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曲》 正文 第一章 人间四月,芳菲落尽,汉王却忽然怀念起太液池畔的桃花来。 她幼年居宫廷之时,每年都会往太液池,看那开得紧簇烂漫的桃花。宫中万物,皆有专人打理。那遍植池畔的桃树,每每盛放,灼灼夭夭,如红云,映着太液粼粼的池水,美得浓烈。 汉王幼年寡淡,她原该是公主,却因母亲私心,被当做了皇子,瞒过了先帝,瞒过了天下人。她自晓事便日日心惊胆战,唯恐被人识破,总是躲在无人处,从白天熬到黑夜,又从黑夜熬到天明。那桃花,仿佛是她幼年唯一的一抹色彩,使她念念不忘。 “殿下,时节已近孟夏,桃花早已开败,怕是看不着了。”王府家令无奈道,又在脑海中盘算一圈,柔声劝道,“这时节,紫藤开得正好,臣知城外有一处别业,园中遍植紫藤,繁花满树,老桩横斜。殿下若能屈尊一游,必颇能得几分韵致。” 汉王眉头轻轻耷下,抿了抿唇,见家令殷切地望着她,她也不忍他为难,轻轻点一下头:“如此,便有劳卿去安排。” 家令答应不迭,抬袖低身一礼:“臣这就去。” 汉王点点头,单手负在身后,往后园去了。 家令目送她走远,轻轻地松了口气,他真怕殿下因看不着桃花,便伤心得哭出来。幸好,殿下还是讲道理的。 汉王一路踱到后园,在一处亭中坐下。 亭中置几,几两侧有矮榻,榻上各置方褥。汉王自几下摸出一本书来,翻到折了角的那页,慢吞吞地看了起来。 侍奉她的两名宦官,见她就做在此处了相互使个眼色,一人上前,跪坐在她身后,另一人无声无息地退下。 汉王逐字逐句地默读下来,神色平淡与这满园幽静十分相称。 方才走开的宦官很快又回来,手中端着一壶清茶,一只茶盅,身后还跟了名婢子,婢子托着一小小的博山炉。 二人入亭,宦官跪到几旁,将茶盅置于汉王手边,又倾入茶水。婢子则取香料,倒入博山炉中,点燃之后,盖上炉盖。 不一会儿,茶香伴着烟雾,萦萦袅袅地萦绕开去。汉王却似一无所觉,只专心执着于书中。 日头慢慢西斜,暖意渐渐为晚风吹散,跪坐在汉王身后的宦官,微微朝前倾身,在汉王耳边温声道:“殿下,时候不早了,过一会儿,家令该遣人来唤殿下了。” 汉王年方十四,性子又好,府中仆婢,侍奉起她来,不免都存了几分爱护,更因她那为难的处境,爱护之中,又有些同情。 听宦官此言,汉王从书中出来,抬头望了望天色:“也好。” 她说罢,合起书来,欲塞回几下,刚一递出去,她想了想,又收回来,揣入袖袋中,道:“我先回去换身衣衫。” 两名宦官皆恭敬称是。 汉王便又往她那寝殿走去。只她神色,比来前更冷了一些,唇角抿得紧紧的,眉心略略蹙着,步子也沉重了不少。 步入寝殿,她令人皆候在殿外,自己关了门,往内室去。 内室清幽,以一屏风隔成两处,屏风那端是卧室,只一床榻,一几,一柜而已,屏风外则是一处静室,有案,有榻,有笔有墨,窗下还有一几,几上是一棋盘,几周有方褥,可供人席地而坐。 汉王寝殿,旁人是进不来的,此处也只一人独享清幽罢了。 汉王绕到书案后,自袖中取出那看了一半的书,拿在手中怔怔地看了看,她双眸微微泛起泪意,眸底渐渐畜了水意。 书中那桃花仙子真是可怜,不过是动了凡心,便被天庭视为异端,打得魂飞魄散。 汉王抹了抹泪,呜呜呜地边哭,边将书放到书架上。 她胆小,怕黑怕鬼,平日里是不敢看神鬼志怪之类的话本的。只是那回出门,书肆主人力荐她这篇话本,称是绝无可怕之处,她难却盛情,只得买了回来。 买回以后,她依旧是不敢看的。直到今日日头极好,她又遗憾看不了桃花,想到这话本说的是桃花仙子,兴许会有关于桃花秀美的描述,便取了来看。 看完,真是难过。 汉王难过许久,好不容易止了泪,又认真地安慰了自己一通,方觉得好受一些,擦擦脸,换了身衣衫出去。 幸好,天色已晚,她眼眶红红的,仆婢也看不出来。 用过晚膳,家令便亲来回禀,车驾已备妥,别业那处,也遣人去准备了,殿下明日便可前往一游。 汉王微微显出笑意来,眼睛亮亮地望着家令,想说些慰劳之语,奈何口拙,想了许久,还是只能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有劳卿了。” 家令忙称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但汉王依旧轻快不少。桃花开败,看不了了,看一看紫藤也好。她在府中多日不曾出门了,能出城去走走,总归是一件赏心乐事。 隔日一早,汉王便登上车驾,出城去了。 春末夏初,草木兴盛,一路过去,可见路旁林木郁郁葱葱,满目皆是绿意。别业距京城不算太远,约莫一日便可到。 汉王卯时启程,到别业,天色将将近暮。别业管事早已备下佳肴美酒,热汤暖卧,只等殿下驾临。 汉王在别业舒坦了两日,观赏过紫藤,又访了别业四周,几处景致幽深之地。 到三日,家令神色为难地来劝她:“殿下出京已久,再不归去,怕是不妥。” 汉王一怔,又点了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如此,明日一早,便返程回京。” 家令生怕殿下正在兴头上,被他搅扰了不悦,听她立即答应了,大大松了口气。殿下虽不大爱说话,但还是很懂事的。 家令退下,汉王挺直的双肩顿时垂落下去,她怏怏不乐地呆坐了一阵,眉眼间微微蹙起,十分苦恼的模样。 然而想到,她在城外只余这一日了,回了京,怕是这一阵子都不好出门了。 汉王便去换了身浅绯的圆领斓衫,带了七八名仆役,慢慢踱出门去。 别业不远处,有一山,听闻山中有一寺,名为广平,寺中香火甚旺,景致甚美,引得游人如织。 今次回京,下回再来也不知是何时,汉王便带了人来看看。 山间野趣,与别业之景不同,与太液池旁精心雕琢的景致也不同。汉王行于游人间,一面走,一面四下张望,一双湿润的眼眸满是好奇。 山道弯曲,石阶陡峭,几是每一转弯,便有一新景。汉王兴致盎然,面容明亮得仿佛见了心爱之物的孩子。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到达山门前,门前主持早已候着,见了汉王,便连忙迎上来,合掌行了一礼:“萧檀越远道而来,小僧有失远迎。” 汉王略略点头:“叨扰大师了。” 主持微微一笑,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山寺确实秀美,主持在前引路,又亲与她解说各处来历。汉王便随着他,游览山中奇景。 一行人先入正殿拜过一尊尊佛像,又听主持说了说广平寺首任主持的事迹。汉王一面听一面点头,听到有趣之处还会问几句,使得主持谈兴大起。 看过寺宇,主持引汉王往寺后去。 汉王饶有兴致地看着,直到越过一处拐角,一片桃林冲入她的眼帘,汉王霎时惊住了。 “檀越来得巧,眼下正是桃花盛放的时节。”主持笑着说道。 汉王眼中满是惊喜,缓缓走上前。 这一处桃花林,有些鲜红如碧血,有些艳丽如胭脂,还有一些淡雅如游云,千树万树,浓淡相宜,有如仙境一般。 原以为今岁是看不到桃花了,不想春景美如斯,竟意外而至。汉王欢喜不已。 主持笑意愈深,面上很有些自得,他与汉王介绍道:“此处本只一株桃树,六百年前,本寺建寺之初,便在了,听闻已有千年之龄,直到先师那一代,见独木孤寂,便在周回栽上满园,始得今日之盛况。” 汉王看得目不转睛,听他此言,也只胡乱应两声而已。 主持心知此等美景,他已不宜再留下聒噪,随即躬身一礼,退走开去。 汉王缓缓入林中,林间更是秀美,偶尔可见几名游人往来,也皆沉醉于美景之中。汉王亦看得入神,不知不觉竟已过了午时,她依依不舍地步出桃林,便见一男童跌在地上,嚎啕大哭。 汉王忙走过去,扶他起来。男童想是跌疼了,一直哭个不停,汉王问他家人在何处,他不答,问他跌疼哪里了,他也不答。 汉王无法,颇有些不知所措,哄了一阵,又解下腰间玉佩,在男童眼前晃了晃,柔声道:“这个与你玩,休再哭了。” 男童看着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玉佩,渐渐止了哭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却不伸手去抓。汉王笑了笑,心中大大松了口气。 片刻之后,男童忽然移开眼去,望着前方,伸出双臂,连连唤道:“阿姐,阿姐。” 汉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桃花林中,一女子快步而来。听男童如此呼唤,可知这是他的家人了。汉王便未仔细看,收起了玉佩,站起身来。 女子到了身前,弯身抱起男童,男童窝到她怀中,扭过身来,扑闪着大眼睛看汉王。汉王便也看着他,一双水眸黑漆漆的,与男童两两对视。 女子轻轻笑了一声,声音悦耳,如和煦春风,拂过耳际。她低身行一礼,辞气温婉:“多谢公子照看舍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恰一阵风起。 那女子的声音,融入这山间清风中,又送入汉王耳中。 汉王歪了歪头,看那女子一眼,笑了笑:“举手之劳,不足挂怀。” 说罢,又见仆役在前方等她,便与女子客客气气地道了告辞。她步子温缓,走得不疾不徐,身上那一袭浅绯的斓衫,倒似与满园桃色,相映成趣。 女子浅浅一笑,目送她远去。 那日桃花,是意外之喜。 汉王回京后,也仍是很高兴,又寻了些前人游记来看,在汉王府中延续这一份意外欢喜。 不久便是溽暑,汉王苦夏,整个人都有些蔫头蔫脑的,跟晒枯的嫩芽一般,干瘪瘪的。 这个岁数的少年,大多耐不住清闲。家令唯恐殿下老在府中,憋坏了她。便与她道:“臣听闻近日有一出傀儡戏,甚是有趣。殿下若喜欢,不妨召入府来,演给殿下看?” 汉王眼睛一亮,旋即又是一暗:“不了,我不想看。” 上回,她出京回来,便被朝臣参劾了,称她不务正业,四处游荡,不思为国谋利,只图一己之快。幸得陛下维护,斥责了那大臣,她方不至于被其他大臣跟着群起而攻之。 虽说虚惊一场,但有这一遭,她还是安静些得好。 家令也想到了,又试探道:“厨下新做了些消暑的小食,殿下可要尝尝?” 汉王想了想,点点头:“也好。” 王府吃食皆做得别致,时令小食更是好看。今日送来的,乃是冰酪。冰酪乃牛乳所制,牛乳熬成酥,在金器中做出山峦的模样,放入冰窖中冻过,又在上面浇一层果酱。 果酱是取鲜橙去皮,剥出果肉,调制而成,放了糖,又不至于全盖过了酸味,酸中有甜,甜中带酸。淋在酪山上,滋味渗入冰酪中,清清凉凉,十分可口。 汉王取了银勺来,盘腿坐在榻上,一口一口地品尝,很快便忘了看不成傀儡戏的忧伤了。她尝一口,便眯起眼睛来,十分满足的模样,像是晒枯了的嫩芽忽逢一阵甘霖,重新水嫩鲜活起来。 之后每日一份冰酪便治好了汉王的苦夏。 她见殿中棋盘空置,无人取用,便自书斋中翻出几本棋谱,学起弈棋来。弈棋初学无趣,又是夏日这使人昏昏欲睡的时节,极易使人心生浮躁。幸而汉王也学了进去,琢磨出几分趣味来。 她令人将棋盘搬去水榭,每日午后,用过冰酪便去那里。 府中没有能与她对弈的人,她便自己同自己玩,左手执白,右手执黑,装作对面也坐了一个人。 她自小便是一个人过来的,母亲过世后,便更是不敢与他人深交,此时自己同自己玩,倒也不觉得寂寞。 水榭清净,闷热的夏风吹过水面,像被滤去暑意,唯余清凉,汉王下着下着,不觉陷入睡梦。 她对着棋局坐着,脑袋垂下,一点一点的,睡得并不舒服,过了不知多久,她渐渐睡沉了,身子也松懈下来,朝前倾去。汉王于梦中忽觉自己将要跌落悬崖,跌至半空,又仿佛有一双手托住了她,她忙睁眼醒来,抬手无意识地揉了揉眼睛。 天色已暗了,水榭中垂地的纱幔不知何时放下了,随清风轻盈飘荡,带起一阵清幽的花香。汉王低头看了一眼,她左手还抱着那篓白子,摆在右手边的黑子棋笼却不知何时被打翻了,棋子洒了一地,又看棋盘上的落子,依旧是她睡前的样子。 汉王忽然想起那日山寺上的桃花,开得那样热烈,犹如仙境一般,林中人不多,也皆沉浸美景之中,少有人出声,可至少那时,是有人与她相伴看景的。 汉王低垂下眉梢,眼中漫上了浅浅的落寞,她突然有一个念头。若是这府中,能有人陪她下棋,陪她看话本,陪她在午后小憩,能使她不至于一人走路,一人用膳,又一人拨弄着黑白二子,便好了。 隔日天明,宫中忽来人宣召,令汉王入宫觐见。 汉王当即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忙换上朝服,整肃衣冠,随使入宫。 她是一闲王,陛下寻常也不召见她,然而一旦召见,往往是有要事。汉王踏入宫门便战战兢兢的,又不敢表现出来,只抿紧了唇角,默默行走。 皇帝在宣德殿中,汉王到时,她正看一道奏疏,见她过来,皇帝笑了笑:“皇弟来了?” 汉王忙下跪行礼。 皇帝又笑了一下,温声道:“皇弟见朕,不必如此多礼。”她又令人设座。 汉王从地上爬起来,小心地坐到榻上。 皇帝看了看她,开口问道:“汉王弟年已十四,不知可有心仪之人?” 汉王一怔,呆呆地摇了摇头:“还c还未有。” 皇帝展颜一笑,道:“如此正好,太常家中有好女,欲与皇弟结成良缘,你看可好?” 汉王顿时惊住了,忙道:“不c不好,臣”她着急地在脑海中盘算拒绝的说辞,第一个便是心中已有他人,然而这一条,方才已被她自己否决了。汉王当即急出了一身冷汗,本就话少,此时便更说不利索了,好不容易又想出一托词来,磕磕绊绊地说道:“臣,臣还年少,不着急。” 皇帝摇了摇头:“十四已不小了,该成亲了。太常之女,比你年长三岁,听闻性情温柔,行事妥帖,相貌亦柔美,朕看,与阿弟你,十分相配。” 汉王知陛下眼光一向很高,她言那女子性情温柔,行事妥帖,相貌亦柔美,那女子必是性情温柔,行事妥帖,相貌亦柔美的。 这样好的女子,千万不能被她耽搁了。 更何况,她也很怕身份被人揭穿了。 汉王鼓起了勇气:“臣资质平平,也无长处,怕是配不上人家的。” 皇帝渐渐有了笑意,这笑意,显然比方才的更为真实,她柔声问道:“莫非阿弟已与那女子,见过了?” 汉王不知她为何这样问,愣愣地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皇帝闻此,眼中更轻柔了几分,温声道:“既没见过,不如就去见一见?不要辜负了好姻缘。” 话到此,若再不从,未免过头。汉王只得答应了。 皇帝唤她来,只为这一事,说完了,汉王便也跟着退下。 她走到宣德殿外,殿门还未来得及合上,透过那一道缝隙,汉王听到陛下清婉的声音隐约传来:“这几日邙山上可好?缺了什么,要及时送去” 后面便听不清了。 原来陛下,想念皇夫了。 汉王拖着沉重的步伐出宫去,她一路都在盘算如何婉拒,方能使太常不失颜面。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个妥帖的法子。 她一开始还是冷静的,然而越想越慌,她已到了年岁,婉拒了这一个,又会有下一个,推,是推不过来的。她能拂陛下一次面子,总不能次次都推辞。 汉王想到此处,急得都快哭了。 回到府中,家令又凑上前来问陛下因何召见。汉王一说,家令大喜:“殿下若有王妃照顾,是再好不过了。不知是哪家淑女?臣这便去准备,三书六礼,一样都不好轻慢的。” 他一点也感受不到她的忧伤。汉王生气了,绷着脸,道:“不急。” 家令还没发现,依然乐呵呵的:“也是,也是,自然是要以郑重为上的,急不得,急不得。”说罢,又急不可耐地问:“不知王妃是哪家好女啊?” 汉王抿了抿唇,暗暗咬着牙,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寝殿。 家令不解地摸了摸胡子,叹息道:“殿下高兴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汉王思索过了,拒婚一事,大抵要靠她自己了。 三日后,太常送了请帖来,邀汉王殿下过府一叙。汉王便知,是要请她亲去见一见了。汉王挖空了脑袋想了三日,算是想出了些对策。 若她推辞婚事,怕是对太常之女声名有碍,不如反过来让太常来挑剔她。 她那处境,太常想是知晓的,她摊开了与他分说,想必太常,也不至于执着。 这日正是往太常府中一叙的日子。 汉王整肃衣冠,带上十来名仆役,登车往太常府上去。 太常一早便开中门恭候,在门前等候许久,终是见到王驾驾临。他忙走下台阶,站在门下施礼迎候。 王驾在府前停下。随侍王驾的宦官上前开了门,在车驾旁轻唤一声:“殿下,到了。” 太常稍稍直身,抬头望向那车门,只见片刻,车中便走出一少年来。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肌肤细致得如瓷器一般,显得稚气未脱。下了车,她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弯了下唇角,算是笑过了,口中以官职相称:“太常免礼。” 太常道了:“谢过殿下。”方直起身,笑着引汉王入府。 汉王跟在他身旁,一路朝里,往厅堂走去。 太常言辞诙谐,与她说些趣事,汉王也认真听了,却甚少开口。话头说着说着,不免就往正题上转。 太常叹了口气:“小女出生之时,她的母亲,因难产过世。” 汉王依旧只听不语,耳朵却刷的竖起来。 “她是臣长女,那时,臣也是头一回做父亲,颇为生疏,过了几月,家中又为臣聘了一房续弦,臣之舅兄唯恐家中诸事忙碌,照料不好小女,派了人来接她去。直到今年春日,舅兄过世,我父女方得一见,了却了臣日夜记挂。” 太常语气寂寥,缓缓叙来。 二人已在堂上坐下了,婢子奉上茶来,汉王已端起茶盏,闻此言,又放回手边的几上,转首过来,身子也跟着侧了侧,朝着太常,不解道:“太常既如此想念令嫒,何以十七年不见一面?” 太常面容一僵,又忙笑了两下,道:“殿下有所不知,山高路远,道途不便,她彼时年幼,怎堪奔波?臣也是” 他还没说完,汉王便认真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太常果然慈父心肠。” 太常便哽住了,笑了两声,竟有些接不下去。 汉王转过头去,也不说话了。她有些生气了。她又不傻,哪里听不出太常是因续娶,担心原配之女,碍了新妇的眼,方送她走的,一走十七年,不闻不问。 她前两日只忧心如何将这桩婚事揭过不提,却未曾想过,为何太常要将女儿嫁与她。眼下看来,必不是女儿着想。 她原想与太常分说,女儿若嫁与她,是祸非福。这下也不好开口了。 也是,太常身在朝中,岂能不知她处境,却仍要将女儿嫁与她,想来是细细计量过,另有所图的。 汉王气鼓鼓的,若是此时四下无人,她的脸颊就要鼓起来了。 太常约莫也觉尴尬,又笑呵呵地开了口:“小女命途颠沛,幸得有殿下,可为良人。连陛下,也以为是良缘。” 他又请出陛下来压她了。汉王在心中哼了一声,双唇闭得紧紧的,一个字也不说。 太常又道:“堂中闷热,臣府中有一亭,每到夏日,夏风穿亭而过,凉爽异常,殿下若有兴致,何不前往一观?” 汉王不想与他同处一室,便颔首答应了。 太常唤了名婢子来,令她领着汉王去。 汉王这才想起,大约亭中,便是她要见一见的人了。 她顿时觉得紧张起来。一面走出去,一面想,太常这边已是心意坚决,难以动摇。如此,不知亭中是否还有转圜。 太常送她到堂前,看着她随婢子渐行渐远,抬手捋了捋须,轻轻叹了口气。 经过一道游廊,景致忽然开阔起来。 婢子笑得略带羞怯:“殿下,就在前方了。” 汉王点了点头,环视一圈,便又目不斜视起来。她其实有些拘谨,但又不知如何纾解,不知如何掩饰,便干脆抿唇不语了。 她自小就少在人前,也不与人往来,待大一些,偶尔出宫饮宴,就不知如何待人接物。她起初颇为无措,直到某一日,晋王兄府上,彼时还是公主的陛下对着一聒噪的世家子只淡淡一笑,却不搭理,世家子起初还未看出什么,之后瞧出公主兴致怏怏,便恭敬退下了。 她忽然明白过来。她们同是皇子皇女,身份尊贵,她不说话,旁人至多以为她傲慢,却不至于来缠着她,逗她开口。 于是之后,每每她不知如何应对,她便只静默不语,敷衍过去。 此时便是如此。 又往前行一射之地,便可见太常口中那亭子。 亭中有人,在一方席上端正跪坐,她的对面,还设一空席,正虚席以待。 汉王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她侧对她坐着,身上着一袭水蓝广袖,身姿窈窕,形容端庄。汉王又朝前走了几步,靠得近了,她能看到女子容色淡然,侧颜看去,十分从容。她想是闻得声响了,缓缓转首过来。 汉王看清她的容颜,忽然觉得,这名女子,她仿佛哪里见过的。 但她却想不起来了。汉王不由一阵遗憾。 女子看清来人,自席上起身,步下亭阶相迎。她就在那里站着,汉王不知怎么,更觉紧张。她愈加抿紧了唇,神色肃穆地朝前走去,欲以此掩饰她心中不安。 女子看着她走近,低身行了一礼。 汉王点了点头,紧绷着小脸道:“免礼。” 女子直起身,抬头看了汉王一眼,她目光淡淡的,却不冷淡,仿佛蕴藏了山间骤开的桃花,带着拂面的春风,浅淡,却很温暖。 女子这样亲切,汉王当即有些抿不住唇角了,小脸也快绷不住了,眼中闪过一抹无措,拘谨地站在那里。 女子望着她,眼中染上了浅浅的笑意,声音柔和道:“殿下,亭中请。” 亭中唯有两方席,未置几案,未备茶饮,她们二人一男一女,又未成亲,能在此处单独一会,已是难得,自然是不会待得太久的。 汉王坐下了,然而一路过来,准备的话语又不知如何开口。她飞快地望了那女子一眼,只见她也在看她,与她的拘束不同,女子目光清澈,容色温和,甚为坦然。 汉王忽然想到那日陛下形容她,性情温柔,行事妥帖,相貌亦柔美。这三句,虽无华章藻句,溢美修饰,但汉王却觉得,陛下这句话,形容得很是贴切。 她在她对面坐着,静美温柔,不急着出声,也不显局促,仿佛她们到此只是相互见一见,时辰到了,便可各自散去,不问结果如何。 汉王的拘谨慢慢就化作了好奇。她黑漆漆的眼睛,偷偷地看那女子。她当是知晓,她们今日相见,若无不妥,便要成亲了。 想到此处,汉王又懊恼了一下,太常既将结亲之意说与陛下,便是打定主意了,眼前这位女子,怕是不能做主的。她即便与她说了她在朝中的处境,也只徒令她担忧罢了。 汉王想到此处,又偷偷地看了人家一眼,心中不由自主地想道,她真是好看,还是不要让她担忧了。 听陛下那日所言,是很赞同这桩亲事的,她若没有足够理由,陛下那处想是不会理会的。要太常来挑剔她怕是不行了,莫非她真的要指出对面那人的不足来,以此婉拒? 汉王一面想,一面又偷偷看了人家一眼,有些难过地想,这样不行的,她父亲本就不慈爱,倘若她以她不足来拒婚,她父亲一定会责备她的。 她眼睛黑漆漆的,起初是怯生生地望过来,后来胆子渐渐大了,看得愈加频繁,且还十分纠结的模样。女子岂能没有察觉。 她终是无奈,也是关心,问了一句:“殿下似乎,心事重重?” 被看穿了!汉王瞪着她,眼睛圆鼓鼓的,还有些惊慌,像是钻错了兔子洞的兔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瞪圆了眼睛的半大少年,清新如林中朝露未晞的嫩叶。 女子忍不住想抬手默默她柔软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小耳垂,念及二人身份之差,终是忍住了。 汉王收起她受惊的小模样,认真地掩饰道:“孤并无心事。” 女子点了点头,以示明白。汉王见她并无不信,小小的松了口气。 有人开了口,打破沉寂便容易多了。汉王又觑了女子一眼,一面思索着言辞,一面斟酌道:“你可知,太常为何要与汉王府结亲?” 这门亲事来得突然,她总要弄明白缘由的。 女子望了她一眼,唇畔微含笑意:“殿下听了,恐会大惊失色。” 汉王眉角耷下来,脸颊微微鼓起,很不服气道:“你说,我不怕!” 女子看了看她,见她虽说得笃定,那双剔透的眸子里,分明是紧张的。她在心中暗暗摇了摇头,温声道:“太常不知从何闻说,殿下命格极贵”她停顿片刻,意味深长地望着汉王,“有帝王之相。” 汉王大惊失色,脸色煞白道:“胡c胡说!我才没有!” 她知,朝中不少大臣以为她故作痴懵,实则包藏祸心,觊觎皇位已久。 但她没有! 汉王又生气,又委屈,她无此心,却总有人拿来说事,倒像是盼着她有,好让他们看一场热闹。 方才还气鼓鼓得像一只裹满了肉馅的小包子,一下子眼眶就红了。女子眼中划过一抹无措,柔声安慰道:“我也以为是胡说的,命格之事,实不可信。” 汉王点点头,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她其实还有点怕的,此事若为人所知,与她而言,就是灾祸。她又抬眼,问道:“太常因此,方要与我结亲?” “这只其一。他也知命格之事,做不得准,若因此便赔上前程性命,未免轻率。”女子解释说道。 她入京不久,汉王之事却早有耳闻。 二年前京中有一场宫变,宫变之后,哀帝驾崩,先帝诸王中或诛或流,余下的仅只汉王与滕王二子。彼时皇位空置,大魏无主,汉王年长于滕王,若照前例,大臣们当扶持汉王即位,主持大局。然而那时,先帝第七女濮阳公主已权倾朝野,她平定晋王之乱后,顺势登基称帝,坐稳了皇位。 如此一来,汉王的处境,便尴尬了。 京中官宦人家因此,少有愿与汉王府结亲的,唯恐今日成亲,明日就成了逆党。 太常若只因命格一说,便将女儿嫁与汉王,那便太过糊涂了。 汉王还眼巴巴地望着她,等她讲下去。女子不由心软,目光愈加轻柔,继续说道:“殿下年已十四,亲事尚未着落,陛下为此,也甚忧心。太常要与殿下结亲,不曾请冰人拜见,反倒先禀告陛下,便是要为陛下解此忧。” 如此,汉王若真有那日,他便是国丈,若命格有误,他也在陛下面前立下功劳。两便之事,不过舍一女而已,太常以为,甚是合算。 汉王听明白了,她呆愣了片刻,垂下眼睑,低落道:“这般看,事情已无转圜了。” 此事已上达圣听,陛下默许了。她不得不娶,对面那人不得不嫁。 汉王耷拉着脑袋,沮丧不已。夏衫尚薄,华冠束发,她看着已有了些大人的气派,其实还只是一半大少年,心中不高兴的时候,就表现在了脸上,连那柔软白皙圆润可爱的耳朵,仿佛都跟着蔫下去了。 女子面上划过一抹歉然,汉王眼中隐现泪光,她抬手低头,揉了揉眼睛,闷闷道:“时候不早,我当走了。” 她眼睛本就红通通的,像只胆小的兔子,一揉就更红了,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女子心生怜爱,自袖中取出一枚佩囊,递与她道:“此物是从山寺中所求,可避邪祟。” 过几日便是中元,那日百鬼出行,阴气甚重。往年,汉王总是躲在王府里,拖着家令与她禀事,实则,是要个人来陪她。但她仍是觉得阴森害怕。 听闻此物可避邪,汉王下意识地便要接过来,指尖还未碰上佩囊,她忽然想到她为何要在这时赠她这个?必是听闻了她怕黑怕鬼的事了。汉王不愿被看轻,嫩生生的小脸鼓了鼓,不高兴道:“我有。” 女子又是一笑,耐心道:“这个,灵一些。” 汉王便有些心动,她府中也有不少灵符之类的避邪之物,但总是不奏效,她还是会怕。这个,兴许真的灵一些。 她偷偷看了女子一眼,见她是真心要将此物赠与她的。汉王别别扭扭地抬手接过,又别别扭扭地道了多谢。 女子看着她将佩囊收入袖袋,方温柔道:“殿下客气。” 汉王抿了抿唇,看了她一眼,想到什么,又迟疑了一下,有些不放心道:“你将它赠与我了,自己还有没有?” 倘若此物只有一件,中元节的时候,她怎么办?她既然备着此物,应当也是害怕的吧。 女子不意她还有此问,她望着汉王,澄澈的眼眸,顿时犹如倾泻了一地的月华,流光皎皎。汉王有些别扭地动了下身子,却依旧等着她答复。 女子眼中蕴上暖意,她弯了弯唇角,语意柔和道:“殿下放心,我还有。” 汉王与她并未待得太久,不多时,那引路的婢子便回来了,又引汉王回到厅堂。 汉王已知太常用心,觉得很讨厌。知晓推脱亲事无望,她也不愿与太常多言,早早便告辞了。太常倒是有意与她再说几句,只见她兴致怏怏,也不好强留,恭敬送她至府外,目送她登车离去。 汉王回到王府,便去了水榭。过几日当会有赐婚的诏书下来,她就真的要有王妃了。汉王神色低落。王妃总是与旁人不同的,她很担心哪天她不留神,身份就被王妃撞破了。到那时,就不好了。 汉王忧愁地拨弄了一会儿棋子,忽然想起那佩囊。 她从袖中将佩囊取出,放到手心托着看了看。水蓝色的,绣着祥云纹样,缝制十分精致。只是看不出哪里特别灵了。 汉王又翻转了看看,发现它的口子并未缝上,而是以一根两端各挂了一颗玉珠的彩绦系紧,汉王拨了拨袋口,松开彩绦,打开了。 避邪之物,大抵便是符纸c貔貅或是开过光的玉佩之类。汉王以为佩囊中所装的大抵也是这些物件,她伸出手,在手心倒了倒,却到处几棵小树枝来。 汉王眼中划过一抹好奇,将佩囊放到一边,拨弄了那几棵小树枝一下,又抬手到鼻子前,仔细端详一番。 这几棵小树枝,似乎是从新抽出的嫩枝上折下的,带着一抹清新的草木香气,其中一棵上有一片极小的小叶,小的只有圆圆的一点嫩绿的头。嫩绿虽小却很饱满,犹如要膨胀开来。似乎折下不久。 汉王思索了一会儿,努力辨认一阵,方想起,草木之中,桃木最可避邪,这应当是桃木枝。 古书有载:“玉衡星散为桃。”桃树乃是天上星辰所化。 《本草经》有云:“枭桃在树不落,杀百鬼”,《典术》则道:“桃者五木之精也,压服邪气,制百鬼。” 汉王郑重地将小树枝都装回佩囊里,然后挂在腰间。有那么多典故为证,她觉得,这佩囊,肯定真的很灵的。 她从前怎么没有想到,来年春日,她要在府中多栽几棵桃树。 水蓝色的佩囊,与汉王那身衣衫甚是相配。 家令匆匆赶了过来,他行过礼后,一眼便看到汉王腰间新有的饰物,多嘴问了一句:“佩囊别致,殿下从何处得来的?” 汉王小心地摸了摸,担心叫碰坏了,就不灵了。她目含珍惜道:“太常之女赠与我的。” 家令眼睛一亮,望向汉王的目光大是惊奇,又十分宽慰,他摸了摸白须,叹息道:“不意殿下竟有此能耐,臣往日眼拙,错看殿下了。” 汉王一愣,幽幽地望着家令,红着脸,生气道:“家令,你弄错了。” 家令却慈爱地望着她,他今早还担心亲事说不妥,眼下看来,真是多虑了,又怕汉王面皮薄羞涩,尽职尽责地劝说道:“少年情怀总是诗,殿下不要害羞,总有这一遭的。” 汉王说不过他,只好让他退下。 家令觉得小殿下长大了,不愿与他说心事了,感到略微伤感,但一想到小殿下就要成亲了,很快就是大人了,他又抖擞了精神,欢欢喜喜地去准备成亲要用的物件。 数日后,诏书果然颁下。 汉王殿下与太常之女结成良缘,喜日定于三月后十月初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皇弟娶妃,自是一件大事,兼之陛下不愿落下苛待皇弟的名声,早早便诏令礼部仔细准备。 亲王大婚,自有仪典,但仪典之外,亦有不少需斟酌的,小到请帖上的纹样,大到成亲当日的防卫,不单是礼部,连同巡察京中治安的金吾卫也跟着左右奔走,唯恐有什么没眼色的,在殿下成亲当日,冲撞了王驾。 相比之下,将做新婿的汉王殿下倒显得清闲。 夏日过去,凉秋初至,冰酪吃不得了。汉王大是遗憾,但想到她即将要有王妃了,相比之下,不能吃冰酪也算不得什么了。毕竟来年夏日,冰酪还可再做,但王妃是一直都有不能退的。 汉王并不讨厌太常之女,若是不做王妃,她还是很喜欢她的,她赠与的那佩囊很好用。这样灵的佩囊,她也肯赠与她,可见是个很好的人。 可惜,她要做她的王妃。 斗转星移,时日过得飞快,大婚之日愈近,汉王殿下便愈紧张。 深秋之际,严冷初现。连续数日冷雨之后,这日天气格外好。天空广阔高远,阳光温暖和煦,京中仿佛挥去了权柄纷争带来的冷酷,裹上一层金黄的温存。 汉王一早起身,便换上礼服。 朝廷有制,士人成婚,多以爵弁服。天子c太子c王等皇族子弟,则着衮冕。 九旒之冕,华组之缨。衮服缂丝所制,用玄色,黑衣纁裳,绣九章纹,腰间用大带,瑜玉双佩。右边还悬长剑,英气非常。 汉王甚少穿得这样隆重,颇有些不适。她不大敢乱动,她一动,平天冠上的旒珠便会跟着晃动,显得很不庄重。故而她一整日皆是规行矩步,仪态端方。 至黄昏,汉王前往太常府上迎亲。 礼乐声起,笙鼓雅乐。 这日每时每刻都有讲究,礼官骑在马上,一路跟随,几时登门,几时接得新妇,新人几时出发,皆有讲究,半刻都误不得。 汉王迎到王妃,登车往王府。 王府中早已是宾朋满座。新人一到,满堂喝彩。 汉王颇有些紧张,她牵着红绸的一端,引着王妃朝前,步入堂中。王妃由侍女扶着,一步步朝前,跟随汉王之后。 婚礼繁琐,愈是高贵的人家,越是尊崇古礼,拜天地,入新房,对席而坐,同牢共食,一步步下来,半点都不能出错。 婚礼,总是喜庆热闹的,男男女女,皆面带笑意,喝彩之声不断,般配之语,间或入耳。 汉王听得羞红了脸,她偷偷瞄一眼身边的女子,那人的容颜遮挡在盖头之下,看不见是什么神色。汉王不由猜想,宾朋口称般配,不知她听到了不曾。 直到仪典毕,已是明灯高悬,入夜时分。 筵席已陈,丝竹已响。新妇留在新房,新婿要往前堂,招呼宾朋。 洞房花烛,人生得意之时。往往这日,新郎都要受一番刁难的。幸好汉王虽年少,但这满堂公卿,无一人能在品衔上压过她,唯有几名宗亲长辈,借着辈分,多劝了她几杯。余者多是上前来恭贺一声,饮上一杯,便算过了。 饶是如此,汉王也饮了不少。 直到从宴上退下,汉王脑袋已经有些昏沉了。 家令唯恐殿下饮醉,早早令人备下醒酒汤,等在新房外。 深秋夜寒,汉王胃中火灼一般的烫,面上却又觉得贴了冰般冷,她接过玉碗,一气饮尽了,方皱起小脸,低声道:“真是难喝。” 侍从赔笑道:“殿下,醒酒汤都是一个味儿的。”苦c酸,还有些呛人。一碗下去,便可使人清醒不少。 汉王敛下眼睑,不再言语,她转头看了一眼,只见寝殿房门紧闭,里面灯火通明。 门外秋意萧瑟,门内暖意融融,犹如出于不同时令中。 室中侍女林立,一见殿下进来,皆显了笑意。汉王紧张极了,她往里看去,只见床榻上,新妇端坐。 她静静地坐在那处,兴许是听闻声响,她动了一下,遮面的盖头随着微微一漾,汉王的心,仿佛也跟着漾了一下。 她缓缓走向前去,在王妃对面坐下。 王妃半遮在衣袖下的双手捏紧了。 汉王暗暗吸一口气,壮了壮胆色,倾身上前,掀开了盖头。 二人四目相接,汉王感觉到方才漾了一下的心,突然跳动得快了。 王妃今日不是那日亭中素雅的模样了。她身着与汉王同样庄重的礼服,妆容端庄,身姿娴雅,连微微抬首望过来的目光,皆是温婉到极致。 礼服厚重,自成一派大气,王妃气质温柔,竟与凝重端严的礼服毫不相冲,她生生将这反复高贵的服色穿出唯有她才有的气韵,如水般温柔,如山般清远。 汉王觉得今日的王妃真是好看,那日亭中她也很美,只是今日,更是风情动人。 边上的侍女缓步上前,在二人身侧跪下,呈上早已备好的合卺酒。合卺酒装在金制镶玉的酒爵中,澄澈的酒液在烛火下微微晃动。 汉王与王妃各端起一樽,二人双臂交缠,饮下一半,交换了酒爵,再交缠,再饮下一半。 合卺酒才算喝完了。 侍女收回酒爵,退到一旁,与余下几人一同屈膝,恭贺了殿下与王妃新婚大喜,一齐退下了。 殿门一开一闭,室内烛火跟着晃动几下,汉王的心也跟着晃动几下。她一下子紧张得不知该如何动作,如何开口,只愣愣地望着王妃。 王妃原也是紧张的,然而看到汉王呆呆地望着她一动不动,那紧张忽然消去了大半,她禁不住弯了弯唇角。 汉王见她笑,那紧张之感更甚了,她努力镇定下来,想着家令说的,成了亲就是大人了。她觉得胆气足了一些,结结巴巴地唤了一声:“王c王妃” 王妃眼中带笑,答应道:“殿下。” 听到王妃应她,汉王觉得踏实了些,她板起小脸,好让自己看上去沉稳一些:“不如先去洗漱?” 王妃眼中笑意更深,她颔首道:“也好,殿下先请。” 汉王戴着平天冠,一举一动皆受拘束,她早想卸下这身衮冕,闻此便要答应,一抬头,却看到王妃梳了高高的发髻,发髻上簪钗重重,好看却也华丽繁重。 汉王摇了摇头,道:“不,你先去。” 她们相对而坐,靠得极近,王妃又岂能没有察觉她先是意动,却在目光扫过她发上又推脱。 她心头软了软,望着汉王那乖乖的模样,很想摸摸她那对软软的小耳垂。只是念及她们身份虽已对等,终究还不大熟,为免吓着她。王妃暂且忍住了,柔声道:“好,那便有劳殿下等我片刻。” 汉王还不知她的小耳垂已被那人觊觎许久,弯起了眉眼,挥挥手道:“快去快去。” 配殿便设有浴房,早有宦官在里头备好了热水。 汉王坐在寝殿等着,隐约能听到水声传来。她先是端坐着等,接着又扯过一旁的凭几靠着等,又过一会儿,睡意渐渐袭来,不知是方才宴上饮的酒终于泛上酒意,还是今日太过奔波劳累,汉王的眼眸渐渐沉重起来。 她努力睁开,眼皮却愈加沉重,脑袋亦昏沉沉的,困意仿佛浓重的夜色一点点漫上她的面容。汉王靠着凭几,终是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王妃自配殿回来,却见殿下已睡着了。 她放轻了脚步,缓缓走过去。汉王睡熟了,竟未醒来。 王妃坐到她身边,揽起汉王的身子,撤去她身后的凭几,让她靠到她怀里。汉王的身子软软的,身上还有淡淡的香味,她睡得极沉,竟毫无察觉,任由王妃摆弄。 王妃眼中的笑意流泻而出,她取下她发上的玉笄,将那冠冕脱下,放到一旁几上。汉王双眸从容合着,双眉亦舒展开,小脸红扑扑的,嫩得犹如夏日池上初长的莲叶,犹带着清晨的露珠。 她脱去了冠冕,睡梦之中仿佛也觉轻松,眉眼愈加舒展,脑袋也朝王妃怀中靠了靠,露出一只圆润白嫩的小耳朵来。 王妃看到,欣然抬手摸了摸,软软的滑滑的,很是顺手。她满足地弯了弯唇角,收回了手,准备等殿下醒着的时候再摸摸,兴许可以看到她黑漆漆的眼眸中显出别扭的神色,然后脸颊微微地鼓起,一副气呼呼模样。 榻上早已铺设妥当,王妃又替她脱下了衮服,只留下一身洁白的中衣,将汉王安置进去,自己也跟着躺到她身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更敲五鼓,王府中陆续点灯,先是仆役侍婢所居下房,后是厨下,再蔓延至府中各处。灯火星星点点连成一片,与入夜时的灯火慵懒不同,这个时候,天将旦,日将出,正是一日之间最为焕然之时。 寝殿中,仍是静悄悄的,直至晨光熹微,一列婢女捧着洗漱之物候于门外,为首的婢女叩了叩门,轻唤两声,不多时,门便从里打开。 王妃站在门中,示意她们入内。 婢女们鱼贯而入,在外殿排成两列,先侍奉王妃梳洗c更衣,中途间或有水声,却无人语。 又过一会儿,王妃已更衣成妆,内室仍无声响,为首那婢子趋步上前,小声提醒道:“王妃,该唤殿下起了。” 今日新妇入门,她们还需往宗庙,拜谒先人。 王妃微微颔首,绕过屏风,步入内室。 内室中光线昏暗,里边那宽大的床榻上,汉王窝在锦被中,睡得正熟。 王妃坐到她身旁,隔了锦被拍了拍她的身子,柔声唤道:“殿下,该起了。” 汉王受到搅扰,睁开迷蒙的双眼来,她睡意还在,脸上一派混沌,王妃便在旁看着,也不催促她,只等她自己清醒。 一只小手从锦被中探出来,抓住了王妃的裙边,另一只手揉着惺忪的睡眼,挣扎着爬起,迷茫的眼眸环视一圈四周,最终落到身旁那人身上,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王妃轻声回道:“已过卯初了。” 汉王点了点头,她尚且混沌着,坐在榻上呆了一阵。睡过一夜,原先梳得齐整的发髻也乱了。几根发丝不听话地从她那小脑袋上支棱出来,呆呆的,很是可爱。 王妃忍了忍,终究没有忍住,抬手摸摸她的脑后那几根呆毛,柔声道:“殿下若醒了,便起榻吧。” 汉王还没反应过来脑袋被摸了,又抬手揉了一阵眼睛,掀开锦被,将光光的小脚踩到地板上。 深秋之际,寒意正盛,即便室中温暖,地板仍是冰凉的,汉王脚尖刚触到地面,便忙缩了回来。 “好冷”她含糊道。 王妃无奈,柔声道:“殿下且等一等。” 起身自新送来的衣物中取出一双新的白袜来,道:“殿下先着袜。” 汉王经那一冻已清醒不少,她接过白袜套上。 王妃又将余下的衣物递与她,她也一件一件自己穿上了。今日要谒宗庙,穿的便是一身紫公服,配金玉带,戴远游冠。 汉王将衣冠穿戴齐整,人也醒了,她冲王妃一笑:“多谢王妃。” 王妃也回以一笑:“殿下快去洗漱。” 晨起之后,便是早膳。 二人往前厅用膳。一路仆婢皆面带笑意地与她们见礼。家令早已在堂前候着,见殿下与王妃相携而来,忙上前禀道:“车驾已备,殿下与王妃用过早膳,便可登车往宗庙。” 汉王点了点头,望向王妃。王妃便道:“有劳家令操持。” 家令忙称分内之事,又让开了身,请二人前去用膳。 汉王本不必祭拜宗庙,只是前两日陛下特遣了人来,吩咐她成亲后,携王妃往宗庙拜见先帝,汉王方才要走这一趟。 宗庙位于宫城东侧,自王府过去,颇有一段路途。 汉王坐于车内,偷偷瞄了她身旁的王妃一眼。这乘车驾从未有过除她之外的第二人坐过,她在车上也总是一人,身边乍然有人相陪,汉王颇觉不适。 她不时偷偷看一眼王妃,眼中略带些好奇。 不知王妃紧不紧张。汉王心想。宗庙肃穆,供奉历代先王。她幼年时第一回去,便很紧张。 想到此处,汉王忙自袖中取出佩囊来,悬到腰间。水蓝的佩囊,映着紫色衣袍,倒也不显突兀。汉王在佩囊上摸了摸,微微舒一口气,转头,便见王妃含笑看着她。 汉王眼睛微微睁大,想到自己是去祭拜先人,却带着佩囊,她显出窘迫之色,低声解释道:“宗庙,有些阴森的” 王妃闻此,眼中显出疑惑之色,似在思索什么。 汉王唯恐她误会她胆小,忙道:“是真的,我不是害怕。” 王妃莞尔:“那殿下为何带上这个?” 汉王抿了抿唇,仿佛难以启齿,过了半晌,她方低声道:“我总觉得宗庙里,有什么的去岁正旦,陛下改元,我与百官随陛下祭拜先王。”她说到此处,停顿下来。 王妃问道:“如何?” 汉王默默地朝王妃挨了挨,将身子贴着她:“总觉得里边凉飕飕的。” 她说罢,又朝王妃那边挪了挪,右手不由自主地捂到佩囊上。 王妃知晓她是怕了,也不揭穿她,只稍稍朝后靠了靠,好让汉王再挨过来一点。汉王发觉身边忽然有了空隙,她微微打了个寒颤,连忙又挪过去,整个人都要躲到王妃怀里去了。 王妃柔声安慰道:“殿下放心,这个佩囊,很灵的。” 汉王连连点头:“是很灵的。”她说罢,又问,“你身上带了没有?” 王妃摇了摇头。 汉王叹了口气,看着她,露出担忧的神色,想了一想,认真道:“那你过会儿跟着我,我会保护你的。” 那座供奉了先王灵位的大殿,十分幽暗,又常年萦绕香烛,身在其中,便如浸在幽凉的水中,很是阴森诡异。 王妃没有带佩囊,最好紧紧挨着她,这样她们就可以共用一个了。 王妃忍住笑意,与汉王一般,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汉王显出放心的神色,握住王妃的手。王妃没想到她忽然握她的手,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汉王忙道:“你别躲啊。我们要紧紧挨着才行。” 王妃轻轻咬了咬唇,飞快地睇了她一眼,便真的不躲了。 那小手手心烫烫的,贴着她的手背,牢牢地抓着,一丝也不放开。王妃脸上微微泛红,她的心紧了一下,又松懈下来。 这回有了很灵的佩囊,汉王果然没有再感到阴森。 二人祭完宗庙,已是正午,汉王轻轻吁了口气,眉眼弯弯地望着王妃,很是得意。 王妃也禁不住笑了笑,抬手替她正了正衣冠,与她一同,登车回府。 这一日,便再没有旁的事需出府了。 用过午膳,汉王显得心事重重。 按照她先前设想的,成亲之后,她便要换间寝殿去住,她原先住的那处,做了新房,便让与王妃。 她毕竟还是担心哪日被撞破了秘密,还是分开了住好些。 然而这话,却很难开口。 王妃正听家令与她呈禀府中诸事,王府各处管事也一一上前,拜见了主母。 汉王府家业颇大,今有了王妃,一应内务皆要交到她手中。众多管事,一日之间要见完,自是不可能的,家令细心,分了五个批次,接下去哪日王妃得闲,便接见一批,总能见完的。 又有账册,也都移交到王妃手中。 汉王坐在边上,听王妃与管事们说话。她态度亲切而不乏端庄,语气温和又不失威仪,将分寸把握极好。 这样的王妃,同与她独处时是不大一样的。汉王百无聊赖地坐着,维持着沉静的神色,脑海中却漫无目的想些零碎的事。 约莫是生性天真,又不善与人相处,汉王对人之好坏总是十分敏感,谁待她好,谁待她不好,她虽不说,但心中是很清楚的。 王妃待她,便是很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用过晚膳,汉王便又纠结起来。 她与王妃回了寝殿。 寝殿中撤去了些成亲所用的物件,已恢复得与往日相同。汉王踟蹰不已,不知如何开口。 她虽迟缓了些,但于人情世故上也并非一窍不通的。昨日才成亲,她今日便从寝殿中搬出去,另觅居所,府中仆婢定会轻视王妃的。 王妃已换了身轻衫,坐于妆台前,卸下簪钗,重挽了个舒适简单的发髻。汉王捧着话本,偷偷地看她。她从小被母亲扮作皇子,于女子之事并无深究,但她此时却觉得王妃这发髻很好看,松松地绾起,只饰以一根平常的木簪,不华贵,却异常清雅。 汉王心中低低叹了口气,倘若她将话说出口,王妃一定会很失望的。昨夜是她们新婚之夜,她却由得自己睡着了,都没有等她。可今日整日,王妃都不曾提过一句,更不必说责备。她这样好,若是她不知感激,反倒要不与她睡一处了,王妃必会伤心的。 汉王想到自己会让王妃伤心,就很难过。王妃待她好,她也想待王妃好。可惜偏偏她们做了夫妻,她不得不远着她。 汉王伤感不已。她咬咬牙,打打气,决心要勇敢地把话说明白。 王妃正要起身,却见殿下走来,在她身畔的地板上席地坐下。 她身量还未长足,比她矮一些,坐下后,便微微仰头望着她,黑亮亮眼眸有些低落,小脸也不欢快,显得有些凝重。 王妃便以为她在镜前梳发,冷落了殿下,她不高兴了。王妃迟疑片刻,抬手,抚上汉王的发顶。手下的发丝柔软细腻,便如这人的秉性,绵软天真,分明生在帝王家,却偏生质朴善良,不知阴谋为何物。 王妃眸光愈加柔和,又摸了两下,方哄她开心道:“听闻殿下好弈,我陪殿下手谈一局如何?” 汉王原是震惊的,还从未有人这般抚过她的发顶,她正要抗议两句,忽闻王妃要与她下棋 汉王眼睛一亮:“好!” 她看了不少棋谱,自己也与自己下过许多局,却甚少能与人对弈。府中仆婢是不敢,府外那些与她身份相近的,她又不熟,竟只能自娱自乐。 眼下王妃要与她下棋,汉王自是高兴不已。她迫不及待地摆开棋局,主动执黑子先行。 王妃莞尔,顺势执白,紧随她落起子来。 半个时辰后。 棋盘上零零落落的,黑子残部叫白子堵在了绝路上,已是无路可走。 汉王抿唇,默默地望向王妃,王妃指尖夹一枚白子,见她看过来,不由宛然而笑:“殿下可认输?” 汉王点点头,又讨好地望着王妃:“你再与我下一局罢?” 王妃转首去看滴漏,汉王以为她不答应,忙跑到她身旁,抓住她的袖角晃了晃,恳求道:“再下一局可好?” 那声音软软的恳求着,手还抓着她的袖子晃啊晃,王妃无奈,只得答应道:“好。不过只许再下一局。” 汉王答应不迭,跑回自己座上,重新摆开架势。 她毕竟少与人对弈,经验不足,这回重来,她仍是执黑子,愈加聚精会神,一步一步,稳打稳扎,角角落落的,将防守做到缜密。 又过半个时辰,黑子防线皆破,又是一败涂地的局面。 汉王抬起头,目含期盼地望着王妃:“明日无事,可晚些起,不如再下一局罢?” 王妃摇了摇头,不与她通融。 汉王雪亮的眼眸顿时便暗下去了,退而求其次道:“那你明日,可还愿与我下棋?” 王妃松口道:“那要看殿下是否信守承诺了。” 汉王暗下去的眼眸瞬间又亮了,高高兴兴地去了配殿。王妃看着她走远,方淡淡一笑,抬手将棋子分装入棋笼。 自配殿沐浴回来,汉王这才想起,她忘了与王妃说要宿到别处去了。 只是眼下再说,已是迟了。 汉王躺在榻上,就在王妃身旁。 此时已不早,看滴漏,当是将近三更。汉王别扭地朝里挪了挪,挪得与王妃远了些。王妃合着眼,并未说什么,汉王便舒了口气,又偷偷往里挪。 幸而床榻颇大,直到二人之间足以再躺下另一人,汉王方停下了,扯了扯锦被,裹紧了自己,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眸,望着王妃。 室内昏暗,灯火只余了两盏,供以起夜之用,汉王其实看不大清王妃的。她闭上眼装作睡着的样子,然后竖起耳朵,听身边人的呼吸。 呼吸声轻缓,却均匀,一声一声的,让汉王安心。她屏息听了一会儿,觉得王妃应当是睡着了。她心中一松,睁开眼来,轻轻地推去身上的锦被,趴到王妃身旁,凑到她耳畔轻轻唤一声:“王妃。” 王妃呼吸绵长,并未答她。 必是真的睡着了。汉王眼睛亮晶晶的,又原路返回,缩回到被窝中,重新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合上眼,安心睡去。 隔日一早,汉王便又缠着王妃要下棋。 王妃道:“还有些管事在前院等着,殿下若愿陪我见完了他们,我便与殿下下棋。” 汉王自是答应。 这一见,便是自清晨,见到了黄昏。汉王一直陪在王妃身旁,王府上下见此,甚为欣喜。殿下与王妃和乐,来日再生几位小王子,汉王府兴盛可期。 汉王还不知仆婢们想些什么,只是陪着王妃,等她做完了正事,好与她下棋。待管事皆退去,汉王兴致勃勃地转头唤道:“王妃?” 她话音刚落,便见王妃搁在手中的茶盏望过来。在此处坐了整日,她只是陪坐而已,王妃却要详细过问府中各处详情,要听要记,记下还要自己分析,以判定管事所言是实是虚。 她眉宇间显出疲惫,听闻她唤她,依旧显出一个轻柔的微笑,问道:“何事?” 汉王看到王妃的笑容,觉得她的心像被扎了一下,有一点疼,又有一点不是滋味,仿佛想将王妃做的事都揽过来自己做才好。 她想不明白为何会有这份心思,心中生出一阵迷茫,口上则回道:“无事。” 她虽说了无事,然而王妃却记得,她抬手理了理汉王的衣领,道:“待用过晚膳,再与殿下下棋。今日下三局,可好?” 汉王点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两局。” 她说两局,便真的只下了两局。 两局完,汉王目光依依不舍地胶在棋局上,王妃心疼她,正要与她再下一局,便见汉王仿佛下了莫大决心,将目光自棋局中撕下来,坚决地望着她道:“你今日累了,快去歇下吧。” 王妃凝视着她,笑容轻缓:“那明日,再与殿下下两局,可好?” 一句话,使得汉王的遗憾也消了,她显出一个欢欣的笑容,点了点头。 二人相携,往内室去。 汉王昨夜安然度过,今日便不那么紧张了,与王妃并肩平躺在瓷枕上。时辰尚早,她还睡不着,过了一会儿,转头见王妃也还醒着,她便侧了侧身,面对着王妃问道:“明日归宁,我们几时出发?” 王妃略一思索,道:“早去早回罢。” 她说完,却不闻殿下回应,王妃也侧身,正对着汉王。汉王抿了抿唇,她还记得这门亲事是如何得来的,自也记得王妃与太常并不很亲近。她留心着王妃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听太常说,你幼时便随舅父离京。舅父家中可有人为官?可有亲眷旅居京中?” 她想,相比不闻不问的生父,王妃想必与舅父更亲近。若是舅父家中有人在京,她们去完太常府,也可顺道拜访。 她是好意,也难为她想的这样周到。然而王妃不见欣喜,眼中反倒闪过一抹惊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那抹惊慌极快,一闪而逝。 汉王自是没有察觉的,她自以这主意极好,甚为期待地望着王妃。 王妃思索片刻,却未直接回答,反问道:“殿下可是欲访舅家?” 汉王嘴角弯弯的,眼睛亮亮的,满脸都是快来夸我:“王妃长于舅家,抵京数月,今又出嫁,定很想念他们吧?” 舅家若有旅居京中的亲眷,她们可前往拜访,往后也好当做亲戚来往走动。王妃在京中,也不至于太过寂寞了。 汉王不禁往王妃那便挪动几分,欲听她亲口答应。 然而王妃却未如汉王所期那般显出温柔的笑意。她只抬手摸了摸汉王的鬓角,汉王满心都是想看到王妃欢喜的样子,便没有躲开,还侧过头去,蹭了蹭她的指尖。 王妃忽然觉得遗憾,她到她身边,毕竟是别有所图的。若是来日不慎,让她知晓了因由,这人必不会待她这般好了。 王妃心中遗憾着,轻抚了汉王的眉角:“怕是不相宜。” 汉王原以为她一说,王妃便会答应的。乍然听闻她拒绝,汉王的笑意便能僵住了,嘴角也垂下来,眼中的光芒暗下去了,她想到了什么,低声道:“你可是不愿我见他们?” 她是知晓自己处境尴尬的,朝中许多大臣都避着汉王府,不与她往来,宗室之中,也少有与她交好的,她为避嫌,也不与朝臣往来,汉王府便像被孤立了一般。王妃若因此,担心她与舅家走得太近,以致受她牵累,也是情理之中的。 汉王安慰自己这是情理之中的,可是漆黑的眼睛里仍是带上了潮意,她一眨不眨地望着王妃,要听她亲口答应或否认。 王妃让她看得内疚,欲将她揽到身边,汉王却不答应,死死抱着锦被,就是不过来。王妃无法,只得自己过去:“阿舅过世不足一年,家中不好大宴宾朋,我只恐殿下此时去,会受怠慢。” 她说得仿佛很有道理,实则全然经不起推敲。汉王较真起来,也不是好糊弄的。王妃这话,一听就是在敷衍她。 汉王赌气,翻过身去,背对着王妃。王妃小心地将她揽到怀里,见她并未挣扎,方柔声道:“殿下生气了?” 随她这句话,含在眼眶中的泪水一下子滑落下来。汉王连忙自己擦去了,一声不吭。 她的身子软软的,能毫不费劲地整个抱进怀里,王妃在她耳畔,轻声问道:“殿下生气,不理我了?” 她的气息洒在汉王耳畔,轻柔的,且很舒服。汉王却愈加委屈起来,眼中的泪眼泪越蓄越多,止也止不住,她不肯让王妃看轻,便忍着不哭出声。 人在逆境,总会觉得苦闷,何况汉王本来就心性纯朴,总会因自己被孤立而难过。好不容易有王妃陪她,她们可以说话,可以下棋,每日用膳也不必她一个人了,可是王妃却在与她划清界限。 王妃等了片刻,也不闻汉王出声,她坐起身,按在汉王瘦小的肩上,将汉王的身子轻轻扳过来。 汉王满脸都是泪,哭得正伤心,忽然被王妃看到了,她大吃一惊,又慌又急地擦泪,小手在脸上胡乱的抹,毫无章法。王妃无奈,取了帕子来,欲亲手替她擦拭。 汉王正怄气,不肯让她擦,略一挣扎,中衣领口便松了,锁骨处的肌肤袒露。烛火中,那处嫩白细腻,阴柔得不似男儿。 王妃目光自上面掠过,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温声道:“殿下再哭,让人知道了,必要笑话的。” 汉王眼睛哭得红红的,脸上泪痕似花猫一般,听了这话,不敢置信地望着王妃,委委屈屈地抽泣道:“呜呜呜,你坏,你还要告诉旁人” 她不知将她的话曲解成什么样了。王妃大是无奈,却也不与她争论,顺着她道:“我不说,殿下也不可哭了。” 汉王抽噎着点头。王妃便揽她到怀中,一面哄,一面不动声色地在她衣领上抚过,将她中衣捋得齐整。 汉王依旧是生王妃气的,可是她偏偏又待她这样好,她更觉委屈,却也愿让王妃替她拭泪了。 王妃与汉王相处不过两日,虽已知这人脾性,但如何哄她不哭,还没什么经验,幸好汉王也好哄,几句好话便止了泪。 她哭累了,便睡着了。睡前还不忘裹紧了自己,独自窝到角落里。 王妃见她这模样,也只无奈一笑,熄了烛火,便躺到她身旁。 汉王睡着了,她做了一梦。 梦到自己幼年时,母亲与她说的话。 那时她还未封王,住在宫中,也还得先帝疼爱。那日先帝赐予她不少玩器,她很高兴,但母亲却日复一日地显出担忧来。夜间,她将她带到一间静室中,遣退了宫人,与她说了她身上的秘密。 “八郎,万不可让人知晓你是女子,你可记好了?”母亲面色沉重。 她愣愣地点头,其实她还不懂母亲话中的深意。母亲兴许看出了她的茫然,也兴许知晓她年岁尚幼,不懂男女之分,更不懂此事的厉害,便出言吓唬她,好让她将这话记在心上。 “倘若让人看穿了你是女子,藏在深山老林里的妖物精怪便会来吃了你,一口一口的,把你的手啊脚啊,都咬下来,你可害怕?” 母亲说话时,声音有意放得鬼魅,虚虚实实的,像是能招来妖怪。静室的墙上,有巨大的黑影,又大又黑,仿佛能从墙上跳下来,一口吞噬了她。她害怕地瞪大了眼,心中描摹着母亲的话,好像她的手她的脚都被妖物吃掉了,那墙上的黑影动了一下,好似从墙上脱下,直朝她扑来。 她吓得哭了起来。 汉王猛然惊醒,她大口大口地喘气,见四周黑暗,才知这只是梦。 她心跳得飞快,好像又回到了那晚,被母亲推入恐惧中的情形。汉王眼角都吓出泪来了,她心有余悸地摸摸自己的胸口,转头,就着微弱的光,便看到王妃躺在她身旁,正安然熟睡。 汉王想起睡前的事,又内疚起来,深觉自己是无理取闹。 王妃让舅家避着她并没有什么不对的,难道要等大难来临时,大家一起入罪才好么? 她只是难过,也不是不讲道理。 可是明明是她不对,王妃还是愿意安慰她,帮她擦眼泪。汉王抿了抿唇,眼睛又红了,她伸手摸了摸王妃的眉毛。眉毛弯曲,顶在她的指腹,让她觉得痒痒的。汉王眼中含着泪光,又弯唇笑起来。 梦中的事她记得的,母亲的话,让她做了许多年噩梦,总梦见自己被妖物吃掉了。现在想想,真是傻,墙上的黑影动了,必是风吹进来,蜡烛晃的。 汉王这样想,然而她一望四周,黑漆漆的,又打了个寒颤,连忙闭上眼。室中静得可怕,室外不时有寒风呼号,使得夜色更为诡谲。汉王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她不敢睁眼,可闭着眼,听得便格外清楚,汉王毛骨悚然,忙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朝王妃那边挪了一点,又挪一点,直到能听到王妃呼吸的声音,她才觉得好一些。 被妖物吃,不止是小时候,便是现在想来,也是很可怕的。 隔日一早,王妃睁眼,便看到汉王紧紧挨着她,睡得正熟。 她睡着的时候,像名稚子,睫毛长长的,微蜷,便那样安安静静地合着,贴在下眼皮上,一点也不吵闹。 只是今日,她眼睛还有泪痕,想来梦中,也伤心过了。 王妃轻轻摇了摇头,掀开锦被起榻。 昨日那事,倒是提醒了她,虽暂不必见舅家亲人,但若来日,那边听闻太常之女出嫁,派人来探问她过得可好,又该如何应对。 此事于她,倒不很难。 王妃也只一想,便有了法子。 她自去梳洗,待天亮了,方来唤汉王起身。 今日汉王妃归宁。 汉王要陪王妃回太常府。新妇三朝归宁,探视父母,也是让父母知晓,夫妇和乐,不必挂忧之意。 汉王身份尊贵,自不能与寻常新婿拜见泰山泰水一般跪拜敬茶,只是该有的礼数,也不可缺失。府中早已备下礼物,汉王看过,并无不妥,方与王妃登车出门。 她今日果然不提舅家如何了,也不与王妃闹脾气,只是神色恹恹的,似乎昨夜未得好眠。王妃见她眼下青黑,满是困意,便让她靠到她身上:“还有些路,殿下不如小睡一会儿,待回府,再好好补眠。” 汉王转头,见王妃神色纵容,并未因昨夜而与她生隙,汉王心中松了口气。 她以后不会任性了,还好王妃没有怪她。汉王侧躺下来。 车中宽敞,又都铺了软软的席垫,便是做床榻也是绰绰有余的。王妃靠着隐囊,动了下身子,好让汉王枕着她的腿,睡得舒服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直到太常府门外,王妃方唤汉王醒来。 汉王初醒,总有些回不过神。王妃见她外袍睡得褶皱,抬手在她衣上拂过,褶皱顷刻间消去,衣袍顿时焕然一新,连同困意重重的汉王,也衬得精神了些。 太常已携阖家出迎。三朝归宁,不止是女儿归家拜见父母,也是让家中亲眷见一见新婿的意思。 太常姓宋,宋氏族亲不少,今皆聚于太常府,要与汉王殿下攀一攀亲。 奈何殿下兴致缺缺,一下车,只与众人微微颔首,便携王妃朝府中走去。众人皆有些无措,太常略一蹙眉,一个眼色下去,众人便收敛了心神,紧随汉王,步入府中。 太常府,汉王数月前来过一回,彼时尚是夏日,园中绿意浓密,总有一股热烈的生气。今番再来,已是深秋,园中草木枯黄,家仆稍加打理,收拾了残枝败叶,那树便光秃秃的,那草便干瘪瘪的,空阔,且又冷清。 寒风在园中穿梭,冷意浸人。侍从见殿下打了个寒噤,忙取了斗篷来,替她披上。汉王乍一受冻,清醒了不少,身后冷风挡去,倒容得暖意在身上化开,她眨了下眼,望向王妃:“你可觉得冷?” 不等王妃回答,她便直接摸了摸她的手,自己感受一下。嗯,冷的。汉王做出判断,不必王妃开口,便取下身后刚披上的斗篷,转覆到她身上。 汉王年少,所用衣物也多是色彩明丽,斗篷是藕荷色的,领口两襟还镶了洁白的毛边,披在王妃身上,合身得很,并无什么不相衬。 暖意在身上漾开,直抵心头。王妃看向汉王,见她只满意于斗篷与她合身,并未发觉寒风吹得她自己脸都红了,心中既是温暖,又是无奈。 身后那些亲族见此,已展开了笑颜,王妃也不好在人前,与汉王推让,只得稍稍加快了步子,朝厅堂走去。 汉王与王妃出门时便已不早,此时恰好已是正午。 堂中已具几榻,食案上佳肴美酒,引人垂涎,堂中设有火盆,门口设有卷帘,众人除鞋,只着布袜入内,待宾朋各自入座,门口侍奉的婢子将竹帘放下,寒风便阻挡在门外。 数名婢子捧壶而立,往案上酒爵中斟酒。酒是暖过的,醇香扑鼻,入口则肚腹生热,浑身舒适。 太常为今日很下过一番功夫。他本就是抱着两头讨好的心思,怎会怠慢汉王? 汉王却只淡笑而已,无论太常如何殷勤,皆是淡淡应对,既不失礼,也不热络。看着客气,实则疏淡得很。 王妃就在她身旁,与她共享一张食案,见此心中也觉好笑。殿下在家中呆呆的,其实,她分得清人心好坏,她只是惧于应对罢了。 这样一想,王妃又觉心疼,在旁替她布菜:“殿下用些吃食。” 汉王刚饮完一爵,闻此,耷下眉梢,凑到王妃耳边,悄悄抱怨道:“太常真是烦人。” 王妃已与她说破了太常的盘算,汉王不觉高兴,反觉得愁,又望一眼太常,见他正悠然自得地观赏堂中歌舞,汉王摇摇头,叹了口气:“他好傻,我怎会有帝王之相?” 术士多是投人所好,太常官至九卿,却连这都不懂。 她声音压得极低,唯有王妃可闻。 王妃执箸的动作一顿,在案下悄悄按上汉王的手背,柔声道:“殿下且忍一忍,宴散了我们就回府,以后都不来了。” 汉王听到以后都不来了,像是被顺了毛的猫儿,眉眼弯了弯,又有了动力去应付太常。 她与王妃一处,太常与夫人一处,四人并列,居主位。 二人低声耳语,旁人观赏歌舞不曾窥见,宋夫人却时时留意她们。见殿下与王妃相处融洽,她气得肝疼。 宋夫人为太常继妻,总以正妻留下之女为心结。过去十七年不闻不问,尚且梗得慌,今她回来了,便更觉碍眼。太常有三子二女,除王妃,其余三子一女,皆为宋夫人所出。宋夫人深觉王妃碍事,她所出幼女,年已十一岁,若非她忽然回来,汉王妃之位等上两三年,便该是她亲女的。 眼下在这堂上受人巴结的,便该是她与她的女儿。 因此事,这半年来,宋夫人不知与太常争吵过几回。此时因殿下在,她为府中颜面,好歹收敛了些。然而汉王与王妃如此恩爱,她不禁又是一口怒气直涌上脑门,眼中都布满了凶恶。 听闻此女在舅家胆小怯懦,受了欺辱,绝不敢吱声,直到阿舅反复问起,方敢小声说上一句。如此软弱,她便是讽刺上几句,料想她也不敢回嘴。 宋夫人顿时恶向胆边生,待一曲舞毕,堂中暂静下来,她漫声道:“王妃身份尊贵,妾本不该多言,只是您在家中时,一向鲜知礼义,若在王府依旧如此,也坏我宋氏门楣,今日,妾便斗胆说一句” 堂中霎时一静,众人面面相觑,唯有宋夫人说着斗胆,却甚义正辞严的数落。 太常脸色铁青,既觉失了颜面,又恐见罪汉王。汉王身无职衔,但陛下为显仁慈,必不会驳他所求。他若今日觉得受辱,入宫去告一状,阖府上下都要不好! 宋夫人还在喋喋不休,汉王与王妃未出声,余下众人也不敢开口。太常心中发虚,一面暗暗朝汉王与王妃望去,一面就要出声喝斥。斥责之语还未出口,便闻得“啪嗒”一声,玉箸与食案相扣之音。 声音不大,却惊得众人心肝一颤,宋夫人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消了音,颤颤地望向汉王。 汉王搁箸抬眼,向四下环视一圈。她面上无怒意,眉眼也甚是平和,只那唇边似笑非笑的一抹微翘,使得众人忽生寒气,被她目光扫到,皆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 “卿家好教养,孤竟不知,孤的王妃还需劳动府上来教。”汉王目光淡淡地望向太常,笑意也散了些,眸中看似平常,那眼底却犹如深冬的寒渊,使人脊背上绽起一粒粒疙瘩,冷意从脚底窜到了脑门。 太常浑身一颤,什么都顾不上,忙避席请罪:“臣教妻无妨,冲撞殿下与王妃,望殿下恕罪。” 他一跪下,众人亦皆搁箸,不敢声响。宋夫人后知后觉地也跟着跪在太常身旁,颤着声,连连请罪。 汉王不语,望向王妃。 这般威风的殿下,与平日判若两人,直让人觉得陌生。王妃却毫无不适,对她轻轻摇首,望向她的目光里蕴着浅笑,一如往常温柔。 汉王抿唇,没让唇角翘起,回首与众人道:“罢了,莫要扫兴。” 太常夫妇忙拜谢,这一场便算过去了。众人为掩尴尬,连连殷勤劝酒,汉王推不过,只得多喝了几杯。 太常坐回榻上,心中那寒意竟久久未散去,他眼中猛然闪现精光,面上不怒反喜。汉王殿下方才之怒,颇有陛下风采,可见那句帝王之相,并非全无道理! 直到散宴回府,汉王已饮得醺然,她努力让自己走得直,醉意却不住地涌上。 王妃见身后侍从皆是男子,便亲自扶着汉王,汉王原不让人靠近,见是她,便一点也不挣扎,乖乖地任她搀扶。 那软软的小殿下又回来了。 登上车驾,关了车门,汉王忽然微微一笑,得意地望着王妃:“我方才学陛下,学得像不像?” 她眼角眉梢都是得意,伴着酒意,笑得甚是欢欣。 其实不像,那皇帝气势内敛,便是怒火滔天也多不动声色,殿下学其形,而未得其神,略霸气外泄了些。王妃心知肚明,但她纵容,与汉王柔声道:“像极了。” 汉王一双醉眼,顿时便星星点点地溢满光彩,嘴角亦翘得高高的。她迷蒙地望着王妃,王妃扶她到身边,欲哄她睡一觉,谁知汉王忽然伸出双臂,勾住她的脖颈,软软的身子歪到她身上,小脑袋也蹭了过来,趴到她耳边,依恋地在她颈旁蹭了蹭,声音软糯软糯的,带着浅浅的酒香:“你看,我没骗你罢?我说了,会保护你的。” 这是她那日在去往宗庙的路上与她说的。王妃自是记得,只她并未当真。然而今日看来,殿下虽胆小,待人却是一派热忱,她说会保护她,便是真的会保护她。她力量微弱,但也会竭尽全力。 王妃来到她身边前,也曾想过,这应当是个心怀坦荡的人,却从未料到,她会如此赤诚地待她。 “是,今日全赖殿下相护。” 汉王便轻笑,醉意弥漫,她笑意还未绽开,困倦便涌了上来。汉王低头揉了揉眼睛,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王妃抱了她到怀中,摸了摸她的后颈,又软又滑,汉王被摸得舒服了,不再对抗睡意,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乖乖地将自己团起来,窝在王妃怀中,便合眼睡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归宁之后,日子归于平淡。 汉王仍总窝在府中,只偶尔天好日暖之时,方往府外踱去。 她在府中,也只看看话本,下下棋,秋去冬来,万物蛰伏,汉王想起春日要在园中植几株桃树。桃树亦景观,园中添新景,总需斟酌一番,汉王又于琢磨起园景与风水来。 她琢磨得也不深,只看一皮毛罢了,与其说兴致到了,不如说是闲来无事,打发辰光。 细细论下来,这与她没有王妃的时候,所做之事相差无几。汉王府,也依旧是静谧沉寂的模样,甚少有什么可扰动朝廷的声响。 但汉王又知晓,其实,她的日子,与从前不同了。 从前,她在水榭中,一人对着两笼棋子,左右互弈,而今,有王妃陪她。 从前,她读一话本,为其中人物唏嘘,或伤怀,或动容,也只自己品味,而今,有王妃陪她。 从前,她对一新物起兴,便只寻了杂书来琢磨比划,静静地看上数日,有什么心得,也无处去说,而今,有王妃陪她。 汉王总觉得王妃与她,很是亲切,亲切在何处,她又说不上来。 那日太常府归来,汉王醉酒,窝在王妃怀中睡,到王府,她便揉着眼睛醒来,拉着王妃与她下棋。她记得王妃前一日应了她,要与她手谈两局。 之后,每日,她们皆会下两局棋,不多不少,只两局。 汉王从未胜过。 她棋艺稚嫩,与王妃相比,她便是一尚在蹒跚学步的稚子,而王妃则如巍峨高山,她迈着跌跌撞撞的小步靠近,却翻越不得。 汉王从不因输了便闹脾气,每日两局毕,只眼巴巴地望着王妃道:“明日,再与我下两局罢?” 这日天大雪,园中枯黄皆为雪所盖,成一片洁白。 汉王与王妃在水榭中下棋。 水榭建于池上,冬日池水干涸,水草枯荷恹恹地支棱在池底,雪一倾下,白色一覆,便分不清何处是池,何处是地,水草与枯荷半截埋于雪底,半截露在雪上,萧索得很。 今日刮西方,水榭西面的帘子放下,阻挡了风去。榭中撤去了夏日的凉席,换上绒绒地衣,地衣上置一几,几上有棋盘,汉王与王妃席地坐于几两侧,正执子对弈。 这是今日第二局,汉王下定决心,不能输得太过惨烈,她花了好大心思布局,但到此时,也已到了穷途末路。 汉王这局是很用心的,她不惊讶自己输了,但她闹不明白自己哪步现了败迹。她对着残局,冥思苦想半晌,抬起头,望向王妃:“王妃,你与我说说罢,我这局,何处漏了破绽?” 她双眸格外湛亮,还泛着一缕水汽,眼巴巴地望过来,仿佛猫儿一般。 王妃心下一动,算算日子,她殿下相处已近两月,应当可称得上熟悉了。 那也不必趁殿下熟睡时,方悄悄摸她耳垂了吧? 汉王还在等着王妃回答,王妃淡淡一笑,拣起几枚黑子几枚白子,竟单凭记忆,便将棋子一子不差地排出初时布局,与汉王解说。 汉王听了,细细琢磨片刻,依旧不懂。 “为何我下在此处,便显得别有用心了?”汉王认真问道。 王妃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面上却十分尽责解说,说罢,她又道:“殿下自那处方位看,确实糊涂,不如到我这来,我这边更了然。” 汉王一派天真,王妃说得总很有道理,这回也必是如此。她眨了下眼,高兴地过来了。 王妃朝后让了让,恰好让出一个位置,能让汉王坐下,汉王面朝棋盘跪坐,身后恰好可倚在王妃身上,整个温软的身子皆可被王妃拥入怀中。 王妃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那两只可爱的小耳朵就在她眼前,触手可及。汉王低头去看,果然,从这方位观棋局,局势更为分明,她自执了白子,在几处比划,忽然,指尖白子滑落,在棋盘上发出叮的一声。 汉王睁大眼睛:“唔” 耳朵被捉住了! 她要抗议。 汉王正要回头,带着暖意的指尖轻柔划过她的耳后,带起一阵舒适的□□,便离去了。 一道风像有了灵性,吹开严丝合缝的帘子,自缝隙处卷入,冷意瞬间布满水榭,让汉王觉得方才被抚摸过的地方凉凉的,空落落的。她不由自主朝身后温暖处靠了靠,缓缓转首,望向王妃,欲言又止。 王妃笑意如方才那轻划过她耳后的指尖一般轻柔:“这局,殿下可看明白了?” 汉王点点头,却不说话,只期待地望着她。 刚刚的摸摸很舒服,她还想要。 汉王努力用黑亮水润的眼眸传达自己的意思。 榭外又雪,先是几片雪花,继而逐渐下大,此时已成连绵之势,漫天飘落飞舞。王妃抬袖,松松地揽着汉王:“殿下可冷?” 汉王感受一番,认真道:“耳朵冷。” 王妃已显笑意,却依旧引诱道:“如此,我与殿下取暖可好?” 汉王双眼高兴地眯起,仿佛已在说着快来,口上矜持道:“好。” 带着暖意的指尖莹白如玉,抚上她的耳后,滑到耳垂处捏了捏。汉王若是只猫,浑身的毛都该舒服得散开了。 王妃眼中含笑,笑意如夏夜映了月华的池水一般,轻轻漾开。 醒着的殿下,似乎比睡着的殿下,手感好些。 风渐渐刮大,将雪吹得到处都是,然而方才轻易被风掀动的帘子,此时却反倒纹丝不动。任外头风雪万里,榭中却是温暖如春。 时下,已是十二月初,过不到一月,便是正旦。 甘露三年将至,陛下登基至今,除却起初处置逆王,其余时候,俱是手段留情。然而这位陛下怎么看也不像是肯只守着秀丽河山得过且过的,朝中便有些猜测,今年,陛下兴许要大动。 这些与汉王府是不大相干的。 汉王让王妃揉顺了毛,心情十分愉悦,待风雪停歇,她正要与王妃往园中赏雪,便见远处,家令疾步行来。 汉王与王妃对视一眼,嘟哝道:“家令走得这样快,必是有不好的事了。” 她经验颇足,还未等家令走近,情绪便已低落下来。 王妃莞尔。 待家令走到,看清他面上神色,汉王心头更紧了紧。 家令行礼道:“殿下,方才长史传消息来,陛下邙山上遇刺。” 汉王抿唇,紧张地问:“如何?陛下受伤了?” 王妃眉心微动,见身旁那人身子绷得紧紧的,分明将心悬起,她也随着望向家令。 家令忙道:“殿下莫急,陛下无恙,只是”他停顿半息,道,“皇夫中箭,危在旦夕。” 汉王便松了口气,她朝王妃靠了靠,像是只要靠近,便可自她身上汲取一些暖意:“家令来得这样急,莫非朝中已有大臣弹劾我了?” 家令迟疑片刻,方轻轻点了头:“长史令臣禀殿下,自辩本章还需殿下亲自写才好。” 王府有僚属,许多本章是不必汉王自己动手,自有人写好了呈上,汉王抄一份即可送去朝中,十分要紧之事,方要她亲自去写。 汉王默了数息,又问:“圣驾何时回京?” 家令道:“尚无消息。” 方才那轻松惬意的氛围已消失干净,家令禀完了事退下了。 往日被弹劾,汉王皆是将难过放在心中,默默地去书房,拟了奏疏,预备着上朝自辩。但这二月来,她心中已习惯了有一人的存在。此时,她望向王妃,欲与她诉一诉委屈。朝臣们眼中,陛下无子,倘若骤然晏驾,登基的便是汉王。汉王最能得利,自然最有嫌疑。 但她并未派人行刺圣驾。 汉王满心都是委屈,想说,又觉多余,王妃与她朝夕相处,她知道她的。 “王妃,不能陪你看雪了。”汉王歉然道,顿了顿,没有得到王妃回应,她又担忧地自语道,“不知皇夫情况如何了。” 方才刚被揉顺了毛的小猫,此时红着眼眶,没有一点欢快的模样了。王妃心疼不已,只是此事,她却不好插手。 “殿下之事要紧,我先陪殿下去写奏本。”王妃携了汉王的手,引她朝书房去。 汉王不大与僚属议事,遇难题时,方召他们来问几句,故而汉王府的属臣,可谓是京中最清闲的差使。 眼下事虽急,汉王也不大想召他们来。 到了书房,翻出一本空白的奏本,提笔欲写,汉王忽然想到,被弹劾,她是经惯了的,但王妃才第一回遇上,又是行刺圣驾这样足以抄家灭门的大事,她兴许会怕。 汉王便又搁下笔。 王妃就在她的身旁,正替她研墨。汉王没有惊扰她,待砚中墨满,王妃将墨锭倚在砚旁,汉王方上前,轻轻抱住她,像一个可靠的大人那般安慰道:“你别怕,大臣们只是弹劾,我没做过,便不会有证据,不会有事的。” 王妃愣了愣,方明白她所言是指什么,心中顿时柔软不已。她也抱住汉王,摸了摸她的后颈,温声道:“我不怕,殿下行事坦荡,不惧查问,待圣驾回京,便会还殿下清白,殿下也别担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汉王殿下让朝臣参劾惯了,却依旧是怕。 她性情天真简单,却不是一点世情都不通的。大臣们参劾她不要紧,要紧的是陛下哪日便容不下她了。 她年少时,是很喜欢陛下的,因她在宫中受其他皇子欺侮时,陛下帮过她几回,替她擦过几回眼泪,她一直记在心里,平日见她,便唤她阿姐。 二年前,晋王伏诛,哀帝驾崩,一些朝臣欲按礼法拥她为帝,她自知没那个本事,且那时,陛下的野心已摆上明面,朝中以丞相为首的大半重臣皆力主陛下登基。便主动上书,奏请出京,以示无心皇位,滕王弟见此,也只得跟着上书。如此,挡在陛下身前的两名皇子皆都让了道。 她知即便她不上书,陛下也有法子将障碍清扫干净的。但她想少时她帮过她那么多回,眼下她能派上些用场了,总要还她一次。 可惜人一旦登上了皇位,便不一样了。她不敢再唤她阿姐,亦很怕她这身份引了陛下忌惮,陛下要将她如几位王兄那般,或诛或流,除之后快。 每回大臣们参劾,她便极忧心这一本本奏疏又提醒了陛下,她活着,总归是个威胁。 汉王写完了奏疏,摊在案角晾干,转头便钻到王妃怀中,寻找安慰。 王妃由她窝着,摸摸她的后颈。欲将殿下摸得舒服了,也好睡上一觉,少些惊虑。 汉王殿下很喜欢王妃一下一下的抚她的后颈,她的手滑若凝脂,柔若无骨,每每抚过,便如清风吹拂般细腻温柔。 汉王低声道:“皇夫与陛下情深,若皇夫熬不过这回,朝中怕无宁日。” 王妃手下一顿,面上若有所思。 她忽然停下了,汉王好不习惯,她等了等,王妃的手就是不落下,汉王翻个身,在王妃腹间蹭了蹭:“王妃,还要摸摸。” 王妃收敛心神,低首望着汉王,微微一笑:“那殿下歇一觉?” “不行,我担忧,睡不着的。”汉王愁道。 这样大的事,足以使朝中动荡,陛下返京必会详查,不知还要牵连多少人。汉王府首当其冲,汉王都担心死了,哪里能睡得着呢。 王妃便不再说什么,只一下一下,轻抚着汉王。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汉王的呼吸轻浅起来,她歪在王妃怀里,攥着王妃衣襟的小手也松了,脸颊微微鼓着,想是觉得冷了,她无意识地蹭着王妃与她紧紧挨着。 方才还说担忧,竟这样快就睡着了。王妃无可奈何地弯了弯唇,一伸手,不远处软榻上的小毯就到了她手中。小毯摊开了,覆到汉王身上。 又过一刻,汉王着实睡熟了,王妃方抱起她来,将她安顿到软榻上。 软榻是凉的,怎及王妃身上暖意融融,汉王睡着了,也揪着王妃的袖口不肯松开。这时将衣袖强行自她手中扯出,想必也不会惊醒她的,然而王妃却不忍,她坐在榻边,任由汉王将脑袋蹭到她的腿边。 这一觉睡醒,她身上那袭齐纨织就的衣袍想必又要皱了,穿不得了。只是殿下一贯,是不大在意这个的。 王妃取下她发上的玉冠,放到一旁,好让她睡得舒适些。汉王在梦中,一手抓着王妃的衣袖,一手搭在她的裙边,乖巧的依着她,面上已全然消去了愁色,眉眼安然地合着。 王妃看着她睡得香沉的面容,一时竟有一种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的茫然。 待汉王醒来,已是入夜。 书房未点灯,只有窗外映入的一点白光,那白光应是月华映雪,莹润无暇,竟映得房中可勉强视物。 汉王揉着眼睛坐起,王妃倚在榻旁小睡。 她惺忪睡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翻身爬过去,偷偷摸了摸王妃的脸颊,滑滑的,凉凉的,汉王眨了下眼,又摸王妃衣裙,也是凉的,还有些湿,像是雪化了的水迹,残余着寒意。 唔王妃出过门了。汉王这样一想,却没有多在意,她扯过自己方才盖的小毯,披到王妃身上。小毯上有她的体温,很快即可将王妃身上寒气驱散。 做完这些,她自软榻上下来,轻手轻脚地出门去,令人传膳。 翌日,风雪停歇。 汉王派人留心宫中消息,却始终无圣驾返京的消息传来。 发生这样大的事,陛下当先回京才是,稳定人心也好,彻查刺客也罢,便是为安危计,也不当再留在邙山。 汉王着急,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妃见此,便与她道:“想必皇夫伤重,不好挪动。” 汉王顿时脸色发白。 王妃又道:“皇夫当是有惊无险,如若不然,圣驾也不会久驻邙山。” 汉王一想也是,又松了口气。 王妃将汉王哄好了,不那么惶然了,却又来了个搅局的。 太常十分眼红卫氏权重,自以待到了那日,王妃为后,他宋氏为外戚,也可与卫氏比肩。如此便少不了要先在汉王那处多立些功劳了。 要立功劳,自然还得先将难处夸大。 太常过午便到了汉王府拜见汉王,与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朝中大臣如何诋毁殿下,境况又如何险峻,陛下又如何以汉王府为大患。 要哄一只受了惊的猫儿将满身竖起的皮毛放下,其实不那么容易,王妃顺了一早上毛,与她分说形势,好不容易方使她安心,太常一来又搅弄是非。 “已是至关重要的时候,臣不才,门下也有几个卒子,称不上成器,只供殿下勉强驱使。”太常铺垫完,便要立功了。他说罢,见汉王沉吟不言,忙又道,“殿下之尊,岂能容他们随意攻讦,总要让大臣们晓得厉害。” 朝臣总参劾汉王,确也有汉王从不回击,故而无所忌惮的缘故在。 汉王依旧沉吟不语。 太常便有些急了,面上也只强作镇定,说了些往日大臣们如何过分,那还是无事生非,今有事,便更要揪紧不放了。陛下心中必也存疑的。 “积羽沉舟,积毁销骨,殿下莫非竟要束手就擒,到时下狱,受小吏折辱?”太常痛心疾首,“那大狱中的小吏可不会管殿下是皇子王孙,折磨起人来毫不手软!” 王妃便感觉到身边的人吓得颤了一下,面上血色一下退了精光,眼底氤氲,强忍着泪意。 太常心中暗喜,身负天命又如何,到底年少,稍稍一吓即可唬住了。 殿下已被吓着了,王妃担心她惊慌无主之下,就接了太常示好,将眼下还算明了的境况弄得浑浊不堪,正要开口,却闻汉王低声道:“罢了,孤为臣下,主上信也好,疑也好,总是君恩。” 太常一愣,不想殿下这般软弱!他愤愤不平,便要再言,王妃轻声慢语道:“陛下圣明,又岂会使殿下蒙冤,太常未免,太过危言耸听。” 太常脸色便难看起来,又看汉王,也无心思反击,只得息了满腔热情,暂先告退了。 只是心中,依旧是犹疑,汉王殿下这是不信他,不敢推心置腹,还是当真无心大位,只愿做陛下的顺臣? 太常一走,汉王便长吁了口气,可怜巴巴地望着王妃道:“吓死我了。” 太常言语中,仿佛明日,汉王府便要大难临头,她也要夺爵下狱,等着一条白绫,一杯鸩酒,一把匕首了。 光想着那情形,汉王都觉怕得厉害。更不必说那日真的到来。 她眼底泛起泪花,漆黑的眼中雾气弥漫,要哭不哭的,可怜得很。王妃心疼她平白叫人吓了一回,牵她的手到近旁来,温声道:“既这般怕,殿下怎不应了他?” 她这般言语,汉王便以为自己做错了,显出怯怯的神色来:“我当应他么?可你,可你今早不是与我说了,会无事的么?” “我与你说无事,你便信了?” 汉王也愣了一下,然后抿了抿唇:“我c我总是信你更多的,他们心思莫测,你不会害我。” 王妃轻笑:“殿下又如何得知,我不会害你?” 汉王不解她话中意,也不知她为何这般问,面色有些懵懂:“你若要害我,又何必待我这样好?” 想到王妃待她好,汉王便很欢喜,若是娶了旁人,必没有这样好的。汉王想到此,便庆幸不已,她望着王妃,一扫懵懂之色,诚恳道:“能娶你,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倘若你都害我,那我也认了。” 午后寒风暂息,正是一日间寒意最弱的时候,王府的前厅,布置得大气而不失雅致。汉王今日,穿了一身紫色圆领斓衫,配一顶白玉小冠,将她清秀的小脸,衬得如玉一般光润恬然。 她说这话时,两眼还是红的,泪水犹在眼底,沾湿了睫毛,但她的神色,却是万分恳切。 王妃眼波流转,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花,淡淡笑了笑道:“那殿下,要乖。” 汉王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太常来府,在王妃与殿下的三言两语间,便成了一无关紧要的小事。 汉王殿下答应了要乖,余下数日,便十分坐得住,每日除令人打听些消息,也就与往日无异了。王妃见此,恐她只口上忍住不说,心中还是忧的,便寻些她喜爱的事来做。 汉王殿下近日研习风水,欲两三月后,便在园中种几株桃树。 春日花开漫天,远望如云,近观似蝶,必是极美的景致。她先寻了《易经》来看,学些门道,再搜罗几篇讲得深些的典籍研读。 汉王心无杂念,静得下来,看得津津有味。待学得些许皮毛,她便在纸上涂涂画画,要布一个阵。 王妃只看一眼,便笑道:“殿下错了,桃属木,乾属金,金克木,这处,只可以石相镇,若是栽桃树,此阵,不攻自破。” 汉王仰头看她,眼睛亮亮的,小手抓了王妃的衣角,问道:“王妃通玄术?” 王妃在她身旁坐下:“略知一二。” 汉王顿时很有兴致,与她说道:“我爱看桃花,欲在园中栽上几株,只是园中已有许多草木花石,若是大片的种,难免要大费周章,便想只寻几处空地种。只是这王府布局,是请术士看过的,我怕随意去种,坏了风水。” 王妃只含笑听着,并未多语。汉王说到此处,又想起另一件事,她望向王妃,轻声道:“王妃见多识广,可晓得一些天庭的”她努力斟酌着,取了一词,“规矩?” 她说罢,便睁大了眼睛,说不上是期待还是紧张地望着王妃。 王妃叹了口气,无奈道:“殿下又看了什么话本了?” 殿下偶尔会看话本,话本中难免写些新奇之事来讨看客欢心,殿下有时不解,便会拿来问她。只是殿下胆小,从不看鬼怪山精,连带也不看仙道佛法,又怎会问她这个? 她一言就道破了汉王心思,汉王羞涩的弯了弯唇:“不是新近看的,是春末时,我看了一话本,说的是桃花仙,她与凡人相恋,被天庭视为异端,最后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她说到此处,便很难过,她那时已安慰过自己了,但大约是安慰得不好,她之后还是总想起,想一回便难过一回。 凡人寿终正寝,还可转世轮回,但桃花仙不过是与一凡人相恋,便要受灰飞烟灭的重惩,实在很引人唏嘘。 汉王说完了,便迷惑地望着王妃道:“天庭果真不许仙人与凡人相恋么?” 一话本中的故事,她牵挂了大半年,又问得这般认真,王妃微微笑了笑,声音温缓:“天上的事,凡间怎能知晓?只是仙凡之别,有如天地之隔,想来,确实容不得有仙凡相恋之事的。” 王妃也这样说,汉王便垂下脑袋,她原想问一句为何容不下,后一想,也不知为何,就问不出口了,只换了个问法:“倘若真有仙凡相恋,动了凡心的仙人,果真会被天雷打得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么?” 她低着脑袋,王妃看不到她的神色,只能见她发顶的小金冠,连同声音也是闷闷的,又不自觉带了丝期盼,像是期盼王妃可否定她所言。 她说的话,殿下从不怀疑,与其让殿下这般记在心上,想起便难受,不如就哄她释怀,也算个安慰。 王妃摸了摸她半披在肩的发丝,一面想,一面道:“殿下看朝廷,是如何对待触犯国法的罪人的?” 汉王不解其意:“重责诛,轻则笞。” “依殿下看,仙凡之恋,是重,是轻?” 汉王自然以为是轻的,但她不是仙,万一仙人以为是重呢?汉王便有些纠结地望着王妃,不敢断言。 王妃微微一笑道:“一未伤人性命,二未引来天怒,想必,算不上重,灰飞烟灭之说,只是写这故事的人,有意往重了说,使人为桃花仙难过罢了。” 汉王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必是这样的。” 又不是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只是二人之间,心动了动,即便一个是仙,一个是人,也不至于受那样重的惩处。 汉王笑眯眯地望着王妃,高高兴兴的,又拉着王妃的手,软软地道:“还好,我们在一处是不需那般坎坷的。” 她说的在一处,便是如眼下这般在一处,并无旁的意味。王妃望着她乖巧天真的面容,笑了笑,也道:“幸甚。” 如此便算是将殿下哄好了,她也不会再执著着桃花仙。王妃又看了一眼她那纸上的阵,只是一小阵,拙劣得很,玄术深奥,这世上能布大阵的,也是寥寥无几。 王妃正欲起身,汉王忽道:“不必灰飞烟灭,那天庭又会如何处置她?” 王妃顿了顿,轻声道:“至少,也是仙人永隔吧。” 汉王点了点头,虽仍遗憾,但相比灰飞烟灭,已是好得太多,她也不那么难过了。 谁也不曾到过天界,更不曾亲眼见过仙人。写话本的是胡诌的,王妃所言,也必是依情理推断,两者皆非事情,但汉王就是愿意相信王妃说的方是真的。 她将藏在书架后的话本取出,放到一堆看完的书籍中,算是将此事做一终了。 又过数日,圣驾终于返京,朝中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何人敢刺圣驾,陛下在邙山,又是何处泄露消息,刺客又是如何突破山下防卫,进入深山,埋伏在皇夫的草庐外的。众多疑点,必是要查明白的。 大臣们连连上书暗示,当先查问汉王。 皇帝未允,只令刑部与大理寺,照眼下有的线索去查,不可冤枉好人,也不可轻纵一个恶人。 汉王听闻,笑眯眯地望着王妃道:“果真无事。” 王妃淡笑不语,只伸手掸去她肩上掉落的雪花。 她们此时刚下马车,正走在宫道上。 今日除夕,与皇帝血脉近的宗亲需入宫饮宴,以示天家和睦。 出门时尚是晴好,不过半个时辰,便落起雪来。汉王与王妃皆着大氅,大氅外又披了一身绛紫的披风,从背后望去,便是一对珠联璧合的璧人。 雪落得不算大,汉王肩上的雪花掸去了,她望着王妃轻笑,也学着她的样子,将她发上的几片积雪拂去。 因是除夕,宫人们的神情十分鲜活,见了汉王与王妃纷纷问安。她二人的侍从远远坠在身后跟着,未得召唤,并不走近,像是扰了她们。 汉王是怎么看王妃都觉得好的,她也说不上这心情是怎么来的,只觉得一见王妃,她便欢喜得紧。 王妃往前行两步,见汉王总在看她,不由淡笑道:“殿下为何总是看我?” 汉王黑亮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我喜欢看你。” 孩子话。王妃一笑而已,摸摸汉王的脑袋,柔声道:“过了今日,便是一年新岁,殿下长了一岁,可要懂事一些。” 汉王那双黑如点墨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王妃,她点头,认真道:“我们要好好过日子,我是该懂事一些。” 她们步入一处游廊,雪零零散散地随风飘入,汉王衣领处有些散了,王妃停下步子,随手替她重新系了披风的系带。 汉王稍稍倾身,好让王妃系得方便些。 王妃重与她打了个结,抬首,目光触上她乖巧的小脸,王妃眸光微闪,心中似被什么戳了一下,她唇角泛起笑意,柔声问道:“方才那些话,殿下可与旁人说过?” 汉王摇了摇头。 王妃眉心微舒,复又朝前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宴设于麟德殿,麟德殿位于太液池畔,殿宇恢弘,景色优美。 即便是这萧瑟的冬日,殿周遍植红梅,红梅掩映,暗香幽浮,配上白雪为幕,竟使人不觉凄冷寒气,反倒暖意盎然。 汉王与王妃行至此地,她忽然在一棵树下站住,伸手折下那枝与她靠得最近的梅花。 王妃前行两步,发觉身旁那人落在身后,自是回头寻她,一回头,便见汉王举着一枝红梅,笑眯眯地送到她眼前。 “好不好看?”她问道。 王妃嫣然而笑,抬手接过:“好看。” 那枝红梅在她凝脂如玉的手中,美得更甚。汉王便笑得像只捡着小鱼干的猫儿,欢喜都溢在脸上。 二人正温存,便闻得大殿阶上,一声笑语传来:“王兄王嫂好恩爱。” 王妃转眸望去,便见滕王自阶上缓缓步下。 汉王下意识地朝前跨出半步,将王妃挡在身后,侧首道:“滕王弟来得早。” 她神色还算温和,辞气亦是带了笑意,然而王妃却感觉到,殿下身体有些僵硬,她垂在身侧的左手,拇指指腹烦躁地摩擦着食指侧面,显得很是焦躁。 滕王却是漫不经心地走来,面上似笑非笑的:“弟孤影离索,只知闷头行路,自不如王兄倩影相随,一路沿途好风光。” “滕王弟何须羡慕我,来年春日,便是新妇过门之时,今日之风光,又哪及到时,花开满洛阳,滕王弟你春风得意。” 汉王少见的伶牙俐齿起来。王妃站在她身后,总觉得殿下像炸开毛的猫,耳朵都比平日竖得高,满身都是防备。 滕王啧啧赞叹:“世人皆云汉王殿下寡言少语,怕是没见过王兄如此谈吐麻利,应付自如的模样。” 王妃目光扫过滕王腰间那朱红的香囊,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讶异,她悄悄握住汉王左手小指,轻轻摸了摸,汉王正神色冷肃地要开口,王妃忽然与她暗示,她歪头看过去,只见王妃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汉王便与滕王道:“此地寒冷,我且进去了,王弟也休久留。” 说罢,便步上宫阶,朝殿中去。 入殿,殿中点了火盆,轩敞的大殿也是熏然若春日。 自有宫人上前,侍奉汉王与王妃除下披风c大氅。 王妃正欲问她,与滕王是否有过节,汉王便主动说了:“滕王从前总欺负我。” 她说完,嘴角便耷下来:“我个子小,还曾受过先帝几日宠爱,滕王小时候呆呆木木的,先帝不大喜欢他,但是他越长越坏,总来欺负我。” 她那时让母亲用山精鬼怪之类的话吓坏了,胆子小,不敢在人前多言,滕王约莫就是瞅准她不会告状,总是在她落单时,推搡讽刺。 得过宠爱又失宠的,比一直失宠的日子不好过。王妃隐约可拼凑起殿下幼年时在宫中的境况,先帝喜爱过几日,便又冷落,宫人们当面恭敬,背后怠慢,皇子们也不与她往来,境况相差不大的滕王,却偏偏看她老实,总来欺负她。 殿下现在个子也不高,穿衣戴冠时看不大出来,但到晚上,除了鞋袜,只着中衣时,便是小小的一个,甚是可爱。 王妃想起,便心软不已,幸好,她们相遇,还不算迟,她能护得住殿下。 王妃安慰道:“他如今,不敢欺负殿下了。” 汉王不知王妃所想,她点了点头,又弯了弯唇,方才的落寞委屈在她脸上一扫而光,她小身板挺得直直的,满是斗志:“他再欺负我,我也不会由他欺负了,我还要保护你,态度要强硬些才好。” 自己态度强硬,旁人就会心生忌惮,汉王是很明白的。 她斗志昂扬,说完,便神色坚毅地望着王妃,认真道:“你别怕。” 皇室宗亲,哪怕闲散度日,也总有这样那样的事寻上门来,烦人得很。从前汉王是躲,现在她有王妃,就不总躲着了,事情总要有人做,她不做,就是王妃代她去做,她得有些担当才好。 王妃轻笑:“有殿下在,我怎会怕呢?” 汉王受了鼓舞,身板挺得更直了,一晚上都是神采奕奕的。 今次与宴宗亲不多,除郑王夫妇,淮王夫妇,城阳王夫妇,便是汉王汉王妃与滕王了。 皇夫尚在昏迷,不能到宴,陛下便也是独自一人。 众人皆知陛下挂忧着皇夫,怕是无心饮宴的,宴上便也只观歌舞,除却起始照例上寿,竟无人单独去与陛下敬酒。 还是皇帝,看场面着实冷清,不像过年的样子,主动与众人交谈。她一开口,亲王们怎敢不搭话,言语之间更是热络。 萧氏到了陛下这一代,子嗣零落的厉害,那几个逆王不算,京中竟一个皇侄也没有。 皇帝拈着酒盏,眸光中含着一抹笑,闲然散漫地望过来:“八郎也当做父王了,再不抓紧,小心明朝,滕王弟赶到你前头去。” 皇帝生得婉约动人,久居高位的气势又与她自身气质融为一体,使得她相貌中的那份清婉,又添上灼灼的昳丽,举手投足间,都使人既移不开眼,又不敢当面直视。 她引觞自酌,偶尔说上一句,宗亲莫不相和,一齐打趣起汉王来。 这样的打趣,面皮薄的少年人总是害羞的。 汉王面红耳赤的,不知如何应对,还是皇帝,看她实在羞极了,又说起旁的来。 只这一调侃,殿中氛围,自是明快多了。丝竹伴着歌舞,烛光映着美酒,诸王拎壶端盏,相互敬一杯,王妃们交头接耳,笑声不绝。 直到月上中天,筵席散去,众人步出麟德,让迎面而来的寒风一吹,反倒觉得冷寂空落起来。 众人皆是要往宫门去的,一路便结伴而行。 行至宫门外,各府车驾已在等候,诸王相互道了告辞,便各自登车离去。 道上积了雪,车轮碾过,发出阵阵细碎的声响,滕王坐在车中,待车行得平稳了,他方低首,小心取下腰间的香囊,放到手心。 香囊在他手心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滕王屏息看着,眼中强掩恐惧,恐惧之外,又带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期待。 不一会儿,香囊的口子睁开了,一条小青蛇,从里面爬了出来,蜿蜿蜒蜒地在香囊上一圈一圈将身子盘起来。 滕王咽了咽唾液,神色异常恭敬,待那只一指长的小青蛇不动了,方语带讨好地问道:“上仙,你可看清了?萧缘身上,果真有帝王之气?” 青蛇抬起它那三角的头,冷淡地瞥滕王一眼,点了点头。 滕王的面容瞬间扭曲了,混合着嫉妒厌恶与不甘:“他凭什么?” “天命。”青蛇懒懒道,说罢,它又瞥了眼滕王,吐着信子道,“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你嫉妒他做什么?” 滕王从小就嫉妒汉王,只他从未表现出来,亦无人点明过,乍然听这青蛇信口戳穿,滕王仿佛叫人侮辱了一般,气得双目赤红,偏生他又不敢在青蛇面前放肆,只能强行忍了。 “上仙有所不知,我那王兄,没一样出彩的,偏生运道好,什么事,都能抢个先。”滕王淡淡道,满是不屑。 青蛇却是一笑:“他运道可不好。”顿了顿,又道,“不过,要说好,也确实称得上好。” 滕王听到前半句,先是一喜,谁知青蛇又说出后半句来,他霎时又是怒极。 青蛇见他这蠢样子,慢悠悠地撇过头,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过得数息,它又欣然道:“看在你这几日还算恭敬的份上,我点你一句,汉王此人,万不可与他为敌。” 滕王本就存了要借青蛇对付汉王的意思,谁知它竟说出这话来,他不敢置信道:“上仙莫非竟怕一凡人?” 青蛇动了动身子,像是伸了个懒腰,它语气轻快道:“我当走了。” 滕王大惊失色,顿时顾不上旁的,忙道:“上仙缘何要走?莫非是我照顾不周,使上仙受怠慢了?” 青蛇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地望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叹口气,语重心长道:“你太蠢,我怕受你连累啊。” 它与旁的妖物打斗,修为受损,不得不好生休养,恰好遇上滕王,他又那般殷勤恭敬,它便也来了,谁知这滕王看着聪明,实则蠢呢。好难过啊,洞府叫其他妖抢了,住不得了,此处也不可久留,它还得拖着伤残之躯,另觅他处。真是艰难。 青蛇这话来得突然,滕王还未听明白,正要再问,便见青蛇一个闪身,消失不见。滕王愣愣地看着,脸色铁青。然而片刻过后,滕王忽然怔了一下,如梦初醒,他见自己托着一香囊呆呆看着,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睛,待察觉香囊上还有湿乎乎的黏液,滕王皱起眉头,厌恶地甩开。 他怎会容这等不洁之物近身?滕王仔细回想,却想不起方才自己在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另一端,汉王已与王妃入了寝殿。 汉王心事重重的,她跟在王妃身后,偷偷看一眼王妃,小脸上便显出些许纠结,很是迟疑的模样。 王妃斟了盏茶,转身来递与汉王,汉王恰偷偷看她,忽与她目光对上,汉王猝不及防,慌忙转开了。 “殿下?”王妃唤道。 汉王仿佛受了惊:“啊?”她一面发声,一面有将目光挪回来,看到王妃,她小心脏噗噗噗地跳个不停,又低下头去,耳根处还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王妃携她在一旁榻上坐下,将手中的茶盏递给她,汉王接过了,方觉自己口干,端起茶盏到嘴边,小口小口地饮了。 眼下天色不早,明晨殿下还要早起,随同陛下祭宗庙。王妃想让她早些去睡了,便不曾问她在想什么,只道:“殿下先去洗漱罢。” 汉王连忙点头,将茶盏放到一旁几上,站起了就往配殿去。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王妃见她慌慌张张的身影,不禁思索殿下何事这般惊慌,一时却也寻不到眉目。 待汉王回来,王妃便叮嘱她去睡了,不必等她回来。 汉王答应了,又催促她道:“王妃也快去,我先将被窝暖起来。” 一面说,一面掀开锦被钻进去。 王妃走过去,替她掩了掩被角,方去了配殿梳洗。 汉王待王妃身影消失在屏风后,方合起眼来,预备入睡。然而,她闭上眼,还是忍不住去想困扰她许久的问题。 她其实并不经常想这事的,只是偶尔旁人提起,她方想一想,然而不论她怎么思索,都是百思不得其解,她只能从旁人的神色中隐约感觉到,这兴许,是件十分羞耻的事。 直到王妃沐浴回来,汉王依旧没有睡着。 她听闻声响,便从榻上坐起。王妃见她还未入睡,便知她应当又有什么要问了。 果然,便见汉王支支吾吾的,脸颊也红红的,少见地扭捏起来。她望向王妃,眼神却是躲闪着不敢看她,迟疑片刻,她问道:“王妃,今夜宴上,他们说我要尽快做父王了,你可知,孩c孩子是怎么来的?” 王妃一愣,脚下步子停住了,面上也不禁飞红,头一次显出为难之色,不知如何与殿下分说。 汉王还在等着她解惑。她母亲过世早,许多事便来不及与她讲,她自也不得而知。男子私底下总少不了说些荤话,她这年岁,若是常与世家公子c纨绔子弟一处混,便也无师自通了,偏生她又是乖得很,从不学坏。自然,就一直懵懂到如今。 她等了一会儿,王妃没有答她,只站在不远处,并不走近。 汉王心中就极为羞涩起来,低下头,不敢看她。 王妃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 殿外不知是否有雪在下,只是风声已收敛,烛影一摇,室中便显得十分寂静。 汉王又紧张,又害羞,面上早已红成一片,但她又格外执着,望着王妃,期望她能为她解惑。 王妃沉默了片刻,示意汉王躺下,自己也躺到她身旁。 “要有孩子,需男女之间做一件事。”王妃说道。 做一件事汉王思索着,她欲深思那件事是什么事,然而还未想,脸便烫得厉害,仿佛这是一件不能想的事。 汉王转头,望向躺在她身旁的王妃,王妃平躺着,望着床榻上方空无之处。察觉到她的目光,王妃也转头来看她。 她的眼睛仿佛施了法术一般,深深吸引着汉王,汉王心中羞意更甚,但她就是忍不住想看得更仔细。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王妃,又试探着问:“一男一女,要做一件事,那两名女子呢?” 她说完,又隐约觉得,两名女子,恐怕是不行的,因这世上,成亲的都是一男一女,成了亲,孩子便也有了。 王妃还未开口,汉王便小声道:“女子约莫是不行的,只听闻一父一母,倒不曾闻说有两位母亲的。” 她说完,不知怎的,便十分怅然若失起来。 王妃见她自己答了,也是松了口气。但殿下今夜似乎格外好奇,她整个身子都侧过来,面朝着王妃,又问:“那c那男一女做了有孩子的事,两名女子,能做否?” 汉王说完这话,便羞耻极了,她还是与王妃对视的,只是眼中羞羞怯怯的,脸上亦红得厉害。 王妃心中也乱得厉害,她不愿用谎话来搪塞殿下,然而实话,又是羞于启齿的。王妃沉默片刻,温声与汉王道:“殿下来。” 汉王闻此,便红着脸,挪到王妃怀里。她每晚睡前都是要王妃抱抱的,只是今夜的抱抱,仿佛格外不同,她身上像变得尤其敏感,王妃碰到哪里,哪里就麻麻的,连耳朵都跟着滚烫起来。 汉王并不觉有什么不好,只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又往王妃怀中窝了窝,王妃身上的味道暖暖的,香香的,她很喜欢。 又过了一会儿,汉王抬眼,黑漆漆的眼眸在夜色中格外明亮,且无辜剔透,她轻声道:“你不愿告诉我么?” 王妃觉得,这个岁数的殿下,让她十分没办法,她只得揽着她小小的身子,柔声道:“殿下目今还小,待殿下长大一些,我再与殿下分说,如此可好?” 汉王便有些沮丧,但她又知道有些事小孩子是不能知道的,她只好勉强点头,带着点失落地望着王妃道:“那我长大一些,王妃要告诉我。”她顿了顿,又有些着急地抓住王妃的衣襟道,“若是我不能悟,你也要教我的。” 她自觉不很聪明,若是此事深奥,她一时听不明白,王妃不耐烦了就不好了。 王妃唇畔漾起一抹笑,那笑意转瞬即逝,她轻抚着汉王后背,郑重答应道:“好。” 汉王这才觉得放心,伸手抱了抱王妃,又将自己裹成一团,挪到角落里,去睡了。 夜深人静,已过子时。殿下卯时便要起身,入宫朝见,在与宗亲百官,随皇帝,祭拜宗庙。 室内铜灯已灭了两盏,灯油燃尽了。 汉王渐渐睡沉,抱着锦被的力道也松懈下来。王妃自榻上坐起,转头望了汉王一眼。一道白光闪过,瞬息之间,榻上只余下熟睡的汉王。 青蛇道行虽浅,却颇有些见识,心知得悉这样大的秘密是祸非福,要尽快远离此地。奈何它不会御风更不能驾云,只几个时辰的功夫,才跑到京外一百里处。 青蛇喘着气,那身形如电一般,朝前飞快闪去,它已不是滕王面前那一指长的模样了,蛇身粗壮如钟,长若虹,在草丛间飞快游动,拼了命地逃窜。 青蛇游出一片山林,往前便是无边草地。这时节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夜色中,雪地苍茫,杳无尽头。 青蛇气喘吁吁地欲潜到雪底,藏匿踪迹,它一头扎进雪地,然而身前积雪忽然从中间分开,露出湿润荒凉的地面,使得它无处藏身。 青蛇心下一慌,仓皇抬头,便见今夜站在那位汉王身旁的女子,到了它面前。 “此事,我绝不会散播出去,其他妖都不会知晓。”青蛇泪水都要掉下来了,只觉自己倒霉得厉害,这名女子,它连她原形都看不出来,更看不透她修为多深,必是无法与之一战的。 王妃没有答话,她站在雪地中,站在夜色里,神色淡漠,全然没有对面汉王时的温柔。 青蛇深知这样大的事,只凭它三言两语,必不能轻易取信。妖界与人界不同,惯来杀戮不绝,与其低声下气地哀求,不如拼尽全力一挣,打是打不过的,万一气运好,能逃脱出去呢? 青蛇骤然暴起,腾空朝王妃袭来。 王妃抬手一弹指,那道青影便在空中坠下,重重跌落在雪地中。 青蛇口吐鲜血,蛇身蠕动,带起雪粒,发出沙沙的声响。 今脱身无望,将亡于此地矣。青蛇满心绝望,丝丝吐着蛇信,它想,亡就亡了,做妖也要做得大气,但总得知晓,是亡于谁人之手。 青蛇抬起那三角的头,朝身前那人看去,它才一触上那人目光,整个魂魄都像是要被那双眼眸吸走,全然无法自控。青蛇脑海中闪出二字,搜魂!便再无意识。 待青蛇醒来,天已大亮,此处偏远,冬日又无百姓上山,故而,还未有人看到那苍茫的雪地上,躺了一条又长又壮的青蛇。 青蛇抬了抬身,它背上覆了一层雪,雪积得颇厚,压得它有些气闷。青蛇伸伸那粗长的蛇身,又晃了晃,抖去身上的雪。 朝前游走出数丈,它又猛然停住,睁大了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的蛇眼,转动脑袋,环视四周,这是一处荒凉之地,看上去极是眼生,它从未来过。 青蛇不由疑惑,此是何处,它又为何在此地? 再想昨夜,竟是一片空白。皇宫c汉王c王妃等事已在它记忆之中抹得干干净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卯时,天还未亮。 汉王被王妃唤起,昏昏沉沉地更衣。 今日是大朝会,按制当服绛纱袍,皮弁冠。汉王先套上干净的白袜,站在地板上,将衣衫一件一件地穿到身上,她的身子渐渐不那么单薄,只是较之同龄男子,清瘦了些。再戴冠,个子也拔高了几分。 王妃自一旁木匣中取出一枚山玄玉佩,弯下身,替她佩到腰间。 汉王清醒了许多。她眨了下眼,望着王妃,不知怎么便想起昨夜睡前,求王妃解惑的那事,她心口一热,耳朵就红了。 王妃直起身来,见她小脸红红的,青涩得可爱,不由笑道:“殿下何以脸红?” 汉王眼神飘忽起来,嘴角情不自禁地扬了扬,正要开口,脸色却骤然发白。王妃也敛下笑意,正色望着她。 汉王咬了咬唇,发觉自己似乎过于心慌了,又忙镇定,她揪着王妃宽大的衣袖,磕磕绊绊道:“王c王妃,昨夜我问你,问你”她声音低下去,“两名女子的事,是因,我好奇。” 昨夜她只顾问个明白,却没去想,她一男子,问两名女子如何,着实是不合情理的。都过了一夜了,现在再想遮掩,未免太迟,王妃兴许都看出来了。 汉王急出一身冷汗,那揪住衣袖的手却不住收紧,眼巴巴地望着王妃,欲看她的反应。 王妃心中无奈,见了她那吓得苍白的小脸,又觉心疼,只顺着她道:“自是因殿下好奇,如若不然,殿下一男子,怎会问起两名女子的事?” 咦?汉王惊讶,王妃没有发觉其中离奇么? 王妃取过佩囊,问她道:“这个,殿下可要佩戴?” 这个佩囊,自她赠与殿下,殿下每日都携带在身上,或悬在腰间,或藏在袖袋中,总归从不离身的。今日要谒宗庙,她自是也要带上这个的。 果然,汉王一见佩囊,眼睛便亮了,注意力瞬间就被调开。她点头,笑眯眯:“嗯!” 王妃也是一笑,将佩囊也挂到她腰间。 时候已不早,再磨蹭,便要迟到了。王妃取过几上的玉笏,让汉王拿着,与她道:“殿下快去吧。” 汉王点点头,又见王妃面上疲倦,道:“我去前头用膳,你不必陪我了,再睡会儿。” “好。”王妃答应,牵着汉王的手,到寝殿门前。 外头冰雪满园,甚是寒冷,汉王衣冠齐整,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走出两步,回过头,朝王妃挥挥手:“你快进去。” 王妃轻笑,示意她留心脚下。 待汉王步出府门,天已是蒙蒙亮。 她登上马车,王驾往宫城去。 这个时辰,路上还没什么人,再往前行驶过一个坊,到达朱雀大街,便可见许多同往宫中朝会的王公大臣。 大臣们或乘车,或骑马,身旁总带了些仆役,仆役手中提着灯笼,照亮道途。远远望过来,大街上便形成了一道灯笼汇就的长龙,格外醒目。 汉王坐在车中,又不免思索起昨夜那事。 虽然王妃信她,不曾察觉,但总归是警醒她了。汉王苦恼地叹了口气,她不能再这样了,这样会让人怀疑的。 汉王握拳,她得有点儿郎的样子。总不能让人一眼,就觉得她像个姑娘家。 可怎样才算有儿郎的样子?握拳的汉王冥思苦想,又蔫了下去,她也说不好,胡乱装腔作势,必是行不通的。兴许,她需学习一下旁人,方能悟得些许精髓。 可学谁,她一时又想不出来。 汉王认识的人不多,年岁相差不大的更少,滕王是一个,且身份又差不多,按理是很合适的,但汉王觉得滕王怪模怪样的,她学成这个样子,王妃肯定不高兴。 正旦朝会上,众臣便发觉汉王殿下有些沉默,且眼神中,又带了些好奇。不少大臣都参过她,见了她本人,还是一半大不小的少年,少年目光清澈,看上去也是一个乖乖的孩子,没什么邪性。 参过她的大臣不免愧疚,也与她作揖,道一声新岁安康。汉王就回礼,一点也不因人家参过她就记恨,一些大臣更愧疚了,多好的孩子,若是她果真没什么野心,往后还是不要太为难她了。 户部侍郎见她一人站那,怪落寞的,便上前道:“殿下与老头子们是说不到一处的,您看那儿,”侍郎朝前一指,“那位是少康郡公,他三月前方袭爵,只比您大了两岁。” 汉王顺着他的指示,定睛看过去,只见一少年,与她一般的绛纱袍c皮弁冠,只是服制上,比她低几阶,更要紧是,那人目光很正,神色很肃穆,看上去,甚为正直。 汉王心下一喜,与户部侍郎道了谢,便走了过去。她隐约记得,少康郡公比她小一辈,她的曾祖父,是少康郡公曾祖父的伯父,这亲戚隔得有些远了,但勉强还是能唤他一声侄儿的。 走到人家近旁,汉王又觉怕生。她便不再走近了,只暗暗观察少康郡公一举一动,记在心上,以资日后模仿,又听他说话,琢磨一下他的用词语调,稍加更改,自己好用。 学了一整日,汉王殿下回府了,家令先发觉殿下似乎与离府时不大一样。汉王偷偷瞄一眼家令神色,见他十分迷惑,便回忆了一下少康郡公的神态,模仿出一个严肃板正的神情,入后院,寻王妃去。 王妃在水榭中,倚在软榻上,执一本书在看,她身前几上,棋盘已摆开,正等着汉王回来。 汉王眼睛一亮,小脸上显出跃跃越试的兴奋,大步朝前迈出两步,又马上想到,不能这样。她放慢了步子,单手负在身后,慢慢踱了过去。 “王妃,美景当前,何不一弈?”汉王缓缓道。 王妃以书掩唇,轻咳了一下。 汉王顿时着急,担忧道:“怎就咳嗽了?可是着了凉?” 王妃眼中含笑:“只是呛了一下。” 汉王再三确定,仔细看了王妃气色,果真并无什么不妥,方安下心来,又变回了少康郡公,在棋盘前坐下。 王妃也软榻上起身,坐到汉王对席,二人一人执黑一人执白,下起棋来。 汉王聚精会神,下得极是投入。王妃状似随意道:“殿下今日,见了哪些人?” “许多呀,大臣们都在,宗亲身上有爵的也都到了。” 王妃又问:“其中可有格外引人注目的?” “有呀,少康郡公就很引人注目。” “如何引人注目?” 汉王观察了少康郡公一整日,自是知晓得很细致的,她依旧将目光汇聚在棋局上,口中不必深思,便道:“严肃,正直,不怎么笑,嗯,说起话来,仿佛已是过了而立之年,是个谦谦君子。” 王妃便望着汉王那张即便沉思棋路,也不忘极力板得严肃c正直,且不苟言笑的小脸,眼中的笑意,满得将要溢出。 两局棋毕,汉王依旧是输。 她总输,从未赢过,王妃也不让她。汉王就要与王妃撒娇,企图能得到王妃一个暖暖的抱抱,但一想到,她在学少康郡公,便努力将腰板挺直了,谦逊道:“今日又是我输,王妃棋艺精到,还望明日继续不吝赐教。” 说完,心中便是一阵失落,本来可以抱抱的。 王妃望着她那耷下去的眉眼,不禁摇了摇头,令她到身边来。 汉王依言过来,在她身前跪坐下,坐得端端正正的。 “殿下为何要学旁人的模样?”王妃问道。 汉王眨了下眼,王妃看出来了。她道:“我长大了,总不能老是像个孩子。”旁人会怀疑她的。汉王没有说出来。 她说得在理,殿下就是这样一个性子,若是长大了,还是这般,未免太过阴柔,长此以往,少不得使人怀疑。王妃也沉思起来。 汉王见王妃不说话了,心中忐忑不安的,又过一会儿,见她仍不言语,面上也毫无笑意,汉王两只小手拧到一起,难过地说:“我这样,你不喜欢了么?” 她想到王妃不喜欢她了,就伤心极了,眼泪也忍不住掉下来。她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这念头一冒出来,她觉得,心中,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又疼,又闷,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还未一言不合,她就哭了。王妃真是没办法,取了手帕,替她拭泪,汉王越想越难过,低着头,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失落。 她天真稚气,有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王妃低眸笑了笑,语气格外柔和:“殿下什么样,我都喜欢。” “真的么?”汉王含泪抬首,满是惊喜。 “真的。” 汉王便抿唇微微的笑,心中仿佛灌了盏蜜一般,甜滋滋的。她一贯好哄,她说什么,她都信,乖得让人心疼。 王妃想起了什么,心头骤然作疼。她抬手擦去汉王脸上的泪痕:“殿下想像个大人,这是好事,但在家中,就不必如此。” “会挑剔的,都是外人。既然殿下什么样,我都喜欢,那殿下,何必要委屈自己,去学旁人呢?” 汉王静静地听着,她思索了片刻,点点头,黑亮亮的眼睛,犹挂着泪光:“王妃,要抱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对比还小上一岁的滕王,便知汉王着实稚气了些,她的性子,也的确略绵软。 王妃眼中,汉王怎么样都是好的,她沉敏多智也好,善良纯朴也罢,只要是她,就是好的。 但外人,却不会如此宽容。这世上总不乏无事生非之人,朝中利益所趋,汉王总让人参劾,出城多住了几日,便有人说她贪图安逸不思为国,倘若真被人看出她的女儿身,必是少不得一通折腾。 王妃搂了她在怀中,与她分析道:“殿下方才,学得略显生硬了一些。” “啊?”汉王仰头看她,生硬么?她以为已经很好了。 “殿下性情如何,许多人都看在眼中,乍然转变太过,未免显得刻意。” “哦。”汉王恍然,方才家令疑惑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她学得好呢,原来不是。她很快就悟了,“那我小小地转变一下。” 王妃笑了笑,颔首道:“殿下在外,本就言语不多,只需胆气再足些,便可像个”她顿了顿,想到今早,殿下吓得小脸发白的模样,终是没有揭穿她,顺着她的说辞道,“便可像个大人了。” 汉王受了王妃指点,觉得比自己盲目寻人来学,可靠多了。 接下去数日,汉王便勤于练习,日日皆琢磨着如何能使胆气足一些,又不流于刻意。王妃只看着,偶尔提一句何处不足,汉王便按她说的改正。如此下来,这仿佛成了二人之间的游戏,汉王殿下乐此不疲。 待到正月过去,二月初,万物复苏之时,汉王神色上疏阔不少。她依旧是腼腆害羞,又胆小的,但已能将她的胆气提起,去应付外人的探究了。 二月中,天况稍和暖些许,汉王要在园中栽桃树。 她寻思着早些种下去,过上两三月,兴许就能看到桃花。想到届时桃花满园,她能与王妃一同在园中,饮一杯桃花酒,汉王便甚是向往。 她换了身窄袖的胡服,将下摆撩起,塞到腰带中,亲自去种。仆役掘好了坑,她将树苗放入坑中扶端正了,再令仆役将土填上,之后再洒上些水,一棵树便算种好了。 十分简单的事情,她却很有兴致。 园中种完,她特留了一棵,欲栽在寝殿前的庭院里。 王妃见她一身是泥,抱着一棵树苗回来,就要往草地上掘土,便阻了她。 “此处,就不必种了。”王妃说道。 汉王不解,她摸了摸树苗的叶子,颇为寂寞道:“种在这里不好么?待花开之时,晨起出门,便可见桃花,王妃不想看桃花么?” 王妃见她很舍不得那树,摸着叶子不肯松手,眉心微微蹙了一下。 汉王等了片刻,没有听到王妃应许,便不敢再坚持了。王妃一向佷惯她的,这回不允,想必是真的不喜欢。 汉王又摸了摸叶子,叶子很绿很嫩,甚是有活力,不能种真是太可惜了。 王妃唇角微抿。 汉王手中那叶子忽然颤颤巍巍地抖了一下,叶片下倾,好似顷刻间就干瘪了。汉王摸不到了,奇怪地咦了一声,低头去看。 “种到园中去罢。”王妃说道。 汉王又抬头,想了想,也只好这般了。叶子都干瘪了,得赶紧去种下才好。她抱起树苗,拖上锄头,就要出去,将那棵树苗看得十分宝贝。 王妃暗暗叹了口气,唤住她:“殿下身上沾了泥,先去洗洗罢。” 汉王抱着树苗,茫然地站住,王妃令一旁的仆役将树苗接过去,拿去园中种了。 汉王觉得今日王妃有些反常的,她只是抱了那棵树苗久了些,又摸了几下它的叶子,王妃就不高兴了。 兴许是因她身上沾了泥,还染了草木的气味,弄得脏兮兮的,王妃不喜欢了。 汉王猜想着,思及王妃喜洁,便不大敢走近。 她身上粘了几根草屑,这个时节,草还是黄的,只有微微的一点嫩绿。衣袍下摆撩着,里面的绸裤是墨绿的,膝盖上黏了厚厚一层湿泥,泥中还粘了几片嫩绿的小叶,必是方才栽树时,她跪到地上蹭的。 真是个邋遢的脏孩子。 王妃皱了皱眉,道:“还不快去沐浴。” 好凶。汉王瑟缩一下,半句都不敢反驳,连忙去了。 她亲去植树,仆婢早已备好了热水,等殿下回来取用。汉王入配殿,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又换上新衣袍,才敢出去。 王妃仍在殿中,拿了□□家典籍在看。她看得很专注,仿佛这书上所写之事,皆是真的一般。 这些典籍是家令寻来的,说是殿下看了,知晓如何降服鬼怪,便不会害怕了。但是汉王总觉这书上所载,皆是世人胡编乱造的,并不相信。 但王妃看得这样仔细,汉王又迟疑起来,兴许里头所书,果真是有些道理的? 汉王入门之时,王妃便察觉了,等了一会儿,不见她走近,不由自书中抬头,去寻她的身影。 汉王站在门边,踟蹰不前地朝她这边看,先瞥一眼她手中的典籍,又细细观察她的神色,仿佛在猜测她是否还生气。 王妃心软,她方才待殿下太过严厉,想是吓着她了。 那树苗并未开启灵智,是棵再普通不过的桃树,殿下是凡人,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过是种树,想看桃花而已,她又何必这样小气,去苛责她。 王妃轻唤道:“殿下过来。” 汉王见王妃不生气了,立即又欢快起来,高兴地过去,坐到王妃身旁,好奇地去看那本典籍,口中问道:“王妃,这个,说得都是真的么?” “有些是真,有些是假,我也不知。” 汉王伸出手指戳了戳那书页,看到被戳的书页上写了“妖者,夺帝王之气,补修炼之不足”,吓得一颤,忙把手缩了回来。 她将手指缩回到衣袖中藏起来,又甚为迷惑地望着王妃道:“这世上果真有妖么?若是有,妖那么厉害,为何不将凡人都吃了。” “妖有妖道,人有人道,两者互不干扰。妖食人并无好处,且会受天谴,弄不好就将一身修为化为灰烬。故而,不吃人。” 汉王大喜,不吃人,那就不用怕了。她喜上眉梢,并未发现王妃眼中的忧愁。王妃将那典籍合上,放到一旁,眼中愁意,转瞬即逝,片刻便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般。 汉王开心了一会儿,脑海中忽然冒出那年夜里,母亲吓唬她的话语,还有墙上晃动的黑影,她又吓了个哆嗦。 就算不吃人,长成那样,也是很吓人的。何况,万一有些妖怪心地很坏,不吃人,却喜欢捉弄人呢。 汉王笑意没有了,小脸煞白煞白的,不由自主地缩到王妃怀中。王妃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不知想到什么,又吓到自己了。 汉王觉得身上莫名的发寒,她不住地往王妃怀中钻,一面还努力将自己脑海中的恐怖景象驱赶出去。忘却一个景象最好的办法,便是想些旁的东西。 但汉王太害怕,一时竟不知有什么能转开注意力的。 “滕王二月末大婚,殿下可想好要送什么做贺?”王妃的声音传来。 汉王“唔”了一声,滕王啊,她不想送好东西给他,但凡是她送的,滕王都不会喜欢,再好也不过是浪费。但是也不能吝啬,显得寒酸。汉王皱起她那小眉头,纠结起来,努力思索着要送滕王什么作贺礼,倒将那些恐怖景象全然忘却了。 王妃微微浅笑,一手揽着汉王,一手轻抚她的后颈。转首望向窗外,庭院中是一片草地,草地前几日还是金黄的,此时再看,却已能察觉金黄之中泛起的,微弱绿意。 一度春再来,这样的时节变换,她看过三千多回,但殿下,却只有短短近百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赠与滕王的贺礼,最终是家令择定的。 滕王成亲当日,汉王携王妃,到府贺过,便回来了。她与滕王相看两厌,大喜的日子,还是不要留在那处,给他添堵了。 滕王所娶王妃,是京中一侍郎之女,听闻品性贤淑,还在闺中时便传出不少美名。 一场喜事,宾客总对新妇相貌格外注目,滕王妃又有美名在外,自是引来议论无数。 汉王也显出好奇,她在滕王府中时并未与众人挤去新房戏新妇,出了王府,与王妃一同登车后,方道:“听闻新妇甚美,不知是怎样一个美法。” 滕王府与汉王府隔了两个坊,算不上远,此时还未宵禁,路上尚有零零散散的行人经过,见王府车驾行来,纷纷避让开去。 “殿下可想亲眼见见?”王妃问道。 汉王摇了摇头,她是滕王妃,要见她,必得见滕王,她还是不要见了。汉王双手托腮,想到什么,笑意满满的:“不论如何美,必是没有你好看的。我们成亲时,你做了新妇妆扮,我掀开盖头,就想,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子。” 她尚不知风月,言辞直率,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王妃转头来瞥她一眼,又回首望向前方,脸颊微微的泛红,唇角隐有笑意。 王妃害羞了。汉王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心口跳动飞快。她忍不住凑过去,抱住王妃的手臂,轻声问道:“你当时,见了我,可有想什么?” 王妃不语,只笑意深了不少。 汉王的心像被一只爪子挠得痒痒的,她睁大眼睛:“说一说嘛。” 那时,她们成亲的时候,她是新郎,来掀开她的盖头,目光相遇的时候,她想了什么? 汉王期待不已,黏着王妃不肯松开,王妃轻轻看她一眼,心知若是不说,殿下必不肯罢休的。她稍稍回忆,眼中含了笑意:“那时我想,殿下真呆。” 汉王怔住了,她回想起那时,她望着王妃出神的样子,羞得脸都红,将脑袋埋到王妃肩上,嘟哝道:“不许说了!” 王妃自是从她所愿,不再说了。过了一会儿,汉王又从王妃肩上抬头,望着她,腼腆地问道:“那你喜欢么?” “喜欢。”王妃答道。 汉王抿唇轻笑,心中分明是欢喜的,可脸上却烫得更厉害了。 这种感觉于汉王而言,是极陌生的,她未经风月,不知□□。她只知她喜欢与王妃待在一处,她时常因王妃一句话而高兴,又时常因王妃一个眼神而羞涩,她想不出是为何,只是心中却如同种下了一颗种子,只等有一日懵懂散去,破土而出。 滕王成亲后,便向朝中上书,要携王妃,往封地去住。朝中并未答允。滕王甚为不悦,却也只得继续留在京中。 此事并未引起众人关注。 汉王听闻,却觉得怪怪的,兴许自小不睦,她总防着滕王,难免就对他了解得深些。滕王喜繁华,好虚荣,王妃有那等美名,京中正是艳羡滕王殿下好福气的时候,他怎会在这时上书要出京?不是该留下,再听几句羡慕奉承之语? 她只觉得奇怪,更深的却也想不分明。 相比滕王,她更关心她亲手栽下的桃树。 不知是施肥太过,还是桃树第一年本就不开花的。到花期,园中桃花并未盛放,想到不能与王妃一同赏花,饮一杯桃花酒了,汉王遗憾极了。 她郁郁寡欢了几日,王妃也劝不好她,直到入夏,厨下又给她做冰酪了,汉王方高兴起来。 夏日酷热,使人懒怠无力。汉王担心王妃苦夏,就与她商量去别院避暑。 汉王在京郊有好几所别业,还有一处建在山中的园池,园池不远处有清泉,泉水清澈甘凉,极是驱暑热。汉王去住过一回,对其中清幽,甚为喜爱。 这回,她就想让王妃去住一夏。 “园中还有几棵葡萄树,熟了以后,很甜的。”汉王极力向王妃描述园池之好。 她自己是不能去的,朝中兴许会有什么事要召她,她若不在,就不好了。但王妃无此顾忌。 汉王不知其他王妃是什么样的,但年长她的几位公主,有些喜田猎,有些喜游园,有些爱行宴,总归都过得恣意自在。 她不爱出门,王妃要陪她,便也常在府中。汉王口中不说,但她其实总觉得对王妃有愧。她也想她能过得自在一些,不要受拘束。 洛阳城中,甚为闷热,偶尔下一场雨,也驱不开暑意,几位公主早携驸马出城避暑去了,陛下在宫中,若非皇夫才醒,经不起颠簸,想必也要往离宫避暑的。 汉王极力劝说道:“去吧去吧,很快的,只需三日便可到了。” 王妃不为所动。 汉王便以为王妃担心一人寂寞,想了想,又道,“这几日朝中平静,我正好送你去,等秋日天凉,我去接你回来。这样可好?” 自然是不好的。 在京中,王妃都怕看不好她,更别说入山林间了。山精鬼怪大多不喜来王都,但京城附近的山林,却说不准有些在溪涧山谷中修行的。 殿下身上的帝王之气,是个妖怪都眼馋,连那条修炼不到家的小青蛇都看得出来,更别说其他大妖。 王妃依旧不答应,汉王泄气,闷闷不乐的。 王妃逗她,她也不笑,与她下棋,她也是板着脸的。 汉王生气的时候是很坚定的,只有她自己将自己哄好了才行,旁人去劝,是没用的。王妃对她这脾性知之甚深,便留她在那生气,也不去逗她了。 汉王也不愿生气的,她就是想让王妃过得舒适些,但王妃却不承她的好意。其实,王妃留在京中陪她,她是很高兴的,她若去了园池,她们分别一夏,她定会时不时就想她。可是京中如此炎热,她又觉得是委屈了她。 若是她能陪她一同去避暑,王妃兴许就愿去了。毕竟,一人独居山林,即便山中凉爽,即便景色清幽,即便还有瓜果可享用,也免不了孤单。 如此一来,汉王也说不清她是生气王妃不承她的好意,还是生气她的好意其实并不那么好。然而偏偏,她能给的,她能做到的,却只有这个程度。陪妻子去园池住上一夏,寻常官宦人家都能做到的,她一亲王,却不行。 夜间月华如练,汉王与王妃自书房出来。 汉王买的话本都看完了,今夜便照着字帖,临了一晚的字。王妃见她着实无趣,便与她建议道:“殿下有些日子未曾出门了,不如明日往书肆去看看,可有什么新话本?” 汉王恹恹的,点了点头,她看了看王妃,想说什么,嗫嚅片刻,又低首闷闷地行路。 她还在为离京避暑的事纠结。兴许是因自小就在心中藏了个秘密,不得不小心行事,汉王总是会想很多。又兴许,她总是孤孤单单的,无人听她言语,她有再大的事,也都是闷在心中,自己翻来覆去地想。 眼下便是如此,她其实很想同王妃讲一讲的,但她又不知如何开口,如此,便好似她闷声不肯理人一般。 夏日炎炎,夜间倒还好一些,有时,间或有风拂过,送来幽凉。 寝殿中早早就放了冰,驱走了整日阳光照晒的热气。汉王与王妃步入其中,便遣散了侍从。 时辰已不早,王妃先去沐浴了。汉王目送她去了配殿,整个人都沮丧不已。 她想,等王妃回来,她就不能再这样不理人了,不然若是王妃也生气了,不理她,那她在府中,还能与谁说话呢。又要像成亲前那样,总是一个人枯坐着了。 汉王打定主意,便静下心来等王妃回来。可惜,她又不擅于掩藏心思,更不善于伪作欢快,待王妃回来,她想开口说句话,却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她,一时之间,竟想不起该说些什么,来打破沉寂。 她那点浅显的心思,王妃又岂能看不破。她从来都是舍不得她难过的,今次若不是放心不下殿下独自留在京中,她也不会驳她的好意。 王妃走到汉王身旁坐下。 她一过来,汉王就如即将晒焦的树苗,遇上骤然降落的甘霖。她眼睛小小的亮了一下,更着急地思索了话来讲,然而她挖空心思,绞尽脑汁,也只讷讷地吐出三字:“王c王妃” 她不知说什么,便紧张地望着王妃。 王妃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汉王抿了抿唇,眼中亮亮的,透出点开怀的笑意。王妃便也跟着弯了弯唇。 然而那亮光很快就熄灭了,汉王眉眼弯下来,像是一棵被甘霖滋润后又被晒得干瘪的树苗,她低下头,轻声道:“王妃,你别生气。” 她颓败得很,觉得自己十分无能。 王妃怎会与她生气,她只会心疼。她忍不住抬手抚了抚汉王的脸颊,她刚沐浴过,手是温热的,抚过的地方很舒服,汉王咬了咬唇,抬头去看她,却看进一双十分幽深的眼眸中。 “殿下。”王妃唤她。 汉王轻轻地应了一声。 王妃笑了笑,她的手指滑过汉王的脸颊,落到她的唇角。指腹一下一下的抚过她的双唇,轻轻的,却像是凝聚了一团火,使得汉王双唇干涩。她的脊背陡然窜起一阵战栗,她想躲开,却又不舍躲开,她看向王妃,心底不知怎么,像是期待,又像是害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昨日下过雨,空气之中, 甚为清爽。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室内窗开着, 望出去便是满园青翠, 枝叶一碧如洗, 恍若笼着一层濛濛湿气,窗畔那株合欢, 叫雨水冲刷过,花儿掉落满地, 树下绿茵映着红花, 愈发显得艳丽。 有清风拂过, 枝叶摇动,合欢缓缓飘落, 落到地面的绿茵上, 落到窗沿上。汉王一手正搭在窗上, 合欢恰飘落在她的手背,红花映着雪肤, 若是换上旁人,怕是娇媚淫绯得紧, 偏生这位殿下气质纯真,又生生显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诱惑来。 王妃看得入神,竟移不开眼去。 花上那软软的绒毛,兴许使汉王有些痒了,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一抖, 合欢便翩然而起, 不知去往何处。 如此,红花雪肤,便分离开去,使人遗憾。 王妃心内叹息,将目光收回,转到汉王面上,汉王也正悄悄打量她,见她望过来,又忙挪开眼去,怯怯的,心虚得很。 然而即便已将心虚都写在了脸上,她仍是不开口,将嘴巴抿得紧紧的,只不时偷偷看王妃一眼,显出踟蹰与考量的模样来。 王妃见此,略一思索,便也明白了汉王的心思。殿下纯粹的性子中,很有些谨慎。她必是记不得昨夜之事了,不知自己说出多少,故而不敢开口,唯恐说得太急,昨夜没讲的,今日反倒泄露出来。 察觉到王妃的目光,汉王身子不自然地动了动,漆黑的眸子中掩了分紧张,犹如困于陷阱之中,胆战心惊的小兽,似怕叫王妃看出端倪来,她又弯了弯唇,显出一个乖巧的笑来。 王妃怜爱愈甚,既知她的心思,又怎忍心她独自惴惴。 此事总还需明言,早一些说明白了,也好使殿下早一些安心。王妃放缓了语调:“殿下处境虽不利,还不至要远走避祸。” 汉王原还存了些侥幸的,只盼她酒后胡言,却不至于吐露太多。听王妃此言,双眉一下子就搭了下来。她抿了抿唇,欲说些什么,又觉无力。 想到这数日来提心吊胆,汲汲营营,犹未将事做成,汉王既是难过,又是自责,深恨自己无用。 窗外清风仿佛歇了,漫天合欢,也不再四下飘散,只那花香仍是一阵一阵,清香扑鼻。 王妃抬手,轻触汉王发上的玉冠,汉王眼眶通红,那愧疚几乎要将她那小小的身子都压垮了,她的眼神中满是对王妃的歉意。分明她什么坏事都没做,却仍是将责任都承担下来。 忽然,汉王抬起头来,此时,难受自责皆是无用的,哭更是无济于事。既是她做坏了事,便该由她来补救才是。汉王强忍了泪,极力克制心头慌乱。 王妃将手覆上她的手背,宛若安慰。汉王手一颤,眼眶顿时一热。既然已说破了,她便不想着隐瞒了。 “皇夫医术高明,既与我把脉,必是已然洞悉。陛下”汉王顿了顿,眼中悲伤之色愈浓,“很有些多疑的,最好,也是要疑心我扮作皇子,居心叵测,若是再遭些,怕是要断定我非先帝血脉。” 王妃已知她遇上了祸事,倒未料到竟是这一件。细细一想,倒也在情理之中。殿下平日从不闯祸,这一阵朝局又趋平稳,皇帝坐稳了皇位,满朝上下待殿下,也随之宽容起来。如此境况,能使殿下这般惊慌的,也唯止此事了。 汉王说罢,见王妃不语,便以为她也吓着了,心中既怜且愧。她努力收敛了伤心,又恐自己掩饰不好,泄露出惊慌来,便干脆将脸板起,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虽说凶险是有,但我好歹也是汉王,要将我定罪,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名目。事涉皇家辛秘,陛下必也为难,一旦为难,这中间便有转圜。” 她说着,望向王妃,眼中坚毅渐渐转为柔和,平日总是王妃照顾她,她什么也做不好,如昨日那般大事,也是错漏百出。汉王沮丧非常,软乎乎的小脸却仍板得紧紧的,努力端起一家之主的架势,道:“到时凶险万分,一步不可踏错,你在京中,必使我分心,不如暂且避走,待事一了,我便接你团聚。” 她甚少这般严肃说事,然而一旦摆出架子,倒也像模像样,很有一朝亲王的威风。王妃对上她那双黑亮亮的眸子,汉王下意识地闪躲,又忙摆正了姿态,显出沉着镇定的模样来,任她打量。 王妃不禁静默。 人间王权,又如何困得住她,凡人兵刃焉能伤她分毫。然而殿下不知,她以为大难临头了,便一心一意地想要保她平安。 殿下是很胆小的人,当初滕王入狱审讯之时,刑部请她前去对质,她回来,便与她诉说天牢阴森可怖,一面说,一面苍白了小脸,仿佛单是想一想,都极为可怕了。不知她这两日费尽心思地谋划着送她走时,可想过自己,可回忆过天牢的恐怖,可想过若是她也被关入那阴森可怖的天牢又该如何是好。 不知她心中压抑着何等煎熬,来为她打算周全。 汉王久久得不到王妃回应,便很着急。王妃不说话的时候,她总猜不到她是何心思的。若是往日,她知王妃待她好,不论她要什么,她总会使她如愿,即便她不说话,她猜不到她的心思,她也不怕,横竖王妃总是惯着她的。然而此时不同。 汉王极力思索着,欲再周旋出一个法子来,正想得入神,王妃揉了揉她的发顶。那手心温暖依旧,汉王一呆,猝不及防,泪水便掉了下来,她连忙抹去了,重新正肃了容色,双眉一竖,仿佛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站起身来,凶巴巴道:“你不答应,我就只好令府中侍卫押送你去了!” 她虽不济,府中却也有几名忠心耿耿的侍从。王妃弱女子,定然无力反抗。 她以为她这话已是严厉之极了,定会使王妃伤心的,然而王妃却只略略蹙了下眉头,望着她,叹息般轻浅地唤她:“殿下。” 那声轻唤中带了些责备,带了些无奈,更多的却是温柔与包容,使得汉王眼眶一热,忙撇开头去。 王妃绕过她们之间的几案,走到汉王身旁,携了她的手。汉王抿紧了唇,一声不吭,她眼中黑沉沉的,仍是坚定,却不敢再看王妃了,唯恐看一眼,便再难舍得送她走了。 王妃挨在她身旁坐下,轻柔道:“殿下且将那日情形与我说说。” 汉王静默片刻,她终是无法不听王妃的话的,便将那日情形说了一遍。陛下如何召见,如何提起与她把脉,她如何推辞,陛下与皇夫又如何坚持,把脉之后,皇夫又是如何不动声色。 她记性好,记得清楚,说出来,也甚是明白。 说罢,汉王双眉轻轻一耷,语中满是沮丧:“我原以为是皇夫医术浅薄,并未诊出来的,便于出宫途中,问了那小宦官,他答,皇夫医术高明,便是太医署中的太医也少有及得上的。” 如此高深的医术,又岂能瞧不出所诊之人是男是女。 汉王低头,看了看王妃牵着她的手,莹白如脂,纤柔无暇,握着她的手,力道并不重,只需轻轻一挣,便可挣开,汉王却不舍得动一下,只盼阿瑶能与她多交握一会儿。 王妃神色沉静,目中若有所思。凡事总有个道理,那皇帝一心扑在朝政上,何以忽然对殿下上起心来? 王妃虽身在内宅,于朝事上,却比汉王更多留了几分心。稍加思索,便想起,皇帝无子,大臣们几番谏言,恳请皇帝立侍君,这几日连丞相都日日劝谏。 必是因这一桩了,先帝诸子已只余殿下一人。皇帝知晓后嗣无望,便将主意打到殿下身上了。念及殿下大婚已有数年,尤无消息,便召了她去,令皇夫亲与她诊看,倘若于子嗣上有什么不足,也好早日调养。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邙山那回,恰逢雪天, 室中阴暗, 且皇夫又徘徊于生死之间, 面无血色, 冷汗淋漓。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王妃只匆匆一瞥,便急于救人, 自是未曾细观的。 今番再见却是第一回正经拜见了。 皇夫眸色淡淡地望过来,透过轻风细雨, 将汉王与王妃各看了一眼, 便回头与皇帝笑了一笑。那一笑, 仿佛带了邙山上的清风明月一般出尘隽永。 世间已有数千年不曾出过修道成仙的凡胎,故而世间皆不知仙人究竟是何等风姿。 皇夫却似一个依据, 使人觉得, 倘若果真有仙人, 大约便是她这模样的,风仪卓绝, 气韵超然,身处禁宫之中, 却如在山水沟壑之间,衣阙翩翩,洒然适意。 微雨伴着青翠草木,亭中帝王未加帝冕, 步履轻移, 走到皇夫身旁坐下。汉王与王妃恰好走到, 二人站在亭前阶下,一同朝亭中二人施礼。 皇帝看了看她二人,与皇夫对视一眼,悠然笑道:“风雨缠绵,寒意侵人,汉王弟与王妃亭中说话。” 汉王忙行礼称谢,与王妃入了亭子。 亭中已置坐席,二人入亭,皇帝示意二人入座。汉王忙又谢过,战战兢兢地坐下了。她悄悄打量了四周,果真是空无一人,并无宦官侍卫埋伏,想来是陛下不愿他们在此,搅扰了好景致,便远远遣开去了。 汉王轻轻松了口气,如此看来,倒不至于随时拿人。 “朕与皇弟有些日子不曾好好说过话了。今日晨起见雨势缠绵,不禁便想到那年仲春,也是如此淅沥不止的微雨,皇弟独自一人,撑了顶油伞,站在那太液池畔,对着池畔满树桃花出神。”皇帝语意缓缓,轻描淡写间便勾勒出多年前一幅画面。 她说罢,又是一笑,淡淡笑道:“这一想,朕便召了你二人入宫来坐坐,不知可惊扰到皇弟了?” 她一面说,一面便将目光转到王妃身上,目中带了些调侃,似是早已料到汉王听闻宣召之时那心惊胆战的模样。 凡间帝王,总有不凡之处,尤其眼前这位天子,更是经历惊险杀伐方登大位,目光如炬,尖锐得很。 汉王听皇帝此言,便很紧张,忙要说话,却见陛下目视王妃,并非要她答话,又不敢擅自出声,只得眼巴巴地望着王妃。 王妃从容浅笑:“殿下于宫外亦挂念陛下,宫墙虽高,难隔手足之亲,蒙陛下宣召,殿下只有欣喜的。” 皇帝便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却也不再说什么。 亭中既无宫人,自是无人奉茶。皇夫一直未出声,只在旁看着,待皇帝与王妃说过一篇话,她便亲自取了茶器来,焚香烹茗。 煮茶一向是雅事,皇夫做来更是行云流水,风雅得很。 一时亭中无人出声。 汉王挨着王妃,心中已稍稍放松一些了,陛下召她来此,对着美景,又有皇夫亲自烹茗,总不至于是暗藏刀锋的。她于几下轻轻握了王妃的手,王妃察觉,转头望了她一眼,目光轻柔,轻易便将汉王安抚下来。 茶已成,分入茶盅中。四人各自端了,慢慢品味。 一盅茶过,皇帝也只与汉王说些极为平淡的小事,汉王小心翼翼地答着,唯恐说错了话。皇夫也不插话,只含笑听着,不时望一眼皇帝,那目光也是淡淡的,内敛而含蓄,偏偏因二人情深,平白却使人察出缠绵的意味来。 她听着皇帝与汉王交谈,过得片刻,状若无意地扫了王妃一眼,待皇帝与汉王说得差不多了,皇夫忽然望向王妃道:“听闻汉王妃自幼长于舅家,发嫁之前,从未踏入京师?” 她一出声,皇帝与汉王便停了交谈,朝这边看来。皇夫语气平缓,神色亦和气,然而汉王不知为何,总觉皇夫此话之下,暗藏机锋。 她心中一急,想到婚后,与太常府渐行渐远,太常因此事,常有埋怨之语,唯恐皇夫因此,以为王妃不敬父母。汉王忙于几下握紧了王妃的手,示意她不要怕,口中代王妃回话道:“彼时太常娶继妇,府中忙碌,忽略幼女,恰好王妃舅父思念外甥女,便顺势接了去。后继妇又有子,太常也腾不出空来将王妃接回家中。” 话里话外都说是太常不慈,而非王妃不孝。 维护之意,如此昭然,倒难为她一讷于言辞之人,将这一长串话说得如此流利。皇夫与皇帝相视一笑,倒也不继续问了。 下了整日的细雨渐渐大了,伴着风,斜斜入庭中,雨丝溅到身上,带着些许凉意。皇夫身子弱,这众人皆知的。皇帝轻轻碰了碰皇夫手背,恐她在外受寒,欲带她回去添衣,便将今番召见最后那番话说了来:“多年过去,这宫中人事纷扰,几多变幻,惟太液池畔那几株桃树从未变过。皇弟既喜欢桃花,不如时常入宫来观赏。” 此话已说得极明白了,那事她不欲追究,汉王便好生生地继续做她的汉王就是。 说罢,不待汉王回话,便推了皇夫,往内宫去了。汉王顾不上疑惑陛下怎知她喜爱桃花,忙对着二人施礼恭送,待人走远,忽反应过来皇姐话中之意。 她立即望向王妃,黑亮亮的眼中满是欢喜。王妃对她笑着摇了摇头,宠纵而无奈。 亭中便只剩了她们二人,亭外雨大,几上香茗犹自飘着温热的薄烟。王妃见方才皇夫作画所用的画架仍还立着,便走去一览。只见是幅还未完成的人物画,画中人已初具轮廓,云鬓凤钗,裙裾翩然,分明便是陛下。 皇夫用墨甚是柔情,于细微处将皇帝柔媚动人一一描绘,普天之下,除了她,怕是再没有人能见天子如此温柔到了极致的模样了。 她于世间,已有三千年,见过王侯将相不计其数,便是皇朝更替,也记不清究竟有几个了。帝后情深的佳话倒也有过几则,然而她生性淡泊,从未将凡俗之事挂在心上,且那情深的帝后,最后多数落个凄凉下场,原先情深之语反显得可笑,故而宗亲之间常私下谈及陛下与皇夫之恩爱,她皆是不曾上心的,直到今番亲见,才知这一朝的天子,兴许果真与从前那些不一样。 汉王见王妃立在画前看了许久,不禁走到她身旁,待看清画上乃是皇帝画像,她稍稍眨了下眼睛,眼中显出新奇又带点儿好奇的神气来,仿佛孩童发觉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唇畔浮现一个调皮的笑,转头欲与王妃分享,却见王妃正看着那画入神,似乎很是喜欢。 汉王便吞下了到嘴边的话,笑意也随之凝固,她看了看王妃,又看了看画,不知想到什么,眼中漆黑的光芒忽而黯淡下来。 皇帝素知皇夫脾性,知她从不行无根据之事,方才忽然提及王妃幼年居处之事,必是别有用意。 回宫室换了身衣袍,又令宫人备了姜茶来与皇夫饮下,以驱寒气,方才放心,问起此事来。 皇夫垂首轻笑,携了皇帝的手,温声道:“陛下想想,满朝大臣之中,能有几人,于御前奏对之时,如汉王妃那般从容自若?” 经她一提,皇帝果然想起方才亭中,王妃言词神色皆淡然沉着,殊无敬畏之色。 如此气度,连身居百官之首的丞相都不曾有,又岂是常年居住舅父家中,自幼寄人篱下的女子所能有的。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汉王是打定了主意要与王妃画像的,她苦练画技月余, 进益甚微, 便遣人自府外延两位先生回来。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汉王殿下要聘西席, 必是海内闻名的丹青圣手。恰逢朝中潜心战事, 帝相王公皆无心诗画,崇文馆中俊彦之士除却几人召去写檄文的, 皆闲了下来。其中擅丹青者,纷纷意动。 往汉王府教习汉王画技, 一来京都居, 大不易, 可多挣一份束脩,二来, 因皇帝待汉王日益宽容, 汉王境况已不同往日, 乃至有大臣私下揣测,倘若陛下无子, 帝系多半旁移至汉王一脉。 汉王于此是全然不知的,聘得两位擅人物的画师, 便高高兴兴地学起画技来,一心一意要替王妃画像。她想,王妃那样好看,只学得些许皮毛必是难以描绘出王妃风采之万一, 她必得学好了才行。 汉王抱着好好学画的心思, 每日天不亮就起身赶去楼阁, 暮色不降,绝不自楼阁下来,勤奋得堪比幼年时于宫中进学,寒暑不歇,风雨无阻。 那两名画师原以为汉王殿下只心血来潮而已,见她如此刻苦,竟是大为惊喜,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于是汉王便愈加发奋,时常沾了一身墨回房。 王妃也不生气她将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只令她去梳洗了来。 先帝英明,深负雄才,自非絮聒之人,那位婕妤,能做出将公主假充皇子之事,必也甚是果敢决断,小殿下不知随了谁,却是絮絮叨叨的。 每晚沐浴过,爬上榻来,总要躺到王妃身旁,拉着她的手,将脑袋埋到她颈间,软软地倾诉今日新学了什么,先生夸她用色清新了,线条也比先前有样子。 说到此处,她便显出开心的模样,眼角眉梢俱是喜孜孜的,将脑袋在王妃颈间轻轻地蹭一蹭,道,我再学一学,便能为阿瑶画像啦。 那声音软得犹如飘在空中的蒲公英,缓缓落到王妃心上。 王妃也日渐期盼起来,殿下总说她好看,不知她眼中的她究竟是何模样。 绘画是门高深学问,非短暂可成。汉王潜心学习,转眼便到来年花开春暖之际。 她秉性单纯,用心又专,进步极快。不久先生便无技艺可授,要想再有进益,便全靠自身苦练,再稍加指点而已。汉王踏实,一幅一幅地苦练起来。王妃无事之时,会上楼阁来陪她。她在,汉王每画几笔,便回头看她,有时只是那般望一眼,有时则冲她浅笑。 那般恬静,岁月悠长,犹如暖春溪水缓缓地淌。 奈何清静的日子却是短暂,总有些或妖或人的前来搅扰。 那回汉王叫一狐狸与一青蛇掳去,王妃将她带回,顺带收服了这一狐一蛇,令她们看着京中,以防再有妖来劫汉王。 那日之后,狐狸便不曾现身,她身上有王妃所下禁制,自不敢不尽心,然自那以后,妖道二界俱是安宁。狐狸便带了青蛇,一面留意京周境况,一面寻了处深山做道场,潜心修炼。 这年年初起,不知怎么京周山林频频显出异状来,时不时便有妖的踪迹。狐狸修炼千年,寻常小妖,她自能收拾了,不必聒噪那位正沉迷养王气的大妖,实则也是畏惧大妖那一身威压,不敢轻易相扰。 然而不过月余,她渐觉出不同寻常。京师乃一国王都所在,自有天道王气庇佑,妖魅鬼怪修仙本是逆天而行,往往以为凡人王都不吉,非但修炼的道场不会择在京师周围,便是历练也多避开去。 近日京郊出没的妖精委实多了些。事出反常必有妖,狐狸敏锐果决,察觉其中有异,既不慌,也不瞎猜,立即擒了几只小妖来逼问。 一问之下,惊出满身冷汗,几乎浸湿了她一身雪白油亮的皮毛——据那几只小妖招认,它们赶来京师,是因听闻凡人王都中藏有异宝,食之可成仙。 想那王气,何等珍贵,众妖修行千年,哪一个不是为了修得仙身,以求不老不死。今有了这捷径,谁肯与人分食?一旦得知必是藏着掖着,力图独吞才是,又怎会将消息泄得到处都是,招来这许多妖物聚集京师? 狐狸忙再讯问如何得知京中有异宝?那几只小妖俱是化形不久,能耐有限,竟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消息源头。 此事仿佛叫人遮了一层厚重的黑雾,黑雾底下,毛戟森森,阴谋渗人。 狐狸心惊肉跳,浑身发寒。连那几只修为不济的小妖,明知道行浅薄,难成大事,为成仙大业,也敢聚来京师搏上一搏,更不必说妖界那几位蛰伏于山涧深渊中修炼的老妖。 稍加分析,便可看出此事乃是一个局,王气便是诱饵,为的是妖界大乱,自相残杀。其用心之险恶,令人胆寒,更为毒辣的乃是,纵然看破,众妖为得道成仙,也不得不来,不得不争。 照此看来,王气将如何尚未可知,妖界必有一场浩劫! 事关整个妖界,狐狸岂敢耽搁,忙取出符箓传讯于王妃。 布下这局的,便是城外玄天观那居空老道。 妖之修炼,本为逆天。且妖多暴虐嗜杀,自古以来,多有妖物行不义之事。千年万年,久而久之,妖为仙凡二界所弃,亦为天道所厌。但凡能伤一妖,不论是人是仙,皆可往那功德簿上添一笔。 居空一心想要修得高深道法,只诛灭一二小妖,得些许浅薄功德,又岂能使他满足。机缘巧合之下,让他得知京中有那一道可使众妖争食的王气,他自是要好生利用,将消息散播出去,好在妖界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万事万物俱有因果,入局众妖为的是成仙,设局之人为的恰恰也是成仙。只不过,吞食王气可助妖成仙,而诛灭这些妖却可助那人成仙。 到头来,不知谁是饵,谁又是那食饵之人。 因果循环,仿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狐狸传讯毕,忽又觉不对,倘若消息已散布出去,没道理只那些小妖奔赴京师,大妖却无动于衷,怎地这两月,只见小妖踪迹,却无半点大妖临近的威压。 狐狸百思不得其解,此事不止她不解,居空也甚是不解。 三千年前那一回妖道大战,妖界固然大损,乃至伤了修炼所需灵气,以致妖要成仙,比从前难上千倍万倍。道家也好不了多少,众多宗师陨落,上古之时流传下来的仙家典籍c修仙之法更是毁得所剩无几。草木牲口天然便可汲取天地灵气,尚能艰难前行,而凡人欲修仙,竟是不得其门而入。 双方皆大伤元气,道家失了高深道法,逐渐汲汲营营于人间权势中,极少再降妖伏魔,几是斩断了仙缘。诸妖修行不易,更潜心修炼,少在人间作恶。如此一来,两不相扰,固然是太平了三千年,然道士要在人间寻一妖也着实不易。 居空耗费心血无数,面面俱到,连细微处也是百般思索周全,本以为已是万无一失,谁知刚一起头,便有如笼上了层层迷雾,难以捉摸。 底下小道士们已显出惶然不安来,皆眼巴巴地望着居空,等候观主示下。 居空掀了掀眼皮,望向大殿正中那面巨大的铜镜。殿宇开有窗户,然而这殿仿佛被罩了黑幕,透不进分毫亮光,陷入无边无尽的昏暗。唯有那巨大的铜镜发出幽绿的光,如湖中涟漪一般,一圈圈由亮及暗地在周边漾开来。 玄天观到底是千年道观,总还有些底蕴,传下不少降妖伏魔的法器道术来。其中之一便是那诛妖阵,那是一以深厚道法驱动的大阵,居空潜心研习半生,又加以改进,此番正派上用场。 这铜镜便是诛妖镜。诛妖镜与阵相连,可观阵中景象。 只见那镜中闪现红光,十余名身穿道袍的老道挥动拂尘,围绕中间三名男子摆开阵型,三名男子看似与寻常凡人无意,只面容狰狞野性,不住施法反击。过得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道士们飞快移步,转变阵型,手执拂尘,一起挥向阵中,齐声喝斥:“着!” 那三名男子抵挡不住这许多道士借助阵法齐攻,嘶哑咆哮,脸上浮现似豹似虎的的面容,身体倒地,逐渐蜷缩,不一时,那地上再无人形,竟是三只凶神恶煞的豹子。 豹子龇牙咧嘴,发出低沉暴虐的低吼,四肢齐齐绷紧,赤红着双眼,虎视眈眈地望向四周,随时准备扑上去将敌人撕碎。 镜中情形分明已万分危急,居空却是自得一笑,那三只孽畜看似凶狠强劲,实则已为法术所伤,不过外强中干而已。 果然镜中情景变换,众道将三只豹子齐齐围住,弃拂尘而举长剑,朝阵中刺去,一道道发出自剑中发出,狠狠劈在豹子身上,划出刺目的血痕来。 三只豹子愤怒嘶吼,愈加发狂,为首那一只四下一望,一跃而起,朝领头那一老道扑去。老道神色惊变,便捏诀设下结界,豹子凌空而起,犹如撞到了一厚实的壁上,吃痛跌落。 居空淡淡一笑,一挥拂尘,铜镜幽暗下来,镜中不再呈现大阵情形,晦暗无光,犹如一岁月中蒙了尘的铜镜,除了大了些,毫无扎眼之处。 那三只豹子败局已定,不过小妖而已,费不了多少功夫。居空也懒得再看下去。 他在京外设下三处大阵,拦截入京众妖,将众多妖物斩杀于阵中。方才那阵便是三阵之一,月余来已斩获妖精十余。 想到方才大阵威力,居空心中略有所放松。虽说不知为何只见小妖不见大妖,然他既有绝妙诛妖阵法在手,只需岿然不动,待那些大妖上门便是。 如此宽慰之后,稍稍定心,仍是有些不安,却又不是为眼前异常不安,而是为那道叫他做了诱饵的王气。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王妃知晓那道人来此窥视,必是居心不良, 却也不急。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于她而言, 再要紧的事, 总也要紧不过哄殿下安睡。 室中烛光点点, 汉王得了王妃亲亲,乖乖地合眼入睡。她在睡梦中, 一手还不忘捏着王妃的衣角。王妃躺在她身旁,静静听她气息变化, 直到汉王呼吸悠长, 方将衣角轻轻自他手中取出, 起身而去。 洛阳夜色,灯火点点。时已入宵禁, 灯火是无声的灯火。天黑沉沉地压下来, 偌大一城, 寂静无声。 居空疾步行于街上,风鼓了袍袖, 一袭道袍猎猎作响。 他自以道法渊博,从未将妖魔鬼怪放在眼中, 直至眼下,方知自己浅薄。汉王妃那一身妖法深不可测,他孤身前来,未带法器, 必是不敌, 与其硬碰, 不如设法脱身,以便徐徐图之。 长街幽静,仿若没有尽头,居空行得极快,身形若风,如影,如电,眨眼间,便看不到身影。 风声呼呼,将他长须吹得飘起,他目视前方,耳听八方,警惕留意四下动静,脚下丝毫不肯松懈地往前疾行。 一气行出半城,犹是寂静无声,并无人追赶过来。居空稍稍松了口气,到底是在王都之中,有天子王气震慑,妖孽怎敢乱来。 他虽是这样想,到底不敢停留,仍是竭力赶路,欲早早脱身,回道观去。 洛阳城繁华喧闹,宦途商旅无数,城中自也有无数客舍。此处便是一处客舍,店门大大敞着,灯火从里透出,在门前映下昏黄的光。天已晚了,已无旅人上门,客舍里外皆是静悄悄的,唯有一面客如云来的旗子高高挑起,迎风飘动。 城中这般客舍尚有无数,居空并未多一眼打量,径直朝前。 忽然,他踩住步子,怔怔望着前头。 客舍屋檐的灯笼下,一道身影,静静伫立。 一身华服,凤钗宝簪,高贵典雅,不容直视。 居空顷刻间,渗出一身冷汗。 王妃似是察觉他来了,淡淡看他一眼。这一眼与方才殿中那一眼浑然不同,冷漠而居高临下,犹如看一只沾到鞋上的蝼蚁,只需轻轻抬脚,便可肆意碾死。 居空心脏抽紧,握着拂尘的手牢牢拽住,却非欲反击自卫,乃是出于本能,随意抓住些什么,宣泄恐惧。 王妃看过一眼:“观主何以窥伺王驾?” 天下道士,唯他道法最深,这大妖孽既是强过他,看出他的来历倒也不奇怪。居空也不肯失了身份,略一欠身,草草施礼,不答反道:“竟不知汉王妃原是妖孽所扮。”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居空心中,妖便是恶,便是此时尚未作恶,也总有为祸人间的那日。既是恶,自放不过他,且他为一观之主,早已是宗师至尊,无论如何,也低不下头来,媚言讨饶。 清风吹动,檐下灯笼轻晃,王妃面容忽明忽暗,居空言辞放肆,她也不放心上,三千年岁月,如今世上除却一个汉王,有谁能使她心绪波动?居空自以法术高明,于她而言,不过是挥手间便可灰飞烟灭,浅显的很。 王妃微微一笑:“尔竟不知礼,年齿徒长。” 居空大怒,偏生一身修为在王妃威压之下,半点施展不出,他脸色紧绷,显出怒色,且不知这妖孽要将他如此,心底多少发虚,暗暗打定主意,倘若这大妖要害人,他道法不济,也要拼死一战,死得堂堂正正才好。 居空想罢,一脸正色,冷冷地望着王妃:“今落入你手中,也无甚可言,尊驾动手便是。” 王妃抬首望了眼天色,淡淡道:“也未必非要动手。” 居空神色一凛,心底却不由微微一松,还未待他将心完全安放,忽见眼前那大妖目色陡然转冷,那一双眼眸,瞬息之间犹如无底深渊,将人整个都吸入。居空立即明白这当是什么高深法术,忙要转开眼去,却偏深似被吸住了一般,无论如何移不开眼。 王妃素来不喜杀生,奈何修行之途漫漫,难免有需动手的时候,搜魂一法,虽说难练,但练成之后,便很是顺手。 不过瞬息之间,居空便入如幻境动弹,神色痴讷,动弹不得。见时机已到,王妃正欲搜魂,忽然元神颤动——王府之中,有人触动她封印于佩囊之中的杀诀。 佩囊就放在汉王枕畔,杀诀叫人触动,一道白色的光芒自佩囊散出,将汉王轻柔笼罩。 榻前不远,有一身影,连退三步,脚下使力,勉强站住。胸口痛意尖锐,喉间一片甜腥,那女子也不见恼意,却是朝榻上望了一眼,只见柔淡光晕之中,汉王尚在安睡,她眉目恬淡,双目安宁地合着,丝毫没有被方才动静搅扰。 女子一笑:“护得倒是很严。” 王气珍贵,也在情理之中,怪她太过心急,方中这道杀诀。她显然比狐狸道行更深,中了杀诀,仍自从容。想到杀诀已触动,君瑶势必会立即赶来,当下也不耽搁,手一伸,凭空幻化出一把剑来,再度上前。 佩囊之中,犹还存有两道杀诀,女子已有了防备,仗剑而上。 杀诀厉害,到底非王妃亲自在此,女子使出法术,废了些功夫,将两道杀诀化去,自己倒也受了些伤,只没了佩囊保护,对付汉王,便是只余一成法术也是绰绰有余。 王气对妖之吸引,乃是天然的,女子稍一靠近,只觉心旷神怡,吸上一口炼化,便强过潜心修行百年。 女子面显喜色,再欲上前,却见那道护着汉王的柔淡白光犹未散去,仍是牢牢地护住了汉王。 女子望向佩囊,忽而一愣,急急连走两步,凑近了看。 身后传来步履声。 女子立即回身,便见王妃走了进来。她怔怔地看着王妃,将剑收起。王妃望她一眼,随即将目光越过她,看向佩囊:“连破我三道杀诀,看来近日又有长进。” 明瑟淡然一笑:“再多长进,也不及君瑶你道行深厚。” 王妃不语,走到榻旁,白光缓缓消去,尽数收回那佩囊中,王妃看了看汉王,俯身替她掩了掩被角。 “当日在广平寺中见她,我看破她身上王气,化作一男童上前,那时却未想到,竟有今日。”明瑟徐徐道。 算起来,那已是三年前的事了,三年于凡人而言,称得上漫长难熬,然而于妖,却只弹指瞬间。 王妃并不接话,转而问道:“你今来此,所为何事?” 明瑟望向那佩囊,沉静的目光又在汉王面容上滑过,倏然轻笑:“我来此,自是为王气。” 王妃略略蹙眉。 “可惜,未能赶在你来前,将她吞食。有你在此,怕是合天下群妖之力,也未必伤得了她。” 王妃静静看着她,缓缓道:“也未必。” 明瑟显出恍然之色,微微颔首:“也是,你再厉害,总归只有一个,譬如今日,回来得晚些,这位小殿下,便是一死尸了。” 王妃仍是神色从容,然她那一双眼眸已冷到极致,明瑟竟也不怕,步履轻移,走到她面前:“人生百年,重入轮回,你至多也只能陪她数十年,何必执着。” 王妃看了看她,轻启朱唇:“与你无关。” 明瑟嫣然一笑:“怎会无关?为免你往后千年相思,不若便让我吃了她,就此一了百了。” 她说罢,猛然转身,化作一道红光,朝汉王扑去。王妃左手捏了个诀,弹将出去,化作一贯白光,缠绕过去,恰阻了红光之路。 红光无从挣脱,只得落地,再度化作人形。她隐隐显出怒气,冷下脸庞道:“王气我志在必得,你今日若不杀我,我必会再来。” 王妃淡淡道:“你知我所修之道,不主杀伐。” 明瑟咬唇,愤恨地盯着王妃,须臾,她冷冷一笑,转身而去。 待知她已远去,王妃方到榻旁坐下。方才那二人仿佛并未在她心中激滴涟漪,她只静静观汉王睡颜。 只是搜魂一事,却叫明瑟打断,眼下再追,只怕那道士也已藏身别处,难以找寻了。王妃稍觉遗憾。 汉王忽在梦中蹙了蹙眉,她翻了个身,自锦被中伸出小手来往一旁榻上摸去。摸了一阵,察觉是空的,汉王揉着眼睛坐起,迷迷糊糊地朝四下张望。待看到王妃,她轻声嘟哝:“阿瑶,你哪里去了” 王妃顷刻间柔和了目光,伸出手,示意汉王过来。 汉王困意未消,仍是乖乖地过来,跪坐起来,摸王妃的脸颊。触手便是微微的凉意。她一惊,伸手搂住王妃的脖颈,将自己的脸贴到她的脸上,小声道:“阿瑶,你出门去了?可是有什么事?” 她的脸颊软软的,带着睡梦中的温热,贴上来,一直暖到心里。王妃珍惜地轻抚她脑后,心头柔软下来,柔声道:“睡不着,往庭中坐了坐。” 汉王皱紧了眉头,担忧地望着她:“你有心事?” 王妃微微摇头。 汉王紧紧盯着她,唯恐她因不愿她担忧而瞒着她,直到见王妃神色坦然,方才信了,抬手去摸王妃的眼睛。王妃闭上眼,指尖轻柔地触碰在她眼皮上,过了一会儿,一温热的吻落下,左右两边,一边亲了一下。 “阿瑶亲亲,不做噩梦,我亲亲,阿瑶就能睡着了。” 王妃禁不住弯唇。汉王将她揽到自己怀中,替她盖好锦被。她身体暖暖的,又有小女孩的娇软,让她抱着也很舒服。王妃早已无需睡眠,往日夜间,多半以闭目修行度过。然而今夜,不知怎么,她在汉王怀中,竟是安心入睡。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夜幕之下,宫灯映照, 太液池平滑如镜, 偶有微风拂来, 吹皱一池春水, 波纹推着波纹朝外蔓去,直至目光不可及的夜色之中。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宫宴已近尾声, 席上群臣俱是面色绯红,显出微醺之态。汉王不好酒, 除却为皇帝皇夫上寿之时所饮两盏, 便是滴酒不沾, 故而宴上,唯她仍旧双目清亮。 宫灯逐渐燃尽, 有数名宫娥悄无声息地携了灯油来, 朝那宫灯中一盏盏地添上灯油。汉王不知怎么, 忽觉憋闷,看了看四周, 见群臣各自说笑,便悄悄离了席, 往池边走去。 池畔桃花谢了,满地花瓣零落成泥。汉王呆呆看了一阵,满心惋惜。池边栏杆上,摆了一钵鱼食, 不知何人喂了鱼, 遗落下的。汉王缓步过去, 随手自钵中抓起一把鱼食,撒入池中。 池中锦鲤争相来食,溅起朵朵浪花。 汉王生性质朴天真,若是平日,必会觉得有趣,然而今夜,不知怎么,自离府,她便有些魂不守舍。 身前池水宽阔,举目望去,只见黑夜如泼墨,池面泛着粼粼的光,寂静无声;身后不远,杯盘狼藉,欢笑阵阵,公卿正行宴。一边是安静落寞,一边正当繁华喧闹,汉王平白生出一股离索之意来,她怔怔地望着池面出神:“不知阿瑶此时在做什么,可歇下了。” “汉王殿下。”身后忽有人出声。 汉王微微一颤,转过身来,见是一宦官。 那宦官惶然俯首:“小臣该死,惊扰殿下了。只宴将散,陛下与皇夫即将移驾,殿下若不拜送,未免不敬。” 汉王举目朝宴上一看,果见人影浮动,不复方才随意,井然有序起来,想是公卿宗室各自归座,预备送驾。 她忙与这好意来唤她的宦官道了谢,往宴上去。走过一株海棠树,只见宫灯高照,一枝开得极好海棠花斜刺出来,挡了去路。汉王停步,想到府中什么都有,王妃亦是什么都不缺,她难得入宫一趟,不如便折一枝暮春之色,带去给阿瑶看,阿瑶必是欢喜的。 汉王一想到王妃会欢喜,唇畔便显出笑意来,伸手将那枝海棠小心翼翼地折下,拿在手中,以袍袖遮掩了。 幸而夜色昏暗,纵有灯光,到底不如白日亮堂,且众人俱饮酒微醺,无人来留意她,直至散宴,她仍将这枝海棠花护得好好的。 王府车驾停在宫外。 汉王走得略有些急,她登上马车坐稳,便令侍从起驾回府。 王府侍从自是机敏,紧随王驾之后护送的侍卫自也是精锐之师,然而纵然身经百战,从疆场上拼杀出来的将士,也难发觉,自王驾离开宫门,便有两名大妖紧随其后。 京师之中,妖精行事,也甚是谨慎。何况今夜机会难得,汉王一贯深居简出,错过这回,再要等王气独自行动便不知是何时了。务必一击即中才好。 王驾转出朱雀大街,行至两坊间的小道儿上。除却汉王府一行人,四周再无不相干的路人。梅花妖与明瑟对视一眼,拈了个诀,朝侍卫弹出。 瞬息之间,侍卫皆尽倒地,连同侍奉在马车两侧的侍从亦皆失去知觉。 梅花妖低声道:“速将王气劫走。” 山魂那边,至多拖上一刻,再多便难了。 明瑟瞥她一眼:“今夜真是好运。” 这等关头,君瑶必会来接汉王回府,偏生今夜宫中散得尤其早,竟错开了。如此倒好,便于她,再多做些安排。 梅花妖只以为她所指乃是即将顺利劫到王气,也是满面笑意:“我六人结盟,除却君瑶,这世间还有何人,堪为敌手?” 只消拖住君瑶,焉有失手的道理。 她一面说,一面肃容,朝车驾靠近。可惜了,要与他人分食,否则,她此时便一口吞了王气,岂不快哉?梅花妖满心遗憾,隐约间竟生出不少悔意。倘若不立誓约,抑或不与他们联手,也未必不能得手。她一口吞了王气,君瑶尚在王府,难道便赶得及来救。 可恨她已立誓,一旦违背,必遭血咒反噬。 梅花妖一面遗憾,一面走到车门前,车中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声响,王气也与侍从一般,昏过去了。 梅花妖自得一笑,伸手便欲推开车门。猛然背后一凉,一尖锐剑锋抵在她背上。 剑上运了灵气,只需轻轻朝前一刺,便可直入她体内,搅碎她的妖丹。梅花妖既惊且怒,转头一看,便见明瑟持剑,笑吟吟地望着她。 “真是大意。世间皆知,我自生出灵智,便是君瑶门下走卒,又岂会背弃她。你们怎就这般轻易便信了我?” 她徐徐说着,神色姿态极是悠然。 梅花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你c你是受君瑶派遣,有意引我等入城,一并诛杀?”如此山魂等人必也遭不幸。 明瑟只笑了一笑,却是不答。 她这一笑,落入梅花妖眼中,倒像是默认了。梅花妖怒甚,手中暗暗运起灵气,欲转移明瑟注意,好拼命一搏,谁知灵气尚未聚成,背上之剑入肉一寸,剑上灵气如龙腾虎跃之势,直钻入她体内,朝丹田猛冲而去。 梅花妖抵御不及,额上渗出阵阵冷汗,怒道:“你便不想成仙!” 明瑟蓦然抽剑,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梅花妖一弹指,梅花妖本就落于下乘,不及反击,当即倒地。明瑟走上前去,将一道诀打入梅花妖丹田之中,只需一个意念,便可使她碎丹。 做完此事,她忽然怔了怔,这一手,还是千年前,君瑶教她的。那回,她落入一大妖手中,君瑶出手救了她。 明瑟稍稍抬眼,凡人亲王,尊崇无比,车驾饰玉雕金,极是奢华。手握大权,享尽富贵,可惜,便是能在凡间翻云覆雨,也改不了百年的命数。 明瑟定了定神,光芒一闪,将自己化作一道姑的模样,手中长剑一晃变作一拂尘。她缓步上前,推开车门,只见车中幽暗,汉王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明瑟对她一挥拂尘,只片刻,汉王便幽幽醒来。 她面上显出茫然,下意识地坐将起来,宽大的绛纱袍有些凌乱了,穿在她身上,越发显得空落落的,全然是一瘦弱的少年。 “汉王殿下可有何处不适?”明瑟摆出温和慈祥的面孔,柔声问道。 汉王这才发觉眼前有人,她吓了一跳,朝后缩了缩身子,定睛朝车外看去。明瑟暗暗蹙了下眉头,极是瞧不上汉王这胆小的模样,面上却未显露分毫,仍是慈爱的模样,再道:“贫道跟随殿下一路,殿下为妖魅所趁,险些丧命,救得迟了些,殿下身上受了妖法,不知可有哪处不妥?” 汉王苍白着小脸,反应了片刻,才明白她说的什么,当即面色更加惊惶,抿了抿唇,方道:“无碍。”停顿片刻,似是惊觉自己失礼,又道:“多谢相救。” 明瑟一笑,缓声道:“举手之劳,只是这妖魅要如何处置,还需殿下示下。” “还在?”汉王脱口惊呼。 明瑟冷笑:“自是在的,只是已叫贫道降服了。殿下可要看一看?” 汉王吞了吞唾液,心中怕得厉害,她想不看,就躲在车中,而后劳烦这神通广大的道长送她回府。然而她在车中,什么都不知道,她外头还有众多侍从,不知他们可有损伤,且妖魅既来害她,指不定还有下一回。 幸而阿瑶不在。想到此,汉王只觉手脚都在发颤,庆幸极了,暗暗又说了一遍,幸好阿瑶不在。 想到王妃,她便忽然胆子大了一般,在衣袖底下握紧了小手,强撑着起身,她要弄明白,这回阿瑶不在,自是大幸,若再有下回,阿瑶又恰好在旁,岂不是害了她。 明瑟见她起身,倒是意外,这凡人胆小如鼠,不想竟还敢出车来看。 汉王走出马车,她咬着牙,黑漆漆的眼眸惊慌交错,仿佛一只受了惊,却又逞能的猫儿,竖着耳朵,四下探出脑袋来张望。 明瑟朝地上一指:“便是这愚物了。” 汉王胆战心惊地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只见一娇弱女子,昏躺在地上。 这c这便是妖? 汉王吓得后退了一步,远远地张望,想了想,又小心地往前挪了半步,细细打量。 任她如此端详打量,却看不出半点不妥,地上所躺,怎么看都是一女子。她不禁朝明瑟看去。明瑟淡淡一笑,极有世外高人之风:“殿下肉眼凡胎,自是看不出来的,若能看出,也不会与一妖物朝夕相对三载了。” 与一妖物朝夕相对三载?汉王一愣,随即立即明白这道姑说的什么,什么害怕也顾不上了,苍白的小脸上,眉头竖起,怒斥道:“哪儿来野道,敢在孤面前妖言惑众!” 说王妃是妖,固然是无稽之谈,但人言可畏,若叫这野道四下传扬,于王妃名声有碍,汉王是断断容不得的。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往日汉王哭泣,王妃总能将她哄好。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殿下只是胆小了些, 爱哭了些, 却非不懂事, 稍稍劝一劝, 她便会止住眼泪,有时即便心中仍是委屈, 为防她担忧,殿下也会抽抽搭搭地强忍住泪意, 做出已不难过的模样来。 然而这回, 让她这般伤心哭泣的, 却是她。 汉王通红的眼眸中满是恐惧,王妃生生停住了脚步。 汉王心中是怕的, 她自幼就怕鬼怕怪, 乍然得知日日亲近的王妃竟是个妖, 她自是怕了。但她哭的时候,王妃总会温柔安慰, 会将她抱到怀里,轻柔地替她擦眼泪, 现在却是没有了。汉王说不上是怕,还是旁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刚抹去, 便又湿透。 王妃无奈, 柔声道:“殿下休要哭了。” 汉王下意识地便听王妃的话, 两手更着急地抹去泪水,不一会儿,便只剩了一下一下,轻轻的抽噎,眼泪却是不掉了。 乖乖的,仍旧王妃怎么说,她便怎么做。 王妃微微笑了笑,然而望向汉王的目光中,却是苦涩黯然。汉王的心,像被扎了一下,心疼得厉害,她想上前,抱抱王妃,与她说你别难过,可脚下却似被定住了一般,怎么都挪不动步子。 她们日日相依,从无脸红生气的时候,因她是妖,就此生分隔阂了。王妃心如刀绞,却也知殿下此时必然心乱如麻,她不愿在这当口再让她为难害怕,只强忍了酸楚,化去众侍从所中妖法。 梅花妖道行不及王妃,只需静待片刻,侍从即可醒来。 汉王失魂落魄地站着,王妃看了看她,想伸手摸摸她软软的后颈,想到她那恐惧的眼神,终是忍住了,化作一阵清风,先行离去。 侍从被梅花妖施法迷倒,待醒来必是迷惑,王妃忽然出现在此,自是不妥,她先回去,也可免去诸多口舌。 汉王已知王妃是妖,此时眼见她身影倏然消失,仿佛是一个印证,印证她就是妖。 汉王恍惚了一下,喃喃自语,阿瑶是妖。眼眶登时便是一热,险些又掉下泪来。 侍从们相继醒来,见殿下无恙,自是大喜,至于为何忽然昏倒道中,谁也想不明白,欲相互间问一问,又见汉王神色木然,皆闭口不敢言。 汉王走向车驾,侍立驾旁的侍从伸手扶她,她茫然不觉,跌跌撞撞地上了车。进入车中,便见座上掉了一枝海棠花。那海棠开得娇艳,在夜色之中,格外显得美好。 这是她在宴上折下,想要回府赠与王妃的。阿瑶甚少入宫,太液池畔春光极美,她看不到,汉王就想折一枝春色回去,便胜过许多金玉玩物了。 海棠保存甚好,她一直亲手拿着,方才昏倒,掉在座上,也未压到,依旧是刚自树上折下来的鲜嫩模样。 汉王呆呆看了一阵,猛然间悲从中来,掩面痛哭。 自那夜,汉王府便似笼罩了一层阴云。 汉王上了作画所用的楼阁,便未再下来,王妃亦只在书房,不去与她相见。从人不知何故,见此境况,愈加谨慎做事,府中仆婢半句话都不敢多说,唯恐主上不悦,吃了挂落。偌大一个王府,更显寂寥。 那枝海棠,汉王取了玉瓶好生养起来了。日日放在眼前,呆呆地看。然而离了根的枝叶,再如何精心照料,又如何能长久。 不几日,海棠便显出凋零的迹象。 海棠谢了,其实并不要紧,太液池畔正当盛放,汉王若要,入宫折上几枝也不是难事。可她眼中,这枝海棠却是不同的,是她折来赠与王妃的。 她固然可去宫中折新的来,却不是这一枝,也不一样了。 汉王本是怕的,可渐渐的,又是伤心更多。她数日不见王妃,亦不敢问仆婢王妃可还在府中。唯恐听说王妃已离去,她是妖,来去自如,她若走了,汉王知道自己怕是再也见不上她了。一想到再也见不上王妃,汉王便心慌极了。 可若王妃在呢,又将如何面对?妖会伤人,她还是很怕,她也不敢去见她。 进不得,退亦不得,便只得这般躲着。 到第五日,汉王回忆起那夜情景,越想越觉不对,那野道出现得如此恰到好处,一来便与她说王妃是妖,分明是早有预谋。 汉王是呆了些,却不是任人蒙蔽之人。她反应过来,便极忧虑。她亲眼见野道将一妖怪打得灰飞烟灭,可见是很有本事的,她若来与王妃为难,可如何是好。 天况日渐炎热,汉王却吓出一身冷汗,她顾不得旁的,忙令人唤了长史来。 楼阁凭水而建,四下景致怡人,风过了吹,拂面清凉,正是夏日消暑的好去处。时值春夏之交,水草茂盛,佳木葱茏,鸳鸯戏水,黄鹂树上婉转娇啼。 一年风光大好之时,汉王却无心观赏,坐在窗边,抱着她的玉瓶,呆呆地看瓶中海棠就要凋谢。 王妃缓步入阁,见她这般,禁不住叹了口气,目光在那海棠上停留了片刻,眉心生出一抹黯然,却没有说什么。 汉王见她倏然出现,吓了一跳,惊慌之色浮上脸颊,欲躲,目光却紧紧地胶在王妃脸上,不舍挪开。她分明是怕的,可一想到五日不曾见过王妃,想念竟是多过畏惧。 王妃一贯的温柔婉约,她背映着绿意盎然,犹如江南烟雨中,撑伞走来的女子。正是汉王魂牵梦绕的模样。 汉王陡然湿了眼眶,连忙低头抹去了。 王妃看着她这可怜的模样,既心疼,又心酸,柔声道:“殿下休哭。” 汉王连连点头,眼睛却兀自红着。 还是这样呆。王妃摇了摇头,自袖中取出一幅画像,汉王见那画像,面上立即显出不知所措来,抿着唇,不知如何是好。 画上是明瑟,汉王方才凭着记忆画下,交与长史的,不知怎么落到王妃手中了。王妃略略靠近了些,坐到她对面的一张坐席上。 坐席与她隔了两个人的距离,看起来疏离得很。 汉王只觉她们中间的空地极刺目,然而要她靠近,她又不敢。 王妃望着汉王:“人妖殊途,殿下怕我,也是情理之中。” 她话中似有涩然,然而语气却极轻柔,又似是伤心,却又与往常无异,淡淡的,从容而温婉。 汉王不能反驳,却想起往日她出门,阿瑶轻抚她发顶,叮嘱她早去早回时,也是这样的神色。她从来都不会对她疾言厉色,有时她惹了她生气,她也只是皱一下眉,嗔她一声:“呆孩子。” 王妃等了片刻,不闻汉王出声,又道:“殿下可是要寻此人?” 汉王点了点头:“这野道不是好人,我欲将她除去。” 王妃早已知晓她欲将明瑟除去。方才遇上长史,长史手中除了这画像,还有一道汉王亲笔写就的教令,她称画上之人乃妖道,祸乱民心,行刺王驾,各州郡但有所见,立即诛杀,送首级入京;民间若有义士能手刃此妖道者,赐万金。 汉王想这是要紧的事,不能马虎,便很认真道:“她十分厉害,又似很嫉恨你,此番害你不成,必会再来的。王权富贵,不值一提,但她是凡人,我兴许能帮你挡了她。” 她只想妖道是凡人,便要受朝廷法令制约,王妃再厉害也只有一个,天下之大,追寻不易。她的教令,很有用,可以发动很多人帮忙找。 王妃目色和暖,仍是问道:“我是妖,留在殿下身边,殿下怕是坐立难安,便没有想过,令画上这人来将我降伏。” 汉王大惊,急忙摇头:“我没有!”不想王妃会这样看她,汉王委屈极了,红着眼睛道,“纵使你要吃我,我也不会来害你的。” 她怎么想,便怎么说了,说罢,才发现,她是想王妃留下的,即便她是妖,会伤人,她还是想她能留下,能亲亲她,抱抱她。即便不能抱抱她,亲亲她,能像从前那般,温柔地看她一眼,也很好。 她甚至怨恨起那野道来,倘若不是她戳破,她还是能与阿瑶撒娇,阿瑶最好,总是很疼她。不像此时,她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