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中契》 正文 1.失魂落魄 第一章:一见倾心 玄门已经很久没有发现根骨优秀的弟子了。 所有宗门都陷入了后继无人的恐慌之中。仙宗大能们悟道之后,寿数从百来年骤然提升至千余载,可他们的后代,却始终都是凡人根骨。 哪怕根基再深厚的男修c女修相结合,也无法打破窼臼。 凡人入道,耗时奇长且概率极低。再加上妖魔入侵c天灾人祸的损耗,如今各大宗门人数都呈负增长。 可就在最近,仙门发现魔族的新生幼儿却离奇地继承了父母的根骨,而且不是一例。 魔族一向偏执贪婪,与仙门多有交战。若按此发展下去,只怕不用百年,实力就将超越仙门。 如同利刃悬颈,整个仙门都弥漫着阴霾。 九渊仙宗九脉掌院,外加三十六位长老齐聚一堂,商量对策。商量来商量去,发现没有对策——你管天管地,还能管人家魔族生孩子? 魔婴更强,鬼知道什么原因呢,万一是他们的男人比我们强,丢不丢脸,丢不丢脸?! 阴阳院掌院天衢子一直安静聆听。他一身白衣暗纹细密,黑发柔柔垂散至腰,身后背着筝与剑,剑柄的流苏长长垂落在他肩头。 他一直没有说话,旁边道宗掌院玉蓝藻问了一句:“天衢子,怎么说?” 天衢子视线垂地,声音温和低沉:“派人潜入天魔圣域,打探消息。” 话音一落,玉蓝藻就拍着他的肩,他侧身闪避。玉蓝藻习惯了,也不在意,满面微笑道:“有道理有道理!” 其他八脉掌院c三十几位长老,没人想过这个?都等着他开口呢。此时大家一齐起身,只差鼓掌:“奚掌院此计妙极,妙极啊。既然如此,就祝奚掌院马到功成了!” 皆大欢喜,只有天衢子的师尊在叹气。 要潜入天魔圣域,自然只能伪装成魔族。 天衢子向体内缓缓注入魔息,过程的痛苦程度在他脸上显现得并不明显。只有汗水诚实地滚落,衣袂滴水。 他的师尊载霜归守在旁边,见状只是叹气:“你明知他们躲懒,故意引你出口,何必多言?” 天衢子强忍着血脉撕裂般地剧痛,哑声道:“此事蹊跷,回避非是解决之道。” 载霜归狠狠心,想替他把最后一道魔息打入身体。天衢子竖手拒绝,连易容都是自己动手。明明脸色惨白,却倔强地抿住嘴,不肯露一丝软弱。 载霜归对自己这个弟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其实以载霜归的天资,本没有资格跻身九渊仙宗长老之列。 但他运气好,收了这么一个天资惊世的弟子。 天衢子作为一个弟子,真是什么都好。世家出身,礼仪周全,行止自律,从拜入他门下起,就没让他操过心。 可他知道,这个人看似温和,却如同柔中藏冰。微笑是拒人千里的疏离,从不交心。 他想叮嘱几句,却突然发现这么多年,一直是天衢子对他千叮万嘱。他苦笑,只说了一句:“早日回来。” 天衢子说:“我走之后,师尊记得严加管教诸弟子课业。云阶弱于阵法c云清需补剑道” 载霜归无奈——看吧,一直被人担心的,其实是他。 天魔圣域。 法殿陈设华美,然而门窗紧闭。一线光自雕纹的缝隙中投落,顼婳伸手去接。手刚一动,腕间黑色的铁锁便哗啦作响。 禁锢灵力的锁链,顼婳扯了扯嘴角,她这个“挚友”,真是用心良苦。 门吱呀一声响,有人进来。顼婳没有抬头,那个人走到她面前,黑袍上金丝绣纹华美繁复,十二章纹威严肃穆。 他近乎温柔地轻抚她的秀发。方才的妇人折磨得狠了,此时满室都是她的香气。桂花的甜香,引人迷醉。 他嘶声道:“顼婳,你抬头看我一眼。”顼婳不动,他于是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视线交错,“你这样,我很担心。” 他话音真诚,顼婳笑得讽刺:“怎么,这些天下令折辱我的,原来不是魔尊吗?” 香气更浓郁了,他有些迷乱,“顼婳,你是我选定的伴侣。我心有恋慕,又怎会折辱?” “恋慕?”顼婳笑了一声,毫无他期待的任何感情。 他摩挲她的脸,魔傀真是把美艳刻入了骨髓。他说:“只是一点调|教。我希望你的身体,只因我而快乐。相信我,你慢慢会喜欢上这一切。” 用大量的器具和药物,来激发她身体的欲|望。让无尽的快感,来迫使她屈服。 那些精于此道的女人,在她身上留下大量痕迹,却没能降服她的灵魂。 他已经要失去耐性了。 顼婳说:“不如杀我。” 他轻轻抚摸她的唇,她的唇温暖而柔软,仿佛无尽芬芳的源泉。他说:“我怎么可能杀你,我说过,你是我选定的伴侣。” “那我必杀你,赢墀。”她的声音低而有力。 魔尊赢墀似乎略微放心,他的手穿过丝藻般的长发,轻轻抚摸她修长柔美的后颈。被他触碰的地方肌肤轻颤,他强行忍耐,不提前享用珍馐:“顼婳,我需要一个魔后,我只希望那个人是你。从前,我们游山玩水c烹花煮酒,也很快乐不是吗?如今你又何必倔强?” 顼婳身体疲倦,声音字节清晰:“你费尽心机与我结识,只是因为发现魔傀一族可以与魔族结合,生下魔婴。旧情不过一副虚伪面容,谈什么从前?” 赢墀慢慢握住她的颈项,略一用力,让她抵在自己胸口:“听一听我的心跳,顼婳。不要这么想。” 他不知道顼婳有没有在听,她看起来已经很虚弱,像是纸折的花卉,一阵小雨即将消融。他喜欢这种脆弱的柔美,却清楚地看见她眼底的憎恶:“禁脔玩物,也需要在意想法吗?” 赢墀轻轻放开她,想起当初画城初雪,她檐下握冰,如同霜雕雪铸。他起身走出去,对守在门口的几个妇人道:“三天之内,如再无进展,你们全部都死。” 药量又加重了。顼婳厌恶骨髓里一阵接一阵的□□情潮。强烈的抵触,让妇人们这些日子的成果很不好。 有人悄声问:“姜夷,她有些受不住了。” 为首的妇人蹲下来,仔细查看她。虽然魔尊给予的时间有限,但如果人出了什么意外,她们恐怕也是百死莫赎的。 过了一阵,姜夷说:“还可以,再加一盏淫蛇血。” 蛇血入体,顼婳突然双目一闭,身体软软倒地。诸女皆惊,姜夷忙探她鼻息,然瞬间色变。诸女大乱,有人说:“她死了,她死了!” 另有人道:“通知魔尊!” 姜夷面上惧色未消,怒道:“闭嘴!快去找医修!” 然后她看向顼婳右手的铁链,索链连接着墙与顼婳腕间的锁环,令她只能蹲下,不能坐c躺。原本欲趁她疲倦击垮其意志,但此时怕是不成了。她再不顾其它,找了钥匙打开顼婳与墙相连的锁链。 银色的锁环还戴在腕上,她依旧没有灵力,却可以躺下来休息。姜夷正要扶着她躺下,顼婳手肘突然猛力撞上她的鼻子。 姜夷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血流满面,顿时失去了知觉。 另两个妇人一呆,正要喊叫,顼婳借厚重手镣,双手一分,用尽全力砸在二人头上。二人绵绵软倒,目中同不敢置信——服用了如此之多的淫血蛇,她竟然还有这样的力气? 顼婳勉力起身,锁环的钥匙应该在赢墀身上,她如今全身上下毫无力气。更为可怖的是,淫血蛇流淌在她的血液里,她面色绯红,□□大量流失。 来自骨髓的麻痒,让她想要渴望拥抱和亲吻。 顼婳踉跄逃出石殿,前面有一片桑林。 魔傀一族出生画城,天生喜采桑养蚕。赢墀囚住她之后,自以为是地也移植了一片桑林过来。顼婳冲进去,必须先想办法打开手镣,否则没有灵力,她又身带异香,无论如何逃不出去。 可是赢墀既然以此限制她,显然便是笃定失去灵力的她无法打开。 她潜于林中,身上只有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此时被香汗浸透,紧贴于身。血液在肌肤下燃烧,她呼吸杂乱,尽力平定心绪。 天衢子查探了最近出生的魔婴,发现所有的魔婴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的母亲,是魔傀。 魔傀一族,世居画城,极少与其它种族往来。 谁也不知道,他们居然可以与魔族交合产子,存续魔族的血脉。 天衢子皱眉,很快意识到这对魔傀而言,恐怕并非幸事。果然一路查证之中,发现许多魔傀并非自愿,多被囚禁关押。 这件事,魔尊赢墀知不知道?还是根本就是他授意? 以他的野心,一旦得知此事,魔傀绝不可能安稳。而且如今,其他魔婴相继出世,赢墀是不是也准备诞育自己的魔婴? 魔尊的实力毋庸置疑,若是这个魔婴也继承了他的根骨天资,只怕仙门又将添一强敌。 说起来,魔傀一族既然能孕育魔婴,那么与仙门中人结合,是否也能保留血脉根基? 天衢子满腹疑问,魔息在他体内游走,令他不适。但好在修为深厚,可以抵御。他潜入天魔圣殿。此殿共有三层,守护阵法数之不尽。 但阴阳院乃九渊仙宗根基,各种派系术法皆有涉列。他身为阴阳院掌院,对于法阵,虽不比绝顶阵修,却也当得起了若指掌。 他轻松穿过外围法阵,谨慎起见,没有入殿内查看。最内层的法殿外,居然种了一片桑林。天衢子眉头紧皱,玄c魔交战无数,双方俱了如指掌。这法殿他也并非初次潜入,何时竟种下一片桑林? 赢墀可不像是能得采桑之乐的人。 天衢子穿行其间,鼻端一阵香气缭绕不绝。是桂花的甜香,可此地不见桂树。天衢子寻香而往,突然脑后生风。天衢子反应何等迅速,背上宝剑一出,然偷袭者虽然快若闪电,力气却远比他想象得小得多。 宝剑一击,与她腕间黑色精铁碰撞,余力入体,她一口血喷出来,往后就倒。 是个女子。天衢子下意识接住她,一个旋身,止她跌势。青丝缠绵纠结而来,那馥郁甜香,在一瞬间袭击了他。纵有万重法阵相护也毫无用处。 天衢子只觉满怀温香,他搂住她的肩,掌心传来的温度,是他这一生未曾识得的滚烫。 是魔傀,他在其他关押魔傀的地方闻到过这种香气,但没有这般浓烈。 顼婳只觉肺腑剧痛,没有灵力果然是脆弱,对方只是略微抵挡,术法已经震伤了她。她嘴里腥甜,却染得唇若丹霞。 天衢子不知道为何在这样紧要的关头,自己的注意力竟会集中在这里。他抬手为她输送灵力,瞬间就发现了她腕间锁环。 他弯腰抱起她,顼婳感觉到陌生男子的气息,身体所有的感觉都聚集在与他相贴的地方。她右手紧紧握住他的衣襟,一瞬间不知道自己是想推开,还是更加贴近。 天衢子抱她走几步,把她放到桑树下,抬起她的手。顼婳发现了,立刻一腿踹过去。 天衢子以膝压住她的腿,声音发紧,说:“困龙锁,我可以打开。” 顼婳这才睁开眼睛,当颤颤睫毛分开,那双眸子澈若琉璃,琉璃中一点星光动荡,惊破了十里碧色。 天衢子只看了一眼,就忘记了如何打开困龙锁。他移开视线,不着痕迹地深呼吸,唤回四散的理智和智商。 顼婳问:“普通魔族,能打开魔尊的桎梏吗?”她声音带喘,像一片羽毛飘落心间,此时倚着桑树,手抬不高。天衢子单膝跪在她身侧,低着头,快迅破去困龙锁的重重法阵。他要极力控制自己,才能不去看她双腕以外的地方。他说:“你是谁?为何被赢墀囚禁在此?”已是明知故问,掩饰自己的晕头转向。 然后他听见那个人轻声说:“顼婳,我叫顼婳。” 阴阳院掌院再一次从自己可怜的脑海里拎出一点有用的信息——魔傀傀首,顼婳。因为不参与战事,多年来只闻其名。 他解开困龙锁,花了平常五倍的时间。而困龙锁打开的一刹那,她如蛟龙破冰。灵力重回,在血脉中奔流翻涌。天衢子退开几步,那种逼人的甜香似要将人溺毙其中。 “外袍给我。”她指指他的衣袍,天衢子毫不犹豫,解衣给她。冷不防怀中玉光一闪,被顼婳一指勾走。 天衢子伸手去截,触到她的指尖,如被火烫,瞬间缩回。 顼婳拿在手里看了看,是块玉佩,九渊仙宗阴阳院的阴阳双鱼佩。九渊仙宗的人?! 顼婳披上他的外袍,轻笑:“奸细呀?” 天衢子欲言又止,他带着自己大弟子奚云阶的信物。潜入天魔圣域,风险很大。倘若不慎被捕,赢墀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但是阴阳院掌院大弟子,这个身份,让他不会被杀死,也不会被赢墀索以巨额赎金。 有一定价值,却又不是最大的价值。确实是最为合适的身份。 顼婳看了一眼玉佩背面,果然有一个清晰的“阶”字。阴阳院掌院大弟子,奚云阶。 她将玉佩扔回去,天衢子伸手接住。目前为止,天衢子表现出来的实力,倒确实是与奚云阶相符——他解困龙锁用了五倍时间。 顼婳怎么可能想到,那还有可能是因为奚掌院色令智昏。 她手中光芒一闪,正是法宝赦世莲灯。天衢子目光在莲灯上略作停留,问:“一个人能出去吗?” 顼婳轻揉皓腕,面上浅浅含笑:“足矣。多谢。” 声似珠玉坠地,天衢子心中颤动。她随手从墟鼎中取出一物,扔给天衢子:“救命之恩,容后再报。” 天衢子接在手里,发觉是一块琥珀。透明的琥珀,里面一片桑叶安静沉睡,碧如翡翠。他将其缓慢收入袖中,却见顼婳踏桑而起。风动黑袍,露出里面白色薄衣。她这一身,白得刺目,黑得浓烈,青丝如瀑,铺陈身后。 石殿阵法拦不住她,她步伐从容,随阵息而走,行止间意气凌云,抬眸一眼,占尽风流。 居然没有问她,魔傀与玄门中人结合,是否婴孩根骨也随父母。天衢子抚摸袖中琥珀,失魂落魄,莫过于此。 回到阴阳院,天衢子清洗身上魔息。伐骨洗髓一般,痛苦再所难免。但他却在走神。 道修玉蓝藻c刀修木狂阳c佛修不动菩提,三位掌院隔着山水屏风相候。天衢子外热内冷,好友不多。也只有这三个人脸皮厚,经常同他走动。 木狂阳身着灰蓝色武师袍,手提六尺来长的乾坤日月刀,此时她一脸不耐:“天衢子你好了没有,不行我进来帮你啊!” 天衢子赤身躺在浴池中,鲜血渗出毛孔,满池粉色。担心木狂阳真的闯进来,他勉力道:“木掌院稍候。” 玉蓝藻一脸无奈:“木狂阳你能不能像个女人!他现在□□的,你进去帮什么忙?!” 木狂阳一顿长刀,大地震颤:“这都多久了,没看见我都硬了啊!!” “”玉蓝藻和不动菩提都迅速远离了她。木狂阳左右看看,问:“干嘛啊,我是说膝盖。唉这阴阳院的弟子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我们站了老半天了,连个凳子也没有。” 不动菩提终于看不下去,说:“木掌院,我们现在是在天衢子浴房。”哪有人浴房里摆几个凳子喝茶的。 木狂阳怒道:“我们明明在他浴房里,竟然不能看他沐浴。还有天理吗?!” “”玉蓝藻有点牙疼:“木掌院,我们是在为他护法” 不动菩提捻着佛珠:“木掌院稍安勿躁。容贫僧诵经一篇,为掌院清心祛欲。”说罢,念了一段度亡经。 玉蓝藻无力:“你这是提前为天衢子超渡呢?” 载霜归忍无可忍,拿着浴巾把三人赶了出去——清理魔息虽然痛苦危险,但只要这群人不来为天衢子护法,天衢子就他妈还有一线生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宗门香火 九渊仙宗,蜃起楼台。 因为宗主被困,主位空悬。九大掌院各踞一案。三十六位长老共同列席。天衢子刚刚洗净魔息,面目青白,唇色亦寡淡。此值六月盛夏,他仍披着羽缎的披风,现出几分病容。 八大掌院都对他表示了人性的关怀,毕竟他若倒了,苦活累活可推给谁去。 天衢子汇总了其它消息,却独独隐去了顼婳出逃之事。当时她衣衫不整,从赢墀的内殿逃离,经历了什么,恐怕不言自明。 他人隐私,不当公之于众。天衢子把玩着袖中琥珀,其他掌院们对魔傀倒很是好奇。木狂阳摸着下巴:“如果女魔傀能孕育魔婴,那么男魔傀一定也能存续父母血脉。”她转头问刀宗四大长老:“如果我弄个男魔傀,你们应该没意见吧?” 四大长老眼皮抽搐,同时表示没意见——只要你不来猥亵我们,你搞谁我们都没意见。 正说着话,突然有弟子来报:“禀各位掌院c长老,山下有个女子求见奚掌院。” 嗯?大家都皱了眉,还是天衢子问:“明知诸位掌院议事,为何此时通禀?” 弟子小心翼翼道:“奚掌院,该女子自称魔傀傀首,顼婳。魔族来访,弟子不敢擅作主张。” 天衢子瞬间冰封,又顷刻解冻。周围的目光却变得多姿多彩。他说:“请入苦竹林奉茶。” 苦竹林是他的居处,刀宗长老付醇风立刻道:“事关仙门存续,不止奚掌院一人关心。不如就直接将傀首请至蜃起楼台吧。” 天衢子话一出口,已经略感不妥,此时倒也并不坚持,挥挥手让弟子照办。 蜃起楼台,其实既无楼阁,也无亭台。 看上去琼楼玉宇c画栋飞甍,却不过是九渊仙宗以法阵构架的一处蜃楼虚影罢了。顼婳举步踏过丹墀,只见周围风起云涌,楼台陷在云深处。 以术法拟一座仙宫不难,但芳草碧树c飞鸟游鱼,皆神形兼备。陛石上清晰可见刀刻的纹路。 单就这一处法阵,九渊仙宗大家风范,展露无疑。 顼婳身上衣袍红黑相间,珠冠束发,珍珠为饰。不似初见时的柔美,却添了飒爽英姿。天衢子目光在她与衣袍同色的折扇上略微逗留,随后移开,垂眸道:“傀首驾临,有何贵干?” 心跳得快,话却说得慢。一字一句平心静气,听上去甚至有些冷淡。 相比之下,顼婳反而热情一些。她扫了一眼座中诸人,已然看见天衢子腰间阴阳双鱼佩,当下语中含笑,道:“奚掌院有礼。”她微微倾身,手中折扇一合,发出一声轻响。 整个蜃起楼台,都充斥着桂花的甜香,如糖似蜜,销魂蚀骨。来者丝毫没有身为魔族踏足仙宗的忐忑,天衢子却是心乱。暗香侵体,他端坐不动,言语如掺冰:“傀首当不至为多礼而来。” 其余八位掌院互相看看,天衢子虽为阴阳院掌院,但是待人一直颇为温和。如今这般,似乎太过冷淡。 还是载霜归出言道:“傀首远道而来,九渊仙宗蓬荜增辉。”说罢,示意弟子添座。自有侍者另设席案。载霜归道:“还请傀首入座奉茶。” 顼婳也不客气,抚衣落座,十名随从侍立身后。自有弟子奉上香茗,但掩不住魔傀体香。载霜归看了一眼天衢子,他竟将人晾在一旁,不再开口。 所有人都看出来,奚掌院似乎对魔傀一族并无好感。也是稀奇,他竟然也有厌恶到懒于逢迎之时。 载霜归只好道:“敢问傀首此来,有何要事?” 顼婳微笑:“不敢相瞒大长老,”能够在此时开口殷殷相询的,当然是阴阳院大长老,天衢子的师尊载霜归了。她对九渊仙宗的人事还算清楚,“上次机缘巧合,欠下一份人情。特来归还。” 诸人都是一愣——魔傀欠下九渊仙宗人情?什么时候的事? 顼婳扫了一眼,见座中人神色皆颇为困惑,想来上次魔族法殿的事并未传播扩散。心中对阴阳院这位掌院大弟子不由多了几分好感。 她浅声道:“不知奚掌院座下是否有位弟子姓奚,名云阶?!” 奚云阶。她提到这个名字,天衢子心中一跳,一点难以启齿的隐秘情思似被人当众揭开,他心中滚烫。然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心中云翻雨覆,面上却无波无澜。 还是不肯答话。 顼婳身后的侍从已对这样明显的怠慢颇为不悦。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仙宗与魔族多年交战,魔傀虽隐居画城,却到底也是魔族一脉。 双方可算不得和平友好。 为免冷场,玉蓝藻道:“久慕傀首风姿,今日一见,名不虚传。阴阳院确实有云阶此人,正是掌院座下大弟子。” 他们心思又颇为不同,虽然魔傀同属魔族,但是如果魔傀能为仙门延续血脉,当可解眼下后继无人的燃眉之急。 而且这样的势力,九渊不动手,魔族早晚鲸吞蚕食,对仙门极为不利。是以此时反而愿意示好。 顼婳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是否劳烦大长老请出此人,让本座当面致谢?” 她似也看出天衢子对魔傀心存芥蒂,不再同他说话了。天衢子掌心皆被汗湿,熟悉的甜香驱散了他身上苦竹的清寒,梦中人在眼前,然目光如有千钧的重量。 他不敢抬头看。 载霜归轻咳一声,示意天衢子,无论心中如何不悦不喜,始终不该在此时发作。但见天衢子并无反应,他只得道:“当然,傀首稍候。”说罢,命人去寻奚云阶。 奚云阶匆匆赶来,身上还穿着阴阳院弟子的练功服。但他身姿挺拔,仪容整齐——天衢子平日里对诸弟子的内外要求都是很高的。 此时站在蜃起楼台,他颇为不解。 顼婳见到他的“真容”,觉得比想象中年轻些。她一向喜欢清丽俊秀的少年,此时更加欣赏:“云阶,好久不见。”说罢,往旁边一侧身,将席案让出一半。 奚云阶满头雾水,载霜归心中不满——师父已经够无礼了,弟子不能再愣头愣脑了。他声音里便多了两分威压:“还不见过傀首?” 大长老发话,奚云阶当然只好遵从。他向顼婳略施一礼,踌蹰片刻,终于是在她身边的席案上坐下来。 根基精纯的仙门大弟子,气息也干净清冽。顼婳心情上佳,微笑道:“这次来,有一件礼物给你。” 奚云阶问:“在下与傀首素未蒙面,如何敢当傀首厚礼?” 顼婳眉目舒展,笑意盈盈,令人目炫。上次的事,想来奚云阶是觉她当时狼狈,并不想对外人言。她说:“无妨。” 说完,对身后侍从一示意。黑衣侍从中走出一个俏生生的女童,向奚云阶一拜。稚子天真,奚云阶满面绯红:“傀首,这这是” 少年含羞大怯的模样惹得顼婳又是一阵轻笑:“此子赠予云阶,以报当日大恩。好生教养,自有回报。” 奚云阶连脖子都红透了:“这傀首,万万不可!” 顼婳正要说话,天衢子终于皱眉道:“你身为魔傀傀首,岂能将族人视为玩物,随意赠送?!” 顼婳闻言,倒是看了天衢子一眼。此人自她到来后,一直不假辞色。想来也是对魔族深恶痛绝那一类人。 这种人在仙宗不是少数,顼婳也不想理会,道:“奚掌院既知我是傀首,便该明白插手他人族内事务乃是逾礼之举。” 此言出口,亦是心中不快了。 载霜归赶紧道:“奚掌院言出无心,傀首请勿见怪。”说完,向奚云阶施了个眼色——眼下大家最关心的,就是魔傀若与仙门中人结合,到底能不能诞下根骨优秀的后代。 她送来魔傀,此事便将有解。何来推拒之理?! 奚云阶莫名其妙地收下了一个清丽女童,心中只觉得荒诞无比。顼婳倒是不以为意,她起身,向诸人微微欠身:“本座心意已臻,就此别过。” 其他掌院互相看了一眼,立刻有人道:“傀首百忙至此,九渊尚且未曾款待。不如盘桓两日,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如何?” 九渊仙宗下有九脉,分别是阴阳c道c佛c刀c剑c阵c医c妙音c器九院。 此时说话的正是器宗掌院九盏灯。显然如今人才凋零,已经令有的人沉不住气。载霜归连忙道:“正是,傀首初至九渊,又有故人在此,不如就让云阶带傀首四下走走,一观融天山雾景,如何?” 他毕竟老辣,一番话,不仅把顼婳留在九渊,更是直接留在阴阳院。本来理应天衢子陪同更合礼数,但天衢子表现冷淡,载霜归可不希望阴阳院此时与魔傀一族交恶。 奚云阶无疑是个好人选。 顼婳微仰上身靠在椅背上,轻轻把玩折扇:“既然如此,长老盛情,顼婳却之不恭。” 载霜归心下松了一口气,向奚云阶使使眼色。奚云阶只好起身:“傀首请。” 顼婳略微点头,由载霜归等人一路送出蜃起楼台。后由奚云阶陪同着,游览九渊山色。天衢子目光扫过伊人背影,心绪烦乱。 载霜归送客归来,看一眼天衢子,低声道:“就算你对魔傀一族有成见,也不必非在此时表露。就不能容忍一二吗?” 天衢子心中微顿,片刻说:“我对魔傀,并无成见。” 载霜归问:“那你是对傀首顼婳行事不满?” 天衢子说:“并非如此。” 载霜归叹了一口气,说:“你与她相识?” 天衢子终于道:“天魔圣域,有过一面之缘。”仍是含蓄带过。载霜归到底了解他,知道他不愿说的事,必有原因。于是说:“你潜入天魔圣域,身上带着云阶的信物。所以她是将你误认作了云阶?” 天衢子心中空无,像是也随某些人离开了一样。他低声道:“嗯。” 载霜归明白了:“你既连敷衍也不情愿,便让云阶出面也好。” 天衢子猛地抬头:“不,师尊,我”我愿意!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就这样卡住。 这个徒弟性情最是寡淡,素来不愿与女修打交道。载霜归拍拍他的肩,一脸师父明白的表情。随后回到自己座席,诸位掌院心思各异,但都在魔傀一族上打着转。 连木狂阳都难得一脸正色。 玉蓝藻说:“魔族既然知道魔傀之事,就不会善罢甘休。恐怕魔族不日会起内乱,傀首今日到访,不知道会不会另有深意。” 阵修典春衣说:“无论如何,如今我们形势严峻,总得把握时机。” 其他人尽皆点头,目光一齐落在天衢子身上。 天衢子明白他们的意思,其实不管魔族也好,仙宗也好,任何拉拢与帮助都不可能毫无原由。 修仙或者堕魔,只要人活着,始终便身在名利场。一身牵绊,谁能超脱? 他说:“诸位言下之意,奚某明白。” 木狂阳说:“你既然明白,就给人家一个好脸色。哪怕装得再恶心,也请您老务必忍住。” 器宗掌院九盏灯随即表示了对木狂阳的支持:“若是阴阳院实在不愿接待,器宗倒是可以代劳一二。” 他这话一出,除了佛宗掌院不动菩提没有反应以外,其他掌院与长老都纷纷动起了小心思。邀约之意溢于言表,天衢子站起身来:“阴阳院不至于接待不了一位画城之主,不劳烦心。” 话落,径自离开。 阴阳院。 奚云阶老老实实地带着顼婳浏览山色,阴阳院最有特色的地方名叫十方世界。内里池水半沸半凝,草木半枯半荣。日月同天而现,昼夜光影交割。 顼婳很喜欢这种奇奇怪怪的异象,她行走其间,指着湖中游鱼,问:“灰色的是它的影子吗?”湖中所有鱼,皆有重影如镜像。 奚云阶面色微红,道:“阴阳之道,高深玄奥。此地深意,云阶亦是似懂非懂。” 顼婳拍拍他的肩:“其实云阶不必深思,此地极力想要阐述阴阳,却如士子面红耳赤之争,欠缺自然。此情此景若是有主,莫非也是阴阳人吗?” 奚云阶面色扭曲:“傀首请勿戏言,此乃家师之作。” 身后有脚步声渐渐接近,顼婳没有回头就知道——阴阳人来了?!果然背后不能说人坏话。 她转过头,看见天衢子一身白衣,背筝负剑而来。他腰身紧窄,行走之际腰间阴阳双鱼佩流苏微微晃动,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风采超然。 但显然刚才的话没能逃过这位玄门大能的耳朵,他面色不善。顼婳轻咳一声,终于还是见礼:“奚掌院。” 天衢子视线偏移,不敢触碰她的视线:“闲时涂鸦,让傀首见笑了。”有意缓和了声音,是想要和解的意思。 顼婳立刻准备接受他不辨真伪的善意,吹捧道:“游戏之作已令人惊叹,掌院学识深如渊海。顼婳钦佩。” 可是尚算得体的恭维并没有得到想要的效果,天衢子眉峰紧蹙,又移开目光,不想说话了。他早已适应这样冷淡疏离c言不由衷的交谈,但与她并肩一处时,他痛恨这种相隔千里的虚伪客套。 所以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声音的冰冷:“傀首并未惊叹,也不钦佩,何必说出这等口不对心的话来。” 这人堂堂一院掌院,不是这么小气吧?!顼婳也是有脾气的,立刻回以尖锐:“掌院说得不错,万物生长,柔美自然。美隐匿丑,明包容暗,眼中有阳,心中见阴,阴阳从未相离。而此地景与物,逼迫阴阳同现于肉眼。有形无神,看似高深莫测,实则婢学夫人,矫揉造作。不如趁早拆去。” 好吧,彻底把天聊死了。 奚云阶都不知道怎么圆了。跟随而来的载霜归气得将要中风。 天衢子浓睫低垂,又到了这种地步。但鼻端甜香追魂索命一般,让他的思维不似平素敏捷。他不是一个擅于言谈的人。他出身高贵,生活优渥。别人拜师,都是千恳万求。他拜入载霜归门下,是载霜归苦劝一月的成果。 旁人学艺,大多讨好师长c借力同门。他过目不忘,载霜归等不及他开口,已经倾尽全力堆砌他一人。 九渊仙宗九脉掌院,玄门中人视为极权巅峰,争夺再所难免。只有他乃临危受命,师门早已倚重。 他一生太过顺遂,不肯俯首,也不懂迁就。 可是他也舍不得走。他凭栏而立,风贴水面而来,半暖半寒,撩起他暗纹细腻的衣袍,流光明灭变迁。他薄唇紧抿,不动不语,白衣黑发,如冰雕玉刻,倒是与这环境水乳交融。 顼婳觉得,他不说话的时候要可心得多。 载霜归强行打破僵局:“傀首之言,也有道理。十方世界乃奚掌院入道十年时所作。彼时他年方十八,少年心性,总是更喜目中所得。如今千年过去,心境想必早已不同。但因此地深得上任掌院喜欢,故而留存至今。倒惹得傀首见笑。” 是了,应该这般说。可为何忍不住针锋相对? 天衢子随手扯了一根草茎,法阵不敢反抗阵主,微微颤动。顼婳也震动,虽说之前的令人惊叹语出违心,但若这只是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年之作,那可以说是惊为天人了。 此地是术法补全,一半真景,一半虚影。虽然造景心性尚不成熟,但对术法的理解与觉悟可称精巧。 有了载霜归打圆场,她也想先下了这个台阶再说。毕竟跟阴阳院掌院交恶,非是此行目的。当下说:“想不到奚掌院不足双十时,已是才华横溢。倒是本座浅薄了。” 这句称赞算得上真心实意,天衢子没有回头,却也思忖着如何将先前唇舌交锋的不快洗刷干净。正要开口,却听顼婳又道:“奚掌院已逾千岁,看上去却是容颜俊秀,九渊仙宗真是驻颜有术。” 什么意思?是暗指我年老吗?! 天衢子转过头,冷冷道:“敢问傀首时年几何?” 载霜归暗暗叫苦,不知天衢子今日到底发了什么疯。毕竟年纪什么的,他以往从未在意过。 顼婳当然也看出他容色不对了,但是他一个大男人,玄门大能,为什么会在意年龄啊?!她心中叹气,却还是压了压火气,说:“蒙掌院相询,今年恰好五百载。” 五百!!小了六百多岁!! 天衢子平生第一次品尝失落,有些难以下咽。他说:“五百岁?九渊仙宗确实有几本驻颜秘籍堪称精妙,不然就赠予傀首吧。”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已经不用猜什么意思了,他就是说本座长得老!!混帐!贱人!!老匹夫!! 他成功踩中了所有女人的痛脚,顼婳再压不住心火,反唇相讥:“掌院驻颜之术,秀气有余,却失之阳刚,确实更适合女子使用。本座这便愧领了。” 这话却是违心,天衢子看上去虽是二十六七的年纪,但是鹤骨松姿c威仪凛然,并不女气。然而出自她口,却十分诛心。天衢子拂袖而去。 还是走吧,虽然眷恋有如千丝缠心,但再待下去,打起来就不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蜃起楼台 第三章:蜃起楼台 载霜归真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弟子会对画城傀首厌恶至此。他平素虽然不喜与人深交,但毕竟身为掌院,待人还算是温和有礼。 如今俨然已是不顾风仪。他只好陪着笑:“奚掌院”实在是太难解释了,他只好胡扯:“身体不适,难免性子躁些。言语不周,傀首请勿见怪。” 顼婳的怒火却不是这几句话能够消去的。生平第一次被人讥讽自己容貌衰老,身为一个魔傀,简直是奇耻大辱!身为女人,这就能称得上深仇大恨!! 她冷笑:“不敢当!”回首对身后侍从道,“返回画城。” 侍从领命,一行人就欲起行。载霜归心中焦急,连连向奚云阶使眼色。奚云阶看着顼婳与自己师父之间战火熊熊,一直没敢开口。这时候终于道:“傀首难得前来九渊仙宗,就请歇息一晚,容我等略备薄酒,一洗风尘吧。” 他一开口,顼婳的火气终于降了一点。到底还是给了他一个面子,只是却也不打算原谅那“奚老匹夫”了。她说:“奚掌院既然贵体有恙,夜晚席间,就不劳烦他作陪了!” “贵体有恙”四个字被无限加重,更像诅咒。载霜归赶紧道:“感谢傀首体谅。云阶,先带傀首前去客苑略作梳洗。” 苦竹林。风掀碧叶,翠色如涛。 天衢子坐在一方灰白磐石中央,面前清潭微皱,菖蒲抱水,青鱼相戏。今夜载霜归在客苑设宴,天衢子知道。 可是载霜归未曾前来相请,很显然,并不需要他出席。若是平时,他根本不会想起,他本就不喜欢杯盏之前的虚假迎合。 可是今天,却是心中风起,诸事皆不合意,连竹林沙沙之声都有扰清静,不得安宁。 直到三更时分,他突然以神识贯入护山大阵,巡视阴阳院。每个宗门驻地都有自己的护山大阵,阴阳院当然也不例外。 此处法阵名为连衡,因着数代掌院修补改进,再加之灵脉加持,早已生出灵智。 天衢子意念一动,连衡已经调整阵基,很快牵动他的灵识,四下巡视。 其实院中有无异常,天衢子心如明镜,并不需以法阵特意查看。毕竟堂堂掌院,不会真的来干巡山弟子的差事。 此时神识扫过融天山各处,最终停留在客苑。连衡终于停顿了一下,说:“掌院,此时苑中所接待的,乃是女宾。” 是很公事化的提醒。 天衢子表示明白,连衡便不再干涉,一路将影像俱摄入他眼底。时辰不早,顼婳的卫队已经开始轮换执勤。现在她房间门口有二人警戒,院子里三人巡守。 连衡这样的大阵,于融天山早已融为一体,一草一木皆如它发肤,不是远道而来的客人能够发觉的。 它一路将影像移入顼婳房中。 顼婳却还没有睡,看清她房内状况,天衢愣住。 房里没有点灯,黑暗中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单衣,整个人坐在锦榻之下的踏步上,长发全部汗湿,紧紧贴在颈项。她似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双手抱膝,不肯抬头,也不肯发出任何声响。 只一双手互相交握,指甲刮得指间血肉模糊。 这是? 天衢子细观她,最后道:“连衡。” 连衡早已贴近顼婳,将她的症状与心跳c脉博收集完毕,随后道:“掌院,女宾身体不适,是否为她延医?” 天衢子摇头,阴阳院本就是杂家,医道他也略通。他看了一眼连衡呈现在眼前的初诊记录,说了声销毁。 连衡一愣,却还是照办了。 天衢子随后关闭了客苑一带的阵灵c阵眼,如此一来,他出入客苑,连衡便不会留下任何记录。 顼婳确实身体不适,身陷魔族时,赢墀为了迫她屈服,每日里都有命人为她灌服神女泣露。神女泣露食之成瘾,每夜子时过后,则骨髓如万蚁争噬,奇痒难耐。 再加之淫蛇血发作,她几欲疯狂。可却不能有太大动作,门外侍从本就警觉,些微声响,足以惊动他们。 顼婳唇齿紧咬,颤抖如冰天雪地里初生的小兽。 周围术法波动,她却连抬头都做不到。身体失去控制,脑海里一片模糊。唯一的坚韧,便是不言不动。 有人缓慢走近,是赢墀吗? 顼婳手中绿光一闪,一股极强大的灵力扩散开来。 来人当然是天衢子,他一手控制顼婳,一手打开客苑法阵,隔绝屋里动静。绿色的光影如尖刀利刃,层层切割他护身的法阵。 这法宝威力不俗,但如今顼婳太虚弱了。而仅凭法宝,要对付他这样的玄门大能,是不行的。 天衢子很快压制了护主的法宝,蹲在顼婳面前。顼婳根本没有抬头,她呼吸滚烫,一身汗如水洗。此时虽无反应,手里却暗暗掐诀,是打算拼最后一击。 天衢子轻声说:“我身上有月髓,只要靠近,可以缓解神女泣露发作之苦。” 这样近的距离,满室馨香,他声音沙哑干涩,一瞬间却与法殿外的初遇重叠。顼婳神智早已模糊,只凭惯性的坚毅苦苦支撑,此时这声音,没有由来令她安心。 “云阶。”她唇红若沁血,声音出口,却几乎只是一个口型。天衢子将贴身的防护之物尽皆去除,慢慢将她揽过来,只觉怀中一汪沸水,而他心跳如擂鼓。 他言语无虚,顼婳很快觉出月髓的效用。那可遇不可求的至宝透过面前人的身体,慢慢清散她体内令人痛不欲生的搔痒。 她忍不住紧贴他,似乎汲取他身上的药力一样。天衢子吸入的空气滚烫,连累肺腑尽皆燃烧。他的手几番欲揽上她肩头,最后都克制着垂于两侧。 因为抓住,就不会放开。 温柔娇躯寸寸紧贴,却似乎还不够,她水蛇般缠绕过来,湿透的青丝垂落在他颈窝。天衢子轻声问:“可有好些?”声音也被香汗沾湿,他喉头微咽。 缠身多日的痛苦暂时缓解,顼婳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极度疲倦之后的慵懒,听在耳中,令人心颤:“确实有效。此物可以相易吗?我拿神魔之息跟你换。” 她说话之时,螓首上扬,红唇擦过他的喉结,如同在他颈项间点燃不可熄灭之焰。 天衢子鼻息沉重,开口时字字艰难晦涩:“此物入在心窍,难以取出。” 他极力自控,不防她挤得更贴近一些。一层湿衣之下,她肌肤滑不留手,他只是稍有不慎,心已坠入这温软泥沼之中。愈挣扎愈陷落,逃脱无从。 欲望节节攀升,他想要尝尝那丹唇滋味,可是不能。 他上身微微后仰,坐在踏步之上,背靠榻沿。顼婳几乎全身都偎依着他,轻声叹:“真好。” 数月折磨,即使逃离赢墀的内殿,神女泣露和淫蛇血依旧每夜准时发作。她已许久不曾安眠。 此时背靠“奚云阶”,月髓之寒柔软如丝,体内所有不安渐渐平息。她几近贪婪地深呼吸,“奚云阶”一直没有任何冒犯之举,这令她十分安心。她美目紧闭,声音如同喃喃自语:“可否迟些再走?” 耳边有人低声答:“可。” 她靠得更紧些,直令他窒息:“你真好,胜出天衢子那个老匹夫甚多。” 一语惊散无边绮梦,老匹夫轻声辩解:“其实我”她对自己印象极差,如果此时挑明身份,会如何? 无尽长夜,他想略微延长相依相偎的时刻,于是道:“不是你想得那样。” “我想得什么样?我是怀抱结交之意而来的。”一缕发梢轻搔她的下巴,顼婳伸手握住,指尖打着圈把玩,“你说他都一千多岁了,性情怎的如此恶劣?还是孤寡老男人,晚年都脾气古怪?” 孤c寡c老c男c人。 仿佛当胸一记重拳。天衢子心里嗖嗖地直冒凉气,一句话说不出来。好在顼婳也知道当着徒弟面非议人家师尊并不适宜,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身体像是泡在温泉香汤里,困意阵阵袭来,她只是嘟囔了一句:“在你身边真好,都不想回画城了。” 神女泣露和淫蛇血,在发作之时固然剧烈,但赢墀的本意并非单纯只为折磨。是以药效被驱散时,身体所得到的愉悦也十分可观。 赢墀加诸在她身上的桎梏,她回以了千百倍的仇恨与厌恶。但对于另一个能缓解痛苦给予舒适平静的人,她不可避免的,产生了赢墀渴望的寸缕依恋。 天衢子发现了她的柔软顺从,如同春风过境,纵是万丈寒冰,也要寸寸消融。他握住她手,触碰自己的脸,说:“顼婳,我不是云阶。” 可怀中人毫无半点反应——她睡熟了。 天衢子一直等到东方发白,再晚一点,四大长老例行巡视,很快就会发现客苑的防护法阵的阵眼阵灵被关闭了。 可她呼吸平稳,好梦正酣。天衢子慢慢与她分开,她湿衣穿了一晚,早就干了。但到底灵力相护,并无影响。 天衢子没有抱她上榻,只怕肢体沾染,令自己行为失当。他最后打量她一眼,避着门外的魔傀巡守,很快出了客苑。 法阵赶在四大长老巡山之前重新开启,一切如常。只有他沾得一身暗沉芬芳。 顼婳这一觉,却是睡得极好。 待到醒来时,已是天色大亮。她开门,自有侍从侍候梳洗。因着师尊怠慢,奚云阶被载霜归提着耳朵吩咐了一番,这时候早已候在门外。 顼婳看见他,心情更佳,连眼神都温柔闪亮:“一时睡过了时辰,倒劳云阶久候了。” 奚云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是躬身回礼:“傀首见谅,是云阶早至,惊扰傀首清梦。” 二人一路客气寒喧,奚云阶领着她来到太始居。四大长老早已在此相候。虽然诸人已是辟谷多年,但贵客到来,始终还是食物更能避免空谈之尴尬。 昨天夜里,他们前去看望了顼婳送给奚云阶的女童。 女童父亲是仙门中人,母亲乃魔傀一族。载霜归亲自为她测过灵根,毫无疑问,她的根骨远超凡人。 这是一个信号,顼婳带给他们一个绝对令人心动的消息——魔傀不仅能够诞育魔族,也能为仙门延续香火。 能混到九渊仙宗长老位置的都是人精,这次顼婳前来的意图,大家约摸已猜得几分。魔傀必是与魔族生了嫌隙,画城想要寻求别的助力。 但是此事谁先开口,如何开口,关乎太多人的得失利益。 若是处理不当,只怕与魔族的一场大战又在眼前。上次玄门与魔族的交战,九渊仙宗宗主水空锈肉身损毁,元神被困,九渊仙宗多位长老战死。 直到现在,整个宗门都群龙无首,称不上恢复元气。 顼婳坐在桌前,太始居四面纱帷,清风徐来,心旷神怡。 四位长老仍然是微笑寒暄,对她的来意绝口不提。四只老狐狸。顼婳心下叹气,她此来确有试探之意。但也未抱太大希望。 九渊仙宗也好,魔族赢墀也好,其实所求相同。而这却是她不能应允的。 是以仙宗虽然与魔族乃死敌,但要放手与之一战,还是需要令他们心动的收益。 而她出师已是不利——九渊仙宗九脉掌院,虽然其他八位非常活跃,但其实影响力最大的是阴阳院天衢子。 可天衢子对魔傀一族显然并无好感。他不愿相助,长老的意见便只能供由掌院参考。阴阳院考虑,其他八脉掌院便会观望不前。 可天衢子那种人,一眼便知固守自我,不是能为言语所动的。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仙门意识到,魔傀如被攻陷,对魔族的实力会有何等影响。后续如何,恐怕只能尽人事了。 思路及此,她便也只谈山色饮食,不提其他了。一餐饭罢,竟是一句正事没有。 四大长老心下也焦急,但是他们比她更知道此时不能先递橄榄枝。毕竟真正血刃戮颈的不会是自己,必须得沉住气。是以虽然极尽客气,却极具耐性。 顼婳深知再耗下去也没意思,饭毕之后,即起身告辞。 载霜归与其他三位长老一齐将顼婳一行人送至融天山下,一路语笑晏晏,却是各怀心思。 临别之际,顼婳显然有话想对奚云阶说。载霜归向其他人施了眼色,四大长老互相交谈,故意前行引路。 顼婳得以与奚云阶并肩而行。 “最近两日,真是劳烦云阶了。”她说话的时候,眸子清亮无比。奚云阶一直不明白她为何对自己另眼相待,但载霜归的叮嘱他很明白。 眼前人姿容绝世,行止间洒脱不羁,却不失女儿仪态。他其实也很有好感,但深知魔族与玄门隔膈,是以举止得体,一直不敢逾矩。 此时听她这般说,他抬头便看见她眸子里清澈地倒映着一个自己,顿时微红了脸颊:“傀首言重了,傀首驾临融天山,乃是九渊之喜。能与傀首同游,也是云阶之幸。何来辛劳可言?” 是正式得不能再正式的客套,这个人不论是人后的温存还是人前的清正都令人心悦。 但却不宜再多言。他话语内外,皆提到九渊。显然立场与宗门绝对一致。私交如何,不能动摇其志。 夜半相偎,不过一刻虚念。魔族与仙宗历来敌对,鸿沟如海,终无法逾越。 她向奚云阶与四大长老拱手作别,一行人离开融天山,踏上飞舟,返回画城。 苦竹林。 天衢子本就刚刚伐骨洗髓,清理完魔息。病体未复,昨夜又一夜未曾合眼,到现在已感困倦,却觉风声扰耳,不能成眠。 不多时,四大长老同至。院子里石桌鼓凳,天衢子随手示意四人落座,亲自斟茶。 载霜归说:“我们测过顼婳送来的女童,魔傀确实能够为仙门生息繁衍。” 天衢子也开始有些明白她的来意了。 他问:“她走了?” 载霜归点头:“走了。走之前仍然什么都没说。倒是与云阶私下说了几句话,但都无关紧要。” 杯盏中茶水满溢而出,天衢子挥手拂去,心像被生生挖却一块,空空荡荡。 阴阳院二长老一页笺问:“傀首前来,似有求助之意。但又始终绝口不提。如果魔族果真意图吞并画城,我等总不能坐视。掌院心中可有应对之策?” 天衢子收拾心中斜逸旁枝,道:“魔族盘踞天魔圣域,画城也在其中。九殛天网之威,四位都曾见过。” 他提到九殛天网,四大长老都沉默了。 九殛天网是天魔圣域魔族的防护大阵,拥有四条灵脉加持。如果襄助画城,就要闯入阵中与魔族正面相抗。 天衢子缓缓道:“魔傀一族若真心想要寻求帮助,就只能舍弃画城,出天魔圣域,种族更名易姓,由九渊仙宗安排驻地。而这,眼下她不会同意。是以,商谈无用。” 他一席话终,四大长老相对无言。载霜归问:“可是若魔族吞蚀魔傀,岂不实力大增?” 天衢子抚摸袖中琥珀,半晌,说:“这也正是她此行的目的。我意,观望。” 当天下午,九渊仙宗九脉掌院再次齐聚蜃起楼台。 八位掌院赞成襄助画城,阴阳院一脉反对。九渊仙宗迁延观望。 及至出了蜃起楼台,各脉掌院c长老各自回返。天衢子突然道:“云阶。” 跟在他身后的奚云阶一愣,差点撞到他背上:“师尊。” 天衢子问:“将今日临别之前,傀首顼婳与你的谈话内容,细细说与我听。” 奚云阶只以为师尊关心顼婳的态度,忙将一日对话复述与他。 天衢子安静聆听,一直面无表情。奚云阶也不知师尊喜怒,有些小心翼翼。 “傀首言重了,傀首驾临融天山,乃是九渊之喜。能与傀首同游,也是云阶之幸。何来辛劳可言?”这最后一句回复,真是客气,直将昨夜朦胧情愫,客套得泾渭分明。 天衢子一路前行,未发一语。 满心涩然却难对人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无权悲喜 第四章:无权悲喜 魔族反复查看了由魔傀生育的魔婴,十二位族长同意对画城用兵。 但魔傀与魔族同宗同源,且意不在杀戮,魔尊赢墀决定亲自前往。 顼婳刚回到画城,就接到魔族发来的战书。信函由赢墀亲自手书,言辞还算恳切。再三称征伐非是目的,希望“以茶代刀,对坐相商”。 顼婳的回应,就是立刻排兵布阵,在通往画城的必经之路日围山伏击了赢墀前军五千。魔傀胆大包天,魔族大哗。 九渊仙宗。 每个宗门都有一些不到紧急时刻不轻易启用的法宝。此时,器宗弟子将一面巨大的玄光镜竖立于蜃起楼台中央。 天魔圣域虚影投于空中,九脉掌院神情肃然。 画城之下,魔尊赢墀双唇紧抿,瞳孔被浩浩魔气沾染,略带紫色。他身后,侍卫长咸柠轻声道:“魔尊,此战势在必行,那帮老家伙,已经颇有微辞了。” 赢墀当然知道,虽然大军压境意在威吓,但是一旦流血,战势就不能避免。他必须有所收获,否则他方一行军,就损前军五千。 十二族的老东西们岂能甘休? 他轻轻抚摸手上暗红色的宝石戒指,许久说:“全力攻城,直到魔傀愿意出降为止。” 咸柠说:“不会出降的。”赢墀目似寒冰,咸柠却不似别人那般惧怕他:“从您动用神女泣露和淫蛇血的那一刻起,您就应该知道,她不会降的。此战不能容情,只能不死不休。” 赢墀迎面一拳打在他脸上,咸柠瞬间满面是血。他只是随手一擦,并未后退。 魔兵攻城,画城被战火舔舐。 魔傀四君贪c念c嗔c痴掌管兵士,如今是贪君率君迎敌。赢墀注视战场,目光却在四下搜寻。魔傀世居画城,平素极为低调神秘,从未参与战事。故而实力成谜。 如今看来,魔傀体质不是强项,故而应战兵士中刀修c剑修极为稀少。反而以法阵见长。赢墀心下稍安,此战敌我双方无论谁死伤巨大都是他的损失。还有,那个人为什么还不出现? 九渊仙宗。玄光镜前,紫黑色魔息影影绰绰,天衢子目光晦暗。魔傀一族虽然实力不明,但是单看画城的防御法阵,他已然能够估量。 画城没有灵脉。 无论仙宗还是魔族,术法的施为都需要消耗灵力。弟子入门,第一件事就是灵气铸体。而灵脉不仅蕴含精纯灵气,更令山灵水秀,草木日月与灵气互相滋养,再生循环。若维护得当,灵脉不但不会消耗,反而会越来越强。 当然,如此珍物,注定稀有。画城缺少,也不奇怪。 整个仙宗,融天山有九条灵脉,便诞生了第一大宗,支撑整个玄门。魔族神殿也才不过四条灵脉。而以此作为法阵灵魂的九殛天网,已经没有人愿意招惹。 此役,魔傀几乎毫无胜算。 九渊仙宗当然不能坐视魔族圈禁魔傀。可是如何插手,又当在何时插手。 而她又是作何打算? 如果画城注定不保,她是否会考虑接受九渊仙宗的条件? 他正出神,耳边一声低呼。天衢子抬起头,只见玄光镜中,顼婳丝带束发,衣上系珠,一身素白,纤手提一盏莲灯,她不似身临战场,倒如月夜寻花。 赢墀的目光胶着,顼婳手中莲灯光芒骤盛,光影坠落,遇人则燃。魔兵顿时惨叫连连。赢墀身后,咸柠喃喃道:“赦世莲灯。” 赦世免罪,生灭轮回。 她挑灯而来,一手结印,一步一阵,血海滔滔。魔军的冲杀无济于事,顶极的阵修,结阵时间快而精准,山石c尘埃c光影都是她的阵基。 她似近在眼前,而阵息却瞬息万变。肉眼迷惑了本心,难以分辨距离。眼前如同坦途,踏足其上,却是沙海崔巍。 魔兵晕头转向,更兼赦世莲灯光华错乱交叠,一时之间,死伤甚巨。 玄光境前,九脉掌院同样面露异色。玉蓝藻说:“这是阵修?” 阵宗掌院典春衣目光深陷玄光镜中,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刀宗大长老付醇风道:“赢墀低估了魔傀,派了这些废物去送死。” 画城之下,魔族伤亡很快超过一成。 彻底没有了回旋的余地。赢墀解去绣着十二章纹的披风,抽了宝剑在手,剑名虚邪。 顼婳足踏魔息,衣袂飘举,赦世莲灯光影汇聚,风云动荡。赢墀一剑横来,剑气破开数层法阵,顼婳手中莲灯光影有如实质,瞬间凝于身前,抵去一击。 光墙被虚邪斩碎,向天地之地迸溅散落,有如漫天星辰坠地,其势炫丽华美。她站在破碎星辰的中央,披帛飞卷,莲灯滴血,似艳魔临世,又如神女飞天。 在她足下的人是碎光美餐,星星之火瞬间燎原。 哀嚎声不绝于耳,仿佛一声号令,魔傀转而开始强硬反击。赢墀不管不顾,剑势不停,锋刃直压莲灯。 刀修与剑修,皆十分牵制阵修。毕竟结阵需要时间,需要阵基材料相辅,也太过考验阵修的反应能力和临敌经验。 他们攻势凌厉迅捷,刀修更是霸道刚猛,几乎是阵修天敌。 顼婳素手指节发白,勉力握住莲灯玉柄。 赢墀剑上发力,声音却在颤抖:“从了我,不行吗?” 顼婳素手缓缓上抬:“我更想杀了你。” 她手上珍珠戒指爆开,第一重护身法阵碎裂。赢墀眼角微红:“哪怕会牺牲无数族人?” 顼婳说:“卑微求生,不如慷慨赴死。” 赢墀剑再施力,莲灯玉柄轻响,顼婳猛地握住他的剑锋,五指用力,将剑锋移开。腕上翡翠手镯碎裂,她指间鲜血滴落如珠,赢墀摇头:“别这样,顼婳,不要这样。” 顼婳猛地旋身,衣袂飞扬,赢墀眼前只见光影陆离。桂花的香气四溢开来,冲淡了一地血腥。眨眼之间,她与他又隔了三重法阵的距离。 然后又是一场血腥屠杀。无人干扰控制的绝顶阵修,足以纵横战场。 魔军伤亡达到两成,莲灯中灯芯滋滋作响,仔细一听,全是神识的痛苦嘶号。 付出了这样的代价,绝不能空手而回。 可是如咸柠而言,她不会归降的。尸山血海没有令画城生畏,反而激起魔傀滔天战意。她一人入阵,便能定画城之魂,腥风血雨皆不惊不惧。 而他却不能任由魔傀死战到底。 赢墀的目光追随着她,声音低哑:“咸柠,联络画城大祭司太史长令”他声音略微停顿,每一个字似从躯体挣脱,鲜血淋漓:“魔族愿以一条灵脉,招降画城。事成之后,魔傀一族,由祭司神殿自治。” 九渊仙宗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画城以傀首为尊,祭司神殿虽然管理日常事务,却没有什么话语权。一条灵脉,已经超过一个中上门派驻地的灵气。足够他们自立,何况是独掌权柄?! 现在魔尊大军压境,如果战下去,他们能得到什么? 玄光镜前,天衢子突然起身,载霜归忙问:“做什么?” 天衢子抿唇:“我要去趟画城。” 这次,连一向酷爱甩锅的八脉掌院都没有支持。玉蓝藻说:“你疯了,现在赢墀在画城之下死伤魔兵超过三成。他骑虎难下,魔族已不能甘休,你去又能如何?” 是,又能如何? 天衢子道:“聚集宗门精锐弟子,如果画城同意归降九渊,我们出手驰援。” 不动菩提问:“你与傀首谈判?” 天衢子嗯了一声,典春衣说:“支持。我去召集弟子,天魔圣域之外待命。” 玉蓝藻意外:“典掌院几时如此积极了?” 典春衣把玩着手中蕴藏了八种法阵的提珠:“我看魔傀顺眼。” 木狂阳本就好战,此时活动四肢,浑身骨节吱嘎作响,她跟着响应:“等你消息。” 天衢子扫一眼其余人,没人有意见。如果魔傀能为仙门延续血脉,即使有所牺牲,也定然值得。 天衢子立即下山,没有魔息掩饰,他一进入天魔圣域立刻就被发现。 赢墀接到消息,却无暇顾及。自己在画城之下损兵折将,仙宗想要来分一杯羹了。他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复又睁开。右手快速掐诀。 天衢子来不及御剑,他比谁都明白,赢墀被逼到这种地步,只有祭出自己的护身法阵灵皇妖封,快速取胜。否则如此巨大的伤亡,如果再不能迫降魔傀,他回去如何向魔族十二位族长解释?! 天魔圣域黑云压顶,天衢子紧贴阴阳之间的裂隙,瞬间穿行千里。 画城上方,电闪雷鸣,如同苍穹被撕开一道裂口,风啸云涌。天衢子出现在裂口中央,衣袂翻飞,闪电为光。 赢墀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大恨。明知他带了五万魔军在此,这个人竟然单枪匹马而来。不仅来了,还来得这样声势浩大。 九渊仙宗,真是狂妄。 他身后,咸柠问:“魔尊,围杀吗?” 赢墀目光如针,紧盯天衢子,半晌却还是摇头:“不。” 咸柠不解,退让可不是赢墀的作风。赢墀不用回头也知道他在想什么,说:“天衢子生性谨慎,他敢独自前来,便是料定能够全身而退。我们在此时全力攻杀他,不过是使矛头偏移,令魔傀获得一丝喘息之机罢了。” 咸柠愣住:“他孤身前来,竟然只是为了分散我们的兵力?” 赢墀冷笑:“那又如何?他空手而来,便注定只能空手而回。什么也得不到。” 天衢子也不理会周围魔兵,甚至无视不远处的赢墀,他疾行至顼婳身边。顼婳看见他过来,倒是微微皱眉,显然对此人并无好感。 天衢子凌空踏雾,熟稔地穿过重重法阵。顼婳终于问:“奚掌院何为?” 语气不太友好,至少没有丝毫对前辈长者的恭敬尊重。但她的声音入耳,却总是字字动听。天衢子已经离她很近,她腰间系带被风扬起,末端轻敲他手背。她衣上血迹斑斑,身上甜香却甘美如旧。天衢子目光移向别处,不敢落在彼方,他尽力令语气平静无波:“我代表九渊仙宗而来,愿与傀首缔结盟约,共御魔族。” 话虽如是说,然语气冷淡,目光旁移,总显得并不情愿。 顼婳轻笑,战火已趋,她却话里带刺:“哦?九渊仙宗打算为了善良与正义,无偿帮助吗?” 天衢子被花上尖刺扎了手,但情状紧急,他只是快迅道:“只要魔傀同意迁出天魔圣域,更名换姓,归顺九渊仙宗。九渊将全力相助。” 很公事公办的语气。顼婳问:“很合情理。归顺之后呢?”她声音含笑,似在谈判,手下却不停。几番结阵,所过之处,魔军血流成河。 天衢子一滞,顼婳手中莲灯光色血红,他紧随其后。顼婳心在阵中,却还是留意到这个人的高深莫测。他看似意在劝降,然随她的阵息从容而行,步步精准,无懈可击。 天衢子果然又行至她身后,知她不悦,保留了一个法阵的距离,道:“九渊所求,傀首其实心中有数。” 顼婳再结一阵,避开追截的魔军,问:“九渊与魔族,有什么区别?”天衢子心中有寒意一闪而过,果然她抬起头,直视他,接着问:“你与赢墀,有何不同?” 四目相对,她呼吸清浅甘冽,淡漠从容的奚掌院被香风所袭,瞬间落了下风。他侧过脸去,看上去却与默认无异。 意识到这一点,他立刻回过头:“我和他当然不同!九渊也绝不会圈禁限制魔傀。我们只是希望” 余下的话,顼婳替他补全:“只是希望魔傀待在融天山上,与九渊弟子生息繁衍。” 天衢子不说话了。 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九渊聚集弟子,不惜突破九殛天网,千里迢迢前来相助,怎么可能全无要求? 他沉默,顼婳接着道:“其实九渊仙宗的条件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不接受。”足下便是修罗地狱,她提灯而过,笑若轻风:“仙宗美意,画城心领。但依附他人而生,终非长久之计。奚掌院请回吧。” 天衢子却不能就此返回,他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看她赴死,于是劝诫道:“人总要先求生,而后才能谋定。” 可是劝诫收效甚微,顼婳认定他对魔傀心怀厌恶,对他的话自然也是无动于衷,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丧节求生,何异于死。” 赢墀屈指一弹,灵皇妖封的阵珠从天而降。天衢子蓦地握住顼婳提灯的手:“先行离开!” 肢体一触,顼婳眼中有不可掩饰的抵触,体内的神女泣露与淫蛇血意在让她渴望男子的亲密触碰,而她对这种感觉厌憎至极。 连带的,也不喜陌生人的骤然接近。何况是本就毫无好感的天衢子?她几乎是甩开他的手。 天衢子生平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冷遇,若这恶感来自旁人,大约他也不会往心里去。但偏偏是自己魂牵梦绕的人,奚掌院难免自尊受损。他如好不容易出壳观望,却被烟燎火烫了一番的蜗牛,当即后退一步,垂眸不语。 灵皇妖封如水墙,隔绝了她与他。 赢墀冷眼而观,顼婳的拒绝在他意料之中。其实她说得不错,九渊也好,魔族也罢,没有谁能毫无目的,真心相助。若有心依附,同宗同源的魔族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 虽然天衢子对搭救魔傀表现冷淡,但是能看他无功而返,也是一件乐事。赢墀将他置之不理,下令全力攻杀灵皇妖封中的魔傀战士。 顼婳压力陡增,再没有看过他一眼。 天衢子站在阵外,只看见水色幕墙中她衣袂摇曳的身影。就不能先行退让吗?哪怕假意妥协,也不可能吗? 此时战局,九渊仙宗当然并不是无法可想。他阴阳院至少就有数百精锐弟子,可以直接进入天魔圣域。如果九脉掌院同心一气,集齐所有精锐,画城之下,暂退魔族是可能的。 但是押上九渊仙宗所有精锐,陷阵魔域,牺牲至少会在四成以上。如此之高的代价,总要有相应的回报。画城傀首,连假意的顺从都不愿给予。 而他的那点不敢示人的私心,抵不抵得上座下弟子的修为性命?! 天衢子所估不错,没有灵脉的画城,是不可能战胜灵皇妖封的。 灵皇妖封是魔尊赢墀的随身法阵,阵灵与九殛天网相连。所有灵力消耗皆来自九殛天网。 唯一缺点,就是灵皇妖封出动之时,九殛天网的灵力会被它掠夺,二阵同时使用,威力有所下降。 这是象征首领特权的利器,正如天衢子身上也有法阵名握机,与阴阳院护山大阵连衡阵灵相连一样。 魔傀战士大量阵亡,一直观战的祭司神殿终于动摇了。 其实魔傀能够与仙c魔结合产子,单就这一点,就能让魔傀一族被所有势力追捧献媚。可是多年来,傀首总是秉持低调,不允许任何族民暴露这一点。 顼婳继任傀首之后,反而四处游学,带了许多功法秘术回来,令魔傀苦心修习。 日子并不轻松,但对傀首的服从,令魔傀一族也未有怨言。 可是如今,秘密泄露,魔族肆意讨好。魔尊亲自伪装散修混入画城,结交傀首,二人数月把臂同游,相谈甚欢。可得知其身份之后,顼婳严辞拒绝魔尊求亲,并将其请离画城。 如今魔族大军压境,傀首的指示居然是死战到底。 祭司神殿终于不能认同。何况现在,画城战败已成定局,即使到了这个时候,魔族依然愿意,以一条灵脉招安。 明明商谈便能获利,为何非要死战? 大祭司太史长令与魔将鬼夜来相对而坐,鬼夜来不紧不慢地轻转手中杯盏:“魔尊对魔傀一族并无恶意,相信多日来,大祭司早已心知肚明。若再拖延下去,待到魔傀战士被全歼,画城城门大开,只怕十二族长不似魔尊仁慈,未必肯开出这般丰厚条件。” 太史长令手握宝椅扶手,指甲微微用力,抠入木隙:“魔尊真的应允,日后画城,由祭司神殿自治?” 鬼夜来眯了眯眼,心里冷笑,眼中却还算真诚:“这个大祭司可以放心。魔尊金口玉言,一诺千金。” 太史长令用力咽了一口唾沫,一拍座椅扶手,站起身来。 画城之下,魔傀战士死伤大半,顼婳半身被灵皇妖封割裂,衣衫浴血。而此时,画城城门关闭了。 贪目光一凛,轻声道:“傀首?” 顼婳甚至没有回头,反而淡笑着问:“后悔吗?” 贪容色一肃,身躯站得笔直:“愿意追随傀首,出生入死,永世无悔。” 顼婳低声说:“只有真正英勇无畏的种族,才能俯瞰自由。牺牲是值得的,相信我。” 贪语声坚定:“从未质疑。” 战势之惨烈,超出想象。 画城之下,尸积如山,血漫成河,连经过的风都沾染了戾气。顼婳步履渐缓,赦世莲灯在经过这样漫长的苦战之后,灯芯即将燃尽。 而灵皇妖封的灵力,却有四条灵脉支撑,源源不绝。而身后城门关闭,她回头无路。贪身中数箭,踉跄倒地。顼婳终于微微侧目。 天衢子站在阵外,还未开口,赢墀却问出了他想要再度重复的话:“真的不能考虑吗?” 隔着法阵,他犹带颤音。 顼婳素手抚衣,鲜血滴落,粒粒如珠。“考虑?”她盛血在手,淫蛇血如银屑,混合其中,在赤色血汩里碎光粼粼。 她轻声道:“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考虑?” 赢墀一怔,灵皇妖封中突然惊起了强烈的术法波动。这是 画城的防御大阵。 她为什么直到此时,方才开启?! 天衢子面色一变,但见漫天虚影,无数破碎的神识扭曲着从赦世莲灯中冲出来,鲜血为水,尸骨为泥。画城之下阵亡军士的破碎神识都化灵力,在无尽泥沼之中,一颗嫩芽破土而出! 然后瞬间拔高变粗,枝叶横斜,半掩画城。 它极力舒展枝桠,淡黄色的花蕾一串一串鼓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层层绽放,如撒碎金。鲜血滴流,为它增色。 月桂的香气,瞬间弥漫画城。 灵皇妖封虽然有九殛天网支持,但赢墀犹存劝降之心,并未全力催动。此时它似乎受到巨大冲击,一时之间地动山摇。 可是灵皇妖封太强大了。 还差一点。 赢墀心知有异,极力控制法阵,心神巨震。顼婳终于抬头看他,纵然满身血污,她依然矜傲高洁,仿佛迎着千霜万雪凛然绽放枝头的一枝寒梅。生死不泯其志,苦痛更添其艳,她再问:“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考虑?” 赦世莲灯最后一丝光焰猛地攀上她的手,顺臂而上,燃她身躯。赢墀惊退一步,她神识化光,即将熄灭的赦世莲灯,突然重现光华! 清光远播,与玉桂互相借力,终于灵皇妖封砰然巨响,现出一道裂痕。而转瞬间,裂痕扩大,一树玉花破开它的桎梏,绽放于天际。 赦世莲灯碎落一地。 赢墀收回灵皇妖封,望着眼前高耸入云的月桂,喃喃道:“芬馥天边桂,扶疏在月中。这是” 天衢子替他说下去:“是不朽木。”真正生长在月中的桂树枝,难怪所有魔傀皆身带桂花甜香。画城之中,竟有此神物。 而顼婳用魔族与魔傀阵亡战士的血肉和灵识,人为地制造了一条灵脉。再以此桂为阵灵,最后不惜燃魂相助,终于不负这神物之威,为画城打造了一座真正的防御法阵。 她成功了。 灵脉现世,天地动荡。赢墀哀恸之色溢于言表,可有的人却连伤痛的资格都没有。 天衢子背对玄光镜,快速结印,顶着灵皇妖封的余威和赦世莲灯的戾气凝住了几缕散碎的神识。他弯腰拾起地上赦世莲灯的碎片。 碎片锋利,划伤了他的手,他却失去了知觉。 在这个故事里,他从头至尾不过一道虚影,旁观着别人的爱恨情仇,无权悲喜。 只能面无表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七贤戒尺 第五章:七贤戒尺 魔族在画城之下,阵亡魔兵两万五千余人。 在仙c魔人口增幅日益下降的严峻形势下,灵墀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一点优势,被这一战挥霍得一干二净。 拥有一条灵脉的画城,今时不同往昔。如果强行破阵,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再出重兵攻打画城,九渊仙宗还会不会坐视? 灵墀几番引诱画城大祭司太史长令。但太史长令并不愚蠢,傀首顼婳用性命为画城建造一条灵脉,如果此时他向魔族示好,族民会怎么想? 他在顼婳等人应战时私自关闭城门,已经令民众生疑。如今魔傀四君,贪阵亡,兵力掌握在剩余三君之手。 四君一向忠于傀首,念c嗔c痴现在视整个祭司神殿如眼中钉,肉中刺。他怎敢在此时向魔族投诚? 灵墀不甘进退无功,令人全力搜捕魔傀。致使画城之外散居的魔傀沦为身价贵重的珍物,一只魔傀价值连城。 而仙门各派,也开始私下买入魔傀,以期延续宗门强者的血脉根基。魔傀纷纷逃回画城,到头来,真正庇护种族的,竟然是画城之中一条灵脉支撑的不朽神木。 魔族混乱之时,九渊仙宗却还算平静。 八脉掌院对天衢子处理画城一事的方式颇有微辞,内中原因,有对顼婳的敬慕,也有对魔族的仇怨,更有对宗门后继无人的焦虑。 但没人敢提。因为阴阳院是九渊根基,每一脉弟子入门之时,都得在阴阳院学习术法基础与常识。到术法精进时,又需要在阴阳院进修,了解其他修士的门派路数,提高实战经验,以便知己知彼。 若真要得罪了天衢子,门下弟子被穿小鞋就不好了。 八脉掌院有气没处撒,因为天衢子闭关了。 苦竹林,法阵全部开启,任何人禁入。 净室内空空荡荡,地面黑石如玉,光滑也冰冷。天衢子盘腿坐在中央,黑发未束,直披至肩。身上只穿了一身竹青色亵服。 他一向极重仪表,更严于律己,少有这般散漫之时。此时似乎思虑良久,他从墟鼎取出一包法器碎片。 ——是赦世莲灯的碎片。 碎片血迹未干,因有灵力流转,凝结如珠。 他片片抚摸,心也如这灯,黯淡无光。突然,耳边一个声音道:“你能救我主人吗?” 天衢子一惊,这才发现碎片中间,还有一颗绿宝石,水光盈盈,如同翡翠。它与赦世莲灯的碎片混在一起,并不显眼。又兼都灵气深重,天衢子一时心乱,竟未发觉。 此时它跃到他面前,像一个绿色光球:“你能救她,是不是?” 天衢子突然想起来,那个夜里,顼婳因神女泣露倍受折磨。她靠在他怀里,问月髓可以相易吗?她用神魔之息交换。 天衢子轻声道:“神魔之息。” 绿色光球动了动,声音带了几分诱惑,说:“我主人是血统最纯正的魔傀,她生的孩子绝对能完美继承父母根骨。现在就算你冲进画城,也找不到更完美的魔傀了。” 许是旧物在侧,天衢子心头压抑稍减。神魔之息这样的灵物,智商并不高。一席话要想说动天衢子,总是太过天真。 天衢子说:“赢墀也这么想。所以他在画城之下,阵亡了两万五千魔军,估计现在正被十二族长暗地里诅咒得狗血淋头。” 神魔之息愣了一下,但显然不甘失败,它又开始吹捧:“赢墀怎么能跟您相比呢?您可是阴阳院掌院!九渊仙宗九脉掌院之首,整个玄门都要仰您鼻息” 马屁拍得不错。天衢子问:“这些天,她过得很辛苦吧?”神女泣露和淫蛇血混合在一起,夜夜发作,欲|望无解。 神魔之息有点不明白他问这话的意义,按理,天衢子比顼婳年长得多。顼婳叫他一声前辈也不为过。再者,天衢子对顼婳一向冷淡,甚至眼睁睁看她死在灵皇妖封之中。 它想不明白这突来的关心,只好说:“从魔族逃出来之后,她就没怎么休息过。不然的话,赢墀与她单打独斗,胜算也不高。” 天衢子心中钝痛,其实她早就心存死志,不愿屈服,却又难忍痛苦。于是百般筹谋,为画城争取最大的获益。 九渊仙宗和魔族赢墀都以为她会退让,都在等她开出最后的条件。可事实上,他们都错了。 没有最后的条件,或许想过求助,但那也只是在她死后,仙宗与魔族互相牵制,保住画城暂时的安宁。 她为画城的族人安排好了一切,哪怕是在自己死后。可是魔傀祭司神殿,那群躲在她身后的人,唯一做过的事,就是关闭了她身后的城门。 天衢子默然不语,神魔之息小心地打量他的神色,脑海里转过无数念头,最后说:“我家主人虽然年轻,但是在画城声望很高。你如果救了她,以后男女魔傀肯定任你挑选。而且她对你大弟子很有好感,说不定到时候你就能有个资质超绝的徒孙,也算是后继有人” 它提到奚云阶,天衢子连眼神都冷了。神魔之息不明所以,天衢子却突然说:“你认我为主。” 绿色的光球跳了跳,神魔之息似乎在考虑。天衢子不理它,它看一眼地上赦世莲灯的碎片,似乎下定决心:“可以,只要你救她。” 心里却对面前这个人生出几分鄙薄来。果然傀首不跟他打交道是对的。 天衢子划破食指,一滴鲜血溢出。绿色光球虽然不满,却还是主动接住,血滴浸入,天衢子念动法宝认主契约。神魔之息一愣,天衢子并未销去它和顼婳的契约,只是将顼婳降为次主。 它动了动,以为只是面前人疏忽,并未提醒。 当然眷恋旧主了,顼婳多好啊。 而他么日日跟着一个孤寡老男人,能有什么前途 等到契约完成,神魔之息立刻急切道:“现在你可以救人了吧?” 天衢子低声应:“嗯。”似乎是下定决心,他站起身来,右手在墙上虚虚一划,黑墙左右分开,里面是一排排书架。 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古卷。但是所有的古卷都需要密钥才能打开。 这里似乎很久没人来了,纵然术法能令室内不沾尘埃,不生潮气,然沉沉死气是不能掩饰的。 天衢子一路行至最后一排书架前,各种法阵在触及他时都化作细微的光点。显然阴阳院掌院的身份,让他可以在此间通行无阻。 最后一排,最后一个黑色的书匣,天衢子伸手去取,突然一行金色大字现于眼前——旁门禁术,严禁阅读! 天衢子取了代表掌院身份的阴阳双鱼佩,将之印在书匣之上。书匣阵法自动关闭,黑匣开启。里面果然躺着几册厚重竹卷。 天衢子将其抱出□□室,随即关上书室大门。 神魔之息一直化作光球跟在他身边,这时候还有些恋恋不舍——整个仙宗c魔族的禁术,恐怕都藏在这偌大书室之中了!哪里是□□室,分明是间宝库! 只是此时不是眼热的时候,天衢子正在翻阅竹卷,神魔之息在他耳边唠唠叨叨:“找到没有?哎呀你怎么这么慢不是阴阳院掌院吗?怎么还临事抱佛脚的啊!!” 天衢子不理它,细细将竹卷翻阅一遍,然后他取出一方玉盒,将赦世莲灯碎片上的血珠小心倾入盒中。其中淫蛇血的碎屑清晰可见,已经与顼婳的血融为一体,不可分割。 天衢子眉头微皱,突然解开上衣,念叨不休的神魔之息像是嘴里被塞个了鸡蛋——你对着一滴血,你想干什么?! 天衢子指腹轻轻丈量自己胸口,似乎凝神定气,片刻之后,他以薄刃划开胸膛。因为一路止血,血流得不多。但是痛却远超想象。各种护身的物件均以剧痛凝他神智,提醒他现今面临的危机,他牙关紧咬。 果然护心之物,难以取出。他脸色瞬间灰败,但是手却颤抖不得。好在毕竟修为深厚,不消片刻,心窍之中的月髓被剥离出来,满室辉光,浊气顿清。 神魔之息不安地抖动了一下,天衢子将月髓置入盒中。赤血如衣,很快将月髓包裹其中。天衢子一手归拢胸膛,另一只手快速缝合伤口。神魔之息一直等他缝合完毕,才说:“你应该找人帮忙。” 天衢子唇色淡白,闻言只是说:“无人可托。” 私行禁术,在九渊仙宗是重罪。他明知故犯也就罢了,却不能连累自己的弟子c师长。 神魔之息却突然生出一丝怜悯来——活了这么多年,连一个可以求助的友人都没有。可怜的老男人。 它蹲在天衢子肩上,不再出声扰他。 天衢子将准备好的天材地宝一件一件放入盒中,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这些宝物都是仙宗和魔族各半。在精心搭配之后,仙灵之气与魔息正好一致,丝毫不差。 神魔之息突然有点感动,它恭维道:“九渊仙宗法宝还真是多如牛毛,月髓这样的珍惜至宝,你们师徒居然人手一件!!不过你放心,你的努力不会白费,我主非是忘恩负义之人。等她恢复,一定会给你生个好徒孙的!” 天衢子手上一顿,突然说:“神魔之息。” 神魔之息此刻对他好感度爆棚,立刻答:“啊啊?” 天衢子一字一句,清晰明白地道:“云阶身上并无月髓。” “啊?”神魔之息惊呆,“不对啊,那天晚上” 它骤然反应过来,突然紧紧闭上了嘴,这次拿铲子也撬不开了。 次日,天衢子自去找阴阳院二长老一页笺领罚,罪名是擅用禁术。阴阳院上下震动。 因为身为仙门第一大宗,九渊仙宗门规甚严。其中最忌讳的,便是门下弟子逆行倒施,言行相诡。 天衢子身为掌院,明知故犯,罪责加倍。 太初殿,四大长老均在。 载霜归全身发抖:“禁术!什么禁术?” 天衢子摇头不答,载霜归像只鼓气的青蛙:“为何动用?!你身为一院掌院,难道不知道九渊宗规?!” 天衢子视线低垂,任他如何追问,翻来覆去只得一句:“弟子知错,愿领责罚。” 一页笺只是他师伯,不比嫡亲师尊一样可以直接训斥,但也是为难。当下道:“掌院一向知分寸,懂进退。行事也素来谨慎。今日之事,想必事出有因。若有合理解释,也许” 其余两位长老都没有说话,虽然长老的设立,本就是为了牵制监督掌院。但是天衢子一向自律,此事十分蹊跷。 他们都是长辈,而天衢子平素也是知节守礼,双方之间并无嫌隙。如果理由充分,自然也无须重责。 天衢子却似乎并不领情,只是道:“一时私心而已,并无因由。” 载霜归一手怒指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一页笺终究也无法维护,九渊仙宗弟子众多,若不严惩,届时上行下效,如何收场?! 他说:“既然如此,只能宗规定夺了。” 次日,天衢子于蜃起楼台,被判责七贤戒尺笞三百。 七贤戒尺乃刑典重器,众目睽睽,无人胆敢容情。笞至一百时,天衢子心窍之伤终于发作,一口血喷在刑台上。 他背上早已血肉模糊,载霜归急怒攻心,一页笺也忍不住,低声问:“如何?” 天衢子摇摇头,示意——无碍,继续。 神魔之息蹲在天衢子的宝剑——定尘寰上,竟然难得没有聒噪,一副思考的样子。 等到刑毕,天衢子竟是无法起身。奚云阶赶紧上前搀扶,天衢子推开他。载霜归虽然暴怒,却又岂能容他此时倔强? 他径自上前扶住他,一路返回苦竹林。但刚刚搭上他手腕,载霜归就面色大变:“你你身有旧伤!!” 天衢子人已昏沉,闻言道:“无事。” 载霜归怒吼:“君迁子掌院何在?!” 医宗掌院君迁子赶紧过来,知道天衢子今日受刑,他当然有所准备。但此时一搭脉象,他也变了脸色:“这如何连护心之物都” 天衢子竖手制止了他的话,他一脸忧色,忙急急开药。 一直忙乱了许久,等到苦竹林终于清静下来,神魔之息又蹲回天衢子枕边。他伤势确实沉重,七贤戒尺的威力,三百戒尺足以杀死奚云阶。 神魔之息以光化脚,碰了碰天衢子。天衢子并没有睡着。这般危急的状况之下,他的神识是不敢让他昏睡的。 神魔之息看了他一阵,突然问:“你不是想当我们傀首侧君吧?” 天衢子反应较往常慢些,许久才问:“什么侧君?” 神魔之息说:“画城傀首,一直以来都是从魔傀四君中挑选夫婿。贪c念c嗔c痴四位大人,你没见过?傀首如果全部有心,能一正君三侧君就最好不过了。啊,不过上次一战,贪君阵亡了。您还有机会。” 其实压根没有机会,魔傀族规里,傀首不得与外族通婚。不过看在天衢子虚弱,它善解人意地安慰了一下。 果然善意的谎言是有成效的,奚掌院在它的安慰下,差点没死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半生清净 第六章:半生清净 神魔之息有点焦虑,天衢子将顼婳的肉身百般炼化,成为灵胎,竟是投到一处偏僻小镇的普通女人腹中。 神魔之息虽然主动跟来照料,但如果天衢子有什么龌龊心思,它跟他的主从契约还在,恐怕只能帮着按手按脚,其他可是半点办法也没有。 这老男人,付出了这么高的代价,连护心月髓都剖出来了。他想干什么?莫不是想玩养成,把我们家傀首藏在山洞或地窖里,绑在玉床上,皮鞭蜡烛口球,这样那样吧 神魔之息越想越忐忑。 好在接下来,天衢子便开始了漫长的闭关。 护心之物乃是所有修士的最后一层防护,此物被生生剖取,定然伤他根基。再加上七贤戒尺的伤势,他就算想要硬撑,也是无能为力。 好在掌院闭关是常事,阴阳院事务由长老和掌院嫡传弟子打理,倒也有条不紊。 只是形随势转,变迁最大的还是魔傀一族。画城之下,赢墀无功而返,白白折损了两万五千人,让顼婳凑凑补补,硬是人为制造了一条灵脉。 奇耻大辱,他焉能咽得下这口气?而且失去了那个人的魔傀一族,还有什么值得他容情? 一怒之下,魔族四处搜捕散居画城之外的魔傀,并且悬赏高价购买。而仙宗又岂能甘心?不少宗门也开始偷偷买入魔傀。重利诱惑之下,魔傀沦为行走的珍物,而画城却无力保护。 这一日,画城大祭司太史长令却又再度前来九渊仙宗。族人对愈演愈烈的“奴隶化”大为不满,祭司神殿却没有解决之道。魔傀四君中贪随顼婳战死,剩下念c嗔c痴掌握剩下的兵力,三人仇视祭司神殿,太史长令根本无法指挥。 他当然不愿意再立傀首,只能寄希望于和九渊仙宗搞好关系。只要九渊仙宗可以约束宗门,禁止买卖魔傀,哪怕只是明面上,他也算对族民有个交待。祭司神殿能够略微挽回些民望。 但出乎意料的是,九渊仙宗九脉掌院,无一人前来相见。 而且用的理由都是——身体抱恙。 阴阳院,载霜归和奚云阶前来迎接。 太史长令有点尴尬,却还是问:“阴阳院奚掌院也身体抱恙吗?” 载霜归轻咳了一声,奚云阶状似无心:“我家掌院与他们不同,大祭司请见谅。”他一派热忱地说,“家师是真的身体抱恙。” 太史长令气得肝痛,载霜归也瞪了他一眼,毕竟九渊还是需要魔傀,他赔着笑把太史长令请入院中。 蜃起楼台,还真只有诸位长老在。很显然,对于祭司神殿出卖傀首和自己战士的事,几位当今玄门的最高掌权者都十分介怀。 太史长令面色微红,好在三十六位长老还算是热情,勉强替自己家任性的掌院兜住了底。太史长令略微好受一点,献上了三名魔傀,以作赠礼。 但出乎意料,载霜归却婉拒了这份厚礼。 太史长令不解——当初顼婳也送出了一个女童,九渊仙宗可是毫不客气就收下了。 载霜归看他面色,心下倒是一宽——他还是喜欢跟这类人打交道。这个人的眼界比傀首真是差出太多。 果然,太史长令提出的“交好互利”被长老们含糊带过。热情纵然是热情,却对是否援助画城绝口不提。 夜间,刀宗掌院木狂阳问自己的师尊,也就是刀宗大长老付醇风:“为什么不收下魔傀?现在外面卖得很贵。” 付醇风坐得离她一丈远:“九渊仙宗是仙门龙首,魔傀一族到底与魔族渊源深厚。我们就算是要以魔傀延续血脉,也只能暗中进行。所生婴儿,最终也不过收为弟子,以免落人口实。魔傀虽然日渐贵重稀少,但始终有价有市。这份礼对于九渊仙宗来说,其实可有可无。” 木狂阳点点头,问:“那我们对画城示好,是为什么?” 付醇风耐心地为她解释:“当初天衢子一直不同意支援画城,直到最后才提出魔傀迁出天魔圣域,由仙宗安排驻地。其实他早就想到了其中利害。只有魔傀归顺九渊,再改个族名,化去魔族背景,九渊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吸纳消化。” 木狂阳站起身来,一巴掌拍在付醇风肩头。隔着丈余距离,付醇风硬是没来得及躲开。 他只觉肩膀剧痛,半身发麻,木狂阳哈哈大笑:“师尊果然是师尊,真是高瞻远瞩c深谋远虑!” 付醇风默默地命刀宗护山大阵,帮他预约医宗掌院君迁子 付醇风跟载霜归是两个极端,如果说天衢子是载霜归的吉星,那么木狂阳就是付醇风痛苦的源泉。 原本一个女修,他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看她资质不错,随便教教罢了。结果在刀宗的一次指导试炼中,导师兵器降格,木狂阳简直是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那次试炼,是付醇风的终身之耻,也是痛苦的开始。 九渊仙宗决定重点培养木狂阳,付醇风作为亲传师尊,只能与她朝夕相对,形影不离。 魔傀未出之前,玄门女修人人炙手可热,只有木狂阳无人问津。 而这个玄门女色|魔,在无数次求偶未遂之后,终于把魔爪伸向了他。其它人被骚扰,还能退避三舍c各自逃命,而付醇风,却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三百年下来,愣是把一个戾气逼人的刀修宗师,给打磨成了宠辱不惊的刀宗大长老。付醇风有时候都不知道,到底是他教导了木狂阳,还是木狂阳磨砺了他。 木狂阳放开他可怜的肩膀,突然说:“师尊觉得,天衢子到底是为什么突然使用禁术?” 这个问题,付醇风显然有想过:“天衢子不是鲁莽行事的人。他使用禁术,一定有合理原因。依我看,跟傀首顼婳脱不了干系。” 木狂阳说:“师尊是说,可能是聚魂补魄之术?” 付醇风点点头:“虽不能肯定,但大抵当是如此。” 木狂阳摸了摸下巴:“他对魔傀一向厌恶,突然施救,不会奇怪吗?” 付醇风说:“傀首与他的大弟子,可是相当亲密。奚云阶资质根骨也是万里挑一,天衢子为他打算,并不奇怪。何况如果将来魔傀掌握在他手里,那么他要更进一步,恐怕阻力会小很多。” 木狂阳说:“更进一步?” 付醇风看了她一眼,见她连头发尖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也不再多说。还是去看大夫吧,他摸了摸肩膀,我这算工伤吧 天衢子外伤好转之后,短暂出关了一次。 玉蓝藻c木狂阳c不动菩提三人共同为他疗伤。他这样修为已经通玄的大能,最怕就是修为滞涩,断了道途。 玉蓝藻和不动菩提俱十分认真,只有木狂阳在他背上乱摸。天衢子几乎是拢着衣衫挣扎着道:“木掌院,请自重。” 载霜归立刻瞪了木狂阳一眼,木狂阳满不在乎:“唉,好久没碰过男人了,我感觉自己连性别特征都要退化了!至交一场,你让我摸几下怎么了?!” 天衢子本就不喜与人亲近,此时更是窘迫不已。玉蓝藻不忍卒睹地拍拍额头,花容惨淡地道:“天衢子,今日恩德,汝当铭感五内。” 说完,一脸不堪地坐到木狂阳旁边。 木狂阳果然转移了目标,不动菩提瞬间对他一脸敬意。 载霜归无奈,是真无奈。事关天衢子修为,容不得半点意外。而木狂阳的恶劣程度与修为成正比,且为人也率直豪爽。否则但凡有半点其他选择,他都绝不会让木狂阳出现。 三个人好不容易助天衢子打通经脉c稳定功体,玉蓝藻扶着不动菩提站起来,一脸诚恳地说:“木狂阳,我真不知道付醇风怎么受得了你!” 木狂阳想了一下,说:“可能因为他比你大吧。” 连载霜归都忍不住飞快地瞄了一眼玉蓝藻的中下部位,玉蓝藻满面通红,怒指木狂阳:“你你” 九渊仙宗正气浩然之地,堂堂刀宗掌院,怎能污秽至此!!载霜归身为长辈,真是再也忍不住。也不顾她掌院身份,喝道:“狂阳!!休得放肆!” 木狂阳说:“他是比玉蓝藻大啊,他今年都一千六百多岁了。” 众:“” 天衢子生平第一次想要逃出苦竹林,但他紧接着,就要再次闭关了。 载霜归替他送走了木狂阳等人,回来之时道:“魔傀一族,如今形势严峻,你如何看?” 其实不用他说,天衢子也知道如今魔傀现状。他说:“置之不理。” 载霜归对这个答案倒是不意外,毕竟天衢子一直以来就对魔傀毫无好感。之前顼婳如此,如今太史长令也不可能好得到哪里去。 他说:“我知你不喜魔傀,但是阴阳院最近十年都没有出现过资质优异的弟子了。” 天衢子直接问:“师尊有何良策?” 载霜归凑近他,说:“如今魔傀一族,大多被私下贩卖。以九渊实力,要购入几个血脉纯净的,并不太难。你身为掌院,是否应该为宗门香火,做出一点小小贡献?” 天衢子愣住,片刻后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九渊仙宗如论灵根,毫无疑问定是九脉掌院最优。他视线下移,轻轻吐出一个字:“不。” 他一向不怎么拒绝人,但若是拒绝,便不易说服。载霜归还是不想放弃希望:“师尊请求你,也不行吗?” 天衢子面颊已是绯红一片:“宗门并非只我一人,师尊何必苦苦相逼?阴阳院座下弟子数千,何况师尊也正当盛年” 果然他话未完,载霜归就跳将起来:“混帐!你就忍心我一把老骨头”话到这里,也觉得着实好笑。有心想要再驳斥,但见天衢子面上一闪而过的难堪,又有些心软。 他放缓了语气,问:“何必矜持至此?你可是心中有人,挂碍牵绊?” 心中有人?天衢子目光垂地,半晌不语。载霜归商量道:“你若执意不肯,为师也不勉强。眼下倒也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天衢子抬头看过来,载霜归说:“其实魔傀孕胎,也不是非要交合不可。你只需让为师取些元阳精露” 天衢子扯下腰间掌院玉佩双手呈上,载霜归立刻就闭上了嘴,许久才问一句:“严重到这种地步?” 天衢子郑重点头。载霜归只得离开了,天衢子一直送他到林外,随手就把他进出苦竹林的权限给取消了。 独自走回静修室,他得开始第二次闭关了。 那个人,长成什么模样了?其实不必担心,有神魔之息相护,在那样偏僻的小山村,她遇不到什么危险。这种灵气贫瘠的地方,魔族根本不会察觉。何况自己也安排了故人暗里照看。 却偏偏总忍不住去思去想。七贤戒尺在他身上留下伤痕三百道,道道伤骨敲髓,却没能将他惊醒。 她在他荒秽记忆里长出绵绵根须,将他千缠百绕。而他毫无对策。他久立云端,日月星辰皆有人奉到跟前,任他采撷。家族栽培,师门倚重,后辈敬仰畏惧。 他早已习惯被人仰望追逐,从无所求,更无所谓求而不得。 于是开口便错,火热情丝硬生生套了一个玄门巨擘冷淡疏离的外壳。 只内里一点柔软,愈惦念,愈不堪。 他轻声叹息,黑暗的静修室回他以幽幽叹息。筝与剑都不在身边,他怀中只有一枚琥珀相伴,其中桑叶终年青翠欲滴。 他还需要十五年时间来巩固修为。十五年对于仙宗修士而言,其实并不漫长。 以前他无数次闭关,十年也不过一夕清寒。可是最近的日子,他独自坐在这空无一物的静修室中,身受重伤,修为滞怠,时间像是凝固,不再动弹。 思念是诛神灭佛的剧毒,而他饮鸩止渴,乐此不彼。 其实也并没有多少可以细品的回忆,他对顼婳,甚至谈不上了解。可偏偏桑林一遇,惊鸿融化在心底。 他此前一生,从未动过心,便也不知该如何断情。便由着这情丝如霜毫,无着无落地掻挠他半生清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暗中偷窥 第七章:暗中偷窥 顼婳醒来时,正值黄昏时分。 窗外荷塘的碧与粉落入眼底,蜻蜓斜飞,斜晖脉脉,让漆黑的瞳孔沾染了几分暖意。顼婳坐起来,只觉得身躯较之以往沉重了许多。手上没什么力气,整个人十分虚弱。 按理,不应该。 她低下头,猛地发现按在枕头上的手胖得不成样子。 顼婳摸了摸自己的脸很好,胖若两人。 这他妈的!! 她勉强撑起身体下床,好家伙,这身体的一条腿比她从前的腰还粗!这 顼婳拍了拍额头,一脸惨不忍睹。连旁边的镜子都不敢看。这身体不对啊,怎么会胖成这样! 她随手捡了外袍披上,偏偏外袍还是轻纱,薄如蝉翼的纱披裹着“举足轻重”的她。 画面太美不敢看。 顼婳双手抱头,好半天才从这毁灭性的打击中缓过神来。然后她推门出去。正值傍晚时分,农户们赶着牛羊回圈。 鸡鸭一路喧闹着,也自发回了窝。 烟霞如散绮,不用勾描,自成诗画。 顼婳站在门口,一瞬间的宁静,连死而复生的疑惑都冲淡了。 身后突然有人轻声喊:“婳婳?” 顼婳蓦地转头,看见一个衣着素雅的妇人,提着竹编的菜篮子,就站在她身后。她竟然没有发觉!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神识的力量衰弱得可怕。 农妇上前几步,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婳婳是不是饿啦?娘这就给你烧饭,今天做我们婳婳最爱吃的红烧鱼哦。” 顼婳有种难以形容的荒诞感,她避开妇人的手,问:“如今是哪一年?” 妇人眼里闪过一丝惊诧:“婳婳,如今是承平四百” 顼婳摇摇头,问:“仙历多少年?” 妇人一脸茫然,顼婳觉得不必再问了。此地非是仙域魔境,也是,除了凡人,哪来这般宁静晚景。 她言行有异,妇人眼中有明显的惧色。顼婳当然看出来了,温言安抚:“母亲不必意外,我之前脑子懵懂,如今突然清明了些。是以有此一问。” 妇人喜极:“我儿!你痴傻十五年,莫非老天怜悯我们纪家,让你恢复神智了吗?” 痴傻十五年顼婳无力,只得敷衍:“母亲,我虽神智清醒,但往昔之事,遗忘甚多。” 妇人拉着她的手进屋:“乖女儿,只要你清醒过来,娘就放心了。你这亲事说了那么多回,总是不成。如今可好了。” 什么啊?! 顼婳状若五雷轰顶,家里供着观音菩萨,妇人忙将她拉到菩萨面前跪下。顼婳一边磕头一边无奈。 妇人一直絮叨,诉说着这么多年独自抚养她的辛苦。 顼婳问:“我没有爹吗?” 妇人神情一黯,许久才说:“当初母亲有孕,足足怀胎三年。镇上本来就多闲言碎语。后来,你奶奶嫌弃你是个觉得娘不吉利。逼着你爹另娶了一房,如今不同我们住在一处。” 顼婳一头雾水,她复活了,画城记忆全然无损。只是复活到了人间平常百姓家里。还有痴傻十五年是什么鬼? 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年?还是灵魂依附于这具躯壳?!不对,她身上桂花的甜香如影随形,为什么还是魔傀体质? 妇人见她神思不属,难免不安:“婳婳,娘去找个大夫再给你瞧瞧。等你身子好了,咱们去看看你爹和奶奶。” 顼婳根本没有认真听她说话,只随意点了点头。 妇人立刻出去找大夫了,顼婳低下头,发现自己颈项上挂着翡翠吊坠。她伸手触摸它,几乎咬牙切齿:“神魔之息。” 神魔之息一抖,装作灵力不足,只跳了跳,身上微光加强,映照着她的手,绿光盈盈。 法宝回应微弱,顼婳只得接受现实,站到铜镜面前,里面影影绰绰,现出一个女人身形来。她捏了捏自己厚实的双下巴,喃喃道:“到底是谁复活了我?为什么复活之后又不再理会?不会是因为我长残了吧” 神魔之息闪了闪,却没有说话——之所以复活之后被置之不理,是因为复活你的那个人已经闭关十几年了。 它在犹豫,一方面觉得不能背叛旧主,可另一方面,又不能违抗契约。思来想去,它终于还是向天衢子发送了消息。顼婳要是知道,会把我碾磨成粉c开水冲服的呀它心里泪流。 苦竹林,护山大阵连衡是可以隔绝一切术法的。但是神魔之息跟天衢子契约在身,连衡很尽责地将它的一缕神识接了进去。 一直忙着闭关稳定自己修为的天衢子终于接到消息——神魔之息说:“她醒了。” 天衢子睁开眼睛,四周仍然黑暗冰冷。 风将竹林的清苦之气渗进来,浸染了他的衣袂发梢。他几次按捺,却还是忍不住控制神魔之息。神魔之息一脸“我就知道”的神情,很快便以摄光掠影之法,传来一道影象。 陈设简陋的闺房里,顼婳站在铜镜前,一脸阴沉地打量自己。 天衢子皱了皱眉——这好像有点胖啊。不过胖点也好,免得恃美行凶,兴风作浪。 神魔之息盯着天衢子,颇有些紧张。天衢子施术,如同他的为人,总是格外谨慎小心,是绝不容错的。 但它故意为主人灵胎多注入了几分灵力,虽然身材变形,但总能暂退某些孤寡老男人的色心吧?唉,如果天衢子真的要把自家傀首这样那样,可如何是好。 好在天衢子看得认真,却并没有别的命令。 顼婳也在打量镜中的自己,显然是有人用神魔之息复活了她。但是她的灵识和身体,岂是凡胎可以轻易孕育?时间精力定然耗费甚巨。 后来这位高人是否沉不住气,全力催动神魔之息,导致神魔之息灵力耗尽。而她身体也因灵力过量而膨胀了? 以至现在,她神识衰弱得如同凡人一样——神魔之息没有后续灵力来滋养她的灵识了。 顼婳轻轻抚摸神魔之息,这总是战意滔天的绝世神器只有用一丝温热来回应旧主。 她这个人,一向是爱美的。如今变成这样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接受现实。天衢子苦思良久,不明白何处出错。只得强迫自己不再关注神魔之息传来的讯息,以护山大阵连衡宣布出关。 那个人容颜有异,但得知她神识清醒,他已不能静心。 闭关已是无益。 载霜归对他无疑是最为关切的,当即又找了君迁子为他诊脉。得知他修为无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可不希望自己依仗了半生的弟子,在自己暮年时出什么意外。 天衢子知他所虑,由着他折腾。及至入夜,他终于忍不住,再度催动神魔之息。神魔之息显得颇有些不情不愿。主人已经苏醒,它显然不想当个奸细。但是契约束缚,不得不从。 片刻之后,天衢子收到神魔之息反射过来的画面。只见顼婳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条红烧鱼。 天衢子辟谷太久,已经想象不出肴蔌滋味。但见顼婳双目绿光盈盈,恶狠狠地紧盯碗碟。 她一边咽口水,一边触摸突出的小肚腩。不一会儿,手向下,捏了捏两条大腿。最后啪地一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走了。 天衢子一忍再忍,嘴角却微微勾起,露了个笑。 第二天,顼婳准时在卯时初刻醒来。神女泣露和淫蛇血昨晚整夜都没有发作,只是身体懒洋洋的,像是熟透的水蜜桃,期待被可心人采撷。 但这种期待温柔而缠绵,几乎可称舒适。 赢墀使用神女泣露和淫蛇血,就是因为这两种药物极其霸道顽固,也最是无解。可如今药效微弱成这样,实在令人震惊。 顼婳内心有颇多不解,但这总不是坏事。 她坐在镜前,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十分有限,想来以前她确实是用不着这些东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办法,她只好给自己梳了个勉强修饰脸型的发式。 最后找找衣橱里自己的衣服。 等到天色将明之时,她的母亲也醒了。 女人娘家姓樊,叫樊琼枝。此时见顼婳忙着试衣服,她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我儿是应该好好打扮一下,这样让你爹和奶奶见了也高兴。” 顼婳莞尔一笑,这种有母亲在身边絮叨的感觉,令她新奇:“都被扫地出门了,还想着讨他们欢心呢?” 樊琼枝一愣,随后说:“婳婳,你别恨他们。他们毕竟是你的骨血至亲” 顼婳摆摆手:“我并不恨他们。应该恨他们的是你。” 樊琼枝说:“恨什么呢,这么多年,我们娘俩还不是过来了。婳婳,我们身而为女子,本就是苦命的。你要记得,凡事要多忍让,心地良善总有好报。” 顼婳轻笑:“我知道了,娘。” 樊琼枝把自己织的布挑了一匹最好的,又把一只舍不得吃的母鸡抓了两只,也不舍得让顼婳拿,自己扛着,一路带着她前往自己丈夫如今的家。 樊琼枝的丈夫,名叫纪寒章,在仙茶镇上算是一个有名的学问人。当初曾经考取过秀才功名,可惜时运不济,无钱打点,如今只得在镇上私塾教书渡日。 好在仙茶镇身有功名的人不多,故他门下学子不少。整个纪家还算殷实。 顼婳跟着樊琼枝,走了足足八里路,终于来到镇上。顼婳汗出如浆,虽然辛苦,却也忍得——这具身体是应该多动多走了。不然可怎么瘦得下来! 一直来到纪寒章家门口,但见朱门大宅,墙高院深。只有几棵桃树将新挂的绿果探出墙外招摇显摆。 樊琼枝上前,几番犹豫,终于轻拍门环。 不一会儿,有人上来开门,看衣着显然是个丫环。丫环一见是她,立刻皱紧了眉头:“又是你,你来干什么?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老爷没空!” 樊琼枝赶紧说:“吹竹,你跟老太太说声,就说我们婳婳如今已经恢复神智了!不仅说话清醒利落,行止之间,也可人得很呢!” 顼婳想笑,前半句就罢了,后半句“行止可人”从何而来? 果然她话一出口,那名叫吹竹的丫头看就看了一眼门口的顼婳,嗤笑一声:“可人?昨天新宰的猪都比她纤瘦呢。你还是赶紧回去吧,省得让夫人看见了,连累我们都跟着挨骂。” 说完,立时就准备关门。 樊琼枝赶紧抵着门道:“那吹竹,我带了两只鸡和一匹布过来。鸡你给老太太煨汤补补身子。布,就给老爷做身衣裳吧,这颜色料子都是他喜欢的” 吹竹不耐烦地赶她:“好了好了,快走吧!” 话音刚落,门就关上了。 樊琼枝有些尴尬地转过身,笑着说:“婳婳,今天你爹不在,我们先回去吧。等下次他在家了,娘再带你来。” 顼婳没有原路返回,反而一路登高,几乎走到灵泉山山腰。樊琼枝心中不安:“婳婳?” 顼婳目光扫过山下的纪家宅,突然问:“真的那么喜欢他吗?” 樊琼枝说:“什么?” 顼婳说:“纪寒章,娘真的那么喜欢他吗?” 樊琼枝低下目光,不再往那片碧瓦朱墙看:“婳婳你爹他其实很有学问。你不知道,他有功名的,他是个秀才。整个镇子里,就他的诗作得最好” 顼婳转过头,盯着她看:“如果我有办法,让他回到你身边,你愿意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瞳孔漆黑,如同不能见底的深渊。樊琼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的忐忑更明显了:“婳婳?” 顼婳抬手一指:“三天后子时,东南风盛。从这里放火,山火一定会蔓及纪家,也一定会给出他们足够的时间逃离。官府急着扑灭山上大火,不会管这座宅子,反而会任它烧个精光,以免祸及邻里。老太太信佛吧?这时候找两位大师一前一后上门,旁敲侧击地吹吹风,你很快就能回去。” 天衢子一边写着字帖,一边留意这边。此时闻言十分意外,仙茶镇虽然离阴阳院遥远,但却是阴阳院的地界。岂能由她胡来? 幸而樊琼枝面色惨白:“婳婳!你怎么可以想出这样恶毒的法子!他们可是你的血脉至亲!水火无情,万一他们出了什么意外,你要背负良心债一辈子的!” 顼婳浅浅一笑:“简单的办法,娘不愿意。那只好麻烦一点了。” 樊琼枝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婳婳,你是不是着了什么魔,为什么你的话娘不怎么听得懂” 顼婳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在颤抖。她轻轻拍拍她手背:“娘,我很好。” 回到家里,樊琼枝虽然心情低落,却还是去厨房,给顼婳做饭。顼婳有心事。她复活得很是莫名其妙,按理,最有可能复活她的应该是天衢子。他在场,也有这个能力。 可是她跟这老匹夫不过一面之缘,而且话不投机,几近交恶。他若真的救她,恐怕也是为着魔傀一族的事,不该将她遗弃荒村。 第二人选是赢墀,他也在场,想必也有这能为。但以他的性格,她现在恐怕应该躺在他的榻上,作个以爱为名的玩物。有没有知觉都没关系。 顼婳想不明白。方才行至镇上时,她一路还在留意周围是否有什么法阵监视。甚至这个镇子会不会只是幻象?可并不是,看来看去,这里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村庄罢了。除了偏远些,还真是全无异样。 她走进厨房,只从篮子里捡了几片菜叶,匆匆一煮:“娘,我吃这个就好。” 樊琼枝忙说:“那怎么行?!你刚醒过来,身子还虚着” 顼婳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娘!”再吃真的要超过一般的猪了! 于是,天衢子就见一素洁雅室的饭桌前,顼婳守着一碗红烧肉,慢慢地吃水煮青菜 旁边樊琼枝面露担忧:“婳婳,你哪里胖了?这样的身材才有福相呢,好生养!来,吃块肉。” 顼婳一把压住她准备挟肉的筷子,咕地一声,咽了一口口水。到底是谁他妈乱动神魔之息!不弄死你,老子誓不为魔傀!! 待吃过饭,樊琼枝本想出门做活。她绣功好,人也勤快,靠着帮人缝补浆洗维持母女二人的生活。 顼婳说:“今天就别去了,娘,你跟我来,我教你一种呼吸吐纳的方法。” 樊琼枝不明所以,就连天衢子也皱了眉头——当初为了不引人注意,他故意选了个偏僻之地。樊琼枝也毫无灵根。呼吸吐纳之法,于她有何用? 顼婳领着樊琼枝坐到自己床上,以手轻按她小腹,果然是教她呼吸吐纳。樊琼枝本身无灵根,是不能自主吸纳灵气的。顼婳缓慢引导她,将她自身的灵力缓慢注入她体内。 顼婳刚刚醒来,本身灵力应该十分匮乏,所以不一会儿她便面带了倦色。 但就是这一点灵力,于樊琼枝来说却是受益匪浅。此时她汗如雨下,待拿汗巾一擦,只见白色的汗巾上污迹斑斑。 樊琼枝大吃一惊:“这婳婳!” 顼婳挥挥手:“灵气铸体,可排体内污浊。娘不必担心,这种功法,是我梦里仙人所授,能延年益寿。” 樊琼枝将信将疑,却实在忍不住一身脏污,打了水洗澡去了。 顼婳仰面倒在床上,竟然睡着了。 天衢子不觉伸出手,触摸虚空中她的影像。神魔之息显然猝不及防,略略一颤,影像后移。天衢子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面色微红。 顼婳督促着樊琼枝每日呼吸吐纳,自己神识里那点可怜的灵气,几乎全注给了她。 趁着她练功,顼婳把她织的布都拿出来,东裁西剪,给她做衣裳。做事的时候,她把神魔之息放在桌角,压住布料一端,天衢子再度透过神魔之息成像的时候,她一缕发丝正好落在神魔之息上。 令他想起那晚客苑中,她发间馨香。 顼婳裁剪都是拿手的,穿针引线更是熟悉。这般粗服布衣,坐于蜗舍荆扉,不像魔傀傀首,倒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温婉。 樊琼枝走进来,把一碗甜汤放在桌上。见女儿裁布,她倒也不心疼,满面慈母辉光:“我儿长大了,也是该有几身好衣裳了。明天娘带你去镇上买几身。再添一些胭脂水粉。” 顼婳头也没抬:“我这个身材,穿什么不是穿!给娘先做一套。” 樊琼枝这下是又欣慰又心疼了:“娘哪要什么衣裳啊,娘去年做的还是新的呢!” 顼婳不再说话,手中针脚竟然颇为细密。 天衢子突然道:“傀首也识绣技吗?”是问的神魔之息。 神魔之息很是不屑,吹嘘道:“我家傀首智计无双,什么东西是她不会的?” 天衢子说:“是飞针坊的技艺。”飞针坊是仙门一个专攻织造的绣坊。针法十分有名。神魔之息得意洋洋,显然对自家主人很是欣赏:“傀首少时,曾在飞针坊游学过一段时日。” 天衢子很快捕捉到了重点:“飞针坊不收外门弟子,是偷师吧?” 神魔之息顿时恼羞成怒:“凭本事学来的技艺,能叫偷吗?” 顼婳新裁的衣裳,款式减龄,樊琼枝近几日受灵气滋养,本就容光焕发,上身之后,年轻了不下十岁。简直是回到双十年华时的模样。 樊琼枝开始还不觉得,直到这一天,她正缝衣服,突然外面有人叫她:“纪家嫂子。” 樊琼枝抬起头,方见登门的不是别人,竟是本地有名的赵媒婆。 她既惊又喜——须知自家婳婳从一出生便被认定为不祥之人,从小到大,一直没有媒婆上过门。 她赶紧迎上去:“赵大娘,快进来坐!” 一边迎客,一边赶紧准备了一串铜钱塞过去。媒婆也乐呵呵的:“纪家嫂子,这几年纪老爷也不管你,一个人养着女儿,可真是遭罪了。” 樊琼枝忙把顼婳叫出来:“婳婳,快来叫赵奶奶!” 顼婳微笑着行礼,赵媒婆红帕捂嘴,笑了一下,说:“纪家嫂子,你看你这孤身一人的,就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樊琼枝说:“赵大娘,我您是知道的,事到如今,我还能有什么想法?也就希望婳婳能找个好人家,不要像我一样孤苦,也就心满意足了。” 赵媒婆嘿嘿一笑,说:“不想孤苦还不简单吗?实不相瞒啊,我这次来,是受隔壁村李老爷所托。李老爷家你知道吧?那可是个殷实人家,他一直想娶个填房。” 樊琼枝犹豫道:“可赵大娘,我家婳婳才十五岁” 赵媒婆笑得大牙都露出来了:“谁说婳婳了!那李老爷担心太年轻的过不到一块儿去。正巧上次在市集看见了你,哎哟,一见合意。这不,托了我来说媒” 樊琼枝吃惊得张大了嘴巴。 二人后面聊什么,顼婳没有听。 直到送走了赵媒婆,樊琼枝还有些发愣。这时候走到顼婳身边,她突然问:“那李家老爷,为何会突然看上了我”说话间极是羞愤。 顼婳浅笑:“是不是害羞中还有点小得意?” 樊琼枝羞得背过身去,嗔道:“胡说什么。” 顼婳说:“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樊琼枝红着脸问:“婳婳,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话一出口,隔着神魔之息,天衢子屏住了呼吸。然后听见顼婳说:“其实我不喜欢男人。” 这句话对奚掌院而言,犹如当胸一记窝心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牡丹刺绣 第八章:牡丹刺绣 李家老爷的提亲,樊琼枝当然是拒绝了。她对纪寒章依然满心期待,顼婳倒也明白——她也不赞成这门亲事。 樊琼枝又收了不少衣物回来缝补,顼婳坐在桌边,架起绣绷,说:“娘,教你一种绣法啊。” 樊琼枝觉得这些日子,恢复神智的女儿怪怪的。但到底是作母亲的,女儿突然如此聪慧,她高兴还来不及。此时便坐到顼婳身边,顼婳穿针绣线,说:“这种绣技我久不使用,难免生疏。但想来此地够用。” 她落针轻而快,绣纹若有灵识,自行生长一般。樊琼枝以织补为生,也是擅长女红之人。但是看了一会儿已经眼花缭乱。 天衢子正通过玄光镜查看阴阳院弟子课业。今天的导师试炼,是三长老燕回梁任导师。但是在导师兵器被降格之后,奚云阶与他对战已经毫不吃力。 天衢子对首徒的进展还算是满意,见奚云阶胜算已定,便目光轻移,也看了一眼那绣纹。飞针坊的入门技之一,在玄门,其实不算高深。但目光却如丝线,与下针的手纠缠追随。 玄光镜中奚云阶给燕回梁留了几分颜面,未分胜负便及时收招——许是因为天衢子性子冷淡,他的亲传弟子反而最为懂事。毕竟像木狂阳那样在试炼场把自己师尊打得满地找牙的愣头青还是少数。 天衢子神游物外,神魔之息突然说:“你想要一块绣品?”它用商量的语气撺掇,“我替你向我家傀首讨一块,咱们的契约就此中止,怎么样?” 天衢子回神,目光重回玄光镜,对它的问题置之不理。 樊琼枝学了四天,终于将针法掌握了个皮毛。顼婳挑的是最简单也不需耗费灵力的绣法。但毕竟仙门的东西,世间难见。 “还有最后一点,也就是此法的绝技。”顼婳为丝线绣的牡丹添上最后一道描边,说:“此针完成,则牡丹昼开夜合。” 樊琼枝笑道:“哪有这样的绣法,婳婳又胡说。” 可是当天入夜,花时正浓的牡丹真的闭合了。 樊琼枝惊呆。顼婳说:“最后一针需要耗费些许灵力,按母亲的身体状况,一副绣品可能会疲倦六个月。但这是消耗最少的绣法了,母亲慎用。” 樊琼枝还未从震惊中回神,顼婳站起身来,微笑:“明天,娘去镇上把这绣品卖了吧。白银一万两。” 樊琼枝又张大了嘴巴。 昱日,仙茶镇如水入沸油。 ——樊娘子夜得仙人授梦,学了一种仙人绣技。不仅绣品灵动鲜活,更有失传密技。洛阳牡丹图中牡丹昼开夜合。 绝世珍宝,一幅万金。 傍晚时分,私塾下学之后,纪寒章也听闻了这件事。 早年樊琼枝刚被赶出纪家时,纪寒章也前往探望过几次。只是家中老母当家,总嫌那女人不吉利。他便去得少了,尤其后来新人入门,更加来往不便。 再加之女儿痴傻,他面上无光,渐渐也不把这母女俩放在心上。 如今突然听闻了这事,他只觉得好笑——樊琼枝与他夫妻两载,他还能不了解这个女人吗? 平时连说话都声如蚊呐,哪来什么仙人授梦? 但听闻母女二人就在镇西的酒楼,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移步前往。 仙人授梦当然是顼婳搞出来的。但是阵仗还是不小的。 大家围观者居多,真正出手的却没有——万两白银,当大伙傻呢! 纪寒章进入酒楼时,樊琼枝正不知所措。她不停地扯着顼婳的袖子:“婳婳,我们还是回去吧,这大庭广众的” 顼婳不理她,纪寒章却沉了脸:“琼枝!你一妇道人家,到底知不知道礼仪廉耻?如今不仅自己出来抛头露面,还带着女儿?不嫌丢人?!” 樊琼枝惊身站起,因为这幅所谓的“神仙绣品”,酒楼里看热闹的人还有许多。樊琼枝第一次站在如此繁多的视线中央,又被丈夫当众训斥,立时泪盈于睫。 顼婳看了一眼纪寒章,摇摇头,显然对“母亲”的品味表示极为遗撼。 纪寒章当然也看到了她,但他一直知道此女痴傻,一度令他丢尽颜面。是以只是呵斥樊琼枝:“还不快带她滚回去!” 樊琼枝满心想告诉他女儿清醒的事,但是当着众人只有满面哀羞,无论如何说不出一句话。顼婳坐着没有动,有些事,言语无用。 樊琼枝几乎哀求地低声对她道:“婳婳,我们回家吧。别再惹你爹不高兴了。” 可是话音刚落,人群中就传出一声惊叫——牡丹闭合了。 众人的震惊,与樊琼枝初见此绣品的心境雷同。 纪寒章也惊呆了。然而他还没说话,楼上一个身穿元宝绸缎长袍的员外开口了:“纪家娘子,我们家老爷请您上楼一叙。” 周围惊叹未熄,有人低声道:“是周老爷的大管家!” 周家是仙茶镇的大户,半个仙茶镇的土地都是他们家的。纪寒章惊呆——他多次想任周家西席,教周府公子小姐们读书。可周员外自外聘请了先生,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樊琼枝有些茫然,顼婳说:“走吧娘。”说话间扶起她,缓步去了楼上雅室。 周员外毕竟见多识广,他知道这样的绣艺意味着什么。此时见到樊琼枝母女,心里也是有些意外——樊琼枝肌肤白晳冰透,看上去不过二八年纪。不想已有这么大的女儿。 他微笑:“樊娘子,你的绣品周某十分欣赏,但是万两白银,恐怕整个仙茶镇也不会有人出资购买。周某愿出白银三千两,不知樊娘子意下如何?” “三三千两?”樊琼枝整个人都是呆呆木木的,仿佛梦中。 周员外说:“不瞒夫人说,三千两相对于此绣品而言,确实不算高价。但是周某尚有不少省城里开着绣坊的朋友。以夫人绣艺,想必也不甘窝居于此。” 樊琼枝说:“周c周老爷,我不我,我不知道” 她语无伦次,顼婳说:“周老爷乃善长仁翁,此画遇上老爷,也是物逢其主。家母近日也正好想前往其他绣坊看看,如此看来,就拜托周老爷了。” 周员外点头,命管家立刻去取银两。 管家当众宣布周老爷以三千两银子买下两副绣品。众人大哗,纪寒章傻了。 三千两白银!他私塾二十几个学生,哪怕每月各种孝敬不断,至多也不过三十两银子。 樊琼枝和顼婳拿着银子下楼,她目光空洞,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云朵上。于是经过纪寒章身边的时候,也没有跟他打招呼。 及至回到家中,樊琼枝还是觉得自己在作梦。 顼婳把银票塞给她:“收起来吧。” 樊琼枝这才开始发抖:“婳婳,你是我的婳婳吗?你到底从哪里学的这些?你”她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听过的那些神鬼异事,颤抖着问:“是被什么妖精夺舍了吗?” 想象力还挺丰富。顼婳笑得不行:“这事儿一时解释不清。不过你怀胎三载,我倒也确实算是你的女儿。你就当这浑沌十五年,我都在跟随仙人学艺吧。” 樊琼枝惊魂未定,顼婳拍拍她的肩,说:“明天纪家应该会来人接你回去。不过娘,你能不能听我一句话?” 樊琼枝问:“什么?” 顼婳说:“周老爷一定会为您介绍别处的绣坊,你答应我,先拖延一段时间。一年半载也好,再考虑纪家的话。行吗?” 樊琼枝说:“可是婳婳,他毕竟是你爹,我的丈夫。我” 顼婳说:“他谁也不是,只是你爱着的一个影子罢了。”樊琼枝茫然,顼婳说:“娘,这是我仅有的一个要求。答应我,好吗?” 迎着爱女的目光,樊琼枝终于点了点头。 第二天,门口果然来了一辆马车。随同而来的,是纪家那个叫吹竹的婢女。此时她站在门口,扬声问:“有人在吗?” 樊琼枝如今对顼婳的话很是信任,看见吹竹到来,倒也不十分惊讶。但是对于今日纪家的迎接,虽然答应爱女要再考虑,却总也是暗含期待的。 闻言她赶紧道:“谁?” 待出得门来,见到吹竹,她心里隐隐有一丝酸苦,却也隐藏着一丝甜意——她的夫家,终于肯再度接纳她了。 吹竹说:“夫人,昨夜老爷回到家里,又跟老太太念起您。老太太见老爷实在余情未了,派我前来接您和小姐回去。” 樊琼枝几乎脱口就要应承下来了,但一回头,看见倚门微笑的顼婳。她低下头,因为一辈子很少拒绝别人,如今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出拒绝的话。 吹竹说:“夫人赶紧收拾一下,跟我回去吧。” 顼婳没有开口,她要这个女人亲口拒绝。樊琼枝只好说:“我这儿还有一些活计未完。你先回去,等过些日子,绣品都交了,我再跟老爷商量回去的事。” 吹竹愣住,显然对这个女人居然没有急不可耐的应承表示吃惊。她一脸不耐,说:“夫人,老太太让您今日就回去。这也是老爷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的,万一改日变了主意,你可不要怨我。到时候您哪怕再送些布和鸡,恐怕也无济于事。” 樊琼枝也正是担心这个,闻言又看向顼婳。顼婳懒洋洋地道:“娘的承诺,我很相信的。” 樊琼枝咬咬唇,说:“我改日自会向老太太解释的。” 吹竹怒哼一声,吩咐车夫返回。上车之前还低低说了一句:“不识抬举。” 没过两日,外面的绣坊果然来了一位何管事。亲自看过樊琼枝的绣品之后,何管事十分满意。他乃大绣坊管事,立刻便收走了樊琼枝后来所有的绣品。并且出价不低。 樊琼枝当然高兴,这位何管事又叮嘱道:“樊娘子,上次我看了老周的洛阳牡丹图,惊为天人。他日再有这样的绣作,直接留下,我会定期过来收购。” 樊琼枝自然连连答应。送走了何管事,樊琼枝明显心情很好,顼婳说:“娘,我们出去逛街吧。” 樊琼枝对女儿一向是很舍得的,立时答应下来。顼婳最近饿得没什么力气,也不想步行,二人租了马车,一路到镇上。 樊琼枝手里有四千多两白银。她对这个数目已经失去了概念。一路上顼婳买了不少绸缎水粉,她久未见人间烟火,倒是喜爱这里的市井之气。 樊琼枝见女儿高兴,索性再带她去添几样首饰——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了,没有首饰像什么样子。 二人进到首饰店,樊琼枝却是一愣——店里还有其他客人。不巧得很,正是纪寒章后娶的夫人正陪着老太太,准备把手镯打成几件新首饰。 此时目光相对,樊琼枝赶紧上前:“婆婆。” 老太太看见她,立刻冷了脸子:“怎么,上次派人来请你,你还拿上架子了。要我老婆子亲自登门不成?” 她自认为拿得准这儿媳的斤两,以她的性情,过个几日再让儿子去一趟,说什么也会回到纪家来。是以根本不急。 樊琼枝急道:“不是的,婆婆。”她声音低微,转而突然想起顼婳,赶紧将她拉过来,“婳婳,来,叫奶奶。” 顼婳不仅不慢地踱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见到她,微扬了下巴,等着训话。顼婳却绕过了她,径自来到柜台上:“娘,说好的首饰还买不买啊?” 樊琼枝颇有些惊慌:“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知礼数。还不快过来?” 当着另一个儿媳妇被落了面子,老太太一脸不悦:“既知不懂礼数,就应好好管教!没得粗俗轻浮,丢我纪家脸面!” 这时候,纪寒章后娶的夫人倒是极有眼色,赶紧帮老太太抚胸顺气:“娘,别跟野丫头计较,当心气坏了身子。” 樊琼枝一时无措,顼婳说:“娘,我要这个!” 她指着一个以黄色绸缎垫衬的蓝宝石戒指,老太太常来这家铺子,知道这镇店之宝的价格——四百两白银。 樊琼枝说:“婳婳。” 顼婳撒娇:“娘,给我买嘛。” 声音又软又糯,隔着神魔之息都能感觉到甜意。天衢子正俯案校正弟子的法阵图,闻言不由抬了头。见她抱着樊琼枝的胳膊轻摇,他笔下一错,纸上洇墨。 顼婳一撒娇,樊琼枝有些心软,四百两哪怕是现在,她也肉疼得紧。但是女儿想要,她是不会吝啬的。她说:“好,你乖乖叫声奶奶,娘给你买,好不好?” 顼婳这才转到纪家老太太面前,勉强叫了声:“奶奶。”敷衍至极,毫无诚意。 樊琼枝却不忍责备,掏出银票,在掌柜的百般恭维之中,买下了那枚蓝宝石戒指。 顼婳随手试了一下,她手指尚粗,戒指根本戴不上:“什么嘛,没什么好东西,还不合适。”她随手抓起樊琼枝的手套上去,“咦,娘你戴正合适,给你吧。下次再给我买新的。”四百两白银,如同儿戏。 纪家老太太和儿媳妇一齐变了脸色。她们当然听说了樊琼枝的事,但是纪老太太知她甚深,她一向节俭,这些钱放在她身上也是干放着。等到时候回到纪家,肉还不是烂在锅里?! 但是现在看来,她这个女儿却不是什么好货色!这样花下去,等回到纪家,还剩下几个钱? 当天夜里,纪寒章就连夜赶到了樊琼枝的家门口——没办法,家里老太太骂得厉害,称再这样下去,万金家财也要给这母女俩败光不可!当下也不再拿乔,催着儿子赶紧将她母女二人接回纪家。 无论如何,先让她把这笔银子交出来再说。 樊琼枝站在门口,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那个人影是谁。 纪寒章说:“娘子,娘让我来接你们母女回去。” 她突然之间,泪如雨下。然后意识到,原来十六年光阴已经过去。纪寒章当时站得近,屋里灯火晦暗不明,面前的人着薄薄白衫,粉颊玉肤,一如她最好的年华。 他心里终于也生了一丝爱意,柔声说:“这些年辛苦你了,带着孩子回去吧。” 樊琼枝双手捂脸,语声哽咽:“寒章,我等这句话,等了十六年。” 纪寒章轻叹一声,伸手拥住她的双肩。顼婳的灵气注入她体内,她的气息甘纯甜美,纪寒章心神摇曳,说:“走吧,我们回家。以后好好相夫教子,莫要再生事端。” 樊琼枝背脊微僵,面前男子的拥抱爱抚,是她多少年来的梦魇。可原来已经这样陌生,她下意识弹开,回过头。 这一次,顼婳不在。 她深吸一口气,说:“寒章,谢谢你能来。但是我不能跟你回去。” 纪寒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女人几时违逆过他的话?他问:“什么意思?” 樊琼枝说:“我答应过女儿,先不回纪家。” 纪寒章怒道:“她是我的女儿!什么时候家里轮到她来作主?你看看你教的礼仪伦常!!” 樊琼枝终于忍不住,这么多年,他可以说她的不好,可女儿是她心头肉!她说:“寒章,婳婳好不容易恢复过来,你不能这么说她!” 第一次,她竟然敢反抗争执! 纪寒章怒道:“我是她爹!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也算是恢复正常吗?!” 樊琼枝后退一步,突然问:“寒章,如果婳婳不能恢复神智,如果她不曾教我刺绣,我还能回到纪家吗?” 多少年来,曾经心怀着爱和希望,哪怕明知前路荆棘丛生,却依旧痴痴苦等。突然的,她也这样问自己。可其实答案一直在她心里。 纪寒章愣了一下,说:“当然了,母亲只是一时气不过,又畏惧人言,这才让你们母女在外居住。你毕竟是我纪家的媳妇,她怎么可能生气一辈子?” 樊琼枝摇头,泣泪如珠:“你骗我。其实我知道你一直在骗我。”她喃喃道,“我知道你一直在骗我。” 说完,退回屋里,合上了门。 顼婳没有上前,就那么静静地看她背抵木门,滑落哭泣。 神魔之息一端,天衢子沉默不语。他出生世家,幼逢名师,凭着天资与毅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对玄门秘法他了若指掌,但世间人情,他全无印象。 而她陷阵人间,把人性一寸一寸,抽丝剥茧。 顼婳不再理会樊琼枝,她回到自己房间,换了贴身的衣衫——她每天晚上都会练练外家功法,运动出汗。可是天衢子显然没有掐断影像的意思,神魔之息只好调整了角度,让他看看窗外夜色。 他不言不动,神魔之息是真的摸不准他的心思。 这人完全不按人类的思维走啊。按理,他付出了这样的代价,正常人都要玩一下囚禁养成什么的吧?再不济,趁虚而入,搏得欢心c吃点豆腐,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时机? 可他都干了什么?堂堂九渊仙宗一脉掌院啊!!美人落难人间,他躲在一边,暗搓搓地偷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抽丝剥茧 第九章:抽丝剥茧 樊琼枝哭得久了,外面车马声动,那个人终于走了。她声音嘶哑:“婳婳。” 顼婳一套掌法只打了一半,这时候随手披了件外袍走到她身边,同她一起席地而坐。樊琼枝揽着她,说:“娘只有你,从始至终,娘只有你。” 顼婳靠着她的肩,虽然残忍,但是抱歉,其实你连我也没有。她打开门出去,樊琼枝哭得浑浑噩噩,并未察觉。天衢子却看见了。 她走到村头一个小乞儿那里,给了他一块碎银,说:“去趟镇上,找周老爷。说纪寒章垂涎我娘绣技,派人前来家里打砸抢夺。请他前来相助,他日重酬。”说完,扬了扬手里另一块碎银,“只要周老爷的人到了,这个也是你的。” 小乞儿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立时说:“勾手指,我现在就去。” 天衢子神色凝重,一个痴情女子,苦等十六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获得夫家认可。本是浪漫凄婉的一段佳话。可是欲望是最尖利的石头,划破表象,露出其下的狰狞丑恶。 三更时分,村头一阵犬吠。 车马之声渐近。樊琼枝忙披衣起来,外面已有人砸门。她刚开了一条缝,几个人强行推门闯入。 樊琼枝花容失色:“你们”话还没说完,看见纪老太太缓缓进来,身后正跟着纪寒章。她愣住。 纪老太太不紧不慢地在桌前坐下,说:“杵在那里干什么?许久在外,连规矩都忘了?” 这是让她斟茶呢。樊琼枝心中掠过阴影,壮着胆子问:“娘,寒章,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纪老太太一拍桌子:“你还认我这个娘!” 纪寒章虽然不悦,但见樊琼枝身子单薄,此时粗服乱头,却更添楚楚可怜之韵。他说:“娘都亲自过来了,你就别再多话了。赶紧收拾东西,叫醒女儿回家。大半夜让长辈劳苦奔忙,成何体统!” 樊琼枝愿意相信这番话,可她还看见了那几个强壮的家丁。 三更半夜,带着这些人闯进来,是为了请她回家吗?她心中一阵一阵发冷,只怕吓着顼婳。为母的刚强令她颤声问:“我若不回去呢?” 纪老太太一拍桌子:“你是我纪家明媒正娶的媳妇,不回纪家,还想去哪里?来人!”她脸上股肉抖动,“将她绑回去!”然后给儿子使了个眼色。 纪寒章当然明白母亲的意思,他来过这小屋,对格局十分清楚,立刻说:“我帮琼枝收拾衣物。” 说着话,直接进了樊琼枝的卧房。 顼婳当然起床了,外面闹得这般厉害,她却只是披了外袍,此时才出来,倚在门边瞧热闹。 樊琼枝虽然怯懦,但她并不傻。这些年忍受旁人异样的目光,独自抚养痴傻的女儿,她不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闺中女儿了。 她语声带泣:“寒章,其实你们是想找那几千两银子吧?” 纪寒章身体微僵,毕竟读书人,放不下颜面,只好牢牢扯住最后一块遮羞布:“樊琼枝,你是我妻子!在你眼里,我纪寒章便是如此不堪吗?我只是为了接你们母女二人回家,让孩子认祖归宗!” 樊琼枝泪流满面:“是吗?十六年,我独自怀胎c生养,可只有今日,婳婳才应该认祖归宗。” 纪寒章不再说话,径直去到里间,很快便从箱笼里找出了银票。他跟纪老太太一使眼色,家丁便抓着樊琼枝准备押她上马车。 樊琼枝被推搡出门的时候,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个男人。想起自己女儿说过的那句话——他只是你爱着的一个影子罢了。 如今天光骤明,花前月下的朦胧悉数散尽,留下一副丑陋不堪的面容。 樊琼枝刚被推上马车,有家丁正要拉扯顼婳——她是个半大女孩,又一向痴傻,诸人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而此时,外面传来一声大喝:“哪里来的贼子胆大包天?光天化日,竟然私闯民宅,打家劫舍?!” 纪寒章和纪老太太都愣住,就见周围突然冒出许多人,定睛一看,不得了,还是衙役!纪寒章赶紧道:“诸位大人误会了!我是仙茶镇的私塾先生纪寒章,前来接妻女回家!实非歹人!” 为首的捕快看了一眼被家丁制住的樊琼枝,怒道:“有这样接自己妻女的吗?都给我下来!” 樊琼枝转头看向顼婳,顼婳安静地凝视她。她突然明白了,顿时嚷道:“官爷!他们深夜入宅,抢掠钱财,还意图劫走我和爱女。官爷救命!!” 极怒之下,她做出了选择。 捕快本就是受周老爷授意的,此时当然重视。立刻抽刀在手,刀光一闪,纪寒章心都紧了一下,当下双腿发软。 顼婳已经被家丁押到他面前,此时飞起一脚,狠踹在他肚子上,并趁机挣脱了家丁的钳制:“官爷,他身上还揣着我娘前两天卖绣品的银子。银票是周老爷给的,周老爷可以作证!” 她身躯本就沉重,这一脚踹过去,纪寒章差点没把五脏六腑吐出来。樊琼枝站在捕快身后,此时拉过女儿,又回头看了一眼。 生平第一次,她发现其实这个男人既不伟岸,也不如记忆中清俊。此时他抱着肚子蹲在泥尘中,竟然只是一个万分狼狈的普通男人罢了。 衙役将纪家人带回去,自然有一番过堂审讯。周老爷与樊琼枝商议,樊琼枝颇有些六神无主。顼婳说:“他如今在狱中,定是惊慌失措。娘请周老爷想办法,让他写一封休书,换取自由。他会同意的。” 樊琼枝原话央求了周老爷,周老爷一直想求她再绣一副“神仙绣品”,当然答应了。 而纪寒章在狱中,早已是魂飞魄散。一切皆听长官摆布,哪里还敢讨价还价?一封休书,第二天就送到了樊琼枝手上。 樊琼枝展开那纸休书,墨迹未干。 她闭上眼睛,倏忽之间,又站在小屋前。纪寒章握着她的手,轻轻叹气:“琼枝,你怀胎三年未能生产,镇上人人都在传这是妖孽怪胎。母亲震怒,也是为我的声誉着想。你且放宽心,等到孩子出生,母亲气顺了,我再接你们回来。” 那时候他的手干净温暖,声音也轻,说话总是带着一股书卷气,斯斯文文的。跟别的粗野汉子不一样。 樊琼枝轻轻点头:“寒章,都是我不好。我一定会好好生下孩子,你不要忧心。” 往事如织绵被抽丝,画面渐渐消散。 眼前是纪家书房,那时候两人新婚不久,他读书练字,她红袖添香。纪寒章手捧书卷,目光却注视着她的手,许久之后,玫红指尖一点砚台,调笑着把墨点在她额上。 她娇嗔着伸出粉拳,他握住,二人默然凝睇。未曾亲密,却已胜耳鬓厮磨c寒暑朝夕。 她指尖抚过休书的落款,那个曾念了千百遍的名字。眼前是新婚之日,她穿着大红喜服,与他同拜天地。彩绫如火,牵着她向洞房走去。隔着喜帕,她看见那个人的鞋履,那隐隐约约的一点身影,令她心如擂鼓。满堂喜气溢入心底,令人窒息。 樊琼枝神色温柔,恍惚中,又见那日一架蔷薇正浓。 墙头上,那个少年探出一个头,轻声说:“琼枝妹妹,我这儿有新鲜的桂花糕,你快来尝尝。” 她怕惊动父母,小心翼翼地惦脚去接,他突然坏笑着抓住了她的手。 “等我得了功名,我们就成亲。”他在她耳朵轻声说。 惹得少女满面绯红。 樊琼枝缓缓合上休书,像卷起自己人生的一副绣作。当年蔷薇仍然艳烈如火,凋敝的只是你我。 顼婳在她身后走来走去,为了减肥,她一向能站不坐。 樊琼枝说:“婳婳,娘心里有些空。” 顼婳往外一指,门外石榴花开烨烨,天边烈日煌煌,她说:“只要你还敢往前走,就会遇到更新鲜的事,更优秀的人。不必回头。” 冷静到无情。 天衢子垂下头,发现自己与她的距离,远隔蓬山几万重。 神魔之息细看他的神色,发现并不能从他脸上看出任何情绪。 外面有气息接近,是奚云阶过来相请。下午阴阳院有指导试炼,在指导试炼场上,导师的兵器威力会被削弱,护身法阵与护心法宝禁用。 整个九渊,能够轻松胜任试炼导师的,只有九大掌院。有些嫡传弟子的试炼——比如奚云阶和奚云清这样的,载霜归都不敢轻易参加。 毕竟有付醇风前车之鉴,这要是指导试炼翻车,自己被门下弟子吊打了,可真是身败名裂,颜面扫地,没地儿哭去。 所以这次试炼,四大长老直接推给了天衢子。天衢子闭关十几年,此时当然也须看一看诸弟子课业进展,当即掐断了神魔之息的影像传送,整饬衣饰,步出苦竹林。 神魔之息也松了一口气,趴在顼婳颈窝里假装虚弱,一边看天衢子亲任导师,指教座下弟子功法。试炼场对他影响不大,他却十分专注。 灰岩砌就的试炼场,一脉掌院对阵座下弟子,衣袂生辉c进退从容。他手中兵器变换,九脉功法皆了若指掌,挥刀是强横凌厉,用剑时飘逸灵动,奚云阶一直被他气势压制,攻守皆受他掌控。他时而出言校正,时而轻声赞赏,举手投足皆是宗师风范。 神魔之息决定有空帮他问问自家傀首有没有多纳一位侧君的意愿。 然而下午时分,它却突然一抖——天衢子的气息越来越近。 参加完指导试炼之后就应该立即返回融天山去。天衢子很清楚,但偏偏御剑时方向偏移,看着仙茶镇近在脚下,天衢子无奈。连剑都识破了他的意。 仙茶镇上,天衢子很快找到周家。他外貌永远停留在二十七岁,此时黑发垂腰,一身白衣暗纹流光,身背宝剑与筝,行走之时,剑柄流苏晃动,轻抚他的肩。无金银明珠以耀躯,却在腰间系了一枚阴阳双鱼佩。 执掌阴阳院几百年,他集从容与威严于一身,姿仪皎然,仿佛凝结了天地灵气一般的俊逸无双。 他举步入府,周府家丁都没敢挡他 周老爷看不出这是何方神圣,天衢子却也不打算多话,他的来意很简单:“听说周先生前些日子得了一幅洛阳牡丹图。”他说话时声音清澈有力,柔中藏冰,自有一种慑人心魄的力量,“在下愿出白银两万,烦请先生割爱。” 周老爷只觉得思绪停滞,如此神仙人物,令人高山仰止c目眩神迷。他当下取出绣品卷好,放入檀木盒子里。天衢子将银票交给他,转而出府。 其实,这绣品不值白银两万。 毕竟只是飞针坊的入门针法而已,在市井或许稀有,但仙门之中,不太入流。甚至挂在阴阳院任何一处,都会显得突兀。 天衢子也是这么想的。 神魔之息毛都竖起来了,因着契约牵引,它当然知道天衢子已经无限接近——那个偷窥癖的孤寡老人,他来干什么?! 难道他脑子突然正常了,想起来要把自家傀首这样那样了?!不要啊,我保护不了啊!它那智商不足的脑子转来转去,突然悲壮万分地想——要是我变成个姑娘让他这样那样,能不能救我家傀首于水火啊?! 它越来越慌,可那个人,只是在镇上高价买走了一块绣品。然后他就离开了 是的,他真的离开了。神魔之息莫名其妙——那孤寡老男人不远千里跑来仙茶镇,就是为了花大价钱买块绣品?你不是亲眼看见我家傀首只卖了三千吗?! 它目瞪口呆,九渊仙宗号称玄门第一宗,阴阳院乃其重中之重。天衢子堂堂一院掌院,没见过昼开夜合的牡丹刺绣? 天啊,这玄门第一宗也太没见识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卒尔鼻衄 神魔之息的疯狂吐槽,顼婳并不知道——她的神识很虚弱,如今与凡人区别不大。 樊琼枝在家里绣一幅仕女游春图,顼婳提了篮子出来买菜。镇子对她来讲还算陌生,周围摊贩林立。她正弯腰看一个香囊,突然身后有人喊:“婳婳?” 顼婳回过头,身后的人她认识——竟然是纪寒章! 顼婳莫名其妙,这个人难道想趁机打她?她问:“什么事?” 纪寒章亲切地道:“都到镇上来了,怎么不进家门呢?” 顼婳更摸不着头脑了:“家门?哪里?” 纪寒章伸手就来拉她的手,项婳当然避开。纪寒章有点尴尬,却还是说:“爹的家,当然就是你的家啊。走,我们回去,你奶奶也一直念着你。上次要不是她过度思念你们母女,也不至于发生那样的事” 顼婳面上笑意软柔,双瞳却幽暗深邃。天衢子隐约觉得不妥,却听她道:“爹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到底是爹的亲生女儿,回去看看奶奶也是应该的。” 纪寒章顿时松了一口气,亲热道:“正是这个道理。你书读得少,须知自古身为女子,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你我父女之间,难道还有隔夜仇吗?” 顼婳低眉顺眼,说:“父亲教训得是。” 纪寒章带着她一路来到纪家,先将她领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似乎早知她会来,这时候脸上竟也带了几分笑模样,拉着她道:“我孙女这几日清瘦了不少,看着人也精神了。” 顼婳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手,说:“奶奶和爹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纪老太太笑容越发慈祥,说:“当然有事了。婳婳,你母亲从小就带着你离开纪家,她满腹怨怼,定是说了我和你爹不少闲话。但你只要回来呀,就会知道这些都是妇道人家的怨言罢了。信不得。你身为我纪家女儿,早晚是还是得认祖归宗。不然就凭外头闲言碎语,如何能找得到个好婆家?你岁数已不小,可要为自己考虑。别被无知妇人误了终身大事。” 顼婳眼珠一转,说:“只是叫我认祖归宗?” 纪老太太目中精明之色一闪,说:“这是自然的。不过婳婳,你看这么多年,家里全靠你爹教点书维持生计。这么一大家子人,吃喝拉撒,样样都要银子。婳婳,你如今回到我们膝下,奶奶真是又欣慰,又为难。怕你跟着我们,过不惯这苦日子。” 顼婳立时明白她要说什么,果然她接着道:“你娘的‘神仙刺绣’一事,你们母女朝夕相处,定是知道原由吧?” 顼婳轻笑,说:“我当然知道原由,不仅知道,还可以将方法教给爹爹。” 纪老太太两眼放光:“我的好孙女,奶奶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真是老天有眼啊,不枉我日夜吃斋念佛c行善积德” 顼婳脸上带笑,眸子里却蒙着一层冷光:“爹不擅刺绣,却通书画。不如就改为画作可好?” 纪寒章当然更为满意,立刻道:“好女儿,爹已备好笔墨,我们这就开始吧。” 他可比樊琼枝知道这针法的宝贵——若是拿到京中,献给皇上,那自己这后半生,还愁功名利禄吗? 顼婳真的教了他口诀,天衢子眉头紧皱——樊琼枝也就罢了,她怀胎三年,育孕顼婳,身体自然也被灵气浸透。顼婳又以自身灵力为她铸体。一点飞针坊入门针法,所耗灵力对她影响不大。 但是纪寒章这样的肉体凡胎,这些年又早已不再攻书,身上灵气本就可怜,经得住这样的消耗?! 可纪寒章得到口诀之后,哪里还肯耽搁?他立刻转身去了书房,纪老太太这才把孙儿叫出来——先前一直觉得顼婳不祥,没打算让她见自己的宝贝孙子来着。此时一狂喜,觉得自己也该大方一回,就把这宝贝少爷给请了出来。 纪风临常听母亲说起这位姐姐,当然无甚好感。此时只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立刻低哼了一声:“肥猪。” 纪老太太当然听见了,只是咳了一声,压住他的话。然后说:“风临,还不快叫姐姐。” 纪风临哪里肯叫,顼婳也不稀得听。但老太太却给宝贝孙儿递了块糕点,道:“乖宝贝,等你拜了仙人,学了仙法之后,我们纪家可就有了依靠了。” 顼婳这才抬头,问:“什么仙人?” 纪老太太心情不错,闻言答道:“每年七月十五,会有仙人前来遴选弟子。根骨上佳的孩子都可以参加。我家风临这气质,一看便知是灵气充沛的。肯定能入仙人法眼。只要他入了仙宗,我们纪家就是神仙门庭,到了那个时候” 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顼婳打断她:“哪个宗门的仙人?” 纪老太太赶紧道:“没规矩,仙人来历,我等凡人岂敢探问?” 顼婳问:“在何处遴选?” 纪老太太说:“就在灵泉山上。” 顼婳闻言起身,也不多说,径直离开纪家。纪老太太一脸不满:“到底是野门野户教养出来的丫头,目无尊长,不知礼数。”但是口诀她已经教了,只要自己儿子学会了“神仙刺绣”,何必理会她? 一想到这里,她又开怀,忙去书房找纪寒章。 纪寒章原还担心顼婳骗他,他匆匆提笔,也画了一幅牡丹图。因为赶时间,落笔潦草。画作完成之后,可惜未到夜间,一时也看不出效果。他捧着画卷出去,正要再找顼婳,迎面却碰上纪老太太。 “娘。”他赶紧展开手中画卷,“那丫头呢,快让她来看看。” 然而面前的纪老太太见他却如见恶鬼,后退好几步:“你你是谁?!” 纪寒章莫名其妙:“娘,我是寒章啊。你怎么了?” 纪老太太一脸骇然,纪寒章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他慢慢呆住——他满脸皱纹,明明三十几岁,正值盛年,然而此时却如同七十老朽! 这怎么会?!他惨然道:“娘!那个贱婢害我!她一定是妖怪,一定是妖怪!!” 可是他实在是太老了,仅仅是这样惊声惨叫,已经气喘吁吁,心中再度惊恐,半晌往后一仰,昏了过去。 顼婳回到家里,督促樊琼枝完成了那幅仕女游春图。随后教她勾勒最后的描边,樊琼枝依照她的心法口诀绣完。 并无异样啊,她有些担心:“婳婳,娘哪里出了错吗?” 顼婳拿水轻轻喷在画上,樊琼枝随后发现,画中仕女的油纸伞,晴收雨绽。 她捂着胸口,喃喃道:“婳婳。” 顼婳轻按她的肩:“这样的画,总要付出一些代价。娘要记得,一年之内,不要作第二幅,否则百害加身,无法挽回。” 樊琼枝连连点头:“婳婳,娘是不是身在梦中。我总觉得这一切” 顼婳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娘,镇上周老爷,人不坏。你遇事可与他商量。纪家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再管。” 樊琼枝听她话中有异,不由问:“婳婳,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顼婳笑道:“过几日灵泉山有仙人前来择徒,我想过去看看。” 樊琼枝意外,灵泉山有仙人择徒的事,镇子上一直流传多年。但只是听说而已,从来没有谁家的孩子被选中过。 大家也就只当传闻了。 樊琼枝眼眶微热,勉强笑道:“我儿非是凡人,娘已经知晓。娘希望你得仙人看中,从此腾云驾雾c乘龙上天又希望仙人走眼,我儿能回到我身边,我们母女二人相依相伴。” 顼婳轻拢她的肩,说:“何必不舍,人生于世,如苍松翠柏,拥有根茎花叶果,本就是为了独自生活。” 樊琼枝泪光盈盈,却还是咬唇道:“娘明白。” 傍晚时分,顼婳带着樊琼枝来到镇上,把樊琼枝新绣的那幅仕女游春图献给周老爷。周老爷上次卖了洛阳牡丹图,心中本就不舍,这时候真是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樊琼枝不知道顼婳为什么要无偿送画,但是她对顼婳的行为是没有任何异议的。她本就是个容易满足的女人,也完全信任自己女儿。 天色已晚,周老爷留她母女二人在周府歇脚,自然设宴招待。 顼婳一直眉眼不展,颇有心事的模样。周老爷见状不由问:“纪姑娘可是遇到难事?” 顼婳叹了一口气,说:“不瞒周老爷,昨夜偶得一梦,有仙人说家父抛妻弃女,又意图谋夺绣法,惹得神怒。我心有不安。” 周老爷有些意外,却还是说:“纪家离此不远,姑娘既然忧心,我派人前去看看。” 正要命家丁前往,门外却已经闹将起来。 纪寒章一家人先是赶去了村里,听人说顼婳母女已经到了镇上,这才又返转,一路找到周家。 周老爷一出门,就皱了眉头,只见纪寒章白发苍苍。若不是先前顼婳提到神怒,他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行就将木的老人会是纪秀才。 他正要说话,纪老太太已经冲将上来,拉住顼婳就要撕打。周老爷面色一沉,当即命家丁将她压倒在地。她撒泼打滚,周老爷心下不耐,直接命人给轰了出去。 樊琼枝心下震惊,犹豫着道:“婳婳?” 顼婳回过头,樊琼枝轻声问:“他怎么会” 顼婳比她更吃惊,说:“梦里神仙说的神怒,竟然是这个!真是太可怕了。娘,爹和奶奶上次已经带人来家里砸抢了,如今恐怕更不会放过我们了。这可如何是好?” 她楚楚可怜,周老爷不由道:“樊娘子c纪姑娘,既然家不宜回,就暂住周府吧。” 顼婳回过头:“那就多谢周老爷了。”说来说去,不过就等这一句。 天衢子展开那幅洛阳牡丹的刺绣,画卷隐带甜香,这么多天未曾消散。 那个人的容颜实在无害,于是有时候他都快忘了,魔傀一族也是魔。魔的戾气与狠辣,一直融解在她的血脉之中。 可是却并不令人生厌,反而像是发现了她身上其他的光点,他只觉有趣。 他卷起刺绣,放进书案抽屉最下层。花到底是比不上人生动,他再次唤醒神魔之息的时候,神魔之息一脸警觉:“喂!没见识的孤寡老男人,你不能在这时候” 但是契约的束缚下,它反抗无用。天衢子骤然看见它背后的画面,顿时愣住——顼婳住在周府,此时正在沐浴。 他飞快别过脸去,神魔之息暴怒:“我就知道你不怀好心!你这个变态狂!偷窥怪!!我要被傀首开水冲服了,呜呜呜 ” 天衢子伸手掐断光影,静坐良久,卒尔鼻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灵根测试 第十一章:灵根测试 苦竹林,奚云阶进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家师尊神情有异。嗅觉过于灵敏,他似乎闻到淡淡的血腥气。但是天衢子神情肃穆,只是问:“何事?” 奚云阶不敢乱看,天衢子平素待座下弟子颇为温和,但他并不喜旁人接近。哪怕是嫡传弟子,对他也谈不上了解。多年来,奚云阶在他面前一直小心翼翼。 此时他也不敢多问,只是答道:“八月十五将近,银蟾玉花宴在即。弟子拟了请柬名单,特地送来请师尊过目。” 天衢子接过名单翻了翻,银蟾玉花宴,是九渊仙宗每年一度的盛会。所有掌院和长老都会准时参加。也会视实力向其他仙门发放一些请柬。与掌院c长老亲近些的宗门,自然会优先派发,而且可能需要专人递送,以免失礼。 可是阴阳院奚掌院压根就没有什么需要特殊邀约的亲朋故旧。奚云阶送过来,也就是走个过场罢了。果然天衢子只是扫了一眼,便道:“让大长老决定吧。” 奚云阶答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天衢子突然问:“七月十五,本院在仙茶镇有灵根测试吗?” 奚云阶愣了一下,好在平时对院中事务格外上心,忙答道:“回禀师尊,有是有。不过仙茶镇地处偏僻,灵气匮乏,最近四十年,从来没有人通过测试。所以目前是外门弟子在负责此事。” 天衢子沉吟不语。奚云阶心中忐忑,不知师尊为何会突然问起此事。是对自己处事懈怠不满吗?他跟天衢子不一样,没有那样良好的出身与家世。他是个孤儿,街头流浪乞讨时被天衢子发现,带回阴阳院。 这些年,他视天衢子如师如父,满心敬畏,竭尽全力只想博他欢心。他确实已经做得很好,四百多年,已经完全蜕去了当初小乞儿的壳。变成了温润端方c处事公正周到的阴阳院掌院大弟子。 仙门极重传承,尤其是在九渊仙宗这样的大宗门,不少修士都因为收到一个天资优异的弟子而师凭徒贵。他根骨优秀,又努力上进,也有无数人夸赞天衢子眼光不俗。 可天衢子待他,却始终不温不寒。他与奚云清,都以天衢子的本家姓氏为姓,无论如何看上去都应该是亲如父子。只有他知道,不是。 天衢子身上永远缺少一点人间烟火气,任何人站在他身边,都无从接近。他是融天山的云涛雾海,清寒绵绵,远在天边。 奚云阶如履薄冰,天衢子突然说:“仙茶镇今年的灵根测试,让云清负责。” 奚云阶微怔,他想问天衢子是否有别的安排,其实自己亲自过去也是可以。但是他不敢,天衢子不喜弟子刨根问底,他知道。于是只好低头道:“是。” 天衢子挥挥手示意他下去,银蟾玉花宴什么的,若非宗门规矩,他恐怕根本不会参加。 奚云清,是天衢子的二弟子,阴阳院二师姐。 她正在教上次顼婳送来的魔傀女童练功,听见大师兄吩咐,不免一头雾水:“师尊让我去仙茶镇,就没有别的吩咐?!” 奚云阶哪里知道?只得道:“没有,师尊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次过去,要格外小心留意。我觉得,要么就是这次仙茶镇有资质出众之人,要么就是出了妖物异兽。你去之后,要小心行事。” 奚云清应了一声,给面前女童擦了擦汗。奚云阶面皮薄,魔傀女童他不好教养,便交给了师妹。奚云清想让女童跟着自己姓奚,期期艾艾去求师尊。不料刚开了个头,天衢子就允了。 奚云清给她取名奚灵儿,倒是立志要当个好师父,每日里传功督学,十分靠谱。 师尊的命令她不敢耽搁,这时候就对奚灵儿说:“我走之后,你要乖乖听大师伯的话。课业要按时完成,否则回来我饶不了你,听见了没有?!” 奚灵儿倒也乖觉,抿着唇点了点头。奚云清说:“那我走了,大师兄你照顾好灵儿。” 奚云阶说:“七月十五的灵根测试,时间尚早。急什么?” 奚云清头也不回:“早点去看看师尊话里到底有什么玄机。”她跟奚云阶一样,对天衢子又敬又畏。按理,女弟子似乎与师尊的关系更亲近些。毕竟大多师父都更娇纵女弟子一些。 然而天衢子并不。 天衢子似乎生来不擅跟异性打交道,他对自己的女弟子更是素来保持距离。除了指导试炼,奚云清都快记不清上次师尊跟自己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她本来还是个贵家小姐,可惜是不能见光的私生女。甫一出生就差点被溺死。天衢子循着气息而来,将她带回阴阳院。她从小就是奚云阶照看,是以师兄妹二人感情极好。 她根骨较奚云阶略差些,但因着从小刻苦,而掌院亲传弟子各方面供给又充足,是以如今修为进展还是不错的。并没有给师尊丢人。 这次师尊难得亲自交待事情给她,她生怕出错,恨不得足下生风,早些赶往仙茶镇。 仙茶镇确实偏远,便是九渊仙宗在这里也没有另设驻地,空中也没有飞舟津渡。只有灵泉山上有个道观,与九渊的外门弟子有点联系,如有意外可以求助,但却是连外门都算不上。 奚云清赶过来的时候,当然是先来找观中道长。 观中道长名叫挽尘。奚云清也不同他客气:“挽尘道长,师尊这次虽令我亲至,却未说明原由。道长可知师尊用意吗?可是仙茶镇有妖物或异士出没?” 挽尘道长见是奚云清亲自前来,心中也是讶异,仔细想了想,道:“云清仙长此言令小道心中惶恐,奚掌院深意,小道不敢妄自猜测。但是十八年前,阴阳院护山大阵连衡,确实有传过消息,命蔽观关照一个初生幼儿。” 是了,能用连衡传信,除了师尊,还会有谁? 她急问:“谁家幼儿?姓谁名谁?” 挽尘道长答:“正是纪家夫人樊琼枝之女,纪婳。此女,纪夫人怀胎三年方才生产,生来痴傻,前不久,却听说是恢复了神智。”他想了想,似乎觉得自己有负阴阳院的仙长们所托,忙补充道:“纪夫人也因此被夫家驱逐,小观无奈,只得每月请她做些浆洗缝补之类的活计,以资母女二人勉强度日。” 奚云清心中便有了数,当下起身:“我先去纪家看看,多谢道长。” 挽尘起身,正欲送客,眼前一花,奚云清已是不见踪影。 周府,绣坊的何管事又来了。这次他极力游说樊琼枝去他所供职的绣坊,薪酬还开得不错。樊琼枝有些犹豫,以前她是舍不得夫家和女儿。可是现在,夫家早已义断情绝,女儿也即将参加仙人的灵根测试。 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要为自己考虑一下将来。 她拿此事跟顼婳商量,顼婳说:“这是好事啊,娘可以去更广阔的地方看一看。” 樊琼枝说:“娘等你参加灵根测试之后再去,你爹纪寒章他们,恐怕不会轻易放了你。” 顼婳笑得不行:“娘,您还是先走吧。不然我要是舍不得娘,不全力展现实力,岂不是误了我的前程吗?”樊琼枝目瞪口呆,顼婳将她揽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去吧。” 奚云清过来的时候,正遇上顼婳送樊琼枝离开。到了此时,樊琼枝心里也明白,自己的女儿不是普通人,她心中挂念,难免满脸泪痕。何管事轻声安慰,还劝顼婳同往。 顼婳当然不会同往了,只是拍拍樊琼枝的手。马车前行,樊琼枝掀着车帘一直看,顼婳一直等她走得没影了,这才回到周府,收拾东西准备去往灵泉山。 奚云清隐在暗处观察了好一阵,以她的修为,自然早已看出顼婳根骨不凡。而且更为惊异的是,她身上的桂花甜香。仙茶镇的人对仙宗和魔域了解得少,不知魔傀何物。她身为阴阳院掌院二弟子,可是非常明白的。 这是一只魔傀啊!! 不对啊!她明明是纪寒章和樊琼枝所生,父母皆是凡人,为何会有魔傀体质? 奚云清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但既然是师尊亲自下令关照的人,无论如何总要好生带回去。她打定了主意,也不再东想西想,就每日暗搓搓地跟着顼婳,只等七月十五一到,她来参加灵根测试,便将人带回阴阳院。 天衢子隔着神魔之息,好几次都看见自己二弟子的身影晃来晃去。她把目标盯得很紧,生怕出什么意外,无法跟师尊交待。 可她不仅跟踪顼婳,还穿着阴阳院的弟子服,戴着阴阳院的阴阳双鱼佩! 顼婳一眼就发现了她,然后七月十五,压根就没往灵泉山测试灵根。奚云清傻了!!她在灵泉山的道观中等了半天,最后实在忍不住,又来到镇子上。 顼婳还住在周府,奚云清在外转来转去。不对啊,她是知道灵根测试的,还早早跟樊琼枝说了会参加,怎么突然又变卦了呢?记错了日子? 天衢子叹气——他比奚云清更明白顼婳为什么没有去!还有比不喜欢掌院更清新脱俗的理由吗 顼婳蹲在周府不走,奚云清实在是忍不住,入内拜访。挽尘道长与周老爷有交情,这时候当然一路陪同。周老爷听挽尘道长说了奚云清的来历,哪里敢拦?一路直将人领到顼婳房里。 周老爷一脸激动地向顼婳介绍了奚云清,神情如同向高中的状元报喜。 顼婳看了一眼奚云清,她腰间阴阳双鱼佩真是极其碍眼。她似乎早就知道奚云清会亲自登门,懒懒地问:“你姓谁名谁?” 这话可问得颇为无礼,奚云清心下不悦,却还是答了:“我乃九渊仙宗阴阳院掌院二弟子奚云清。” 哈!九渊仙宗,阴阳院,姓奚!真是没一样让人欢喜。顼婳说:“你要收我为徒?那空手前来可不行。” 奚云清一愣,师尊派她前来,可以说对这“纪婳”已经是极为看重了好吗?堂堂掌院亲传二弟子,几时受过这般冷遇?她不由负气道:“放肆!我能不能收你为徒,还需先为你测试灵根。若是根骨平凡,便是你跪下哀求,阴阳院也绝不收留。” 天衢子心下微沉,他可并不希望这两人不和。派奚云清前来,本就是因为她性子乖巧。如今这见面简直像历史重演一样 果然顼婳翘脚道:“若是我根骨不凡呢?” 奚云清愣了一下,说:“自然是跟我回阴阳院啊。”现在的凡人,对仙宗都已经不敬至此了吗?! 顼婳一根指头竖在唇前,摇了摇:“阴阳院这个名字,一听就不吉利。我不打算去。” 奚云清混乱了,有心调头就走,但想起师尊命令,只气得团团转,半晌引诱说:“你可知凡人入道,就能千年长生,百病尽去,从此御剑而行,通天彻地?你难道不向往吗?” 顼婳慢吞吞地说:“不啊。我觉得人间七旬,五味尝遍,尔后生老病死,简直完美。” 奚云清一肚子气,却师命在身,无可奈何。半晌问:“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跟我走?” 顼婳想了想,说:“其实条件也简单,一来嘛,我这个人素来爱财,你来拜访我,只需要带个千两银子。我对你想必会生出一点好感。” 阴阳院招收一个凡人弟子,还需要千两银子!!奚云清气得吐血,然而顼婳的第二句话,却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顼婳说:“奚这个姓,我着实不喜。你不如随了我姓,我心中一高兴,直接跟你回九渊了也说不定。” 奚云清简直是怒不可遏:“你你” 她剑指顼婳,恨得不上前把她剁个粉碎,然而腰间阴阳双鱼佩微微一动,连衡传信,天衢子的声音在她耳边清晰可闻:“应下罢。”温和无奈,却不见怒意。 奚云清不可置信,然而师命不可违,她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棍,气势汹汹地举着剑,圆瞪一双杏眼,最后满腔怒火最后化作一句:“好好吧” 众人呆若木鸡。 顼婳从奚云清手里接过三千两银票,转头递给周老爷,说:“最近我爹和奶奶他们经常过来搅事,给周老爷添了不少麻烦。这三千两,一千两感谢周老爷收留我们母女,另外两千两,还请周老爷买下我爹画的那画牡丹图。图甚粗糙,不值什么钱,但我身为女儿的,也想让他们后半生勉强度日,有个依靠。” 周老爷接过银票,倒是感动不已,直夸顼婳孝顺。天衢子却皱了眉——她可不像是这么善良的人啊! 奚云清不明原尾,也不想知道那么多,拉着顼婳就去灵泉山测试灵根了。神魔之息跟着顼婳,有些话想说又不敢——天衢子视自己徒弟如儿女一般,你让她跟你姓,是想要当人家爹还是当人家娘啊 傀首啊傀首,某老男人心里恐怕会有点甜丝丝啊 因为奚云清答应改姓,顼婳很给面子,灵根测出来,是上上品。奚云清心里总算好受了些,现在仙门新弟子稀少,上上品的灵根,足以拜在掌院门下了。 将来怎么说也是个小师妹。她关照师弟师妹们习惯了,也只当她年幼,虽然还是生气,却是略减了恶感。 二人一路返回九渊仙宗,顼婳至此,已经明白,复活自己的人,十有八九是天衢子了。只是此人对她亦是不喜,远远地丢到仙茶镇,落个眼不见为净。如今她神识恢复,方派弟子过来接应。 她如今没有灵力,逃也是逃不掉的。只是不知道九渊仙宗会有什么企图,明明相看两相厌的两个人,却还是必须周旋应付,真是痛苦啊。 而仙茶镇,樊琼枝在帝都绣坊安顿下来之后,还是颇不放心。终于这一日,她返回镇上,探听女儿消息。何管事不由分说,一路陪同。周老爷对她极是热情,将顼婳的事细细讲来。 听闻女儿被仙长接走,樊琼枝心里高兴,也不再久留,随何管理一同回返。出仙茶镇之时,见路过有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太,搂着个小男孩,于路边乞食。 怎么看怎么眼熟。 樊琼枝看得久了,何管事说:“琼枝与他们相熟?” 樊琼枝犹豫片刻,说:“看着有些像从前的婆婆。但细看又不太像。” 何管事说:“我下去问问。”这些日子一直麻烦他,攀琼枝有些不好意思,说:“还是我自己去吧。这次回来已经是颇多烦扰,怎好再让你帮忙探听故人私事。” 何管事微笑,他走南闯北是惯了的,行止之间,自有一股周到妥贴的意味,说:“你如今乃绣坊大绣娘,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再说,我们相识不短,也算是朋友了吧?你孤身在外,不烦扰我,倒是打算烦扰谁去。” 樊琼枝回以羞赧微笑,何管事已经跳下车去。她看着他的背影,这些日子,她去到帝都,确如顼婳所说,见到了许多更新鲜的事,更有趣的人。 她有一份固定的薪资,能够很好地养活自己。也有了自己的朋友c姐妹,可以品茶出游,闲话家常。旧事翻页,她如改头换面。 不一会儿,何管事回来,说:“老人家说她姓纪。怀里小孩是她孙子。”樊琼枝笑意微凝,何管事打听得细致,便为她讲了一个故事。 纪老太太的儿子得中秀才那一年,娶了房妻子。谁知道妻子怀了怪胎,三年都未生产。纪老太太畏惧人言,便将媳妇赶出家门,为儿子另娶妻房。 后来儿子前妻不知从何处学得仙法,能作“神仙刺绣”。她儿子暗中也讨了秘法,画了一幅牡丹图,能昼开夜合,却骤然老了三四十岁,顿时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 纪家人无数次前去找前儿媳妇讨要说法,谁知人家得周家庇护,把他们给打了出来。本来儿子虽然年老,但纪家以前积攒了一点家底,也还能勉强度日。 但坏就坏在,她儿子的画被人看中,以两千两白银买了去。这白花花的两千两银子,竟成了祸根。 纪老太太拿了银子,她本就是将儿子当作全部依靠的人。原以为一生已定,却突然发生了这种事。她对后半生突然充满恐惧,于是将银子看得比性命还重,无论如何分毫不出。 她家里的媳妇,见她儿子年老体衰,婆婆又死守着银子,哪怕自己生病,也无钱延医,难免心生怨恨。 生活拮据困苦之下,人总是易受诱惑。这女人被一个屠夫甜言蜜语暖了去,生出异心。 她与屠夫勾搭成奸,竟将纪寒章生生害死。不料老太太精明,发觉儿子尸身不对,报了官。儿媳惊慌之下,偷了她傍身的银子,跟奸夫逃之夭夭。 官府现在还在缉拿凶犯,而纪老太太因悲伤过度,哭坏了眼睛。而她的孙子就是个小少爷,平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识灶台烟火之事?如今婆孙二人衣食无着,只得乞讨度日。 樊琼枝心中百感交集,她下得车来,帝都知名绣坊的大绣娘,绢纱为裙,锦锻作衫。她走到纪老太太面前,从腰间摸出五两银子,放在她面前缺了口子的破碗里。 纪老太太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人了,她的小孙子,因为从来不许跟樊琼枝来往,是以并不认得她。这时候听见声音,她伸手,摸到破碗里的银子,眼里滑出两行浑浊老泪,颤颤巍巍地说了句:“谢谢谢谢好心人可怜我孤老婆子” 樊琼枝没有说话,转身上了车。马车渐行渐远,将要出仙茶镇时,她突然回头,想起当初十八年的痴痴等待,像一场为期十八年的噩梦。梦醒后冷汗加身,神魂惊动。 仙茶镇发生的事,阴阳院两个月后才有外门弟子前来处理,结果当然已经是无力回天。其实纪老太太他们找过挽尘道长,挽尘道长也如实上报过九渊仙宗。 但九渊仙宗是个大宗门,凡事流程复杂,阴阳院来人处理,如非加急,一般需要一到两个月。而无论是挽尘道长,还是周府老爷,对纪家人都无好感。没有人替他们向奚云清求助。 于是顼婳最后的两千两白银,成了纪寒章的催命符。 偏偏无法追责。 其实顼婳教给纪寒章的口诀,虽然令他极速苍老,却并不致命。人间灵气虽然微弱,但凡人对灵力的依赖不强,他只消将养个三年五载,慢慢自会不药而愈。 只可惜三年五载的光阴太长,而人心溃烂太快。纵有无上妙法,亦是回天乏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掌院实力 第十二章:掌院实力 奚云清正带着顼婳返回九渊仙宗。她一路御剑,脚下便是千山万水。她还是想让身后的小师妹对修仙有一定的向往,于是问:“你看看,这风景美吗?只要你入门之后努力上进,只消百余年,也能云海徜徉了。” 顼婳也在看脚下,闻言突然问:“你修行多少年了?” 奚云清得意道:“马上就快四百年了。” 顼婳道:“近四百年的修为,连杀机临近都不能察觉吗?” “什么?”奚云清一头雾水,然而很快她就明白了——有人在此布阵阻她!她立刻降入地面,第一反应就是把顼婳拦到身后,持剑在手,厉声喝问:“什么人?何事阻拦?!” 此地一河一古树,地上皆沙尘。地形简单,而越简单的地形,越克制阵修。因为可用作阵基的材料越少。 她一说话,从古树背后便走出十余人来。这十余人皆黑巾蒙面,见到奚云清,也是一怔。先前她御剑,速度极快。几个人没有看清她衣饰,如今却是一目了然——阴阳院的人?! 为首的人一挥手,显然并不打算招惹。 人家本来都不打算动手了,你让他们走啊!!然而奚云清一眼已经认出领头之人——那些只蒙个面就完全认不出熟人的根本是假的嘛! 顼婳还未及阻拦,她已经开口道:“贺掌门。” 顼婳恨不得捶死她——就你眼尖!! 被她一口叫破身份,江河剑派贺心璧贺掌门面色顿时铁青。而她还嫌不够,她又看见了贺心璧身后的魔族,所以她又问:“青天白日,你怎么蒙着脸,还跟魔族在一起?!” 顼婳都懒得理她了,默默地开始结阵。天衢子那个垃圾,果然教出来的也都是垃圾。别看她修为还行,这智商要是放出去游历一圈,活不过两集。 奚云清还一脸天真地等着贺心璧解释呢,顼婳叹了口气:“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看见你十分意外,显然是为我而来。我乡村长大,身无长物,并无可图。他们如此费心拦截,显然是因为我魔傀的身份。玄门与魔族势同水火,但如果有巨大的利益,相互勾结就不奇怪。” 奚云清想了一下,似乎突然明白过来,大怒:“他身为江河剑派掌门,竟然勾结魔族私贩魔傀!!” 顼婳:“对,聪明。” 奚云清剑锋斜指:“今日我就要为玄门除此大害!” 顼婳走到古树下,盘腿而坐:“嗯,加油。” 贺心璧脸色铁青——这他妈谁啊,抢光了我们的台词。我们不要面子的?!他一抬手,眼中凶光毕现:“杀!” 身后有人犹豫道:“她可是阴阳院的人。” 贺心璧回头瞪了他一眼,顼婳已经帮忙答了:“就因为是阴阳院的人,才不能放她活着离开。不然回头九渊仙宗追究起来,贺掌门岂不麻烦?!” 贺心璧气得,要不是魔傀要抓活的,早上前把她劈了!这只魔傀他妈的怎么话这么多。老子的台词 他正要说句狠话扬威,顼婳不耐烦道:“要打快打,别废话行不行?” 贺心璧发誓,贩卖这只魔傀的时候,一定要把她的嘴缝上。 奚云清的修为确实不错,功底非常扎实。但实战与试炼场可是有根本性差别的。贺心璧身为江河剑派掌门,能与之联手的人实力定然不弱。十对一,还是十个贼精老鬼对上一个实战经验几乎为零的名门弟子,差距瞬间便显现出来。 奚云清立刻意识到不妥,这十个人里,有刀修c剑修c阵修c道修c佛修c医修c器修,搭配还挺完整。 她大话出了口,然而却是招架不住。只是瞬间,就落了下方。 眼看奚云清要完,顼婳终于说:“退过来啊!” 奚云清只以为她遇险,纵然已经自身难保,她还是飞快退到顼婳身边。然而以为会深劈入骨的刀锋并没有如期而来。 她回过头,只见贺心璧等人就在古树之下,离她们一箭之地。却兜兜转转,就是绕不过来。 而顼婳在她身上布了个借灵阵,汲她的灵力,又以河为阵基,设了一个水阵。随后又以阳光为阵基,设了一个光阵。 贺心璧等人气得骂娘——他们就像在一个被水淹没的森林里,目之所见全是金光,眼都要瞎了。 贺心璧怒骂:“我们的阵修呢?他妈的破阵啊!!” 他心中焦急,生怕溪云清逃出去,顼婳转过头,发现奚云清竟然在发呆。她叹了口气,说:“愣着干什么?求救啊,他们破阵我们就死了!!” 什么阴阳院掌院二弟子。垃圾。 奚云清握住腰间阴阳双鱼佩,这玉佩上施有秘术,可以与护山大阵连衡相通。连衡会视情况紧急程度,自动联络负责人。 奚云清正要求助,突然天空电闪雷鸣。原本晴朗的天空如被一笔横扫,墨迹由远而近,苍穹开裂。乌云在头顶瞬间凝聚。 顼婳抬起头,这情景,她见过——当初在画城之下,天衢子正是如此赶来。 果然闪电中央,天衢子从天而降。 奚云清并未受伤,见到他,却是双目发红:“师尊!” 天衢子看她一眼,只微微点头。至于她身后的人,他根本不敢注目。他转身应敌,只留下一个淡漠的背影。 贺心璧等人早已是后悔不迭,但是九渊仙宗九脉掌院中,天衢子实力很少显露。有人猜测过他可能因为所学过于庞杂,并不精通。所以若论战力,天衢子应该最弱。 贺心璧心惊胆战——就算是最弱,九渊仙宗一脉掌院,也实在不应招惹。只可惜被逼到这种地步,只能不死不休。 他一挥手,其他九人围上。毕竟来的只有天衢子一个人,他们十个人,一直以捕捉魔傀获取暴利。这期间利益争夺何其激烈?能够存续至今,没有实力是不可能的。 早已习惯刀头舔血,如今也只好全力一搏了。 十个人瞬间围住天衢子,刀修c佛修都是硬功法,此时两名刀修和一名佛修当先攻来。天衢子后退一步,三修至前,竟是被困于阵中。 一步结阵?! 魔族阵修飞快上前破阵,但是这法阵竟然设了六处阵眼,他心中暗惊——天衢子并非阵修,结阵速度如此之快吗? 他解到第三个阵眼,突然足下生藤,死死缠绕了他和阵中的刀c佛三修。四个人皆惊呆——器宗的汲灵藤?! 汲灵藤只是个小玩意儿,但是这个时候,可真是十分麻烦。他什么时候种下的? 转眼四人被困,剑修素以快捷灵动著称,贺心璧人未到,剑风已至。天衢子向右踏出一步,右手向后,拨动背上筝弦。声浪如刀,瞬间阻住稍远处道修的符箓。 妈的,妙音宗的术法!! 而贺心璧刚骂了这一声,天衢子背上宝剑出鞘——定尘寰! 剑乃君子器,寒光如雪,清澈灵动。 他身为一个剑道宗师,第一次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天衢子的剑快得令他心惊。差距,一种面对高手时,高山仰止,无能为力的差距。 贺心璧硬着头皮接了三招,他毕竟老狐狸,当下一转头扑进了困住二刀一佛一阵四修的法阵中。天衢子若要斩杀他,可就要对上其他四名修士了。法阵之困,反而保护了他。 但天衢子面色不变,只是顺手给了阵中的他们一道五雷惊魂咒!! 道修的符箓 远处道修颇为崩溃,但天衢子困住五人,不过才花了两步实力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他们第一想法就是逃走。可待四下一看,简直绝望——九渊仙宗九脉掌院,全来了。 天衢子穿梭阴阳,动静太大,他们想不关注都不行。 及至到了这里一看,哟呵,有好戏。于是一行人叫上徒子徒孙,呼朋唤友,不一会儿,半个九渊仙宗的精锐全到齐了。 到齐了也不帮忙,就围成一圈。先到的还知道设个法阵遮掩一下,后来一看,妈的人山人海,遮什么遮。都快成九渊仙宗嫡传弟子花名册了。 于是堂而皇之袖手旁观,心情好的时候还顺便指点一下身边弟子。 贺心璧终于知道,为什么九脉掌院中,只有阴阳院天衢子实力最莫测。绝非外界传言的“十八般武艺样样稀松”,而是没有人愿意与他对战。 如果说九脉掌院,木狂阳是霸道,不动菩提是祥和,玉蓝藻是温润的话,天衢子就他妈是恶心!! 真真是恶心到了极点!! 玄门功法,他样样都会。各种功法搭配在一起,你永远猜不中他下一招是要砍你一刀还是奏上一曲请君赏析。 而他摆个汲灵阵,再加一个汲灵藤,还能再搞一个汲灵符,他妈的他灵力无穷无尽,能打上一年。 而且更可怕的是,他对待敌人,并不急着杀死。他就像只蜘蛛,一层一层地缠你,缠到你惊慌失措,缠到你束手无策,缠到你痛不欲生,缠到你求死不能。 贺心璧宁愿被木狂阳一刀砍死,也不愿意再跟天衢子过个一招半式! 可天衢子的攻势还没有完。这他妈哪里是对战,简直就是在被他玩弄! 闻名玄c魔两界的“魔傀狩猎者”当场崩溃在密密层层的“蛛网”之中。贺心璧直接喊:“杀了我,杀了我!!” 八脉掌院围成一圈,八张脸一齐幸灾乐祸,只差没嗑瓜子。 不动菩提指指天衢子背后:“这招菩提真法用得不错,不过若是贫僧,你不会这么容易得手。” 天衢子余光扫过古树下那个人,突然有了那么一点好胜心,然面上只是淡然,他问:“来一局?” 不动菩提转身就走,走之前还狠狠地往他法阵里吐了一口口水。 这大师,尽修佛法了,没素质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铁石心肠(有新内容,建议重看) 第十三章:铁石心肠 因为确实太恶心,是以天衢子的对战极为难得,没有人舍得打断。大家看虽看,帮忙的是真一个没有。就连载霜归也只是顺道把阴阳院的几个好苗子给叫了过来。 人多力量大,很快天衢子今日出手的原由也被扒了出来——二弟子奚云清护送新弟子时遇险。 载霜归先是关怀了一下奚云清,然后才看向她身边的顼婳。 奚云清对顼婳也是极为好奇——就刚刚结阵的速度,她也明白顼婳没有这么简单。但想着师尊亲口吩咐自己护送,想来她的来历,师尊应该清楚。 师尊不说,总有自己的道理。她立刻决定不管了,对载霜归道:“大长老,这就是仙茶镇的小师妹,灵根上上品。我把她带回来了。”想起花了三千两,还颇有些悻悻然。 载霜归走到顼婳面前,他曾经跟顼婳有过几面之缘。但是当时的顼婳,保持在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又不显稚嫩的容颜。 而今顼婳,体重是之前两倍,又正值十五妙龄。他认得出才有鬼。不过即使认不出,一则,魔傀的甜香已经足够让他心喜,二则,上上品的灵根,仙门多久未见了?! 载霜归满脸都堆着笑:“纪婳呀,这次的事让你受惊了。但是日后踏入仙门,行善除恶,争斗再所难免。这便当作师门的入门贺仪吧。” 天衢子闻言,略略回头,然目光仍是未曾着落于她。只是微微一扫,便迅速掠过。顼婳心中诧异——载霜归好像并不知她身份。怎么,天衢子连他都未曾知会过? 九渊仙宗为防止长老和掌院不和,每院大长老都只有掌院的亲传师父担任。此事他不应该毫不知情啊。 顼婳心中狐疑,当下倒也不动声色,只是回礼道:“见过大长老。” 载霜归连连点头,显然对这个根骨上佳的魔傀弟子十分满意。别看现在只是一个弟子,改天要是和阴阳院里的谁多生下几个,那可就载霜归美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但是他这里才刚一搭话,那头木狂阳就过来了。 她一动,这里所有人都退。可顼婳不知道!她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木掌院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然后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 顼婳现今那种身材,都被她直接拍地上,摔了一个狗啃泥 木掌院爽朗的笑声顿时卡住了,载霜归眉毛都竖起来了,刚要上前,另一道身影已经一闪而至。顼婳被人扶起来,呸掉嘴里的泥和沙,毫无防备之下,她肩膀碎裂一样地痛。 然而她还很懵逼,这木狂阳为何出手伤人?!她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来得及干的入门弟子啊!是测她修为?! 一只手点在她肩头,淡淡墨香缭绕在鼻端,令人神智一清。玉蓝藻的声音极轻:“可有好些?” 一缕灵气随他五指入体,总算暂缓了疼痛。顼婳毫无灵力,这一掌挨得又猝不及防,这时候方才缓过来:“她为何突起杀心?” 距离太近,她吃痛之下,语声便带了鼻音。玉蓝藻语声带笑,颇为无奈:“木掌院生性豪迈,素来如此,并无恶意。” 顼婳简直不敢相信,方才碎骨掌一般的劲道,竟然是他妈一记问候!修养再好也要骂娘! 诸人忍笑,天衢子却回过头,看了一眼玉蓝藻点在顼婳肩头的手。他沉声道:“入门弟子须重测灵根,观战无益。还不送回阴阳院?” 奚云阶一听,赶紧道:“是。”转身就准备把顼婳送回去,顼婳气得,玉蓝藻没有收手,她还想多蹭点灵力呢!然而天衢子听见奚云阶应声,更是面沉如水:“云清,送她回去。” 奚云清赶紧上前:“我们先走吧。” 顼婳活动了一下肩膀,转头看了一眼木狂阳,木狂阳丝毫没有闯祸的觉悟,冲着她笑得十分流氓。顼婳倒是听过这位刀宗掌院的“盛名”,当下也只得勉强回了一记微笑。 她说过她不喜欢男人。天衢子声音更为不悦:“速返!” 奚云清像只被主人训斥了的兔子,几乎是跳将起来,扯着顼婳就上了飞剑,一路火烧眉毛一般赶回了阴阳院。 阴阳院诸人观战完毕,天衢子擒下贺心璧c派人前往江河剑宗找人对质,一切按仙宗规矩处理暂且不提。奚云清把顼婳带到自己旁边的小院里安顿下来。 九渊仙宗毕竟乃不世灵山,花木葱笼c气候宜人。顼婳觉得比在凡间好太多,只是肩膀没那么痛就更好了。她解开衣裳,只见肩头已经渐渐现出一片淤青——那是当然的,木狂阳一掌,付醇风都要将养好几天。 九渊仙宗没有医修吗?!哦,医修都在观战呢。 顼婳气得将天衢子又骂了好几遍,好在奚云清去医宗取了药来。顼婳上完药,又兼子时将至,她身体受神女泣露和淫蛇血影响,慢慢懒于动弹,终是睡了过去。 天衢子处理完江河剑派的事务之后,已经很晚。他当然记挂着顼婳的伤势,此时打开神魔之息,却见顼婳合衣而卧,竟是睡着了。 次日,顼婳一大早就被叫起来。今日新入门弟子要去往太初殿,重测灵根。以便选择合适的功法修炼。 顼婳一脸莫名其妙——怎么,天衢子还真打算让她拜入阴阳院啊? 但偏偏天衢子还真是什么表示也没有。太初殿,四大长老和掌院亲临。而这次新入门弟子除了她,还有另一个人。这个人身份还有点特殊——是扫雪斋斋主的女儿尹絮苹。 顼婳同她站在一处,她体态纤纤,衬得顼婳就更加庞大了。有这样的对比在侧,她显然颇有得色。载霜归对于新入门弟子,一向寄予厚望,当下自有一番□□勉励的套话。 顼婳心中疑虑,抬眸扫了一眼端坐正中的天衢子。天衢子拾得这一眼,如利刃入肉,连指尖都绷紧了,整个人面无表情,清冷庄重。完美到无懈可击的淡漠。 那就测灵根吧!顼婳也不再理他,反正现在回去确实不是最好的时机,至少得等修为恢复。如今的画城不知形势如何,但恐怕不是人人都希望她活着回去。 尹絮苹举步上前,先行入阵。阵法符咒闪动,不消片刻,连衡已经扫视她全身,并给出数据。她站在阵中,全身如同透明,只剩下骨骼,及深绿色的脉络纵横交缠,是中上灵根。 载霜归示意她退出来,顼婳随后进入。这一次,法阵似乎耗时颇久。几位长老都皱起眉头,终于有了结果,但法阵之中,顼婳却大为不同。她整个血肉骨骼都变成深绿色,如同翡翠。而中间紫黑色的魔息深深缠绕,测不出灵根品相。 载霜归站起来,如此体质,平生未见。他看了一眼天衢子,天衢子也有些意外——哪怕是魔傀,体质与魔族c仙门相差也不会太大。这是什么意思? 载霜归心中狂跳——无论是什么,灵根铸体的她都一定是不世奇材!他说:“纪婳掌院收为亲传弟子如何?” 其他三大长老都没意见,这样的人才,掌院亲自教导无疑是最为合适的。 顼婳眉头微皱,要拜天衢子为师,哪怕是暂时的,她也不愿意。一想到要叫这老匹夫为师尊,真是浑身别扭。 座上,天衢子沉声道:“不。” 他居然拒绝了?!四大长老皆面露异色,天衢子目光垂地,缓缓说:“让她暂时游学于阴阳院。拜师之事日后再议。” 什么意思?游学的可都是外门弟子啊! 九渊仙宗自古以来,都有游学一说,但那只是一些富家子弟,资质不够,又碍于情面,不得不传授些许皮毛,令其行走世间,干些杂活。 为免颜面上不好看,美其名曰游学。可其实只由斋心岩统一授课,由内门弟子管理,连正式的师承都没有。 载霜归眉头紧皱,但是当着诸弟子的面,不能质疑掌院。他只好说:“如此,纪婳便先入斋心岩上课吧。” 顼婳倒是并不意外,毕竟天衢子明知她的身份,若是收她为徒,恐怕阴阳院的功法多多少少都会有所泄漏。斋心岩教学只是些许皮毛,倒是不用防备她。 她施了一礼,应下。 载霜归又问:“尹絮苹,依掌院之见,如何安置?” 天衢子看了一眼尹絮苹,说:“三长老意下如何?” 这是有意打发给三长老燕回梁了。他的大弟子燕尘音还没有收亲传弟子,中上品灵根也还不错。虽然是女弟子,但是也不要小看女子——想想木狂阳吧。 燕回梁几乎毫不犹豫:“尘音最近确实正在物色弟子,如此,我便替他谢过掌院了。” 眼看是皆大欢喜,突然尹絮苹娇娇脆脆地道:“奚掌院。絮苹幼时,便时常听家父提及九渊仙宗,家父言语中对奚掌院更是极为敬仰。絮苹从小憧憬,如今好不容易有幸入得阴阳院。絮苹请求奚掌院,收我为徒。” 她声音脆中带甜,四大长老都皱了眉头,尹絮苹跪倒在地,重重叩首:“请求掌院,收我为徒。” 天衢子沉声问:“你觉得我阴阳院三长老的亲传大弟子,不配收你为徒?” 言语之间,威仪凛然,尹絮苹顿时双目含泪,满脸惊慌:“不,絮苹并无此意。絮苹只是自幼仰慕掌院,想要拜在掌院门下” 天衢子冷然道:“临行之前,难道尹斋主没有教过你阴阳院的规矩吗?” 尹絮苹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地道:“不不,父亲他说过,都是我的错。我” 她泪落如断线珍珠,美人泪乃不世神兵,足以削铁如泥,可天衢子刀枪不入:“你既知规矩,却仍出言无状,阴阳院岂是你娇纵任性之所?” 载霜归叹了一口气,无论仙宗还是凡世,甚至哪怕魔族,上位者对美人说话,总是温柔三分。何况是位幼年时便对自己仰慕敬重的美人? 可天衢子不会。 怜香惜玉四个字,他能读能写,但想必再活一万年都不能学以致用。位及掌院,千年单身,不是没有原由的。这种情况,大多数人都已拥美在侧,玩师徒虐恋去了,他在这里训孙子。载霜归轻咳一声,在他准备把人遣回扫雪宗之前开口:“既已知错,还不拜师?!” 尹絮苹乃扫雪斋斋主爱女,小公主一样的人物。再加之灵根出众,一生受尽宠爱追捧,几时受过这等训斥?而且还是出自自己打小憧憬仰慕的人之口。她满面泪痕,显然芳心破碎。此时跪在燕回梁身边,抽噎着倒了茶,先敬燕回梁,再敬燕尘音。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师父。 天衢子压根没有再向她看,依着他的意,本应遣回扫雪斋。但燕回梁接了她的茶,只好罢了。 顼婳站在旁边看戏,这时候不由重新打量了一遍天衢子,颇有刮目相看之意。 ——这老匹夫,还真是半点不为美色所动! “坐怀不乱啊。”顼婳嘀咕了一句。 “那要看是谁去坐了。”她颈间,神魔之息嗤之以鼻,光芒一斜,仿佛是极为不屑地撇了撇大嘴,只差没有呸上一口。 他居然把傀首打发去了外门游学。 垃圾掌院,叶公好龙!千年修为,球用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淡泊寡欲 第十四章:淡泊寡欲 “灵气充裕了?”对于法宝的恢复,顼婳显然心情不错。 神魔之息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暴露了。它颇为心虚地看了顼婳一眼。顼婳步出太初殿,既然是外门弟子,当然要重换住处了。自有执事过来,领了她去往新的所在。 神魔之息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这才往她颈窝里蹭蹭,说:“傀首,一别许多时日,您还是如此的风姿卓绝c风华绝代c风” 它一向话唠,顼婳也不理它。外门弟子的住宿条件可比溪云清旁边的院子差多了。这里左右两栋仙府,一红一绿,红男绿女,建得还算巧妙。中间用法术一划,雪白如玉的一条银河横在当中,颇有楚河汉界的意味。 顼婳捧着两套阴阳院外门弟子服一进来,就受到所有人注目。有心求仙问道的,大多极重仪表。因着灵气调养肉身,哪怕修为不高,外貌却都不会太差。像她这样的,还真是异数。 很显然,九渊仙宗的外门弟子,素质也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 所以左边男修楼有人吹了一声口哨,低笑了一声:“哟,师兄们这是从哪里赶来的猪?” 虽是外门弟子,耳目也远比凡人聪明。这话一出,周围顿时一片笑声。而顼婳成功把仙茶镇的外号一并带了过来——肥c猪 神魔之息瑟瑟发抖中。 顼婳倒是没理会,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她有很多事要问神魔之息。 天衢子出得太初殿,自然是回苦竹林。他立刻发现这样安排的不便之处——掌院见到一个外门弟子的机率,真的是零。 载霜归跟在他身后,等到其他门人弟子都散了,方才问:“纪婳体质特殊,你也看出来了。为何安置在外门?” 天衢子皱眉,说:“有原因,但目前不宜解释。” 载霜归还是想再努力一下:“你可是不喜她魔傀的身份?若实在不喜,四长老有意再收一个关门弟子” 天衢子立刻道:“不。师尊,此事以后再议。” 载霜归虽然妥协,却还是劝诫道:“好吧。但是你对魔傀成见太深,为师很是担心。你身为掌院,对待各方势力都不因被个人好恶影响。” 天衢子说:“并非如此。师尊,此事我意已决。她的事,我会关注。还请师尊不要插手,好吗?”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载霜归只好应了,只是神色之间,仍忧心忡忡。 斋心岩的课,一般由执事讲授。 无非是些仙门历史传承c九渊仙宗门规守则,以及玄门目前各大派系之间的关系脉络。再者讲讲魔族的滔天罪孽,明确一下入门弟子的立场。 顼婳有心理准备——无非就是枯躁得想死嘛。哪个门派刚入门的课程不是这样?!宗门越大,这些个繁文缛礼越多。她以前经常各门派偷师呃,游学,早习惯了。 然而今天的课,气氛却十分不对。首先是斋心岩九位执事同时现身学堂。随后他们清出了前面五排座位,所有外门弟子都被安排到了六排以后。 再之后,四位长老的嫡传弟子全部到场,前五排顿时满座。 顼婳坐在第六排,很是莫名其妙——九渊仙宗的外门学堂,如此紧俏吗?! 神魔之息化作光球,蹲在顼婳肩头——如今在玄门第一宗,大多弟子都有自己的法宝。它也就不甘再做个小吊坠了。这时候它以光化脚,抠了抠自己并不存在的鼻子——太过熟悉的气息,渐渐接近了。 顼婳从它那儿了解了一点情况,但显然畏惧开水的它并不敢据实相告。只是确定了顼婳的死而复生确实是天衢子所为。至于意图,它一口咬定毫不知情,但天衢子的动机它不知道是很正常的。 于是它唠叨了半天,结果跟顼婳猜测完全一致,消息毫无用处。 顼婳也懒得理它,正翻着斋心岩发下来的羊皮卷,突然周围一静。顼婳抬起头,见一个人走进来。学堂中光线骤暗,只因天光荟萃于他一人衣袂。 同为一方首领,顼婳终于一脸诧异——这他妈是有病吧!外门弟子课堂,掌院亲自讲学?!那你们内门弟子换斋心岩执事去讲啊? 然而天衢子当真就这么干了。九渊仙宗宗规繁多,他声音通透冰澈,时不时穿插几个案例,有点像讲前辈逸事,倒是并不乏味。 诸弟子满目虔诚,听得自然也仔细。天衢子端坐讲坛,手中并无书卷。他语态从容,目光无意识扫过那个人。她今天坐得有点远了,而坛下弟子太多,连目光相接的机会都没有。 明明座无虚席,可整个学堂却异常静谧,只有他音色如银,掷地有声。如今九渊仙宗九脉掌院就是玄门神坛,他是坛上真仙。 哪怕这堂课,其实并没有什么高深莫测的术法内容,也自会有拥趸接踵,奉为天音。 只有顼婳莫名其妙,万事反常必有妖,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原因。 同样忐忑不安的,还有几位执事。为什么掌院会突然来斋心岩讲课?这些“入门须知”到底是哪里有玄机,需要劳动他亲自过来?! 是因为以前备课随意,令掌院觉得斋心岩疲懒吗? 上意难测呀。执事们认真忏悔中。 当然了,除了奇怪的c不安的c仰慕的c兴奋的,还有那暗怀他心的。 尹絮苹也在学堂里,虽然她不是外门弟子,但是新入门弟子的课程都在斋心岩。毕竟门规c仙门历史传承这些常识性的东西,是所有弟子都需要明白的。 她虽然在太初殿被天衢子一番训斥,但毕竟拜入了燕回梁亲传弟子门下,身份不是外门弟子可比的。是以座次也在前五排之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讲坛上天衢子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滑过自己。 她左右看看,四周都是男修,只有身后坐着“心宽体胖”的顼婳。他总不可能是在看那个胖女人吧?如果真的要看,何必把她发往外门?大长老都发话让他自己收为弟子了。 他既然嫌弃,当然不可能关注。那难道他真的是在看自己吗? 尹絮苹芳心骤乱。 一堂课后,会要求各弟子画出当今玄门各门派的分布图。这其实是一张以九渊仙宗为中心,向四周辐射的玄门地图。这自然是很重要的,外门弟子经常四处游走,他们其实不需要学习什么高深术法——修为造诣是内门弟子的事。 他们只需要知道哪些门派与九渊仙宗交好,哪些门派不能轻易起冲突,哪些门派可以结交救助。 所有弟子都在埋头画图,天衢子沿着课桌间留出的通道四下行走。终于还是忍不住走到第六排,那个人身侧。 顼婳也在画图,这东西于她而言并不陌生。她一手握笔,一手压着羊皮卷。苦竹的清寒之气渐渐临近,天衢子贴着她的课桌走过,柔软的衣料轻轻擦过她按在桌角的手。 几乎小心翼翼的触碰,顼婳并没有抬头,如他也没有多作逗留。 苦竹的清寒与桂花的甜香交错而过,神魔之息突然明白,其实他是不会把傀首怎么样的。 傍晚时分,顼婳交了玄门地图,便到了下学时候。 天衢子自然早已离开了,他一走,其他的内门弟子也作鸟兽散。只有外门弟子,还聚在一起,对掌院风姿惊叹向往。顼婳出了学堂,旁边就是膳堂。 内门弟子辟谷,外门弟子又大多出身贵家富户,是以斋心岩的膳堂售价可一点也不善良。 顼婳走进去,发现里面卖的各色饭食都还挺贵,不由意外 ——怎么九渊仙宗的外门弟子还要自己负责伙食的吗? 妈的,百密一疏,早知道奚云清给的银子就留一点给自己了。 傀首站在膳堂前,肚子咕咕叫,却没有一文钱。这实在是有损光辉形象啊!!偷吧,倒是简单,但是九渊仙宗的连衡大阵,跟魔族九殛天网齐名。恐怕什么手法也瞒不过它。若是来个浮光留影之术,恐怕以后不太光彩啊 但是饿死于盛宴之侧不是傀首的风骨。她想了想,立刻举步往融天山上走。巡守弟子当然拦住她:“阴阳院重地,外门弟子不得入内。” 顼婳面不改色:“奚掌院命我下学之后前去拜见。” 为了一口饭,竟然也不惜用了拜见这两个字。 守门弟子一听,果然有些犹疑,立刻以护山大阵连衡向苦竹林传信。 天衢子彼时刚刚回返,闻听连衡传报,只微微一愣,立刻道:“进。” 顼婳观察着守山弟子的神色,这老匹夫一直对她不闻不问的,不知道是存了什么心思。他不会不见吧?好在不过片刻,守山弟子已经客气地道:“请。”顺便给了她一道临时的出入符箓,使用一次失效。 顼婳根本就不知道苦竹林在哪里,好在连衡很尽职,一路以灵光指引。 苦竹林真是林如其名,正是迸出依青嶂,攒生伴绿池。滔滔竹浪间,白石小径蜿蜒向前,干净得不似人间。顼婳却没心情欣赏这些,她只是觉得竹笋还不错。如此肥大,剥壳洗净,炒一盘软糯的红烧肉,那滋味一定 果然人不辟谷,凡根不去。 小道尽头是几间精舍,精舍门口,天衢子白衣黑发临风而立。此景堪入画。 然而傀首此刻没有作画的心思——她从早上到现在什么也没吃!!纵然眼前人甚为不喜,她还是道:“今日前来,是为答谢掌院相救之情。” 呵,虽然他并不情愿。心中冷笑,然受困于腹中饥饿,她面上神情倒是真挚:“但此事想必说来话长。不如我们把酒对饮,细细商谈,如何?” 此话傀首自认为说得已是极为明白,但是答谢二字过于刺耳。奚掌院眉头紧皱。为见她一面,他不惜惊动阴阳院前往斋心岩讲授九渊门规。满腔温软,寸寸柔肠,她脱口而出的,便是答谢。 二字如刀,他为刀锋所伤,瞬间薄唇微抿,人便显得十分无情:“答谢?傀首意欲如何答谢?” 顼婳都快饿晕了,心里骂娘,脸上带笑:“坐下商谈,可好?” 天衢子不依不饶:“傀首觉得,何为答谢?” 顼婳是真的饿,于是还真是认真想了想:“九渊意向,你我皆心照不宣。这次承蒙掌院盛情,尽管阁下乃出于宗门立场,本座仍心存感激。答谢一事嘛如果我顺利回到画城,可以适当给予九渊弟子出入画城权限。若有族人愿意结亲,我不阻拦。至于准许多少九渊弟子进出以及何时进出,待定。” 真是恩怨分明。 奚掌院被自己一腔火热情愫打了脸,心下恼羞成怒,面上却喜怒不显。他视线垂地,一拂袍袖,泠泠道:“既然商议已定,傀首请回罢。” 什c什么啊!!喂!!顼婳气得,这老匹夫有病吧,老子说得不对?! 然而就是因为说得太对了,账算得一清二楚,导致奚掌院自尊严重受损,半点挽留她共进晚餐的意思都没有!! 妈的,贱人!! 傀首恶狠狠地踹了一脚路边的竹笋,气得胃疼。然而天无绝人之路,一脚下去,不仅竹笋崩飞,还落下一只油光水滑的锦鸡。傀首转怒为喜,不消片刻,左手一只鸡,右手一颗笋。 她一向容易满足,何况竹笋炖鸡味道不错,当下又笑意盈盈。只有连衡忍不住,道:“雪羽赤锦雉乃大长老爱物,女宾不可偷盗。” 它倒是认出了顼婳,顼婳冲它一竖眉毛,怒道:“闭嘴!女宾到你们九渊仙宗,吃个膳堂还要自己付钱的吗?载霜龟的爱物怎么了?!惹急了我连他一块炖一锅竹笋王八!!”教出这种弟子,他还有什么脸养锦鸡?! 连衡:“”它奈何不得客人,倒是转头就想向自家掌院告状,然而神魔之息比它动作快——神魔之息可是认了天衢子为主的。 它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个人简直是它生平所见最大的一朵奇葩。它快速说:“傀首没钱买饭!!” 天衢子心中一顿,是了,她这身体并未辟谷。依稀记得外门弟子饮食确是需要自费。 他疾步追出去,正见顼婳提着师尊的鸡,在和连衡理论。天衢子挥退连衡,顼婳扬了扬手中的雪羽赤锦雉,示威。就不放下,你咬我啊!! 天衢子不看那鸡,轻声说:“随我来。” 他转身就走,顼婳倒是忍不住跟了上去。精舍不远处,有泉水自峰顶而下,汇聚成潭。潭底青鱼又肥又嫩,相比之下,载霜龟养的鸡肯定也跟他一样又老又柴。 顼婳随手就把鸡扔了,也不客气,自挽了袖子,下潭捉鱼。天衢子站在潭边,衣角抚过光洁的鹅卵石,整个苦竹林与他一样纤尘不染。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奚掌院这一生,学过的东西太多,然而一直是远庖厨的——世家嫡长子,玄门首徒,及至阴阳院掌院,他从出生至今,这门技艺从未需求过。 好在顼婳很快捞了鱼上来,二话不说就着泉水剖洗干净。血水染红了石与潭,苦竹林甘凛气息中顿添甜腥。然而它们素来好洁的阵主不动不语,法阵便也只好默然不动。 顼婳架了柴火,还不忘指挥天衢子:“点上点上。” 天衢子小施引火之术,火珠落入,瞬间火苗高涨。顼婳把鱼烤上,又问:“有何佐料?”奚掌院显得茫然,顼婳便也不指望他了:“盐都没有?怪不得你这住处没一点人味。” 天衢子闭口不言,好在顼婳没那么挑剔,不咸不甜也吃了一整条鱼。她这一生,吃过不少鱼,但苦竹林的鱼无疑最为鲜美。毫无杂质的山泉,养出了肉味甘美细腻的鱼——这里的灵气,是整个阴阳院最为厚重之地了。 再加上顼婳烤鱼的技术不差,整个苦竹林,飘散着从来没有过的烤鱼香气。 顼婳填饱了肚子,连带对天衢子的恶感都消了些。她烤了三条鱼,吃了一条,剩下两条是无论如何吃不下了。当下将另外一条鱼递给天衢子:“尝尝?” 食物的香气浓烈得令人窒息,天衢子上身后倾,躲避。 顼婳便不再管他,将鱼包上,径自走了。 天衢子站在原地,他自出生之后,一直便奉行克制私欲。于是一世千载,他没有喜欢的花果,没有偏爱的饮食,不好金银,远离酒色。 便是缤纷色彩也要一视同仁,绝不允许目光过多驻留。 一切身外之物,皆不恋不厌。他将淡泊寡欲融入血脉神魂,变成了他性情的一部分。 可是今天,他很想尝尝那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善为人师 第十五章:好为人师 回到房间,顼婳便在门上看见一张法术凝成的请帖。是外门弟子的聚会,今夜,飞镜湖边。 顼婳不予理会,当务之急,还是必须尽快恢复灵力,重新锤炼身体。天衢子将她发往外门,她其实还有点感激这样的安排。毕竟九渊仙宗比起外面,还是安全得多。 纵然不太舒适,却至少是个庇护所。 她把鱼随手放在桌上,洗漱之后便开始盘腿打坐。融天山深厚的灵气帮了她不少忙,只是锤炼肉身非一时之功,倒也急不得。 天衢子只透过神魔之息看了一眼,见她练功,便不再打扰。他转而对连衡道:“通知斋心岩膳堂,她的饮食费用” “减免”两个字还没出口,神魔之息就惨哼了一声:“大好时机,你要不要这样!!” 天衢子莫名其妙:“什么?” 神魔之息循循善诱:“你想不想每顿饭都跟傀首一起吃?想不想一有机会就进她房间?想不想她一饿就进苦竹林来烤鱼?” 天衢子沉吟片刻,挥退了连衡。 他想。 神魔之息倒不是叛变了,而是方才顼婳递鱼给天衢子的时候,它那不太灵光的脑袋突然灵光一闪。 ——要是傀首跟天衢子这样那样了,结个道侣什么的,那天衢子的东西,就是她的了吧?那我神魔之息,就不算叛徒了吧?不对,我本来就不是叛徒,我是卧底! 嗯,卧底! 第二天,斋心岩的执事开始上课了。 这次没有内门弟子旁听,顼婳走到第一排,刚要坐下,旁边一男修就说:“喂!这里有人了!” 还带占座的啊!顼婳也懒得计较,径直去了第四排。周围大家聊得热火朝天,不时还能听见“到底哪脉掌院功力最高”这样的争论。 然片刻之后,一个人进来,顿时整个学堂音量骤低。 顼婳抬起头,发现来的还是个熟人——扫雪斋的小公主尹絮苹。 她如今拜在燕回梁的大弟子燕尘音座下,可是正经的内门弟子。但是这些基本规矩与基础常识,她却还是需要知道的。是以斋心岩的课,她还是过来上。 但是今年阴阳院真正收下的内门弟子,仅她一人。再加上扫雪宗小公主的身份与不俗的美貌加持,这样的人在外门弟子之中,说是凤凰孔雀也不为过。 果然她一进来,立刻有男修热情地道:“师姐,这边坐这边坐。” 尹絮苹也不理会诸人,径直选了第一排正中最靠近讲坛的位置坐下。她身边的男修为她递上一杯冰镇的灵饮。是专门用水法凝结灵气制作而成,饮用强身健体。 顼婳凡人身躯,一看就觉得这饮料不错。不过不用想了,买不起。膳堂里一块下品灵石一杯,九渊仙宗真特么连p眼都黑完了。 苦竹林,天衢子一心二用。一边看燕回梁与燕尘音的对招,一边还瞟了一眼神魔之息摄来的影像。顼婳看了一眼灵饮。是斋心岩膳堂做的冰镇饮料,因为用灵力制作,所以呈淡绿色。 像刚刚破土的绿芽,云清从小到大都很喜欢。 这个制作简单。奚掌院拿了一只琉璃盏,凝了一杯灵气,冻结成冰,外调一点花蜜。神魔之息抽空看了他一眼,顿时感动得想哭——十几年,你可算是做了一件正事 顼婳好不容易才上完课,这执事讲的,可真催眠。她掐了自己两把,方才没睡过去。 课堂上尹小公主显然早听过这些个术法基础,听得心不在焉,对旁边男修的频频献殷勤,更是一脸不耐。顼婳虽然是魔傀,但魔傀的体质,在外门弟子中并不吃香——魔傀的珍贵之处,在于能够延续父母的骨根。外门弟子本就资质极差,继承根骨干什么?是要世世代代差下去啊? 是以顼婳在这里倒是得到了安宁,她的身材,自然也令她无人骚扰。 这些术法基础常识,同样吸引不了顼婳,她知道时间宝贵,当然趁执事讲得入神,闭上眼睛继续引灵气铸体。 谁知道就这么一小会儿摸鱼,一点水汽凝结成珠,噗地一声砸了她一头一脸。顼婳:“”要不要这样啊! 讲坛上,执事很显然发现今天诸弟子听课不专心。这是很正常的,昨日天衢子亲至授课,对比之下,今天没有谁能静下心来。然而闭眼睡觉的就实在太过分了! 执事先生的自尊受到打击,顼婳就成了出气筒。 讲课上,执事气得连柔顺的胡须都抖动起来:“纪婳!课堂酣睡,成何体统!!” 执事一发怒,堂上窃窃私语的c神游物外的c昏昏欲睡的,瞬间都坐直了身子。执事是准备杀鸡儆猴了,现在的入门弟子太不像话了! 他戒尺一敲,厉声道:“上来!将我方才所讲水法常识复述一遍,错多少自己去门外站几个时辰!!” 顼婳没有参加外门弟子聚会,便也没有熟人。这时候大家都颇为幸灾乐祸。 她无奈起身,站到讲坛上。执事略略后退,让她站到讲坛中间,面黑如锅:“一一道来!” 老子堂堂一个阵修,无论如何总也不可能被水法常识难得吧?顼婳站到中间,面对满堂外门弟子,说:“水法常识”她皱皱眉,执事冷哼,眼看下一句就要罚站了。 顼婳搜肠刮肚想了一下,这些基础法门,毕竟是久而不用,一时思索倒也正常。她随口道:“水法常识,无非十二长生水法c四大救贫水法c八煞黄泉水法c七星打劫水法” 她目光一转,看见执事的茶杯。她右手五指一转,执事杯中茶水凝结如一条金线,随她指尖虚划而温柔游走。外门弟子们嗤笑之声顿绝。 顼婳在执事的讲椅上坐下来,那茶线便围绕着她,轻轻跃动,如丝如光。顼婳的声音很轻,然而传至众人耳边却字字有力:“水能与万法□□,是最无懈可击的攻守。”她五指微动,身边金线的水线突然凝结于身前,顿时坚如寒冰,倏忽之间寒冰破碎,万千尖锐冰针直刺满堂学子。 众人惊慌欲逃之际,冰针突凝为珠,一条水线自中而过,串珠而去。金色水珠缠绕于右臂,每一颗皆光芒闪烁,耀眼刺目。满堂惊叹,先前尚觉枯躁无味的学子瞬间精神百倍。顼婳将方才法诀写在黑板上。她的字笔锋秀美,却遒劲有力。 执事张了张嘴,如此复杂的变化,攻守兼备,就这么寥寥四行法诀? 他绷着脸,问:“此诀何人传授?” 顼婳说:“有一天玩水的时候自己想的。” 自己想的!!执事震惊之色溢于言表,见满堂学子都在记录,他也悄悄低头,将法诀记了下来。 顼婳说:“水法在于多练,力道与速度掌握尤其重要。须知高手对决,瞬息迟疑与丝毫偏差,便是生死界线。” 堂下有人问:“先生,你的水法已经掌握纯熟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先生二字叫得极为顺口。顼婳说:“不知道。有空我拿典春衣试一试。” 典春衣可是阵宗掌院!!台下一阵哄笑,执事闻言赶紧道:“休得胡言。”训斥得很没底气,好在下面又有学子发问:“先生,水法若真的熟练了,可以达到什么地步?像您这样吗?” 这个好回答,顼婳说:“别的看天赋,不过这个很简单,若功力足够,推河移海还是能做到的。” 推河移海!! 堂下彻底沸腾了!执事一脸黑线,拿戒尺敲了敲讲案——推河移海之能,你以为你是神?!! 他有意赶顼婳下台,但是顼婳一开口,他便又把话咽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挺想听这家伙讲课的。顼婳接着道:“以前凡间黄台镇流石河大水,河堤将溃。彼时我与当地知县有点机缘,曾经替他推过一次。”她随手画了黄台镇流石河的河床图,在一段打了个标记:“将整个河床东移二十里,最终洪水避过黄台镇,自河口汇入黄河。” 她起身又写下推河的口诀,说:“不过这个略难,恐怕不在常识之列。诸人的功力未必能用,而且推河移海,地势若复杂,也极易引起天变。雷劫之威,还是不要轻易尝试。” 这他妈的,是神迹好吗?!你说起来像是大人教育小孩不要玩火一样是怎么回事啊?! 但是执事没空理她——执事在忙着记心法口诀呢! 顼婳看了一眼写下的口诀,皱皱眉似乎不太满意。这是她两百多年前自创的口诀,因为不太常用,所以一遍即成并未精修。如今再看一遍,便觉冗长。 她落笔几经删改,说:“还是复杂,不过先这样吧!” 执事简直想要吐血——复杂个毛啊!!人家移口井的咒语都比你这个复杂好吗?!!你就用这个,把流石河东推了二十里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这些咒语法诀是真的吗?真的是她自创?如果她言语无虚,那么这个人是谁?! 顼婳右臂金珠粒粒光润,水在她手中,如同最温顺无害的宠物。执事一颗心砰砰乱跳,说:“好了,你先下去吧。”声音很是虚浮无力。 顼婳觉得奇怪,这时候坐回座位,她终于问身边的男修:“我答错了?” 男修一脸茫然无措:“不不知道啊。执事没讲这个。” 顼婳皱眉:“那他讲了什么?”水法常识,不讲这些讲什么?教大家喝水啊? 男修满脸绯红,结结巴巴地说:“讲讲了水对阴宅阳宅之间的关系与影响啊。” 顼婳:“”妈的,敢情就教一窝风水先生啊!! 她却不知道,外门弟子,当然只是教点凡间用得着的手艺了。山脉水势,可不是最与民相关吗?顼婳扒了扒头发,完蛋了,那这节课讲得有点装逼啊!! 下学之后,顼婳正要回去,身后突然有人喊:“纪纪先生。”顼婳回过头,见一个男修,她微微一愣——男修有点脸熟,像贪小时候。 他红着脸说:“我能跟您一起吃个饭吗?” 别的邀请,顼婳还能拒绝,这个却有点吸引力——玄门魔族都一样,没钱没骨气。她说:“你请啊?” 男修脸更红了:“纪先生请,请。” 请毛啊!顼婳说:“我没钱。” 男修简直恨不得钻地底去:“不不,我是说,我请客,我请客。” 这还差不多。顼婳跟着他出去。 这个男修叫向盲,是向家堡的二公子,他爹向销戈是玄门知名的铸剑大师。这公子有钱,顼婳也就没打算替他省,点了两杯灵饮。 不料灵饮端过来的时候,膳堂的人却道:“纪先生,这钱有人已经替您付过了。” 顼婳随他手指看过去,见另一桌几个男修,冲她笑得极为谦卑。傀首一向不是扭捏的人,她一招手,几个男修立刻呼啦一声,全围了过来。 真别说,其中有一个顼婳还认识。她指指那个男修:“刚进来的时候,叫了我一声猪。是不是你?” 男修叫唐恪,闻言一张脸涨得通红:“我我”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一梗脖子:“不就叫了你一声猪吗?!”他抓起一杯灵饮一饮而尽,似乎下定决心,往地上一趴:“汪c汪汪汪汪” 学了一通狗叫。别说,还挺像。纪先生胸怀宽广,不拘小节,也就大手一挥,把他放过了。 及至下午,斋心院继续上课。 九位执事全都来了,诸人一怔,还以为又是什么大人物要前来授课。就听一位执事一脸严肃地说:“纪婳,这堂课继续讲水法。” 然后九位执事坐到最后一排,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小本本,准备记笔记。 顼婳莫名其妙:“讲什么?!” 执事板着脸:“随便你。” 妈的!天衢子这是要抓老子当苦力啊!!她其实善为人师,也乐为人师,不介意为人传道解惑。但是一杯茶都没有?!吃饭还要老子自己掏银子?! 这待遇,怎么也是心里有气吧!她正要说话,突然外面有人走近。学堂一静,神魔之息蹲在她肩膀上,颇为振奋——来吧,该你表演的时候到了!! 学堂木门被推开,几个弟子推着小板车进来:“发灵饮了,一人一瓶啊,不许多拿。” 呃一位执事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何处发放的灵饮?”以前外门弟子可没这待遇啊!! 一个弟子答:“回执事,上面没怎么明说。但听说好像是掌院拿灵饮试验一种新术法,可能失败太多次吧,灵饮做多了” 顼婳倒是开心,上前就拿了一瓶。一见她喜欢,向盲c唐恪等人都立刻上前拿了一瓶,随手“上交”到她桌上。 有了灵饮,顼婳对讲课也没那么抵触了,终于又坐到讲坛上。 只有神魔之息看着她手中的灵饮——做c多c了 天衢子,你赢了。真的,你赢了。 天啊你把老子开水冲服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终身之耻 第十六章:终身之耻 顼婳讲了整整一天的水法,事先并无准备,只是信手拈来。但是当初魔傀一族毫无战力,也正是她四处游学,东挖西掏一些术法,硬生生武装了一整支魔傀军队。 这些初级术法,她不知道讲过多少回,如今授课,还真是游刃有余。 九位执事都知道,面前是位高人。知道也不说——多学点东西再上报啊!如今斋心岩就是个外门弟子课堂,常识讲解而已。如果上报之后,上面将她调回内门,这辈子可有机会再习得这些妙法秘术? 执事们年纪都已经不小,但若论术法,是真谈不上高深。他们平时所授,都是些粗浅知识,能够让外门弟子应付凡间异事便罢了。不,连应付都不太需要,若遇危险,他们还可以直接向内门求助。 何况九渊仙宗还会专门给外门弟子发放法器,足以他们对付绝大多数混迹凡间的妖物。这份供职,也就是四平八稳就好。 可如今不一样,顼婳就像是他们的机缘。她授的乃内门术法,而且其精妙程度,这一生他们能接触到的可能性已不多。于是本已经习惯混吃等死的执事们,突然又燃起了头悬梁c锥刺股的念头。 顼婳讲得随意,天衢子最初是以神魔之息摄像成影,后来索性使用连衡,将整个斋心岩的学堂摄入眼底。她身体最近瘦得很快,眼看已经显出些美人胚子的形状来。 可这个人的风韵气质,是不能用美或艳这些俗词形容的。她只是往讲坛的师椅上一坐,便是难画难描的写意洒脱。一方首领的自信与从容深入骨髓,她的每一个字c每一个眼神,都牵动旁人神识,令人目光追随,无法挣脱。 一堂课罢,时间还早。执事们便安排了指导试炼。 本来外门弟子是不可能在第一天就有指导试炼的——他们入门三年都学理论,哪来的试炼?但是执事们等不及了,他们在斋心岩授课一两百年的多了去了。 何况今天顼婳的课,几乎全是实践所得的术法,他们着实想知道如今堂上授课这个人,是不是夸夸其谈。 外门弟子试炼场,顼婳捧着一杯灵饮过去。闲庭信步,十分悠闲的样子。 九位执事互相看了一眼,大执事净无泥说:“纪”他碍于身份,毕竟不能叫先生,只得硬着头皮道,“纪婳,你选一个人与你对阵,练习一下今天的功课。” 顼婳啜了一口灵饮:“试炼场这东西,太过理想化。从里面走出的弟子,过于墨守陈规,看似修为高深,其实十分低能。比如奚云清,只能比武,不能对战,更难以创新。” 奚云清阴阳院二师姐 净无泥嘴角抽了抽,赶紧截断她的话:“那你意下如何?” 顼婳沿着汉白玉的台阶走上去,九渊尚水,融天山泉水随处可见。此地也有,台阶上方,一方泉眼突突地往外冒着清水。 顼婳右手掐诀,只见泉眼如沸,瞬间又平息,竟然再也不肯出水。而相隔三丈远的八卦中央,一线泉水喷涌而出。 水珠如天女散花,迸溅飞落。诸人呆傻,顼婳收手:“今天的课业,移泉入坛。” 这,就随意至此吗? 九位执事心中震动,净无泥有心想自己上前试试,但还是得顾及斋心岩的脸面,于是道:“谁先开始?” 唐恪立刻道:“我来!”他上得前去,立刻开始施展今天顼婳学堂之上传授的水法。然而他灵力实在太低微了,不消片刻,已经是满头大汗。 这要是在试炼场中,他不会如此辛苦。但正如顼婳所说,试炼场跟实战是不一样的。 唐恪汗湿衣裳,突然一个人一把推开他。他回头一看,却是尹絮苹。尹絮苹面沉似水,冷笑道:“区区小技,也好拿出来丢人现眼吗?” 说完,她念动口诀,不消片刻,只见泉水几番涌动不稳,她娇喝一声,似是全力施为,泉眼一声银瓶乍破之响,猛地移入初时水池之中。 尹絮苹额上香汗隐隐,此时抽出丝巾擦手,盯着顼婳,一声冷哼,似乎等着她下不了台。 不料顼婳却只是点点头,捧着灵饮道:“你可以下学了。” 尹絮苹一愣,顼婳却没再理她,而是指尖一点,泉眼又被移入八卦中央。这次也不消她与执事再发话,向盲上去尝试。 尹絮苹感觉自己像一掌打在棉花上,轻飘飘无处着力,只能恼恨不已。她怒道:“你不过是个刚入宗门的外门弟子,凭什么教我们?!” 顼婳吸了一口灵饮,闻言一指站立一旁的九位执事:“听见没有,这里终于有一个懂事的了!!你们让我代课,一点好处都没有吗?” 九位执事闻言,貌似还松了一口气。大执事净无泥问:“你有什么条件,先提提看。” 顼婳几乎毫不思索,脱口而出:“饮食费用就得包了吧?”这个简单,九位执事面露喜色,顼婳又补了一句:“每日灵饮供应也免费啊。” 这有何难!! 执事们正鸡啄米一般点头,尹絮苹气得,什么啊!她怒道:“你们身为斋心岩执事,便是如此履职的吗?!奚掌院一直说的规矩,原来九渊仙宗的规矩就是随便找一个不知根底的胖女人来教导外门弟子?你们也不怕走火入魔!” 这话说得有些重。斋心岩虽然是外门弟子学堂,但是执事辈份并不低——九渊仙宗不缺前辈高人。大执事净无泥,跟载霜归c付醇风等人辈份相同。虽然天资修为差别巨大,身份地位也是云泥之别,但真要说起来,九脉掌院都要称一声师叔。 净无泥皱眉,不由也沉了脸:“你既知我们是斋心岩执事,便应知道这里由我等主事。利弊自有我等衡量,你一个旁听的内门子弟,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尹絮苹脸涨得通红,只觉莫大耻辱——扫雪斋虽然论实力无法与九渊仙宗相比,但好歹与九渊仙宗共为玄门势力之一。可是看看,如今就连外门的执事都能沉声教训她了。 尹絮苹冷笑:“你不是很厉害吗?”她看向顼婳,无法下台的小公主发飙了,“我要跟你决斗!” 场上顿时一静。玄门确实有决斗的规矩,但那是在双方同为玄门中人,且血海深仇无法化解之时,由双方父母或师长出面见证。 决斗者宗门互相派出长老以上的人物旁证,以示此为个人恩怨。决斗双方死生各安天命,日后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就此事寻仇。宗门之间也不得因此事结怨。 顼婳又啜了一口灵饮,显然莫名其妙:“净无泥训你,你跟我决斗干什么?”这人有病吧!! 尹絮苹眼眶通红:“少废话!我就要跟你决斗!” 净无泥也赶紧沉声道:“休要胡闹!!”仙门中人没什么容忍度,他对这小公主简直是厌烦到了极点,但却仍是立刻通知了燕回梁。 毕竟是扫雪斋斋主的女儿,要真闹出点什么事来,还是不方便。 然而燕回梁和燕尘音还没有到,小公主却已经忍不住了。她手中白光一闪,周围空气旋流,视线顿时扭曲不清。 没有试炼场术法隔绝,在场顿时有人头昏呕吐。顼婳目光微凝,似乎是有了点兴趣:“镇魂铃。” 话音刚落,尹絮苹却已经逼近:“算你有点见识,可惜晚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她手中白影铃声大作,这一次,连净无泥也后退了三步。他赶紧以连衡向上救助,然而顼婳原地站定,纹丝不动。 尹絮苹全力催动镇魂铃:“受死!” 有人昏厥,净无泥忙令大家退出丈余,连衡立刻发觉这里异常的术法波动,几乎在瞬间隔绝了二人。净无泥厉声道:“连衡,困住尹絮苹,隔开她与纪婳!” 可惜在这种时候,他的修为和权限都不足以控制连衡。连衡会依从自己的考虑——顼婳身上散发出来的力量,危险性并不比尹絮苹低。 尹絮苹冲至顼婳面前,镇魂铃震动越来越快,铃声由清脆到杂乱急促。片刻之后,声若刀锋,四面八方激射而来。 妙音修士至宝之一,镇魂铃。这小公主果然不愧是扫雪斋斋主爱女,这样的法宝都给她了。 净无泥正在焦急,突然只见连衡中间,顼婳整个身体突然透明。镇魂铃追魂夺命而来,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整个身体如同泉水凝成,刀锋过后,顷刻复原。尹絮苹惊呆。然而令她惊惧的事还没完,顼婳身体凝成之后,汲方才泉眼瞬间凝住了镇魂铃的铃声,也冰封了镇魂铃。 本命法宝被制,尹絮苹顿时束手无策,她拼命想要催动,却哪及冰封之力?瞬间吐出一口血来。顼婳轻笑:“跪下磕个头,饶你小命,怎么样?” 尹絮苹只觉得肺腑寒气如针,丝丝缕缕刺入五脏。她连说话都困难,却还是梗着脖子:“你休想。” 外面有人道:“放开她!” 顼婳一回身,便看见燕尘音。当初太初殿有过一面之缘。她说:“哟,打了小的来了大的。” 尹絮苹没有出声,拜入燕尘音门下并不合她心意,是以她对这个师父认同感不多。这时候自然也不稀得求救。少年人总是生死看淡的,这时候死了也就死了,她虽然大恨,却不愿求饶。 顼婳面上笑容不减:“燕尘音,我为什么放开她?这可是决斗。” 决斗?燕尘音一愣,如此严重?!他说:“可你已然取胜,无论如何,先放开她再说。”他虽然是三长老燕回梁的大弟子,但是素来与外门弟子相交不多。对这场争斗亦是一头雾水。 顼婳偏不,她喝了好几杯灵饮,虽然灵力得来不易,但好在对付这么个小丫头,还真是单凭技巧就能取胜。她略催灵力,尹絮苹整个人瘫倒在地:“我怎么记得,在玄门,决斗是分生死的。” 燕尘音心下一沉,尹絮苹不愿拜他为师,他知道。但是这是他第一个弟子。无论如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他说:“放开她。” 顼婳将手中灵饮放在地上,说:“就凭你一句话?” 燕尘音缓缓拔剑在手:“放开她。” 顼婳一笑,她没有趁手的兵器。这时候倒不客气,右手食指一勾,尹絮苹只觉一股大力,镇魂铃脱手而出。 顼婳接在手里,对她一笑:“借用!” 尹絮苹咬牙切齿:“贱人!” 顼婳正色道:“伊絮苹,我念你年幼,不予计较。但是你睁大眼睛看好,燕尘音今日与我一战,若胜,没有丝毫益处,不过是救你脱困。若败,那他就是败于外门弟子之手。他师从三长老,从此必将声名扫地,受尽耻笑。” 尹絮苹惊住,她一生受人庇护,习惯了有人替她出头,为她效劳。即使是惹了大祸,她只要在爹爹面前一哭鼻子,扫雪斋尹斋主,自会出面替她平事。 今天,就在燕尘音逼顼婳放人的时候,她也并未有过任何触动。可是顼婳这几句话,却格外残忍。 她把目光移向燕尘音,顼婳却已经道:“师父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来吧。” 燕尘音拔剑入阵,连衡显然不敢拦他。顼婳还是不敢大意,毕竟她如今肉身乃凡胎,法宝不顺手,而且灵力不足。 她手中镇魂铃解去冰封,尹絮苹想要召回,然而那法宝与她联系中断,完全感应不到它的命令。 顼婳手持铃柄,法宝柔顺无比,铃声清悦回应,她笑着道:“预习明日课程——水法辅助妙音。” 燕尘音剑气萧萧,然而劈至她身前,突然斩上一面水墙。燕尘音心中微顿——此乃何时所布?而水墙瞬间破碎,冰片如刀,带着奇幻绚丽的光芒直射向他。燕尘音只得迅速以剑聚气,气劲如钟,挡住了锐利的碎冰。 然而碎冰扑上剑气,却又化为水墙,竟将他困在其中。燕尘音眉头一皱,直欲一剑破开,然而剑未挥出,镇魂铃声音温柔,绵绵密密地附着在水墙上。 水纹传音,竟将镇魂铃威力增加十倍。燕尘音一剑勉力挥出,水墙重新破碎,外面却是镇魂铃的声波。 音波重重,将他局限在这一方连转身都不能的小小空间。而碎冰如利刃,弹射而出,他避无可避。他大吃一惊,身上器宗特制的护身法宝“剑胆琴心”开启。终于阻住了这一击。 但是冰刀遇阻,立刻退后结墙,而音波立刻再度攻击。 顼婳都没管他,只是在外面设了一个汲灵阵。只要灵力不断,燕尘音算是废了。 燕尘音知道,但这是何种怪异的搭配,阵修和妙音?他低声道:“我败了。”败在出其不意。但已经不能再辩,因为死,也有大部分人是死于出其不意。谁能喊冤? 顼婳拿起地上的灵饮,又喝了一口,说:“虽然我很少失败,但是我也知道败者应该有败者的姿态。” 燕尘音一愣,尹絮苹也意识到了什么,她怒吼:“你已经出尽了风头,还想干什么?” 顼婳望向她,一挑眉,只是笑:“你看,你并没有救下你的弟子。” 燕尘音慢慢放下剑,双膝一屈,跪在地上。他低下头,轻声说:“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师父!!”尹絮苹这才真正明白,顼婳先前的那番话。燕尘音是燕回梁的大弟子,他败在一个外门弟子手上,没有谁会在意这个外门弟子是谁。 他们不会想到他是救徒心切,他们只会传扬燕尘音跪地求饶的结果。从此以后,耻辱终身跟随,他将如明珠蒙尘,不再皎洁。 尹絮苹看着跪在阵中的人,未知未觉,却已泪流满面。 “师父”她哽咽着喊。从小到大,小公主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惹下了连父亲也摆不平的祸事,该当如何? 可是今天,她突然意识到,为她解围的人到底付出了什么。她爬过去,捡起燕尘音的剑,燕尘音拍拍她的头,转而道:“小徒性劣,但今日想必已受到教训。还请纪”按辈分,纪婳这个外门弟子还小他一辈。他只得转而道,“纪仙友饶她一回。” 顼婳点头:“这态度不错,走吧。”她目光往四周一扫,扬声道:“水法攻守常识演示完毕,下学。” 然人得意果然易忘形,她一转身,鼻尖擦过另一个人的鼻子,呼吸相闻,双唇几乎相贴。天衢子衣袂流光,黑发如丝。他唇色润泽,触之却冰凉。顼婳一怔,立刻后退一步。 而他纹丝不动,如同冰封玉铸。 傀首心里瞬间把《三字经》抄了一百本!这妈的,一不留神,还和这老匹夫亲了个嘴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张良进履 第十七章:张良进履 场面很尴尬,围观者全数石化。 然而顼婳一向擅于化解尴尬。她向他礼貌性点点头,举步就走。她减肥,晚饭不吃,这时候就打算回房了。天衢子面色如霜,一瞬的目眩过后,整个脑子里都是——她同我一般高!一般高 他的身量,在男修中已是高挑颀长,怎么可能?! 可这是真的 载霜归看他纹丝不动,只得自己上前——宗门发生“决斗”这样的大事,四位长老哪能不来?! 燕回梁心疼自己大弟子,这时候上前一搭脉,发现并无损伤,方才松了一口气。载霜归看着尹絮苹,面色难免冷厉:“你与纪婳有何血海深仇,同门之间,竟闹到要当场决斗?!” 尹絮苹满脸是泪,啜泣着不说话。燕回梁也是心中恼怒,早知道当初便不应收入门下,燕尘音其实修为不低。如果真论起来,过个□□百年,将来四大长老说不定都会有他一席。但是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 败于外门弟子c跪地认输的长老,阴阳院会认可吗? 他脸色阴沉,燕尘音倒是摸了摸尹絮苹的头:“我第一次为人师,并不知应该如何授业解惑。你也是第一次拜师,可能也不知如何作一个好弟子。以后我们一同摸索吧。不过祸不要闯太大,”他苦笑,“为师修为低微,而玄门高人如过江之鲤。我不一定兜得住。” “师父!!”尹絮苹终于忍不住痛哭。载霜归和燕回梁看看这一出师徒情深,难免叹气。还是载霜归道:“尹絮苹。” 尹絮苹抬起头,载霜归沉声说:“当初刀宗付醇风败给自己弟子,也曾屈辱半生,受尽嘲讽直到他的弟子成为刀宗掌院。” 尹絮苹愣住。载霜归说:“世间雪耻的办法不多,今日,你当记得。” 说完,他回头看看天衢子。这种时候,掌院总有什么要交待的吧?然而奚掌院只是冷冰冰的站着,目中所见皆是不悦,并没有打算开口。 载霜归分不清这不悦是来自被外门弟子“冒犯”,还是眼前这个任性小公主。或者兼而有之,他只能道:“还愣着干什么,回去吧!” 诸人都散了,载霜归行至天衢子面前,终于略带了忧色:“你没事吧?” 天衢子目光垂地,勉强开口仍能听出不快:“无。” 他一向不喜与人亲近,今日之事,恐怕确实在意。载霜归问:“那个纪婳,到底是什么人?!” 事已至此,不必隐瞒。天衢子说:“魔傀傀首,顼婳。” 载霜归后退一步,惊呆:“所以十八年前,你的三百戒尺,是为她?” 天衢子默然,不动如山。 竟然是为她。 载霜归低声叹:“干得好。”天衢子抬头看来,他说:“我总担心你对魔傀一族的成见会影响你的判断,为师真是多虑!” 天衢子不明所以,载霜归与他并肩而行,声音压得更低:“以赢墀的性子,魔傀一族早晚为魔族所不容。如今傀首受你大恩,只要我们助她重回画城。魔傀必会与阴阳院亲近。” 天衢子眉头紧皱,果然载霜归说:“若是我们把魔傀掌握在手里,就等于掌握了仙门繁衍宗主之位,空悬多年,你立刻就会有问鼎之机!” 他这一番外,可谓展望高远。也倾尽所有为天衢子打算。可他的爱徒似乎并不领情。 天衡子脚步不停——这就是他没有向那个人解释的原因。赢墀前车之鉴在前,就算他剖白心迹,恐怕在她眼中,也无非就是自己师尊这一番想法罢了。 载霜归却已经在替他想办法:“对了,为师观她身躯沉重,可是禁术出错?”天衢子刚要回答,他却又自顾自道:“女人没有不爱美的。从医宗找点药给送过去定能投其所好。” 天衢子微顿,想到那个人减肥的痛苦,此举倒确有必要。 医宗,君迁子早听闻尹小公主决斗一事,燕尘音跪地求饶已经连医宗都传遍了。见天衢子过来,他倒意外:“你受伤了?”不对啊,不是说应战的是燕尘音吗? 他医者仁心,说着话便上来搭他脉博。天衢子避开他的手:“我需要纤体减重的药物”顿了顿,突然加了一句,“和增高药物。” 君迁子意外——天衢子保持这般外貌多年了,为何突然想起减肥来了?!他说:“掌院要更改形貌,需要九脉三十六位长老共同佐证啊。” 天衢子说:“旁人使用。” 君迁子更不解:“谁人用药,竟要劳动你亲自来取?” 天衢子说:“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多话了。” 好在君迁子并不八卦,只是将药用小玉瓶装好递给他:“不具体到个人,不算公账。承惠上品灵石两千。” 天衢子哪里理他,拿了丹药就走了。 顼婳一路回到房间,终于甩了甩右手。方才燕尘音一剑劈向镇魂铃时,她拿手挡了一下。手掌被剑气贯穿,好在不太严重。 她咝了一声,运功逼出手掌中几道剑气。伤口经此一动,自然血如涌泉。 房间里没添什么东西,总不能拿衣服擦,顼婳皱了眉,一手抓住肩上的神魔之息,准备暂时用用。神魔之息叫得像杀猪:“放开放开,我不能被女人拿来吸血啊啊啊!!” 顼婳哪理它,正擦着,突然门被推开。天衢子站在门口,神魔之息立刻安静如鸡。 顼婳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哪里不对。但并未多想,低下头继续擦血:“你不知道应该先敲门吗?”她神情淡定,心里还是嘀咕——这老匹夫来干吗? 天衢子一眼已经看见她的伤口,当下疾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掌心血流如注,这是当然的,剑气入体,跟薄刃在肌肤下游走无异。 天衢子右手掐诀,很快替她止血生肌。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居然是医宗的法术。 顼婳问:“奚掌院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很公事化的询问。 天衢子却皱眉道:“受伤怎么也不提?” 顼婳轻描淡写地道:“一点小伤何足挂齿。更何况大庭广众的,说出来多影响我装逼?” “”天衢子一直将伤口全部愈合,顼婳终于发觉哪里不对——这老匹夫突然高了三寸,能不奇怪吗?! 她上下打量他,傀首见多识广,这辈子能令她诧异的事不多,但这算一件。 ——堂堂掌院,保持了千余年的形貌,突然长了三寸,不奇怪吗? 天衢子避开她探究的目光,道:“医宗有些纤体之药,想来你有需要。”这东西,顼婳同样没法拒绝,她说:“在哪里?效果好吗?” 天衢子自墟鼎取出一个小玉瓶,顼婳立刻伸手,他指尖在她掌心微微逗留,终于放下玉瓶。顼婳瞬间对他的印象提高了两个点。效果实质化的话,就是负一千分变成了负九百九十八。 天衢子目光微抬,她眼中的小雀跃闪闪发光,一双眸子像是铺陈了日月星辰的海洋。他为光芒所慑,一时无措。 神魔之息更惊讶——怎么亲了一下之后,突然聪明了这么多?傀首把智商传给他了? 幸而顼婳没在意,随手打开药瓶,吞了一粒丹药。天衢子又取出几瓶灵瓶放在桌上。顼婳看见灵饮,倒是一愣,随口问:“试验什么术法啊,失败这么多次?”今日课间发放灵饮,她可是听人说了“掌院试验术法失败,做多了”的理由。这是多做了多少灵饮。 天衢子面色微红:“没” 宗门秘术,不能对外人道。顼婳倒是理解,随手拿过一瓶灵饮遥敬一个:“那谢了。” 她仰头喝了一口,一缕灵气自唇边溢出,顺着颈项流下来。天衢子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催化药力,我替你护法。” 顼婳有些奇怪,今日她可是给燕回梁脸上抹了一把灰,怎么这老匹夫一点怪责的意思都没有,还突然变得如此殷勤? 她眯了眯眼睛,然丹药入体,一股热流自胃里扩散开来,很快散及四肢百骸。她立刻脱了鞋,跳到床上,盘腿而坐。 天衢子坐在一侧,云外霞光透窗而入,室内桂花的甜香弥漫开来,薰得人心神皆醉。 他取下背上筝,置于桌前,轻抚一曲,为她静心安魂。他筝音泠泠,似乎引动了自己体内的丝丝幽凉,内外相合,终于压住了体内神女泣露和淫蛇血的蠢蠢欲动。 顼婳松了一口气,这才安心催化丹药。 这丹药药力强劲,毕竟是君迁子亲自炼制。 顼婳神识内敛,身上汗出如浆。天衢子筝音绵绵不绝。门外,载霜归隐在暗处,等了好一阵。先前是觉得天衢子态度冷淡,且二人话不投机,他生怕两人打起来。 如今听见天衢子弦音柔和,方才放了心。好在这位傀首性情洒脱,希望二人能免却争执。 今日顼婳在斋心岩的课程,他当然有看——连衡可以监视整个阴阳院的动静。 他同样惊异于顼婳简略的法诀与娴熟的控水之术。而且还立刻查了黄台县的县志,证实顼婳所言不虚——当年黄台镇流石河河堤将溃,河床确实突然东移了二十里。而泄洪入海之后,河床重又移回原位。 直到今天都被人传为奇谈。 区区五百岁,可称天纵奇才。而且她的根骨至今无法解释,若是能让她为天衢子生个一男半女 载霜归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可惜自己这个徒弟,对这些事十分反感啊。 他令连衡将影像推入顼婳房间,想看看二人相处如何。但天衢子马上发现了——边连衡与他的联系,可是深入血脉神魂的。他立刻关闭了连衡阵眼。载霜归只得罢了。 顼婳催化完丹药,再睁开眼,外面明月高悬。她刚要下床,突然眼前一花,竟是头晕目眩。身边一只手扶住了她。 顼婳不用转头就知道是天衢子——他的气息可真独特,清寒微涩。 天衢子低声问:“如何?” 顼婳摇头:“无碍,肉体凡躯,受不得猛烈药性,正常反应。” 天衢子替她把了脉,知道这是事实,随手又替她拿了灵饮。顼婳啜了几口,也缓过劲来,身体粘腻不已,但是外门弟子的房间里,是没有单独浴房的。 她看天衢子,然而老匹夫并不自觉,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顼婳自认对他的来意知道几分。天衢子跟她一向不对付,今天又送药又送灵饮的,总不会全无由来。 她端坐床沿:“其实吧,你想说什么我清楚。”徘徊不去的天衢子微微一怔,顼婳轻笑,“无非是想恢复燕尘音的声名嘛。” 神魔之息又撇了撇嘴——你清楚个毛哦 天衢子垂首不语,有心解释,却无从解释。顼婳却来了精神:“不过你也知道,他徒弟今天是跟我决斗,师徒车轮战,能活着已经是我仁慈了。再说了,我不动手,你们九渊仙宗这辈子也别想教化那个小妞。” 天衢子:“我并无此意。” 顼婳说:“行了。无事献殷勤,我懂的。我可以帮他挽尊,不过你光送这么一粒丹药可不行。” 天衢子抬头看她,她坐在床沿上,甩着一双小脚,因为身体瘦得太快,裤腿特别宽大。他只看了一眼,便侧过脸去:“你待如何?” 顼婳戏谑道:“张良进履的故事,奚掌院可曾听说?” “嗯?”天衢子不明所以。故事他当然听说过,传说张良势微时,遇黄石公,弃履圯下,命他捡来并为自己穿好。后赠他《太公兵法》的故事。 “我说过,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顼婳指了指床沿之下自己的鞋子:“履我。” 天衢子身躯刹那僵硬——什c什么? 这一丝失态落入眼底,顼婳大悦:“不愿算了。那你就看着燕尘音从此声名狼藉,受人耻笑好了。” 说着就要自己下榻,然而天衢子快走两步,行至她面前,薄唇紧抿c面色如殷。顼婳抬起小腿,五趾如玉,在他眼下晃来晃去。他略略犹豫,终于倾身蹲下,一手握了她的丝鞋。 右手不稳,却还是抬起她的脚踝。 时间突然变得极为缓慢,她足踝微湿,指腹相触,惊人的细腻滑软。她裤褪过于宽松了,玉足微抬,半节小腿都露了出来。天衢子几次尝试,都未能帮她把丝鞋穿上。 他身躯微颤,呼吸杂乱,面色绯红。显然是被羞辱得不轻。顼婳心中暗爽,用另一只脚点了点他的肩:“快点,扭扭捏捏,像个女人。” 然而天衢子只觉眼前一片肤光雪色,心思狼狈,哪里还能顾及风仪? 神魔之息蹲在她肩上,也是目瞪口呆——傀首啊傀首,当初黄石公是让张良给自己穿鞋来着。可是那时候张良对黄石公,可没有色心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树林深处 第十八章:树林深处 天衢子几乎笨拙地为顼婳穿鞋,顼婳十分愉悦,连带之前被嫌弃容颜衰老的仇恨都淡了。 然而她的欢愉十分有限,有什么东西滴在她鞋面上,一滴,随后便是好几滴。而天衢子瞬间掩面,顼婳狐疑低头,他几乎是夺路而逃。 这是怎么了?堂堂掌院,真是毫无形象。 顼婳低下头,打算自己提上鞋后跟,然后就见鞋面上的水滴殷红如血。她用二指一拈,鼻端芬芳沉郁,那不是殷红如血,那就是血。 天衢子他流鼻血了。 我没露什么吧?顼婳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脚和腿,正直得无懈可击好吗?! 他想什么呢竟然流鼻血啊!!顼婳混乱。 显然这羞辱的效果十分不堪入目。他不会还意淫我吧 顼婳追了两步,有心问个明白,又担心问得太明白。以天衢子的修为,不可能因为一点刺激就鼻血横流。 顼婳抓起一套弟子服,低头看到鞋面上的红痕,真是啼笑皆非。孤寡了千年的老男人,真是惹不起,惹不起啊。她说:“神魔之息,你说他该不会从来没碰过女人吧?” 神魔之息已经从二人的愚蠢中产生了优越感,此时高傲一哼。 顼婳摇头感叹:“他又不是佛修,阴阳院练功好像也不需要童子身啊。可怕,真是可怕。我以为不动菩提这样的佛修才憋得厉害呢。没想到”她啧啧两声,摇着头出去找地儿洗澡。 飞镜湖是个不错的地方,她看好多时了。 第二天,斋心岩学堂课程照旧。 顼婳瘦太多,衣服不合身了,她先去换弟子服。结果九渊仙宗外门弟子换弟子服还要加钱 顼婳没好气:“记在”若是以往,她毫不犹豫就会记在天衢子身上。可是今天她顿了顿,继续道:“记在净无泥账上!” 老匹夫有点奇怪,还是不要招惹了。 等换了衣服,她刚进学堂,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顼婳莫名其妙,还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洗干净啊?看见向盲在第一排占了座,她立刻举步过去。 向盲一脸狐疑:“你” 顼婳挑眉:“我你不认识啊?” 声音倒是熟,周围立刻响起吸气声,向盲吃惊道:“你c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顼婳没好气地坐下来,旁边唐恪虽然还有些呆呆的,但也把手里灵饮递给了她。顼婳接过来啜上一口,只觉得全身上下都不对劲。 然而不一会儿,大执事净无泥就进来:“上面有命令,今天实践,拿好护身符,按顺序跟我走。”他看了一眼顼婳,也很是诧异。 顼婳自己解释:“减肥了减肥了。” 净无泥随口说:“医宗的药?别又记我账上了吧?他们的丹药贵得吓死人。” 唐恪立刻说:“记在我账上好了。” 向盲紧跟着道:“从我账上划。” 还挺吃香。净无泥倒也没这么小气,他先生当久了,就是喜欢哼哼。当下说:“好了,走吧走吧,外出实践。” 顼婳莫名其妙——你们教了些什么就实践啊?真要遇到什么妖魔鬼怪的,你这窝外门弟子是准备去肉包子打狗啊? 可是一出学堂,她顿时有些不自在——天衢子居然在! 奚掌院昨晚落跑之后,越想越觉得此举有损颜面。临阵脱逃,岂是大丈夫所为啊?!有心要再找她,却是说错做错得太多,不知如何开口。可就算他窘迫尴尬,他也知道总不应毫无表示。 顼婳与他目光一触,两人都飞快地转移开去。天衢子面色冷凝,低声道:“走吧。” 有他在,九位执事便只跟来了一个净无泥。顼婳与净无泥并肩而行,净无泥比她更不安——上一任外门弟子,只在卒业时远远见过掌院一面。 这一任掌院都快成任教执事了。 天衢子带着一众外门弟子出了融天山。玉蓝藻倒是看见了,还觉得颇为怪异——这一届的外门弟子,成长这么快吗? 这次的任务,是交趾山,村民来报称当地有“山神”作祟。 一众外门弟子刚到,山下已有村民叩拜求救。净无泥看了一眼天衡子,觉得他虽然跟来,但肯定不会理会这些事。果然天衢子向他一点头,他上前扶起村民,了解情况。 诸弟子都上前打听,顼婳落在众人之后,她不用上前。若是以前,她可能觉得这就是天衢子吃饱了撑的。但是经过昨夜的事情以后,两个人之间突然不一样了。 她抬头扫了一眼天衢子,见他目光炽热,不由又侧过头去。天衢子缓步行来,看似随意,实则一步千钧。 进一步深渊,退一步终身惦念。 而行至她身边,却又无话可说。周而复始地尴尬沉默。 当然有弟子注意他,更有人偷偷打量顼婳。但见二人身姿笔直,虽然并肩而立,目光却各自追逐飞鸟流云,连眼神都不曾交汇。正直得不能再正直。 再闲的人,也找不到契机揣测。 净无泥前来回禀异事经过,称前些日子山神庙中神像突然显灵,应了樵夫李二所求。李二在山中挖得千年老参,得了好大一笔横财。 村里人羡慕不已,纷纷上山磕头许愿。 他们许的愿望,确实一一实现了。然而一个月后,李二突然上吊死了。随后,第二个许愿的人也上了吊。接下来,村子里就没有安稳过。 许愿的人达成了愿望,却纷纷上吊自尽了。 众人恐慌,终于是向阴阳院求救来了。 天衢子闻言只是道:“惯例行事。”净无泥立刻派一部分弟子前去核对证言c细验伤口,另一部分入山实地堪查。 顼婳自然是入山那一拨。毕竟入山的危险性肯定远高于核对证言。 少年人个个满腔热情,只有顼婳端着一杯灵饮,有些心不在焉。 大家都向山神庙而去,她便向上攀行,一路抵达山顶。身后苦竹清气飘飘浮浮,天衢子一言不发,却不知何时随她而来。 深山老林,孤男寡女,这怎么有点不对啊! 风过林语,顼婳没有回头,然他环佩之声入耳,竟是也有一丝心乱了。她勉强笑道:“奚掌院有话要说?” 天衢子微滞,有话,却不知如何说。 顼婳想要遮过这一丝尴尬,她是想跟九渊掌院搞好关系来着,但不是这种关系啊。她说:“山谷那边可见怨气升腾,看来是有横死之人作祟。此事不难,掌院若是事物繁忙,大可先回。有我掠阵,可以放心。” 然而天衢子并不接受她的体贴,只是回了一句:“近几日颇有闲暇,并无他事。” 顼婳无力——你这个人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的?她只有答:“哦哦。” 又无话可说了。这小树林里,跟一个孤寡千年的老男人尴尬沉默,可大大不妙。野戏文里男男女女在这种场景中发生的事都太重口,她寒毛倒竖,那就聊聊万能的天气风景吧! 顼婳眺望四周:“今日天气晴好,倒真是个攀山出游的日子。” 天衢子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以傀首修为,攀山还惧雨雪?” 当然不惧,老子这不是无话可说吗?!顼婳不想再跟他说话了:“谷中怨气浓厚,我去看看。”然而她刚一动,天衢子立即跟上。 顼婳实在是不想跟他没话找话,于是道:“以本座修为,也不惧区区山妖怨魂。不敢劳烦奚掌院跟随相护。” 他却是道:“无妨,我也有心过去看看。” 山谷看似不远,其实却不近。天衢子说是想过去,然而却不御剑,也不肯施法快行。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爬山涉渠。 顼婳手里灵饮喝完了,她把瓶子随手一扔,冷不妨身后,天衢子又递过了一瓶过来。顼婳微怔,天衢子目光不看她,似是有意解释昨晚尴尬,他轻声道:“最近试炼新的术法,身体难免异常,昨夜失态,还请傀首不要放在心上。” 顼婳只得接过灵饮,心下更为诧异,分不清此话真假。以你的修为,若是修炼术法到鼻血横流的地步,怕不是失态,这是要走火入魔了好吧? 讲真,若说天衢子对她有意,只怕顼婳连一个字都不相信。从初见至今,他哪根头发像是对自己有意思的样子? 所以他这般解释,虽然颇多疑窦,她却略略表示了一下关心。她说:“魔傀体质,向来擅于平衡仙魔之气。若掌院身体不适,本座说不定可以相助一二。” 天衢子刚要推拒,神魔之息在他神识中道:“答应啊答应啊!!”天衢子皱眉,神魔之息快活得转圈圈,“能秀背和胸!!” 天衢子对此举甚为鄙薄,然后他面色微红,说:“也好,那便有劳傀首。” 顼婳很乐意卖这个人情,二人行至林深处,天衢子心跳若擂鼓。犹豫半晌,终于缓缓解了腰封。身后的人出于礼貌,并未注目。他解下外袍,又褪下上衣,端坐于地。 这老匹夫身材还不错。顼婳一双手贴上去,左手滚烫,右手冰寒入骨。天衢子一颗心疯狂跳动,几乎要将胸膛捶破。 顼婳以两个时辰为他引导魔息,可他体内干干净净,并无丝毫魔息停留。而且经脉畅通,更无任何滞涩不通之兆。 她莫名其妙,正要说话,外面突然人声渐近:“纪婳!你跑到哪里去了?” 声音嘈杂,竟是净无泥等人在四处寻她。 天衢子也是意外,二人这一番出来,没有注意时辰。他匆匆穿衣,然而净无泥等人本身也是修士,此时情急之中,行走可不慢。 这要是整个外门弟子闯进来,看见她和天衢子一身是汗,而天衢子腰封未系,衣袍凌乱小树林的故事果然重口! “奚掌院,失礼了。”为了大家的名节,顼婳低声告罪,话音刚落,一脚踹过去。天衢子猝不及防,身子一歪,栽进了沟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自作多情 第十九章:自作多情 顼婳抖抖衣衫走出去, 外面向盲最先迎上来, 一脸焦急:“你去哪儿了?怎么一声不吭自己乱走?” 唐恪紧随其后:“我担心死了, 还以为你被妖物侵扰了。” 顼婳淡笑道:“行至此地小睡了一会儿, 倒累得你们担心。小小妖物不足为惧, 你们可寻到根源?” 奚掌院人在沟中, 身边是不知道沉积了多少年的淤泥荒草。 耳畔听得她的声音,端的是温朗如月。说话的男声他知道——向家堡向公子,百巧堂的唐小公子。才认识多久,已经可以这般肆无忌惮的关心。 而她是不是只有对着自己的时候, 才会客气地左一声劳烦掌院,右一句本座失礼? 林外向盲道:“事情已有眉目,不过你要小心,大执事很生气。” 顼婳点点头, 其实不用他说,她迎面就碰上了暴怒的净无泥。净无泥找了她半天, 早已心头冒火, 这时候怒道:“纪婳!我吩咐你做什么?你单独行动, 可有考虑过其他同门?因你一人耽误大家时间, 你如何解释?” 顼婳哪会把他这几个问题看在眼里, 一句话就解释了:“奚掌院让我上来看看。没来得及请示您,是我不对。” 净无泥立刻变成了哑巴。天衢子的吩咐, 自是不必向他请示。 沟里, 天衢子莫名多了几分耐性, 对于顼婳拿他当挡箭牌的行为, 显然十分受用。 净无泥脸上红白交替,半晌问:“那你可有发现?” 顼婳领头往前走——毕竟也不能让奚掌院在沟里蹲太久不是。她说:“你们查到了什么?” 向盲倒是立刻说:“我们去山神庙看了,那神像十分正常”一行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直到人声渐悄,天衢子默默从沟里跳上来,摘去衣上草叶,清理外袍污垢。 没有人询问他去了哪里,毕竟掌院的行踪,是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待的。 村民们听闻仙长们过来帮他们“收妖”,早已纷纷赶来观望。净无泥身为执事,按理只能在危险的时候出手,其他时候均是旁观。 但是这次带来的外门弟子,课都没上几堂,他实在是不明白掌院为什么会安排他们出来实践。所以面对村民,他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顼婳身上了。 顼婳看见他的眼神,只好帮忙汇总各弟子收集到的村民证言。 她说:“经过大家调查,村民称遇害者皆在山神庙许愿求财,而且愿望全部实现。查看尸体的师兄弟们也证实,死者确实均为上吊致死。去往山神庙的师兄弟们表示山神庙并无异状。对此,大家怎么看?” 诸人均在思考,唐恪说:“其实很简单,只要我们其中一人前去求财,然后等妖物找来,不就知道原委了吗?” 净无泥还没开口,顼婳已经很自然地道:“办法不错,也够大胆。但是一来,剩下的许愿者恐怕不能等到那个时候。第二,如果对方使用的是神魔之契,你的交易内容一定会生效。风险太大。以后遇到同等案例时,尽量不要使用这种方法。” 有人小声说:“神魔之契是什么?我们九渊高人如云,破不了一个小小的契约?” 顼婳不以为忤,反而耐心讲解道:“神魔之契的代价,在许愿之时已经收取,不能收回。” 这人见她并不见怪,不由问:“可是这些人许愿的当时并未死亡。” 顼婳问:“以何为据?” 这不是废话吗?他们后来还发财了。这人一脸莫名其妙。 顼婳却又道:“不要轻易排除任何可能。百余年前,当阳曾经发生一案,有人死去数月,仍正常劳作,一如生时。” 终于有其他弟子忍不住,问:“纪先生你觉得应当如何是好?” 顼婳也知道他们初初学艺,要求不高。她帮助他们分析:“事情出在交趾山,妖物也许不会太远,但未必在山神庙。何况万一妖物设伏,对初入玄门者来说,也大为不利。所以进山之后,先观全貌。” 天衢子缓步行来,诸人欲行礼,他伸手止住。顼婳背对他,言语温和,很有为人师长的风范:“观山先观气,气有十色,灵气是淡绿色,魔气是紫黑色” 她一一解释:“方才我观交趾山,发现一股怨气在山神庙正西方向凝而不散,想来古怪在此。色为黑色却比较稀薄,当是凡人死后怨气不散。” 几个外门弟子都有法宝,闻言顿时十分振奋:“纪先生,我们过去看看?” 顼婳点头,又叮嘱道:“先布阵,防反噬防逃逸。九渊想必会有办这事的一套流程,虽然我不赞成完全照章行事,但是如果天资不高的话,这样倒确实能活得更久。” 诸人都是一阵低笑,一路来到方才指点的槐树下,净无泥上前布了阵。几个弟子手持溯源镜,不一会儿,就有人喊:“树下埋着一具女尸!” 这次也不用顼婳再多说,净无泥再次布阵,他们七手八脚,很快将女尸挖了出来。 围观的村民顿时有好几个人离场,净无泥问最初向他求助的村民:“这是怎么回事?” 村民一见,顿时连连喊冤:“仙长,这是村东头李二的媳妇” 净无泥逼问道:“她被何人所杀,又是何人所埋?!” 村民吱吱唔唔,净无泥说:“你听着,此事并不简单,你若不说明原委,我等无法相助。” 那村民闻言,只得道:“仙长,天地良心,她是自尽而亡的。您可以看看她脖子上的勒痕,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你说她自己想死,关我们什么事嘛?怎么反倒回来害我们呢?” 外门弟子大多出身富户,哪见过这样的腐尸?此时全都退得远远的,但顼婳准备上前时,他们又全都围了过来。想来不愿在她面前失了胆气。 顼婳看了一眼,点头道:“确系自尽。” 那村民更是大声喊冤:“我就说嘛!仙长,你们快些收了他吧,村里人可怜呐” 净无泥看了顼婳一眼,顼婳说:“方才我站在山顶,看见交趾村里有一所朱门大宅,同样戾气冲天。这是谁家院落?” 那村民一怔,顿时目光闪躲,十分可疑。净无泥见状立刻沉声喝道:“你若再有意欺瞒,我等便也不再多劝。不过后果你当心中有数!” 村民嚅动嘴唇,半天说:“那是村里所有人共有的。交趾村这么穷,谁能住得起这样的宅子嘛” 净无泥顺嘴问:“建来何用?当祠堂?” 村民赶紧点头:“对对,仙长慧眼如炬,确实是用来贡奉先祖。” 顼婳说:“整个交趾村,穷得揭不开锅,村子里见不到几个小媳妇,小孩子却不少。就在刚才,我等前来,围观村民里也几乎全是男子。你们村里的女人呢?” 这村民顿时变了脸色,半晌,他说:“仙长既然是来帮助我们的,就请收了这妖孽就好。我们小媳妇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只怕冲撞了仙长。就不出来见客了。” 顼婳走到槐树下,槐树的黑气在女尸被挖出之后,越发浓稠了。只是被困在法阵里,不得脱出。 她回头看了一眼天衢子,淡笑着问:“以这作为外门弟子的第一堂实践课,好像不大好。” 天衢子衣冠严整洁净,显然已经用法诀细细清理过。此时闻言,他道:“八方行走,总要见过人间。无碍。” 顼婳于是说:“好吧。”她扫视诸弟子,突然面前一面水墙,竟将村中红宅拉近。外门弟子呼吸微窒,真正的法阵大师,布阵于悄无声息之中。 她朗声说:“这座宅子是村民用来娶妻之用的吧?因为交趾村贫困,没有姑娘愿意嫁进来,于是你们共同建了这宅子,谁家要用时,便假称这是谁家宅院。远方的姑娘不知底细,信以为真,以为郎君是村里富户,于是顺利嫁娶,是也不是?” 村民惊呆,有心狡辩,但见她神态笃定,顿时又不敢轻易撒谎。周围诸弟子大哗,有围观的村民实在忍不住了:“仙长,您捉妖便捉妖,管这些闲事作什?” 顼婳说:“世间万事,皆有因果。你们隐瞒前因,又怎能了结后果。” 村民语气可就不怎么好了:“就是说你们解决不了吗?看来九渊仙宗也不过如此!” 净无泥怒道:“闭嘴!” 那村民气得呼哧呼哧直喘,他身上隐带黑气,显然也是求财者之一。这时候大声道:“难道不是吗?你们口口声声斩妖除魔,如今妖魔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伤人性命!我们死了这么多人,你们却还在这里磨蹭,我们信奉九渊有什么用!!” 天衢子就站在一侧,村民当然不会知他身份,他也毫不动容。顼婳倒有点佩服这个人的心胸,闻言道:“你口口声声信奉,那么请问这位先生,你每年有供给九渊仙宗多少银两?” 那人顿时语塞——穷困至此,哪里还有银两供奉九渊仙宗? 但他很快又大声道:“我们交趾村衣食不继,哪有多余的银钱?!” 顼婳说:“也就是说,你所谓的信奉,其实什么也没有做。” 那人脸涨得通红,说:“我我们时常念着仙长们的好啊!” 顼婳说:“危难时求助,稍不合意,立刻反叛背弃。也算信奉?” 那人似乎也觉理亏,却依然强辩道:“你们九渊都是仙人,难道还要把世俗银钱看在眼里吗?难道没有银钱供奉的众生,就不值得你们悲悯吗?如果这样,你们和妖魔有什么区别?” 顼婳说:“悲悯,很好,你也懂这两个字。”她指指槐树下的女尸,“这姑娘,是被骗来的吧?” 那男人顿时恼了:“骗?她若不是看上公宅,以为自己嫁的是个富裕人家,又怎么会受骗?她本来就是个虚荣贪财的女人,被人骗也是自己活该!若是洁身自爱c不贪慕虚荣的好女子,自然也不会被公宅所惑!我们只是教训这些被银子遮了眼的女人,有什么错?!” 周围传来吸气声,这些生活优渥的富家公子,显然惊愕。 顼婳问:“贪财就该死吗?” 村民怒道:“不该吗?!” 顼婳说:“那你们向神佛求财,也该死吗?” 村民呆住,半晌,嗑嗑巴巴地说:“可我们不同,我们只是想过上好日子。再说我们事先并不知道会死” 顼婳说:“她们也只是想过上好日子,她们也不知道代价是后半生猪狗不如的生活。有何不同?” 她字句铿锵有力,围观的村民们陡然发现自己竟也是一样。但大多数人立刻就吵嚷起来:“你们的意思,是要放走我们的媳妇吗?休想!” 一人带走,一群人附和:“不行,绝对不行!” 最初讲话的村民似乎是村长,他低声说:“仙长们,这真的不行啊。放走了她们,交趾村哪有姑娘愿意嫁进来啊” 诸弟子只觉遍体生寒,唐恪道:“你们这种人,也配向九渊求救?!” 没有人出声,但像他这样想法的,绝不是一人。有人道:“我们走吧。” 净无泥看了一眼天衢子,他毫无表示。净无泥只好说:“住嘴,别忘记这次的任务目的。” 望着那群仍在吵闹不休脸警觉的村民,这些富家公子是真的想走了。 顼婳转头看向槐树下更浓的黑气,说:“交趾村所有的姑娘,九渊都会安置。你应该有更好的去处,为了这些人,化为妖魔不值得。” 黑气游曳来去,绕树而行,顼婳转头看天衢子:“你应该可以化她戾气吧?” 天衢子点头,佛修法术,他懂得也多。区区凡间怨体,不需要多费力。他指尖轻点,金光入阵,很快黑影被化,留下一个容颜颇为清秀的女子。 她冲顼婳与天衢子盈盈一拜,瞬间身若烟雾,逐风而去。 先前见女子现形,村民心怀惧意,声音略小了些。这时候见她消散,他们胆子又大起来,围着净无泥等人吵闹不休,只想将他们立刻轰出交趾山。 诸弟子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想象中的除魔卫道,可不是这么回事啊!! 顼婳脸上的温和笑意消失不见,她冷然道:“所有弟子听令,前往交趾村,救出村中女子。能够返家的,准许返家。无家可归的”她想了想,又语中带笑,“带回家里做侍女也好。” 诸弟子本就憋了一肚子气,这时候都不管天衢子的意思了,大声道:“是!” 村民一见,闹得更为厉害,甚至有人抄起山中石块木棍,准备抵抗。他们这个村,一向团结。一直以来,无论谁家娶媳妇,剩下的村民总是各种帮忙哄骗圆谎。遇到闹事的,也是整个村庄一起抵抗帮助。 故而这么多年来,除了附近隐约闻听风声的庄子以外,还未曾出过别的事。 这时候听见顼婳的话,他们立刻便同仇敌慨。 顼婳吐字如冰:“若有违抗者,杀。” 天衢子眉心微动,却未言语。 今天来的虽然是外门弟子,但比起这些村汉来说,却也当得起高人二字。他们很快打趴了这群村汉,冲进村子,救出了几十个小媳妇。 这些女人大多被关押囚禁,暴力殴打,然而提到送归家里,却仍有人眷恋儿女c畏惧人言,不愿回去。 诸人哭笑不得,只得有的给了银钱,有的安置到自己及亲友家里做事。这善事做的,大家都不得劲儿。一直忙到后半夜,面对的却还是交趾村许多村民的咒骂。称他们离□□女,定遭天遣。 净无泥也很是哭笑不得,顼婳站在一旁,等所有人都忙完了,她做了最后陈词:“贫富不是善恶的分界线,人间秽巷皆是杂念。你们久历泥潭,总会有一些事,令人怀疑信仰,动摇初衷。我们到底在帮助一群怎样的人?我们在为谁雪冤?我们斩妖除魔,到底斩除了谁,最后留下了什么?” 她神情温和带笑,字字干净透澈:“悟道之剑,断不了人心之恶。却能以此为镜,让我们明正自身,纵然任重道远,步履维艰,亦眼望浩然,襟怀明月。” 她轻轻拍拍面前弟子的肩:“我们的道,未必会给予我们应得的荣耀与感恩。但请仍愿以手中剑,护我们心如明月。请一直向道而行,掸尽世尘,只为不变成泥沼中,那些我们曾鄙薄的灵魂。” 我们的道,未必会给予我们应得的荣耀与感恩。但我仍愿以我手中剑,护我心如明月。我终将向道而行,掸尽世尘,只为不变成泥沼中,那些我曾鄙薄的灵魂。 天衢子一直没有说话,但直到很多很多年过去,他一直记得当时的顼婳。 人间万般颜色,皆输给一个她。 顼婳圆满结束了这次实践课,净无泥等人带着一众弟子返回斋心岩。虽然受了一肚子气,但大家也都从深受打击的低落情绪中走了出来。 他们卫道之路漫长无边,以后难免会有这样不痛不快的时候,早点经历,倒也没什么不好。 顼婳走在一众弟子中间,向盲和唐恪围着她问东问西,这两位小公子是今年外门弟子中家世最优的。他二人在跟前,其他弟子便不敢靠近。 天衢子行在最前,耳边听得她耐心回应,心中不悦,却口不能言。身为掌院,他甚至连一眼注目也需要理由。 而九渊仙宗,天衢子离奇增高三寸,所有人目光都有点怪异。 一个男人,千年老铁木,若是突然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形貌来,恐怕是有春风吹拂哦。 面对各种探究的目光,天衢子自然保持了沉默。 次日,九渊仙宗九脉掌院收到江河剑派的拜帖。上次天衢子亲自出手,抓住了江河剑派前掌门贺心璧,整个江河剑派都陷入恐慌之中。 如今贺心璧已被处死,他们自然还是希望九渊能不念旧恶。是以新的掌门候选人,无论如何还是希望能得到九渊仙宗认可。小门小派,是绝对得罪不起这样的玄门大宗的。 天衢子是非去不可了,否则恐怕江河剑派上下不安,指不定生出什么是非。 好在这拜帖送了不止一张,直至天色将明,外面有强大气息接近。 苦竹林外,玉蓝藻c不动菩提c木狂阳结伴而来。木狂阳一把揽住天衢子,不顾他挣扎,道:“上次贺心璧对你座下弟子动了杀心,江河剑派这次恐怕主要是想邀你。不过我们至交好友,同心一气,走走,陪你一道前往。” 天衢子眉头紧皱:“江河剑派也是玄门势力,同道相邀,我等自应前往。木掌院且松手。” 木狂阳哈哈大笑,声如洪钟:“你怎么突然长高了?噫千年老铁木突然在意起了形貌,莫非是春心涌动了吗?”天衢子面色扭曲,她却又笑得一脸猥琐,用力拍拍他肩膀,“说起来,你刚出关,伤好没有啊?走不动的话我抱你啊?” 她乃绝顶刀修,能随手捶塌一堵墙!天衢子所有护身法阵都堆到了肩膀,载霜归老远就看见她在□□自己的爱徒,只得沉重地道:“云阶,还不快见过木掌院?” 跟在他身后的奚云阶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施礼:“木木掌院。” 木狂阳一眼看见清新鲜嫩的师侄,顿时放开天衢子,龙行虎步上得前来:“小云阶,最近功法修炼得怎么样啊?”她摸摸奚云阶的下巴,又在他手臂上捏捏拍拍,“哪天来刀宗,师叔指点你一二啊。” 奚云阶只觉得手臂如被铁钳拧绞,但不敢反抗,眉睫轻颤,简直想哭。 稚子何辜!! 奚掌院到底心疼徒弟,轻叹一声:“既有正事,趁早出发吧。” 木狂阳这才放过可怜的掌院大弟子,转头又揽住他道:“说起来,你看你这次受伤,身边连一个知冷知热的女人都没有。我知道仙门女修,很难与你般配。可眼下有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就站在你面前” 她将自己大肆颂扬了一番,天衢子眼皮抽搐,简直连表面的风度都快要维持不住。 好在不动菩提和玉蓝藻都知道此刻时间就是生命,一路拼命催动飞舟,江河剑派终于是近在眼前了。 未免麻烦,他几人来时并未提前通传。此时一路由下人引领着入了江河剑派,却闻远处传来争吵之声,而且隔着极隐蔽的法阵。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他们这样修为通玄的人物,对法阵本就格外敏感。若是普通争执还罢了,倘是设下法阵,那真是送到眼前让他们警觉留意。 江河剑派前掌门已经伏法,如今新掌门还未确定。谁人在此争吵? 几个人互相看一眼,径直朝着法阵方向而去。眼前越行越偏,但是梧桐凄凄c落木萧萧,是个极清冷的院落。偏偏门下挂着几条孝幔,正中间一个入眼生疼的“奠”字。 这里竟是一处灵堂。其实不消多看,几个人也知道是何人停灵在此——贺心璧。 其实贺心璧此人,还不算个孬种。贩卖魔傀毕竟是个无本万利的买卖,这些年江河剑派恐怕没有少敛财。连正厅都扩大了几倍。远不是当初苦哈哈的小宗门了。 江河剑派从门徒两百到如今雄踞一方,他功不可没。这宗门之中,绝大多数门人都受过他的恩惠。只可惜临到最后,竟然一个上香祭拜的人都没有。 大抵还是得罪了惹不得的人,没人愿意跟他沾上半点关系。 四人看了一眼灵堂,便听后面有女子怒中带泣:“我爹尸骨未寒,你竟要行如此禽兽之事,你到底是不是人?!” 另有男声道:“得了吧,你爹死了。你知不知道他得罪了谁?九渊仙宗奚掌院!你还端什么千金小姐的臭架子!要不是你我婚约在身,我都懒得碰你一个指头。” 女声怒道:“季骄霜!玄门有规矩,罪不及妻儿!我爹犯了错,他已经受到了惩罚,我还要被连坐吗?婚约乃我师伯的主意,他有什么权力定我终身大事?!我根本就不同意!你给我滚!” “你不同意?”男声冷笑,又是一阵衣帛拉扯撕裂之声,“他们为了争当掌门,恨不得立刻将你扫地出门。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浑身无力,而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不可能我爹尸骨未寒,他怎么能当着他老人家禽兽!禽兽!”女声满是不敢置信。 男声哈哈大笑:“到了这时候你还不知道取巧卖乖讨好老子,真是愚蠢至极。” 四位掌院皆皱起眉头,玉蓝藻说:“贺心璧的女儿贺芝兰。男的卜天宫季宫主的儿子。” 剩余的他没有多说,实在也不必多言。贺心璧死了,江河剑派只道他得罪了九渊掌院,视他为祸水,恨不得立刻同他划清界线。他的女儿贺芝兰无疑是众人急于泼出去的一盆污水。 这会儿不顾她热孝在身,便匆匆为她订了这桩亲事。甚至为防止她反抗,在此地设了法阵,将她与季骄霜困在此地。目的为何,恐怕不用多言。 玉蓝藻话音刚落,眼前一花,不动菩提已经消失不见。 灵堂之后,法阵被人一拳轰碎!罡风未曾丝毫受阻 ,季骄霜刚刚抬头,就见一记铁拳迎面而来。他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整个人飞将出去,顿时污液齐流,人事不省。 贺芝兰只见狂风劈面而来,就在自己将被砸成血泥的时候,一股力量将她轻柔一带。她撞入一个怀抱之中。 檀香入鼻,巨力擦着她面颊而过,她毫发无伤。她脑子里一片混沌,半晌才抬头看,只见面前人手执降魔杵。杵名为慈悲神谕,上悬金铃,铃声响动,如见清风。 贺芝兰呆住,她还靠在他怀中,执杵的手半环着她的腰。只是保护,并未贴近她的肌肤。他护身的气劲为她挡去了赫赫罡风,他身如山岳,任浊世风来,不能动其衣角。 天衢子微微皱眉,当下不着痕迹将贺芝兰隔开。玉蓝藻在不动菩提耳边,轻声说:“拳脚服人有坏修行啊!” 木狂阳说:“就是,出家人动手动脚,不庄重。”她抽出背后六尺来长的乾坤日月刀,说:“直接砍死吧。” 玉蓝藻赶紧拦住她,天衢子上前将季骄霜踢了起来。不动菩提一拳之威,这卜天宫季公子护身法宝全部碎成齑粉。如今他一身像是开了个杂酱铺,腥臭难闻。 天衢子皱眉,却到底顾及卜天宫的颜面,对季骄霜道:“你既有幸迎娶贺姑娘,就当尊重爱护。卜天宫也算是名门,不要令仙门蒙羞。” 他虽气息温和沉静,但风仪威重。身上衣袍,九条暗纹交错纵横c相辅相成,正合鲵旋c止水c流水c滥水c沃水c氿水c雍水c汧水c肥水九渊。 腰间系阴阳双鱼佩,身后背筝与宝剑。 季骄霜就是再没有眼色,也识得面前是谁。更何况不动菩提这雷霆一拳,足以令他铭记终身。九渊仙宗四位掌院都在,卜天宫算哪根鸡毛?他哪里还敢狡辩,只是连连磕头称是。 天衢子说:“走吧。” 等到季骄霜离开,贺芝兰方下跪叩谢。不动菩提问:“你既不愿,何必下嫁?” 贺芝兰低着头,半晌方道:“我”只说了一个字,眼眶绯红,再也无法开口了。爹爹得罪了九渊掌院,她犹如冒犯天威的罪臣之女。天堂地狱,一日颠倒。 玉蓝藻说:“好了,头前领路,贺心璧虽然罪大恶极,但也是一身肝胆,莫令他灵前不安。”当然一身肝胆了,其他人谁会对奚云清痛下杀手? 贺芝兰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天衢子——父亲就是得罪了这个人,一夕之间,从一派掌门变成伏诛恶徒。她和母亲,也因此潦倒不堪。 她起身,对诸人福了一福,领着诸人出了内堂。 贺心璧的身份,还受不起四人上香。四人远远一瞻,便算礼毕。出了灵堂,不动菩提尊说:“你与贺心璧当真仇深至此?” 话当然是问的天衢子,但其实大家都明白,到了他们这样的身份地位,与贺心璧之流哪存得下什么仇怨?果然天衢子皱眉道:“不至于。” 不动菩提说:“玄门有令,罪不及妻儿。如此不平之事,九渊仙宗不能管吗?” 玉蓝藻说:“怎么管?贺心璧是天衢子让处置的。贺芝兰说到底也是江河剑派的家务事。” 不动菩提说:“家务事亦天下事,为何管不得?” 玉蓝藻说:“干吗?要不你去娶啊。哎”他似乎觉得自己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得意道:“这是个好办法。你要是娶了她,不但卜天宫不敢找麻烦,她说不定还能继任江河剑派掌门。你又得一娇妻,妙极,妙极啊!” 不动菩提尊懒得理他了,木狂阳好奇:“不动菩提要是娶了妻,还能统领佛宗吗?” 玉蓝藻说:“说不定为佛门娶妻开了个先河呢?” 几个人原是说笑惯了的,不动菩提也不理会。 天衢子对这类玩笑并不热衷,外面自有江河剑派的几位掌门候选人前来相迎,四位掌院顿时仪容肃然。 天色将亮未亮之时,灵堂。 贺芝兰守着父亲的棺木,披麻戴孝,眼睛红肿。突然,耳畔金铃声响。她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幻听,然而一回头,就见不动菩提站在门口。贺芝兰惊身站起,忙不迭行礼:“尊者。” 不动菩提说:“人生苦厄颇多,但斋心守正,必能云开月明。吾传你九式菩提真法,能悟多少,视汝造化。” 话落,他当真将菩提真法九式皆演练了一遍。在晨光未至之前,月色纤秾。他袈裟如云如烟,飘逸无限。正是庄严自身,令极殊绝。 贺芝兰自幼跟着父亲,术法根基还算扎实。虽然心中惊疑,但仍是记下要诀。 待九式终,她正要道谢,突然梦醒。 第一缕晨光堪堪入眼,灵堂凄清,哪来不动菩提? 三日后,贺芝兰强行退掉与卜天宫少宫主季骄霜的亲事。 这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毕竟只是两个小宗门之间的私事而已。然而紧接着,更劲爆的事情就出现了——原本修为只算是中等偏下的贺芝兰,面对恼羞成怒的卜天宫少宫主和师门旧人,纠缠之间,竟然使出了菩提真法! 而卜天宫的少宫主也并没有忘记,当初是谁替她解围。 不几日,仙门开始谣传,不动菩提尊与贺芝兰之间定有某种不可描述的关系。 谣言越传越烈,毕竟贺芝兰的招式中,菩提真法可是藏不住的。 玉蓝藻和木狂阳最开始还吃瓜看戏,后面就有点坐不住了。玉蓝藻一边给不动菩提斟茶,一边说:“大师,你不会真的偷偷干了点不可描述的事吧?我说你要干也行,不要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好吧?你传什么不好,传菩提真法!你这让我怎么替你洗白!” 不动菩提啜饮一口香茗,说:“时日不多,只有菩提真法得益最快。何况苦海滔滔,若能打救一人,吾之毁誉,无关紧要。” 木狂阳一拍他的肩膀,说:“高尚!你的毁誉确实无关紧要,九渊仙宗的毁誉也无所谓了?” 不动菩提微微叹息,说:“若因区区浮名而枉顾众生疾苦,世间无佛无法。” 佛修戒律极严,九渊仙宗焦虑。连载霜归都跟佛宗大长老步梵莲密谈了好几次。此时当然可以令贺芝兰澄清,但有几人能信?若是越描越黑,又当如何? 而因为菩提真法,贺芝兰的处境又有了微妙的变化。部分贺心璧的拥趸,观望风向之后,又支持她另立门户。 贺芝兰咬咬牙,与江河剑派新任掌门撕破了脸,自立江河气宗。 新掌门当然不允,就在江河气宗宣布成立当日,他带人剿除“叛逆”,眼看一场流血争斗在即。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九渊仙宗阴阳院,却在此时向江河气宗发出了一张请柬。 银蟾玉花宴的请柬。这代表阴阳院承认该宗门。一举化干戈,江河剑派竟不敢擅动。 于是先前那些关于贺芝兰和不动菩提的谣言,更加扑朔迷离起来。眼下看来,似乎和她有着不可描述关系的更像是天衢子啊! 而天衢子身为阴阳院掌院,与不动菩提乃至交好友,他若是会几式菩提真法,又传给贺芝兰,还真是不好说。 顿时,仙门之中议论纷纷。 于是近日,奚掌院突然改变身高的事,重新被拎到了茶余饭后。 看来这位古井无波的玄门大能,是真的动了凡心啊。啧啧。 阴阳院掌院的事,斋心岩当然是兴味更浓。顼婳坐在学堂后的长青藤上荡秋千,旁边唐恪c向盲,连同其他男修坐在她身后。斋心岩顾名思义,底基便是一大块岩石。她正处边缘,向盲和唐恪有一下没一下地推着纠结古藤,她如同荡秋千。 原来是喜欢上了贺心璧的女儿啊,傀首松了一口气,差点自作多情。 “听说奚掌院和贺芝兰只见过一面,是不是真的?”有个男修小声问。 唐恪嘴快,答:“那贺小姐有点厉害啊,一晚就把咱们掌院搞定了?” 诸人低声笑,均觉得自家掌院的八卦十分刺激。傀首轻啜了一口灵饮,零散碎发被风吹抚,斜过半边侧脸。白衣青藤,干净得刺目。 她闻言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男女衷情,原不须多少时间。” 唐恪闻言,飞快瞟她一眼,面色微红。向盲也颇为局促,只得转了话题:“也不知是何等风姿绰约之人,能得我们掌院一见倾心。” 顼婳轻笑:“诶,整个玄门,若说谁修为最高,可能尚无定论。但若论寡淡无趣,你们掌院肯定首屈一指。他这样安常守故的老男人,品味能高到哪去?!” 奚掌院隐在暗处,冷不防被一言所伤,顿如暗箭穿心。 难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讨厌小孩(通知) 第二十章:讨厌小孩 这几日天衢子都没有再来斋心岩。对于贺芝兰的传言, 他一直保持沉默, 不承认, 也未否认。载霜归都隐晦地提了几次, 但他避而不言, 载霜归便也只好罢了。 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遗撼的, 毕竟贺芝兰的体质,即使日后有孕,生下的孩子也要重新铸体。又是一段漫长的时日。以天衢子的根基,实在可惜。 可他以前也有过道侣, 虽然早早殒落了,却好歹还算过来人。知道男女感情勉强不得。也只得罢了。 倒是不动菩提从谣言中脱身出来,总算对佛宗未造成恶劣影响。 顼婳近几日过得自在,每天就是正常授课, 几位执事每堂课只讲一刻钟,保证外门弟子功课进度不被落下。其余的时间就都留给她了。 她信马游缰, 讲哪算哪。但若仔细想想, 便知这些课还真不是胡来——画城教学那么久, 她的经验比几位执事丰富。 今年的外门弟子算是好运, 顼婳倒也不介意——她借助融天山的灵气铸体, 给阴阳院带几个外门弟子,也算是投桃报李。 托融天山九条灵脉的福, 她灵力进展神速。 这一夜, 她在榻上盘腿而坐, 灵力丝丝缕缕在她身体里游走, 浸透每一寸血肉。随后,她就觉得自己胸口有异!所有的灵力似乎在这里形成一个漩涡,里面有什么东西也在正行吞吐吸收。 她眉头微蹙,神识凝聚,仔细打量,然而当她真正看清楚那是何物时,顿时心头震动! 月髓! 为什么竟是月髓?!怪不得,怪不得神女泣露和淫蛇血那样药效顽固之物,也能被压制住。可这样的稀世珍宝,总不至于毫无原由地跑到她心中。 而她偏偏知道此物本有人拥有! 奚云阶? 可剖取护心之物,损害何等巨大,以奚云阶的修为,若是生剖此物予她,如今可能安然无恙吗?当初天衢子力战贺心璧等人之时,她可是亲眼见过奚云阶。 他可不像旧伤未愈的样子。 顼婳右手食指触及胸口,以灵力试探,内中月髓过滤掉灵力中的杂质,将丝丝清凉送至四肢百骸。护心之物不能开启灵智,是以也没有自己的意识。 但这是好事,谁也不希望自己心里一直有头蠢物吐槽闲聊。顼婳最初是打算用神魔之息护心,后来这家伙开了灵智,她一时不忍灭它神识,便留它至今。 顼婳猛地抓过肩上正在打瞌睡的神魔之息。神魔之息一惊,正要嚷嚷,顼婳一丝神念注入。它顿时闭上了嘴。 顼婳肆无忌惮地扫荡这不世法宝,终于发现不对的地方——它的主仆契约有异! 她集中念力,仔细查看,这才发现自己被降为次主。而它真正的主人是她努力看去,契约上落款是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奚玄舟。 神魔之息大气也不敢出,半天才偷瞄了一眼顼婳,像只做了错事的狗。 奚玄舟。顼婳念着这三个字,心里一时风起云涌。如果说天衢子救她,只是为了画城魔傀,可以不做理会的话,那么剖取月髓,就实在是太无法解释了。 单纯的利用合作,可能资之以财,援之以物,但哪有舍之以命的道理? 她涉世已有五百载,人间炎凉百态,她俱已见尝,但她想不明白。 天衢子堂堂一脉掌院,伸手相助也就算了,有什么理由剖取护心之物驱她体内痼疾? 若说是苦肉计,这也未免太过慷慨仗义。 顼婳思来想去,心中疑虑亦是翻来覆去。神魔之息把身上光芒都敛藏起来,只剩了米粒大的一点,悄悄藏在她颈后。 顼婳竟也没有搭理它,兀自出神。 前些日子,天衢子在为她穿鞋的时候突然鼻血滴流,真的只是因为身体异常,“一时失态”吗?如果不是,那么这些天,一直供应到外门的灵饮,难道有别的含义? 她摇摇头,心里第一次竟也有些捉摸不定——那天衢子跟贺芝兰又是怎么回事?! 越细想,越杂乱。心里就像一片雪地,被马蹄踩踏之后,剩下一片泥泞。无论如何,终究是礼太厚重,令人无以为报。 而无以为报的下一句,偏偏又遍染绯色。 思绪如乱麻,她索性准备出门沐浴。然而一开门,整个人就愣住。门外月光如雪,有人身披星月而立,同被她突然的开门惊住,一只手举在半空,将敲未敲的模样。 正是天衢子。 顼婳心里呻|吟一声,面色只能挂起微笑,真是尴尬又不失礼貌:“奚掌院。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天衢子放下手,轻咳一声,奶白月色亦不能掩饰他面上烟霞:“我”他目光垂地,终于快速把话说完,“我与贺芝兰,不过一面之缘,并非如外界传言。” “啊?”顼婳心中雪地不仅被马蹄践踏,如今更是被人和成了稀泥。一时无话,她只得胡乱应和:“哦哦。” 所以你深夜不眠,在我门前杵了半天,就为了说这句话?她几乎是装傻了:“既然事关掌院声名,恐怕应对外澄清才是。” 天衢子微微侧过脸去,手拢在衣袖里,掌心已汗湿:“目前不宜。” 所以你是专程过来,对我解释?顼婳心跳亦加快了,只觉得二人面前一层薄纸,只消拿手轻轻一捅,就会戳破。 可是她也知道戳破的后果。 天衢子解释完毕,方才注意到她准备外出,只得没话找话:“夜色已深,傀首打算前往何处?” 顼婳暗暗松了一口气,说:“出门沐浴。” 天衢子皱眉,他记得外门弟子都是打水入房沐浴的。当下说:“外门并无浴池。” 顼婳浑不在意:“天地为盖,江海为池嘛。” 竟是要前往野地沐浴,天衢子心中微顿,突然说:“苦竹林有兰香噀雾池,倘若傀首不弃” 后面的话却有些说不下去。他一个单身男人,半夜三更邀一个女子去往自家居处洗澡。真是怎么想怎么觉得猥琐 顼婳当然只能婉拒了,她轻声道:“飞镜湖三十里水域,我总是见之心喜。如此良宵,夜深人静,就不扰掌院好眠了。” 天衢子之前语出唐突,这时候只好点头,道:“也好。” 说完,转身离开。 顼婳观他背影,片刻之后,突然出声:“奚玄舟。” 天衢子身躯僵硬,缓慢回头。 果然是他。顼婳心头叹息,却还是出言道:“昨日功体恢复了些,才知道体内竟种下了月髓。如此珍宝,想来当是奚掌院之物吧?” 接下来的话,天衢子却不想听。他想结束这谈话了,于是说:“天色已晚,傀首早些休息。” 顼婳不理会他的转移话题,她接着道:“以护心之物相赠,顼婳实在是心中惶恐,却也困惑。如此盛情,总不会毫无原由。本座心中感激自不必提,但同时也希望掌院能够为我答疑。” 她不依不饶,天衢子终于无法躲避,可他一开口,必被拒绝,他知道。 顼婳对他了解多少?她会如何辨别他话中真假?赢墀对她何尝不是声声言爱,而他的“苦肉计”比之赢墀的强囚又有何不同? 即便他千思万想,她终也不可能留在阴阳院。如他不可能随她回到画城一样。 纵有万般意,又如何? 他回避她的目光,面色重新冷凝,终于他又变成了无懈可击的奚掌院。他淡淡道:“交好魔傀罢了,并无所求。” 这话却比较棘手。他若不提,自己假作不知,倒也轻松。顼婳知道自己应该这么想,但对方施恩,而她无以为报,总是令人忐忑。 以身相许却从来没想过——就在昨夜之前,天衢子在她眼里还是个她不怎么尊敬的前辈啊。 可他的沉默退让,却还是让她心软了。 她喜欢赢墀那样偏执激进的爱慕者,那样的话,她还可以给予迎头痛击,以牙还牙,来个恩断义绝c反目成仇。 相比之下,天衢子这样的反而很麻烦。他选择了她最喜欢的方式相助,不打扰不干涉。他温和如水,让人感觉不到存在。于是也不知危险临近。 她不喜欢这种拖泥带水,干脆单刀直入:“奚掌院不会是对我有情吧?” 天衢子全身都绷紧了,可他的声音却是温和而轻柔的:“傀首风仪倾世,若能得以为友,奚某幸甚。” 也是个聪明人。 顼婳无奈,若是单纯为友,倒是亦可。她立刻拿出对待好友的态度,说:“今夜风清月明,若掌院无心睡眠,一会儿我们下山找家酒馆小酌,如何?”想吃肉,但是身上没钱。她打秋风可是毫不容气。 天衢子一愣,不知为何她提到这个。但他几乎是立刻就应了:“好。” 顼婳扬了扬手里的衣服,就算她已经可以使用墟鼎,她还是喜欢就这样抱着:“我先沐浴。” 天衢子嗯了一声,脑子里小人欢呼起舞,他魂不守舍,于是说了一句:“飞镜湖不准戏水。” 这人!顼婳无语:“那去苦竹林?既然掌院视我为友,想来也不用避讳。而且你估计也要换身衣服。”他这身衣服出去,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 天衢子心跳如狂:“好。” 凉风习习而来,连衡喜欢在夜里为小径撒上淡绿色的灵光。二人并肩而行,天衢子一路将她领到兰香潠雾池。 池水温暖,隐隐带香,周围没有华美建筑,只有光洁的卵石,有黑有白,湿润细腻。 天衢子一直将她送到池边,神魔之息一脸狐疑——你跟来干啥?你不是想偷看傀首沐浴吗?它一脸委婉道:“掌院,我觉得像牛郎这种偷看仙女洗澡还偷走衣服什么的行为,挺下贱的。” 谢谢,你真委婉。天衢子屈指将它的神识弹飞。 顼婳对他点头一笑,天衢子心中微颤,轻声道:“我回房更衣,傀首自便。” 顼婳应了一声,等他走远方解衣入水,池水上白雾如纱,似梦似幻。神魔之息很是警觉地蹲在她的衣服上,一脸尽忠职守的恶犬模样。 然天衢子当然不可能过去,他换了一身竹青色的便服,就站在不远处的竹林下,被烟波水雾柔化成一道虚影。一想到这样的把臂同游居然可以实现,便连湖光月色都成诗篇。 又怎会亵渎? 融天山下,因着外门弟子不差钱,故而酒肆茶楼还不少。仙宗不像凡人一般严格区分昼夜,故而这里还挺热闹。 顼婳与天衢子并肩而行,天衢子外袍竹青,衬得里衣更加雪白。这一身少了凌厉,然而温柔许多。顼婳心情不错,问:“掌院可有喜爱的吃食?” 天衢子微微皱眉:“平日里烹茶居多,并无偏好的饮食。” 顼婳问:“哦。” 天衢子说:“傀首不喜茶水?” 顼婳说:“我喜欢酒,加上糯糯的猪耳朵c猪尾巴,或者酱牛肉茶什么的,清汤寡水,总觉得缺少滋味。” 天衢子微笑:“修心先修口,少有如傀首这般修为却仍偏好腥物的。” 他说着话已经往前带路,顼婳跟着他,说:“我来人间,就是为了市井繁华c万家灯火。超凡脱俗,非我所愿。” 天衢子闻言微怔,这话有些奇怪,倒好像她不是来自人间一样。但刺探旁人隐私,总是不好。他说:“此地饮食,我久未光顾,并不知好坏。希望能合傀首心意。” 顼婳倒是不客气:“若不合意便一家一家地找吧。” 天衢子微笑,很喜欢这样的大方洒脱。二人不宜暴露行踪,便施了个遮去真容的术法,又选了一家人少的店。光线昏暗,晚上又各自喝酒,二人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 顼婳毫不客气,点了酒肉,特地让割了猪耳朵。店家的小儿子在大堂跑来跑去,可能正是嫌他吵闹,店里客人不多。 他的玻璃珠子滚到了桌下,他掀了桌布去捡,天衢子一把拎起他的领子,随手替他把珠子捡出来。掌柜连连告罪,又送了他们一碟花生米。 顼婳抿了一口酒,再吃上一筷子猪耳朵,舒适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天衢子心中温软,又叫了一大盘烤得金黄的羊腿骨。然后他发现,其实顼婳是极爱吃的。怪不得以前减肥痛苦如斯。 顼婳挟了一块酱牛肉放在他碟子里,天衢子微怔,顼婳说:“尝一尝,你看你修行修得,这断情绝欲的,都没人味了。” 天衢子轻声道:“也不是断情绝欲,只是父辈严厉,从小便知业荒于嬉。于是花在修炼上的时间太多,其他的事便难以顾及。” 顼婳说:“可你有时间烹茶。你最喜欢什么茶?” 天衢子微怔,竟是答不上来。 他墟鼎里带了不少名茶,可他自己,竟然并没有特别喜欢的茶叶。他说:“烹茶,主要是烹心。无所谓茶与水。” 顼婳哧笑,又抿了一口酒:“那烹水便是,何必掺茶?你忌肉食吗?” 天衢子说:“并未刻意禁忌。” 顼婳于是挟了块猪耳朵,送到他嘴边:“来。”她用的她的筷子。天衢子看了一眼,慢慢地张开了口。 呃,怎么这么色气! 顼婳觉得怪怪的,端起酒来喝了一口。突然外面有熟悉的声音传来:“挑好酒好菜都上些。” 顼婳和天衢子都是一凛,居然是付醇风!而他身边,赫然跟着刀宗掌院木狂阳! 这要是让他俩看见,可是不妙!而二人的遮颜术,在同样修为高深的木狂阳面前,反而会引起注意。天衢子还没说话,顼婳反应快,拿起自己的杯盘筷子,一猫腰,已经钻到了桌子底下。 天衢子:“” 桌布长,完全遮盖了她。天衢子莫名的,就是觉得双腿浑身不自在。 顼婳一钻进去,也觉得很是怪异——天衢子的两条大长腿,格外笔直修长。他的三寸身高是全部增在腿上了吗?腿中间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果然付醇风跟木狂阳刚进来,立刻就发现了天衢子。付醇风很是意外,天衢子近些年极少外出,今夜怎的还生了游兴? 再一看桌上的菜,他忍着笑,突然理解了他为何要使用遮影术易去真容。木狂阳这时候早已大步上前:“一个人吃饭,多无趣!” 她话音未落,已经伸手拿了一根烤小羊腿。 付醇风叹了口气,只得在她身边坐下。几位大长老里,只有他真是操碎了心。木狂阳是最喜酒肉的。每天夜里几乎都会偷偷下山。他能怎么办?拦不住只好跟着了呗,不然万一木掌院醉酒,恐怕刀宗脸面难保。 再者,木狂阳身为刀宗掌院,纵然有人躲避不及,却也有那些别有用心的,总寻隙刻意接近。以她这没心没肺的性子,若被歹人所哄,只怕就不是刀宗颜面的问题了。 他倒了酒,倒是先跟天衢子喝了一个。天衢子对这位大长老也十分同情,只得转头又让掌柜上了些热菜。 还没完了啊!顼婳坐在桌子底下,心情就像上次交趾山的实践课,奚掌院待沟里——不开心! 天衢子似乎知她心思,趁着付醇风跟木狂阳说话,不着痕迹地拿了一条烤羊腿骨,穿过桌布递进去。顼婳接过来,心下难免有些好笑。 她啃着小羊腿骨,天衢子心不在焉,只想迅速应付完面前这两个人。一定不能让她发觉项婳。如果说九渊仙踪有什么东西比木狂阳的刀还快的话,那一定就是她的嘴了。 好在木狂阳吃饭也跟她的人一样,风卷残云。不一会儿,两坛酒下肚,菜也吃了个七七八八。她一抬袖子,付醇风几乎是同时递过去了丝绢。 木狂阳接过来擦擦嘴,拍拍天衢子的肩,说:“下次睡不着就来找我啊。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喝酒,多可怜。” 天衡子眼观鼻c鼻观心,端坐不动:“多谢木掌院关心。不过木掌院有付长老作陪,何必另寻酒友?” “师尊啊?”木狂阳一脸认真地说,“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说不定哪天就老死了。还能陪我几年?我也要早作准备嘛对吧?” 付醇风脸黑得像锅底。 好不容易他弄走了木狂阳,天衢子松了一口气,说:“出来吧。” 顼婳叼着烤小羊腿,正在破除临时设下的阵法。这阵法以易经八卦设置,因为不耗灵力,也不会引起修士注意。她刚刚解开阵眼,冷不丁一个玻璃珠滚进来,有小孩爬进来掀开桌布。 然后整个大堂就听一个脆脆的童音大声喊:“爹,桌子下面有个姐姐在偷吃哥哥的肉≈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弱水天河 第二十一章:弱水天河 满堂食客安静如鸡, 尽皆转头看来。 天衢子脸都绿了, 顼婳叼着的烤小羊腿咕噜一声掉地上, 她默默从桌底爬出来。 小孩子不能没见识啊! 小孩子真的不能没见识啊!! 天衢子在众人瞩目中结了账, 顼婳几乎是挡着脸出了酒馆。走出老远, 仿佛还听到酒馆里众人的笑声。 月已中天, 银光如雪。 两个人一前一后而走,半晌顼婳问:“当年付醇风被木狂阳吊打的时候,有我们今天尴尬吗?” 天衢子认真地想了一下,却还是万分诚实地道:“比之今日, 还略好一点。” 我的天啊。九渊仙宗的尴尬记录都被刷新了。顼婳有心回头,但一眼描见天衢子紧窄的腰身,只觉得天雷轰顶。 真是半点食欲也没了,她说:“我先回去了, 明天斋心岩还有课。” 天衢子也没看她,只清心寡欲地嗯了一声。有些词句, 真是不能细嚼, 只怕回忆变成肥沃的土壤, 会滋生人心欲|望。 顼婳很快离开了, 天衢子连她的背影都不敢注目。 其实这样就很好, 得以并肩同行,能够把盏言欢。浮生漫漫, 复夫何求? 可为何夜里魂梦不安? 你怎敢在此时提灯入梦, 怎敢依然步履翩然c身姿婀娜? 苦竹林, 白玉小径穿过浓烈翠色。 天衢子端坐磐石之上, 没有妄动。他知道自己遭之寐魇,这对于这样修为的人来说,十分凶险。可美人夜来,披星月之皓彩,挽春华之芳蔼。 千年修为定力败给一眼凝睇,他的道山重水复c走投无路,又如何攀花折叶,将它惊醒? 而顼婳站在窗前,明月清辉如水,淡淡包裹她。她体内的月髓亦漾开层层光纹,与之呼应。天衢子一定不知道月髓与她的身体是何等契合。 顼婳伸出手,捻弄月华。于是整轮皓月柔顺如水,任她亵玩。 天空骤然乌云遮月,似天道异变。乌云聚集之处浸出隐隐暗红,不像掩月,倒像是掩住了暗沉鲜血。 顼婳收回手,望月微笑,不满吗? 不满又如何呢? 苦竹林,载霜归匆匆而至,边走还边披着衣服。天衡子也已经被惊起,载霜归推门进来,说:“十万大山法阵异动!” 天衢子哪用他说,这样的大事,他不会全无感应。他说:“通知其他人,帘逢顶集合。” 话落,人已是不见。 十万大山,帘逢顶。万□□回塔。 这里的雪下了一年又一年,群峰尽白头。 天衢子一脸审视地靠近法阵,阵中只见大浪涛涛。水色浑浊地拍打法阵,仿佛愤怒咆哮。万□□回塔前,一面落地铜镜煞是显眼。 天衢子上前,伸手拭尽镜上浮雪。镜中光影徐徐转动,模糊扭曲,法咒飞扬,看久了令人头晕。 他静立塔下,半晌,其他八脉掌院陆续赶来。木狂阳一向急性子,立刻问:“发生什么事?” 阵宗典春衣与器宗九盏灯迅速查看了一遍法阵,也是一脸狐疑。又过了片刻,连魔族赢墀也来了。 他看了一眼九脉掌院,原本水火不容的宿敌,居然没有立刻相杀。他也派人上前检查了法阵,同样一头雾水。 这里是弱水天河的河口,若是此地动荡,则天河之水便当涌入人间。弱水万物皆沉c鹅毛不浮,若当真出世,则三界皆化混沌,哪里还有什么玄门魔族。 “看来,九渊阵修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魔将鬼夜来语带讥讽,“若实在不济,倒是可以入天魔圣域游学一二。” 典春衣拂袖道:“哈哈,魔族的阵修不是十八年前已经阵亡了吗?怎么,当年魔尊在画城之下,慷慨赠送了一条灵脉,如今也想在十万大山再赠一条?” 鬼夜来回头瞟了一眼赢墀的脸色,画城一战,简直是魔尊之耻。 然而赢墀的神色却颇为淡然,他紫眸凝视法阵里的滔滔天水,说:“画城傀首,确乃当世顶尖阵修。吾虽败,亦服。”他的声音仿佛也浸透了风雪,寒冷却柔软,然而话锋一转,便恢复了清傲:“不过与她交手,汝尚不配。本尊手下阵修,指导一个你已然足够。” 典春衣有点意外,赢墀对魔傀傀首,似乎十分推崇。以至于连兵败画城的懊恼都要退后。 然天衢子却是知道原委的,他注视铜镜,反手拨筝,筝弦铿然一响,正在检查法阵的魔族阵修瞬间如雷电加身,整个人被弹出丈余,半天爬不起来。 几人皆是一怔,他明明背对诸人,然音波贴着法阵而过,河口大阵纹丝未动。 这个人的实力真是可怕。 赢墀目光阴沉,几脉掌院中,天衢子素来最为沉稳。如今突然对他麾下一个阵修动手,不免让人意外。天衢子一击之后,却未回头。 赢墀也不想在这里与玄门交手——九渊九脉掌院都在,九个家伙没一个省油的灯。 五百年前,玄门与魔族正是在此一场大战。九渊仙宗损失惨重,连宗主水空锈都肉身被毁,困在这弱水河口之中。可魔族也没好到哪去,他的父母皆阵亡于此,魔族十二族战士牺牲了大半。 帘逢顶的弱水河口,更像是一座坟墓,每一粒尘沙都是墓碑。 他挥挥手,示意魔众离开。鬼夜来充满戾气的眸子针一样扎了一眼天衢子,右脸一条刀疤更添凶狠之气。他冷哼一声。木狂阳挽了挽袖子,说:“手下败将,不服就干,瞪什么瞪!来来,陪你玩耍玩耍。” 她不抽刀时,看上去像个女流氓。但是刀宗掌院木狂阳,只要有刀在手,便是不败战神!无尽刀气锋利如有实质,霸道狠戾地割裂狂风飞雪。 鬼夜来也是个刀修。他腰间刀已被激起战意,他却不能一战。 ——五百年前,仙魔大战,他还不是魔将,一心想要杀敌建功。然后他就遇上了木狂阳。 一个照面,木狂阳在他脸颊留下刀伤一道,几乎贯穿他鼻翼。这些年,他的修为已经提升了太多,但始终没有抹去面上刀疤。 从前他一心想要升任魔将,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呼风唤雨,权倾圣域。可从那时候起,他想探寻刀之道。 平生夙愿,便是战胜木狂阳,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一品芬芳。 当然,后一句不堪为外人道。 他不知道现在自己比及木狂阳修为如何,但是有一点倒是可以想象——木狂阳蹂|躏他的法子,肯定比他雪耻的方法多得多。 他按住腰间宝刀,一向强悍暴戾的刀修魔将竟然选择了沉默——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可以采撷这个女人,那可真是 是不是这样想的时候太多了,所以这么多年,竟然只有这个女人能勾起他的欲|望? 他面色铁青地跟随赢墀一并离开。 然而赢墀显然并不能走得灰溜溜,他经过妙音宗掌院拜星身边的时候,噗地一声,一个李子核吐在拜星脸上。 拜星哪料到堂堂魔尊竟无聊无耻到这种地步?当下一声尖叫,而赢墀的遁行之术却在剑宗掌院秋结意拔剑的刹那施展完毕,一行人消失无踪。 妙音宗掌院拜星与剑宗掌院秋结意交好,二人一向焦不离孟,相伴而行。 拜星风雅,秋结意洒脱,琴声剑意两相和,便是趣味相投。只是拜星性喜浮华,一身珠玉翡翠,随便一颗便是价值连城。 而秋结意随性,常常貂裘换美酒,一身上下,只要把他和他的剑扒出来,便一文不值。 这二人居然意气相投,也算是造化弄人。 此时,拜星扯出丝帕,直将脸颊都擦红了。九脉掌院都等着他探查阵中宗主神识呢。此时异动来得莫名其妙,几位掌院显然并不放心。若是宗主苏醒就最好了,但是行至这里,水空锈也没有任何意识传递。 只是万□□回塔外的万法神镜还在为他传送灵力。他应该还在才对。然此时,几人不由一齐咒骂赢墀——拜星这怕不擦上半个时辰啊?赢墀真是缺德带冒烟! 拜星果然擦脸许久,随后又自怀中抽出另一条丝帕擦手。这公子讲究得很,但凡常用的东西,每日都要亲自擦上个无数遍。 身上丝帕用过一次,即刻丢弃,是再不会用第二次的。 他的琴与萧,任何人都碰不得。 若是邀他喝个酒,更不得了——木狂阳都喝完回去睡了,他还在擦杯子。 除了秋结意,没人受得了他。去蜃起楼台议个事他要先擦半个时辰椅子,妙音宗四大长老都抛弃他了,反正平时各过各的,严禁来往问候,免得互相讨嫌。 当然了,身为一脉掌院,本领也配得起他的恶习。拜星擦完了手,他一曲琴音几乎将这隔绝弱水天河的法阵扫了个彻底,这时方才道:“宗主神识安好。” 说完抱琴而立,与秋结意几乎是远离人群。 天衢子问:“仍不知何时苏醒吗?” 拜星这时候仍十分恶心,清洁的法诀用了几十个,仍以丝绢擦脸,道:“并未发现苏醒的迹象。” 那有什么办法,只能返回融天山了。 第二日,太阳居然比往日毒辣得多,阳光丝丝如针,直刺入人的皮肤毛孔之中。似要连人心也照个纤毫毕现不可。 顼婳以手半遮着额头,行走在青藤小径上,只觉双颊生烟。她快步而行,然不期然一抬头,只见小道尽头,交缠纠结的常青藤下,站着白衣翩然的天衢子。 一大早这么晒,他在这里干嘛? 顼婳一路小跑,天衢子目光追随,她如从天阙而来,渐渐靠近,渐渐鲜明。阳光确实是太过刺眼,却终不及一个她明艳。 顼婳行至他跟前,不解道:“奚掌院在这里等人?” 天衢子不置可否,其实他自十万大山返回苦竹林,这里并不顺路。可他知道斋心岩有课,她是一定会从这里经过的。“纪先生”真是个守时的人,踩着点过去,不早不晚。 他拿出一瓶灵饮递过去,说:“晨间散步,经过此处。真巧。”是很巧,从十万大山回来到现在,等了有半个时辰了吧?也不怕晒化了。神魔之息蹲在顼婳肩头,不屑地撇了撇嘴。可惜它的光芒,在煊烂旭日之下,显得存在感极为微弱。 顼婳接过灵饮,那冰镇过的灵气甘甜如水,草绿色的瓶身真是天生就合该让女孩子捧在手心里。她啜饮一口:“奚掌院有心了。” 天衢子连微笑都十分矜持。纵然烈阳如火,但能看上这么一眼,有一句浅浅问候,他的心便因喜悦而悸动。 顼婳却又道:“说起来,上次答应掌院,为燕尘音挽尊一事,掌院作如考虑?” 天衢子微怔,身为阴阳院掌院,他当然不希望自己未来的得力臂膀陷入这样的麻烦之中。他说:“傀首怎么想?” 顼婳说:“近几日我功体恢复大半,如果掌院相助,让我能约战典春衣,就再好不过了。” 约战典春衣。天衢子眉峰都皱出一个川字。顼婳问:“可是不便?” 天衢子沉吟半晌,说:“典春衣对傀首修为,一直十分好奇。此事若由傀首提出,他可能不会拒绝。若傀首与他对战,尘音确实也能自困局脱身。但是典春衣身为阵宗掌院,他的胜负后果,只怕影响远胜尘音之败。抱薪救火,并不可取。” 实际上,他并不认为现在的顼婳可以战胜典春衣。 典春衣,若说是当今阵修第一人,只怕也无人会有意见。 而她功体只是恢复大半,而且本命法宝损毁。二人并战,胜算比他预估只怕还要降低几分。而若她还有隐藏实力,此战就更不能应允。退一万步,他宁愿燕尘音失败,典春衣却无论如何不能败。 燕尘音只是阴阳院长老弟子,他的胜败虽然可惜,但毕竟只关一人荣辱。可典春衣若是败了,只怕整个九渊阵宗从此都要沦为次等了。 顼婳似是明白他的顾虑,他身为阴阳院掌院,站在九渊的立场思考理所当然。她说:“试炼场,只过百招,不分胜负。” 百招不分胜负。真是自信。 天衢子问:“为何是典春衣?”顼婳微怔,因为她是阵修啊。天衢子紧接着道:“吾若代他,效果等同。” 顼婳扬了扬眉毛:“恕我冒味,奚掌院法阵修为,比之典春衣,如何?” 天衢子沉吟半晌,说:“法阵一道,吾只是粗通,定然远逊于他。” 顼婳便有些失望,随口道:“还请奚掌院帮我向典春衣掌院转达心意,或许他愿意也不一定。”若是阵修之战,当然还是同最顶尖最优秀的那个人交手最为痛快了。 这一丝失望显然刺激了奚掌院,他唇角垂下来,整个人都显得冷硬了许多:“今天下午来苦竹林找我。法阵试炼场。你若胜我,替你约战典春衣。” 他说完,转身而去。这次走得十分果决,丝毫没有拖延留恋。 顼婳啜了一口灵饮,啧,怎么还生气了! 苦竹林。奚掌院把多年未翻的法阵典籍都搬了出来。载霜归过来,将阵宗c器宗c妙音宗对十万大山弱水河口法阵的勘测记录拿给他。一见他竟然在刻苦攻书,真是十分意外。 奚掌院抬起头,看见典春衣的字迹,不由冷冷地剜了一眼。载霜归顿时十分不安。 “搁下吧。”奚掌院不肯伸手来接。载霜归自然也不跟他计较,随手把羊皮卷放在桌上。载霜归一眼看见他手上竟是法阵通典。 这些书,他不是早已烂熟于心?为何又重新攻读? 载霜归心中怪异,有一种得意门生叛出师门,重投阵宗怀抱的错觉。 天衢子容色冷肃,道:“师尊若无旁事,就请离开吧。” 载霜归应了一声,感觉更不对了。然而出来之后,他接到拜帖,突然灵光一闪,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接收到了得意爱徒异常的点——江河气宗掌门贺芝兰的拜帖。 载霜归想了想,也没通知天衢子,命人将贺芝兰请入他的居处待茶。 来吧,看看是什么天女下凡,入了自己爱徒法眼。 下午,斋心岩下了学。顼婳收起灵饮,准备去往苦竹林。刚行至门口,却见到了另一个人——向家堡堡主向销戈。如果一定要说九渊仙宗有什么功法不敢称玄门第一的话,那么可能便是器宗了。 向销戈耗时千年,铸就一把圣剑,镇住了弱水河口。也成就了他器圣之名。 剑成之日,天怒地沉,如同神灵渡劫。向销戈难抑激动,直如范进中举般,狂喜疯巅数十年。如今虽然早已病愈,性情却已大变。 容颜业已大变。 顼婳没有上前,看着他在几位长老陪同之下走进苦竹林。她没跟进去,竟是避开了与向销戈的这一场会面。 苦竹林内,天衢子c典春衣c向销戈c九盏灯c拜星,五位玄门顶尖人物,共同查看弱水河口的法阵记录。向销戈越看越凝重。天衢子问:“向大师,如何?” 这记录已经不能再详尽,向销戈几度查看,最后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这阵中,没有圣剑的力量。”什么意思?几人眉头紧皱,向销戈接着道:“圣剑失踪了。” 镇守弱水河口的天河圣剑,怎么可能突然失踪?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谁又可能将它取走?就算将它取走,为何弱水天河还未突破法阵,而大家这么多年来,竟不觉有异? 失了圣剑的弱水河口,简直脆弱得像个鸡蛋,想想都觉得可怕。 傍晚时分,九渊九脉掌院都发出秘令——搜寻圣剑! 可是圣剑这样的神物,连几时失落都不知,又往何处去寻? 飞镜湖边,顼婳盘腿而坐,看一轮红日沉入三十里平湖。似乎极为不甘,夕照挣扎徘徊,依然余热不减。 这恐怕是最后的威荣了。顼婳欣赏着四野云垂,暮光渐薄。 人间美景,真是令人百看不厌。她折一根草茎含在嘴里,纵然清苦,亦欢喜。树上有小鸟扇着尚不能飞翔的小翅膀,自巢中坠落。她伸手接住,指腹轻轻抚摸尚且稚嫩丑陋的生命。然后一翻身,把它送回巢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掌院醋意 第二十三章:掌院醋意 天色渐晚, 顼婳却仍不想睡。飞镜湖偶尔有鱼跃起, 溅起几声水响。 今夜月光大盛, 同她一样不想睡的, 当然还有其他人——最近的天象, 着实不正常。玄门大能们心有所虑, 俱十分不安。 木狂阳便是其中一个。但她排解不安的方法很直接——她练刀,一直到自己体力不支,便准备洗个澡睡觉了。 刀宗掌院的居处总不至于没有浴池,但她却不喜其拘束。再说了——仙女如果蹲家里洗澡, 哪里来的艳遇。 她一路走下来,三十里水域烟波浩瀚。月光亮如白昼,她一眼就看见坐在湖边草地上的顼婳。木掌院眯了眯眼睛:“哟,哪里来的美人?”她双目发光, 满是兴味,“哪家山魈狐魅吗?这么晚不睡, 跑飞镜湖来发呆?” 顼婳对她其实印象不错, 闻言微笑起身:“魔傀一族顼婳, 见过木掌院。” 顼婳。木狂阳印象深刻——当年画城一战, 这个人可谓占尽风流。她几步上前, 端详许久,一把拍在她肩上:“你还活着?” 顼婳早有准备, 这一击还能受得, 她说:“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我倒确实还活着。” 木狂阳哈哈大笑:“妙极, 妙极!走走, 我们找个地方喝酒去。边喝边聊。” “喝酒”两个字,真是极为对味,顼婳微笑,说:“能与木掌院共饮,顼婳荣幸。” 木狂阳也不洗澡了,揽着她就出了融天山。二人一齐来到山下,找了个不错的酒家。木狂阳经常下来喝酒,品味还不错,再加上今夜美人在侧,她十分开怀,当然将好酒好菜都点了一大桌。 满桌肉菜,皆是重盐重油。顼婳甚为合意,举杯与她对饮。 木狂阳却已经换了碗,一碗酒一块肉,人生瞬间无忧无愁。 她喜好的酒,烈到吹气能燃,顼婳只觉得辛辣无比。她小杯轻抿,原也算洒脱写意,但与木狂阳一比,就显得十分斯文秀气。 木狂阳难得遇上能与之对饮的美人,这时候将她揽过来,将碗里的琥珀光喂了过去:“你这样喝酒,怎么过瘾?来来,大口。” 顼婳皱皱眉,当真就着她的碗喝了一大口,瞬间如烈火入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但美酒燃魂,却也自有一种快意。耳边木狂阳笑声如雷:“你若安然,不是应该返回画城吗?为什么却在融天山?” 顼婳说:“这倒是托了奚掌院的福。”说罢,将被天衢子所救,发往外门休养之事捡能说的说了。当然了,月髓的事,自然是隐瞒为宜。 木狂阳说:“跟着天衢子有什么好玩的,虚度良宵。明天来刀宗找我,待在阴阳院,哪有咱们俩在一起快活。” 她说话间,已经啃了一条鸭腿,这时候随手把骨头扔进碟子里。美人对饮,且依偎耳语,自然引人注目。有不少人偷偷往这里看,顼婳两颊生霞,玉容如花。 但没人敢上前搭讪调戏——怕被她旁边的人调戏。 顼婳拿了一根烤得焦脆的鳝鱼片,轻咬一口,满口生香:“只要木掌院不嫌弃,顼婳自当奉陪。” 木狂阳不耐烦地挥挥手:“什么掌不掌院的,叫我狂阳。来来,再喝一口。”顼婳又猛喝了一口,浓烈的酒气呛得她直往嘴边扇风。 木狂阳哈哈大笑,将碗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她跟天衢子是截然不同的人,天衢子就绝不会点这样烈的酒。 顼婳又挟了一块红烧肉,那肥嘟嘟c亮晶晶的肉一抿成汁,直令人舌尖都要化开,鲜香无比。她吃得香,木狂阳问:“顼美人,像你这样的绝色佳丽,不都应该食鲜花素果,饮山泉清露的吗?” 顼婳啃着一截猪尾巴,闻言道:“这样的人,辜负人间百味,不配与狂阳交。” “说得好。”木狂阳搂住她的肩膀:“我真应该和你结为道侣。” 顼婳随口问:“狂阳如此人中豪杰,还没有道侣吗?”九渊掌院的年纪可都不小了,按理要找早就应该找了。 木狂阳顿时十分忿怒:“别提了,玄门中人,简直是有眼无珠!”其实刀宗里九成九都是男修,不过九渊九脉,其余八脉都以掌院亲自指点为荣,只有在刀宗这是一句实打实的威胁。效果等同于父母止小儿夜哭。 顼婳一脸同情地拍拍她的肩,坛中酒尽,她起身又叫了一坛。不一会儿,小二拖了四坛红泥土封的好酒过来:“这位姑娘,这一坛,是天字号桌的李二爷请您的。这一坛,是人字号桌陆大爷请您的,这一坛是”他也不知得了多少好处,反正洋洋洒洒把人名都通报了,然后说:“您二位这一桌的账,已经由地字号的赵爷结清。两位请慢用。” 这一记三叉戟直接戳在木狂阳心窝上,她拍桌站起:“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这一桌两个人,就只请这位姑娘?!” 她一怒之下,满堂死寂。不一会儿,掌柜战战兢兢地抱着坛酒过来,小心翼翼地道:“这这位大爷,这坛酒是小的孝敬您的。” 木狂阳:“” 大爷你妹啊!! 木狂阳一脚泄愤,踹得三人环抱的圆柱都摇了摇。顼婳再忍不住笑,她笑时亦轻柔秀美,酒色入颜,却如桃花上脸。正是流目顾盼,步钗摇摇,万种风情盛开在她一念之间。 木狂阳的戾气,竟也被这一笑惊散,满堂食堂无一人逃离。掌柜亦是愣住,不知所措。顼婳挥挥手,让他下去,又对小二轻声说:“知道了,帮我向几位道谢。” 小二这才应了一声,低下头谁也不敢看,一溜烟跑了。 木狂阳犹自不平,顼婳起身为她斟了酒。女神出道的她,不太明白这种心情。她说:“其实爱慕者太多也挺烦的。” 木狂阳一脸悲愤:“就算不多,起码也应有一两个吧!!” 顼婳说:“男子有何妙处,狂阳如此耿耿于怀?” 木狂阳怔住,半晌问:“男子妙处,你焉不知?” 顼婳说:“实不相瞒,从未贴近。” 木狂阳不信:“当时陪你在画城下面战死的那个英俊小白脸,也没弄到手过?” 顼婳想起她说的人,摇头:“贪啊,魔傀一族,素有四君辅助傀首的规矩。是可以一正君三侧君来着,不过我多年四处游学,未及成家。” “一正君三侧君?”木狂阳眼冒绿光,“那你答应我,等回到画城,挑一个最帅的魔傀嫁给我!” 顼婳轻笑:“狂阳与我一见如故,日后画城允你自由来往便是。” 魔傀俱容貌不俗,木狂阳心里总算略感安慰,再度同她对饮。 顼婳以前在画城,饮酒十分克制。如今在阴阳院就更不用说了。她喜欢人间滋味,却从没喝醉过,如今被木狂阳搂着,满嘴“顼美人c好妹妹”这么一哄,难免就多喝了几杯。 木狂阳除了好肉食,还喜欢烈酒。顼婳只觉得头重脚轻,世界好像与自己隔了一层透明的墙,声音都远了。只有木狂阳递到嘴边的酒,辛辣而真实。 酒逢知己千杯少这句话,顼婳曾经听说过。但是今天才略有体会。对面坐着一个骄狂随性的人,一言一行都不令你讨厌。你端着美酒,眼前是一桌可了心意的菜肴。 周围一切都不重要,你不需要在意自己说了什么,喝了多少。 她喜欢这种感觉。这就是曾经想过了千万遍的人间,五百年亦觉新鲜,从未厌倦。 她享受着这种朦胧的感觉,完全没有尝试以功法抵抗。神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天地隐约可见。她又挟了一筷子菜,入口却已经不能分辨那是什么。 木狂阳揽住她:“顼美人,我为什么没有男人?啊啊,刀宗那么多男人,我为什么没有男人?春宵漫长啊!!” 顼婳说:“此言差矣,刀宗除了木掌院,哪里还有男人” 木狂阳大悦:“说得对!”她随手提起乾坤日月刀,“没有男人,我有美人也是一样。” 她把顼婳扶起来,顼婳从她身上摸了银子放在桌上,任她勾肩搭背,一同走出酒肆。 皓月如水,二人前行不多久,却见前面路口站着两个人。 两个熟人——天衢子和付醇风。这两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木狂阳问:“师尊,天衢子,你们俩也是出来喝酒的?” 她一身酒气,本就比顼婳高,这般行来,顼婳简直像是被她揽在怀里。付醇风脸色阴沉:“私自出门,为何不报备?” 木狂阳头大:“师尊,我一千多岁了,为什么我出门还要向你报备啊?来来,你问问天衢子,他出门向载霜归请示了吗?” 付醇风的不悦终于从眼底漫延至整张脸:“木掌院所言极是。是我多虑。”他转身就走,木狂阳奇怪:‘’‘他今天怎么如此通情达理?还知道认错了。‘’ 顼婳笑炸:‘’‘他哪里是知错了,他明明是生气了好吗?’ 木狂阳抓了抓头,转身又看了天衢子一眼——他老人家以前脾气没这么大啊。更年期了? 她向顼婳挥挥手:“那顼美人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找你。”说完,疾步去追付醇风。 顼婳微笑点头,她却是风风火火惯了的,话音一落,人已是追上了付醇风。 付醇风是甩不掉她的。 顼婳这才转头,澹澹月光中,天衢子在她眼中生了重影:“今日见奚掌院事务繁忙,便未曾赴约。还请奚掌院见谅。” 她身上芬芳如蜜,声音也溢出丝丝甜意。天衢子问:“你喝酒了?”烈酒掺入体香之中,真是令人心悸。 顼婳还未及说话,他已经伸出手,准备驱她酒意。顼婳握住他的手:“不敢劳烦掌院。我一直以来,从未酒醉。今日得遇狂阳,正好试一试滋味。” 天衢子右手被她握在手中,只觉那烈酒的热焰自她五指攀出,沿他血脉燃烧他魂魄。 他轻声说:“凡尘美酒,纵然性烈,也极难醉倒修行之人。傀首这般豪饮,若不护体,明日必会头痛。” 顼婳步履有点轻飘飘的,她一双水色迷离的眸子看四周,微笑:“奚掌院有更好的主意?” 她慢慢地松开了手,天衢子却仍心中滚烫。他说:“我这里有不那么烈,但易醉的酒。” 顼婳觉得很新鲜:“我记得奚掌院并不贪杯。” 天衢子嗯了一声,然后竟然也微赧:“自门人弟子那里搜缴而来。”哪里都不不少顽劣之徒,二人相视而笑。天衢子说:“找个僻静的地方,可好?” 他与顼婳和木狂阳不同,素来不喜喧闹。顼婳决定客随主便:“奚掌院请。” 融天山一共十峰,十峰中九峰各有灵脉,乃修行圣地。只有赤血峰最为怪异。 传闻当年有前辈在此化神,整座山峰如被雷击,只剩黑岩,寸草不生。自然也没有灵气。 天衢子带顼婳缓步行来,直至峰顶,只见天高地远,一轮冰盘遥悬。月浸黑石,肃杀凄艳。 顼婳找了个平坦之处,与天衢子相对而坐。天衢子自墟鼎中取出一坛美酒,两副杯盏。他亲自斟酒,周遭静谧至极。 顼婳伸展纤腰:“也是个独特的所在。” 天衢子目光躲避她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递上白玉盏:“此酒可醉神识,傀首宜浅尝辄止,万勿贪杯。” 顼婳双手接过,轻轻一抿,只觉入口甘甜清香,略有酒味,却温柔顺滑,不像烈酒的样子。她说:“如此软绵淡雅,真的能醉人神识吗?”天衢子没有看她,其实此物,也有下作修士用以引乱美貌佳人心性。 他自然不便多言,只是道:“口感确实上佳,但效力亦不可轻视。” 顼婳饮到第三杯的时候,只觉得整个神识都脱出了身体。她手中玉杯滑落,酒液沾染了衣裙。天衢子滴酒未沾,此时扶住她,问:“如何?” 顼婳摇摇头,似乎是想让自己更清醒一些。但是没有用。她扶着天衢子的肩,说:“狂阳,再帮我倒一杯。” 天衢子语带无奈:“酒醉之后,难免失态不雅。还望傀首识得滋味以后,能以此为戒。” 顼婳说:“戒什么戒,我才不戒。百无禁忌,随心所欲!!”她站起来,双手拢在唇边,对月高喊。 发起酒疯来依然满满的少女娇态。可这样的她,反而让人能够贴近,天衢子亦站在她身边,说:“那么,傀首还有其他未曾亲历之事吗?” 顼婳歪着头想了想,突然上前揽住他的肩。她的呼吸贴在他耳际,红唇微张,轻声问:“狂阳,世间男子是何滋味?” 天衢子如被冰封。顼婳对月挥动双手:“我要找个男人!”她双手握拳,似是下定决心一般道:“典春衣!对,典春衣就不错!!” 你不是不喜欢男人吗?天衢子如玉雕般片片开裂,碎成粉末:“典春衣!”心中怒火交炽,他问:“为何是典春衣?!傀首与他似乎并不相识!” 顼婳说:“那有什么关系?”她双瞳若剪水,“我不过是想经历男女鱼水,人选合适就好,管他相不相识。” 天衢子抿唇,许久问:“那为何不能是我呢?” 顼婳乍听这话,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她站不住,手也不稳,却还真是认真地想了一下:“你?你不是女人吗?” 天衢子猛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至身前问:“为何不能是天衢子呢?” 顼婳连吐字都不太清晰了,说:“他他啊。”天衢子连心都缩成一根针,只听她喃喃道:“典春衣才是最强阵修啊。” 最强阵修又如何?! 照虐!! 顼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记忆像是缺了一块,脑海里一片空白。但是居然不头痛,反而神清气爽。她正在梳头,外面突然有人敲门,向盲的声音颇有几分焦急:“纪先生,试炼场集合。” 顼婳还以为自己睡过头了:“现在什么时辰?” 向盲说:“时间提前了。大执事说上面有吩咐,特地让我来请你。” 顼婳应了一声,这才匆匆收拾出门,跟随向盲,一起去了试炼场。 典春衣不知道天衢子发了什么疯。他昨夜后半夜就收到他的试炼对战书——他还没睡醒呢!可是掌院之间的试炼对战,因为能给座下弟子许多启发,所以九渊是不禁止的。相反,还颇为鼓励。 只是掌院们个个懒得跟狗一样,谁没事拉谁出来试炼啊? 典春衣打着哈欠:“大晚上不睡,你疯了?” 天衢子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只觉得真是无一处顺眼,最后高冷地丢下一句:“明日卯时,准时赴约!” 为什么这么早?因为奚掌院很生气,等不及! 典春衣后半夜都没怎么睡,一直在思考自己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天衢子的眼神,看起来真是十分恐怖。 掌院对战不容错过,诸位长老c掌院很快都领着自己的心肝弟子来了。因为外门弟子也被允许观战,各位执事也是拖家带口来得飞快。 净无泥一眼看见顼婳,立刻说:“这里来。好好看。”这已经是外门弟子能够占到的视野最好的位置了。 顼婳还是很莫名其妙:“这么一大早对战?谁跟谁啊?” 净无泥兴致勃勃,这届的斋心岩弟子真是有福啊。他说:“咱们奚掌院对阵宗典掌院。” 天衢子对战典春衣?顼婳莫名其妙,但还是颇有兴趣。传说中的玄门第一阵修,怎么能不让人期待? 她正伸长脖子看戏——没办法,内门弟子太多了。旁边突然有人道:“顼美人,这里来。” 顼婳一转头,就见木狂阳在向她招手。载霜归当然一眼看见,顿时面色就不太好。净无泥等人自然更是吃惊——她认识木掌院? 顼婳对这次争斗十感兴趣,这时候也不矫情,立刻去到木狂阳身边。她的位置,是整个试炼场视野最好的位置。而且周围空出一大片。 顼婳当然关心胜负,问:“奚掌院和典掌院,谁胜率较高?” “胜率?”木狂阳不解,顼婳说:“奚掌院说他粗通法阵,想来应该也有一定胜率吧?他们以前没有对战过吗?” 木狂阳哈哈大笑,摸了摸她天真无邪的脑袋:“天衢子的粗通法阵,是指如果单用法阵,以命相博的话,他和典春衣胜率三七开。” “啊?”顼婳惊住。 木狂阳转而又安慰她:“不过放心吧,试炼场众目睽睽的,他无论如何总要给典春衣留足颜面的。” 而试炼场中,天衢子与典春衣一前一后入阵。众目睽睽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典春衣向天衢子行礼。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天衢子回礼的时候都带着杀气。 试炼场各种随身法宝禁用,连护心法宝都被封禁。出场双方手中兵器皆由试炼场修正威力。除了可以增添兵器类型以外,几乎去除了所有的外在差距影响。 典春衣刚刚摆了个起势,就见天衢子手中刀现,一招刀宗的力贯山河迎面劈来!典春衣当时整个人就只有一个想法——天衢子我b。 载霜归同样很是不明所以,天衢子这哪里是要试炼,这是要逼典春衣拼命!虽然试炼场里双方不会真的损及修为性命,但天衢子今天是发了什么疯?! 他为谁对战同门?为谁锋芒毕露?! 阵宗的四位长老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一个劲儿向他施压。可是载霜归能有什么办法?你们有本事自去试炼场拎他出来啊? 他目光几转,突然发现,今天来的人里,除了九渊弟子,还有另一个人——贺芝兰。 载霜归大长老只觉心中疑惑顿解,唉,红粉骷髅,真是叫人逃不开看不破。 拥有这敏锐心思的不止他一人,几乎所有人都在打量贺芝兰。原来奚掌院就是心系此女。诸人内心各种想法不一。 试炼场中,天衢子余光微扫,见顼婳坐在木狂阳身边,隔着法阵,他根本看不清她的神情。 场中观者如云,可他倾尽全力,亦不过只为惊艳一人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高手对决 第二十三章:高手对决 顼婳坐在木狂阳身边, 两个人挨得近, 不时轻声低语。几位掌院的目光几乎同时聚集到二人身上, 玉蓝藻问:“这女子, 怎么看上去略微熟悉?” 不动菩提点头, 也是目带疑惑。载霜归听见二人说话, 心知此事瞒不住。顼婳就是只萤火虫,在哪里都会发光。 他说:“傀首顼婳,作客阴阳院。” 其他几位掌院c长老一听,目光就变了。 刀宗大长老付醇风当先问:“傀首前来九渊, 为何我等一无所知?” 载霜归也是老狐狸一头,哪里理会他语中不满,一句话就把他给堵了回去:“傀首同天衢子乃是至交好友,她若不想挑明身份, 天衢子想必也不好多说。” 付醇风一滞,这是当然的。难道天衢子容留自己好友在阴阳院暂住, 还要几位掌院首肯吗? 可是画城傀首, 毕竟身份不同。 付醇风说:“当年奚掌院擅用禁术, 受以三百鞭七贤戒尺之刑, 是否正因此事?” 他旧事重提, 诸人难免眼神异样。如今宗主神识久不苏醒,九脉掌院各自主事, 还算是融洽。但是如果另立宗主一事被搁上日程, 只怕情况就会有一些微妙变化。 九脉掌院倒也罢了, 没什么争名夺利之心。但他们身后的长老, 可并不这么想。谁不希望自己的弟子能再进一步,一统九渊,站到玄门第一人的孤峰上? 他这一番追问,倒显得天衢子处心积虑。载霜归沉吟片刻,旁边不动菩提突然说:“天衢子营救傀首,乃一心为宗门着想,七贤戒尺实不当受。” 付醇风一怔,可不动菩提身边的佛宗大长老步梵莲也未开口,佛宗这是明显站在天衢子一边了。旁边玉蓝藻也含笑道:“正是。说来,道宗今年可是一个内门弟子都没有。日后若是魔傀得以被九渊消化吸收,阴阳院可要首先考虑道宗。” 他这话一出,顿时其他人都有意见了。器宗九盏灯道:“玉掌院此言何意?难道器宗情势不比道宗危急吗?” 剑宗拜星站得离诸人最远,此时一边擦手一边说:“剑宗何尝不是?载霜归长老,大家一脉同门,可还得一视同仁才行。”他平素与其他掌院都不太热络,此时当然不肯落后。 魔傀之事,事关宗门新鲜血液的传承,如果这事都不上心,那宗门掌院或者长老当得未免太过儿戏。 而正是他们一开口,其他长老也纷纷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顿时也顾不上再对天衢子的用意过多揣测,立刻纷纷争夺起魔傀的分配问题。 他们离得远,说话间也使用了连衡屏蔽,顼婳并不知几位长老的谈话内容。她跟木狂阳都津津有味着注视着试炼场。 今日的阳光很稀薄,淡淡地让人感觉不到炎热。天衢子极快地出了三刀,而典春衣更是丝毫不敢大意,三刀之内已经结了七阵。 顼婳惊叹:“典春衣对法阵的时机掌握,简直是无懈可击。” 每一个法阵的耗时长短c使用灵力c覆盖范围,全部在意料之中。七阵互相辅助,有攻有守,简直完美。木狂阳冷哼一声:“出了试炼场更惊艳,那罩子束手束脚,令人生厌。” 顼婳点头,实战当然比试炼场精彩得多,但是若出了试炼场,那二人对决,就一定会有损伤了。这恐怕是不会被允许的。 木狂阳将脑袋与她挨一块儿,说:“天衢子不太正常啊。” 顼婳目光重新投入场中,天衢子一直快攻,刀修的招式他用起来也是行云流水。但是看了几眼,顼婳就皱了眉,她说:“典春衣要失利了。” 木狂阳瞪大眼睛:“哪里哪里?” 顼婳玉指纤纤,指给她看:“天衢子布下了三处陷阱,器宗的骨牢c道修的冰囚符c阵修的水禁术。全是限制对手移动的功法。哎呀,典春衣不应该使用水阵,妙音宗术法可能会使水阵适得其反。” 木狂阳一脸想吐,说:“什么阴阳院,简直应该改名叫恶心教。” 顼婳轻笑,身后却有几十位长老围了过来。 这个说:“傀首作客融天山,我等竟丝毫不知,真是失礼。” 那个说:“傀首风姿倾城,典掌院一直倾慕有佳,您二位又同为绝顶阵修,不如晚间前往阵院,容我等略尽地主之谊如何?” 还有人说:“器宗新出了几件精妙法宝,听说傀首法宝损毁,不如前往一观如何?” 木狂阳被吵得脑壳痛,这些长老在她眼中已经变成了闻腥而至的大苍蝇。顼婳倒是面带微笑,一一回应,美人腰身笔直,浅浅含笑,举手投足都带着一方之主的潇洒从容。 木狂阳知道她其实是想看这一场试炼的——如果场中是绝顶刀修对战天衢子,恐怕谁敢来打扰她,她就能剁了谁。这时候她双手一抬,一边搂住了一位长老,五指下滑,掌心在他们背上微一吐力:“弦长老这几年身材可是越来越好了。”她盯着妙音宗弦凝绝大长老的胸口,妙音宗衣裳飘逸,此时被她一按一拉,弦凝绝脸都绿了。 妙音宗肉身脆弱,他强行挣扎开去,薄衣之下,已经被按了五个指印。他可是有道侣的!!这若被发现,如何交待!! 他脱出木狂阳的魔爪,勉强笑道:“木掌院过奖过奖。”说完一看试炼场,立刻说:“此次对战精采绝伦,我先回去指导门下弟子。告辞,告辞”妈的,背上好痛,不会被木狂阳打出内伤了吧 他匆匆而去,木掌院又俯首在另一位大长老颈间轻嗅了一番,道:“行香子长老身上还是这么香。真是令人意醉神迷啊” 道宗大长老行香子额际汗珠滚落,偏头避开她的唇,明明一脸铁青,却还要维持表面的客气。他笑道:“木掌院说笑了,此战不容错过,就不扰掌院雅兴了。” 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跑了。 其他大长老压根没说话,整齐划一地拱手:“告辞告辞。” 连付醇风都没过来——毕竟当众被徒弟猥亵什么的,实在太没尊严了 顼婳得以安安静静地看这一战,先前她以为典春衣的失误,竟然是一处诱天衢子进攻的陷阱。妙音宗的术法,确实容易限制水阵,但是金阵相助,若冒然攻击,只会得不偿失。 整个试炼场中,各色光影交织,典春衣站在其中,美若一场幻梦。而天衢子就是破梦者。他的攻势时而快c时而慢,然而二人如同棋枰博弈,每一着闲棋都慢慢现形,变成制敌c诱敌的利器。 顼婳凝视试炼场,目中两位风姿倾世的掌院已经隐去,只剩下各种各样的术法根源与招式轨迹。攻击凌厉霸道,防守滴水难侵,高手对决,真是行云流水般从容畅美。 顼婳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此战之后,她对法阵的理解,又将更上一层楼。 典春衣咬紧牙,与天衢子对阵,真是令人心力憔悴。他退至阵中,蓦地引爆地c雷c地c火四法阵,试炼场瞬间惊破之声频响,烟尘四起。连衡震动,于是整个融天山都轻轻一颤。 诸人心中一惊,平时为了观看效果,掌院们很少会使用这样影响视觉的招数。今天典春衣为何如此? 典春衣是有苦说不出,天衢子今天换了风格,以往他都是温吞的稳扎稳打型。根本不在乎耗费时间。可是今天他跟疯了似的,步步紧逼,他若不爆阵自救,只怕已经被他符箓爆了头。 虽然试炼场不会有太大损伤,但是大庭广众的,他堂堂阵宗掌院,不要面子的?! 可是这场自救只是失利的开始,他知道。果然天衢子的弦音破开烟障,削去了他一片衣角。 败象已现,但他仍抗压而战。顼婳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天衢子的术法排布,慢慢在她脑海中连结成线。典春衣爆阵,早在双方交手之初,隐患便已埋下。而他像个最有耐心的猎手,慢慢拉动这根引线。 思维之敏锐,出手之果绝,真是令人惊恐。 顼婳赞叹了一声,木狂阳说:“典春衣打完这一局,估计一年都会犯恶心。” 顼婳轻笑:“典掌院也是不凡。”木狂阳哈哈一笑,她却突然又叹道:“可惜到了这一步,人求的哪里还是什么不凡。” 木狂阳脸上笑意顿敛。当然啊,这天外之天,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天道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渡过了天劫,真的就是神吗?神又拥有怎样的力量? 那玄门之巅的孤峰上,是不是能看到不一样的日月风光? 人到了这一步,还如何能安于不凡二字? 典春衣被天衢子削去三片衣角,阵宗大长老找到载霜归,载霜归几乎没等他说话,立刻关闭了试炼场的观战效果。随后对诸弟子道:“今日对战,到此为止。大家回去之后,各写千字感悟,交至大长老处。” 诸位弟子不觉有异,纷纷应声,随后离场。 顼婳也准备走,一回身,看见站在人群之后的贺芝兰。贺芝兰身背宝剑,眉眼与贺心璧略有几分相似,然双唇紧抿,显得更坚韧些。 木狂阳也看见了她,轻声说:“天衢子的小情人哎。” 顼婳打量了一眼,关于此女,天衢子之前有解释过。但独自向她解释,意味又有些不同。顼婳是个善于为别人保守秘密的人,当下只是道:“哦。” 木狂阳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你知道二人是怎么认识的吗?” 顼婳这倒是确不知情,她说:“啊?” 木狂阳哈哈大笑:“灵堂,这小妹妹的父亲就是贺心璧”天衢子初见贺芝兰,她便在场,此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顼婳随她走出试炼场,说:“这样的相识似乎极为普通嘛。” 木狂阳拍拍她的脑袋:“可怜的顼美人,我听说,后来天衢子又悄悄跑回了灵堂,贺芝兰也是个厉害角色,就在守灵床上与他来了个被翻红浪” “”这口味也太重了吧?顼婳说:“奚掌院看起来,不像是那样的人。” 木狂阳说:“天真。男人从外表哪里看得出来?你别看他平时冷冷淡淡脸正经的模样,指不定连心肝都是污黄污黄的!” “”天衢子的心肝是什么颜色,顼婳不知。但听完这番话,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污黄污黄的。 试炼场里,对战当然还在继续。几十位长老面色凝重,各自记录双方交战术法和招式。典春衣虽然情势不利,但发挥十分稳定。只可惜遇到的是天衢子。 他嫡传师尊,名义上是载霜归,但是却一直得宗主水空锈格外看重。自从担任阴阳院掌院以来,他有一项记录保持至今,那就是——对战零失误。 典春衣一路等待战机,却已知必败无疑。然,不可放弃。 他战到最后,爆体为阵,试炼场中他布下的所有法阵全部被引爆。代价是阵主的性命。可惜天衢子似乎早有预料,佛宗的金身罗汉c道宗的金光神咒他留在最后一刻使用,两大护身功法替他挡下了这强力一击。他后退一步,仅受小伤。 胜负已分,试炼场关闭。 诸位大长老立刻上前,典春衣单膝跪在场中,全身是汗,只觉疲倦。疲倦到了极点,一步也不想挪动。阵宗四位长老同时上前,欲输入灵力相助。他挥手拒绝,只是指了指天衢子,说:“给我记着。” 天衢子双目低垂,见他衣衫滴水,良心终于受到一丝谴责,他说:“明天等你复仇。” 典春衣强撑着恢复了一点力气,用来大喝一声:“滚!” 天衢子就滚了。一路滚到斋心岩。 净无泥令外门弟子上课,但这时候是对方才对战的自行讨论。虽然对于外门弟子而言,这样高深的术法他们只能看个热闹,但是经此一战,他们今天恐怕是没办法静心听课的了。 净无泥本是想让顼婳分析一下这场比斗的。但他也是这时候才知道顼婳的身份,魔族傀首整个九渊仙宗的香饽饽。他自然是不管去指使了。 顼婳没有讨论,毕竟修为差别太大,她没法跟只上了大半个月课的外门弟子讨论这样精彩的高手对决。她正低头画着二人攻守招式,突然一粒小石子自窗外而来,落在桌上。她一抬头,就看见窗外,天衢子向她招了招手。 顼婳向他指指坐在角落里的净无泥,天衢子作了一个悄悄跑路的姿势。 顼婳自进入斋心岩后,一直挺遵守规矩的。不过今天可是你们掌院教的哦。 她一个缩地成寸,瞬间就出了学堂。 天衢子一直行到常青藤深处,眼见是不会有人来了,他方停下脚步。周围光线渐暗,时间已近正午。顼婳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很显然是一出试炼场就赶了过来。 顼婳莫名便觉不自在:“奚掌院寻我前来,是有事相告?” 天衢子背对着她,神情不可见,但身姿笔直僵硬,声音也难掩干涩:“正是。” 顼婳等了一阵,终于催促:“掌院请讲当面。” “我想”天衢子字字如金石坠地,既坚决又羞赧,“如果傀首想要尝试男女□□,能否优先考虑在下?” “”所以你这是在求欢吗?顼婳凌乱了,这天地阳光,外加青藤野草都瞬间变得污黄污黄的。 天衢子一直没有转身,但身后人的沉默令他呼吸无序,她不说话,他便一直等。直到身体微颤,双手紧握。顼婳确实有些为难,她问:“所以今日,奚掌院是因我而战?”她早将昨夜醉后之言忘得一干二净了,却还记得自己是想约战典春衣的。 天衢子窘迫得已恨不得钻入岩隙中去,他轻声答:“班门弄斧,让傀首见笑了。” 顼婳说:“并不,奚掌院修为高绝,本座十分敬慕。” 天衢子几乎是鼓足勇气,又问:“那么方才之请,傀首能否考虑?” 顼婳也是心乱,原来男女□□,竟是如此扰人。再看一眼面前人,连飘飞的衣角都令人心慌。她说:“奚掌院美意,实在出乎本座意料。只是” 天衢子知道自己不能退缩,如果今日退避,日后恐怕永远无法启齿。他问:“傀首心中顾虑,可否坦诚相告?” 顼婳终于说:“不敢相瞒奚掌院,魔傀体质,极易受孕。而我并不喜欢婴孩。” 此言一出,本应令大部分男子退避,然而天衢子却心中巨石落地。他声音更加艰涩:“此事可解的。”顼婳终于感了点兴趣——难道天衢子身患不育之症? 可不对吧,修为到了这种地步,身体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 随后,她便听见天衢子道:“吾有化身一具,世间活物,皆有精c气c神,唯化身有神有气,却无法延绵子嗣。今日正好可绝此患。” 身外化身,这几乎是玄门最高妙法。竟然要作此用途吗? 污黄实在是太污黄了啊 “啊”顼婳听见自己的声音,软软地轻似蚊吟,“那便有劳奚掌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闪电奔雷 第二十四章:闪电奔雷 太阳并不晒, 但是青藤下的两个人俱面红耳赤。 顼婳也有些诧异, 这样的要求, 这个人提出来, 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反感。看来方才一战, 她对面前人确实是添了不少好感。 天衢子始终不敢回头, 哪怕是这句话入耳,他依然耳鸣心跳,如在梦中。面对顼婳的客套,他模糊中也只得回了一句:“举手之劳, 傀首不必多礼。” 这都说的是什么啊! 所以奚掌院赶紧又补了一句:“那不知傀首几时方便?” 顼婳只想先离开这里,此地环境与天光都充满暧昧,实在不是谈话的所在。她说:“不知本座是否有幸,见见奚掌院化身?” 两个人之间, 总是她先找到不那么尴尬的话题。天衢子赶紧道:“自然,傀首请。 二人一前一后, 隔着步的距离, 且一路前行, 并未有任何言语交流, 饶是任何人看见, 也只觉得过了分的疏离。 苦竹林,想到立马就要见到玄门至高妙法之一的身外化身了, 顼婳还有点小激动。 天衢子带着她, 一路进到精舍, 掌院居处, 禁制反而较外面宽松——毕竟整个融天山,最有自保能力的人住在里面,也不太需要严防死守。何况若真有强敌突破至此,恐怕禁制也已无大用。 只是密室倒是很多,顼婳一进去就感觉到许多秘密的空间术法。天衢子带她进入其中一间,只见一个房间空空荡荡,只有墙上明珠c室内蒲团。 蒲团上坐着一个人,此人面貌与天衢子只有五六分相似,但气质却如出一辙。身上衣衫也是天衢子的亵服,一身竹青,露出一截雪白的里衣。 清清冷冷,是个高洁矜傲c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身外化身,跟其他幻化分|身全然不同,这具身体是实实在在的肉身。如果本尊愿意分出一缕神识过来,他便是一个真实存在c有血有肉的人。 顼婳入世五百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化身。她忍不住走近观瞧,面前人端坐蒲团之上,双目紧闭,呼吸均匀。似乎只是入定。 真真与活人无异,别说肉眼,便是灵识也难探其真假。 顼婳一声惊叹,问:“化身修为如何?” 天衢子很乐意为她解惑:“除了神识,身外化身乃完全独|立的个体。最初修为也只是资质略好一些的肉体凡胎罢了。只是他如今基础牢靠,约摸应有我三成修为。” 天衢子的三成修为! 说完,他一缕神识过去,直如回到自己另一个家一般,这身外化身立刻睁开了眼睛。虽然是不同的身体,但是一眼便可看出是同样的灵魂。 化身微笑着道:“只是可以用它自主修炼,吾只需分魂而至便可。于修为一途,倒确实是大有进益。” 顼婳只觉人间造物神奇,她问:“请恕本座唐突,我可以摸摸吗?” 天衢子化身略略僵硬,最终清咳一声,眉目低垂:“当然。傀首请便。” 她伸手触之,面前人肢体紧绷,几乎一动也不敢动。 他身上温热,顼婳指尖可以感觉到他皮肤之下血液循环c脉博跳动。此时他睫毛微颤,轻声问:“傀首感观如何?”字字忐忑,像是最初念书时,第一次向夫子交上自己所作的文章。 顼婳感叹一声:“极好。人间妙法,真是玄奇。” 天衢子似乎松了一口气,斟酌道:“能蒙傀首不弃,实乃在下之幸。” 顼婳低头看地板,仿佛找东西:“奚掌院过谦了,此等修为,恐怕已是当今玄门之极,本座欣羡不及,岂敢嫌弃。” 天衢子连化身都面色通红,此时字句模糊,声音低微,道:“那么傀首觉得几时方便?以便在下事先准备一番。” 这还需要准备吗?顼婳简直是连脸都要烧起来了:“俗语称,捡日不如撞日。如果奚掌院今日有空,那么不妨便在今日好了。” 天衢子心头狂跳,室内站着他两具身体,可即便是有两个脑子,也烧得不太清醒。他连忙接话道:“自是有空十分有空。” 顼婳只觉得呼吸都着了火,她轻声道:“我对这些事所知不多,恐怕” 显然是不愿主动的意思。天衢子忙接了一句:“傀首勿虑,在下”他脑海起火,一片焦黑,于是急匆匆拎了两个字出来:“在下献丑。” 他缓慢低头,眸子清亮得令人心惊。顼婳目中所见,是他越来越近的脸。那瞳孔里的自己清晰可见,于是她的心跳也渐渐剧烈。她闭上眼睛,只觉得一点冰凉缓缓触于唇上,却十分柔软。 他的手掌满是老茧,想来经常练功,灵力亦不能治愈。与之接触只觉温热粗粝,然而却十分安全,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但是!!奚掌院的化身也同他的刀法一样,快若奔雷,疾似闪电! 如果这也要写一篇“感悟”的话,那么傀首觉得,就像是嘴里被人喂了一个枣,刚要下嘴,已经咕地咽了下去。 正是乱流争迅湍,喷薄如雷风。 傀首:“” 奚掌院:“” 千古奇耻!! 奚掌院很尴尬,奚掌院想解释:“傀首,你听我说我” 可偏偏傀首一向不是个喜欢给人难堪的人,她整衣安抚道:“奚掌院受累。斋心岩若发现我私自离堂,只怕会有颇多揣测。人言可畏,不便久留。还望奚掌院见谅。” 说完,径自离开密室——连衡哪里敢拦她!! 顼婳匆匆回到学堂,净无泥当然看见她跑了,可是此人既然不是外门弟子,自然也不能以斋心岩规矩束缚。于是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顼婳心跳尚未平复,额间香汗如珠,桃腮盈盈带赤,直如牡丹滴露。幸好她有些喘,众人只以为她跑得急。向盲还给她递了一杯灵饮。 顼婳接过来喝了一口,心中觉得荒谬到了极点——就这么干巴巴的一点事,竟也值得世间男女爱恨纠葛c缠绵悱恻。 她面上不显,然心中却纠结。偏生旁边向盲还问了一句:“去哪里跑得这样急?” 顼婳盯了他一眼,目光太过锐利,针扎一样。向盲竟不敢言语。 苦竹林,天衢子当然匆匆追出来。 但是刚一出门,就接到载霜归通过连衡发过来的通话。天衢子一怔,载霜归神情极为严肃:“前几日,我们提出重铸圣剑一事,向大师今日特地携图纸而来。速至蜃起楼台相议。” 九渊确实有意重铸圣剑,此事非同小可。天衢子踌蹰片刻,终于还是去了蜃起楼台。 顼婳下了学,有心想去找木狂阳——男女之事什么的,相比之下,还是跟她喝酒有意思。 她问净无泥:“请问大执事,本座可以联系木掌院吗?” 净无泥如今已知面前人自己得罪不起——小心哪天成了宗主夫人就不好了。他赔着一脸不自在的笑,道:“傀首邀约相见,木掌院想必定然不会拒绝。但眼下可能不行。九脉掌院齐聚蜃起楼台,正商议重铸圣剑之事。木掌院无论如何无暇相见。不如改至明日如何?” 重铸圣剑。 顼婳心中一顿,面上却不动声色,仍微微笑道:“本无要事,自然等得。有劳大执事。” 净无泥对她其实颇有好感,人若被众星捧月太久,容易高高在上。可她并不,她全身都透着一股温和。与天衢子的冷淡疏离不同,是真正的性情中人。 净无泥说:“傀首折煞老朽。以前诸多冒犯,实是不知傀首身份,还请傀首原谅。” 顼婳自然又是同他客气了一通,谦逊得体,丝毫看不出心中阴霾。 木狂阳不在,那不用说,九渊九脉掌院肯定都在议事了。十万大山的弱水河口非同小可,他们估计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得空了。 圣剑二字压在心头,顼婳有点想喝酒。身上没银子还真是太不方便了。 但是现在是不宜自己下山的。她不是个作死的人,如今她的身份已经在整个融天山传开。赢墀但凡稍微有个耳目,恐怕都会知晓。她若现在自己下山,送个人头赢墀想必不会感激。 她返回住处。 蜃起楼台,天衢子等人议事时,连衡会暂缓联络内中掌院们。但有一物却是一定能联系的——神魔之息。它哪里管这个去了,当下一直在天衢子脑海尖叫不停——距离这样近,它又身处连衡法阵之中,都不需要连衡传递消息了。 “傀首想吃肉!傀首想喝酒!”它在天衢子脑海里打着转,似乎吼不动他誓不罢休。天衢子掐断了和它的联系,但是不久之后,却是有人敲门。 顼婳开门一看,面前的人她还认识——天衢子的化身。中午时分才一起滚过,能不认识吗?! 她有心躲避,却无从躲避。天衢子这化身,其实是不便出入的。这对于本体而言,太过珍贵——他们这种位极玄门的人物,难免会保留部分实力。而且天劫人祸,万一以后有所损伤,化身可是另一条性命。 现在这化身不过只有他三成修为,放出来走动,白白令人警觉,可谓是十分不智。可他还是来了。 顼婳突然记起来,天衢子在她面前,好像从无隐瞒。 面前,天衢子的化身依然穿着竹青色衣袍,此时他眼神同让躲闪退避,是个硬着头皮过来的模样:“我备了些酒肉,若傀首赏脸,可否苦竹林同饮?”似乎是怕顼婳误会,他连忙又道:“这副身体修为低微,前往别处颇为危险。傀首身份泄露,若是下山惟恐魔族居心叵测。” 这想法倒是与她不谋而合,顼婳说:“我明白。可是掌院若有正事,擅用化身,不会打扰么?” 天衢子道:“吾心中有数,傀首不必担心,请。” 时间正值傍晚,阳光软弱无力,连晚霞的光芒都大减。 天衢子依然行在前面,间或有弟子看见,但并不以为意——九渊之大,九脉之间有几个眼生的同门可毫不出奇。只有几个人还是略微怪异。 比如奚云阶和奚云清。 二人当然知道师尊在蜃起楼台议事,但是这个穿着师尊衣服的人是谁?!而且他还一路进了苦竹林! 师兄妹二人互相看看,俱十分不解。别人对天衢子没有那么熟悉,他们可是亲传弟子。再如何,师尊身边的人还是认识的。奚云清轻声问:“是不是有贼?” 奚云阶皱眉——没有道理啊,贼人能直接跑到融天山还进了苦竹林? 可苦竹林乃师尊清修之所,这么多年,连个侍候童子都没有。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多了个陌生男子?而且还公然带傀首入林? 两个人想不明白,又不敢擅动,师尊一时联系不上,他二人只得候在苦竹林之外。 天衢子的化身在自己房里摆了酒,肉当然也是少不了的。 神魔之息嚣张地哼了一声,它就知道天衢子一定会想办法的。为什么知道?不为什么,就是知道,哼。 顼婳坐在桌边,天衢子亲自为她倒了酒。顼婳回了个礼,说:“掌院正事在身,还是不要因我延搁为好。” 天衢子摇头道:“无妨。”然而毕竟还是有影响的,圣剑重铸,需要的法阵c灵力供给,还有材料都是极伤脑筋的事。 于是他的化身便时常突然沉默,毕竟神识沉思之际,恐怕无法顾及这里。顼婳便极少说话,独自饮酒。 神魔之息从她肩膀上跳下来,趁着无人管束,它去翻天衢子的抽屉。顼婳看见了,立刻喝道:“神魔之息!” 毕竟有一缕神识在,天衢子的化身听得她的声音,也抬目望去。只见最下层的抽屉被打破,神魔之息叼了一物上来。顼婳看着有些莫名眼熟。 天衢子的化身有心想上前阻止,却冷不防画卷打开——居然是一幅昼开夜合的牡丹图。 顼婳愣住,针法是飞针坊的入门针法,如今在天衢子房中看来,真是十分粗浅。 这是她的绣作,仙茶镇上卖给周老爷那一幅,怎么在这里?她上前几步,右手轻触了一下绣卷,天衢子连忙卷起来,一把将神魔之息弹下去。 神魔之息把并不存在的鼻孔一抬,一融不屑的样子。 天衢子收好绣作,又与顼婳对饮一杯,强行掩饰尴尬,然后说:“彼处事务杂乱,傀首还请自便。若有他事,只需言语一声。” 顼婳应了一声,面前天衢子的化身只陪坐一侧,不再有其他动作。 顼婳不知道他还有无神识在此,独饮其实无趣,然此时的她却希望能够独处——天衢子对她,似乎好得过头了。 如今圣剑之事,于他们来说就是天毁地灭的头等大事,可这样的关头,他却分出一缕魂识,来顾及她的酒菜。不在其位的人,往往不明白此事之反常。而且,仙茶镇的一副戏作,为何会出现在他房里?还深藏在书案底层,珍而重之? 顼婳默然饮酒,这酒并不烈,反而入喉甘甜。是天衢子一惯的风格,敛锋藏芒,看似温和,实则冷淡。 她喜欢上次木狂阳点的酒,辛辣如火。可此时,却觉得原来这种清酒也无甚不好。桌上肉食是迁就她的口味的,俱是红烧肉c猪耳朵c猪尾巴c酱牛肉等等。 独饮其实是无趣的,但有得饮总好过没有。顼婳向来就不是个纠结挑剔的人。 蜃起楼台,天衢子与其他七脉掌院都在参考重铸圣剑的图纸。只有妙音宗掌院拜星还在用丝绢擦椅子——都没有人愿意理他。 这样的关头,确实是不应分心其他的。但怎么可能不分心呢? 天衢子看了一眼顼婳,天光有些黯淡了,她隐在渐渐稀薄的暮色中,苦竹林便不再是清修之所——哪有苦修之所能令人如此神魂相系c痴迷眷恋? 天衢子的化身站起身来,点了灯。屋子里也瞬间明亮起来。 他没有解释今日之事,若此时解释,那他蜃起楼台的本尊,恐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他需要一个绝对清醒的头脑,完善圣剑图纸。顼婳亦没有扰他,直到酒足饭饱,她终于向天衢子的化身轻施一礼,独自出了苦竹林。 天衢子没有起身,其实神识一直都在,只是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便已是岁月静好c光阴温软。 顼婳一直出了苦竹林,便见奚云阶还守在林外。见到顼婳,他忙上前。顼婳问:“云阶有事?” 奚云阶拱手施礼,说:“云阶见过傀首。”顼婳点头,他方道,“敢问傀首,方才同傀首一起入苦竹林的人,是谁?” 天衢子的化身,竟然连他的亲传弟子都不知道。那么载霜归知不知道?顼婳心中诧异,却只是道:“他能自由进出苦竹林,必然不会是歹人。此事待奚掌院事毕,云阶亲自向他问询吧。” 别人的秘密,她无意多说。 奚云阶微怔,此话倒也无可厚非,他说:“傀首说的是,云阶逾礼了。” 他年岁与顼婳倒是相当,为人又温和知礼,顼婳还是很喜欢他的。这时候却突然问了一句:“云阶可曾到过天魔圣域吗?” 奚云阶道:“天魔圣域有九殛天网防守,进出皆需要身带魔息。云阶修为浅薄,蒙师门长者关怀,担心魔息入体难以根除,是以并不曾去过。” 所以,当年天魔圣域,她遇到的,那个带着奚云阶玉佩的人是谁,恐怕不言而喻了。 奚云阶见她神色恍惚,不由关心道:“傀首为何突作此言?” 顼婳回神,微笑道:“无妨,只是天魔圣域亦有许多好风光。若日后云阶有空前来,本座定然好生招待。” 奚云阶自然言谢,顼婳一路离开内门,思及天魔圣域的初逢,旧事竟像是有了重量,沉甸甸地搁在心头。 毕竟身份有别,立场相左,道之殊途,这样的两个人若想求□□愉不可怕,但若想求夜夜欢愉,恐怕欢免沦入执迷痴妄。 何况其实也不怎么欢愉 唉,却偏偏人情欠得有点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桑中契》正文 25.女人带刺 第二十五章:女人带刺 顼婳回到房间, 练功的时候都有些心事重重。 而画城,也有人一样心事重重。 祭司神殿, 魔将鬼夜来品尝着画城独有的桑葚酒, 暗红色的酒沾染了他的唇, 他看上去像生啖了活物的恶鬼。太史长令简直不敢直视他的脸——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留着脸上这道刀疤? “这么说,傀首复活在九渊仙宗,你也不知原委?”鬼夜来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凶神恶煞的面貌, 悠悠问。 太史长令叹了一口气:“将军此言问得违心, 我若知情,那么她就不应在九渊仙宗,而是会在魔尊的圣殿里。” 鬼夜来面上带笑,可惜他笑的时候更令人胆颤:“那么眼下, 大祭司打算如何应对呢?” 太史长令恭敬地道:“她既然活着, 当然一定会返回画城。有魔尊和将军在, 难道她能飞入城中不成?只要魔尊擒了她,画城依旧是魔族的画城,傀首也会是魔尊的魔后。两全其美,何必应对?” 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鬼夜来放下酒盏,他身材结实健硕, 手臂肌肉虬结, 动作却颇有几分优雅:“这些年你为魔族做了不少事, 魔尊与十二族长都看在眼里。不过阻止傀首回归, 恐怕光是这一点表示, 还不够。你知道的,魔尊只喜欢庇佑忠诚的人。” 太史长令一怔,犹豫着问:“那么敢问鬼夜来将军,魔尊的意思是……” 鬼夜来轻笑:“纯血魔傀两千。相信这对大祭司而言,只是小事一桩。” 太史长令顿时变了脸色,这十八年,他为了获得魔族支持,暗暗为魔族提供了不少族人用以繁衍。事情做得隐秘,魔族也还算满意。 但是赢墀的胃口却绝对不止于此——只有放弃画城,缴械投降的魔傀,才能真正合他心意。 太史长令当然不能这么做。就算年老昏聩,他也知道一旦放弃了画城,不论是他还是魔傀一族,都将一无所有。他龟缩不出,赢墀只能尽量压榨。但是两千纯血魔傀,这数量实在是……怎么可能不惊动族人? 鬼夜来站起身来,抖抖披风,带起一身腥风。这种血肉铸就的杀气,让太史长令不由退缩。他冷笑道:“大祭司尽管考虑,魔尊耐心虽然有限,但等个一日两日,还是可以的。” 说完,他拂衣而去。 一群秃鹫,贪婪丑恶。太史长令脸色铁青。 外面有人突然道:“大祭司,念、嗔、痴三君求见。” 太史长令收敛了脸上表情,平静道:“让他们进来。” 衣袂声响,片刻之后,有三人并肩行来。三个人皆是纯血魔傀,既然用以备选傀首夫婿,当然更是万里挑一。念身形纤瘦,容颜妍丽,在军中还有个病美人的诨号。嗔魁梧精壮,行止之间毕是军人的铁血刚毅。痴是刀修,沉迷练功,极为寡言。 此时三人行至太史长令身前,太史长令端坐不动。三人倾身行礼。 这十八年,依仗着魔族的支持,他向军中安排了不少人。这三君虽然名义上还在军中,但毕竟傀首都没了,他们难免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受到制约再所难免。 待三人礼毕,他终于开口道:“三君不在军中,来此何事啊?” 念声音清丽,洋洋盈耳:“听闻傀首重生,现在正被困融天山九渊仙宗。敢问大祭司,计算如何迎回傀首?” 太史长令冷哼一声:“念君,九渊仙宗素来行事谨慎,若傀首真在融天山,何以会公然走漏消息?”三人面色微变,他接着道,“当初傀首战死,是大家亲眼所见。如今九渊仙宗闹这么一出,无非就是引我等前去送死。你们久经战事,如此雕虫小计竟也看不出来么?” 嗔道:“大祭司的意思,是我们无动于衷,放任傀首流落在外了?” 太史长令立刻加重语气:“嗔君,请注意你的言辞。本祭司已经说过,这只是九渊仙宗的阴谋。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族人因着一个可笑的圈套而白白入彀,从此沦为玄门贼子的生育奴隶,失去尊严与自由!” 痴不说话,念略微沉吟,他姿容当真艳丽,凝眉细思之下,皎若女子:“消息到底是真是假,大祭司至少应该派人探听一下。倘若全无作为,只怕族人心中,也会有所猜测吧?” 太史太令心中厌烦,这三个人,真是碍眼至极。可是倘若顼婳归来,旧账他如何清算得起?他说:“念君说得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就由痴君前往九渊仙宗,探听消息真假吧。痴君对傀首一向忠诚,他带回来的消息,想必其他人也必定深信不疑才是。” 嗔皱眉,他为人严肃,经常皱眉,以至于额心都出现了川字纹:“痴一向沉迷功法,不擅变通。大祭司怎可命他前往九渊打探消息?” 太史长令终于站起身来,冷笑道:“九渊仙宗乃龙潭虎穴,痴君修为高深,正可当此重任!好了,此事既然议定,本祭司便静候痴君佳音了。” 念和嗔还要再说话,痴却突然说:“我去。” 后半夜,顼婳刚从入定中醒来,突然听见窗户一阵响。她诧异地起身,只见木狂阳翻窗而入,她拍打着双手灰尘:“顼美人,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墙外尘埃堆积,她可谓是灰头土脸。顼婳啼笑皆非:“木掌院有门不走,竟要翻窗,实在令人费解。” 木狂阳瞬间面露怪异之色:“嗯?外面的防护法阵不是出自你手?” 法阵? 顼婳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如果说在融天山,有人会不声不响地布下法阵保护她,而这法阵又能逼得连木狂阳都要爬窗户的话,那这个人真是不难猜。 顼婳赶紧道:“方才只顾练功,倒是忘了外间法阵。狂阳深夜前来,可是酒虫挠心吗?” 木狂阳哈哈大笑:“还是你懂我。走走,喝酒去。” 顼婳说:“最近我身份曝露,只怕不宜出融天山。我们就近饮酒,如何?” 木狂阳说:“这有何难,融天山有一赤血峰,平时人迹罕至。却一样受九渊法阵相护。你我去那里饮酒,保管无人打扰。” 哈,这个地方真的人迹罕至吗?都快成小树林了。 顼婳与她把臂而行:“狂阳请。” 木狂阳皱皱眉,说:“可我墟鼎里只有酒,有酒无肉,总是不美。” 顼婳眨眨眼睛,提醒道:“融天山就没有什么走兽吗?”好像载霜归就养了锦鸡啊。 木狂阳眼睛一亮:“顼美人,鹿肉喜欢吗?” 顼婳美眸放光:“妙极,妙极!” 都不用再言语,二人分头行事,一个采蘑菇、捡柴火,一个逮了小鹿,还不忘带上佐料。 赤血峰上,烤鹿肉的香气浸得月光都垂涎。 顼婳与木狂阳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堆火,火上支着一条烤架。架上那只小鹿已经变得油汪汪、焦脆脆。顼婳不停地刷着佐料。木狂阳有些忍不住了:“先给我来条腿!” 顼婳笑吟吟地撕了一条鹿腿给她,她一口肉下去,顿觉一天的疲劳都被满口浓香惊散。 顼婳也扯了一条鹿腿,二人以腿骨相碰,且当互敬一杯。月光浓烈,衬得黑石阴森肃杀。顼婳说:“今日,付大长老不会又出来寻吧?” 木狂阳咬了一口肉,小鹿肉肥厚鲜嫩,烤的人火候也掌握得好。她说:“我和你喝酒,他不会反对的啦。现在谁不想巴结着傀首,日后能多分几个魔傀,壮大宗门?” 顼婳轻笑一声:“众人皆知,却只有狂阳这般坦诚。” 木狂阳自饮了一杯,觉得不过瘾,索性抱了一坛狂饮。烈酒顺着咽喉浸流而下,湿透薄衣,她其实生得美,是那种豪迈英气,非是女子二字可压制约束。 她说:“可如果你是一个,会将族人当作利益分配的人,又怎配与我同饮呢?” 顼婳嗯了一声:“没准我还真是。” 木狂阳说:“如果真是,那当初为何要战死在画城之下?那个赢墀,他喜欢你吧?他一直就不想杀你。” 顼婳伸手,白玉杯盏在木狂阳坛口轻轻一碰,发出叮然一声脆响:“我还不至于高尚至此,不过……”她略略停顿,复又含笑:“不过确实也还没有低贱到如他们所想。狂阳再饮一杯吧。” 月下美人盈盈带笑,衣带飘飞、眸中盛辉,木狂阳有片刻目眩,自然又一番豪饮:“我真应该是个男人!这样我就能与你结为道侣。” 顼婳说:“结为道侣何必一定要变成男人,我便觉得,狂阳无一不好。” “哈哈哈哈。”木狂阳将她搂过来:“顼美人,你有时候说话,真是甜得腻人。” 顼婳轻笑:“虽是称扬,却发自内心。我与狂阳,当真一见如故。知交至此,当焚香祭酒,许不变之盟,结金兰之契。” “好!”木狂阳一声狂吼,一巴掌拍下去。顼婳手中酒盏落地,摔成碎片。她索性拿了木狂阳的酒盏,继续开怀痛饮。 木狂阳说:“等明日我便令人准备,我们对天立盟,义结金兰。” 顼婳举杯遥敬:“一言为定。” 斋心岩,天衢子去到顼婳房间,却又扑了个空。他刚一出来,就遇上了寻至此处的付醇风。二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不快之色。 付醇风问:“人不在?” 天衢子回了一句:“木掌院也不在?”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付醇风直接道:“自何处寻起?” 天衢子倒是颇为意外:“以木掌院和傀首的实力,想必足以自保。” 付醇风冷冰冰地道:“我也作此想。” 二人对望一眼,同时道:“早些歇息。” 片刻之后,赤血峰下,付长老和奚掌院再度狭路相逢。 …… 付醇风以前,其实并不攻于心计。刀修似乎天生都四肢发达,啥啥简单。可是后来被木狂阳搓磨了这么多年,他慢慢褪去了刀修的锋芒戾气,反而是心思深沉了不少。 如今这个关头,傀首身份被公开,魔族肯定会得到消息。顼婳为人如何他尚不清楚,但是木狂阳虽然粗犷,危机意识却十分到位。她不会在这时候带顼婳出融天山。 天衢子也是这般想的。顼婳其实是个极为理智的人,之前她对他心怀恶感,却还是留在阴阳院。为何?就是因为不愿冒险。 现在功体完全恢复之前,她更不会轻易下山。 而融天山如果说有地方安全又不会被打扰的话,那么非赤血峰无疑。 一路上得峰来,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声息。 黑色的山岩之上,火光明灭不定。美人喝得兴起,轻声唱:“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木狂阳轻声相和,付醇风和天衢子同时止步,隐在山石避风处。一时无话,天衢子突然问:“要来点茶吗?还是大长老与木掌院一样,更喜杯中物?” 付醇风不说话,却默默自墟鼎中取出香茶雪水。二人石上烹水,对坐而饮。 耳边歌声曼妙,天衢子轻抿杯中茶水,只觉今夜赤血峰,连风都格外清爽怡人。付醇风突然问:“如今,你同傀首是否有商谈画城之事?” 天衢子说:“画城魔傀,不可能商谈能得。付长老心中比谁都清楚。” 付醇风说:“所以你是想说,你拼着受七贤戒尺之刑将她复生,苦心助她恢复功体,其实毫无所得?” 天衢子自然不能直道心意,他说:“付长老,我与水宗主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他如今身陷弱水河口,我绝不可能觊觎宗主之位。” 他一语道破付醇风未尽之意,付醇风只是轻声问:“载霜归也这么想?” 天衢子语滞。 当然不啊。天下师长,总是喜欢对儿女弟子寄予厚望。若能登九重青天,便绝不允许他们停留在第八重。别说载霜归了,若宗主之争一旦开端,九脉大长老,谁能不争不夺? 天衢子望向付醇风,正色道:“付长老所虑,吾心了然。但是宗主之位只能空悬。无论我与狂阳实力强弱,此事绝不可提。否则九渊必将四分五裂。魔族虎视眈眈,我等各自为政,玄门万劫不复。”他双手捧杯,以弟子礼敬付醇风:“吾言已尽,也劝付长老立绝此念,否则……” 他极少这般疾言厉色,付醇风问:“否则如何?” 天衢子说:“否则天衢子只能绝付长老之念。” 竖子好大口气!付醇风冷笑:“绝我之念?” 天衢子说:“杀付长老,或者绝付长老之念。” 那一刻他身上气息仍平淡温雅,未露丝毫杀机。可是话语出口,却如薄刃般锋利,可切金断玉。 若是从前,刀修宗师付醇风,想必早已宝刀出鞘,同他一决高下生死。然而现在,付长老仍然端坐茶前,轻声问:“那么你求助傀首,用意何在?” 这个问题,天衢子不想答。他抬眼向上看,木狂阳正搂住顼婳,二人脸都贴到了一处。木狂阳大声道:“义结金兰,为何非要等到明日?今日苍天作证,明月鉴心!我等这便插香磕头,歃血立盟,不好吗?” 顼婳道:“好,来。” 二人燃了树枝为香,还真的开始结拜,念契文的时候,木狂阳说:“哎,真想结个道侣算了。” 天衢子背脊绷真,顼婳说:“魔傀一族的规矩,傀首不能与外族通婚。” 木狂阳说:“也好,我也打算打个男人先试一试。实在不行再说。” 顼婳小声说:“我觉得没必要,男女之事……真是毫无滋味。不如邀月对饮。”奚掌院只觉得膝盖一痛,仿若中了一箭。 “嗯?”木狂阳竖了竖眉毛,“你试过了?” 顼婳立刻一脸正直:“无。我是这般想的。要不付长老怎么这么大年纪也还没有结过道侣呢?” 木狂阳立刻有点牙痛:“师尊以前其实差点就结了个道侣来着。后来……有一晚他醉酒,我那师娘还主动照顾,二人同宿一室。第二天师娘就把他踹了。” 连膝盖中了一箭、痛得站立不稳的天衢子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顼婳扶着她,说:“我就说吧,男女之事,一定毫无滋味。”付醇风快步出去,厉声喝止:“木狂阳!深夜酗酒,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木狂阳身子一抖,一拍额头,哀叹:“我醉了,啊啊我醉了,我这张破嘴。”她扇了一下自己的嘴,付醇风脸色铁青,却只是沉声喝:“吊儿郎当,掌院没有掌院的样子!” 木狂阳哈哈一笑,一把勾过付醇风的肩:“今日议事太长,以为师尊困乏,便未打扰。怎知师尊还有如此兴致,居然与天衢子踏月夜游。” 付醇风脸色仍十分难看,根本不理她,木狂阳没脸没皮惯了的,哪怕他的怒意放在心下,转头又拉过顼婳道:“师尊,我今日得了个妹妹,来,看看,我二人像是不像?” 付醇风偏过头,不搭理。木狂阳又转向天衢子,将脸与顼婳贴在一起,问:“天衢子,我姐妹二人像是不像?” 天衢子好歹是给了点面子,抬眼一扫,见月下美人长身玉立,月华尽倾,眼里哪还能得见旁人?他轻咳一声,就算同门至交,也始终不能昧着良心,说:“不像。” 木狂阳立刻扬起下巴:“哪里不像了?” 天衢子可不想跟她在这时候打起来,半天想了一句:“你带刺。” 木狂阳一拍顼婳,大笑道:“女人都带刺,对吧妹妹?” 顼婳含笑点头,天衢子未再多言,但…… 就算是女人都带刺,玫瑰花和狼牙棒恐怕区别还是很大的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桑中契》正文 26.千年狐狸 第二十六章:千年狐狸 赤血峰月光如水, 木狂阳、顼婳、天衢子、付醇风, 四人一起下山。 然后自然是天衢子捧走他的玫瑰花, 付醇风带走他的狼牙棒了。顼婳与天衢子并肩而行,如果说上一次付醇风与天衢子一并出现,她还理解为碰巧相遇的话,现在她已经明白, 天衢子和付醇风, 都是有意寻人而来。 她说:“这些日子,承蒙奚掌院照拂。昨日问起云阶,才知道原来当初天魔圣域桑林所遇乃是奚掌院。一直以来, 本座错认恩人,奚掌院却为何不提呢?” 天衢子一怔,说:“举手之劳, 傀首何必挂怀?” “好一个举手之劳。”她轻声道, “奚掌院聚我魂魄、为本座重塑肉身,也是举手之劳?” 这当然不是。天衢子迟疑半晌, 终于答:“在下已经说过,傀首风采, 令人倾慕。” 哪怕正直得毫无绮色, 也终是令人能够分辨,大约这是一句剖白。顼婳问:“那么, 奚掌院是心悦于我了?” 天衢子脚步微顿, 此时转头看她。月色清冷, 而他眼神炽热。 顼婳直视他的眼神, 问:“那么,奚掌院可愿与我共赴画城,相伴一生?” 天衢子眼中情绪慢慢敛去,她总是比他更坦白直率,可抛过来的,却是一道难题。他说:“师门千年恩养栽培,请恕天衢子无法抽身。” 顼婳当然不意外,说:“奚掌院高情厚义,本座受领有愧。只是道途艰难险阻甚多,人之情|爱,如杂草荆棘,难免有碍清修。掌院既知无望,但该淡然自去。沉迷沦落皆是徒添困扰而已。” 她一番言语,倒也是一片好心。天衢子只觉得凉意丝丝缕缕,自外而入,凝结在心:“傀首说得是。”他轻声叹息。 二人一路前行,踏碎月光千顷,却彼此再无言语。 前面便是斋心岩与苦竹林的岔道,该当分道而行。 顼婳停住脚步,突然抓过肩头的神魔之息递过去,道:“神魔之息,当初说好相易来着。如今奚掌院已赠予月髓,此物,还请不要嫌弃。” 神魔之息瞪大眼睛,像一条即将被主人送人的小狗。天衢子目光垂地,许久,终于伸手接过来。但很快,他重新递过去:“当初迫它认主,原只是关心傀首安危,一时权宜之计而已。如今傀首既然称视我为友,想必区区薄礼,不会拒绝。” 还是要送回来吗?顼婳还没说话,神魔已经的口水已经要喷到天衢子脸上:“区区薄礼?!”它声音又尖又细,端的十分生气,“你说清楚,谁是薄礼?!你这个玄门快男,你凭什么……唔唔唔……” 顼婳的手几乎是掐住它的脖子,把它放在肩头,然后低喝了声:“闭嘴!” 神魔之息仍然气得发抖,天衢子脸都绿了,气氛顿时尴尬得诡异。顼婳只得说:“天色已晚,就不再打扰奚掌院了。” 天衢子欠身施礼,眼看她向着斋心岩而去。月光无垠。 第二天,顼婳仍然在斋心岩正常讲学。这些天她上的课,早都超过大执事净无泥了。外门弟子此生接触真正法术的时间不多,她也就把打算把水法传授到底。时间有限,就别学阴阳院的杂家了。 正讲着,突然外面有人道:“傀首,奚掌院有请。” 顼婳意外,快步出了学堂,就见天衢子和奚云阶站在不远处。她以眼神示意——怎么回事? 奚云阶明显神色焦急,此时上前道:“傀首,云清失踪了。” 顼婳莫名其妙,奚云清乃阴阳院掌院二弟子,就算真的失踪了,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然不待她发问,天衢子就递过来书信一封。顼婳拆开,上面字迹还挺熟悉:“明日午时,栖风渡。以傀首交换奚云清。” 呃…… 天衢子问:“傀首可知发信者身份?” 顼婳拍了拍额头,几乎不用鉴别字迹,光看这没头没脑的举动,她就知道是谁。她说:“痴,魔傀四君之一。平时办事没脑子,掌院勿怪。” 奚云阶连忙问:“傀首是否有办法与之联系?毕竟师妹性子急躁,还请傀首提前支会一声,以免她有危险。” 顼婳摇头:“放心吧,痴这个人……”她突然也有点头痛了,“他说明日换人,明日午时之前,云清便绝不会有危险。” 天衢子说:“此人行事……颇为鲁莽,画城怎会派他前来营救傀首?” 行事不明,立刻打草惊蛇。鲁莽二字,倒也真真适合痴君。他毕竟眼光锐利,心思也极为缜密,一眼便看透关窍所在。顼婳说:“也不能这么说,毕竟痴修为还可以。”说吧,促狭一笑,“比起奚掌院的二弟子来说的话。” 天衢子一滞,目带无奈。顼婳问:“奚云清的下落,阴阳院无法追踪吗?” 天衢子说:“有。阴阳院弟子随身玉佩,痴君并未丢弃。” 顼婳奇怪:“那奚掌院为何不即刻前往找寻?” 天衢子说:“痴君并不适合‘营救傀首’这样的任务,有人派他出来,恐怕用意不纯。既然用意不纯,趁他外出截杀的可能性极大。阴阳院追查云清行踪,阴阳双鱼佩会有气息回应,必定会暴露他的行踪。若是因此引起他仇家注意,恐怕云清亦有危险。” 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千年狐狸。 顼婳说:“奚掌院所虑周到。痴君此人虽然冲动,却并不凶残。而且云清被掳一事,想必掌院也不想公开。便静待明日栖云渡换人,如何?” 天衢子说:“听依傀首。” 顼婳拱手:“多谢掌院。” 只可惜该谢的地方太多,于是这个字反而显得飘飘忽忽,一点重量也没有。 奚云清真的快要气炸了——她居然被人绑|架了! 而且禁锢她不是术法,一根拇指粗的麻绳捆得她怀疑人生!她怒道:“何方贼子,竟然敢对本姑娘下手,你可知本姑娘是谁?!” 然而面前的男人像是聋了,一言不发,奚云清有心以术法斩断麻绳,然而只觉得浑身酸软,竟是一点灵力也无。面前男人端了水过来,她哪肯喝,怒道:“你是谁,到底有没有听见我的话?!你是聋子还是哑巴?!” 男人一手捏住她的鼻子,奚云清一愣,半碗水已经被咕噜噜灌下去。那水微苦,她心中大骇——周遭一片密林,她一个姑娘家,被麻绳捆着。一个陌生男人再给灌下一碗味道古怪的水…… 越想越觉得重口啊!! 她大声呛咳,半晌问:“你给我喝了什么?!” 男人仍旧不理她,在不远处坐下来,这里本应少有人来,但是一点声响隐隐约约地传来。他立刻警觉地竖起了耳朵——天衢子这么快就找来了? 他回身提起奚云阶,轻飘飘跃到树上。奚云阶气得脸都红了:“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立刻放了我,否则我师尊一定会把你砍成九九八十一段!” 男人当然是痴。这时候他终于说了一句话:“不是天衢子。” 奚云清狐疑道:“原来你不是哑巴!”那声响更近了些,她也放低了声音,问:“你怎么知道?” 却见痴神情微变,她转头看过去,只见前方,一行人也是老鼠一般警觉地想要穿过密林。痴眉头紧皱——这些人居然是魔傀。但并不识得——魔傀四君,其实在画城身份十分高贵。等闲魔傀根本近不得身,他认不得很正常。 奚云清毕竟见多了,说:“是魔傀猎手。” 痴终于问:“什么魔傀猎手?” 奚云清冷哼一声,痴身上的桂花甜香,虽然不比顼婳浓烈,但是也是缠人得很。她说:“你不是魔傀吗,连这个也不知道?他们专门捕捉魔傀贩卖的。” 痴眉头皱成了饺子褶:“魔傀自己贩卖魔傀?” 奚云清白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魔傀多昂贵啊。哎,说起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多少银子一只?” 痴不理她,只是盯着渐渐靠近树下的一队人,中间果然有十个被封禁灵力的魔傀,如同货品般捆在一起。痴悄无声息地抽刀在手,奚云清慌了:“你疯了?魔傀猎手修为都不弱,你……” 话没说完,痴已经跳了下去,倒是把她横放在树桠上。奚云清左右挣扎不脱,看着腰间玉佩还在,正想师尊应该会很快找来。 下面打斗声起,她伸头去看,正逢一股血泉冲天而起,喷了她一头一脸。 奚云清只觉腥味扑鼻,胃里一阵翻江捣海。血线视线里,只见那个绑了自己的陌生男人如杀神临世。同为魔傀,他下手却毫不容情。 有眼尖的认出他身份,喊了一声:“痴君,痴君饶命,饶……” 话音未落,又是一颗人头飞出数丈,腔子里鲜血喷溅,林中瞬间弥漫起一股腥气。 痴君……魔傀四君之一。 奚云清似乎有点明白他为何而来了。她没说话,下面的魔傀果然不是庸手——也不可能是庸手。如今魔傀十分稀少,也更加贵重。多少人靠捕捉他们大发横财? 实力若不够强,如何能分得一杯羹? 痴背后中了一刀,可他如同毫无知觉,手中刀丝毫没有停顿,拼着身后人刀口入骨,仍然将面前魔傀拦腰斩断。奚云清遍体生寒。 其实严格说来,痴君虽然修为高于她,却实在到不了三招之内能制服她的地步。但是一旦实战,立刻便看出差别。他的临敌经验远高于她,哪怕受伤,整个人攻守依然丝毫未乱。 奚云清很少看到这样残酷的生杀打斗。她受师门庇佑太久了,真正遇险,也不过是上次带顼婳回阴阳院,遇到贺心璧那一次。 可是当时有顼婳拖延,而且师尊几乎立刻就赶来了。就连贺心璧等人被擒获,也远没有这般血腥。 她只觉得胃里一阵又一阵的难受,脸上的血干了,更泛出难闻的气味。 战局中,痴又受了一剑,但与他对战的魔傀却被他一刀劈开,整个脑袋都裂成两半。一队魔傀被全歼,他杀起同族来,亦是干脆果决,毫不容情。 十个被捕获的魔傀此时都看呆了。痴砍断将他们捆在一起的丝绳,又解开他们身上的术法禁制,问:“知不知道这些人是谁?” 有人认得他,小心翼翼地答:“回痴君,这些人似乎是被画城逐出的亡命之徒,经常抓捕魔傀,卖给魔族。我已经有几位亲友被他们抓走。但其他来历,我等并不知情。” 痴点点头:“你们走吧。” 其他人互相看看,同时跪地道:“痴君……如今画城之外的魔傀,几无容身之地。大祭司可有发话……我等,应该如何自保?” 痴看了他们一眼,缓缓说:“返回画城吧。” 几乎已经是最为无力的回答。这些魔傀也明白了,同时向他磕头跪拜,终于互相搀扶着,准备行出密林。痴看着几人血污沾身的背影,突然说了一句:“外面有传言,傀首重生了。” 十个魔傀同时回身,奚云清躺在树上向下看,视线颠倒,但这十个人脸上同时焕发的光彩,她却看清了。有人道:“痴君,是真的吗?” 痴说:“我正要证实。” 这些人脸上出现忐忑不安之色,树上,奚云清突然说:“是真的。”大家这才发现她,她扬声道:“你们傀首还活着,应该很快就会回到画城了。” 他们眼里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辉,十个人像是被注入了什么力量。甚至不再需要同伴搀扶,他们说:“我们这就返回画城,痴君保重。” 痴点头,待他们走远了,他一拍树杆,奚云清只觉得树桠一震,她整个人翻坠下去。一声惊叫尚未出口,她已经被一个人接在怀里。痴的身体,肌肉紧实得有些坚硬。 她被硌得生疼,痴却突然问:“傀首当然安然无事?” 奚云清生气:“当然啦,我家师尊待她,可比你客气有礼多了!” 痴一听,立刻换了个姿势挟住她,确实要客气一点,不像扛麻袋了。她怒道:“找个地方让我洗洗啊!” 林中当真有个小湖,水还算清澈。痴把奚云清放在地上,奚云清气得:“你不把我放开,我怎么洗?” 然而痴只是抽了她腰间的丝帕,沾手打湿,一点一点,替她擦掉了脸上的血迹。她头发也沾了些,凝结在一起。他细心地一并打湿,用手指梳开。 奚云清仰面躺在地上,就这么看着他一点一点地打理自己。她突然想起什么,说:“行了,你先管管你自己的伤口吧。你要是不行了,记得死前先把我解开啊!” 痴居然应了一声:“好。” 奚云清顿时有点不安了,问:“你会死吗?” 痴反手摸了摸背上的伤口,说:“不知道。” 奚云清呆住——看你这么镇定,我还以为你胸有成竹呢!要不要这么坦诚!她说:“那你还不快找个医修?!你身上没药吗?” 痴把她打结的头发全部梳开,才说:“没有。” 奚云清说:“我身上有!你先……”正说着话,突然身后传来哭泣之声。痴一回头,发现一个小孩——魔傀一族的小孩。 他皱眉——荒山野岭,这里怎么还有个小孩? 小孩子哭得厉害,但他还是上前:“你是何人?” 孩子约摸六七岁,长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身上桂花的甜香飘飘浮浮,合着奶香,更令人怜爱。痴上前抱起他,又问:“你的父母呢?为何独自出现在这里?” 孩子擦着眼睛:“叔叔。”他凑近痴,使劲闻了闻,像是找到亲人一样抱着他大哭,“我是被他们抓来的。”他一指地上的尸体,又抽泣着道:“我想娘,路上哭,他们就把我丢了。我不知道怎么回家……” 他奶声奶气,痴说:“你爹娘叫什么名字?” 孩子哭得身子一抽一抽的:“我爹叫……”话音未落,痴只觉得心口一凉。他低下头,看见一把匕首没入自己胸口,而匕首刀柄正握在孩子手上。 他咧嘴一笑,轻声说:“叔叔,你上当了呢,哈哈。” 声音依旧奶声奶气,透着纯真无邪。 奚云清躺在地上,却看得清清楚楚。她惊叫了一声,痴抱着孩子的手松开,高大的身躯向往而倒。 孩子跳到地上,拍拍手得意地道:“娘,出来吧。” 林子里,一个女人慢慢露出了头。奚云清一头雾水,女人走到孩子面前,摸摸他的头,夸奖道:“真是娘的好帮手。” 孩子居高临下地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奚云清,问:“这个女人怎么办,娘。” 女人说:“她一定就是奚云清了,杀了她,我们任务就完成了。” 孩子点头,他生得冰雪可爱,然皱眉思索的样子,却令人毛骨悚然:“怎么杀呢?” 女人哈哈大笑:“她身为阴阳院掌院的嫡传弟子,修为必定不弱。我儿已经不小,不如就将她给我儿进补,让我儿也尝尝男人的美妙滋味吧。” 奚云清心中震惊:“你到底是谁?”你儿子才七八岁啊!这么小的孩子,你想让他干什么?! 女人用脚踢了踢她的脸,说:“鬼母聂红裳。记住了。”说罢,转向小男孩,道:“儿子,来吧。” 小男孩看了一眼奚云清,正要上前,突然身后一声响。鬼母聂红裳一声闷哼,小男孩儿回过头,只见已经倒地的痴不知何时突然坐起,一口重刀将聂红裳拦腰斩断。 刀锋太过,血过了半天才疾痛而出,聂红裳惨叫一声,小男孩已经灵活跳开。 痴想要再抓住他,却是有心无力,胸口血流不止,他最后一点力气,悄悄斩断了奚云清的麻绳,并解开了她的灵气禁制。 灵力渐渐恢复,奚云清却躺着没动——人经历了一点事情,总是要学会长大的。这小孩狠毒精明,若是见自己功力恢复,恐怕掉头就跑。但是此时痴已经重伤不支,他母子二人却是为了杀死自己而来。 如果自己不动,他可能会返回。 果然,男孩子虽然跳开,但却未走远。眼见痴君已经气绝,他走到奚云清面前,一把剑起痴君的重刀,就要砍断她的咽喉。 小小年纪,竟然毒辣至此!奚云清一把托住他手上重刀,灵力一震,小男孩哇地喷出一口血来,顿时坐倒在地,半天起不得身。 奚云清有心杀他,但是他眨巴着眼睛:“姐姐……”他眼里泪珠滚滚,“我错了,姐姐……人家还是小孩子,都是家里人逼迫才出来骗你和哥哥的……” 若不是见过他方才手段,奚云清真是忍不住要信了。可是眼下让她杀了这小孩,她却实在是下不了手。当下只得封了他的灵力,将就先前的麻绳,将他捆了个严严实实。 而这时候,地上的痴,鲜血已经汇入了小湖里。奚云清第一次见有人受这样严重的伤,这个人……一定已经死了吧? 她伸手探他呼吸,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还活着。 她取出身上的阴阳双鱼佩,想了半天,还是同时轻按一双鱼眼,随后轻轻一转,一颗丹药落在手中。她掰开痴的嘴,慢慢喂进去。 而痴却已经气若游丝,无论如何,这丹药也是咽不下去了。奚云清急得跺脚,那小孩虽然被绑了,却阴阴地笑:“蠢死了,你跟他嘴贴嘴,用舌头帮他顶下去,不就行了吗?” 奚云清回身踢了他一脚,半晌,抽下自己发钗,掰开他的嘴,钗尖儿探进去,用力一戳,丹药往喉间一滚。痴终于咕地一声,吞了下去。 奚云清拍拍手,哼,跟我玩套路! 她双手插腰,十分得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桑中契》正文 27.便宜儿子 第二十七章:便宜儿子 密林里, 鬼母聂红裳身死。她的儿子被麻绳捆缚。痴也身受重伤。 奚云清一粒灵丹喂下去,他总算是恢复了些许生气。奚云清松了一口气,立刻就想使用玉佩联络师门, 她身后, 那个小男孩哼了一声:“劝你最好别动。” 奚云清对他可没什么好脸色, 这小东西可真是连心肝都黑透了。她说:“你又有什么坏主意?” 小男孩傲慢地一扬头:“这玉佩在身上,九渊仙宗应该早就能找到你吧?为什么他们没有来?” 奚云清一愣, 说得也是啊。她看向小男孩, 小男孩一脸鄙夷:“因为魔族对你们九渊仙宗的弟子信物, 可是熟悉得很。你要动用这玉佩,万一把魔族招来”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奚云清一番, 阴阴一笑。 奚云清只觉得遍体生寒,她问:“你和你娘, 是怎么找到痴君的?” 小男孩冷笑:“很难吗?你出门在外,天天用这玉佩跟你师兄聊天。我们本来是要杀了你嫁祸给这个笨男人的。” 奚云清手心里全是汗, 她连几时被人盯上都不知道。她问:“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如果引来魔族, 你不是正好逃跑吗?” 小男孩不耐烦地动了动身子:“魔族的人哪有你智商低。”而且心也软。落在她手里, 好歹哭一哭,就能保住一条命。说不定还能找到机会逃跑——如果运气好,带上她的脑袋逃跑都大有可能。 “你说谁智商低?!”奚云清又踹了他一脚, 她一生也没这么粗暴地对待过一个孩子,但这小孩实在太气人了。 小男孩不想在这时候跟她计较, 哄小猫小狗一样说:“我我我, 我智商低, 好了吧?你还是快帮他疗伤吧。他血都要流干了。” 奚云清怒瞪他一眼:“还不是拜你所赐!我警告你别打什么歪主意,别以为你是个小孩,我就不会杀你。” 小男孩哧笑了一声,他其实长得十分漂亮,只可惜眼里一丝邪气,破坏了纯真。 奚云清低下头,也想为痴君疗伤,但是这从哪里下手啊 她皱着眉,得先为他止血。阴阳院是杂家,她有上过医修的课程。她俯身,把痴的衣衫解了,刀修的身体真是精壮。她闭上眼睛,简直哪里都不敢看。 旁边小男孩笑嘻嘻的,他一笑的时候,眼中的戾气便融化了,变成了个漂亮得过了分的孩子:“姐姐,你要是不好意思,不如我来帮你啊。” 奚云清当然不会上他的当,经过这一件事,她便学乖了一些。无论这小恶魔说什么,也绝不能放开他。她运功替痴止血疗伤,九渊的功法十分正宗,痴又服下灵丹,身上的外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他意识有些恢复,看了蹲在自己面前的奚云清一眼,她指尖按在他的伤口上,他的皮肉如被春风吹抚的草木,快速生长。 片刻之后,感觉身体又有了一丝力气,他推开奚云清,说:“先离开这里。” 奚云清嗯了一声,正要提起地上的小恶魔,痴却已经自己伸手,将他拎了起来。 小恶魔伸着小腿乱蹬:“姐姐姐姐”他眼睛里又泛出泪花,看着地上鬼母聂红裳的尸首:“我跟我娘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如今她老人家死了,您发发慈悲,就让我把她埋了,让她入土为安吧。” 奚云清皱了皱眉,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可是这小东西的话岂能相信? 她犹豫,痴可不犹豫,随手捡起地上的腰带,一把堵住了小恶魔的嘴。 小恶魔一路呜呜呜,极为愤慨的模样。奚云清说:“你有伤在身,我来提他吧。” 痴摇头:“此童极为狡诈狠毒,危险。” 奚云清问:“那我们现在去哪?” 痴有些为难,平时有念和嗔操心,他不太用脑子。他说:“找个地方,避人养伤。明日栖风渡,去见傀首。” 奚云清这才想起来,是了,自己是被这个人掳来的。她顿时气鼓鼓的:“你这个人,也太莽撞了。倘若傀首真的被困在融天山,你绑了我,九渊为难她怎么办?” 痴不说话,奚云清同他一路前行,因着伤势未稳,二人也不敢住店,只能找了个山洞。痴把小恶魔往旁边一扔,自己打坐。 奚云清方才为他治伤,也颇为劳累,只是洞里毕竟淤泥杂草的,一股子霉腐之气。她这样的名门弟子,虽不说金枝玉叶,却真是没吃过苦的。 她颇有些为难。 痴本已入定,此时却突然站起身来。奚云清一惊,见他提刀一劈,刀风一荡,削去地面半尺厚的一层淤泥,露出一片岩基,平整光滑。 奚云清心中一惊——原来魔傀一族,也有高手。 她使了个清洁的法咒,把这片岩石打理干净,终于用它当床,勉强睡去。 小恶魔就在淤泥堆里,土并不湿,只是气味难闻。 他却没有奚云清那么讲究,等到二人一个睡着了,一个专心疗伤之时,他右手微动,袖中一个小瓶子滑出来。他眼望二人,脸上一丝笑意,不像小童,更像千年厉鬼。 一声轻响几不可闻,小瓶瓶塞打开。 一股气息悄无声息地漫延开来,痴猛地睁开眼睛,只觉整个世界都暗下来,洞口站着一个人,竟然是赢墀! 他顿时一刀劈过去。奚云清睡得正香,猛地刀锋接近,幸好她也还算警觉,一个歪身,已经翻出洞外。然而痴的第二刀紧接着过来。 奚云清发现他虽挥刀,但双目紧闭!她一边躲避,一边查看山洞,只见小恶魔眼神快意。 这是中了毒,产生幻觉了吗? 那为什么自己无事?她一低头,看见阴阳院的玉佩,对了,这玉佩素有护身之效,能隔绝大多数毒物。这时候她还来得及想——原来阵宗没有吹牛啊! 她只好喊:“痴君?痴君,醒醒!” 可是身在幻觉之中的人,却无法被言语惊醒。 奚云清思来想去,她又聪明了:“痴,我是傀首顼婳。” 面前的痴明显愣住了,有效!奚云清得意洋洋,魔傀四君一向忠于傀首,自己这招用对了。她说:“你要执刀杀我吗?还不快把刀放下。” 痴显然有些动摇,面前的赢墀,真的变成了傀首顼婳。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挣扎着叫了一声:“傀首” 奚云清简直对自己的智商竖起了大拇指,她说:“是我。” 痴慢慢走过来,以刀支地,屈膝半跪。奚云清说:“把刀给我。”她伸出手去,痴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她怔住,痴低下头,轻轻吻在她手背上。 奚云清只觉五雷轰顶,她哪里知道——魔傀四君,可是画城傀首的夫婿候选人呢! 痴自幼被选在傀首身边,一切功法武艺都由顼婳亲自教导。从小他就知道,自己是她的人。无论将来能不能得她青眼,都只能是她的人。 四君之中,哪怕未与傀首成婚,也只能终身侍奉傀首,不能婚娶。 是以,能与傀首成婚,是他们一生幸事,也是心底最隐秘的渴望。 他整个脸颊都贴到了她手背上,奚云清一张脸火辣辣的,却不敢动——谁知道他会不会又突然发疯啊? 痴像个孩子一样,握着她的手,汲取所有的温暖。奚云清将他的刀拿在手里,心却有点软。于是一只素手任由他亲吻依靠,掌心手背像时不时有一只小飞虫栖落,微微刺痒。 最后,痴睡着了,这一觉远比入定安稳,他眉头也舒展开来。能够选在傀首身边的魔傀,都是万里挑一的。这个人真是十分英俊。奚云清任他依靠着,男子热气重,她整个身子都是暖和的。 “这个傀首,还挺有艳福的。”奚云清想。 顼婳和天衢子一直找到后半夜,终于是沿着二人留下的痕迹,找到了这里。 然而刚刚来到洞口,天衢子立刻面色铁青。他很少怒形于色,但眼前这个登徒子,竟然与他的弟子依偎在一起,二人俱睡得正香。 幸好找到这里的只有他和顼婳两人。他咳嗽一声,奚云清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懵懂,以为是在阴阳院自己的卧房里。然而一眼看见的师尊,再一看自己拥抱依偎的陌生男子,她像被踩了尾巴一样,一蹿老高:“师c师c师尊!” 天衢子目光如刀,寸寸刮过痴。他还未醒,顼婳已经蹲下来,伸手查看他的伤势。 “他就是痴?”天衢子心底对这魔傀四君之一的印象顿时跌到冰点。 奚云清很是心虚,她解释道:“师尊,昨夜他似乎中了烟障之毒,生成幻觉。” 天衢子沉声道:“他产生幻觉,你便与他云清,为师虽不愿以男女之防那一套约束你等,但亦不可如此草率轻浮!” 顼婳一边替痴解毒,一边回头看他。他活脱脱像一个女儿被登徒子占了便宜的老父亲。 傀首只觉好笑,然而下一刻就不大笑得出来了——奚云清是真的怕自家师尊,她立刻说出了真相:“不是这样的,师尊。他持刀伤人,我想着魔傀四君,素来是忠于傀首的,于是假作傀首,这才止住了他的杀机。他他靠着我入眠,只因以为我是傀首罢了。” 顼婳:“” 天衢子眼中凝结了一层寒意,像是个愤慨于女儿被占便宜的老父亲,突然发现这流氓还觊觎自己爱妻。 不!开!心!! 顼婳倒是淡淡道:“此毒名为心生万象,好在你机智,否则后果堪忧。” 奚云清被表扬了一下,终于高兴起来:“傀首,痴说他是来找你的。” 顼婳点点头,痴也在此时方睁开眼睛,一眼看见顼婳,他眼中满是犹疑:“傀c傀首。您当真无恙吗?” 顼婳拍拍他的肩:“此地不是说话的所在,先回融天山?”后半句却是问的天衢子。 天衢子沉声道:“痴君既已寻来,傀首随他返回画城即可。哪里还需要回融天山?” 顼婳一怔,这个人平时可从不这样。她上下打量一番天衢子,好在人在屋檐下嘛,低个头不算什么。她说:“本座功体尚未完全恢复,痴君也身上带伤,这不是只能依托奚掌院庇佑吗?” 庇佑这个词,用得十分合意。奚掌院心中恼怒略微下降,道:“走吧。” 痴看看二人,只觉得怪异——阴阳院奚掌院,自己与他素未谋面,为何他对自己恶感十足? 好在傀首都不在意,他也不好多问。画城情况,毕竟不宜在玄门之人面前提及。他只好勉力站起,奚云清还帮他提着刀,这时候天衢子一记眼刀过来,奚云清赶紧把刀还给他。 几个人正要走,奚云清突然想起一个小祸害来:“对了,师尊,洞里还有个小孩,是鬼母聂红裳的儿子。” 她后面的话还未出口,天衢子已经大步入了山洞。里面果然有淡淡的心生万象的味道。天衢子眉头微皱,一把将里面正在磨绳子的小恶魔抓起来。 小恶魔已经呸掉了塞嘴的腰带,此时落入他手上,心知在劫难逃,他抬头抽咽着道:“仙长,这是个误会”后面的话尚未出口,冷不防嘴里一根毒针射出,直奔天衢子面门。 可惜这样的突袭,对付这些随时戒备的老狐狸是不够的。天衢子侧脸躲过,道:“你小小年纪,心思竟然恶毒深沉至此!” 小恶魔冷笑:“少废话,你们杀了我娘,小爷我只要活着,就要将你们凌迟碎刮,一个不留!!” 这小东西,杀了吧,毕竟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有违仙门道义。不杀吧,此子丝毫不知悔改,留之定成后患。天衢子眉头微皱,同奚云清一样,俱是十分苦恼。 然而正沉思犹豫间,突然耳边只听得顼婳的声音,五味杂陈一般:“你你是鬼母聂红裳的儿子?” 天衢子一怔——怎么,你们还是旧识? 小恶魔闻言,也颇为奇怪,抬头看过去。顼婳几乎是扑上来,立时红了眼眶:“你真是聂红裳的儿子?” 小祸害脆脆地答:“是啊,你认识我娘?” 顼婳眼中一颗泪摇摇欲坠,这可是很崩人设啊!天衢子一头雾水,纵然智计无双,一时之间也是看不懂了。奚云清和痴同样目瞪口呆。 顼婳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眼前孩童的头发,然后指腹慢慢滑过他高挺的鼻梁。这小子生得真是极为貌美,魔傀的血脉优势在他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顼婳眼泪滴落:“孩子,我可算找到你了!!” 说罢,抱他在怀,先时还努力压制情绪,随后却忍不住眼泪疯涌。小恶魔惊呆了,顼婳一句话石破天惊:“孩子,我才是你的亲生母亲!” 如同一记惊雷在头顶炸开,诸人都被惊得后退一步。 小恶魔也平生第一次惊呆了,他娘聂红裳死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震惊过。天衢子脸都白了,但是他心思何等缜密,不消细想便知不对。这孩子最多六七岁,六七年前,顼婳还在仙茶镇,神识未复,哪里来的机会生孩子? 可是小恶魔不知道,他呆呆地道:“什c什么?” 顼婳抱着他,一摸他骨龄,就知道这小子最多六岁半。她泪如泉涌,哀痛之色溢于言表:“六年零七个月前,母亲生下你之后,鬼母聂红裳前来寻仇。趁母亲产后虚弱,抢走了你。这么多年,我四处打听,始终没有你的消息。儿啊,你可知这么多年,为娘是如何撑过来的” 小恶魔目瞪口呆,天衢子:“” 顼婳还在继续她的表演:“我终于找到你了,”她指腹轻轻擦拭他的额头,他额头被痴扔在地上的时候擦伤了。顼婳说:“孩子,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其实,分不清好不好。小恶魔被她的演技震撼了,竟然想,很小的时候,他并不能从别人的痛苦中获得快乐。后来是母亲慢慢引导,他终于学会了漠视他人生死,也享受别人的痛苦。 他不知道什么正确,也不明白何为错误。但聂红裳是他的母亲,她既然这么教他,那他便接受一切教导。但是今天,有人告诉他,聂红裳不是他的生母,而且可能是害他与生母失散的仇敌! 那么聂红裳教他的一切,是对的吗? 小恶魔心中摇摆不定,顼婳把他抱起来,轻轻拍拍他的背,说:“好孩子,我们回家。” 小恶魔智商还是在线的,立刻问:“你说你是我母亲,那我爹是谁?这么多年我也和我娘行走江湖,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过画城傀首在寻找自己儿子?” 小子还挺精明。但是他没有立刻骗顼婳为他解开绳索,这点小小的破绽,却给了顼婳全部的信心。小狐狸再聪明,始终还是比不过老狐狸的智慧。 顼婳说:“画城规矩,傀首不得与外族通婚。你的父亲,乃是仙门中人。母亲一时之间,并不能公之于众。” 这话,小恶魔信了六七分,毕竟他身上确实有一部分仙门血统——聂红裳是仙门败类。她本就贩卖魔傀,为了多个帮手,使用魔傀生个孩子一点也不稀奇。 小恶魔却不依不饶,追问道:“我爹是谁?” 嗯?这个问题还是要好好考虑的,万一答得有漏洞,以后这小子找到线索,还是比较麻烦。顼婳正打算先行搪塞,突然她身边,天衢子上前一步。 顼婳:“”老匹夫,你上赶着占我便宜可不行啊! 顼婳正要说话,小恶魔的目光却已经落到他身上,他沉默不言,小恶魔却像是明白了什么。这样一想,还挺好解释的——傀首不能与外族通婚,而九渊一脉掌院,也不能公开与魔傀的私生子。 而且他资质不凡,如果说根骨遗传来自天衢子,也是解释得通的。 小恶魔顿时蹙眉,显然一时之间,找不到这番言语的破绽。 顼婳慢慢解开他身上的绳索,奚云清想要开口,天衢子挥手制止了她。奚云清也是目瞪口呆——师父和傀首的儿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就这样多出一个师弟了吗?不对吧,六七年前,师尊就已经和傀首那个了? 痴也显然惊异,只有一人心中恼怒烟消云散,心中雨过天晴,云开雾散。 顼婳抱着小恶魔,心情上佳——这样根骨的孩童,哪找去。 聂红裳,你这儿子我笑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