正是这个少女的名字,他朝那边摆摆手,回应道:“谢了!我不饿!”小妍撇撇嘴,嗔道:“你这人,怕有些不近人情吧?”刘岩奇道:“何至于?这样不挺好么?大家萍水相逢,过了明天又天各一方,就像浮萍,风吹到一起……” “你明天就要走了?”小妍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其实她的五官还是很标致的,只是长期营养不良,显得脸上干巴巴的,自然不如骊墨书院那些才女们那般水灵。刘岩点头道:“还有十来个病患,明天就可以医完,我也该上路了。” 小妍因瘦而更显得大的眼睛注视着刘岩:“你要去哪里?”刘岩迟疑地说道:“去一个地方,找一些东西。”没有哪个女孩子天性不好奇的,她追问道:“什么东西?”刘岩苦笑:“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你信不信?” 小妍观他神色半晌,忽然重重“哼!”了一声:“信你就怪了!怪不得叔叔说你们南方人花花肠子最多了。”说完,快步走回火堆旁边坐下,见刘岩望过来还做了个鬼脸。 刘岩愣了半天,才释然一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此间无凤鸣》正文 第十章 冰风 “哒哒,哒哒……”“叮呤呤……”马蹄声中夹杂着鸾铃声,自官道尽头响起。一百多号难民,老老小小,已经拿着破碗破盆严阵以待,早早拦在路中央了,这一幕,刘岩已是见怪不怪,两天来,这样的戏码已无数次上演了。他看看后面等着的病患,还有四人,医完就可以上路,之后,这里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 官路尽头冲出来两骑,远远的见了难民们这阵仗,也是吃惊不小,随即前面一骑喝道:“若是劫道的匪类,那是找死,就尽管拦着吧!若不是就快快闪开!以免误伤。”听声音还是个女子,难民先还强自镇定,但见两匹马丝毫不减来势,气势依然汹汹,都渐渐慌了。 “我的娘呀!”一个难民带头跑开,剩下的也哄的一声散了,一时间兵荒马乱,小孩子哇哇大哭。最后路中央只剩了三个人,远处的刘岩一看,正是那三位残障人,他们本就是压轴出场的,躲在了最后面,刚才众人自顾不暇,却把他们三人忘了。 前头那一人一马真是势若奔雷,摄人心魄。哇地大叫一声,单手单脚的人丢了拐杖,跳出老远扑倒在地上,坐在木板轮车上的二牛手舞得风车一般把板子赶开,而箩筐里的韩奴儿无法动弹,只有闭眼等死了。 马上女子见挡路的人作鸟兽散开,正自冷笑,见路中央摆着一个大筐,也没在意,奔到近前,才大惊失色,筐里竟然还有一个人?此时绕开为时已晚,她银牙一咬,勒死了马缰,身下的马儿痛嘶一声,前蹄扬起,眼见就要往韩奴儿脑袋上踏落,路旁的难民都不忍再看。 这时,只听马上女子喝道:“凝!”一些没有闭眼的人这时惊奇地发现,那匹马的前蹄竟定在了韩奴儿脑袋上方尺许处,那马儿似乎也感觉到不适,灰律律轻嘶着,浑身不住扭动,但偏偏只有前蹄纹丝不动。 众人正看得稀奇,后面一骑已拍马赶到,马上骑士侧出身子,轻舒猿臂,抓起了韩奴儿的筐,轻若无物地掷向人群中。众人七手八脚的接住,便听“咔嚓”一声,像是瓷器摔碎的声音,那边马蹄终于“咚”一声踏下来,扬起尘埃。韩奴儿只吓得脸色发白,惊魂未定。众人哪见过二人这种本领?一时也都看得呆了。 这时有功夫再打量马上骑士,都觉眼前一亮,这两位骑士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女孩瓜子脸,细长的眉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挺翘的鼻子,红润的嘴唇,两根乌溜溜的辫子垂在胸前,真是一个十足标致的俏丫头;男子长得浓眉大眼,鼻直口方,也是个英武不凡的少年郎。 那俏姑娘跳下马来查看了一下马腿,便气冲冲用马鞭指着众人:“你们这帮刁民!居然如此草菅人命!让这个没手没脚的人给我马儿踩死,好向本姑娘敲竹杠是不是?还真是心狠手辣,幸好没有伤到我的马儿,否则把你们杀了也赔不起。” 杨弘扶着韩奴儿,忿忿不平道:“姑娘如何倒说是我们的不对了?我们只是想乞讨些钱财,哪知姑娘的马冲撞过来,能闪避开已是万幸,只是当时情急之下来不用及救他,怎会是故意丢下他让马踩踏的?” 俏姑娘冷笑:“还说不是故意?我早早便提醒你们,若不是劫匪就闪开,你们可有一个人闪开的?到了最后见闪避不及了才知道逃命,我看你们是打着行乞的幌子,实则是截道。”真是一语中的!人群中的刘岩看难民们一个个哑口无言,暗自摇头。俏姑娘见状也知道被自己猜中,更是得意。 “算了,小妹,”另一位少年骑士打马上前:“总算这人没事,只受了些惊吓,这几两银子就算给他的补偿吧。”说完丢了一锭银子给杨弘。 这岂不是等于承认自己错了?俏姑娘哪里肯:“韩……哼,韦风,你就会做老好人!” 那叫韦风的少年皱眉道:“小妹,别忘了我们要有要事在身,还是不要生事的好。” “知道了,这一路你都说了几百遍了!”俏姑娘没好气地说:“真是无趣,你说,娘怀胎十月,咱们俩是怎生相处下来的?”旁人一听就都明白了,原来这是一对孪生兄妹。 韦风脸色微红,干咳了一声,就欲扬鞭上路,却听有人说道:“等一下,也不是你说没伤到人便算数的。”韦风见说话的是一个皮肤稍黑的大眼睛少女,便温声道:“那姑娘你说怎样?” 刘岩一看,这正是昨晚火堆旁和他说话的小妍,她牵着一个刚才众人躲避中被撞倒的小孩向韦风说道:“刚才你妹子……”见俏姑娘凶巴巴地瞪过来忙又改口:“这位姑娘骑马冲撞过来,虽说没撞到什么人,但这几个孩子给挤倒摔伤了……” 俏姑娘眼睛一扫,讥笑道:“一点皮外伤,几两银子还不够他们医治的?”小妍面露难色:“若是寻常的地方自然是够,但这里是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开了方子还得上几十里外的镇上去买药回来。不信,你问这位刘大夫。”说着,扯住刘岩的衣袖,拽了他出来。 刘岩本在一旁看着,万没想到自己也被拉出来,俏姑娘上下一打量,更是冷笑:“没想到连乞丐都能当大夫,还真是作戏作全套。”刘岩只能苦笑,之前半个月是舟车劳顿,这几日又是衣不解带地为这些难民医治,自己这样子确实不怎么光鲜。 对于妹子的异议,韦风这次也没有反对,但也并不赞同,他向刘岩道:“那依这位……刘大夫看,该如何处置?” “呃……”刘岩正在酝酿措词,见小妍靠过来,悄悄抓住了刘岩两根手指,心中了然,叹了口气,说道:“此地确实医治不便,病患又多,恐怕得二十两银子,两位就当行善吧。”他说的都是实情,但其实与眼前的事并无关系。 俏姑娘忽然眼珠一转:“哦?那也实在是不方便,恐怕有银子也不好使,我看这几个孩子伤的都是皮肉,”她两手拂着辫子,嫣然一笑:“我恰好有一种外伤膏,祖传密方,比寻常的药可好多了,正合用,省得你们远巴巴的去买药材,这位刘……大夫,你意下如何?”说完,将一小圆扁盒子丢给刘岩。 刘岩揭开盒子,里面是一种糊状的膏药,低头一嗅,便闻出几种清淤活血的药材味道,倒也很合用,但那几个孩子其实只是一点皮外伤,稍加处理即可,相比之下,自然还是二十两银子对这些难民的用处更大些。 刘岩故作思考的沉吟半天,惹旁边小妍不住给他使眼色,他暗暗好笑,便欲开口拒绝:“呜……”可一张嘴便猛然觉得嘴里仿佛含了一大块冰,舌头变成了硬疙瘩,动也动不了,说出来的话也变成了一串呜呜声,旁人听起来便觉得像是“嗯嗯”的赞同声。难民们不免惋惜,小妍狠狠地掐住了刘岩手臂。韦氏兄妹表情各异,妹妹笑得得意,兄长则心下了然,但又不能说破,只是含着告诫的目光看了妹子一眼。 一个人突然变成了哑巴是什么感觉?尝到这种滋味的刘岩现在便是惊恐莫名,一手捂嘴,一手捏喉,涨红了脸,也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受伤的狗一般的呜鸣声。一瞥眼,见俏姑娘笑脸盈盈,脑中灵光一闪,想起那马蹄定在半空的情景,难道是这丫头搞的鬼?他指着对方:“呜……” 俏姑娘笑靥如花:“哟,还想要一盒?那可得拿二十两来买才行,人家也不是白得来的。”看她如此得意的样子,刘岩便知没有猜错,这个心狠手辣的丫头!你不肯给银子也罢了,以你二人的本事,我们还能用强不成,何必这样害我?刘岩忿恨如狂,便去揪她的领口,要和对方拼命。 也是他一时急昏了头,便犯了禁忌,须知当时九州国男女之间风气虽不像古人说的“授受不亲”,但身体接触也是绝对禁止的,即使在“骊墨书院”里那些思想最新派的男女同学间也不会逾越这一底线,平时在学院不慎触碰到手都要向女同学再三请罪,何况是胸前这等女性的禁地? 俏姑娘脸色陡变绯红,眼中的笑意变成了冷厉,口中一声爆喝:“玄冰凝!”“韦冰不可!”后面一声却是韦风所发,他一看妹子脸色便知不好,连忙喝道:“旋!”众人只觉眼睛一花,平地突起了一阵旋子风,尘土飞扬,草叶翻飞,众人纷纷遮眼,待尘埃落定,一切归于平静,众人再一看,已经不见了刘岩的人影,又见韦风飞快地掠至几十丈外,从地上提起一人,走过来放在地上,众人一看,可不是刘岩吗?却已是人事不省,都不禁相顾骇然,这韦风到底施了什么手段,居然转瞬间将刘岩击出这么远?小妍推开韦风,一把抱住刘岩,悲呼道:“你把刘大夫如何了?” 韦风从怀里掏出一大锭银子交给小妍,歉声道:“他没有性命之虞,但需休养些日子,这里有一百两银子,给他买些滋补品调养一下吧,余下的这几个孩子医治也足够。”说完,拉着呆呆的韦冰,各自上马,打马远去了。 小妍抱着刘岩,见他双眼紧闭,面如金纸,不由泣不成声,难民们纷纷上来,有人去摸他脉博,一摸便丢掉:“好凉!”众人这一细看才发现刘岩双手和脖子处结着一层薄薄的霜,拉开上衣,整个上身都是如此,小妍泣道:“他们到底把刘大夫怎么了?”杨弘见刘岩胸口微微起伏,伸指探探鼻息,喜道:“有气息,应该没事。”有人道:“身子这么凉,要不要生火暖暖?”杨弘迭声道:“对,生火,快生火!”众人便去拾柴禾生火。 忽听一人冷冷说道:“不想他送命就别生火!”众人一看,却是侯七,杨弘一时也没了主意:“侯先生,刘大夫浑身冰凉,不生火可怎么办?”侯七沉吟半晌,叹道:“抬到我的棚里去。”小妍泪眼朦胧地望着侯七:“侯先生,你能救他?”侯七语气淡淡:“没听刚才那人说吗?死不了的。”杨弘犹豫再三,朝众人点点头,齐将刘岩抬到侯七的茅棚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此间无凤鸣》正文 第十一章 小妍 火光摇曳中,一个老者坐在火堆旁,低头看着身前的画,不知是否因为火光映在了眸子里,使得他已有些浑浊的眼睛远比外貌要显得年轻得多。 刘岩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看到那些画,他立时想起这人叫侯七,这里是侯七的茅棚,怎么会在这里?他记起昏迷之前最后听到的就是韦风那一声“不可!”,随即全身如置于冰窖当中,冰彻入骨,痛苦难当,身子变得轻飘飘的,意识也渐渐模糊……跟着猛地想起来当时自己无故变哑一事,忙试着说道:“龙灵。”万幸,没成哑巴,他松了口气,但又马上醒悟,怎么开口便叫出龙灵的名字? “龙灵是个人?”侯七头也不抬:“这个名字你昏迷时唤了好多遍。” “嗯……”刘岩脸有些红了,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侯先生,我昏睡多久了?” “不久,才四天。”侯七慢慢将画卷起来。 “四天?”刘岩吃了一惊,试着挣起来,身子软绵绵地一点力气都没有,更糟的是,上身竟然没有什么知觉。看样子,这回伤得可不轻。他心中叫苦,问道:“侯先生,那兄妹俩到底是什么人?也没见他们对我如何,我怎么就受伤了?” 侯七动作顿了一下道:“这两个年青人可不简单,那丫头使的是一种叫‘凝冰诀’的异术,一息之间就能将你的内腑全结成冰块,幸好她兄长救了你一命,帮你卸去了一部分真气,否则此时你哪有命在?” 什么“凝冰诀”,什么“将内腑结成冰块”,什么“真气”,刘岩是闻所未闻,自然听得瞠目结舌,如果不是侯七这般镇定自若的语气,不由他不信服,他几乎要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在胡言乱语。而且仔细回想起来,昏迷时浑身冰冷的情形,倒和这侯七说的颇为吻合,当时说不出来话时口中也确像是含了块冰在嘴里,这就是那什么“凝冰诀”?他呐呐说道:“这么说,我那时变哑巴果然是她做的手脚?” 侯七冷笑:“那对她来说是易如反掌,你没见那马也被她给定在空中?” 世上果真有这等厉害的异术?刘岩说道:“我和她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性命?” 侯七道:“人家一个姑娘,你毛手毛脚的去抓她领子,她岂能饶你?虽然出手未免有些重,但换了我是她,起码也要卸了你一对膀子。”显然当日的事情侯七都看得一清二楚。 刘岩胀红了脸,悻悻道:“还不是她把我弄哑了,我情急之下才乱了方寸。” “那也是你们想敲别人竹杠在先……”侯七摇头:“现在计较这些又有什么用?” 是啊,事已至此,再追究谁是谁非又有什么意义?刘岩颓然叹了口气。这时,有人走过来:“侯大叔,刘大夫醒了没有?”刘岩听声音颇耳熟,扭头一看,是小妍。侯七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淡淡道:“刚醒。” “真的?”小妍似乎不敢相信,但已一阵风冲进棚来,见刘岩果然正眼睁睁地望着自己,她眼睛一下子红了:“你醒了?”不等刘岩回答,她又笑起来:“瞧我问的什么话。”蹲下来摸摸刘岩的胸口:“果然已经不凉了。侯大叔,您是用的什么法子让他身子暖起来的?火又烤不得,也真是难为你了。” 侯七并不回答,小妍见刘岩神色有些古怪,微微一怔,终于突然发现自己正心安理得的把手放在人家的胸口,她像被蛇咬了一口,缩回了手,低了头,半天抬不起来。这几天查看刘岩的身体情况,同样的动作已被她视作理所当然,却忘了人家现在已经醒了。 刘岩不想让她尴尬,便道:“谢谢你,小妍,这几天麻烦你和侯大叔了。”他这才知道,原来救了自己的是这位古怪的侯七。小妍摇摇头,低声道:“都是侯大叔救的你,我没帮上什么忙。” 侯七忽然说道:“小妍,忘了告诉你,他可以进食了。”小妍“哦”了一声,欣然道:“能吃东西才会好得快。”说完,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葱油饼来,撕了一块,送到刘岩唇边,刘岩闻着葱花的香味已是食指大动,但自记事起就不曾被人喂过东西吃,对方又是这样一个妙龄少女,一时哪拉得下来脸?只笑道:“小妍姑娘,我还不饿,你先放着……” “张嘴!” 不容置辨的语气让刘岩只得乖乖就范,一口饼吃下,小妍才满意地笑了:“病成这样还死犟,没见过你这样好面子的人。”又问道:“好不好吃?”刘岩嚼着饼,连连点头,小妍笑起来:“我发现,对付这样的人就得来硬的,是不是,侯大叔?”转头一看,侯七低头坐着,似是打起了瞌睡,半晌,嘴里含含糊糊说道:“软硬兼施……”刘岩差点一口噎住。 吃完了一个饼,精神多少好了一些,刘岩一看侯七已睡着了,小妍坐在一旁也是呵欠连连,就劝她去休息。小妍笑道:“你睡了几天,一时半会肯定睡不着,我再陪你聊会儿。” 好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刘岩笑道:“聊什么?”小妍咬着嘴唇:“你心里是不是怪我当时把你拉出来?不然也不会被那个鬼丫头打伤了。” 刘岩心中叹了口气,嘴上却说道:“这也不能怪你,都是我自己太莽撞了,昏了头……冲撞了那个姑娘。其实要论起来,我们大家都有不是,如果不是我们拦了路,他们也不会对我们动手,这种事以后还是不要做了,碰到他们这样手段厉害的就讨不了好去。” 小妍连连点头:“我知道,杨县令也跟我们说了,在袁家派人来之前这段时间,最多只乞讨些财物,人家给便给了,不给也绝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乱来了。”刘岩点点头,转移了话题:“怎么总是见你一人,其他的家人呢?” “有两个弟妹。”小妍止住了话头,没有继续说下去,用手撑住下巴,侧头望着刘岩:“你呢?家里都有谁?可还有兄弟姐妹吗?”刘岩摇头:“家中就我和父亲二人,母亲生下我几个月就过世了。” “怪不得。”“怪不得什么?”小妍撇撇嘴:“总是拒人于千里,一副生怕欠别人情的样子。”刘岩笑道:“那是自然,欠人情和欠人钱一样,总是不好的,谁会愿意欠债呢?” 小妍也没争辨:“那你有朋友吗?”“自然是有的。”“我是说那种让你不必考虑欠债不欠债的问题的朋友,有吗?”刘岩想了一下:“有。”“几个?” “一个总是有的。”刘岩指的是袁峰。“就是咯,连人家的好意也不敢接受,别人自然也不会接受你的好意,好像双方都戴着面具,看不清对方的脸,又怎么成为朋友?” 听小妍竟然有这番见地,刘岩不禁刮目相看,笑道:“你这么有经验,一定有很多朋友。”“那当然了,我们那每个村都有我的朋友……”小妍说着,大眼中的神彩却黯淡下来:“可现在都没了,好几个村子都陷到地底下去了,许多人都没出来,有的到别处逃难,都不见了……” 刘岩温声道:“或许将来还能再相见的……”小妍却有些出神:“……‘轰隆’一声,什么都没了……”刘岩一愣,见小妍兀自痴痴地说着:“那天父亲在地里种田,母亲担心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她又要给小妹喂奶,就让我去帮父亲,我看到小弟在吃柿子饼,一时气不过就说‘凭什么家里有活尽是我干,有好吃好玩的就叫我让他,儿子生来便是宝贝,女儿生来便是作贱的吗’,我冲出门,跑到后山上,看着母亲用背兜背着小妹,拉着小弟去田里,才消了气。” “但想想又有点后悔,母亲生小弟的时候难产,可能在娘胎里憋久了,小时候还没看出来,会走路了以后才发现右腿有点瘸,母亲自然对小弟要关爱多些。其实小弟还是很乖的,总是像个小尾巴跟在我后面,‘姐!姐!’叫个不停。”也许是想到了往事的画面,小妍笑起来。 “有时候我不想带他去玩,就跑得飞快,他就在后面又走又跳着喊‘姐!等我’,我也不理他,把这小尾巴甩掉了玩自个儿的,等下一回做农活,他还傻乎乎地说‘父亲,我要姐带我去玩’,呵呵,这是我教他说的,好让我偷回懒。这个小笨蛋瓜……” “我想到这些,就慢慢往田里去,哪知刚走到半路,只听‘轰隆’一声响,地面猛地一震,我就给震得摔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过了一会儿,就看到村里人都跑出来,喊着‘地陷了’‘有天坑’,都在往田里跑,我脑袋‘嗡’地一响,就忙往田里奔去,等我赶到就呆了,整个村的田地都没了,变成了一个几十丈深的大坑,湖里的水都灌进坑里,变成了一片汪洋……” 小妍从怀里拿出一只旧旧的小鞋:“这是我在坑边捡到的,是那天小弟脚上穿的,如果……如果那天我听母亲的话去田里,她和小弟小妹就不会被掉进去,就还好好的活着……我好悔呀……妈……小弟……为什么淹死的不是我?”小妍将小鞋贴在心口,哀声恸哭,刘岩这才知道这个整天笑嘻嘻的少女竟然隐藏着如此悲惨的心事,不由得也红了眼眶。小妍哭着哭着却没了声音,只看到肩头不住耸动着,显然是悲痛至极了,这种哭法对身体损伤极大,刘岩又着急起来。这时,只见侯七起身走到小妍身后,在她后颈一按,小妍就软倒下来,一会儿鼾声轻轻响起,已经睡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此间无凤鸣》正文 第十二章 选择 刘岩松了口气:“侯大叔,真是惭愧,小妍说陪我说说话的,没想到倒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侯七道:“你说与不说,事情总是被她记在心里,反而无益,让她说出来也好。”刘岩点点头:“倒也是。” 侯七将小妍放在角落的一张草席上,拿件衣服盖好,扭头看着刘岩:“如果是你,会怎么想?”刘岩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想?” “这丫头说,如果她那天去田里,死的就是她自己,母亲和弟妹就能活下来,你觉得她这话听上去怎样” 刘岩想了想:“她说的也有些道理,如果能以自己一条命换回三条亲人的命,我想多数人都会换的。” “那如果只能换回一条命呢?” “这……”刘岩犹豫起来,看到侯七探究的目光,终于摇摇头:“我不知道。” 对于刘岩的回答,侯七并不置评:“你不知道是因为你没有牵挂,等你有了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的人就知道。如果是这个小丫头,我相信她会毫不迟疑地用自己的命去换回任何一个亲人。” 没有牵挂?刘岩忍不住想到:“如果是父亲,我会不会换?如果是龙灵呢?”他摇摇头,似乎要甩开这些胡思乱想,说道:“但她这样想毫无用处,人死不能复生,这么想完全是折磨自己。” 侯七叹道:“对失去至亲的人来说,余生本来就是不断的折磨,古人说千古艰难唯一死,错!死了就一了百了,有什么难?没有心归之处,槁木一般活下去,才是难事。”刘岩望着他眉目间化不开的愁绪,难道他也失去了至亲?忽然想到他看的那些画,若有所悟。 侯七突然沉默下来,好像有什么很难决择的事,好半天才说道:“刘岩,我问你一件事。” 这还是侯七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刘岩见他神情郑重,忙道:“大叔请说。”侯七道:“你可愿意做我的徒弟?”刘岩没想到是这么一件事:“大叔为何要我做你的徒弟?” “不是我要你做我的徒弟,而是,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刘岩感觉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这两者难道不是一个意思?他说道:“不论怎样也好,这是为何?” “为了你的身家性命。你现在全身的经脉都被那‘凝冰诀’的寒气占据,所以你现在手脚还不能动,你自己也懂医术,你觉得你多久能痊愈?”刘岩皱着眉头:“如果医治得当,或许一年之内就可以将那些寒气驱尽。” 侯七点头道:“不错,一年后你就可以活动自如,但到那时,寒气早已侵入肺腑,那时便积重难返,十年之内,必定咳血而亡。” 刘岩听得一颗心直往下沉,他知道侯七说的大有可能,毕竟自己对那叫什么“凝冰诀”的异术从未听闻,这可并不是寻常的病症。而侯七看来似乎对此颇为了解,说不定他真能救自己。想到此便怀着一丝希望问侯七:“大叔,你能救我?” 侯七道:“我只会把你救醒过来,完全复原却要靠你自救,这便是我说的你要拜我为师的原因。” 刘岩沉吟片刻,摇头道:“我不明白。”“不明白什么?”“既然做了你徒弟我就能活命,这该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你为何还要问我愿不愿意?” 侯七笑了,刘岩印象当中,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笑,只听他说道:“你倒不笨,我这么问你自是有原因的。你可知那韦氏兄妹为何会施异术?”见刘岩摇头,侯七又道:“因为他们是修真者。” “修真?是道家的修行吗?”“有些类似,道家的修行讲究的是顺应天地之道,他们相信如果能参透天地是怎么运行的,就可以和天地一样永生。但我说的修真不是这个,而是修炼一种吸纳天地元气的功法。” “天地元气?那是什么?”“天地元气,就是创世之初随创世而来的一种至纯至真的元素,世人称为灵,也就是俗称的真气了。灵具有创造和破坏之力,所以‘凝冰诀’能将你打伤,你也只有靠灵才能化解‘凝冰诀’的寒气。而修炼吸纳灵的功法的人,就被称为修真者。” 修真者?刘岩感到自己的心跳变得快起来。侯七续道:“你应该能猜到我其实也是一名修真者,所以我才能帮你化解一部分寒气,但你筋脉中的寒气只有通过自身的修炼才能彻底化解。如果你修炼我教给你的功法,不出一个月应该就可以将寒气化解干净,但——同时就有了一个更大的危机。” 看侯七如此郑重,刘岩忐忑地问道:“什么危机?”侯七直直看着他,缓缓说道:“一旦你开始修炼了,如果五年之内不能让灵核觉醒,就会爆体而亡!” 刘岩心里一咯噔,愣了半晌说道:“灵核又是什么?”侯七见刘岩到这时还能如此镇定,暗自点点头,他望向空中:“世间万物,虽种类繁多,但追根溯源,最初还是有其最原本的形态,灵核就是在创世之初凭借创世之力而被创造出来的那些物事,例如这些树木,又如这土地。”说完在地上抓了一把土一捏,由指间簌簌撒落。 刘岩若有所悟:“是不是便和古人说的世界由金木水火土五行构成一般?”侯七微微一笑:“倒也有相通之处,但五行说虽然博大精深,用来描述灵核还是不合适,因为灵核远不止这五种,你可知道韦氏兄妹二人的灵核是什么?我可以给你一些提示,有什么样的灵核就会有什么样的灵术,也就是刚才我们说到的异术。” 刘岩试探地说道:“既然韦冰是用冰的异术,想必是如同他们的名字一般,一个是冰,一个是风。”侯七点头又摇头:“对,也不对。他们最初的灵核是冰和风不错,但随着他们的修炼精进,有适当的机缘,灵核也可以随之进化,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们的灵核已经不是冰和风,而是玄冰和旋风!” “进化?”刘岩怦然心动,越发兴致勃勃:“那要如何才能得到灵核?” 没想到侯七却向他一指:“其实你已经有了。”“我?”刘岩愕然。 侯七微微一笑:“人类被称为万物之灵长,这个灵说的不光是智慧,其实,还有这灵核。远古时候,人类也和动物一般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和大自然紧密相连,从那时起,人类就发现了自己体内有着和自然界某些物质相契合的灵核,不是有史书记载上古的圣王可以呼风唤雨吗?世人都信此乃真命天子之说,我更愿相信他们其实是唤醒了灵核,让天地间的物质乃至风雨为己所用。虽然每个人体质不一样,但总有一种他自身与自然界最契合的灵核自娘胎里便存于体内了,当然,绝大多数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灵核是什么。” 听到这里,刘岩已是悠然神往,追问道:“那如何才能让自己的灵核觉醒?” 侯七叹息着说道:“这便是所有修真者要面临的最大的考验了!首先,你得要修炼真气,也就是吸纳灵。你可以把灵核看成是你身体里一只沉睡的猛兽,吸纳灵的过程就如同把它摇醒了,开始喂养它,而等它成长起来,你就越来越不能控制它,所以当体内的灵积蓄到一定的程度,你就要开始去寻找,灵核只有在与其本质最接近的环境才会产生强烈的反应,例如冰之灵核,只有在极北的冰川上才能觉醒,到那时,灵核才能真正和你融为一体——反之,它就会把你吞噬掉。” 刘岩听得目瞪口呆:“这样的修炼之法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吧?也许终其一生也未必能找到。哦不,”他叹了一口气:“只有五年时间。” 侯七点头道:“所以这个世上真正的修真者并不多,很多的修真者都没有迈过灵核觉醒的那一关,还有更多的人被这个五年之期给吓退了。那一天你一下子看到两个修真者,还是双生,算是你走运。” 这种运气还是越少越好吧,刘岩只能是苦笑,他望着侯七,有些好奇:“大叔,那你的灵核是什么?”这话一说出口,便见侯七沉默下来,脸上浮现一丝难以掩饰的哀伤,刘岩意识自己问了不该问的,暗暗后悔,好半天才听侯七淡淡说道:“你还是先决定是否修炼吧。” 刘岩想了一会儿,摇头苦笑起来:“这么说,不修炼还剩十年可活,修炼了倒极有可能只活得五年?” 侯七道:“不错!你或许会觉得命运不公,可是世间之事,不都是如此吗?要获得,先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你自己考虑一下吧。”说罢,侯七站起身,才走出几步,就听刘岩决然道:“不必考虑了,请大叔收我为徒!” 侯七盯着刘岩的眸子,刘岩也坚定的望着这位马上将成为自己师傅的老人。气氛有片刻的凝滞,侯七又道:“你真的想好了?这可是一条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的路。” 刘岩笑道:“如果错过今天,可能我剩下的十年时光都会在后悔中渡过,还不如用这五年的时间去拼力一搏!” 侯七看着刘岩,似乎出了神,正当刘岩忐忑不安地猜想着这位极有可能将成为他师傅的人是不是要改变主意的时候,侯七终于点头说道:“好!明日起我便传授你修炼功法--现在先休息吧。”说完他的脸上却不知为何充满了疲倦之色,走到火堆旁,靠在一块大石头上沉沉睡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此间无凤鸣》正文 第十三章 对谈 刘岩刚昏睡了四天,一时哪里睡得着?何况刚刚决定了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件大事,面对未知的未来,他有三分不安,倒有七分兴奋,偏偏此时又只能呆呆望着茅草棚顶,什么也干不了。最后好不容易捱到了快四更天才睡着,可刚睡着不久就被推醒,待要询问,忽然间天旋地转,被人扛到了肩上,出了茅棚。 刘岩睁开朦胧的睡眼,隐约见这人像是侯七,问道:“师傅,这是要带我去哪里?”侯七声音依旧淡淡:“上山。”刘岩道:“上山做什么?” 侯七不说话,只是一路疾行,虽然尽是山路,又扛着一人,但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这便是修真者的实力?眼前一片漆黑,刘岩只觉似乎越走越高,凉风扑面。估摸着走了大约半个多时辰,终于停下来,风越发大了,侯七把他放下,坐在一个避风的所在,说道:“我教你一个吸气运气的口诀,先记下,再细心体会。”说着念了一段口诀,字数不长,是一些吐纳行气之法。听师傅念了几遍,刘岩用心紧记,又问了几个不懂的地方,侯七详细解释了一遍,又道:“此诀名曰‘画诀’,你可记住了?” 刘岩默记一遍,点头:“记住了,只是为何叫‘画诀’?”一说出口他便突发奇想:莫非和师傅平日所看的那些画有关?侯七却并不回答:“以后便知,现在开始练习吧。” 刘岩便依着口诀所说“吐息纳气,真气流转”。但是吸纳容易,无非就是如何调整呼吸,运气却难,师傅说“用意念引导”,可试了半天也没觉得引导到什么“灵”,什么“气”,只是感觉到了身上遍布的寒气的阴冷、滞重,不免暗自心惊。 如此再三试过几回都没任何效果,便有些心浮气躁起来,睁开眼睛,只见侯七黑漆漆的身影坐在面前,如岩石一般岿然不动,心中凛然,吐出了一口浊气,待平静下来,再重新吐纳,潜心感应体内的气息。 但这终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到天色大亮了,侯七从入定中醒来,刘岩依然一点进展也没有,他有些沮丧:“师傅,是我太鲁钝了,感应不到。” 侯七摇摇头:quot是你的心还静不下来。quotquot我觉得我已经很静了。quotquot不,你虽然人坐在这里没有动,但你的心一刻也没停地在想很多事、很多人。quot 刘岩轻叹一口气:quot要做到什么都不想实在是太……quotquot难以办到?quot刘岩没有说话。 quot如果连这第一步你都觉得难,那又如何面对往后的修真之路?我可以毫不夸大地告诉你,修真是一条充满了荆棘和坎坷之路。这条路上有时是崇山峻岭,有时是大漠孤烟,有的是豺狼虎豹,有的是残忍狡猾的敌人,有时候,是你自己。quot说到最后,侯七用右手食指点了点刘岩的胸口。 quot而这最后一个自己,也许是最强大也最为长久的一个‘敌人’。因为面对自身以外之敌,你会有防范,会用尽心力去战胜他。而这个‘自身之敌’,不会和你相对抗,反而他会予你以关切,但其实只是你意志上的软弱想要放弃;他也会予你以勇猛,但可能也只是你的鲁莽和冲动;他还会予你以傲气,而那可能只是你那可怜的自尊心被刺伤……所以,你明白了吗这个自身之敌,其实就是你自己性情中的弱点——但是,这个‘敌人’却又是世界上最为了解你的人。quot 刘岩觉得师傅的话仿佛是人生至理,但却不能尽懂其意,他想了一下说道:quot那么,要如何才能战胜这个自身之敌?quot 侯七扶着刘岩转过身,背着阳光坐着,指着几步之外的山壁上:quot那是什么?quot 刘岩愣了一下:quot我的影子。quot quot那是另一个你。quot quot另一个我?quot quot阳面是一个你,阴面是另一个你,有的人白天道冒岸然,晚上却去做杀人越货的勾当,为什么人会有这截然不同的两面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quot不等刘岩回答,侯七又说道:quot两个都是真实的,如同一个铜板的两个面。quot 刘岩看着自己的影子:此时,太阳已升到了半空,就把他的影子投得略低一些,上窄下宽,显得很单薄,头部圆而扁。沿着头部到两臂下来边缘的线条不是那么流畅,那显然是因为自己身上的衣衫被撕破的缘故,但整个身形还很端正…… 看着看着,刘岩发现影子在慢慢地移动,从山壁上倒下来、矮下来,他不自禁地想挺直一些,让影子坐直,可惜他动不了,影子越来越矮,缩到了他盘膝坐着的屁股底下,刘岩不由在心里说了一句:quot真像个胆小鬼。quot 那影子忽然笑了:quot不错,我是个胆小鬼,可是别忘了,我就是你,我是胆小鬼,你也是。quot 刘岩心说:quot我不是!即使《九州风物》里最凶猛的野兽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会退缩。quot quot哈哈,那准是你被吓得像个傻子一样呆住了,其实你心里还不是怕得要死?quot影子讥笑道。 刘岩觉得不服气,但又觉得影子说得有些道理,就算一只寻常的猛兽出现在面前,退缩与否先不说,心里多多少少肯定还是会有几分害怕的,也许,还不止几分。 影子又说了:quot死撑并不是勇敢,你只是不想被别人笑话是个胆小怕死之人。quot 刘岩没说话,影子又说:quot你是不是想说不愧是我的影子,果然很了解我quot 刘岩想了一下,说道:quot你说死撑并不是勇敢,那什么是勇敢?quot quot只有你变得强大了,有能力了,才能勇敢。quot quot不对!quot刘岩觉得抓住了影子话里的把柄:quot能力强大与否是你能不能的问题,而勇敢与否,才是你敢不敢去做的问题。quot 影子又笑了:quot哈!你都不能,敢不敢去做有意义吗?比如你在山中遇到一只猛虎,你敢或不敢,都会被它吃掉,有分别吗?quot 刘岩沉默了,影子已经慢慢从他屁股底下爬了出来,斜倚着躺在了地下:quot就像现在,你坐着,我躺着,谁比较勇敢?quot 刘岩无法回答,quot因此敢不敢真的不重要,能不能才是关键,此刻我能动,你却无法动弹,我就比你强大。quot 刘岩不由嗤笑道:quot那又如何,你还是不能脱离开我,独自存在。quot 影子哈哈大笑起来:quot你真以为驱使着你这一具肉身,你便是这个人的主宰?quot 刘岩笑了一下,觉得这个问题都不用回答,是无庸置疑的。 quot我们现在好比是一驾马车,这个肉身是马拉着的车,你是那个马夫,手里掌着鞭,拉着缰绳,可是真正决定这驾马车去哪儿的是你这个马夫吗?quot 刘岩一震,他很自然想到了那驾他坐了十多日的马车,决定马车去向的当然不是马夫佟劲,而是坐在车厢里的老何。 刘岩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比较长,影子慢慢爬上了另一面山壁,他不得不斜睨着眼才能看到quot他quot,但他不用去看也知道quot他quot在,quot他quot在等着自己回答,然后予以无情的驳斥。师傅说的不错,这个敌人确实狡猾,因为这个世界上绝没有比quot他quot更了解自己的人了。 似乎是等着有点不耐烦了,影子说话了:quot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要去凤鸣山?quot quot为什么?quot刘岩似乎想听听他怎么回答。 quot你不愿回答,我来猜猜,我猜……你会说想去现见到龙灵,对吗?quot 刘岩忍不住说:quot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quot quot还有呢?想去求证一下《九州风物》上记载的那些是否属实?quot 刘岩没说话。 影子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点循循善诱之意:quot其实你心里清楚,去证实了又如何?刘岩还是那个刘岩。见到龙灵又怎样?她也不会把你身体里的禁制消除,更不会……哈哈!quot 刘岩有点羞恼了:quot不会什么?quot quot你懂我的意思。quot 刘岩沉默了片刻,说道:quot可是,你说的这些,谁也不能说一定不会发生对不对?因为这些都是未知的。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未知,我才不想要过那种一眼便可望到头的人生,你难道不觉得未知的人生才是有意义的吗?quot 这回轮到影子答不出了,刘言一看,原来太阳已经下山了,影子消失了。他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和影子的对话从头一句一句回想了一遍,每想到一句,仿佛是被大风刮起的漫天飞舞的飞絮,有一缕轻轻落到了地上,心里的纷杂就少了一丝。 这一日来,他米水未进,但丝毫没感觉到饿,只是精神疲累,连自己是晚间如何睡去的也不知道。第二日一早醒来,天色已微亮,山间鸟儿啾啾而鸣,清爽的晨风袭来,让他精神一振。只见自己正处在一个凹陷进去的山壁里,侯七盘坐在外边,看到师傅单薄褴褛的衣衫,用他的身体挡住了山崖上的风,刘岩心中一暖。 quot醒了?quot侯七回头看着刘岩。 quot嗯。quot刘岩点点头。 quot昨日你冥思了一天一夜,有什么成效?quot quot成效也说不上,只是有些事似乎想得更透了一层。quot 侯七点点头:quot你且再试一次,看能否感应到灵。quot 于是刘岩再次尝试,仍然是一无所获,但他已不像前一日那么沮丧了。看看师傅还在入定,他开始左右打量着这处山壁。这不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山壁,有很多斧凿的痕迹,想必是前人花了无数的汗水才劈凿而成。整面壁上几乎都是光秃秃的,只在一个斧子砍出来的剖面上孤伶伶地长了一丛草,真不知它如何长到这儿来的。 太阳出来,一个身影出现在身侧的山壁上。 quot哈哈,我来了。quot影子说。 刘岩点头道:quot我在等你。quot 影子道:“昨天我们的话还没说完,你问我是不是未知的人生才有意义?quot quot难道不是?quot quot当然不是,quot影子急不可耐地反驳:quot打个比方,现在你面前有一桌菜,桌上有鱼、有鸡、有牛肉……呵呵,我知道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好,我现在把菜都盖上,你不知道是什么菜。难道这个不知道就比‘知道’要有意义?不!填饱肚子才有意义,呵呵,你现在一定非常赞同这句话吧?quot 刘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然后说道:quot所以你觉得这个未知不能成为人生的意义?quot 影子的头部动了动,像是在摇头。 quot那答案是什么?quot 影子反问道:quot你为什么要去凤鸣山?为什么?quot他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quot为什么呢?quot刘岩的反应也和昨天一样,但这一次,他仿佛是在问自己,既不是为了见龙灵,又不是求证,那还能是什么?他自己也迷惘了。 quot因为你不甘于平庸地这样过一生。quot 影子的声音很平静,很缓慢,却像是晴日里响起的一声惊雷,把刘岩猛地震住了! quot你不想一辈子碌碌无为,你不想再被骊墨书院那些书生们嘲笑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贩,你不想和干姜、白术、石膏打一辈子交道。quot 刘岩心潮起伏,不得不说,影子的话非常有鼓动性,但他又隐隐觉得,影子所说的并不完全是自己所想的。 quot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你从没这样想过,你也并不讨厌做一个大夫。有些想法是潜藏在你心底,平日里你并不会想及,但驱使你做出任何一个重大的决定却是来自于它们。不然,你如何解释你非要去凤鸣山,又为什么毫不迟疑地选择了修真之路?quot quot呵呵,你不去想这些,是因为这是你心中最大的矛盾,你不想庸俗地过这一生,你觉得那些学子们也很庸俗,可是最后你发现你不想的原因其实仍是来自于一个最庸俗的理由——你想过个不一般的一生。quot 刘岩闭上了眼睛,他一时不能完全接受这些话,想了很久很久。等到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影子又缩到了他屁股下面。刘岩听到‘他’还吹起了一声口哨,他忍不住说:quot你为什么在人屁股底下待着还如此悠闲?quot 影子说道:quot我不像你们人,处处在意旁人的眼光,我只是跟随太阳,他出来了,我也出来,他怎样走,我就怎样走,他下山,我也就消失了。quot quot跟随太阳?quot刘岩似有所悟。 之后他又和影子进行对话,说的什么没有人知道。这场对话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一天,经常是影子问了一个问题,刘岩就会想很久才回答,后面的对话间隔也越来越久。到了傍晚,影子不见了,对话才停止下来,刘岩又独自思索了很久,最后困顿不堪,合衣而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此间无凤鸣》正文 第十四章 花开 次日清晨,刘岩醒得迟了些,连日来不饮不食,让他消瘦了不少,嘴唇也干裂了,但眸子却越发清亮。 这是一个阴天,有风,这处山崖不知是个什么地势,风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有时风正刮着,下一刻,相反方向的风又马上袭来,有时,竟然还有从上方吹来的风,让人从头凉到脚。 山壁上那丛植物垂下的几根枝条随风摇摆,于是,刘岩发现了枝条之间竟有一朵紫色的小花,不知为何前两日却没发现。那花儿似乎在动?他瞪大眼睛,便看到那花儿正在慢慢地开,慢到令人几乎无法察觉。如果刘岩此时不是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去看的话,他可能也不会注意到这些。 花朵像是婴儿的小手,娇柔无力地蜷曲着,那小手指一样的花瓣微弱地颤动着,慢慢地舒展,这时便看到了中央几根更为纤细的花蕊。花瓣继续展开,最后,抖足了精神,完全绽放了。数了数,花有六瓣,蕊有八根。 这一刻,刘岩心生欢喜。 侯七的声音传来:quot你看到什么了?quot 刘岩回答:quot师傅,我看到了一朵花开。quot quot开了吗?quotquot开了。quotquot成了。quot 刘岩愕然:quot什么成了?quot quot傻小子,quot侯七将刘岩扶着转过身来:quot你现在是半个修真者了。quot 刘岩呆呆地说道:quot为什么?我还没感应到灵。quot 侯七笑道:quot你不妨再感应一下,看看自己的身体与之前有何不同?quot 刘岩将信将疑,沉潜下来,终于发现气海里多了一丝特别的气息, 这丝气息温煦却不炙烈,像是冬日的阳光,温暖之中有一种滋养呵护之意。原本他全身的经脉被quot凝冰诀quot所伤,遍布阴寒之气,但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了这样一丝气息。 刘岩欣喜地说道:quot师傅,我感应到了!这就是灵?quot quot是的,那就是灵,等到它能为你所用,才算是你自身的真气了。quot quot可是,quot刘岩疑惑道:quot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灵怎么会进入我的身体?quot 侯七感叹道:quot有时候,做就是没做,没做却是做了。灵是天地间至纯至真的元素,只有你进入物我两忘、极为空灵的状态时,才会进入你的身体。世人要做成一件事时,以为只要下苦功就行,譬如思考一个难题,或作一句诗,挖空了心思,殚精竭虑也想不出,但他暂时放下来,转而做做其他的小事,或看看风景,某一瞬间突然福至心灵,就想到了。所以有妙手偶得、灵感之说。quot 刘岩奇道:quot难道古来那么多名篇佳句都有灵的功劳?quot 侯七正色道:quot这是极为可能的,我说过,灵有创造之力,所以灵可以带给他们创作的灵感——然灵虽是每个人都可以感应到,人却往往为世俗之事所累,为名为利烦恼不休,有时连觉也无法好好睡一个,更休提‘空’、‘灵’二字了,所以也只有能潜心下来修心养性的人才能感应到灵了。感应到是第一步,修真却是要把灵炼化为自己的真气,为己所作,才能成为一个修真者,所以我说你现在是半个修真者。quot 刘岩点点头,又道:quot我还是不明白,为何我前两日无法感应到,今日却突然有了,灵是何时进入我的身体的?quot 侯七道:quot第一日你感应不到灵,因为你的心静不下来,你年轻气盛,正是思力最盛之时。所以我叫你面对自身之敌,借此消除心中的杂念。这个自身之敌从何而来?人生而一个本我,待学了礼法,克己复礼,在人前便有了一个他我,本我渐渐被克制隐藏。quot quot这一个本我,一个他我,每日不免天人交战、矛盾丛生,杂念由此而来。时日久了,再也分不清哪是本我,哪是他我。有的人执念太深,真正的自我已经渐渐迷失,又或离那个‘本我’渐行渐远,已怯于面对。还好,你愿意直面自己内心的纷争,使之平息。今日你能够全情投入去看一朵花开,说明你已进入了最空灵的状态,灵自然就会进入你的身体了。这个花开的瞬间你要记得,以后修炼时也要进入这种状态为宜。quot quot……什么是修真这个真,固然指真气,但为师觉得更重要的是修一个真我,你记住了,刘岩!一个修真者,终其一生,最重要的目标,便是要修一个真我!quot 虽然感应到了灵,后面的quot运气quot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刘岩用师傅教的画诀去引导灵,又无数次地体验到了挫败之感。其困难程度堪比是在水面上的一只小舟里,用两支长长的棍子去夹起水底的一根头发一样。或许这个比喻还不够恰当,因为棍子是有形之物,而意念却是无形的,灵也是无形的,如何有无形之意来引导同样无形的quot灵quot呢侯七告诉刘岩两个字:松、静。 这两个字和“空、灵”二字诀有相同之处,对体验过了极致空灵的状态的刘岩来说,并不难做到,难的是如何在那种放松的状态下去运转灵,但试过之后他才发现,想要操控灵,实是非放松不可。 如同去抓一根空中飘动的绒毛,必须动作要慢,一快,绒毛先自飞走了。但仅慢还不够,不能引导灵,修真大门的这最后的门槛就始终迈不过去。刘岩就这样一遍又一遍耐心地尝试,慢慢的,他找到了方法,就是:融入。不能强行操控它,就尝试和它接触、相伴,最后交融为一体,最后它就心随意动了。个中经过虽一句话可描述,但其中的艰难实是旁人难以体会的。 待引导着灵按照“画诀”运行了一周天,刘岩知道,这最后一步的距离,终于还是到达了,今后他就是一个修真者了! 刘岩心潮起伏,今后就要开始漫漫的寻找灵核之路了,前方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呢? 收拾了患得患失的心情,刘岩这才想起,体内有了真气,身体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却让他有些失望了,身体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但他发现充斥全身的“凝冰诀”寒气竟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刘岩正想趁热打铁,再努力修炼一番,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好了,刘岩,过犹不及,到此为止吧。” 刘岩睁开眼,欣喜地向候七说道:“师傅,成功了!”侯七欣慰地一笑:“我知道,不可冒进了,修炼最忌急功近利,这几日你不吃不喝,身体已到了极限。” 刘岩点头道:“师傅,我知道了。” 侯七又道:“而且这个时候已经不适合修炼,除了日出,日落之时还有一次修炼的时机。以我多年修炼的经验,只有早上日出时分和日落时的灵气最为活跃,或许,是因为这个时候天地间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而随着太阳升高,阳气太盛,灵气就消散了,日落时才会又重新凝聚。” 刘岩道:“原来如此。”侯七拿出了干粮和水,喂给刘岩吃了。 果然,当傍晚再次开始修炼时,进入空灵状态后,他发现很多灵气又在体内凝聚了,将之转化为真气后他就停下来,然后便惊喜地发现,右手的两根手指竟然可以动了,不由大喜过望,自此更是勤练不辍。等三日后他们从山上回到茅棚屋,刘岩的两只手已经可以简单地活动了。 侯七扛着刘岩摸黑赶回难民茅棚区,没一会儿功夫,小妍便跑过来,问道:“你们去哪里了?说是去治伤的,怎地一去就是许多天?”原来两人走时小妍还没醒,侯七便在地上写下字说是为刘岩治伤去了。不等两人回答自己的问题,小妍便帮着扶刘岩躺下:“好些了吗?” 刘岩笑道:“好多了,瞧,师傅说,不出一个月就可全好了。” 说完,两手动了动。 “师傅?”小妍望着侯七,但侯七自顾在火堆旁坐下来。刘岩只得解释:“我已拜侯大叔为师。”小妍笑道:“哦,那要恭喜两位拜得名师,收得爱徒了,如此喜事,我们岂能不庆贺一番?来,我请你们吃饼。”说完,拿出几个饼来,侯七也不客气,接过就吃。 刘岩手能动作了,说什么也不肯让小妍喂着吃。饼竟然有肉馅,这让多日没怎么正经吃饭的刘岩吃得满口生香,他问道:“小妍,这荒郊野外的,哪来这些肉饼?” 小妍脆声道:“附近镇上买的咯。”刘岩道:“哪来的银子?”小妍鼻子“哼”了一声:“那天那个鬼丫头的哥哥见打伤了你,留下来的。早知道你伤得这么重,就是给再多银子也不放他们走。” 刘岩有点过意不去:“还是拿那些银子给大家多买些干粮和药材吧。” “真罗嗦!放心吧,大伙儿都够吃的,”小妍笑道:“你刚才回来时没发现少了很多人吗?”刘岩一愣,马上又想到了什么,喜道:“袁家来人了?” 小妍点点头:“嗯,刚好有一位袁家的家主在湄川,何管事到了以后,就向那人报告了我们这里的事,那位家主马上召集了湄川所有商铺的管事,问清了可以安插的人数,就派了人来,上午人就到了,还带来许多衣物和食物,没等到你回来,杨县令就带着两百多人上路了,现在剩下的只有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妇孺,说是等先去的人安顿好了回头再派些车来接。杨县令再三让我向你转达,医治灾民和帮忙安置的恩情他日再酬谢。” 刘岩笑道:“我又没有出什么力,有什么可谢的。”他将目光转向侯七:“师傅,您下一步要去哪里?也要去湄川吗?” 侯七洒然道:“我本就不是临潼县人,只是之前在那住了些时日,就和灾民一道南下来了,现在也没有什么要去的地方。”刘岩道:“师傅一身本事被埋没了岂不可惜,还不如去湄川……” “再说吧,为师也不喜欢寄人篱下的生活。”侯七淡淡说道,语气却是不容置辩。刘岩只得罢了,看到小妍瞪大眼睛望着他,他还没说话,小妍就抢先说道:“你受伤总是因我而起,我欠你一个人情,你不好起来,我怎么能一走了之?”刘岩看着小妍羞红的脸,知道她是不放心自己才留下来,心中大是感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坐在火堆旁的侯七看了刘岩二人一眼,微微叹了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此间无凤鸣》正文 第十五章 辨灵 此后一段时间,刘岩每日都被侯七带去那断崖上修炼,只觉随着灵气不断累积,体内的寒气如遇温阳照耀,也一点点慢慢消融,三天过去,双臂已能活动自如了。又过五天,双腿也能动了,虽不能奔跑,但行走已然无碍。如此一来,他便坚持不再让师傅再背着自己上山了。可自己爬了一趟山路下来,才知道这条路多崎岖难行,平时师傅半个时辰的路程,他用了数倍的时间方才到达,尽管体力没有完全恢复,除了几处较陡一些的坡让师傅稍作提携之外,他都一个人咬牙撑下来。 好在随着寒气祛除,真气越盛,体力也越来越好,在这条山路上用的时间自然也就越来越少了。 这一日修炼完,侯七扣住刘岩的脉门,好半天才说道:“你恢复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 刘岩见师傅脸色微微有些凝重,奇道:“师傅,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侯七道:“只要你开始修炼,化解体内的寒气就不是什么难事。但为师现在考虑却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 “按照常理,每个人的身体条件不同,受伤之后恢复速度也各不相同,你自己也是大夫,这个道理比谁都明白,”刘岩点点头,听师傅继续说道:“但你这恢复的速度还是大大超出我的预料,抛开身体的原因不说,我猜测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侯七盯着刘岩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就是,你的真气正好可以克制她的凝冰真气!所以才能化解得如此之快。” 刘岩一震:“克制冰?您是说我的灵核……”他见侯七点了一下头,不由喜道:“那不就是火?您的意思是我的灵核是火!” 侯七道:“即便不是火,也是和火极有关联的火性灵核!” 刘岩松了口气:“既知道我的灵核属火性,找起来应该不难吧?” 侯七摇头叹道:“你哪知世事之艰难啊?火性灵核没有上百种,至少也有几十种,比如像‘赤焰果’,长在沙漠深处,且不说你的灵核是不是它,就是去寻一回,来回也得半年功夫,还有‘炎玉’、‘火麒麟’等等传闻中的存在,连找都无从找起,五年,说来漫长,其实弹指就过去了。” “等等,师傅,”刘岩忽然问道:“赤焰果不是植物麒麟不是一种兽类吗?难道也是人类的灵核?”侯七点头道:“不论是植物还是兽类,或是飞禽,或是鱼类,我说过,只要是在创世之初就存在于世的,都有可能是人的灵核。” “那如果是飞鸟的灵核岂不是可以飞上天?”侯七微微一笑:“只要修为够,短途的飞行也不是难事。” “不可思议!”刘岩感叹,但听师傅说灵核如此难寻,他也不像方才那么乐观了:“唉,如果有什么办法能分辨出是什么灵核就好办了。” 侯七摇头:“异想天开!灵核在体内无形无迹、无声无息,只有觉醒后才会现出其本身,你又如何辨灵?” 听到“辨灵”二字,刘岩心中却是灵光一现,顿时想起了《九州风物》上的一段文字:“西北有山,曰蝠山,山有谷,曰回音谷,回音辨灵,不亦快哉?”当初看到这段文字以为只是说这个山谷有回音的奇景,但此时又有另一种感悟,这段话的意思会不会是说,这个地方,可以通过某种方法分辨出自己的灵核是什么? 想到这里,刘岩声音微微颤抖:“师傅,您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蝠山这个地方?”侯七微微一愕,想了一遍:“倒是听闻过,大约在凉州平凉一带,听说蝠类数量甚多,因而得名。” 刘岩神情激动:“弟子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说是蝠山有个回音谷,可以回音辨灵。”侯七一下子就抓住了刘岩话中的重点:“回音辨灵?你的意思是?辨灵?……”他眼中绽放出锐利的光彩:“那本书在哪里,快拿给我看看!” 刘岩摇头道:“书已经不在弟子这里,但内容却没记错,回音辨灵这四个字确凿无误。我想世上既有这样的修真之法,总不会是让人白白地送死,必定是有查知灵核的窍门,否则韦氏兄妹这么年轻如何就都成了修真者?因此可以大胆设想这个回音谷就是指引修真者获知自己灵核的地方。” 侯七在断崖上几丈方圆的地方走了几个来回,沉吟半晌,最终还是摇头道:“可能性不大,想如果寻常一本书上就记载着辨识灵核的方法,那一传十,十传百,千百年来,无数修炼之人之中早就源源不绝地去了,世上修真之人也会多出百倍千倍来。回音辨灵,也可解释为将回音分辨得明白,或许只是说明那处的奇景罢了。至于那韦氏兄妹,很可能是世上仅存的几个古老家族的成员,这些家族绵延千年,有些使灵核觉醒的秘法倒不奇怪。” 刘岩沉默不语,他自然不会觉得《九州风物》是一本“寻常”的书,尤其在见过龙灵以后,书中再神奇的记录他都觉得有可能是真的,但他没有分辩,因为龙灵的事可不能说出来的,大不了自己先去回音谷证实了再告诉师傅就是。 侯七见刘岩不说话,便安慰道:“你也不要听我这样一说就着急,等这边难民的事一了,我就和你分头去寻。”刘岩忙道:“师傅,弟子去就好了,怎么让师傅为我到处去奔波?” 侯七一挥手:“我本也有其他的事要去各地寻访,正好可以为你找灵核。”刘岩只得点点头,忽又想起一事:“师傅,既然弟子伤已经大好了,就想明日动身去湄川,等弟子办完一件事再去寻找灵核。”侯七点头应允。 等二人回到茅棚区,小妍听刘岩说明日就要去湄川,她愣了一下:“这么快?最好能多休息几天,恢复好一些再去。”刘岩笑道:“不用了,本来早就该去了,但为这伤耽误了十多天,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我要找的人,再说我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边赶路边疗伤就可以了。” 小妍笑道:“你要找的人是叫龙灵吗?”刘岩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你昏迷那几天总是喊着她的名字,她肯定是你很在乎的人,我见你这么急巴巴地要走,猜着便是去见她。” 刘岩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小妍看他神色,便明白了,强忍着心中一丝酸痛笑道:“瞧你,是就是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去为你准备行李。”说罢进了棚子。刘岩望着小妍瘦削的双肩,不知为何,心里一阵发紧。 晚上,侯七拿出酒来和刘岩二人分享,刘岩和小妍面面相觑,垂了手不敢接,侯七笑道:“为何?怕我喝糊涂了,动不动便要打人?”二人一愣,小妍嗔道:“大叔,你偷听人家讲话。” 侯七道:“自己说话大声倒怪别人偷听?放心吧,我那次打人只是为了吓住别人,不让他们来烦我,后来你也知道,这一招还是很管用的。” 就为了不让别人烦自己而把几个人都打伤了?师傅这脾气也够让人吃不消了,刘岩摇头苦笑,小妍却是兴奋不已,用两只碗倒了酒,递一碗给刘岩,三人说着闲话喝了一阵,小妍见侯七不时望着夜空的月亮,小心地问了一句:“大叔,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侯七淡淡笑道:“说吧。” 小妍轻声道:“你平日看的那些画上画的女子是大婶吗?”刘岩看着师傅,生怕小妍的话惹了他不高兴。但出人意料的,侯七轻轻叹了口气:“是的,你想看吗?”小妍猛地点头:“想!” 侯七在一个包袱里找出几个画卷来,小妍接过去,打开一看,便叹道:“好美!” 刘岩凑过去一看,果然是一个极为典雅的白衣美人,螓首蛾眉、巧笑倩兮,隐隐有出尘之态,让人不敢多看,似乎再看一眼也是对她的亵渎。小妍又打开一幅,也是同一个女子,发饰和衣着一般无二,打开剩下的几幅画,都是一样。小妍忍不住问道:“大叔,这同样一幅画为何画这么多?”侯七涩然一笑:“都是我找画师画的,因为除此之外,我也不知如何才能找到她。” 没细想画像和寻妻之间有什么关系,刘岩二人却都是吃了一惊,小妍道:“这么说,大婶没有……”侯七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死,或许她离开了这个世界到了另一个世界吧。”拿起酒葫芦,又往嘴里倒,刘岩抓住他手臂:“师傅,不要再喝了,喝多了伤身。” 侯七挣开刘岩的手臂,哈哈大笑:“你们以为我喝醉了?说的是胡话?错,大错特错,你们对这个世界又了解多少?”他又拿出一个画卷:“你们看,这是原画。” 刘岩接过打开一看,却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团漆黑的墨迹,正是第一次见到师傅那晚他看了许久的那幅画。 只听侯七又说道:“我第一次看到她,她就是在这幅画里面。”刘岩和小妍两人面面相觑,这下侯七还说没喝醉,他们说什么也不信了。但真正让他们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话还在后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此间无凤鸣》正文 第十六章 玉露 “那还是我六岁那年,一天,父亲从集市上带回来一幅画,说是在画师手里买的,将画挂好,我一看到就呆住了,这画中的女子竟如此美丽,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美得多,定是仙女无疑。从此,每当我读书读得闷,或者心中有什么不快时,就向画中的仙女倾诉一番,说完了,人好像也变得畅快许多,因此,我也更加将这幅画视若珍宝。 后来,转眼到了十六岁,一天晚上,家里的丫环不小心打翻了蜡烛,点着了帘子,那丫环望着火苗蹿起来,吓得不知所措,也不知喊人救火,竟自逃了。很快火越烧越大,所有的房子都烧起来,父亲忙着叫人救火,母亲哭得直打跌,我只得在一旁好声安慰。 突然,想起那张画还在屋里,刚才匆匆出门时竟没想起来。我不顾一切就冲进火场里,浓烟滚滚,呛得我几次要晕过去,但最后总算坚持住。幸好,那幅画没被烧掉,我抢下来,抱在怀里,这时,一根横梁烧断了掉下来,眼看要打中我脑袋,我逃之不及,只得闭目等死,但那横梁不知怎的竟没有打到我,落在了脚边。我暗叫侥幸,夺路而逃,最后就要逃去火场之际,却被一个烧断的窗棂打中后背,昏死过去。 等我苏醒过来,已是三天以后了,人是趴在床上的,背上被烧得血肉模糊。大夫说我命大,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我向母亲问起那幅画,母亲哭得眼睛红肿,埋怨道:‘家中所有都被付之一炬,你父亲还带着人在废墟中寻找值钱的物件,你倒好,为了一幅画不顾生死跑进火场,被烧个半死,醒来还是念念不忘,我看你是被这幅鬼画勾了魂去。让我一把火再烧了它。’就从我枕头下拿了画去,我大急之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又挣破了伤口,我母亲吓得只好将画还我。我紧紧抱在怀里,看我这样,母亲也只得任我去了。 经过这一场大火,我们家家道便中落下来,父母都寄望于我能中举。次年县试考了第五名,但州试却没有过,父亲一气之下便病倒了,隔年就去世了。不久,母亲因为郁结于心,也相继走了。家中仅有的一点积蓄给二老办完后事都用光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住着两间茅草屋,接下来两年参加州试我也没过,不免有些心灰意懒,便在市集上为人写些字挣些米钱。夜半无人时,心中的酸楚也只有向画中的仙女姐姐吐露了。 也不记得哪一天,我从市集上回到家,推门一看就傻眼了,桌上饭菜摆得好好的,菜是我最喜欢吃的鲫鱼,做法也是母亲以前常做的红烧。我叫了一声‘母亲’,但没人应我,屋里屋外都找了,也没有半个人影。我一个人点了烛光,吃起了母亲去世以来最香的一顿饭,不知为何,眼泪却流下来。” 刘岩听到身边小妍有些不对,一看,她已是泪流满面,想必师傅讲的往事也令她深有体会吧。想到她的悲惨经历,刘岩心生怜意,轻轻地拍了拍小妍的肩头,小妍顺势靠在刘岩的肩上,轻声道:“大叔好可怜,父母都不在了,家里什么都没了,怎么办?”刘岩安慰道:“师傅还没说完呢,我想师傅多半就是在这时遇到师娘的。”小妍点点头。 侯七喝了两口酒,脸上现出陶醉的神情:“那真是我记忆中最美味的一顿晚饭。吃完饭,我发现书桌上还有一匹织好的布,第二天,我把布拿到市集上去卖了,所得的钱抵得我卖十来天的字,我高兴极了,早早收了摊,回到家又是同前一天一般,饭菜又做好了,也有一匹布。接下来几天,每次不管我多早回家,饭菜和布都准备好了。我大是奇怪,是谁这么好心?如果是母亲的鬼魂,她也不会不来见我,难道是其他的好心人? 一天我照例出门去卖字,但过了晌午我就收了摊,悄悄回了家,躲在屋后。不久,便听到屋内有了动静,我从墙缝中偷偷一瞄,只见一个白衣女子正在用我家的旧纺车织布。她动作飞快,纺车吱吱转个不停,临近傍晚,她又去淘米做饭,回来再织,间中又去炒了菜,等饭菜做好,一匹布也全部织好了。 然后,一眨眼的功夫,她又不见了,我在屋外找了几遍,就是不见她人影。推开门进了屋,也没有人影,不禁害怕起来,难道是狐仙? 忽然,我看到墙上挂的那幅仙女姐姐的画,恍然大悟,那个女子不是长得和仙女姐姐一模一样吗?我不动声色,第二日午后又伏在墙外,等到白衣女子出来织布时,我打开门进了屋,那女子惊叫一声,避之不及,被我一把抱住,我仔细一看,可不就是仙女姐姐吗? 我叫道‘仙女姐姐,不要走!’仙女姐姐挣不过我,只好说‘我不走了,你放开我,我同你好生说话。’我放开了她,同她在桌旁坐下来,我见她果然同画中人儿一般绝色无双,转头看那画,画里空空如也,只剩一幅白纸。仙女姐姐说:‘我不是什么仙女,只是在画中修炼的修真者’。” 听到此处,刘岩大吃一惊:“画中修炼?”小妍也捂着嘴巴失声道:“原来大婶是画中……”两人相对一看,却忘了小妍此时靠在了刘岩肩上,这下一转头,两张脸几乎贴在一块儿。 两人慌忙避开,幸好这时听到侯七又继续述说:“我当时也不知什么是修真者,听了半信半疑。她又说‘这十年来,我在画中亲眼目睹了你家的兴衰,又承你那年大火对我有救命之恩,故来助你一程,只望你勤加努力,不可荒废了学业,否则怎对得起故去的双亲?’ 我听了,想起这段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书没有看进半个字,不由羞愧无地。她又道‘日后你只管读书,不用去卖字,我每日织一匹布你拿去卖了,渡日足以。’我点头答应,那晚,我们就拜堂做了夫妻,她说她的名字叫‘玉露’。 从那一天起,玉露就操持起了家里的生计,我也开始奋发读书,隔几日便将她织好的布拿去集市上卖。不久玉露说那茅草屋不能避风雨,我们就搬到了一个小宅院里,日子也一天好过一天。 但好景不长,一日,我拿布去卖,被一个公子高价全部买下,他说还需要一批布料,但花色及款式希望能与织匠面谈。 我犹豫了一下,就带了他回家,进门一见了玉露他就笑道‘我早听说侯家娘子不光手艺好,还生得国色天香,今日见了,果然名不虚传!’ 这时门外闯进来几个泼皮将我连拉带拽地推搡出去,我后来才知道这公子在镇上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专爱霸占良家妇女,没想到今日是自己引狼入室。 我后悔不迭,正要跟他们拼命,忽听里面‘哎哟’一声,那公子被两个人扶出来,一条腿已经不能着地,他骂道‘这女人是个女李逵!母夜叉!不能沾,快走快走!’ 话没说完,玉露已走出来,笑道‘就这么走了?让奴家送你一程!’拿个竹杆只在他后背一撑,那公子就飞出两丈远,跌了个狗啃泥。玉露又连点,那些泼皮也一个个飞出去,爬起来,哭爹喊娘地跑得不见了影。 我看得目瞪口呆,说道‘娘子,做了这么久的夫妻,竟然不知道你有这等本事’,玉露说‘我是修真之人,力气自不比寻常人’,我一听大是羡慕,就说‘总不成我一介男子反不如你一个妇人,不如你也教我修炼,泼皮再来也好打发’。 玉露听了面露难色说‘这修炼之法寻常人练之无益,反有害处。你只管读书就是了,其他的事有我。’我以为她是推脱之辞,自然心中不悦,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如此平静了一段日子,一日我去集市时,又被那公子带了几人拦住,他说道‘你家小泼妇打得爷几个在床上躺了二十来日,这药钱和误工钱你总得出吧。’ 我看他人多势众,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便打算用缓兵之计,问要多少钱,他说要一百两,我说没有,他便说拿一百匹布抵银子,要立下字据,我自然不肯,他便叫手下来抢了我的布,我气得不行,就说‘你有本事就到我家去拿’。 反倒被他们几人嘲笑起来,说什么你一个大男人倒躲在妇人裙子底下,我气昏了头,就跟他们撕打,他们等的就是这个,你想他们在床上躺了许多天,正是一肚子火,我这送上去还不把我结结实实一顿好打?临去他还说‘以后看你还敢来卖布再打,滚回去在你女人裙底下躲一辈子吧!’。 我踉踉跄跄地回到家,玉露见我这副模样,过来搀扶,问我怎么回事。我推开她,说‘要是你肯教我修炼,我也不至于受人欺负至此。’ 玉露不说话,拿了药酒来给我擦,我躲开不让,她却笑道‘你要是觉得委屈,就打我出气好了’我听了才肯让她擦了药酒。现在想来,她总是对我用心良苦而我却还辜负她的心意,唉,人为什么等失去了才明白许多道理?”侯七满脸追悔的神情,沉浸在往事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此间无凤鸣》正文 第十七章 候妻 刘岩心知后来多半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所以师傅才这般后悔。女孩子好奇心重,小妍等了半晌不见侯七再说,催促道:“大叔,后来怎样?大婶为你去找那个坏蛋公子算帐吗?” 侯七摇摇头:“她一个妇人,怎好这般好勇斗狠的?弄不好就会被人说三道四,而且以我那般小肚鸡肠,恐怕会更想不开——被他们打的第二天,我便不肯去卖布了,她问为何,我先不肯说,经不住她再三追问,我才把那公子说的话说出来。她听了,叹道‘不然我去吧?’,我不作声,其实我早就觉得一个读书人去做这些吆喝叫卖的勾当实是不该,原就应当由妇人去做的。何况玉露去的话,那公子想必也不敢去找她麻烦。 于是从那第二日起,便换作玉露去卖布,一直倒也相安无事,我心中更觉早应如此。只是有一件事,我见她每日都带着油伞,问她为何,她说怕晒,遮太阳用的。 一日,我经过市集,看到一家店铺有好些精美的纸伞,心想玉露使了这伞遮阳,也会增些颜色,她必定欢喜。便买了一把,悄悄把那那油伞换过,只待她自己发现。 过了两月,那日玉露出门不久,突然下起雨来,又刮起了大风。起初,我也不以为意,但那风雨交加,势头越来越狂,便再坐不住,撑了伞去找玉露,哪知半路就见玉露倒在一棵树下,浑身湿透了,人事不省,她手里正抓着那把纸伞,被雨泡过已是破烂不堪,哪还有什么用? 我将她背回去,到晚上才醒转,告诉我原来她这几十年都是在画中修炼,身子便如同纸质一般,是经不得雨的,这一回是元气大伤。 我才知道为何她先总是不肯出门,原来是有这个缘故,看到那把破纸伞,心中又是后悔又是自责。我问她可有办法医治,她说只有每日日出时,让我抱她到镇外的山顶上修炼一段时日方能恢复。 第二日天未亮,我便备好油伞和雨布等物,又借了牛车将玉露拉到镇外的一处山上,日出时她就开始坐起修炼了。如此几日,她精神就好多了。 一回,她修炼时,我暗暗记下她吸纳的动作,转到山后,也偷偷试起来,但几次都没什么反应。于是,平时上山下山时,我开玩笑一般问她一些问题,玉露也没怀疑,讲给我听,但后来她似乎有所察觉,怎么问也不肯说了。 我只听得一知半解,有一次终于被我无意中感应到了灵,我大喜过望,如饥似渴地开始修炼,果然感觉力气也变大了,我更是勤练不辍。 但有一天,正当我修炼时,我突然感觉胸口‘轰’地一声响,像要裂开一般痛疼,我站也站不起来,只得喊玉露。玉露扶着山壁慢慢行来,看到我这样,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时哭起来说‘冤家,我不叫你修炼总是有原因的,你为何总是不肯听我这个娘子的话?如今可好,现在已回不了头了。’她说我自己偷偷的练岔了气,造成了内伤,只有将真正的功法教给我,让我将练岔的气导气归脉。 我一听大喜,便开始学她教的功法,也就是‘画诀’。这真宗心法果然神效,才一天就治好了我的内伤,功力还更胜练岔气之前。但玉露却高兴不起来,她说‘你如今开始修炼了,便不能停止。过几日,我们便离开此地,以寻找让你唤醒灵核的所在。’她这时便告诉了我灵核的事,我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知道如果五年之内不能觉醒灵核,就会丢掉性命,也终于知道为何她总是不肯教我修炼了。” 小妍小声道:“原来真的有危险,大叔,怪不得你总不肯教我。可是,要唤醒那个什么灵核,当真这么难吗?五年都找不到?” 侯七摇头叹息,目光转到刘岩身上,刘岩笑道:“师傅,你不用担心,我会找到那个地方的。就算最后实在找不到,我也绝不后悔修炼了‘画诀’。” 侯七慈爱地笑了:“小孩子家,真以为世事这般容易吗?我当初也和你一样,以为不会是多难的事。但转眼数年过去,我和玉露二人到过大海,踏过冰原,入过沙漠,走遍了无数穷山恶水。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四处奔走,到后来或许是风景名胜看多了,我也看将生死看开了,总是对她说‘大不了一死而已。’,劝她不必太过忧心,但玉露却没有欣赏的心情,脸色越来越沉重。眼看五年之期将到,我体内像是一个烧开的水壶,越发不受控制,发作时总是对着树木打着手掌鲜血淋漓,她见了也是暗中垂泪。 一日,玉露对我说‘听说华山多有不世出的异兽,或可以到那里试试。’我反正无可无不可,便答应了。不一日赶到华山,果然不愧为五岳之一,雄奇多姿,我们觉得那简直是神仙之地。玉露又说要看日出,我们便到东峰连着看了三天日出,到了那时也不再修炼了,那时再吸纳灵是自取灭亡,加快爆体的时间而已。 又一日,玉露说了许多话,告诉我灵核觉醒后会如何如何,又说到将来灵核进化的情况等等。我听了浑不放在心上,心想到华山这几天体内灵核一点反应也没有,说不定这里便是我的埋骨之地了,又想那些没用的作什么。玉露哭道‘我求你最后听我一回话好不好?’我才认真记下她说的话来。 一日清晨,玉露说要去走走,让我独自在东峰静坐感应。我坐了一阵,突然真气一阵鼓动,像是受到什么牵引一般要溢体而出。我心中一阵狂喜,这不正是玉露说过的灵核有了反应时的情形吗? 我辨明了方向,就往那里寻去。越走近,真气的鼓动也越强烈。我本以为会是什么凶兽,不免提心吊胆,但等我找到一处悬崖,发现造成真气异动的原来只是一棵小草,又有些失望。 我拨起那棵小草,那草突然间变大,眨眼间便变得一棵大树那么大,草叶将我全身紧紧缠绕住,我心中大骇,这是什么怪草,难道是妖精化的?这时,那草忽然说起话来,她说‘夫君,莫怕,是我,玉露。’ 我一听,正是玉露的声音,怎么玉露会变成草呢?她又说‘夫君,我一直没有对你说,其实,我原本就是一棵玉露草,因为吸纳了几百年的灵气而有了灵识。后来机缘巧合,就到了那幅画里,只要我继续修炼百年,便可以拥有肉身,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后来几十年间,我随着那幅画辗转各处,最后又被公公买回来。 原本,我只想安安静静地修炼,不成想后来你家又发生火灾,那晚你冒死回来相救,一根横梁原本就要击中你,被我尽全力击开,后来再无力保你全身而退,一直令我心存愧疚。 再后来公公婆婆又相继仙逝,眼见你渡日艰难、日渐消沉,我心中不忍,才出来和你做了夫妻,只想等你高中我再回去继续修炼,但如今是不成了。 我们苦寻灵核而不得,如今只有一个办法,我化为灵核融入你体内,你便可以活了。’我听了,想起我们夫妻这几年的恩爱之情,而我不仅没有保护到她,还总是累得她受到伤害,如今更要她牺牲了自己救我。我悔恨欲死,但玉露知道我的心情,制住我说不出话来, 我只能是流着眼泪看着她。一片草叶擦了我的眼泪,玉露又说道‘夫君,不用难过,玉露如今会一直和你在一起了,你有了灵核,寻常再也不会有人能欺负你了。而我的神识,也可能会再回到某一棵玉露草上修炼起。夫君,有缘来生再见吧!’……” 说到这里,侯七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的声音已经哽咽,泪水已模糊了双眼。小妍更是哭成了泪人。 侯七擦了擦眼睛,对刘岩道:“你不是问我的灵核是什么吗?看好了。”说罢,刘岩只觉身周空气一阵波动,侯七的身体突然变得有如透明一般,胸口出现了一棵碧绿青翠的小草,长着五片叶子,每片草叶上都落着滴滴露珠,如同爱人的眼泪一般,这便是“玉露草”吧?小妍轻声唤道:“大婶……”眼泪又有决堤的迹象。 “缠!”侯七忽然喝道,眼中爆出神光。只见那棵玉露草刹那间就爆长了数倍,无数草叶从侯七身躯生长出来,越来越长,不等刘岩和小妍反应过来,那些草叶已缠住了二人的手臂,两人挣了一下,其坚韧竟不输于麻绳。“收!”侯七又喝一声,几乎是话声才落,那些草叶已全部消失不见,他胸口那棵玉露草也不见了。 “太神奇了!”小妍惊叹道,大眼中满是羡慕和向往,侯七却叹道:“我倒宁愿做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用这一切换回玉露。”他用手摩挲着那幅只剩了些墨迹的画。 刘岩试着问道:“师傅,师娘临……那天最后一次说的话,似乎是说她也可能回到了某处修炼去了,如果找到那里,应该还是有相见之日的。” 侯七叹道:“我如何不知?这些年来,我四处去一些名山大川,可始终找不到这种玉露草,只好去寻访一些山中隐士,问这世上哪里有可以修炼成人的玉露草,不是答非所问,就是被当成了疯子。我无计可施,又找些画师按照玉露原来的画像画出这些画来,说不定玉露又在哪幅画里躲着修炼了。”他笑了笑,笑容却满是辛酸。 刘岩道:“苍天不负有心人,师傅,你和师娘一定会再见的!”侯七点点头,眼中是少有的坚毅之色。刘岩心中忽然想到:师傅叫侯七,其实是候妻吧? 夜深了,三人坐在火堆旁久久不能入睡,或是追忆,或是感伤,或是迷茫。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的,就如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此间无凤鸣》正文 第十八章 湄川 第二日,去断崖上修炼回来,刘岩就向侯七和小妍告别,小妍将早已备好的包袱给刘岩背好:“你随身之物都在这里,小心些,不要再被人摸去了。” 刘岩笑道:“身外之物,摸去了也不要紧。倒是你,不如随我一同去湄川吧,你叔叔不是已先行去了那里吗?” 小妍微微一笑:“叔叔也有自己的妻儿,要过他自己的生活,我也有我的打算。” “什么打算?” “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和侯大叔去找大婶。” 刘岩讶然道:“师傅长年四处奔波,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吃得这种苦?” 小妍笑道:“放心,我是乡下长大的野丫头,没有你们城里人的娇气。”刘岩有些急了:“师傅可不是去游山玩水,万一……” “刘岩。”侯七轻轻打断刘岩的话,他看了小妍一眼,向刘岩:“小妍既然决定了,就随她吧。放心!一切有我在。”刘岩只得作罢,侯七又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为师不在你身边,你自己小心,办完了事就要马上去找灵核!”刘岩点头应是。 侯七道:“听说袁家马车行遍布全九州,你每到一个地方,可在当地袁家马车行留下登记,留下口信,我便可以查知你到了何处,有急事也可通过马车行送信报知。” 刘岩眼睛一亮,喜道:“我正愁不知如何和师傅保持联络呢,原来还有这等好办法。”小妍笑道:“如果觉得快撑不住了,就留个口信,我就和大叔赶去救你。” 刘岩笑着点头,看小妍笑靥如花,心中突然明了:“小妍除了帮师傅寻找师娘,难道也是想帮我去寻找灵核?唉,这丫头……真到那一天,谁也不告诉,还是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死了更好。” 最后,刘岩跪下向侯七磕了三个头,侯七扶起他,声音也被刘岩听出一丝哽咽:“去吧,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太轻易信人了。”刘岩鼻子有点发酸,点点头:“师父保重。”,又向小妍挥了挥手,转身踏上了路途,在弯过一个山路时,他回头,见小妍还在向他使劲的招手。 虽然急着赶路,刘岩依然是早晚两次修炼,从不间断,吸纳的灵虽不及那处断崖,但也还是有所精进。体内的寒气也仍然有一些残余,相信随着修炼,完全康复也就是这数日之内了。 不仅如此,他感觉身体出现了某些变化,在野外入定醒来,他往往能听到一些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声音:毛虫在树上啃食树叶的声音;野猫在鸟窝里掏鸟蛋的声音;有一回他甚至听到蛇在地洞里捕猎一只野兔。 体力也比以前好多了,怎么走都不会感觉累,故而晚上摸黑再行一程,以弥补修炼耽误的时间。饶是这般,也足足行了近五天,才到了湄川。 其实仅在一百年多前,湄川这个城还是不存在于世上的,后来有人在这群山之中发现了大量的铜矿、铁矿,甚至还有少量稀有的金矿,消息传出,就引得无数梦想着一夜暴富的人蜂涌而至。而湄川是群山怀抱之中一处难得的平缓之地,气候宜人,南来北往也便利,就成了这些矿主和矿工们的落脚之处,短短几十年间,一位新城便慢慢建立起来。论规模尚不及武济,但繁荣程度尤有过之。 与地处平原地带的武济城不同,湄川城依着山势而建,地势便有些起伏不平。到得城里,所见无论建筑还是道路皆是由石头构成,湄川的颜色便是那各色的石头了。而且街头有许多扎起老高脚裤的挑夫,山路难行,马车行走不便,只有靠人挑马担了。刘岩看得新鲜,本来还想在城中游览一番,但想到为疗伤一事已是晚了十多天,便恨不能生出翅膀来飞去凤鸣山,所以只在湄川城中休息了一晚,买了些干粮和药材,打听了凤鸣山的方向,第二天清晨就直接出城而去。 但世事往往事与愿违,他只问了方向,又不细问清楚,结果在山中走到两天,出了山便见一个城,走近一看,不禁傻眼,城门上分明写着“湄川”二字,原来这两天是在山中绕了一个大圈,又绕回来了。他忿然去找前日问路的一位卖茶水的老者理论。 那老人听完,和旁边的茶客都哈哈笑起来,老人笑道:“小伙子,我问你,你昨日行到一处翠绿的山壁前有两路,你走的是哪一条路?”刘岩细细一想,果然有这么一处地方,恍然道:“我走的是左边一条,难道就是在那里走错了?” 旁边一位茶客也笑:“可不是?左边一条路看似往北,其实蜿蜿延延,是一个回头路。而另一个路看似向东,绕过了那翠屏障,才是往北方的凤鸣山脉。小哥也别生气,十个人到这个地方,有六个会走回我们湄川来。”刘岩苦笑:“原来这路也会骗人的。” 众人又笑,老人又说:“传说湄川城的先辈们见往来行人总是匆匆而过,不在湄川停留,故意修了个岔路口,好教行人再来盘桓些时日。”刘岩叹道:“如此老先生的茶摊倒是兴旺了,可苦了我们这些行人的脚。” 老人从茶桶舀出一碗茶来,递给刘岩:“什么兴旺不兴旺的,老汉卖茶水只图个热闹,倒也没把这点钱放在眼里,来,这碗茶我请了。”刘岩也着实渴了,道了谢接过,找了个空座坐下来。 有客人打趣道:“老余头,连我这碗也请了吧,反正一碗两碗都是请。”老人欣然道:“好说,你也上翠屏障走一圈回来,我请十碗都请得。”那人咋舌道:“十碗?二十碗我也不去!”众人都大笑。 刘岩喝了两口茶,问老人:“老先生,那凤鸣山可有什么危险的所在?”老人一愣,想了一阵:“那凤鸣山脉连绵二百里,山路崎岖难行,要说凶险之地自然是有不少,连一些老樵夫通常也只到外围,不敢轻易进入山中的。” “为何?” “还能有什么?迷路呗。”一个茶客接口说道:“凤鸣山里的山路纵横交错,如蛛网一般,以前就有人在山里困了几年才得以出来,人都成了痴呆,你说谁还敢去?” 刘岩听到“蛛网”,已是心中一动,又问了几句,但也打听不出更多有用的消息,那老汉问道:“小哥要进凤鸣山做甚?” 刘岩一带而过:“找点东西。”见老汉还是不解的样子,便找了个借口:“我家开了一个小药铺,进山找些药材。”老汉“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正喝茶间,附近一个牌楼处,几个小厮正将许多红灯笼悬挂起来,红灯笼随风起起伏伏,煞是喜庆。刘岩随口问道:“老先生,这是谁家办喜事,挂这许多灯笼?”话一说出口,老汉和几个喝茶的客人都看什么稀罕物似的看着他,最后还是老汉帮他解围:“小哥是贵人多忘事,连端午节都忘了。” 刘岩恍然点头,自离开家以来,都是行色匆匆,哪里记得什么日子?看着那铺陈开小半个天空的红灯笼,他一时呆住了,除了端午节,自己是不是还错过了什么? “小哥想家了?”卖茶老汉笑道。刘岩微微一笑,啜了一口茶,老汉叹道:“湄川是个淘金的地方,大多数都是外乡人,背井离乡,梦想着成为暴发户来到这里,一待就是大半辈子。” 刘岩忍不住追问:“最后呢?梦想成真了吗?”老汉笑而不语,却望向一边,刘岩顺着看过去,那几个喝茶的客人,有几位已是垂垂老矣,满脸风霜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久久望着红灯笼,笑容微凝,还有两位客人年轻一些,但也过了而立之年,眼中有的只是勃勃闯劲,其他一切似乎都视若无物。 就在这时,街头突然出现了惊险一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此间无凤鸣》正文 第十九章 端午 或许是在梯上站久了有些发晕,一个挂灯笼的小厮一时没站稳,顿时“诶诶诶诶——”一迭声,摇摇晃晃地连人带梯都倒下来。那可是十级的长梯,落下来还不摔个脑袋开花?街头行人和这边茶摊的客人听到声音望过来时都是瞠目结舌,但最近的人都离了两三丈开外,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惨事发生。 旁人已是这般,那当事人,梯子上的小厮更不用说,更是早已吓得魂飞天外了。但预料中的惨事并没有发生,小厮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原来离地面只有两尺时,忽然有一只手臂伸过来,接住了他的身体。等到他被放下来,晕乎乎地坐在地上,抬头就看一个陌生的年青人把倒下来的梯子放下来。活见鬼!这小伙子居然一手救了自己,另一只手还托住了一架两个人才抬得起的梯子? 那小伙子似乎也因为刚刚救下一个人的性命而有些激动,问道:“你没伤到哪里吧?”小厮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呆呆道:“是你救了我?”小伙子有点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小厮傻乎乎地问道:“你是不是人?” 小伙子哭笑不得地正不知怎么回答,那小厮就被后面走来的一个汉子拍了一个脑瓜:“摔傻了是吧?尽说胡话,还不快给你救命恩人磕头谢恩。” 小厮“哎哟”一声,揉着脑袋,苦着脸说:“大头哥,我知道是恩人救了我,这下没摔傻也要被你拍傻了。”说着就要给小伙子下跪,却被那人扶住:“不可不可,我也是凑巧提前看到了,小事,不足谢。”小厮笑嘻嘻站起:“就知道恩人心肠好。” 看到这皆大欢喜的一幕,路人都会心一笑,见再没什么热闹可瞧,便各自回家,这天饭后又多了一项谈资,一个力大如牛的小伙街头救险,可够说上几顿的。茶摊上的客人们可就有些纳闷,这小伙子前一刻还跟他们一样,坐着喝茶,怎么眨眼就到了梯下?这是使的分身术不成? “救人一命可不是小事,”那叫大头哥的汉子向小伙子抱拳笑道:“在下吴达通,他们都叫我吴大头,是唐员外府上的教头,刚才多亏壮士出手相救,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小伙子自然就是刘岩了,他自修炼以来,除了气力越来越大,六识也比以前要灵敏得多,刚才那小厮才发出第一声惊叫,刘岩就察觉了危险,立时就冲了出去,在人和梯倒地的一瞬间一手救人,一手扶住了砸过来的梯子。这是他修炼以来第一次爆发出全部的能量,果然不俗。 看着周围人们惊艳的目光,刘岩不禁有些飘飘然,但还没有到忘乎所以,他向吴达通回礼道:“在下刘岩,刚才确是赶巧,吴教头不必如此客气。” 那吴达通确实是大头,不光头大,膀大腰圆,粗胳膊长腿,往身材不算高的刘岩面前一站就像一堵墙一般,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感。这吴达通见刚才刘岩救人那一下子力道,自问自己也能勉强做到,但事发突然,这份反应力和速度自己就远远不及了。 以为这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吴达通便有了结交之心,道:“如此在下就不客气了,吴某痴长几岁,就叫你一声刘兄弟吧。今日端午节相遇,也算是缘份,刘兄弟何不随老哥去唐员外府上过这个端午节,我们唐员外一向最喜欢结识你这样的少年英雄,老哥也好向刘兄弟讨教讨教。” 刘岩连连摆手:“在下还有事在身,这就要出城。”吴达通皱眉道:“天色不早了,这会儿出城,刘兄弟难道露宿在荒郊野外?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吃饱了睡好了再上路不是?”刘岩还是摇头:“在下只是一个一文不名的少年,冒昧拜访唐员外,实是不妥,多谢吴大哥的好意。” 吴达通把脸一落:“兄弟这般推三阻四的,到底是看我们唐员外不起还是看我吴达通不起?”刘岩忙道:“在下绝无此意。” “那就对了!”吴达通露出笑容,一把搂住刘岩的肩膀:“走!刘兄弟,我这就带你去见唐员外。”刘岩这才明白原来吴达通刚才是故意说那番话让他就范,只得暗自苦笑。 吴达通又叮嘱那些挂灯笼的小厮一些安全事宜,便领了刘岩往牌楼里面走去,才走出一段,刘岩突然一拍额头:“吴兄稍等。”转身折回茶摊,要给茶水钱,可那老汉是执意不肯收,刘岩乘他不注意将铜钱丢到了装钱的盒子里。 有人提醒老人:“人家还是给钱了,放到你盒子里了。”老人一看,那小伙子已走得不见人了,只得摇头叹息。 “这南门街上的三个牌楼都是我们员外出资兴建的,平时都由我们府上负责清扫,修缮的事宜。”听说刘岩是外乡人,一路上,吴达通就跟他讲起了一些湄川的风土人情。 和武济城那样的平原城市不同,湄川城无论房屋道路,一概都是用青石垒成,这里取材方便,青石随处可见,别处寻常的青砖在这里却成了稀罕物,只有极少数富贵人家才用得起了。 多数房屋都是平房,依着一些坡地,一排排建得栉比鳞次,放眼望去,几家房头冒着炊烟,几个顽童互相追逐嬉闹。有时见两家人一个在山腰,一个在山脚,互相拢起双手大声说话,尽管隔了许多人家,都可以听清彼此的话,这时一旁再有个相熟的插话进来那就更热闹了。 听这吴教头说,别看这些房屋不如何气派,但却坚固经久。数十年前曾发生过一场地震,但整个湄川只倒了数间房子,放在别的地方,那是绝无可能的。 刘岩一边走,一边听得津津有味,看到路旁的人家门窗插起了艾叶,闻着棕叶的香气,居然前所未有地想念起家里的棕子来,虽然每年端午节家里的棕子永远都是简单的绿豆馅,每每让他羡慕邻居家的肉馅和蜜枣馅棕子,但是这一刻,他竟觉得那绿豆馅的棕子就是世上最美味的。 忽然听到吴达通说道:“到了。”刘岩抬头一看便惊叹:“好大!” 被刘岩形容“好大”的并不是眼前一个宽阔的场子,也不是场子旁边两扇敝开的鎏金大门——尽管那两扇大门的尺寸也是他生平仅见,但这还不足以让他惊叹。他惊叹的是那场子中间一株庞大无比的榕树,树干粗壮得恐怕要七八个人才能合抱,枝叶更是繁密得让人难以望见其顶端。刘岩恍然想起入城时隐约看到城中突兀地隆起一个小山头,当时还奇怪怎么这个山头看起来与别处有些格格不入,现在一想,按照当时的方位来看,所见的山头正是这棵大榕树。 吴达通想是已经司空见惯了人们初见大榕树的这种表情,不无得意地说道:“如何?是不是很少见到这么大的榕树?这可是我们湄川的宝物,听说已有上千年的树龄了,当朝许多大官到了湄川必然都会来看一下这棵树的。”刘岩叹道:“唐员外还真会挑地方做府邸。”吴达通笑道:“可不是?任谁看到了都说这是块风水宝地。” 榕树上也挂上了许多小灯笼和彩绸,显得喜气洋洋。带着刘岩绕树看了两圈,吴达通便领了刘岩走进那鎏金大门中,进门是一个大大的院子,院子里的建筑和湄川街道上普通百姓的房屋就绝不相同了,虽然没有武济城袁家那般精致华美,却另有一种无处不在的粗犷气势,比如同样一层楼,就比袁家要高上至少三尺,又比如台阶,袁家一般步,这里却动辄十多步,还比如屋檐,袁家可能注重的是其精细的雕饰,而这里却去繁化简,是另一种浑朴之风。 一进到门里就见一个巨大的院子,此时院内也是张灯结彩,披红挂绿,院子靠一侧还搭了个小戏台,一个戏班在唱着听不懂的地方小曲,而戏台前方竟然摆着几十桌酒席,此时怕不已经坐了两百多人,丫环们捧着瓜果菜蔬放到院中几桌酒席上,一些妇人抱着孩子坐在靠近戏台的桌子上,嗑着瓜子看戏,甚是惬意。 吴达通说:“今日是端午节,我们员外每逢过节都要摆上三十桌流水席来宴请湄川的父老乡亲。”刘岩这才明白为什么在门口就看到不断有人往这边赶,原来是生怕来晚了,错过宴席的时间。 两人从院子旁边绕过戏台,穿过一个回廊,到了一处小院,绕过一个堆着巨大假山的池子,就看到了一个大厅,门口候着十来个听差的小厮,吴达通和他们看来也是相熟,上前打了招呼,又回过来对刘岩低声道:“刘兄弟,老哥进去通报一声,你请在此稍候片刻。”说完就进了厅里。 过不多久,吴达通就出来了,手上还拿着一个小包袱,带着刘岩绕过了池子,半晌,才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刘兄弟,真是不巧,员外爷正在宴请几位贵客,恐怕今日无暇与你相见了。” 刘岩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和这些大老爷寒喧客套想必也不会是一件多有趣的事,省却了更好,他笑道:“吴大哥,不瞒你说,小弟确是有要事在身,若不是走错了路,此时早就不在这湄川城内了。” 看他这么通情达理,吴达通更是觉得不好意思,他其实是爱惜刘岩人才,希望唐员外能将他招揽下来,谁知道唐员外只听他说了几句,便说“给点银两打发走。”竟是连见一面的心情也欠奉。他将手里的包袱交到刘岩手里:“这是一点盘缠,刘兄弟勿要推拒,否则就是不把吴大头当朋友。”他也有些摸清楚了刘岩的脾气,知道不这样说,刘岩肯定是不肯要。果然,听到吴达通这样说,刘岩只得点头收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