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瑞尔庄园》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一章 突尼斯商人 地中海沿岸的港口的帆船总是鳞次栉比的。1492年哥伦布远航美洲促使的地理大发现就好像打开了一座通往财富的黄金山,全球各处的人们都开始扯起高高的主帆,渴望着能挖掘到一座小小的金山。 1497年,随着通往印度的航路被达·伽玛开辟,欧洲诸国更是挖掘到了极具商业来往价值的亚洲。16世纪初期,西班牙和葡萄牙为争夺海上霸主的地位、抢占世界市场和资源,不断地支持本国航海者进行海外探险,沿着哥伦布的航线,麦哲伦绕过合恩角,横渡了太平洋,完成了人类史上首次环球航行。 那个航海时代,为西欧带来了巨大的财富,西欧成为了全世界市场的中心。紧接着,1581年,荷兰从双头鹰的国旗下摆脱出来,宣布了独立,它的贸易日渐发达,阿姆斯特丹港口总有船只来来往往,“低地之国”渐渐发展了起来,成为了公认的“海上马车夫”。在16世纪末,除了荷兰独立,地中海列国北方的一个国家也渐渐脱颖而出——它夺去了西班牙海洋霸主的位置,后来者居上,很快便占了海洋贸易的主导地位——那便是英国。 17世纪,英国进行殖民扩张,而“海上马车夫”自从拉上了英国的《航海条例》,便再也拉不动车了,英国趁机占领市场并进行扩张。紧接着,18世纪中期,野心勃勃的英国又将战争的阴云伸向了在它东南边的朋友——那朵一直以王权傲然挺立的鸢尾花——法国。而接下来的故事,便是发生在这个时期的。 1735年4月8日,马赛的港口挤满了人,港口边的小商小贩瞅准时机,摇晃起他们的钱袋子来,一唱一和地吆喝着自己的商品。若抓住一个码头边的人问起来——为什么这里过节似的这么热闹,而那个人必然会回答:今天是卢尔加玛斯伯爵出航的日子。 的确,老远之外就能看到,马赛的港口里挤进了一艘可以堪称“巨型”的四桅盖伦帆船,它的三角帆就像神气的战旗,昂然飘扬在船尾楼的上空,几个水手正在匆忙地搬运压舱货物,为晌午的出航做好准备。而这艘船硕大主帆的帆索实在太长,足以让三四个力大无穷的水手忙活好一阵的。 这么大的船,船主即使不是个地位显赫的贵族,也是个大发一笔的商业奇才了。而且,相传这船的船主被封为了伯爵,这是相当难达到的一个爵位,可见这位船主的功绩一定是高人一等的。 “嘿,今天真是个不错的日子!祝愿‘金色帝国号’一路顺风!”码头的船工放下笨重的瞭望镜,向盖伦船左舷的一位年轻的水手打了个手势,水手会意,从左舷跑下船去。这时,围观的人群重新骚动起来,人群中传出一片欢呼的声音,从不远处,来了一辆并不豪华的镶边旧马车,几个贵族从上面下来,径直向“金色帝国号”走去。围在几个贵族中间的,是一个一袭黑衣的人,他低押着宽檐帽的帽檐,斗篷在他急促前进的皮鞋边一起一落。神秘人行进极快,旁边的几个肥胖的贵族几乎跟不上他的步伐,由于人群的阻拦,这支小队行进得实在是艰难,最后还是那个先前与码头工人交流的年轻水手挤进人群,为那些贵族开辟了一条通道。 整个马赛的人都知道卢尔加玛斯伯爵的名号,可全世界却没一个人知道他的相貌,在大家的印象里,卢尔加玛斯是一个无畏的英雄,他洗劫压迫者的船只,然后将剿灭得来的宝藏分给被压迫的穷人们,自己得不到一点回报,却得到了政府和资本家们的仇恨。这位可敬的伯爵从来不行驶自己的贵族权利,他明明可以安稳地坐在自己的伯爵府里、享受着波尔多城的葡萄酒,却非要出来经商、在喜怒无常的星辰大海中闯荡——他的确是个英雄,但却是个疯英雄,大家都这么想。 “伯爵大人,这就是我们新晋的水手长——小弗里昂斯,别看他年纪轻轻,其实能顶替十个水手哩!他父亲大弗里昂斯效忠的是不莱梅大名鼎鼎的第95舰队,他是一名分舰队的船队长,小弗里昂斯在他父亲退休后继承了他的海上事业……”伯爵刚要踏上左舷的楼梯,他身边的一个大腹便便的贵族突然满面堆笑地说道。对于这番热情中多少有些阿谀奉承的话,伯爵只是抬了抬手,示意这滔滔不绝的人停止,然后默不作声地拾级而上。此滔滔不绝之人也知趣,没有再讲下去,跟随卢尔加玛斯伯爵上了船,剩余的贵族在码头上与伯爵挥手告别,码头工人解开套索,船工收锚,主帆随着“歘啦”的声音被放下,登时被吹得鼓鼓的,“金色帝国号”载着那位神秘的伯爵,从马赛,通往另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伯爵大人,这次我们要去什么地方?”之前那个满脸堆笑的人再次谄媚问起来。“二副,你从来就没有听到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卢尔加玛斯的语气平淡,“这件事情只有我和船长知道,明白吗?好,二副,适可而止,请您现在立刻回到船舱里老老实实烧你的火炉去,不然我就把你烧在里面。”“是是是!伯爵阁下!在下多嘴,在下这就去办……”二副几乎是退着回到舱里的,点头哈腰,一副拍马屁的样子。 甲板上只剩下站在左舷的卢尔加玛斯伯爵和年轻的小弗里昂斯,伯爵盯着远去的马赛海岸,一言不发,直到它消失在茫茫的雾霭中。“弗里昂斯。”伯爵突然叫住正要前往船首进行观测的水手长,低低的帽檐和高高竖起的领子遮盖了伯爵全部的面部表情。“在。”年轻人出乎意料的沉着冷静,他几步跑到伯爵身边,随时准备回答伯爵的问题。 “小伙子,你不是欧洲人,你的家乡在哪里?”从伯爵面朝的方向来看,他应该是从来没有将目光移开过马赛消失的地方。“是的,伯爵,”年轻人吐字清晰,语气有一种与他年龄不相仿的平静,“我父亲来自北非的突尼斯,是土耳其人,我母亲是法国加来人,我从小跟随我父亲在普鲁士王国长大。”“很好,”伯爵显然对年轻水手长的回答很满意,但语气却丝毫没有波澜,“刚才我有留意到二副说你父亲是效忠于第95舰队的,那么,他是否改姓为德夏沃克?”弗里昂斯一惊,但很快稳定住了心里疯狂生长的情绪:“伯爵阁下,这倒没有,因为第95舰队虽然是那个叫做‘德夏沃克’宗教的舰队,但是舰队的人并非全都信仰德夏沃克,我父亲并不是教员,他只是在95舰队里工作赚钱,所以他没有更改姓氏。” “那么你的父亲他现在在干什么?他现在在哪里呢?普鲁士王国还是突尼斯?”伯爵始终没有看向水手长,漫不经心地问道。“我父亲已经退休,年纪大了,很少出航。所以现在他在突尼斯通商,是个小发一笔的香料商人,”弗里昂斯的回答是那么流畅,就好似提前背过稿子似的,“他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突尼斯……所以我想,要是现在不在斋戒期间的话,他大概是在他的小楼里听着清真寺音乐抽水烟呢。” “好,我的好水手长,”伯爵微微点点头,“去做你的事情吧。”弗里昂斯松了一口气——怎么说他也是一个年轻人,那天突然接到给“金色帝国号”当水手长的消息时,他甚至有点害怕。虽然卢尔加玛斯伯爵受百姓尊敬,可没人能琢磨清他的性情——他总是在海上奔波,到底要去哪里、实现一个什么样的目的?他是否有一个强大的后盾支撑着进行某项不可告人的工作?有谁知道他的样子吗?……人生来都有一种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就像年轻的小弗里昂斯对于一切都是未知的卢尔加玛斯伯爵一样,用“敬畏”这个词修饰人们对伯爵的情感应该是更贴切的了。 “金色帝国号”船长室的门被推开,年迈的船长回过头,正好看到卢尔加玛斯伯爵进来,他赶忙穿上制服外套,放下手中的笔和星盘起身。这位船长有些矮胖,伯爵高他一个头,但是船长的表情很坚定严肃,就像他所崇拜的大海一样。“船长,我们要改变航向。”伯爵四处观望着船长室墙上订着的老旧海图与杂乱的航线,对船长说。——如果当时屋子里还有别人,那船长一定不知道伯爵是在对自己说话。船长压低声音:“不去不莱梅了吗?”“不去了,我刚得到消息说突尼斯商人不在那里。”伯爵反身带上船长室的门,同样压低声音跟船长说。 “消息吗?伯爵,”船长看起来像印度人——只是看起来而已——又黑又浓的眉毛拧成一团,“看来你找到和那突尼斯人有关的线索了?……”“我尚还不确定消息的准确性,”伯爵摇摇头,低压的帽檐遮盖了他与外界的一切情感交流,他拿起船长室杂乱桌子上的一个精致的大圆规仔细端详着,漫不经心地说着,“就在刚刚,据二副所说,‘金色帝国号’新晋的水手长——就是那个姓弗里昂斯的年轻人,是那突尼斯商人的儿子。我刚问过水手长,那孩子不像是在说谎。” “二副说的话多多少少有些谄媚的玄乎在里面,但至于这孩子……”船长挤着眉心沉思了一阵儿,“不过我想,有点线索总比什么也没有好。”“我不知道我刚听到的话有没有诡计在里面,”伯爵抻了抻他漆黑色的哥特式上衣,扭了扭领扣,对那老船长说,“在这世界上,是有人知道我与那商人来往密切的,而这些人恰巧又对我不利……” “伯爵,我不知道您的身份,也不知道您曾经经历了什么,和哪些势力有过瓜葛,”船长走到一张巨大的北非地图旁边,随手从高大的旧书架中捞起一根削得不能再短的铅笔,在地图中描了起来,“我没有权利替您做决定,我只是您雇佣的一位船长,但是,我会将我的全部热情和知识奉献给您,伯爵阁下。如果伯爵想好了要‘金色帝国号’去的路线,即便是火海,我随时待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二章 线人 “再好不过了,我的船长,”伯爵点点头,“但是,在去突尼斯之前,我们不得不去热那亚找个线人。要知道,我目前还没有突尼斯的特许入港证书。”“哦?热那亚,离马赛很近,我这就向舵手交代,”船长点点他圆圆的脑袋,“不过,伯爵阁下,我很少听说您和外界的人有联系,那么这个线人,一定是您认识的吧。” “哪只认识,我们已经是老相识了……”伯爵放下手中的大圆规,挺了挺身子,似乎有一种从内心油然而生的自豪感。 “那么,伯爵阁下,我能得到您跟我讲讲那位朋友的允许吗?”老船长试探着问。 “哦!我的船长!您这是搞哪一出?不用经过我的允许啊,我的老好人,您想听什么——只要我有时间——都给你讲了!” “伯爵阁下!”船长激动地抓住卢尔加玛斯制服下长出来的白衬衣喇叭袖口,语无伦次,“我谁都不是,只是您的一个雇员,您竟然这样信任我吗?” “哦,船长,不要这样,”伯爵赶忙把船长扶开,“现在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平静而坚定的人们了。那些水手,不都是为了东方的黄金而妄想征服大海吗?他们不是真正热爱航海啊!大海只不过是那些狂妄的水手们赚取财富的工具,他们一生充斥了多少功名利禄!……哦,我的船长!我早就瞧见,您不是这样的人啊!您是真正属于海洋的人啊!……”伯爵意识到自己的语气稍微激烈了一点,便赶快收住。他清了清嗓子,再次恢复了他原本冷冰冰的声音:“命令舵手驶向热那亚,等下午两点整,甲板上,我让你认识认识我那住在热那亚的朋友。” 伯爵缓缓转身走出船长室,小心翼翼地带上船长室的门,径直朝甲板走去。船长紧随其后出来,朝和伯爵相反的方向走去。不过多久,舵手室的话便传到瞭望台上,晴空下瞭望台上的水手举起了六分仪,不一会儿,“金色帝国号”就扯起三角帆,扭转船头,笔直朝热那亚驶去。 下午金灿灿的阳光下,慵懒的甲板上已经没了人,水手们都回到舱室休息了。瞭望台上的水手也被伯爵请走。除了封闭的舵手室以外,甲板上可以说是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一直躲在货舱后面的伯爵终于探起了身,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船尾楼底下,掏出了怀表,等待船长的到来。果不其然,当古老的时针将要指向数字2时,船长的圆脑袋就从凸出的货舱后面一起一伏地冒了出来。有了甲板中央货舱的遮挡,伯爵和船长的谈话完全不会被舵手看到或是听到。 强烈的阳光照在伯爵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脸上——那阳光就像好奇的孩童,钻着空地想要看清卢尔加玛斯的真面目。不过,阳光它到底也成功了——伯爵高高竖起的领子和墨镜的缝隙中,他的下半边脸被阳光照耀着——伯爵的嘴唇很薄,颜色很浅,就像他苍白的皮肤一般,他的嘴角勾着一抹令人难以察觉的微笑,帽檐压得很低,以至于我们看不见他的鼻子。伯爵下巴的皮肤很平整,似乎是讨厌时下流行的络腮胡一般,将下巴剃得干干净净,找不到一点儿胡子茬。 “伯爵,我来听您的故事了。”下午静谧的大海上,船长低压的声音也难以掩饰他的激动,伴随着点点碎浪温柔地拍打在船身的柚木板上,像是一座海上庄园的下午茶,温暖而不失典雅。 “来,坐过来。”伯爵盘腿坐下,拍了拍他旁边被太阳照得暖和的甲板。老船长坐下,伯爵便开始讲了起来。 “我那个朋友虽然住在热那亚,但是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英国伦敦绅士,和我一样,他经常出门旅行。这伦敦人游遍欧洲、北美洲、奥斯曼土耳其殖民各地,除了北欧他只去过卑尔根和奥斯陆以外,其他地方几乎都遍布了那大不列颠人的足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旅行家。可是呢,他又对外宣称自己是个商人,不过,我可没见过哪次他航海是因为商业。我在年轻的时候遇见的他,他不像我一样躲躲藏藏——哦,这个词或许有些不恰当——他是个热衷于金融的人,祖先曾经是英国大名鼎鼎的克兰特银行的银行家……” “天哪!我的伯爵,您是说克兰特银行……哦,没错了,我知道这个——这真是个可悲的故事,15世纪的那个称霸西欧的银行!嗨!曾经的克兰特是一段商业传奇,可现在,要不是您提到克兰特银行,我早就忘了它啦!”船长显然知道这个银行,的确,相当一部分史料记载过这个商业史上的奇迹,“可据说,他们在16世纪中期破产了!……哦,可怜的克兰特银行!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提起过克兰特银行了,那么,你那可怜的不列颠朋友现在境况如何?” “处境还算不错,这几年克兰特银行在逐渐恢复,但肯定再也恢复不到它原来那个昌盛的样子了——一个世纪前,克兰特银行破产当天,我朋友的祖先——那位可敬的银行家开枪自杀了。现在,我那朋友在苦苦支撑克兰特的同时,热衷于航海……他是和我志同道合的人啊!大海,不是给他带来通往黄金的财富之路的工具,而是一个信仰海洋的人最终的归宿!不过,他也因为偿还银行的债务奔波,啊,这个债都还了两个多世纪了……算是上帝可怜他,他现在的生活倒也有些富裕。” “哦,您那朋友既然是克兰特银行家族的世袭继承人,那么,他一定姓格拉瑞尔了?” “不错,”伯爵点头道,“他大名叫戈地延·格拉瑞尔,我喜欢叫他戈地延。他祖父本来可以继承他们家族世袭的公爵的名号——但是因为克兰特银行破产,实在不能再为英国做些什么了,他就被削爵了——至于被削到侯伯子男哪一等谁都不清楚,不过大家都叫他格拉瑞尔勋爵,所以,同他可怜的祖父一样,我的朋友也叫格拉瑞尔勋爵,他目前以跑一些带赏金的委托为生,熟识勋爵的人都亲切地戏称他为赏金大勋爵。” “哦?赏金吗?……可怜的勋爵阁下一定是逃脱不了还债的任务了!伯爵,他一般都接受什么样的委托呢?经济状况如何?无论怎样,格拉瑞尔勋爵一定很累吧!” “是的,全世界简直没有比他更累的人啦。他有一半的旅行是因为接手了委托,不过,那些杀人放火的事情勋爵可是不干的,他一般就接受运送信件、货物一类的事情,大多都是远程的,每一趟赚的钱也不赖。他现在在热那亚拥有一座不小的私人庄园,没有特别的名字,就叫做格拉瑞尔庄园。手下有几个管家和仆人帮他打理……还记得我第一次到热那亚的时候,就曾经在格拉瑞尔庄园借宿,我和勋爵,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我们聊得很投机,互相倾诉衷肠,于是便结义,以后无论另一方有怎样的困难,都必须尽力去帮助……啊,船长,这就是有一个肝胆相照的知己的感觉,我和他虽然不常见面,但书信来往一直未断,我们把彼此当做自己的避风港,匆忙的人们奔波在这世界上——就像远航的船之于港口——航行累了是需要靠一会儿岸的。感谢上帝,有勋爵在,这真是好极了。” “真的,很难得,我虔诚地祝福你们,”船长被伯爵和勋爵的友谊打动了,语气都有些颤抖,“不过,我倒有一点好奇的地方……您那朋友见过您的样子吗?” “嗯,这倒是一处缺憾,”伯爵从容地回答着,“他也没见过我的样子。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的母亲,没有人知道我是什么样子……”伯爵说着站起身,抖了抖制服的下摆,迈开步子,似乎想尽早结束这场谈话。船长见状,也赶忙起来,跟在伯爵后面。“而现在,如果我母亲见到我,也一定认不出我了,”伯爵的语气出人意料的冷漠,“矛盾地说,我不希望任何人能真正认识我。” “伯爵阁下……” 卢尔加玛斯打了一个停止的手势,船长没有继续说下去,怀着敬畏的眼神目送伯爵走下船舱。“伯爵阁下的确是个伟大的英雄,没错,”船长暗自想着,“但他的确也是个疯英雄,这也没错。” “——张开风帆,全速驶向热那亚!”船长一声令下,水手们几乎是同时从船舱里冲出来到位,伴随着海风吹拂厚重的粗帆布浑厚的声音,“金色帝国号”离热那亚越来越近。 4月9日清晨,金色帝国号悄无声息地驶进了热那亚港。由于这次金色帝国号的突然造访热那亚未被提前告知,加之是清晨到达,所以码头没有几个人前来观看的。伯爵匆匆走下舷梯,独自一人,转弯抹角地消失在了清晨中热那亚哥特式的建筑群里。 “这是热那亚?”小弗里昂斯走上甲板,潮湿的海风吹拂他还没有被梳理的碎发,随意飘扬着,紧蹙的浓眉下,少年眯着清澈的海蓝色眼睛,他的眼角有些发黑,小鼻子高高地翘着,整个人的皮肤还像小孩子一样白嫩,长得有点像女孩子,丝毫看不出这青年已经是个经受过无数磨砺的老练的水手。“是的,水手长。”船长站在甲板上,正叼着一根刚点上的雪茄,欣赏着这清晨下青白色的大海图景。 “喔,我之前在风向测量舱中测量过,还以为要向北非行驶呢。”小弗里昂斯漫不经心地在甲板上溜达着。老船长不禁一惊,他虽然知道小弗里昂斯聪明,但却没觉得他有如此丰富的判断经验,于是船长装作聊天,问小弗里昂斯道:“是吗?你是能通过风向判断航向吗?哦,我可爱的小弗里昂斯,这不足以说明事情的,虽然这里是刮的是来自东北的信风,可这海上的风可一点都不讲‘信’。” “那无所谓,”小弗里昂斯轻松地耸耸肩,“我常年和我父亲在地中海航行,熟知每一片海水的温度、深度,知道每一群礁石的经纬,我甚至还背过地中海海底地形,要是在地中海航行的话,即使给我蒙上眼睛,不允许我使用六分仪,我也总知道个大体方位。” 船长心里已经惊诧得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训练有素的水手,把小弗里昂斯带在船上,无疑是对伯爵要求绝对保密的航线的一大威胁,但又考虑到小弗里昂斯是伯爵的老朋友突尼斯商人的儿子,将他赶下船又是那么不友好。船长没办法替伯爵做决定,他只好继续和那了解地中海的水手长聊天了。 小弗里昂斯见船长许久未答,便继续自言自语地分析道:“伯爵阁下的目的地绝对不是热那亚,他的最终目的一定是驶向别处去……哦,那这位神秘的伯爵究竟要去哪里呢?干什么呢?……” “我的孩子,”船长沉重地叹了口气,打断了小弗里昂斯的推测,“不要总是试图去猜测别人……因为啊,有些时候,你要赔付的代价太高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三章 抓捕令 1741年6月,热那亚。 “嘿,爱莉森·罗莎子爵,您终于来了!”格拉瑞尔庄园内的别墅用并不是顶级的大理石砌成,但却也算是优质的建筑材料。整个大门不算高大,但门框处雕满了流畅的哥特式花纹。整栋房子有些老旧,应该有几世纪的历史了,大理石花纹有的被蚀出了一道道斑驳的印记。一个穿着衬衫的管家微微欠身,替子爵推开了古老的柚木门。 热那亚的早晨是清冷的,天青色映照着这片盛夏中绿油油的庄园,使它显得有些褪色。说起来这庄园,倒也没什么特别,有些欠缺修剪的草坪上,零零星星的有几处石桌石椅,园丁的花篮歪歪斜斜地放在草地里,空气中氤氲着潮湿的泥土气味。真的,这的确是一个很没有特色的庄园,我们无法通过观察这座庄园来推测庄园主人是什么人,更无法推断这座庄园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爱莉森子爵走进那座哥特式的小别墅,迎接她的是一段与庄园平凡外表丝毫不相称的辉煌走廊,走廊的四周是石英砌的墙,墙角处点缀着细碎的黄金花纹,墙壁上浅浅的鸢尾花纹章似乎在诉说庄园主人的身份并不简单。 子爵的皮靴陷在走廊柔软的苏格兰地毯上,无比舒服,她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这个浮雕走廊,以至于一个人出现在走廊尽头他都没有察觉。 “子爵阁下,这便是格拉瑞尔勋爵了。”管家具有穿透力的声音从子爵身后响起,子爵吓了一跳,赶忙回过神来。若说这座房子是小岛总督的宫殿,那么,子爵面前的这个人怎么看都是公爵本人了——因为,此人的穿衣很有考究,漂亮的花纹风衣,上面有一些金色的流苏,里面衬衣洁白的褶领就像一束镶嵌过宝石的画,堆在外套的开口处。他的裤腿笔直,踏着一双并不很亮的皮鞋,手上戴着白色的手套,微微向前欠身——可人们称呼他为勋爵。 “哦!您难道就是格拉瑞尔勋爵吗?”子爵赶忙迎上去,“阁下的走廊实在精致,令我出神了。”“子爵阁下,切莫这样,是我邀请您来的。”近了看,格拉瑞尔勋爵一双黑色的浓眉下深陷着两颗深蓝色眼睛,他的鼻子不算很高,但线条令人看了舒服。高耸的颧骨诉说着勋爵严肃的性格,已经做好头型的栗色头发和他鼻子下的一点小胡子似乎是每天都精心打理的,不难看出格拉瑞尔是个生活很有规律的人。勋爵脸上皱纹不算多,却能看出是上了年纪的人,保守估计也或许年过半百。风霜雨雪已经在他严厉的外表上刻出了一道道浅痕。 “我的勋爵!您对我用敬语,实在令我很不习惯!”子爵向勋爵礼貌地鞠躬,客气地说。“啊,子爵,那我们就进屋坐坐吧。您从那不勒斯来一定很累了吧。”格拉瑞尔挥挥手,示意管家前去开走廊尽头的那扇大门,这扇门是中间开的,沉重的两个巨大的门把手旁边,用木质浮雕雕着两个突出的鸢尾花,这象征着王权的图案比门把手还长出一节,大概是因为勋爵喜欢装饰品。 门开了,小胡子管家欠身,子爵跟随勋爵走进了一个装有漂亮格子地板的大厅,大厅比先前的走廊还要高上一节,穹顶上鲜艳的田园风格壁画映衬着穹顶中间硕大无朋的金色吊顶,每一格壁画的边框都向下沿着墙延伸下一个不粗的装饰柱,穿过中间镂空的二楼地板,一直到达大厅的地面。二楼的镂空部分很大以至于在一楼就能看见穹顶的全貌,二楼的栏杆做得有些夸张,像极了加长版的胡椒罐子。 “子爵,请坐吧。”格拉瑞尔勋爵抽出一把红色天鹅绒的沙发椅,示意子爵坐下。一番推辞后,二人终于坐在了狭长的会议桌旁。 “勋爵找我有什么事?”一段不短的对视之后,爱莉森首先发问。 “我需要你的帮助。”勋爵沉稳地回答。 “我?!”子爵怪叫一声,惊讶地差点站起来,双手指着自己,结结巴巴,“我竟然能帮上勋爵您的忙?天哪,我的勋爵,您这不是疯了吗!我不过是个子爵,给您帮倒忙还帮不过来呢!” “子爵,您先坐下,我的确也不知道您是否能帮上我这个忙,但是,我所知道的——有帮忙我这个忙的资格的——目前只有您一个。” “——就我一个?”子爵惊讶到呆滞地重复着格拉瑞尔勋爵的话。 “对,我下面就要核实一下您是否真的适合帮这个忙。”格拉瑞尔示意子爵平静,挥手示意管家出去。厚重的木门合上,金碧辉煌的大厅只剩下子爵和勋爵两个人了。 “勋爵阁下,您的忙我一定尽力去帮,您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吧。” “好,爱莉森子爵,我是在马赛听说您的,当时我在马赛找过您,但又打听到你6年前已经搬到那不勒斯住了,我便回到了热那亚,委托仆人送信去找你。看样子你是在你父亲去世后立刻就搬到了那不勒斯——很抱歉提起这件令你我不快的伤心事。” “哦!我那可怜的父亲!的确是这样的,我的父亲用一辈子为那可敬的卢尔加玛斯伯爵当船长,六年前伯爵失踪后几个月,我父亲仿佛得到了一条消息,给我留下了他所有的财产和一个字条,永远葬身在了大海之中!” “看样子船长是自杀的?” “千真万确!”子爵悲痛地说,“自杀的!” “我也同样感到悲痛!”勋爵点点头,声音掷地有声,“您的船长父亲,和我那至交好友——可怜的卢尔加玛斯伯爵,都是正义者,可惜却没有得到上帝的回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勋爵您一定是来找我打听伯爵的下落吧,那么您一定是找对人了!请您允许我跟您一起寻找他吧,如果找到了他,我会像我父亲一样为他当他最可靠的船长!我梦想着一天,能够像我父亲一样驶着金色帝国号,触摸着我父亲曾经为之倾入生命的舵盘,和伯爵在大海上驰骋!” 听着子爵激昂的话,格拉瑞尔勋爵痛苦地以手掩面,几个字艰难地从他紫红色的嘴唇中挤出:“恐怕不会了……” “不会什么?勋爵,您说呀!不会什么?” “您的父亲难道没有在字条里写给您伯爵失踪的原因吗?”勋爵惊讶地抬起眼睛。 “父亲……”子爵满怀歉意地低下头,“对不起我可怜的父亲!他自杀当天留给我的字条,是夹在他仅有的那艘‘飞翔号’谢贝克帆船的甲板上的,我发现那张字条时,它已经只剩下一半了。” “发现?难道你的父亲没有告诉你甲板上有字条吗?” “父亲是告诉我的!但是当时我们还有父亲遗留的一些产业要走程序,等到有时间去港口找父亲的船拿纸条时,已经一个星期过去了!但是,那个纸条里含有着有关伯爵最后的线索没在保存的那一部分上……” “于是,你五年来没有一点儿关于伯爵的线索?” “是啊!说来也奇怪,我一直是相信伯爵在我父亲自杀后,又开始了新的一段神秘的远航,但是,究竟有什么事情发生在伯爵身上从而使我父亲满怀着痛苦自杀,我也无从得知!再者,如果伯爵真是远航旅行,那他一定会和他船长的女儿——和我保持联系,可是现在,连您都无从得知他的下落……” “是啊,我最后一次见伯爵,是六年前,他准备驶向突尼斯找一个商人。但是他没有突尼斯的入港许可,专程向我来借。他乘坐的是你父亲驾驶的‘金色帝国号’。我只知道,伯爵到了突尼斯后,没过三天就被捕入狱……” “伯爵入狱了?!六年前他被抓起来了吗?!”这次子爵没忍住,“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不可能!勋爵,您一定是听了假的消息,伯爵他根本不可能被捕!” 两行不知蕴含了多少情感的泪流出勋爵神色的眼眶,他疲惫的眼神显露出些许无助:“不,孩子,我之前接到这个消息时,也和你想的一样。伯爵实力强大、为人正义,他突然被抓起来,的确有些让人难以置信……可这的确发生了。” “勋爵!不要相信吧……” “随后,”格拉瑞尔再也抑制不住他眼泪一样喷涌而出的情感,攥紧了拳头,“伯爵入狱四个月后,成功地越狱。但最后还是被重新抓了起来,抓起来当天直接被……我可怜的伯爵啊!……被枪决了!” “不!不是这样的!伯爵不可能这样轻易死去!” “你之前不是说你父亲在伯爵失踪的几个月后自杀了吗?是不是四个月后?” “像是……” “那么这件事便千真万确!” “勋爵阁下!……” “我和你一样,同样接受不了伯爵的死,所以,六年来,从伯爵去世的那天我就坚信——可敬的卢尔加玛斯是被陷害的!” “勋爵阁下,您又是怎么知道伯爵被枪决的这条消息?您又怎么找到了我?”子爵突然得到了如此悲痛的消息,有问不完的问题。 “还记得六年前,伯爵‘金色帝国号’上的水手长小弗里昂斯吗?他是伯爵要找的那突尼斯商人的儿子。正是阴差阳错的巧合——这小弗里昂斯来船上工作,伯爵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在突尼斯而不是在不莱梅,所以当时伯爵要求你那船长父亲调转航向,前往突尼斯。” “对,我父亲在纸条里提及了这件事情,小弗里昂斯是个充满干劲的老水手,虽然年纪轻轻却经验丰富,充满着知识和智慧,我父亲在信里感叹他、赞美他,还叫我以后也要成为他那样……小弗里昂斯是普鲁士王国95舰队著名舰长大弗里昂斯的长子,而这大弗里昂斯便是伯爵要找的突尼斯商人。我倒也奇怪,您为什么不去找小弗里昂斯而偏要找我呢?在这方面,弗里昂斯一家一定知道的比我多。” “说来奇怪,”勋爵快速抿了一口水,“我找不到弗里昂斯一家子,突尼斯应该是尽力隐蔽这件事的。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半年前,我还是在突尼斯找到了伯爵的信息——就是被枪决那条,至于伯爵为什么被抓、弗里昂斯到底是什么人,我尚且都不知道。您作为‘金色帝国号’船长的长女,不知有什么我还不知道的消息?” “嗯……那都是从父亲的信里得知的了,”子爵仰着脸想了想,穹顶的一幕幕壁画仿佛要在子爵充满泪水的眼里活动起来,那些色彩伴随着流动的金光融合了,“大弗里昂斯效忠于普鲁士王国德夏沃克教派所领导的95舰队,但他儿子——‘金色帝国号’的水手长亲口告诉过伯爵他父亲不信教,大弗里昂斯没有把姓改成德夏沃克。所以我觉得,伯爵的死,和宗教冲突是没有关系的。” “你父亲的信里还提到什么了吗?” “其他的,就是一些对我的爱和歉意,以及对我未来的指引。真不能想象如此爱我的父亲悲痛地自杀……”子爵又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沮丧中,突然,他一机灵,几乎是跳了起来,“对了!还有!我父亲的信的背面,写了一串谁都不明白的数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四章 船长的密码 昏暗的窗外暴雨如注。即使隔着庄园别墅厚重的玻璃,也能听见外面地中海疯狂的咆哮。雨愤怒了,似乎要把窗户撕裂。大厅内的灯火在黑暗的映衬下愈发耀眼。 “密码吗?”勋爵问道。 “类似于,是一些数字的集合,”子爵翻找着自己胸前的口袋,“我一直带着这串数字,希望能找到人能够将它破解……我父亲将它写成密码,这一定是相当机密的东西,他不希望别人看见。不过我保证,这串数字和数学没有关系,因为我父亲根本不懂数学,但如果数字和数学没关系,又和什么有关系呢?……勋爵阁下,您看,我把密码抄下来了,一直带着呢。” 格拉瑞尔小心翼翼地接过一张有些老旧的小纸条,看着上面那组诡异的数字: 5,4,9,3,9,21,19,20,15,14,13,9 勋爵盯着纸条盯了好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这串数字不是残缺的?”“放心,绝对不是残缺的,我父亲还用框子把这些数框上了。信中丢失的信息大概只有关于伯爵的那些了,”子爵记得很清楚,“我也曾经走遍突尼斯和普鲁士王国去找大小弗里昂斯——我当时还不知道……还不知道伯爵死了——希望找到一点关于伯爵的信息。” “可怜的孩子!”格拉瑞尔勋爵不敢直视子爵的眼睛,“我们所知道的线索也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看来只能自己寻找了!” “勋爵,请允许我跟您一起寻找吧!” 格拉瑞尔看了看子爵恳切的神情,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轻轻举起一只酒杯,缓缓移动到落地窗边的储物柜旁,拉开抽屉,小心翼翼地在众多拥挤在柜子中的陈酒中抽出一瓶深色的老酒,旋开木塞,为子爵倒了一点葡萄酒。暴风雨在窗外抽打着,像是一幅批判现实主义的动态油画,静静地等待着有缘人来发掘自己的意义。 “这是波尔多产的,我敬爱的爱莉森子爵。这也是曾经伯爵最爱的葡萄酒……” 子爵颤颤巍巍地接过那杯酒,深红色的酒晃动着,激起的水花就像皇宫里的深色绸缎般尊贵。 “我再也没有与伯爵一起共进一杯酒的机会了。伯爵失踪后,没人再次提起那个伟大的英雄——他们,那些尚还在美好梦乡里沉睡着的所有人——享受着伯爵的无私,但却玩笑着伯爵的疯狂!为了正义,一个人牺牲了,却没有人代表着正义东山再起!可怜的伯爵啊!他太善良太慷慨了,在别人不理解他的时候,唯有您,和您那令人尊敬的父亲,为他驶着舵!六年来我再也没能开封这些酒,今天,就让您代表伯爵!敬一杯吧!” “——祝你健康!” 次日清晨。 “爱莉森子爵,睡得好吗?”子爵刚刚从床上坐了起来,勋爵就已经在外面敲门了。子爵一惊,赶紧跳下床来,随手抓了件花领衬衣,蹬上条深棕色的西裤,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金发急急匆匆地前去开了门。 格拉瑞尔看到了子爵的这副样子,差点笑出来:“我的子爵啊!你的状态已经在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显然,睡得很好!”“是啊,”爱莉森边系着上衣的扣子边笑着说,“我简直爱上那块儿阿拉伯毛毯啦!”“那么,请吧——今天是我宴请宾客的日子,一部分人已经到了,你洗漱之后,可以走到舞厅和他们一起用餐。”格拉瑞尔欠了欠身,侧身让出门框。子爵也没在多问,谢过勋爵后,便去洗漱了。 爱莉森原以为这是个小型的朋友聚会罢了,可当他沿着柚木楼梯走下来的时候,舞厅的景象简直要把他惊得摔下楼梯!这个在白天也似乎要与太阳媲美的金碧辉煌的舞厅,竟整整塞下了一百多号人,他们有说有笑,有的正在靠着长桌用餐,身着西装的小胡子管家正在更换闪闪发亮的银色餐具,而其他的管家们彬彬有礼,托着搭上了天鹅绒布的托盘分发葡萄酒。 女人们有的将头发盘起来,周围戴满了碎花,有的散着大波浪卷的头发,将碎发并在耳后;有的穿着漂亮的哥特式修身礼服,有的穿着颜色各异的贵族长裙;男人们无一例外地将头发抹得平平整整,穿着硬质的、鎏金似的外套,里面的白衬衣煞是干净,有的甚至还配了剑或火枪一类的事物。他们的服装复杂而精美,几乎都是非凡的人物,子爵不禁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她长时间的男性打扮,几乎快使她忘记了自己的性别。爱莉森子爵向前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停了下来,在楼梯拐角的大花瓶处照了照自己的脸,这才迈开步子,走进了这片礼服的海洋。 “请问您是?……”子爵的前脚刚碰到舞厅白金色的地板,一个穿着咖啡色拖尾裙的年轻女士便走了过来。“我?”子爵吓了一跳,刚迈出的脚又缩回到楼梯上面,狐疑地用双手指着自己。“不好意思,”女子摸了摸她束成马尾的金发上绑的褐色蝴蝶结,笑着说道,“您是不是马赛的爱莉森子爵呢?”女孩儿用僵硬的英语问着,她的英语中间有些卷舌,大概是西班牙人。 “哦,我是爱莉森子爵没错,我的确是马赛人,可我在那不勒斯已经住了六年了。您大概是西班牙人?——西班牙语我到会讲点儿的。”“万分感谢!”女孩说起西班牙语来果然听着要比她说英语舒服许多,“子爵阁下,我是西班牙人。”“说实话,夫人——原谅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我挺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爱莉森对这突然发生的对话有点摸不着头脑。 “啊!不好意思,我竟然忘记做自我介绍了,”女孩摸摸那个深陷在自己锁骨间项圈上的布蝴蝶结,她好像一尴尬就喜欢摸身上的饰品似的,“我是黛尔男爵,我母亲是来自西班牙的,我父亲是个法国科西嘉强盗。他有一次冒险出海黑海的时候险些被土耳其舰队沉船丧命,正巧碰上你父亲的‘金色帝国号’也在黑海抢掠伊斯坦布尔港,您的父亲——金色帝国号的船长救下了我父亲,从此,我父亲便跟随卢尔加玛斯伯爵,做了他的一名水手。只可惜我父亲最后患上了黑死病,他是在您父亲的琉特琴声中安眠的,他临终前给我写信,说让我到‘金色帝国号’上去,继续为卢尔加玛斯伯爵报恩……” “我猜猜,然后就是卢尔加玛斯在北非被捕入狱,我的父亲自杀,4个月后伯爵被枪决——而你最终,和我一样,也未能给伯爵效劳。”子爵很诧异他那可敬的船长父亲竟和面前这位女孩的父亲认识,不过,她也没乱了逻辑,替女孩说出了接下来的事。 “对,是这样的,然后我探险海域,帮我的国家出海,从母亲那里世袭了男爵头衔后稍微有点名声,就去搜索卢尔加玛斯伯爵的事儿了。最后我找到了格拉瑞尔勋爵,他跟我说了伯爵的事儿,但是我无法带给他任何关于弗里昂斯或是你父亲自杀原因的线索。他当时提到他一直在找你——爱莉森子爵,所以你有什么关于伯爵的线索吗?” “黛尔男爵阁下,您这样年轻,却自己闯荡着——说实话我相信上帝一定很担心您。我只有一封我父亲绝笔信,其他的线索无可奉告。” “哦!子爵阁下,这可真是好极了。说什么呢——您不也这样年轻,一定是名出色的水手。” “其实,我继承了我父亲的‘飞翔号’,是一名船长……”子爵微微垂下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哇!子爵阁下是一位船长!”黛尔瞪大了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微微张着嘴,仔细地看着子爵,“我当过舵手和炮手,却从来没有当过船长!……喔,想起来啦,我唯一一次当船长的经历还是在一艘卡拉维尔渔船上!爱莉森船长,爱莉森子爵,我叫你哪个好?” “这个随你,不过,撇开船长不提,咱们不如交流一下目前的线索?”子爵避开了这让他不好意思的话题。 “那倒不用,这我可以直接去问勋爵。对了,船长——喔,我还是喜欢叫您船长——如此精致的早晨,不如赶紧去舞厅里转转吧……”黛尔男爵的声音突然压低,像是怕惊扰了这个和谐的早晨,“看到牛排旁边的那个把礼服撑得满满的胖女人了吗?对,就是那个棕色头发、穿着粉裙子的那个。那是s公爵夫人克拉尔,她简直就是个饭桶铸的!你再不过去,你的早餐就要没了。” 黛尔从爱莉森旁边跑上楼,子爵还没回话,黛尔就已经没影了。于是爱莉森径直走下楼梯、穿过一个又一个鼓出来的大裙子,最终来到那胖夫人面前,毫不客气地插起一块牛排。 “嘿,可爱的小伙子……”伴随着一阵“诡异”的笑声,s公爵夫人放下手中的牛排,用她油光发亮的手胡乱抹了抹只能比手更油的嘴,小咪咪的眼睛几乎让子爵难以分辨她的瞳色。爱莉森被认成男士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于是子爵没有搭理她,装作不知道她在和谁说话的样子继续吃牛排。“哦,这样可不好,我的宝贝儿……”s公爵夫人噘着嘴,“啪”地把大油手搭在了子爵干净平整的印染外套上。“我的上帝啊!”子爵吓得用法语大叫,惹得旁边一些贵气的人看了过来。“哈哈哈哈哈!多么可爱啊!”那老妇人一阵爆笑,拍着手大声喊道。子爵三两口吃完牛排,把叉子放到一位刚好经过的管家手中的托盘里,向后退了两步,看着自己肩膀上的那个硕大的油手印,只得无奈地在心里犯嘀咕:“哦,我可敬的上帝啊,您能否将这些没有还制作完的人收回天上去?” “您好,我好像还不认识您……”子爵毕恭毕敬地站在s公爵夫人前面,心里早就把她骂成了一头肥牛。“噢,不,孩子,你太令我失望了!我是s公爵夫人,赏金大勋爵的委托人之一,是他的大客户……这种聚会里竟然还有人不认识我,噢,天哪,这真是太令我扫兴了。”s公爵夫人摇摇头,伤心地走开了。 “您是说,您经常委托格拉瑞尔勋爵吗?”子爵三步两步追上那女人,她不放过任何一处线索。“是啊,噢,你竟然管他叫格拉瑞尔而不是赏金大勋爵!外行外行,怪不得我从来没见过你……”s公爵夫人瞄了子爵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子爵一看这女人不想说话,心生一计,便道:“哦!那你也是够令我失望的了,克拉尔!” “啊!小子,你竟然叫我的大名!——哦,上帝!你不是不认识我吗?你到底是谁呀?”s公爵夫人蠢蠢地自言自语道。“我是谁?——你问问你的上帝去吧。”这次换爱莉森子爵转身走开了。“噢,请你不要这样,”s公爵夫人提着裙子,踩着小小的高跟鞋一步三摇地追上子爵,“你要听什么我说就是了!但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来自北爱尔兰的拜德亲王,想要拜访各国名士,”子爵熟练地说着英式英语,尽量让自己编得真实一些,“可却在热那亚遇到了一个公爵夫人的麻烦。” “哦!天哪!我的亲王阁下,请您原谅我刚才的失礼!我代表s公爵恳请您别记恨……”说着那个什么鬼话都信的蠢女人就要跪下。 “好了,s公爵夫人,实是没这个必要,您只需要回答我一些问题就行了。” “哦,太感谢亲王阁下了,希望您……” 一看s公爵夫人又要滔滔不绝,子爵赶忙打住她:“您一般都委托格拉——呃我是说赏金大勋爵——什么任务?”“哦,一般都是s公爵弄的委托任务,只是今天勋爵的宴会s公爵没能来。s公爵一般都委托赏金大勋爵送送信件啊、上别的港口抢暴跌的珍珠啊、进口陶瓷或棉布啊什么的,哦,对了,突尼斯的香料是我的最爱!……” “等等,夫人,您说突尼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五章 委托人和债权人 “是啊!突尼斯的香料。如果亲王您品尝过也很喜欢的话,那我就有幸把刚磨制的香料送给您……” “不用。——我是说,你们委托过格拉瑞尔去突尼斯?什么时候的事?” “前不久,大概半年之前吧,赏金大勋爵出海去的突尼斯。” “勋爵在那里停留了多久?” “得有一个多月。s公爵委托他之前告诉他这笔交易不急,于是他竟然在突尼斯停留了一个月!天哪,这不仅让我很着急,也对他的人身安全没有保障……噢!北非实在太乱啦!” “那这期间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哦!您可真奇怪,那段时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除了勋爵慢了点儿。” “说实话突尼斯一带真没什么好停留的,那我就先走了。”子爵想到了之前勋爵说的自己半年前曾在突尼斯停留并得到了卢尔加玛斯伯爵被枪决的信息,就没再理会这个满面富态的女人。 “亲王阁下您慢点儿!”公爵夫人还在后面喊叫着。趁着旁边的人还没跑过来问,子爵赶紧沿着舞厅的楼梯逃走,刚到楼上就正巧碰上了走廊里的黛尔男爵。“呀!男爵阁下,早安。”我们的“拜德亲王”向黛尔匆匆地欠了欠身,向柱子密集的地方逃去。 “喔?公爵夫人惹你麻烦了?”黛尔无意间看到了子爵肩膀上那闪亮亮的油手印,便跟着跑了起来,追问着。“是啊,我真是太好奇s公爵是怎么看上她的,这人太奇怪了。”子爵赶忙扶住一根灯柱,斜倚在柱子内侧。舞会的光辉在他背后流动着,管家们小提琴的音乐似乎在二楼变淡了许多,华丽的一切都被子爵抛之脑后了。此时此刻,塞满子爵脑子的都是为卢尔加玛斯伯爵复仇的念头。 “s公爵嘛,都是政治联姻,”黛尔男爵轻蔑地笑笑,下巴略微往上抬了抬,眼皮垂着,似乎要以居高临下地看着舞会中颜色流动、旋转、相互交融的场景。男爵很清瘦,锁骨高耸,侧脸轮廓就像油画里不可一世的公主——尽管她轻蔑的样子和她孩子气的外表极不相称,“克拉尔渴望地位,s公爵渴望金钱。一个出生在富家满身油水却不懂经济,一个出生在战火纷纷的被殖民国家却只能依靠自己的殖民者存活,他们以为他们的联姻是权力的制高点——呵,不过就是岌岌可危的空中楼阁罢了。这简直就是妄想!” “男……男爵阁下。”爱莉森被男爵的这一番话吓得一愣,看向男爵,她从来没见过敢在陌生人面前公然挑衅公爵权威的人。男爵仍冷漠地看着舞会,那些光影映在她冰冷的眼睛里,就像沉入深海了一样,很快就会被微生物和海藻尘封起来,再也无法动弹了。 “请讲。”黛尔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您的意思是……s公爵是荷兰人,克拉尔是英国人?他们是为了缓和国家关系吗?” “国籍没错,但缓和国家关系只不过是s公爵单方面的妄想。他不过是克拉尔的银行,一座看似充满诱人的权力的银行——” “男爵阁下!” “——难道不是吗?你不要忘了,就是像克拉尔这样寄生虫般的殖民者,卢尔加玛斯伯爵才死啊!” 黛尔男爵都没意识到自己吼了出来,她琥珀色眼瞳的瞳底似乎泛上了可怖的猩红,她的脖子仿佛要被蝴蝶肌撕裂开,太阳穴上的青筋爆了出来,好像要应和她那即将扯开的眼角、蓄力攥紧的拳头、高耸颤抖着的肩胛骨,不遗余力地表达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愤怒。 “哇!上帝呀!”这一幕实在太突然了,子爵愣是吓得跳了起来,一把把男爵拉到柱子后面。“喂,请阁下清醒点!”子爵的西班牙语本来就不是很熟练,这一吓,语序几乎全乱套了。 “阁下,这可是各大家族荟萃的宴会!就算为了您以后生活好过,您稍微克制一下自己……”子爵怕黛尔反驳什么,故意停顿了一下,看见黛尔把圆瞪眼睛垂了下去,她这才敢继续讲,“这样说吧,阁下,楼下那些您称之为‘寄生虫’的人们,他们的地位权势——先不管这些是他们通过什么手段得到的——都是咱们惹不起的啊!况且,虽然格拉瑞尔勋爵也是英国人,但是他并没有殖民者那般丑恶的嘴脸。而且,今天您只不过和我见过一面,您就和我说这些吗?您这样相信我?” “我亲眼看到你从勋爵的会客室里出来的啊,而且你的长相也和我父亲向我叙述的很像,我没有怀疑你的必要,子爵阁下。”黛尔男爵道。 “好!……但是,以后请阁下不要再这么莽撞了!……” “喔啦啦,是谁在上面吵啊?”不知什么时候,克拉尔竟然上来了。 “喔呼呼!是我们可敬的亲王大人啊!不好意思,打断您与黛尔小姐的谈话……” “行了,s公爵夫人,有什么事直接说吧。”爱莉森子爵赶紧接过话,她生怕男爵又说出什么冲动的话来。 “哈哈哈,没什么,就是刚刚听到楼上有很大的声音,因为莉莉安小姐要来了,我可不想吵着她……当然,亲王大人请继续,我无意打断,真是太抱歉了!”克拉尔边咯咯地笑着边扭动她肥硕的身躯走下楼梯,像极了一只在仓库里偷吃粮食的硕鼠。 莉莉安·威廉西亚小姐,威廉西亚家族长子的独女,格拉瑞尔勋爵的两大债权人之一。父亲死后,莉莉安成为家族唯一具有继承债权资格的人。“莉莉安·威廉西亚,”黛尔男爵在爱莉森身后幽幽地说着,再次吓了子爵一跳,“她所在的家族——军火商威廉西亚家族、教会的走狗,15世纪通过教会的辅助在国债上大赚一笔,然后又通过暗地里促使战争疯狂地倒卖军火,当时威廉西亚家族的一大部分钱财存入当时信誉特别好的克兰特银行。后来16世纪教廷被人文主义者们抨击,威廉西亚家族失去了教皇的力量,刚准备取出在克兰特的存款,克兰特就倒闭了。这些姓威廉西亚的人一直追债,追到现在。” “嗯,”爱莉森子爵来到了二楼的雕塑栏杆旁说着,看着一楼里、人群让开的地方中缓缓移步向前的金发女子,女子的头发齐齐地披在肩膀和腰间。她头上闪闪发亮的头饰就好像自己会发光一样,她低压的平眉下面,一双黄绿色的眼睛深陷着,眼角向下垂着,看似很和蔼,嘴角微微勾着一丝令人察觉不到的微笑,“看来这宴会里只有格拉瑞尔的债权人和委托人,勋爵的处境还真是水深火热。我听我父亲讲起过,卢尔加玛斯伯爵曾经跟他讲勋爵的生活还算富裕……看到格拉瑞尔勋爵的庄园里进来这么多明争暗斗的势力,我还真有些不快。” “罢了,控制住自己,不提这些,”黛尔男爵闭上眼睛,把头偏向一边,面对着二楼走廊内静静燃烧的烛火,抱起胳膊,倚在柱子背面,“这些人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也相信勋爵能够摆平这些事情。” “阁下,这莉莉安会不会知道一些有关伯爵的线索?”爱莉森走到黛尔站的地方,也对露台底下的明争暗斗和那些权势们的相互巴结没什么兴趣。 “不会,莉莉安不过是个来自英国威廉西亚家族的债权人,与克兰特银行有关。伯爵是在奥斯曼失踪的,而且伯爵和勋爵只不过是朋友罢了,勋爵方面的事情应该不会和卢尔加玛斯有挂钩。”黛尔摇摇头。 “对了,你刚才说格拉瑞尔勋爵有两个债权人,一位是威廉西亚家族的莉莉安,另一位是哪个家族的?”爱莉森子爵不愿放弃任意一条可以探究的线索。 “这个……我不知道。明明是两个债权人,可现在我一直都只听到过威廉西亚。另一个,我一直觉得是误传。” “不是误传,男爵阁下。”这时,格拉瑞尔突然出现在子爵和男爵的面前,衣冠整齐地熠熠生辉,应该是准备下去接见莉莉安小姐。 “啊!勋爵阁下!”黛尔和爱莉森几乎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我和你们都各自私底下交涉过,”格拉瑞尔低低地说,“我知道你们都心意已决,准备和我一起打探伯爵死去的秘密,准备好了复仇……” “是的!……哎哟!”要不是子爵狠狠掐了黛尔一下,她又该失控地喊出来了。黛尔男爵这引火上身的毛病是时候要改改啦。 “那好,你们已经有知道第二个债权人的必要了,请一定要保密。” “有知道他的必要了?这‘必要’二字怎么讲?难道,这么说……您是怀疑第二个债权人和伯爵的死有关吗?” “是的——至少我认为是这样。” “了解了,勋爵阁下。” “很好,我知道你们现在问题很多,但我要先下去见莉莉安,没时间给你们详细解释,所以你们现在就去会议室,第五排上数左起地四个柜子里有关于第二个债权人的信息,这是柜子的钥匙,你们先看着,过会儿我再见你们。”把钥匙交给黛尔,勋爵就要走向楼梯。 “稍等,勋爵阁下!”黛尔一抬手,叫住了勋爵。“您能现在就告诉我们那位债权人的家族吗?” “家族……” 勋爵停下脚步,在楼梯口站着,微微愣了一两秒,重复着“家族”二字。 随后,他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苏格塔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六章 莉莉安小姐 苏格塔尔家族——克兰特在英国的另一位债主——在克兰特银行的债权人叫花飘零·苏格塔尔(fallenflower thutar),英国人。虽然记录在案的是“花飘零”这个单词,但比起名字,这更像是代号——这也是他的存款上都写的是姓氏“苏格塔尔”,而非他名字的原因。很显然,这位苏格塔尔家族的债权人就算在阳光之下也神神秘秘的,乐忠于在暗中行动。可奇怪的是,连信息都隐藏的这么好的低调者,却拥有一支浩浩渺渺的英国驻奥斯曼军队——文献中的一行笃定的钢笔字就是这样写的,花飘零似乎在战争这一点上从不含糊。他到底是谁、到底是干什么的?经济家?政治家?军事家?阴谋家?…… 而且,关于这位债权人的信息少之又少,薄薄几页纸、寥寥几行钢笔字就述说完全了,单凭这些可真可假的信息——不敢说能挖掘出什么——就连证明“花飘零”这个人真实存在,都有一定的困难。 更可笑的是,存折上写的是花飘零·苏格塔尔在1477年存入了两万法郎,而格拉瑞尔勋爵的档案上有写着现苏格塔尔家族的债权人为花飘零——难道这花飘零已经活了两百多岁了吗? “会不会现在的苏格塔尔债权人用的只不过是花飘零的名号,因为真正的债主是15世纪的花飘零,所以现在苏格塔尔家族的人用这个名字做债权人名会方便一点?——阁下,原谅我也不是很懂,你认为呢?”黛尔男爵小心翼翼地翻着文献,生怕把已经发脆的纸弄碎了。 “完全没有必要,”子爵在旁边皱着眉头看着那一页页少得可怜的信息,“假使这样会方便,那威廉西亚家族怎么不这么做?没有人会用一个已经过世的、在世间没留什么信息的人来做家族的债权人,就算以后克兰特有能力还款了,法院仍旧不好判——花飘零的信息这么少,法院哪里知道这人财产的合法继承人是谁?” “诶,你看,花飘零的生日……1705年5月2日!”黛尔男爵指着一行几乎发现不了模糊铅笔字,说。 “肯定是假的。我们都不知道这人是男是女,还有谁会在意他的生日?”子爵摇摇头,“勋爵都研究这么久了才总结出这么点儿东西,光凭咱们看两眼根本不可能看出门道来。不知勋爵和莉莉安的会面进行得如何了,要是顺利的话他应该马上就能上来……” 正在这时,会议室的门静静地开了。 “您总算来了!格拉瑞尔勋……”黛尔思绪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正要迫不及待地与勋爵交流猜想,此时会议室门一开,她便欣喜若狂地叫了起来——可她的表情在看到门后的身影时僵住了。 “黛尔男爵阁下,最近在格拉瑞尔庄园酒足饭饱,连招呼都不会打了?”会议室金碧辉煌的门后,莉莉安正端庄地站在那里。莉莉安眼睛不大,但睫毛却很长很浓,加上她过于突出的眉骨,她两只眼睛完全处在阴影之中。她的唇色就像西班牙骑士团的长枪锈在时光深处的颜色,诡秘得令人胆寒。就连从这双唇中送出的语调都是令人捉摸不透的、是生锈的。莉莉安小姐身上唯一一处能发光的地方大概就是环抱着她额旁的头饰了,这配饰下的一头耀眼却又不失格的金发和她病态得煞白的皮肤似乎就是莉莉安独有的张力,酒红色的棉布长裙被丰满的裙撑撑起来,仿佛是一把即将打开的大伞。皱褶裙边轻轻地触碰着地面,不难想象她的腿即使在裙子里也一定笔直得很,就像她的后背一样。莉莉安锈在那里,是门边的一座高调的雕像。 “莉……莉莉安小姐!”黛尔男爵被吓了一跳,她并没有料到莉莉安会独自来到会议室,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而爱莉森子爵则以最快的速度将会议桌上还算整齐的花飘零的资料藏到自己身后。 “啊呀——吓到了呀,男爵阁下?不用那么紧张嘛,咱们之前不也在格拉瑞尔庄园见过面吗?”莉莉安微微歪了歪头,逆光之下就好像一具弃置已久的玩偶,早已生锈了,和旁边的墙生长在了一起,就连那么细微的动作也极其卡顿。 “见、见过……”黛尔男爵的瞳孔里映着那莉莉安铁锈色的影子,在这影子后、瞳仁的深处,正渐渐泛上一幅不愿被翻起的画面…… 十年前,1731年3月,格拉瑞尔庄园。 “erida aa!——adre!”发亮的光点萦绕着飞逝逃窜的火舌,明黄色的火焰包裹着一个被绑在架子上的女人。女人的脸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或许曾经的花容月貌早已化为一片焦炭,一束束硬邦邦的头发嵌在了她沟壑万千的脸颊上。乌烟横飞,恐怖的焦糊味儿——那是女人生前喜爱的礼服现在的味道。“她犯了罪,是应该被烧死的。”庄园里的人都这样说。 纵使女人脚下的木柴在高温下噼啪作响、妄想要努力掩盖女人的孩子用西班牙语嘶喊的声音,可无奈那撕心裂肺的沙哑童音太具有穿透力,仿佛能把死人喊活一般——就连这炬“圣火”也无法与之匹敌。 初春的地上尽是尚未苏醒的干柴草,女人的孩子跪在火前,她感受到的是她母亲燃烧的温度,同时,也是这即将别离了寒冬的1731年,女孩母亲所能带给她的,最后的温暖。明亮的火中那个太息的焦黑色剪影、在火焰中飘荡的残破长裙就是这个小孩子眼里,母亲最后的样子。 “快走!不要在这里跪着了!”一个中年男人从身后抱住这个小孩,不管小孩怎样挣扎,男子脚步也愈来愈快马加鞭,急迫地要将孩子带离这个荒原。男子一双黑色的浓眉下深陷着两颗深蓝色眼睛,高耸的颧骨诉说着他严肃、坚定的性格,布满着风霜的痕迹。 “勋爵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妈妈!”小孩子用西班牙语恳求着,琥珀色的眼睛无助地瞪着,之前在她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已经在精神的折磨下熬干,顽固地粘着她夹杂着烧焦的木柴的凌乱金发。 “快离开……”勋爵用熟练的西班牙语回应着小孩,可没当他说完,一个铁锈色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勋爵不得不停下仓皇的脚步,就像一个贴上“失败者”标签的人被逼得走投无路。 “你母亲可是犯罪了喔。”铁锈色的身影并不畏惧年到半百的勋爵,在那里静静地伫立着,是这庄园里的一座雕像,是14岁的莉莉安。而格拉瑞尔勋爵怀里的,是9岁的黛尔。那是莉莉安和黛尔的上一次见面。 …… “男爵阁下!你怎么了,黛尔男爵!”看见黛尔呆滞的瞳孔和半张着的嘴巴,爱莉森子爵摇了摇男爵,想让她回过神儿来。“啊!”黛尔男爵没有在意眼角的干涩,勉强地冲子爵笑笑,“对不起,我刚刚失神了……”“你……没有不舒服吧?”看见黛尔男爵不正常的脸色,子爵还是觉得不对劲。 “当、当然没有,是莉莉安小姐突然进来了,我还没有准备呢!……对,准备!”子爵隐隐约约感觉到黛尔的瞳底泛上了一丝恐怖的颜色,像是火舌,包裹着鲜血的火舌! “莉莉安小姐!”恰在这时,格拉瑞尔勋爵在莉莉安背后出现了,“您怎么在这里?” “哦,我的勋爵大人,你刚刚不是说我可以随便参观参观您这刚内饰的庄园吗,我就参观到这里了呀!想起来了呢,上次我来这里还是十年以前,所以呀,你这些翻新的内饰我可是从来没见过的呢,当然要细品一番……”莉莉安黄绿色的眼瞳还是藏在浓密的睫毛下面,她身上唯一没有锈迹斑斑的地方仿佛就是她的笑眼,这样的人看起来好像值得同情。 “莉莉安·威廉西亚!”黛尔吼了出来,子爵吓得一机灵,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勋爵见状“嘭”地关上了门,在门外只好找一些理由把莉莉安搪塞走。 “阁下!您到底怎么了?——就是因为今天的宴会不入您的眼吗?”子爵急得下意识地说了法语,转念一想,又急忙改成她那蹩脚西班牙语。 “莉莉安,你给我听着!——她!她才不是罪人!……” “男爵阁下,冷静一些!你可以跟我说,谁?谁不是罪人?”子爵拼命拉住要往门口跑的黛尔,早就顾不上她西班牙语的语序了。“加芙娅·黛尔男爵!——我亲爱的妈妈!”黛尔男爵吼着,“我的母亲,她才不是罪人!” “冷静,冷静!慢慢说!”子爵费劲地把黛尔从门口顶了回来,让她坐到椅子上。黛尔的眼睛垂了下去。“黛尔是姓,黛尔的母亲肯定随丈夫的姓,所以那个跟从伯爵的科西嘉强盗——黛尔的父亲一定姓戴尔没错了,”爱莉森子爵想着,“怪不得眼前这位黛尔年纪轻轻就是男爵了,她之前说过她是家中唯一的孩子,所以她的爵位是从母亲那里世袭来的,只有她母亲加芙娅·黛尔男爵过世她才能世袭爵位。原来黛尔的妈妈……” “男爵阁下,”爱莉森子爵清了清嗓子,试探着说道,“您的全名是……” “就叫我黛尔男爵好了,我没有名字。”黛尔冷冰冰地摇摇头。那个鲜血淋淋的名字总能让她耳边回荡起母亲死前的呼喊与尖叫中那个拥有美丽浊音的名字——这个名字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声调里。它不再圆润柔和,永恒地贯穿着格拉瑞尔庄园的时空里,愈来愈刺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七章 赎罪 “呼——”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了,格拉瑞尔勋爵宽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莉莉安走了,你们可以出来了。”子爵看了看咬牙切齿的黛尔,拍了拍她的肩膀,知趣地没再多问,带着花飘零的资料一并走出去了。 子爵故意绕到黛尔身后,生怕她趁自己不注意独自行动,接着子爵抖抖攥了好久的文献,对勋爵说:“是这样的,勋爵阁下,我们把那个柜子里所能找到的一切资料都看完了,有几点疑问,也有一些小猜想,准备和您探讨一下。” “好,我也正要和你们交流,”勋爵满意地点点头,“可是现在宴会还没有散,还有一些刚才遗留的问题没有解决,我就先下去操持。你们可以随处逛逛,别到底下那宴会厅就是了,文献可要保存好,看来讨论要遗留到明天了。” “没问题,那么勋爵阁下,再会!”子爵应和着,赶忙带着黛尔男爵离开这是非之地。 格拉瑞尔庄园的花园还是那么清凉——不同于十年前的是,这里没有了冲天的火光与荒芜的平原,而是绿油油的嫩草和翻新的大理石花坛。空气中少了一丝焦灼,却多了一份凄凉,以及一份不易察觉的紧张。 “马蒂亚·黛尔。”黛尔男爵突然停住脚步,说。“什,什么?”子爵也赶忙随站住。“就是这里,”黛尔男爵指向前面庄园草坪上方的空气,“我最后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马蒂亚一词来自于拉丁文,意为上帝赐予的礼物。是啊,这是上帝送给加芙娅男爵的礼物。加芙娅的鲜血,攀满了这个可爱的礼物,荆棘的尖刺扎着礼物痛苦的灵魂。焦糊味永远地居住在了这个礼物的深处,久久地熏烤着那尚且稚嫩的心房。 “这是你的全名?……很好听的浊音呢。”子爵小心翼翼地说。 “我曾经也这么认为,”黛尔平静地回答着,随后,她苦涩地笑了,嘴角处咸咸的,“子爵阁下,恕我冒昧,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为伯爵复仇吗?” “如果您愿意讲的话,我洗耳恭听,阁下。”子爵微微向前欠了欠身。 “好,子爵阁下,”黛尔盯着前方,就好像那片空旷的草地上有只有她能看见的事物似的,“现在请你闭上眼睛,忘掉刚才眼前的那片草坪……在十年前,它可没有这么柔和。” 由于马蒂亚·黛尔的父亲拉斐·戴尔是在南欧出了名的科西嘉强盗,自然有很多眼线埋伏在他出没的那一带。1730年,戴尔在“金色帝国号”上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所以教会的人趁着伯爵的注意力放在即将死去的那科西嘉强盗身上,当即把加芙娅·黛尔以“异教徒”的罪名逮捕,最后以“嫁给了抨击教会的人”为由,被押运至当时与教会结党营私的威廉西亚家族府邸。 因为拉斐·戴尔和卢尔加玛斯伯爵的关系很好,被伯爵在黑海救下后就在“金色帝国号”当船员,而伯爵曾经抢掠过奥斯曼等国的其它诸多港口来救济穷人,在那些剥削民众的官僚心里结下了不知多深的梁子,那些官僚政府很多仍然是被教会控制,所以伯爵和他的同伴被污蔑成“反教会”也是必然的。 “不知为什么,那些可怕的教会走狗仿佛想让我们灭族,”黛尔颤抖着,“他们趁着我父亲病重的时候非法抓捕我母亲,因为他们知道那是我父亲和伯爵的力量最薄弱的时候……我之前也跟你说过威廉西亚家族是教会的走狗,依附于教会操控货币、政权,再加上这个家族又是克兰特银行的债权人,所以他们就更有理由用我母亲的死逼迫格拉瑞尔勋爵阁下了……” “于是,他们就闯进了格拉瑞尔庄园,在咱们现在眼前的这片空场,烧死了加芙娅男爵。”子爵悲伤地说。 “是的,当时莉莉安把我母亲绑在架子上点火的表情我至今还记得,我和勋爵被一些人控制着,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母亲背负着那莫须有的罪名,活活烧死。这就是贵族示威的手段。伯爵在处理完我父亲的后事之后才得知这个消息,当他想要赶回格拉瑞尔庄园的时候,中途遭遇了奥斯曼联合舰队的围堵,凭借着伯爵的智慧和你父亲熟练的驾船技术九死一生地逃了出来。然后伯爵在格拉瑞尔勋爵的帮助下,为了躲避奥斯曼人的追击,很久都没有去热那亚。”黛尔清楚地叙述着这些话,没有出现任何逻辑紊乱。 “那就不对了,”子爵突然想到了什么,“按照你刚才说的话,威廉西亚家族拼了命的把格拉瑞尔身边的人赶尽杀绝,为此还出动了奥斯曼的军队攻击伯爵——而伯爵6年前就是在奥斯曼的领地突尼斯被抓捕的,怎么能说威廉西亚家族和伯爵的死没有关系呢?” “子爵阁下,格拉瑞尔勋爵做过的研究比我们刚才几个小时的臆想多太多了,他说威廉西亚家族和伯爵的死没关系就是没关系,没什么可怀疑的。况且你想,威廉西亚家族不过是个依附于教会势力的军火商,现在18世纪教会没落了——虽然他们仍可以左右我母亲的生死——但是也不足以支持发动奥斯曼的军队,”黛尔分析着,“但勋爵说那个叫花飘零的人和伯爵的死有关,我却从来没在母亲的口中或父亲和伯爵的信中听到过这个名字,更不知道苏格塔尔家族。” “会不会威廉西亚家族是苏格塔尔家族的傀儡呢?”子爵“啪”地一打响指。 “这……这可是两大债权家族,要是你说的这样,苏格塔尔家族就太强大了吧!都可以随意掌控战争了……绝对不可能,这太可怕了。” “怎么不可能呢?男爵阁下,”子爵将手里一直攥着的花飘零文献递到黛尔眼前,“之前咱不是看到这行坚定的钢笔字了吗,花飘零掌握奥斯曼军队啊!” “那也许只是巧合,”黛尔推开眼前的那一沓文献,“有点钱就能买军队,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想想,如果苏格塔尔家族真像你说的那么强大,通过控制家族、政府控制战争,通过控制战争控制货币经济,通过控制金融……不就控制整个西欧了吗!这种家族会有人不知道吗?” “正是因为苏格塔尔家族需要势力的渗透、从暗中吞噬国家的经济体制,他才不会让我们知道他的名号!” “这……”黛尔的大脑飞速旋转着,似乎在努力搜寻有力的论据驳回子爵这太过于架空的观点,“一个家族到达这么强大不只需要时间,更需要贯穿这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计划——精密到滴水不漏的计划——才能使家族一直处于如此有利的地位,我不相信会有家族做到如此强大的地步!你也客观地想想,一个家族需要怎么做,才能达到你所说的条件?” “嗯,听起来也是有些离奇,就像小说里的狠角色一样厉害,”爱莉森子爵想入了沉思,“但我想不到任何更有说服力的假设。” “先保留你的猜想,子爵阁下。咱们可以回去了,明天不知道勋爵有没有时间,我们得想个办法……看看怎么从花飘零那里下手!” “希望一切都能顺利!……”子爵扬扬手中的文献,转过身子,不再看那片困着冤魂的悲伤草坪,而是看向一个一无杂质的新的开始。 “只是,伯爵当时没能救加芙娅男爵是因为他的势力太单薄了,现在,我们也只有爱莉森子爵、黛尔男爵和格拉瑞尔勋爵而已。失去了经验丰富、充满智慧的伯爵,要在当今西欧社会里与教会、军队、政府作斗争恐怕是天方夜谭,”黛尔和爱莉森此时都想到了这件沉甸甸的事,“那些人吃着伯爵为他们用生命换来的粮食,同时又做着教会的走狗,害得伯爵死不瞑目。而现在为伯爵复仇的我们,最终会不会落得和伯爵一样的下场呢?……” 翌日。 “嬴宛阑。你好,嬴先生。”清早,爱莉森蹩脚的发音就飘出了庄园的窗户。黛尔、爱莉森子爵和格拉瑞尔勋爵正坐在庄园的茶室里。 端庄,肃穆,典雅——茶桌的另一侧,一个穿着长袍马褂的年轻的亚洲人坐在那里,一手衔着“京八寸”,另一只手则把玩着一个巴洛克时期的摆件。 这位年轻人的皮肤很白,浓眉乌发和恰到好处的鼻梁标志着东方人独有的精致的美。她神态里带出来古韵古色的潇洒飘逸好似一位仙侠,一派魏晋公子之气;而她的安静儒雅就好比书斋里的学者,浑然离经辨志之感。可奇怪的是,嬴宛阑的眼睛却是淡淡的茶色,颧骨有些高,在这以亚洲韵味为主体的脸上显得稍微有些另类。最令人不解的是,这人并没有把头发留成大清帝国盛行的“金钱鼠尾”,而是剪成了富有欧洲绅士风度的中等长度的卷发,用缎面的暗红色布条束在后背上,极其清秀。这人的打扮令我们的子爵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这张脸同时具备男性和女性的特征。 “对,我的这位朋友叫嬴宛阑,是清国人,”格拉瑞尔勋爵以目示意那个亚洲人,“她……她是一位女士。” “哦!不好意思,嬴小姐。”子爵赶忙道歉。“嬴小姐,幸会幸会。”黛尔也跟着问好。 嬴宛阑1713年生于清国,在清国的都城——京城长大。她父亲是清国西安嬴氏家族的后代,祖母来自俄罗斯帝国,祖父来自北京。为了学习西方的制度和文化,父亲不惜逃离处于封建盛世的清国来到俄罗斯帝国,带着嬴宛阑一起走上与西欧贸易的商路。嬴宛阑是格拉瑞尔勋爵的委托人之一,经常委托格拉瑞尔运送瓷器、茶叶和绫罗绸缎。之前的那场莉莉安来过的宴会嬴宛阑也有参加,她在勋爵家寄宿了一夜,今天正准备动身赶往尼斯。 “很高兴认识你们,”嬴宛阑亲切地点头笑笑,她充满知性美的笑眼很温柔,她中性的声音又是那么掷地有声,“也很感谢赏金大勋爵介绍我们彼此认识。希望以后我们有机会还能再见面!” 送走这位来自亚洲的委托人后,黛尔男爵和爱莉森子爵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勋爵,不知他介绍嬴宛阑的目的是什么。勋爵看出了二人的疑惑,就说:“我知道你们一定是想从花飘零·苏格塔尔入手——因为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要先了解苏格塔尔家族是几乎不可能的,他们家族太隐蔽了。但伯爵去世的这六年我并不是什么也没干——除了找到花飘零在奥斯曼帝国有军队以外,我还了解到了清国那片土地上曾经有一个家族和苏格塔尔是结盟关系。” “什么?遥远的东方还会有和苏格塔尔家族有关的线索吗?”黛尔惊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是的,那个家族叫若家,这两个家族建立关系是在上古时代——可惜的是,留下来解释这结盟关系的不过是些神话故事。不过这两家一直都在暗中扶持这点,绝不会有错。介绍那位东方人和你们认识,也方便咱们对若家的探索,”格拉瑞尔勋爵说,“那我们就坐下来,好好交流一下各自的想法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八章 复仇的信念 子爵他们交流完所有的线索,已经过了午时。勋爵的猜测也和子爵是一样的,他们都认为威廉西亚是受苏格塔尔控制的傀儡。就在他们刚准备起身的时候,子爵问道:“勋爵阁下,既然苏格塔尔家族这么隐蔽,您又是怎么还他们债的呢?您一定和苏格塔尔姓的人碰过面吧。”“是的,”勋爵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们这么多,你们还很年轻,有一些事情你们不应该涉足太多……” “阁下,”黛尔的突然冲破了勋爵的喃喃,“我从九岁开始就不再是小孩了!” 勋爵一惊,又沉重地垂下头去。 “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为伯爵和我的母亲复仇,管他是威廉西亚还是苏格塔尔、莉莉安还是花飘零,大不了十年后我被架在这里烧死!——爱莉森子爵,想想你的父亲!想想那些啮着伯爵的尸骨的恶魔!”黛尔道。 “是的,如她所说的那样,勋爵阁下,既然我们要联手为伯爵复仇,为我们的至亲复仇,就不应该互相隐瞒了,”子爵目光坚定,“我心意已决,即使这相当于是飞蛾扑火,我此生也再无他求。” “好,好孩子,”伯爵拍拍子爵和男爵的肩,“我真为你们感到欣慰……我决定要跟你们详细讲讲那些你们不知道的事了,你们现在先去用餐吗?” “不了,勋爵,咱就坐下讲吧,”男爵已经焦急地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了,子爵紧随其后,“刚刚我们吃了很多嬴宛阑小姐带来的东方食物,咱们现在还是交流线索吧!”格拉瑞尔看出了子爵和男爵的急迫,也坐回了他的位置。 “我先回答子爵的问题,”格拉瑞尔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刚才剩下的东方白茶,“我确实和一位苏格塔尔家族的人碰面过,她每隔3年就来庄园里收债一次,反正我记事儿时就记得是她在收债。不过,这个人很奇怪,她对每次我上缴的钱数没有要求,也没要有催促我赶紧还完的意思——不知为什么。不过,除了还债,她还给我安排了一个任务——调查小弗里昂斯的行踪。” “小弗里昂斯?这不是突尼斯商人的儿子、伯爵‘金色帝国号’上的得力水手长、我父亲的朋友吗!……哦,又提到了我那可怜的父亲……”子爵说着说着,语气便低了下去。 “是的,伯爵就是去找突尼斯商人才被抓的,我一直觉得找到小弗里昂斯是一切的突破口,可谁也不知道弗里昂斯一家去了哪里、伯爵为什么要找突尼斯商人——这我之前跟子爵交流过。所以伯爵被抓的线索人物少了两个。但是,伯爵过去跟我说过,在这世界上是有人知道他和突尼斯商人的往来的,而那些人都不怀好意,”格拉瑞尔继续说,“他虽然没跟我说过自己为什么和突尼斯商人来往不断,可他告诉了我为什么那些人不怀好意。” “为什么?说不定就是那些人害的伯爵!”黛尔激动地说道。 “你们是否记得小弗里昂斯的父亲,也就是突尼斯商人所在的工作岗位?”勋爵问道。 “当然记得,”黛尔敲敲桌子,“大弗里昂斯是退休后做的商人,他退休前在德夏沃克家族名下的舰队工作,是一位可敬的舰长呢!子爵,你大概也知道这些吧?” 子爵点点头:“是的,勋爵寻求我帮助的那天,跟我讲了很多关于伯爵那次航行的事。” “那你们大概猜不到,德夏沃克家族和苏格塔尔家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吧?”格拉瑞尔勋爵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黛尔立刻停止了敲桌子的动作。 “什么?原来那些不怀好意想害伯爵的人原来是苏格塔尔的人!”黛尔叫了出来。 “对,我就是这样想的。”勋爵点点头。 “但是,德夏沃克只不过是一个普鲁士王国的航海世家,苏格塔尔是英国的不知干什么的神秘家族,这两个怎么可能有联系?”黛尔眉头紧蹙,这些新的信息超乎了她的意料。 “这两个家族是世仇。”格拉瑞尔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带来了太多未知的信息。 “为什么是世仇,勋爵阁下?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这个我也不知道,现在我找到的文献还是通过诸神时代的神话故事描写的,这两个家族暗中的实力过于强大,以至于我一直怀疑他们拥有超自然的力量……罢了,这只是我个人空口无凭的想象,和咱们为伯爵复仇的目的根本没有关系——这两个家族的矛盾自然会有命运安排的人去解决,这轮不着我们。我们只需向着自己的目标做好就可以了。现在,对于那个苏格塔尔氏为什么要给我布置寻找小弗里昂斯的任务,我想说说我的分析。” “好。” 那个苏格塔尔家族派来讨债、曾与格拉瑞尔碰过几次面的族人是英国人。格拉瑞尔不知道这人在苏格塔尔家族中是个怎样的存在,但他觉得这个神秘人派他寻找德夏沃克小弗里昂斯,一定和苏格德夏两家的世仇有关系。 小弗里昂斯的父亲在德夏沃克的名下工作、而退休后又在奥斯曼的领地上居住,很不幸花飘零·苏格塔尔又掌握一些奥斯曼军队,这样一来,弗里昂斯一家子——甚至于与弗里昂斯一家交往密切的人,都很容易被苏格塔尔势力找上门来。虽然大弗里昂斯退休前只是在德夏沃克名下工作,而非信教,也并没有将姓氏改为德夏沃克,但苏格塔尔方面很有可能想策反他从而获取德夏方面的种种信息。 格拉瑞尔还觉得伯爵和突尼斯商人之间的来往很有可能损害了苏格塔尔的利益。因为伯爵向来都是为受压迫的阶级办事,苏格塔尔这样的家族利益难免会受伯爵的影响。所以格拉瑞尔认为,当时“金色帝国号”到达突尼斯时,突尼斯商人已经被花飘零的奥斯曼驻军控制了,小弗里昂斯、伯爵、大副等船员也都被奥斯曼人抓了起来。花飘零在与族人商讨之后,为了保险起见,利用家族势力控制了当地的舆论和法庭,枪决了卢尔加玛斯——虽然伯爵并没有和德夏沃克的直接关联,但他性格又刚正不阿、个人太过强大,刚巧不巧他又是个法国人,难逃英法战争的侵蚀。 接着苏格塔尔方面又设法杀掉了剩下的船员,封住了任何可能泄露秘密的途径。由于策反弗里昂斯家族未果,于是秘密流放或囚禁了大小弗里昂斯,等待下个使他们具有利用价值的时机。很可能这期间小弗里昂斯逃遁了,苏格塔尔家的人想通过与伯爵关系近的格拉瑞尔,来找到这位逃亡者。——这么一说,格拉瑞尔应该也位列于苏格塔尔最想除掉的人名单中,可又因为格拉瑞尔是英国人,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损失,苏格塔尔暂且放了他一马。 “勋爵阁下,我关于您的猜想有一个疑问,”子爵也学着勋爵的语气缓缓说道,“既然苏格塔尔家族如此强大:掌握奥斯曼军队,控制威廉西亚家族,暗中推动战争,随意左右法律、国策、经济……那德夏沃克凭借什么能与它匹敌?这两家是通过什么斗争的?” “你所看到的航海世家德夏沃克不过是个外表,它内在只可能和苏格塔尔一样强大,”勋爵看向窗外,“剩下的,自有人去关心这谜团,轮不着我们。所以呀,那两大家族的事情咱们最好避免接触,我真的认为,有超自然的力量流淌在这两个家族中……上帝呀!这太匪夷所思了!永远记住,咱们所需要知道的只有苏格德夏两家是世仇足矣,为伯爵复仇才是我们的目的!” “明白了!勋爵阁下。”黛尔和爱莉森几乎异口同声地向勋爵保证。 “还有,子爵,我有一条支持我的猜想的最有力的证据,”格拉瑞尔深吸了一口气,从西服的内侧兜中拿出了一张存放已久的纸,“伯爵死后,你父亲在‘飞翔号’上留下的信,信上的那串数字,已经破解了。” “什么?!破解了?什么时候的事?!”黛尔男爵本来就紧张得直挺挺的坐着,勋爵的这句话就像一颗炸弹,给浑身蓄力的黛尔推波助澜——这下男爵再也没克制住,一下跳了起来,差点撞上桌子。 “这是昨天晚上的事,要多亏了嬴宛阑——就是咱们刚刚送走的那位来自亚洲的委托人,”格拉瑞尔勋爵指着那串数字“5,4,9,3,9,21,19,20,15,14,13,9”,对二人说道,“我经常问别人能否破解出这串数字,没想到这次赶巧,嬴小姐说出来了。她按照英语每个字母的顺序编号,将这几个数字所对应的字母写出来了,分别是edicitoni。然后,她把这串字母倒了过来,便是otsuicide。这是一句英文——i’ not suicide(我不是自杀)!子爵,你父亲是懂英文的吧?” “是……是的……他作为‘金色帝国号’的船长,平日里伯爵经常教他英文……嬴公子果然很厉害!”子爵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就连对嬴宛阑的印象也退回了第一开始性别上的误会,这种激动的情感渐渐变为愤怒,“苏格塔尔的人,不仅害死了伯爵,还害死了我的父亲!‘金色帝国号’抵达突尼斯港,岸上等待船员们的,是死神!” “苏格塔尔为了灭口竟然这么疯狂!这可是它和德夏沃克的恩怨,和我们无关呀!和可怜的伯爵大人、弗里昂斯以及船员们没有关系!”黛尔琥珀色的虹膜浸在泪水里,就像一片风暴即将来临的心灵中的大海。 因为地理原因,地中海几乎从未有过大风大浪。但她的平静,怎又不是海面之下,嶙峋的船只遗骸,那些来自黑暗世界牺牲品的表象。 地中海渴望回归神圣的真挚,就像朝圣的信徒洁净而虔诚的心灵一般。她曾经用她的蓝孕育了欧洲文明,用她的蓝抵御了中世纪的黑,现在,她波光粼粼的蓝在官僚眼中远远比不上黄金的光芒,即使她的碧蓝一直未变,她的灵魂或许早已不愿帮助人们…… “我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尚未被冲昏头脑的人,”勋爵也站了起来,子爵紧随其后,“至少他们中的两个此刻就站在我的对面——爱莉森子爵,黛尔男爵。以后,我们的复仇之路上,遇到的不仅仅是羁绊,更可能遇到更多的像你们这样的正义者——无关国籍、无关种族、无关信仰!我相信,正义是人类一丝不挂地来到这尘世间、上天赋予人类的——最本真的情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九章 不存在的花飘零 “今年的6月30日,也就是几天过后,苏格塔尔家族派来的讨债者会遵循他3年的期限,来格拉瑞尔庄园收债,”格拉瑞尔指指桌上的台历,“因为我是英国人,苏格塔尔目前还没有理由杀我——无论通过英法战争还是什么,更何况我还欠他们一大笔债没还——他们大概并不知道我和伯爵来往的事情,伯爵也一定不会说出去。所以,我可以先旁敲侧击地问问那人一些不太敏感的事情,而这,将是我们复仇的开端。” “说实话,勋爵,原谅我的提问总是不间断,”子爵歉意地笑笑,“威廉西亚家族是把倒卖军火的钱存在了克兰特银行,那么存折上所写的——花飘零·苏格塔尔在1477年存入的两万法郎,又是什么来头?花飘零这个名字怎么横跨了两百多年?” “我认为花飘零只是个哄弄克兰特银行的代号,至于这笔钱是哪来的,估计是用来收买军队或威廉西亚的族人吧——这不重要,我认为苏格塔尔并不缺这一笔钱。他们有的是时间和精力,”格拉瑞尔耸耸肩,“关于花飘零,我会侧面问问问的。” 1741年6月30日。 “爱莉森子爵已经在阁楼安顿好了,黛尔男爵也在旁边的客栈避嫌。收债人马上就到,勋爵阁下现在可以准备一下,我找人帮您把厨房的早餐端来。”小胡子管家穿着灰色的格子夹克,微微向他的主人格拉瑞尔勋爵鞠躬,为了迎接今天要到来的这位特殊的客人,管家特地换了一顶更牢固的假发。 “好,我去准备。”勋爵踏着柔软的地毯,扣着上衣的金属扣子下楼。 “客人到门口了,勋爵阁下,开一下门。” 来者穿着一身暗色的牛仔服,戴着一个低压的宽大深褐色帽子,脖子上围着浸满汗渍的红色三角巾。 “苏格塔尔阁下,我这里有一千法郎,我已经努力把庄园里能卖的都卖了,而且最近的委托……” “没事的,不用着急。今年还的算是格外多的,我早习惯你这一套了,赏金大勋爵,”来者的标准的英音飘出他浓浓胡子下的干涩的嘴唇,他接过钱,用粗糙的手指随便点了点,“话说回来,对于小弗里昂斯的查找,你有停止吗?” “没有停止,阁下,我所知道的,只有小弗里昂斯和卢尔加玛斯伯爵一起出海,然后所有人都不见了,”勋爵的表情未见波澜,“半年之前,我受我一个委托人——s公爵委托,在突尼斯进口香料,在那里的港口无意打听到伯爵被抓,而‘金色帝国号’的船员——包括小弗里昂斯在内,都不见了。” “嗯,的确是这样的,应该还有吧?‘金色帝国号’的那可怜的船长最后怎么样了?” “阁下,他自杀了。”格拉瑞尔眼前一遍遍放映着嬴宛阑破解出密码的场景。 “喔,真是可怜的人。啊,您给的是英镑,下次麻烦给我法郎吧,毕竟汇率这问题……就劳烦您换一些法郎去,”来者转身就要走,“三年后见,勋爵!” “请您留步!”勋爵在门口叫住了那牛仔模样的人,“我作为克兰特银行的后人,我想我有权利知道一件事。” “哦?勋爵阁下请便。” “那就恕我冒昧,苏格塔尔阁下。我想请问,为什么1477年克兰特银行留下的存折是‘花飘零·苏格塔尔’存下的,而现在的债权人写的也是‘花飘零’,可取款的是您呢?”格拉瑞尔面不改色地全盘托出了自己的疑问。 “啊,您不要担心了,我收的债我都一一转交给家族了,”大帽子笑嘻嘻地说,“至于花飘零这个人嘛……” “……我从来没听说过!” “什么?”格拉瑞尔勋爵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那这个存折……” “存折是真的、数额也是真的,勋爵,您尽管放心。花飘零可能是当时为了方便而随便起的一个代号,”大帽子抖着手里的现金,漫不经心地说,“毕竟这存折距离现在已经两百年了,这人即使真实存在,也无法考证了,对吗?” “好的,谢谢您,3年后我再还您八百法郎,就算偿清了,对吗?”勋爵鞠了一躬,送那大帽子出庄园。 “嗯,是的,1744年以后就不会再找你了,”大帽子点点头,从帽子里抽出一张名片,“这是苏格塔尔教堂的地址,我希望你以后能为我提供小弗里昂斯的线索。而且,我不希望您对我们有什么隐瞒——说真的,这对您百害而无一利。” “好的,阁下,请您尽管相信我,您在收债方面对我恩惠这么多,我帮助您自然是应该的。”格拉瑞尔勋爵招招手,大帽子走出了庄园。 “花飘零一定是存在的,不然是谁动用的奥斯曼军队抓捕伯爵的呢?是谁通过控制法律加害‘金色帝国号’的船员们呢?不过收债人这方面是不可能再深入探究下去的了,”勋爵想着,“疑点是按存折上来讲,花飘零已经活了200岁,所以,会不会这花飘零不是一个人,而是苏格塔尔家族内部的一个职业或一个阶层?或者说苏格塔尔家族的一个组织成员的别称?……也许,去看看苏格塔尔教堂会有收获。不过,最近不要再做多余的动作了,不妨再等等时机。”勋爵攥紧了手中的那张大帽子递给的名片。 一辆老旧的马车地停在了格拉瑞尔庄园的门前,黛尔男爵从上面匆匆地冲了下来。 “勋爵!怎么样?那姓苏格塔尔的仍跟您说了什么吗?”黛尔男爵提起淡蓝色的裙子,不顾石子路的坑坑洼洼,“哒哒哒”地跑了过来。 “哦,我想他不会透露什么信息——因为那家伙压根就没有想和我说话的意思!”勋爵摊摊手。 “可是,那些在花飘零名下的钱您快要还清了,您就只剩一次和那人的见面机会了!……” “如果勋爵能打探到小弗里昂斯的消息,说不定那苏格塔尔姓人就不请自来了,”爱莉森子爵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我的父亲是‘金色帝国号’的船长,而小弗里昂斯是‘金色帝国号’的水手长,他俩日日夜夜地交流,所以我父亲的遗物里应该有关于小弗里昂斯的消息。不如先从小弗里昂斯下手,勋爵您说呢?” “我也希望是这样,不过我已经找了大小弗里昂斯六年,仍然没有音讯。毕竟苏格塔尔方面也在寻找他们——连那个大家族都找不到的人,咱们肯定更无能为力了。”勋爵摇摇头。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黛尔像是想起了什么:“会不会苏格塔尔家族一直掌控着大小弗里昂斯,他们那么做只是在试探您呢?他们想利用您和克兰特银行的名声,控制一些经济方面的东西从而达到目的……就像子爵所推断的,苏格塔尔控制威廉西亚一样。” “呵,毕竟对方是苏格塔尔,不排除你说的可能,”勋爵点点头,“不过,既然子爵说到了她父亲的遗物,我想我们可以看看有什么线索……我记得子爵跟我讲过自己在父亲死后搬到了那不勒斯,对吧?” “是的,所以我想先去我在那不勒斯的房子里面看看。” “这也正是我的意思。”黛尔男爵也赞同。 小胡子管家出现得正是时候,他刚刚掸完中庭的大花瓶,就急匆匆地跑出去栓马了。在这得力管家的帮助下,格拉瑞尔一行人策马奔腾,就连谜团之外的车夫仿佛也充满了干劲儿。这马车就像寂寞中奔驰的猛士,踏着那奈何不了他的云雾,以自己的生命为动力,向着远方的希望不遗余力地驶去。 “热那亚到那不勒斯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顺利的话两天就能到,”经常在这一带来往的爱莉森说着闲话,“希望不会遇到什么风波。”勋爵静静地看着窗外,而黛尔男爵手里不停地摩挲着一串焦黑色的手链…… 那是她母亲一生中最后的颜色。 1731年3月,那个无论是天气还是人心都极其寒冷的日子,莉莉安微笑着将那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上的手链摘了下来,手链上还粘连着支支棱棱的片状物体。她微微蹲下,递给马蒂亚·黛尔:“喔,你的母亲犯了罪喔,她被处决了……可是,人生活在世界上,就要遵循当下的规律不是吗?要是所有人都像你妈妈那样,恐怕世界就无法无天了呢。但是,你不应该悲伤呀,你要振作起来,来,拿着这串手链,用它时时刻刻告诫自己,在接下来的人生里,可不要犯错!” “呃?……”懵懂的马蒂亚颤颤巍巍地接过手链,她当时甚至还有些感激面前这位铁锈色的人影,感激这位自己都根本不了解身份的人。手链硬邦邦地,还有些温暖。铁锈色的人影笑着,那么微笑和她薄厚得当的嘴唇是那么相衬,她不紧不慢的口吻是那么让人感到安逸。 这,也许就是假象吧。 “莉莉安……我绝对不会放过你。”马车中,黛尔紧紧攥着手链,对着马车玻璃窗上映出的那张坚定的脸说道。子爵瞥了瞥男爵,扭过头去,没有再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十章 夜幕赞美诗 “各位客人可要用餐?”这时,车缓缓停在了一家小酒馆门前,车夫在外面扯着脖子问道。 “是可以歇歇脚了。”格拉瑞尔勋爵扭头看向坐在后排的爱莉森子爵和黛尔男爵,寻求他们的意见。“下去吧,马也该小息一下了。”子爵笑着答道。勋爵向车夫招招手示意同意,率先下去了。黛尔男爵仍旧没有挪动她那张冷冰冰的脸,待到子爵有动静了之后,她便也机械地效仿着他们的动作,僵僵地挪下马车。 这个小旅馆别提多破旧啦!歪斜的匾额上,用美丽的花体写着“时光旅店”,但那些深褐色的沟壑却无情地纵横在花体字之间,似乎在无声地宣告着:时间已经开始侵入这里了。我想知道,写这美丽的字的人——是否还健在呢?他的家庭现在在哪里?他的确来自欧洲吗?…… 旅店为数不多的窗户下烙印着一道道水痕,像是用刷子刷出的颜色般,又像帆布上印染的图腾。这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时间——不像旅客,时间在这里可以自由穿梭,它在各处向那些毫不知情的旅店伙计叫嚣着,借助着自己隐形的身躯,舒展着自己的手臂,裹挟着时光旅店的外墙。 “几位住客需要什么帮助吗?”格拉瑞尔三人一进店,一位风尘仆仆的伙计便迎上来,他看起来总是那么匆忙。“不好意思,我们不住店,”格拉瑞尔摆摆手,“我们来用午餐。”“没问题,尊敬的先生,我怎么称呼您呢?”伙计欠欠身,将一行人引到前台后面的餐厅里,几张木桌和几把木椅歪歪斜斜地放在暗暗的地板上,墙上随意地钉着几幅暴露在空气中的油画,它们早已泛黄、卷了边儿。破旧的窗户呼扇着,微弱的光线照着坐在最角落里的一个漆黑的人。那人披着褪色的披风,领子竖得高高的,谁也无法看到他的脸。大家只能从他破旧披风下尚还健壮的身形判断,这大概是个饱经风霜的流浪者。他一定是来自天涯的旅客。 “叫我格拉瑞尔先生就好了。那边是黛尔男爵和爱莉森子爵。”勋爵向伙计回了个礼。那角落里的人抬起了头,清冷的光线打在他暴露不多的脸上——大概不会有人愿意去仔细观察这张阴影之下的脸——黑衣人的动作即便缓慢,但却吓了勋爵一跳,店里的伙计连忙道:“格拉瑞尔先生,别被吓到了,那人常年坐在那里,他的精神有问题。不过,那家伙不会伤害别人,因为他从未讲过一句话,所以您和您的同伴尽管安心用餐。”勋爵看向那漆黑的人,可他看到的仍然是高高的领子——那人早已快速地将头低下去了。 勋爵一行人没再多虑,找了个位置坐下了。勋爵照例点了红酒,黛尔要了一些法式面包和甜品,爱莉森子爵要了一块几乎硬到无从下刀的酱汁牛排。“车夫还在等,咱们最好尽快解决……”子爵话还没说完,角落中的黑衣人就站了起来,低埋着头,拖着他破旧的披风,擦过勋爵一行人的桌边,缓缓挪动出了门外。就像一座刚刚被赋予生命的沙雕——正在努力移动。尽管他这样隐藏着自己,勋爵仍能看出黑衣人漆黑衣服下魁梧躯干的轮廓。 “……子爵阁下,没觉得这家旅店骗了我们吗?”格拉瑞尔勋爵突然打断了子爵的思考。“哦?怎么讲,我可敬的勋爵阁下?我得先承认,这牛排确实硬,价格也相当贵——不过,您难道还渴望这一带有其他能吃东西的地方吗?”爱莉森子爵漫不经心地捏着她手中咸咸的干面包,头也不抬地往上涂着果酱。“不,爱莉森子爵,我不是说食物的事,”勋爵顿了顿,“我是说,关于刚才出去的那人。店里的人说他是精神病,我看不像……” “客人们,是时候上路啦!”外面远远地传来了车夫的声音。 格拉瑞尔勋爵抬起头,朝黑衣人消失的地方望了望。黑衣人早已不见,半个身子探进门框的车夫却站在那里。“这件事我们回头再说,”勋爵朝子爵笑笑,“是时候上路了。” 又颠簸了半天,现在已经是深夜。虽然马的速度极快,可格拉瑞尔一行人却不得不在一处小河谷停下过夜。他们支起马车车厢,加上车夫,四个人轮流守夜。 子时已过,轮到爱莉森子爵起来守夜,她抻了抻自己被压皱的衣襟,蹑手蹑脚地翻出了车厢。“嘿,子爵真准时啊,”正在车外发呆的黛尔男爵察觉到了响动,回头看过来,“终于换岗了,我整个人都快僵硬了……”“好,真是辛苦你了,你赶紧回车厢休息吧,”子爵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靴子,俨然一副准备换班的样子,“你守夜的这时段里没什么异常吧?”“喏,没有什么,”黛尔男爵提着自己蓝色的裙子,一只脚后撤,微微蹲了一下然后直起身,向子爵行了个礼,“那我就先回去了。”“好的,祝你做个好梦。”子爵冲男爵挥挥手,黛尔利索地钻到车厢的帘子后面去了。 过了大概一个钟头,车厢里的黛尔男爵偷偷掀开被子,她把窗帘拉开一个缝,看见窗外的男爵背朝着自己,缓缓晃着腰。男爵似乎很紧张,她一直在不停地做着什么,生怕被别人看见。最后,她终于悄无声息地从马车的后窗跳了出去,朝着不知名的方向奔跑着,融化在了夜幕之中。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此时,毫无察觉的子爵正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盯着山头上一轮明月下,幢幢的树影。 夜是那样慵懒,以至于这些细微的声响谁也没能察觉到。一个时辰过后,子爵揉着太阳穴回到了自己的车厢,换格拉瑞尔勋爵站最后一班岗。马车仍旧静静地伫立在溪流旁,守夜人便插着腰站着,等待着晨曦的到来。 …… “呼……呼……就是这里了!”黛尔男爵在一处私人公馆面前停了下来,她扶着膝盖,半弯着腰。大概是在马车车厢里的时候,她已经换上了平底鞋和到膝盖的白色蕾丝边小裙子,她为了奔跑,早已在马车里卸下了笨重的裙撑和饰品。尽管黛尔再熟悉这条路,现在也已经是凌晨三点,她的狂奔消耗了太多体力。不知黛尔用什么染料快速染了自己的头发,把它染成了栗色,和一个布带一起,编成了一个麻花辫搭在自己的右肩上。她甚至还换了一副成熟的妆容,带着一个宽大的庄园风格草帽,化装成了另外的样子——外人根本看不出来这就是黛尔男爵! 黛尔男爵尽管很累,却还挺了挺腰板:“就是这里了!威廉西亚家族在欧洲南部的府邸!前几天莉莉安刚在勋爵那里驻足,现在一定住在这座安科纳附近的公馆里!不过,对不起了,善良的爱莉森子爵,可敬的格拉瑞尔勋爵,这是我擅自做的决定,对不起……我知道如果我跟你们商量,你们肯定不同意我这么做,这风险实在是太大了。谢谢你们一直的照顾,不过我还是要这样做——因为我是黛尔,黛尔从不言败。” 男爵静静地走到威廉西亚府门前,夜里静谧得很,能隐约听见水流的声音从公馆附近传来,还有萦绕着这幢庞大建筑的浅浅的音乐,像是古东方的竹笛,却又有些它不该有的徒然。 黛尔却不紧张,她没有想自己被认出来会怎么办、自己无法获得威廉西亚的情报会怎么办、莉莉安或其他威廉西亚的人对自己不好会怎么办……她只会想尽一切办法潜入这座水深火热的公馆,把在这府邸搜集到的线索悉数交到勋爵手中——为此,她甚至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为了母亲,为了伯爵,为了所有被压迫的人,为了尚还在这片土地游荡的冤魂,黛尔轻轻地拽了下门铃线。不一会儿,一个铁锈色的人影从公馆二楼的一排窗户间平稳地穿过,很快就来到了门前。 门开了,莉莉安黄绿色的眼睛就像暗夜中对一切都虎视眈眈的猫头鹰,她用那双仿佛能发光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位不速之客。莉莉安生锈的嘴唇上仍旧挂着一丝不失格的微笑,就像十年前黛尔记忆中的那样淡漠,是那样永恒不变,遮盖着莉莉安内心的想法和波澜。似乎这人的笑是按照模子铸成的,而那几乎用生锈了的模子早已在她的嘴唇上烙下了无法擦拭的锈痕。 黛尔手中微微地揉搓着自己裙子的花边。她提高声线,用事先练好的伪装声音说道:“您就是莉莉安大人吗?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这么晚还打扰您的休息……” “不打搅,亲爱的,进来吧。”锈在门后莉莉安微微侧身,她披在肩头的金发滑落下几缕,让出一条通往这仿佛会吃人的公馆的小道。黛尔甚至感觉莉莉安身上的香水都是锈味的,不过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那一刻,男爵固然知道——一切已经无法回头了。 “谢谢莉莉安大人的允许,这是我的荣耀!”黛尔强忍着心中的越烧越烈的怒火,向莉莉安单膝跪下。公馆的草坪冰冷得异样,就像十年前,格拉瑞尔庄园里那几乎刺破黛尔膝盖的荒草一般,裹挟着焦糊的味道,再一次攀满她猛烈跳动的心脏。黛尔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继续把话说了下去:“我是想来为久负盛名的威廉西亚家族服务的,我来应聘一个管家职位……这里是我的推荐信和我的证件,希望莉莉安大人能够阅览,对于阁下能抽出时间考量一下我,我不胜感激!” “哦?又是来应聘管家的?起来吧,”莉莉安从黛尔手中抽出那些证件,带着她锈红色的手套随便翻了翻,不知是不是错觉,黛尔感觉到莉莉安手套上的锈红色都流淌了下来,印在了自己的推荐信上,“你叫萨曼莎·萨加?”“正是,久仰威廉西亚家族大名。”黛尔男爵徐徐起身,又将右手放在胸前,向莉莉安小姐微微鞠躬。 莉莉安两下子就把所有文件一目十行地翻完,似乎她的重心根本不在手上的这几页破纸上,她只是笑了笑,随口说道:“好,亲爱的萨曼莎,请随我来。”莉莉安说着就扭头往公馆里走。她锈红色头巾笔直地垂在她后面,她的姿态是那么挺拔,就像一尊不可被撼动的雕像,静静地在昏暗的公馆中移动着。她还穿着那条铁锈色的裙子,拐弯抹角地在构造复杂的公馆中前行。 “阁下,那么……我是被录用了么?”黛尔激动地说。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会如此顺利——仅凭自己伪造的身份证明和推荐信。“嗯,算是吧,你资质不错,”莉莉安头也不回地走进楼梯间,黛尔紧跟在那抹昏暗中的锈色后面,“不过你得先帮我干一件事,通过这件事来测试你有没有能力在威廉西亚的府邸留下来。”两人杂乱的脚步在漆黑的夜里异常地刺耳。 不知为什么,黛尔隐隐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令她不安的血腥味。 莉莉安轻轻地扶着大理石雕琢的栏杆,踏在檀木楼梯上,她上到了二楼,不紧不慢地走过装饰繁杂的柚木走廊。零零星星的光晕暗暗地,是古老典籍中的一页朦胧而错杂的历史,而莉莉安小姐和她身后的黛尔男爵,则是穿梭在这历史中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她们的生命滴落在那一页牛皮纸上,书写着,泼洒着,微微地刺痛着后来翻看它的人。 “喏,就是这里。” 莉莉安伸手拉开走廊尽头一个房间的门,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登时奔向黛尔……房间里的事物让男爵始料未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十一章 黛尔的道别 房间内,殷红的鲜血被疯狂地挥洒在卡其色的碎花壁纸上,一道道飞溅的猩红斑驳错杂地交织着,印染着蜗居在这间房间的时空,似刚刚冲印的、一副出自艺术家之手的剪影。房间里原本洁白的家具无一幸免地蹭上了尚还温热的锈红,衣物和床单乱七八糟地堆了一地,沾染着那象征着莉莉安的颜色。 房间墙上的相框歪斜着,仿佛这锈色的颜料,原本就是那油画的一部分。书架里的书东倒西歪地互相倚靠着,有的被摊开扔在了地上。混沌而可怖的房间正中央,倒着长期与威廉西亚家族合作的军火商——乔瓦侯爵的尸体。他原本烫平的西装被他沉重的身体压出了生命最后的痕迹,他衬衫的那一溜儿扣子已经被扭转到他肥大身体的侧面。乔瓦侯爵的手帕也飞到了他皮鞋的旁边,蜷成一团皱缩着,像是一块肮脏的擦地抹布。他满是毛发的小腿已经露在了外面,金色的怀表被甩在一边,链子凌乱地互相缠绕着,表盘已经碎了。很显然,这侯爵在临死前做过最后一番挣扎。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乔瓦侯爵的脖子上砍着一把巨斧,喷溅出的血液是那样多——不仔细看,还看不出这蒙着锈色裹尸布的侯爵。 黛尔男爵一阵干呕,捂着嘴后退了几步。这血腥味和如此具有冲击力的场面使她头晕目眩,一切都太突然了,黛尔男爵吓得歪过头去,不再看这扭曲的房间。 “这是我的作品,你有异议吗?”莉莉安平静地笑着,歪着头看向黛尔。她的侧颜好比传说故事中的吸血鬼,她的金发还是那么扎眼。虽然莉莉安的脸上没有鲜血,但在这阴天的夜晚,莉莉安的一切都无比诡谲。 黛尔看了看莉莉安锈色的裙子,她仿佛突然间明白为什么莉莉安的一切都是锈色的。不光是莉莉安——包括和教会结党营私的乔瓦侯爵在内的整个公馆,整个以威廉西亚家族所代表的阶层,都是锈色的——无一例外,他们都沾满了鲜血!“实在抱歉,我敬爱的莉莉安大人,鄙人从乡下来,见识浅薄,不懂得欣赏阁下的艺术,实属我的粗陋寡闻……承蒙您对我的理解,希望阁下别见怪,”黛尔强忍着恐惧和愤恨为莉莉安单膝跪下,这件意料之外的事几乎要打乱黛尔的一切,她没有想过自己的这次行动竟然要面临这样大的挑战,“只要莉莉安小姐提出要求,鄙人都会尽力完成。我心意已决,要向阁下证明,我是能够当威廉西亚管家的人!” “哦,我亲爱的萨曼莎·萨加,”莉莉安绕着黛尔男爵踱步,一步一步地,她的高跟鞋有节奏地撞击着柚木地板,“那就请吧,证明给我看。”莉莉安在黛尔男爵身后站定,弓下腰,把锈色的嘴唇贴在黛尔男爵的耳边轻声说着,她垂着眼睛,修长的手指向黛尔面前的深渊。 黛尔男爵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进屋了。她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衣服干净与否了——因为那个屋子里到处都是鲜血,她现在一心只想伪装得天衣无缝,得到莉莉安的信任,成为威廉西亚的管家,从而得到更多威廉西亚家族的线索。黛尔的每一个脚印都留在粘稠的鲜血之中,她刚开始有些犹豫不决,她还没有弄清楚这是什么事情,不过一想到卢尔加玛斯伯爵和自己的母亲,黛尔男爵就没有怠慢,立刻蹲下,绷着脸抓起黏糊糊的床单,开始收拾。 莉莉安似笑非笑地看着黛尔,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从容地转身关上屋子的门,留下了这张用鲜血画出的画,与画中格格不入的黛尔男爵。 过了大概半个钟头,黛尔已经满头大汗。这些鲜血仿佛极其不愿意被清理,它们仍旧不遗余力地证明着它们的主人的存在。黛尔男爵浑身上下早已沾满了那些极其不和谐的、锈色的东西,她坐在了旁边红色的凳子上,她累了,但她不想坐以待毙,静静地等待着腥臭味吞噬自己。黛尔随手扶起被打翻的花瓶,撵了两只小花向乔瓦侯爵圆滚滚的肚子上抛去。 不知是么时候开始,寂静的夜里多了一些不和谐的人声,像是在议论,又像是在喧哗。黛尔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地将百叶窗开了一个缝儿,从窗户向楼下看去……天仍旧黑着,公馆的花园里却站满了人,看他们浮华的衣着,能判断那应该都是公馆里出来的人,这些人中最扎眼的便是莉莉安锈红色的裙子。“他们在干什么?聚在那里开会吗?”黛尔感到一丝奇怪,她看向窗外的时候,还不忘不时地回头看一眼乔瓦侯爵双目圆瞪的尸体。毕竟还是下半夜,身处威廉西亚家族的公馆,无论是屋内狰狞的尸体,还是屋外议事的人,都使黛尔感到不安。 这时,窗边的黛尔突然从人群的喧嚣里听清了一句话:“天哪,太可怕了!那个杀害乔瓦侯爵的凶手现在还在楼里!”黛尔打了个寒颤——因为这是莉莉安的声音! “杀死乔瓦侯爵的凶手是莉莉安才对啊!”黛尔想着。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瞳孔猛一收缩…… 真正的麻烦,不过刚刚开始。 “我这是被栽赃了?原来莉莉安最近一直以聘管家的名义找替罪羊吗?”黛尔想,“我怎么正好撞在了这个枪口上!楼下的人越积越多,也来了一些乔瓦侯爵那边的人。我固然知道乔瓦侯爵在这威廉西亚家族中有多重要,那可是他们利益的一大来源!而且,乔瓦侯爵死了,会给威廉西亚造成很多间接的经济损失,那帮硕鼠一定不会放过杀人凶手的!可是莉莉安为什么要杀乔瓦侯爵——虽然这侯爵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和莉莉安是狗咬狗一嘴毛罢了!……莉莉安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黛尔眉头几乎拧成一团,继续观察着楼下的动态。 “我刚在乔瓦侯爵那里投资!” “那算什么,我之前看中了他的产业,投进去我四分之一的资产!” “这个侯爵惹上了什么麻烦?怎么回事?” “你们这些没心肝的,不要光想着你们的钱!死者可是善良的乔瓦侯爵!我的上帝啊!” “是哪个遭天谴的干下这些事?!” “凶手竟然随便杀人!简直天理难容,罪当连坐!” “呜呜……”莉莉安在楼下哭喊着,“就在刚刚,我起夜的时候,路过了二层走廊最尽头的房间,听到有声音,就开门看了一下里面——啊,全部都是血!我敬爱的乔瓦侯爵被拿着斧头的人偷袭了!……太可怕了,为什么世界上会有那么恶毒的人,能够随便索取别人的生命?!每个人来到世界上都是不易的,要是世界上少一些罪孽,慈祥的乔瓦侯爵也不会……”说着,莉莉安抹着眼泪,在胸前比划起了十字。 “别哭了,莉莉安阁下,”一个管家抱住泪流满面的莉莉安,“我们会抓住凶手的,一定不会让他得逞!” “嗯……”莉莉安仍旧抽抽搭搭地回应着管家,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不用看也知道,莉莉安锈在管家臂弯中的脸,早已挂起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趁着凶手还在楼里,赶紧进行抓捕!”突然,人群中有个人高马大的男子一声令下,一大群人就黑压压地冲进了公馆正门。“已经没有时间了!”回过神儿来的黛尔男爵扔下手中的靠垫,跨过乔瓦侯爵庞大的尸体,一下子在滑得根本站不稳的地板上摔倒了。她不顾用手撑在沾满鲜血的地上,重新鲜血淋漓地站了起来,拉开门飞奔到空无一人的走廊。这走廊就像无尽的绝望蔓延着,永远无法到达彼岸。 黛尔掠过楼梯,直奔公馆顶层,她脚下的鲜血留下了逃亡的足迹。她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耳畔尽是呜呜的风声。楼梯扶手的虚影向黛尔身后撤去,而天台的大门,正向黛尔扑来。她踩到了自己裙子已经松掉的飘带,额头狠狠地磕在了楼梯的金属沿上,高跟鞋滚了两下,在两节楼梯之间的平台上停了下来。 黛尔男爵死死拽住楼梯扶手,爬着下去,捡起了自己的鞋子——因为她绝对不能被认出来,死也不能。此时她的脑袋里全部是扩大的嗡嗡声,像死灵的呜咽,萦绕在她的身边。那可能只是一楼传来撕喊的声音、刀剑出鞘的声音、人们奔跑的声音、马靴撞击地面的声音吧…… 这一刻,黛尔男爵笑了。 她浑身鲜红地坐在楼梯上,扶着额头,拎着高跟鞋咯咯地笑着。 她没能料到事情竟然能发展得如此荒谬。 然后她放声大哭,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仇恨,还是应该自责,她只能一遍遍地念叨着抱歉。 “实在抱歉,亲爱的勋爵、子爵,我总是私自行事,一路给你们带来不少麻烦。我明明白白地知道,我满腔热血的复仇,在权势面前只不过是蚊叮虫咬,可是我还是要这样做,这看起来像是飞蛾扑火……这里太险恶了,我做不到,我终究还是没有能够为伯爵复仇……虽然我中了莉莉安的圈套,但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的誓言,以及为伯爵和我们的至亲复仇的信念!……但是抱歉,我真的太无能了,就让我最后狂奔一次吧,”黛尔再一次站了起来,男爵的面颊挽留不住她的眼泪,就像凋零的水晶花瓣,互相缠绵着向她身后飞去,最终交融在了血腥的空气中,“还有我最亲爱的妈妈,爸爸,伯爵……” 黛尔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能跑这样快,她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打开天台紧锁的大门。转眼间,她已经屹立在公馆顶层的天台上,夜幕之下,那个坚定的男爵的背影永远地留在了星空中。夜晚的风撩起她的长发,黛尔男爵身上不属于她的锈味一下被带走了,一切疼痛的感知都不见了,一切都变得那样干净,那样纯洁。 黛尔突然感受到了,生灵万物都围绕着她,她听到了公馆背后悬崖里湍急的流水声,于是她便轻盈地跑到天台临近悬崖那一侧,一切嘈杂的人声,也都离她越来越远了、被她甩在身后了。黛尔男爵从未觉得面前的悬崖是深渊,因为真正的深渊——这座公馆——已经被她踩在脚下了。 她哂笑着,拥抱着夜幕,纵身一跃,抛弃了这个世界,与自然万物融为一体。 “妈妈,爸爸,伯爵……我来见你们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十二章 变动 翌日,小溪边马车。 “黛尔男爵呢?”格拉瑞尔勋爵手里提着黛尔常穿的蓝色裙子和裙撑,茫然地站在那里,“大家守夜的时候都没有发现任何动静吗?”“至少我和男爵阁下换班的时候她还没走,”车夫懵懵地说,“男爵守夜的时候应该一直都在吧?那时我没怎么睡着,朦胧之间睁眼都能看见她。”“她守夜的时候一直在,她守完夜我还和她碰面来着。”爱莉森道。“这么说男爵是后半夜不见的?”格拉瑞尔勋爵眉头紧蹙,“你看她车厢里有衣服,还有这个……快速染发的东西,说明她是易容之后自己走的。” “勋爵,黛尔男爵那么信任您,她难道没有跟您讲她的计划吗?”爱莉森看向勋爵。“完全没有讲,”勋爵着急地摇摇头,“我根本不知道她现在去哪里了、那冲动的孩子到底是想干什么,不知道现在她怎么样了……”“看来男爵阁下自始至终就没有打算和我们一起去那不勒斯,她心中早已有自己的计划,只是借马车的机会到达自己想去的地方而已。”爱莉森子爵直摇头。 “别丧气,小子——嘿,我总是这样叫你,因为我又忘了你是个女孩,”勋爵摸摸子爵乱蓬蓬的头发,努力地把气氛活跃起来,“冷静下来,想想这附近都有什么黛尔可能去的地方。”爱莉森子爵和车夫想了好久,都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不知道现在这是哪里,勋爵阁下……” “早报啦,卖早报啦!快来关注一下!……最新消息!威廉西亚公馆出事啦,”这时,有一个背着帆布包、打着赤脚的小孩挥舞着一份皱皱巴巴的报纸出现在了子爵的视野里,“一手资料,号外号外!不买可惜啦!威廉西亚公馆出事啦!出事啦!” “喂!孩子,过来!我要买一份报纸,”子爵急不可待地拦下那疯跑的毛头小伙,塞给他几个法郎就一把把报纸抢过来,“不用找了,你快走吧!”“谢谢购买,这位英俊的哥哥,还需要鲜花吗,我这里还有……”小孩没有要走的意思,拉着爱莉森“哥哥”在马车旁边滔滔不绝,不过,这无法转移子爵和勋爵一直在报纸大字上的注意力。 “威廉西亚公馆乔瓦侯爵深夜遇袭,凶手萨曼莎·萨加跳楼坠亡。”勋爵一字一句地念着新闻标题。“喔,这可是个大新闻,那个萨曼莎·萨加借到公馆应聘管家的名义在凌晨三点多进到威廉西亚公馆,用大斧头偷袭了乔瓦侯爵——那场面太血腥了,我妈妈都不让我看,”卖报的小孩子叽里呱啦地讲着,“这个该死的凶手在行凶之后跑到公馆顶层,朝着没有人的那一面跳了下去——你们应该知道,那一面是悬崖,邪恶的萨曼莎·萨加最后尸骨无存!这真是活该!据说,一向冷静的莉莉安·威廉西亚阁下都吓哭了呢!” “嗯,谢谢你,”子爵站起来,笑嘻嘻地朝着小孩子说,“不过我们要上路了,你先走吧!”子爵和勋爵好说歹说,才把那孩子哄走,看着孩子拿着一份新报纸张牙舞爪的背影,子爵长舒一口气,坐回到勋爵身边。 勋爵前后翻了翻报纸,说:“我看了看,除了刚才小孩子说的那些,报纸上没有报道其他的。说案发原因还在调查。不过这里写了这个凶手——萨曼莎·萨加的模样,这些凶手外貌信息都是目击者莉莉安提供的……不过,这些信息很恐怖,你要听吗?” “怎么了,只要这凶手不是栗色头发的就行了。”爱莉森子爵瞟了瞟自己手边那瓶黛尔易容用的栗色染发剂。 “咳……的确不是栗色头发,但这信息比栗色头发更加可怕,”格拉瑞尔勋爵抖了抖手中的报纸,“莉莉安提供的凶手模样,是金色长发、琥珀色双瞳、身高不高、踩着高跟鞋、穿着咖啡色裙子、戴着咖啡色头饰、清瘦的年轻西班牙女人。”“这……这不是黛尔在格拉瑞尔庄园宴会时的样子吗!”子爵太过惊骇,以至于她的声音已经变调了,“难道说,黛尔男爵去威廉西亚公馆复仇了,杀人了,而且没有化装?那这个染发剂怎么解释?” “不,就算黛尔男爵去复仇,她也不应该杀乔瓦侯爵,她的目标应该是莉莉安才对。虽说乔瓦侯爵十年前也参与了焚烧加芙娅——也就是黛尔的母亲——的活动,倒卖军火,无恶不作。但是,他和黛尔并没有那么直接的利益冲突,”勋爵分析着,就连一旁坐在石头上的车夫都聚精会神地听着,“而且,虽然黛尔性格冲动,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根本不可能深夜里莽撞地去杀人,我想这一定是莉莉安想方设法栽赃黛尔的!” “天哪,”子爵突然站了起来,吓得车夫从石头上掉了下去,“难道说,是莉莉安派人抓的黛尔,然后故意把一个先前准备好的染发剂扔进来,造成是黛尔自愿走的假象?因为黛尔的母亲是被他们那帮人给害死的,所以抓黛尔当替罪羊也合情合理……” “我认为黛尔应该不是被抓走的,因为这样的行动不可能一点动静没有,而咱们的警惕性都很高,不可能察觉不到,”格拉瑞尔勋爵讲道,“不过我几乎可以肯定这是栽赃,最近威廉西亚一直想要霸占乔瓦侯爵的那点破资产,早就想着办法整死那老家伙了。这次正好,一石二鸟,把当年烧死加芙娅男爵的帐也一笔勾销了。” “那黛尔去哪里了呢?为什么恰恰是这时候黛尔溜走了,她怎么溜走的那么是时候?!……唉,首先,咱们没办法提供黛尔男爵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明,其次,那天在格拉瑞尔庄园宴会的人都看见过黛尔的装束,都会把矛头指向戴尔,”子爵焦急地说着,“最后,他们大多都知道我们和黛尔关系好——不只是黛尔,现在我们的处境也很危险!” “是的,咱们必须想办法躲起来,找到藏身之处……看来咱们接下来的行程必须取消了,而且得快找黛尔男爵的下落。”格拉瑞尔勋爵也站了起来,车夫紧随其后,不敢怠慢。“据我所知,这一带不会有什么人,”车夫突然冒了出来,“咱们不如就沿着河来回走,看看有没有住宿的地方。”“可以,事不宜迟,快上车!”勋爵已经飞身踏上了马车。 转眼间已经到了中午,河流沿岸的小村庄无不在讨论凌晨威廉西亚公馆发生的事情。一个农妇边栓牛边向旁边的孩子唠叨:“你知道吗?那个威廉西亚公馆杀人案的凶手——萨曼莎·萨加的真身,好像是一个叫黛尔的男爵……你问我怎么知道的?……大名鼎鼎的s公爵夫人克拉尔根据报纸上莉莉安的叙述,说出了对凶手身份的猜想!因为公爵夫人在格拉瑞尔庄园宴会上看见过这凶手!上帝啊,这个黛尔男爵还和格拉瑞尔勋爵关系很近,还认识一个什么拜德亲王!……可怜的乔瓦侯爵,就这样被格拉瑞尔那帮人谋杀了!”“真残忍!”旁边的小孩也咬牙切齿。 这一路简直是惊心动魄,格拉瑞尔和爱莉森把自己死死地关在车厢里,在车里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声音。“舆论已经这么厉害了吗……”子爵捂着脸,靠着车厢封死的窗户自言自语,“这时候,还能有什么样的狠角色出手相救啊……神也救不了我们了么!现在,黛尔已经下落不明了,咱们也都被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这种百口莫辩的感觉,似乎没人能帮上我们了!” “振作点!子爵!格拉瑞尔庄园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我都挺过来了!你现在这样丧失信心,正是敌人最想要的结果!不要让敌人有机可乘!咱们现在就隐藏好自己,注意听风声,找到反击的机会!”格拉瑞尔勋爵坚实有力的大手拍了拍子爵的肩,这两下把软踏踏的子爵拍得一晃一晃的。 这一天,格拉瑞尔勋爵和子爵在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候住到了一个偏僻的旅馆里,这个旅馆已经离他们一行人停放马车过夜的那个地方相当远,也不是之前那些到处有传话者的是非之地。这个旅馆是一个隐士开的,很少有人拜访,可能时隔数月才会来一个客人——这些人也都是临时歇脚的探险家。 子爵和勋爵整理了一会儿线索,便各自就寝了,这里的夜少了些人声的嘈杂,多了些潺潺流淌的溪水和吟游的夜莺,能听见微风拂过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小虫在爬动一般,像一首油然而生的短诗,赞美着没被践踏过的自然。 一夜未眠。 第二天,子爵早早地摇醒马棚里酣睡的车夫,便匆匆原路返回了,他们在白天不能放过任何可能捕捉到的线索。之前沿河经过的那个乡村消息很灵通,这一天,勋爵一行人自然又回到了那个整天叽叽喳喳的村子,准备在那里守上一整天。他们到那儿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马车还没停稳,就差点撞上一个乱跑的报童。 “卖报纸了,卖报纸了!最新消息,威廉西亚公馆案凶手萨曼莎·萨加另有其人!”这是一个瘦弱的报童,他是那么矮,黑黑的脚底板像是踩了煤炭一样,“走过的大家都看一眼嘞!威廉西亚公馆案最新线索!凶手萨曼莎·萨加不是s公爵夫人提供的黛尔男爵,而是别人!另有其人!” 顿时,均匀分布在村子中的人们你推我搡地围绕了过来,顿时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仿佛这报童是城镇里来的大户人家的孩子一般受欢迎。有些农妇甚至还拎着自己挤了一半的牛奶,大啤酒肚的酿酒工人也晃悠着雪茄蹭了来。 “什么?怎么会这样?” “s公爵夫人那么权威的发言竟然是错的?” “别那样说,乔吉!谁都有过错误。” “我的上帝啊!我们一直以为是黛尔男爵是真凶呢,现在竟另有其人!” “看来真是冤枉黛尔和格拉瑞尔他们了!” “嘿,快别说了,赶紧去买一份报纸看看!” 不一会儿,那报童便再也跑不动了——因为他周围围满了疯狂的顾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所有人都争抢着。这些人里,不例外有个读者的熟人——因为子爵也简单地化了装跳下车去,闷头挤入人群买到了一份报纸。不一会儿,报童就背着个空布包,两手空空地蹦跳着走了,围观的人群也一哄而散,到他们自己的地方看报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十三章 回到热那亚 子爵刚掀开马车帘子,勋爵就迫不及待地感叹:“是谁能驳倒s公爵夫人克拉尔的言论,而且下手这么快?他是怎么比我们更先找到反击点的?……果然是个厉害的家伙!你来念念他是怎么反驳克拉尔的。” 子爵抖了抖手中展开的报纸,看了一会儿,讲道:“这个人倒是没有直接反驳克拉尔,更没有对s公爵那边说一些不利的话,很显然他的反驳不是以打倒克拉尔为目的。他说这身咖啡色礼服像是在西班牙一家服装租赁店的衣服,那家店的生意还不错,每个月那件咖啡色的裙子以及配饰都会被借走几次。他还提供了那家店里陈列的这裙子的画……勋爵您看。” “哦!这简直和黛尔男爵在宴会上的着装一模一样!” “而且,这个人还提供了黛尔男爵在那家服装店的借条和租赁凭证,报纸上写了凭证上的信息:1741年6月6日。这正好是您开宴会的前几天,而且这借条上面有服装店的签名,报社现在对这个人提供的信息几乎是完全相信。”子爵把报纸上的信息一一指给勋爵看。 “这个人竟然没有提供服装被最新租出去的信息,如果莉莉安提供的凶手外貌是正确的话,这件衣服目前最新一次的租赁者,很有可能就是萨曼莎·萨加——这件事的凶手。这证人既然能调查到西班牙的服装店——调查一件服装的最新租赁者应该不在话下,可是他连黛尔的借条都挖出来了,却没有给出最新租赁者的信息,他到底想干什么呢?”格拉瑞尔勋爵嘀咕着。 “这倒是不用担心,至少我现在能确定,这证人的存在对咱们有利——不管他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还是什么。这个人给了事情天大的转机,现在形势峰回路转,舆论也不再指向可怜的黛尔男爵了。”子爵紧接着说。 “正是。现在我唯一敢肯定的是,这人就在我们附近,路程不会超过两个小时,”格拉瑞尔勋爵想了想,说,“因为他驳倒克拉尔的言论一下子就通过报纸传到了这个小村子里,说不定他当时就在案发现场。可是仍旧有一个疑点——如果那个人就在案发现场附近,那他怎么知道一家西班牙服装店最近的情况,甚至还能找到黛尔近期的借条呢?从这里到西班牙,这距离远得不止一点点!” “您瞧,我也想过这个,因为从这个人掌握信息的能力来看,他的确势力范围很大……就像君士坦丁堡的总督一样!” “我的子爵,你有没有发现,”格拉瑞尔勋爵皱着眉头,半天才想抽烟,从旁边抽出一杆烟斗,正往里面塞着烟草,“这个人奇迹般地扭转了舆论,却谁也没有得罪。比如,在整篇新闻里,这家伙没有一句话讲克拉尔是错的,但是澄清了黛尔男爵。他也没有盲目给出那件咖啡色礼群的最新租赁者,仿佛他行动的目的仅仅是洗白黛尔男爵一样,没有任何利益可图。只是……” “怎么了,勋爵阁下?”子爵看向欲言又止的格拉瑞尔,试探着问道。 “唉,没什么。这家伙扳倒敌人的风格让我想起了我当年的至交,卢尔加玛斯伯爵——他也喜欢这么办事。”格拉瑞尔悲伤地说。 “伯爵要是现在还在世,他也一定会这样帮我们的!……”为了不让黛尔下落不明的气氛更加悲伤,这句话,勋爵藏在自己的心里了。 “嘿,伙计们,”沉默了一两分钟后,一直斜倚在车厢门上的车夫打趣道,“有人需要一把火枪解解愁吗?”说着,车夫从自己身后的兜子里抽出一把镀着银色花纹的火枪,还像模像样地握在手里转了两圈。子爵看见车夫转枪的手实在僵硬,忙道:“我的好车夫,快把那家伙收起来,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那……下一步怎么办,怎样找到黛尔男爵?”车夫的笑容黯淡下来,失落地放下了手中正在玩弄的火枪。 “别丧气,你们看这个!”一直在认真阅览报纸的勋爵突然发现了什么,就连车夫也条件反射地凑了过去,“这神秘的人说了一句话,写在了报纸最不起眼的角落,你瞧……‘据我所知黛尔男爵现在在热那亚的一个庄园,她根本没有去过威廉西亚公馆附近’。” “看来这个人还不知道我们动身去那不勒斯的事情,”爱莉森子爵摸着下巴说,“他只知道黛尔在格拉瑞尔庄园。不过这个人对这些消息倒是已经很灵通了……” “等一下,我的子爵,我突然有个猜想,”格拉瑞尔勋爵说道,“这个人其实知道黛尔动身去了那不勒斯,甚至还知道黛尔和我们在一起,他写出这句话,是为了提醒我们,现在黛尔男爵在格拉瑞尔庄园——暗示我们回去,原路回到热那亚去,到格拉瑞尔庄园找她!” “这!……勋爵阁下,难道说黛尔男爵已经和这个神秘人碰面过了,串通过了?”车夫插嘴道。 “很有可能,我觉得我们一定要回庄园一趟,那不勒斯的事情只能暂时搁置了,”勋爵点点头,使劲拍了拍车夫的肩膀,“怎么样,马还可以吗?”“没问题,我的勋爵阁下,”车夫掸掸手上的灰尘,打了打胸脯,“我可是带了四天的口粮!实在不行,沿途还有许多驿站,可以换马!” 一行人话不多说,车夫从车厢出去,矫健地飞身上马,即刻就出发了。那一天,去往热那亚街道上的行人们都看到了一辆高速驶过马车,一阵疾风刮过,街道上只剩下车轮留下的滚滚烟尘。就连那些叼着浅棕色水烟嘴儿的人也都纷纷站了起来,那景象可真令人难忘。 一夜过去,马车上没有人愿意睡觉,车夫手上的马鞭越来越有力,勋爵心事重重地坐着,手里紧握着那一叠记载着黛尔男爵线索的报纸,他就连周围蚊子双翅扇动的声音都没有在意。而子爵炯炯有神的浅蓝色大眼睛瞪得滚圆,它们映在撩开帘子的玻璃窗上,乍一看还有点吓人。 第二天清晨,初夏特有的凉爽充斥着马车车厢,轻轻抚摸着一夜未睡的勋爵和子爵。初夏仿佛是热那亚的情人,迟迟不愿与热那亚分开。眼前那座庄园正在朝格拉瑞尔勋爵一行人奔来,还没等马车停稳,勋爵就急忙跳下了车。子爵也不敢怠慢,还没等车夫阻止,就学着勋爵的样子,毛手毛脚地掉出了车厢,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才狼狈地站起身来。 格拉瑞尔勋爵上下打量着自己庄园紧锁的大门,不知为什么,他感觉到这里有一丝不对劲儿。 “怎么了,格拉瑞尔勋爵阁下,”车夫熟练地解着庄园大门的锁,“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对劲。”“没什么……”格拉瑞尔看着庄园中窗户紧闭的楼阁看得出神,怀揣着忐忑,带着子爵进去了。 “黛尔男爵真的在这里吗?格拉瑞尔勋爵阁下——不是我说,我真的觉得这里连个鬼影都没有!”车夫抖着他手里的一串旧钥匙,走在最前面。“我觉得他说得对,勋爵阁下,”爱莉森子爵也忍不住说话了,“黛尔男爵和我一样,是没有庄园钥匙的,她说不定就在庄园附近的旅馆等着呢。”勋爵的眼神有些飘忽,好像他根本没有在意子爵和车夫的话。他坚信自己的直觉是对的——这个庄园,又有些不太寻常的事情将要发生。 勋爵揉揉眼睛,盯着远方的一个奇点不动了:“子爵,我不是叫你出门的时候关好窗子吗?”“是的,勋爵阁下,我也的确做了。”子爵礼貌地回应着。“你看那个,第四层的第三个窗户,”勋爵抬手指向一个窗户大开的房间,“那不是你的房间吗?”子爵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那扇不可思议的窗户:“我向上帝发誓,这蠢事绝对不是我干的!”“……或许是黛尔男爵回来了?还是进贼了不成?”车夫仍旧漫不经心地甩着他那串钥匙,哗哗作响。 一行人将信将疑地径直走向这座房子,过程中,勋爵甚至毫无意识地把烟草塞进他的大烟斗,然后叼在嘴里抽了起来——这一带的烟草商别提有多喜欢格拉瑞尔勋爵了。 一阵冷风吹过,那扇敞开的窗户吱呀吱呀地发出了不牢靠的响声。转眼间,勋爵一行人已经在这座楼的脚下了,勋爵和子爵自然而然地停下了脚步,看着那扇诡异的窗户。而我们单纯而诚实的车夫则仍旧大摇大摆地向前走着,要不是子爵叫住了他,他眼瞅着就要进入前庭,为他那可敬的主人开门了。 “雷诺,你没觉得这座庄园像是换了套西式服装的老土耳其人,根本令人认不出来了吗?”格拉瑞尔勋爵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忽扇忽扇的窗户,问着车夫。 “哦!天哪!要不是您叫我,我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啦,”车夫夸张地一拍脑袋,大叫着,“勋爵大人,您说说这哪里不对劲?” “……我也说不上来,这座庄园就像是死掉了一样,灵魂被别人霸占了。” “哦,我的勋爵阁下,您又开始讲那些我听不懂的话了!” “你认为我们应该进去吗?” “为什么不呢?这里可是我们的庄园,阁下!——喔,难道我们现在不该进去吗?” 勋爵刚要答话,突然间,庄园的楼上传来“砰”一声巨响,这个声音沿着斜线劈了下来,一头扎在了勋爵一行人的身后,离他们不到几英尺的地方。 “是燧发枪!躲到柱子后面!”格拉瑞尔勋爵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子爵三步两步跑到了前庭左边雕像的后面,勋爵一把拉过腿已经吓软的车夫,躲避在了前庭右边的柱子后面。也是他们这一躲,所有人都看清了——之前子弹打中的位置,躺着一个拿着长斧的健硕男人。 “我的上帝啊!谁能站出来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车夫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双臂勒着勋爵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放手。“看来是我们被埋伏了?……这个拿着长斧的人要偷袭我们,结果被一位楼上的大英雄给用枪打死了!”子爵倒是饶有兴趣地伸着脖子,从雕像的两脚之间向外看着。“你们先别动,”勋爵费劲地把车夫从他的身上卸了下来,“子爵先观察一下周围的风声,雷诺给我大门钥匙,我进楼里拿绳索出来,看看能不能把那个尸体顺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十四章 反击 一转眼的功夫,勋爵就从楼里出来了,他小心翼翼地锁上那扇对开的木门,右手挎着一卷绳索。“楼里怎么样?”子爵停止张望,跑到勋爵那里去。“快回去,孩子!”勋爵拉住子爵的手臂,跑到摊在地上的车夫那里,轻轻扔出绳套,把那不远处的尸体一点一点地拖了过来。尸体后背浸出的血蹭了一地,在尚还满是露水的格拉瑞尔庄园内显得极其不应景。 死者是一个中年男子,黑色的络腮胡,古铜色的皮肤,长长的牙齿。他穿着一身摩洛哥那里来的军装,军装已经泛黄的白色内衬已经浸染了新鲜的血液。这人蹬着一个鞋尖微微翘起的粗布鞋子,腰间别着一把镶嵌着用彩色玻璃拼成三桅帆船图案的匕首。他插着羽毛的大帽子已经被留在了尸体原处,那一片鲜血的地方。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不是很富裕的人,多半是被人雇来执行谋杀的,现在成了又一个被困在格拉瑞尔庄园的亡灵。 “这……您确定这倒霉的家伙是被楼上的人用燧发枪打死的吗?这枪打得也太准了吧!”子爵盯着那眼睛还没来得及闭的尸体,奇怪得直摇头。 “我认为,射击者的这把枪可能是自己制作的。他对这把枪的偏离程度、射程、弹膛都像对他自己的指头一样了解,所以他知道这把枪远距离射击的秉性。于是,每当他进行射击的时候,他可以通过计算明白自己应该留出哪个方向上的、多少距离的提前量,从而达到子弹正好射中目标的目的。”勋爵分析得头头是道。 “没想到您懂得这么多!我简直对您更加敬佩了!”就算车夫的腿还没直起来,他也不忘夸赞他的主人——格拉瑞尔勋爵大人两句。 “这是卢尔加玛斯伯爵给我讲的,”勋爵笑笑,“他就有一把自己制作的燧发枪。他每次射击前都会进行计算,所以他的命中率很高。”“抱歉,我的勋爵大人,又勾起了您的回忆……”我们诚实的车夫雷诺再一次开始自责。“哦,天哪,你不要这样,雷诺,你总是……” “勋爵阁下,您看这个!”子爵突然打断了这两个人没完没了的客气话。 “怎么了?”勋爵接下来一秒就出现在了子爵的身边,雷诺也爬了过去。 “您看这个斧头柄上的标志……一个写着‘w’的盾牌前有两把交叉的佩剑,两把剑下有一位天使,您不觉的这个图样很眼熟吗?” “这是威廉西亚家族的标志。” “难道说这个是威廉西亚家族给您下的圈套吗?在报纸上洗白黛尔男爵获得我们的信任,然后想方设法地把您骗到庄园里谋杀……” “这不可能,威廉西亚不可能放弃这个通过栽赃黛尔男爵打垮我的机会,他们只是再利用报纸上这条‘黛尔在格拉瑞尔庄园’的信息埋伏我们,”勋爵盯着死者衣襟上的绯色,说道,“而且,他们要是想陷害我也不可能用这种漏洞百出的手段。” “这么说,勋爵阁下,这个被雇佣的人不是要杀您?” “是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勋爵把那柄长斧拿在手里,仔细掂量着,“他们本来要先干掉车夫——我们可怜的雷诺,然后在想办法对我们采取一些措施——比如威胁。正因为我们今天进庄园的形式与以前不一样,才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原本应该是车夫先进院开门、拴马、放置马车车厢,然后进楼把正厅都打理好之后,我才带着客人进去,可今天,我觉得庄园的气氛有些不对,就跟着雷诺一起进去了。埋伏在前庭的这个人的目标,应该只有雷诺才对。” “看样子对方是个很了解勋爵您作息的人,是经常光顾格拉瑞尔庄园的客人吗?” “是的,而且是威廉西亚家族的人。他们早就与我和伯爵过意不去,现在终于爆发出来了——我也几乎能肯定,我们的伯爵就是被他们陷害的!他们一定是想在杀死可怜的雷诺之后,用什么事物威胁我做一些事情,可惜这一切都被一个不知是无名英雄还是巧合的燧发枪子弹给破灭了。” 就在勋爵和子爵说得热火朝天之时,前庭的木门悄无声息地开了。由于那门就在这一伙人身后几米远处,那些认真讨论的人都吓了一跳,之前好不容易站起来的车夫,又给吓得蹲了下去。 从容,坦然,那个锈色的人影静静站在门的面前,脸上挂着那一成不变的微笑。 “我们的见面不得不提前了呢,敬爱的格拉瑞尔勋爵阁下。”莉莉安还是穿着她红色的裙子,缠着锈色的飘带头饰,她手上血色的英伦格子手套已经镶上了漂洋过海的、奥斯曼珠宝商人镀了金边的宝石,那是她身体上除了金发和眼睛唯一闪亮的部分。 “莉莉安小姐,您是怎么进来的?”勋爵眉头紧锁,严厉地问道。 “喔,我想这是个误会,勋爵阁下,”莉莉安抬着手,移步上前,她黄绿色的瞳孔从她眯着的笑眼折射出可怖的光来,“前几天我们威廉西亚公馆出事了,结果那些令人讨厌的人们竟然将罪名栽赃到黛尔男爵的头上……还好这时候有一个不知名的好心人洗清了黛尔男爵,也在报纸上透露了男爵在格拉瑞尔庄园的信息,于是我就特此前来看望可怜的黛尔男爵,安慰安慰她——是黛尔男爵让我进来的呢。” 黛尔男爵在庄园?黛尔男爵会让莉莉安进来?一连串的问题闪过莉莉安面前三个人的脑海。 “那我继续讲了,勋爵大人,”莉莉安笑眯眯地看了看那具被勋爵拖过来的男人尸体,双手交叉搭在胸前,她煞白的皮肤就像重病的人长久没有见到阳光,“我带了一些仆人进来,其中包括躺在这里的这位,我最忠诚的骑士席尔瓦。没想到我认识的勋爵大人竟然这样排外,不容分说,一枪就把刚要出来和你们打招呼的席尔瓦射杀了……” “这……这不是勋爵干的!还‘最忠诚的骑士席尔瓦’,这明显就是你们威廉西亚家族雇佣的刺客!而且这人绝对不是我们杀的,我向上帝发誓!”那车夫突然充满了力量,一下挡到了勋爵前面,替他的主人辩护着。 “哦?是吗,”莉莉安继续摆着手,那样子仿佛是在和朋友说笑,“下人,你还是先把你的火枪收好再讲这句话吧。”说着,她指指雷诺装在腰间布袋中的火枪,锃亮的雕花枪管露在袋子的外面。 “……这!这不是我干的!天知道它为什么会露在外面!……我没有用这把枪射击!”那可怜的车夫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他只能手忙脚乱地把枪塞回袋子里,毫无逻辑地解释着。 “安静点,雷诺!”格拉瑞尔勋爵把车夫揪到自己身后,大声呵斥,“莉莉安小姐,这个人是谁杀的现在还不能着急下定论——您不能这样随便污蔑别人!” “哦?是吗?看样子我们的勋爵大人仍然很自信,我们无法说服他接受自己的罪行,”莉莉安拍着手大笑着,“他难道需要证人吗?哈哈,来,把证人给我请过来!” 莉莉安侧过身,她身后的木门缝猛地被打开,两个披着波斯披风的管家夹着一个女孩走了出来。女孩光着脚,一瘸一拐地走着,她的脑袋毫无生气地耷拉着,金发有的凌乱地散落在肩上,有的一缕缕地向下垂着。女孩的衣服沾了大片大片的灰尘,被压出了很多褶子,看得出来她经历过打斗。 “黛、黛尔男爵?!是你?这些日子你经历了什么,上哪里去了?……”爱莉森子爵一下就认出了那个瘦小的女孩,她快步冲上前去,被莉莉安伸平胳膊一把拦住。“你想干什么!”还没等格拉瑞尔勋爵前去阻止,爱莉森紧攥的拳头就已经朝着莉莉安抬了起来。莉莉安微笑着,黄绿色的眼睛跟随着子爵的手,似乎能在空中锁定住它的线路。没等子爵的手落下,莉莉安就准确地抓住了子爵的手腕,迅速往后猛地一撤,子爵失去重心,被狠狠地摔在了前庭的石英地板上。 “子爵阁下!”黛尔男爵抬头,用沙哑声音叫道,努力想要挣脱两个管家的压制。 勋爵三步并作两步,用胳膊把子爵的上半身抬起来,子爵猛烈地咳嗽了几声,撑着地站了起来。 “敬爱的爱莉森子爵阁下,这位是黛尔男爵,她可是我们重要的证人,您可不要攻击证人。”莉莉安微笑地看着子爵,子爵白色的西服外套已经抹上了一层灰尘,随后,莉莉安扭过头去,以同样的笑容看着黛尔,反手指着身后的车夫雷诺,道:“来,黛尔男爵,我们的好证人,请跟您的朋友证明一下,我最忠诚的骑士席尔瓦,就是被这个拉马的下人所射杀的。” 其中一个押着黛尔的壮硕的哥萨克女人动了一下,隐秘地用冰冷的枪管碰了碰黛尔的后背。 “唔……”黛尔真切地感觉到来自冰冷的刺痛感,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感觉。但她已经不怕了,她从没畏惧过死亡——因为她是黛尔,黛尔从不言败。 “呵呵,我当然是你的证人,我是来向勋爵和子爵证明你的罪孽的,莉莉安小姐,”黛尔被紧紧地押着,身体被迫弯着,但她抬起了她疲惫的头,就连琥珀色的眼瞳仿佛也在冷笑,“不,我不应该这样叫你,你才应该是萨曼莎·萨加!呵呵,要不要再在这名字上加上‘威廉西亚’这个姓氏?……屠夫莉莉安,一切的凶手都是你!” “放肆!——毙了她!”莉莉安一抡胳膊,使劲扯下了自己的发带,恶狠狠地把它摔到地上,她的一把金发在剧烈的枪响中得意而疯狂地飞扬着。 “黛尔男爵!”格拉瑞尔和爱莉森接连冲了过去,但还是太晚了……鲜血,纷纷扬扬地洒落着,已经绘满了这个典雅的前庭,就像中世纪教廷对异教徒的惩戒,如此随意,如此安然。 “不——!你们杀死了黛尔男爵——!”格拉瑞尔勋爵大喊着,在威廉西亚家族的威压之下,他无力拯救别人,他甚至连自己都难以保护,他早已被死死地压住了!……也是那个时候,勋爵才想明白,为什么就连卢尔加玛斯伯爵那么强大的人,也会有一天死在这些邪恶势力的手里。 就算是这样,仍然有人保持着自己的真心。这些人们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或许,就住在格拉瑞尔庄园里?在尼斯蔚蓝的海边?在阿姆斯特丹旁的小屋?甚至在绕地球半圈的遥远的东方?……只要这些秉烛而行的行者在,希望也仍旧还在。 勋爵握紧了拳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十五章 多桅帆船 “怎么回事?!”莉莉安看着那满地的锈红,愤恨地吼着。格拉瑞尔勋爵定睛一看,原来那个押着黛尔男爵的哥萨克女管家倒在了血泊中,那人的衣服上沾满鲜血。而黛尔男爵则在一旁紧紧蜷缩着,双眼紧闭着,毫发未损,似乎还在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那个潜藏在楼里的伏击者再一次使用燧发枪进行了射击。他的反应相当迅速,那女管家还没来得及扣下扳机击毙黛尔,就先被伏击者果断出手击毙了。 “喂!男爵!您还好吧?”爱莉森子爵趁乱把黛尔抱到身边,摇晃着她几乎要散了架的肩膀。 “谢谢您……罗沙小姐……”黛尔半睁着眼睛,摊在爱莉森子爵的怀里,虚弱地说着。“喔,别这样叫我,男爵阁下,”子爵一看黛尔没事,就放松地说道,“我还是喜欢您直接叫我爱莉森的样子。”说着,给了黛尔一个灿烂的笑脸。黛尔也努力回敬了她一个虚弱的微笑。 “你们这些废物!”莉莉安气冲冲地走到那个活着的管家面前,还没等那人从懵懂中醒过来,抬手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那管家的眼镜被打落了下来,摔到地上碎了。 “行了……我莉莉安·威廉西亚今天在这些人的面前已经丢尽颜面了!”莉莉安还没有解气,又一拳打在了那个管家的肚子上,那管家也不敢反抗,只顾跌在地上往外咳水。莉莉安又扭头朝着楼上的方向大呼:“喂!是谁一直在开枪?我告诉你,我莉莉安现在就站在这里,有本事就冲我射击啊!”她抬着头,仰望着楼上一片片的窗户,用力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莉莉安的手由于太过使劲,一根根骨头的痕迹都显露了出来。 楼上始终安静得很。 “哈哈哈哈哈!你不敢了对吗?”莉莉安失控地大笑着,像是发了疯一样,连笑声都一锈一锈地,“是啊,你是来自哪个家族的蝼蚁,也就敢杀一些小角色——这也是你勇气的上限了吧!哈哈哈!……我承认你的枪法很准,亲爱的,可你终究还是不敢动我威廉西亚家族!你害怕了,对吗?你不敢承认你害怕了吗?” “……我害怕了。” 一句微微有点法式口音的英语从天边传来,飘忽不定,忽远忽近,那男人的声音很嘶哑,却富有磁性。那声音,就像是一个饱经风雨、淡然了痛觉的马赛老水手,又像是一个疲惫于商业斗争、独自隐退的阿尔及尔商人,如果你愿意的话,他还可以是天空本身的声音,虽然沙哑,却充满救赎,清澈而又洁净,令人敬仰。 因为声音的来源很高,我们善良的车夫雷诺几乎以为这个声音的主人——这个一直以来拯救他们的人,就是来自天上的神仙,于是他跪在地上不停地朝着天空祷告。格拉瑞尔勋爵的心脏狂跳着,这个声音似乎触及了他心里久久没有被开启的记忆,但他仔细一想,却又想不出什么名堂。 莉莉安没有想到那个人会回话,她的狂笑一下子收敛了。 “……就像你害怕苏格塔尔家族一样。” 那声音的音调非常低,深沉地像是夜里的侦探,又像是一块没有被锻打的黑铁,沉甸甸地,不失分量。 “什么?你站出来说话!你到底要说什么?!”莉莉安还是锈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但是不难看出,她已经有一些慌了。 “这人到底是谁?怎么什么都知道?报纸上的信息是他提供的吗?他是因为要和威廉西亚家族的人作对,才潜入格拉瑞尔庄园的吗?是他把黛尔带到这里的吗?他的目的是想要救黛尔,还是想要搏得我们的信任?他是为了利益吗?”格拉瑞尔勋爵、爱莉森子爵,甚至车夫雷诺的脑子里闪过一大堆的问题。 “……能够像刚才那样叫嚣的不应该是你,莉莉安·威廉西亚,”那个低沉的声音继续说道,“你们只是苏格塔尔的傀儡,没有那么做的资格……” 莉莉安刚要开口反驳,楼里第四层那个大开的窗户中突然飞出一个黑色的人影,那个人影借力荡到楼对面的树上,然后缓冲着跳了下去,稳稳地落在了地上,三下两下便没了踪影。留在那些站在前庭的人眼中的,只有那不速之客漆黑的披风——那披风就像锋利的箭矢,想要划破蒙在阴暗世界之上的那层锈红色的面纱。 “给我起来,没用的东西,”莉莉安正用高跟鞋踩着那个一直在吐水的管家的前胸,但她一直保持着优雅的姿态,打人的动作仿佛也在释放自己的魅力,“我们走人。”等大家回过神儿的时候,莉莉安小姐和那病恹恹的管家都已经不见了,格拉瑞尔庄园又只剩下了应该在这里的四个人。 “刚才那是什么?”子爵看着不断向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祷告的雷诺,眉毛一高一低地问。 “那是神啊!我的子爵阁下!”车夫雷诺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嘴里一直念念有词。 “他刚才讲到威廉西亚家族是苏格塔尔家族的傀儡,”格拉瑞尔勋爵说道,他那个烟斗竟然还端在他的手里,“说明我们之前的分析是对的。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问他呢,只可惜他跑得就像轻型雷萨帆船一样快!” “不如我们去子爵的房间里看看吧——那个黑衣人待过的房间,”黛尔轻轻地说了一句话,“我也应该给你们讲讲我身上发生的事情了……” 四个人好不容易团聚,到达了四层子爵的房间。刚进到房间里面,爱莉森子爵和黛尔男爵就迫不及待地抱在了一起,她们互相掸着对方身上的土,爱莉森几乎用尽世间最恶毒的词汇诅咒莉莉安小姐了——谁也无法阻止那执拗的子爵这样做。勋爵费了半天的力气才把那不争气的车夫平放在床上,又从漆着漂亮木色漆的床腿后,抽出一块儿缠着丝绸的高加索毛毯——这是卢尔加玛斯伯爵去小亚细亚沿途带来的,他告诉勋爵他是沿着黑海海岸线走的,他路经俄罗斯帝国在黑海的一片领地的时候,不惜麻烦换了点卢布,然后经过安托利亚高原,才到达那些土耳其低矮的山丘。伯爵曾经说过他其实很看好土耳其这片地方,这里风景优美,是欧亚地理、欧亚文化交汇的地方。在这里不仅能看到高加索人或土耳其人,还能看见在小亚细亚甚至更远地方生活的东方人。只可惜占领这里的奥斯曼政府并不能获得伯爵的好感。 几个人相互叙旧之后,黛尔开始讲起了她的故事。 至于黛尔男爵是去了哪里、怎样被栽赃为杀害乔瓦伯爵的凶手的,读者们已经知道了,现在子爵和勋爵也听完了这段阴差阳错的巧合。不过,在黛尔男爵跳崖后,她本该拍在岩石上摔死,或者卷进湍急的激流淹死,但是她不偏不倚地掉在了一艘巨大的船上!悬崖相对而言不高,再加上黛尔落下的时候,还在这只船没有被收起的斜桁帆上挂了一下,扯断了她的腰带,为她的落体增加了缓冲——最后,黛尔男爵不偏不倚地落进了船尾楼上铺的草垛里,除了吓得不轻以外,并无大碍。 不过,天知道这艘巨大的、荷兰式的船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因为没人知道这条河有多深、从哪里出发、又急匆匆地奔向哪里,连威廉西亚公馆的人们都要离这条咆哮的河远一点,权势们也不会有一丁点儿从这里捞到油水的想法。既然所有人见了这条河都要退避三舍,为什么还有人在这里行船呢? 我们幸运的黛尔男爵自然也有和读者相同的疑问,她在回过神儿来之后,从草垛中爬了出来。她的头发里插满杂草,身上的鲜血也都差不多沾染在了那些干草上。“感谢上帝,这不是一丛仙人掌!”黛尔男爵这样表达自己的幸运。 夜是很黑的,再加上刚刚经历了如此奇幻的历险,黛尔男爵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她并没有贸然行动,因为她害怕这是一艘走私的船,或者更可怕的是,这是一艘贩卖奴隶的船——要不然它也不可能出现在这样一个诡异的地方。但黛尔的当务之急是要先搞清楚这艘船里有没有人,这条船是否为弃船,于是她保持冷静,猫着腰从船尾楼下来了。 黛尔男爵翻了翻放在宽阔的甲板上的几个箱子,那些箱子被封得严严实实,上面并没有任何家族的纹样或字样,甚至连国旗也没有半个。她不再探索那几个破箱子,经过几片索帆,向舵手室里张望。舵手室里,如男爵所想的一样失望——那里漆黑一片,巨大的深色橡木舵盘一动不动,就像舵手室浑浊的玻璃,死气沉沉。黛尔索性双手把着旁边的绳索,将脸死死贴在那冰冷的窗户上,努力想看清舵盘上有没有写着船的名字,可惜那只是徒劳。当她离开舵手室玻璃的时候,那斜玻璃上映出的景象使男爵大跌眼镜。 “哦!上帝!——这是个多桅帆船!”黛尔不禁叫了起来。也是从玻璃上看见了船桅杆的镜像,黛尔男爵这才想起来抬头看向这艘船的桅杆。之前,她一直以为这是一艘来自荷兰的船——因为那救了她的命的斜桁帆是出自荷兰人之手的。可是,通过桅杆来看,这是一艘四桅盖伦大帆船!虽然这种大船也并不是很稀有,因为这些盖伦帆船和黛尔男爵来自同一个国家——西班牙,但黛尔仍然吃惊不小。这艘大船实在是太漂亮了,即便它经过了长时间的风化,有些漆已经剥落了,但它还是在黑夜里充满光辉。 黛尔站在船艏楼前往船尾望去,除了赞叹这艘船的精妙以外,还觉得自己无比幸运:这艘船的所有主帆都收起来了,只有船尾的斜桁帆被拉满,在风中一鼓一鼓的。正巧,正对着这斜桁帆的船尾楼上还有个巨大的草垛,虽然那东西不是很柔软,但足以救下黛尔一命。最奇特的是,这艘船怎么就刚刚好停在黛尔落下的位置,没有一点偏差呢? 这更加使黛尔信服有人在故意救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十六章 “G” 虽然黛尔觉得自己是被人救下来的,但她还不敢贸然地大声喊叫,她还在观察这艘庞然大物。 男爵不再参观那坚实的桅杆,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甲板后,来到了船艏楼的货舱门前,不过她没能够打开那扇紧锁的木门。黛尔男爵自始至终没有在这艘船的任意一个位置看见纹章或者国旗,甚至连具有地域色彩的图案都没有看见,这使她无比丧气。不过她没有放弃观察,她仍然很好奇这救命恩人——或是说叫救命恩“船”——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 不需要一会儿,黛尔男爵就绕到了船艏楼里过道的船长室边上,那扇门是与货舱一样,同样是锁紧的。 尽管黛尔十分不情愿,她还是逼着自己下到了昏暗的船舱里,在那里,她找到了几封戳着火漆印的信。不过可惜的是,那些泛黄的信都来自四、五年前,似乎是被它们的主人抛弃在那里一样,长久没被动过。黛尔虽然很想把那火漆揭掉,看看这些信的内容,但她还是强忍住了这冲动的想法——不过,我们可敬的黛尔男爵可从来不吃亏,她仔细地阅读了火漆章上的字,有一些她不认识的法文和土耳其语,还有一些英文。这大抵都是些银行、拍卖行的信件——或说是证件,都是凭证类型的事物。不知道这艘船是被富商通过拍卖给拍下来了,还是经历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再次回到了原主人的手里。 黛尔男爵可不在乎这漂亮的大船的往事,她急于知道这艘船里到底有没有船员、有人故意救她到底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她在心底保留着这些问题,继续蹑手蹑脚地往船舱深处走。这大概是个航行用的游船,因为船舱冗长的走廊两侧有无数个大门紧闭的房间,都是住客人用的。不甘心的黛尔固然转动了每一扇门的门把手,结果她发现,只有走廊尽头的那间屋子可以被打开。我们的黛尔男爵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她想都没想,就大摇大摆地打开门,走了进去。 那是间布置得满满当当的小屋,天不过刚蒙蒙亮,清冷的微光从一扇狭窄的窗户照射到这个房间整齐的床上。很显然,有人最近使用过这里。桌子上有一些手绘的地图,还有一些排列整齐的法文文件,还有一些信封、票据一类的事物,大大小小的便签夹杂在那其中,像极了一本探险者的古老旅行记事簿。桌子的角上放着一罐雀蓝色的墨水,里面插着一只金色的钢笔。“这可真不赖!”黛尔抽出那支钢笔,放在手中掂量掂量,然后又插了回去,一如既往地发出了感叹。 “或许能打开窗户,看到写在船舷上船只的名字?”黛尔自言自语,说着就把玻璃窗顺利地拉了上去。她又不安心地回到虚掩的门口,往走廊里望了望,这才来到窗边,将头勉强伸出窗外。湍急的河水几乎要打在黛尔的脸上,因为这里是从船艏楼下来的,又走完了整个船舱,所以现在黛尔处在接近船尾的位置。黛尔男爵探在外部的头理所当然地向船艏看去——这扇窗子开在右舷,她能看见一排处在右舷的客房窗户,那些窗户里都黑洞洞的,足以说明没有任何人住在船舱的房间里。 令黛尔惊讶的是——这艘船上令她惊讶的事物实在太多了——这排死气沉沉的客舱上方,有一列整齐的炮口,至少有八门大炮在船舷里随时待命。这完全颠覆了黛尔对“游船”的认知,她不禁更加好奇这艘船的主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这盖伦帆船实在太大了,黛尔必须把整个上半身探出船外才可能看见这艘船的名字,她是那么想知道船舷上写着什么,以至于她直接背朝河水坐在了窗框上,双手把着窗框,身体向后倾斜着!不过,男爵得到的结果令她大失所望——虽然她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右舷的全貌,可是那一行破败不堪的花体字已经无法被辨认出来了! “g……”黛尔男爵只看见了船名字的打头字母,剩下的字母斑斑驳驳,似乎被时间冲刷掉了。我们好奇的黛尔男爵只好在窗框上小心翼翼地转身,然后撑着硌手的金属,努力地伸长腿,用脚尖碰到了房间的地面。她双脚刚站稳,手还没来得及从窗框上放下来,身后就传来了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 “……阁下,您好。” “我的上帝啊!”男爵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哆嗦,之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的窗户,这回一下子就跳了上去。她死死抓着窗框,蜷缩在一个角边,不愿放手。 “……孩子,快下来。”那沉稳的低音没有半分颤抖,仿佛黛尔的动静在声音主人的意料之中,黛尔面前披着破旧披风的漆黑的人仍然平静地说着。虽然他的声音并不凶狠,但从他身上的阴霾以及一种可怕的压迫感看出,这个人大概有着很恐怖的过去。他向黛尔微微欠身,将左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右肋之下,伸出右手,掌心朝上,他的两只手都带着黑色的手套,要接黛尔男爵。 “抱歉,我无意打扰您,”黛尔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领边的蕾丝,没有管这人示意礼节的动作,一鼓作气从窗边跳了下来,一个趔趄之后方才站稳,“我实在不想惊扰您,不过,请您允许我解释一下——说来您可能不信,我是从威廉西亚公馆的那片悬崖掉到您的船上的。您的斜桁帆没有收,我就被挂了一下掉到船尾楼上的草垛里了。” “您不用惊讶,阁下,因为那都是我安排的。”那个黑衣人把手收回,恢复了站姿,他的脸低埋在宽大的帽檐下,立起来的领子挡住了他的脸颊,他漆黑而破旧的披风直接垂到小腿,他的一切都在表明——这是个活在黑暗里的人。黑衣人说话的声音非常沙哑,微微带着一些卷舌音,但却充满磁性,和他的动作一样,极具绅士风度。 “您……哦,谢谢您!”黛尔男爵一时语塞,有些语无伦次,“您就是这艘漂亮的盖伦帆船的船长吗?” “那可敬的船长去世了,阁下,”黑衣人有些悲伤地说,无论他披风之下笔挺的黑色西服,还是他胸前漂亮的黑色衬衫褶子,似乎都少了些力气,多了些落魄,“我是这艘船的主人。” “不好意思我要一直打扰您,大人,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您,因为您说的话总是那么的简短,”黛尔男爵试探着说着,“这艘大船叫什么名字?您的名字呢?您来自哪里?您现在为什么要在这条河里,要往哪里去呢?” “这艘船曾经有过名字,我也曾经有过名字,阁下,那些名字先前荣耀过,但现在它们都不重要了!”黑衣人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锃亮的皮鞋结实地踏在老旧的地板上,他的语气是那么坚定,那么掷地有声,“我来自一个黑暗的地方,我要到一个黑暗的地方去!” 黛尔男爵被他的声音震撼到了,良久,她才从唇缝中挤出一句话来:“大人,那我怎么称呼您呢?我看到您的船的首字母是g,我想问我可不可以……” “那便叫我g,阁下!” “谢谢您,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您,g大人。您为什么要救我呢?您难道认识我吗?”尽管这会使对方不舒服,黛尔男爵仍然坚持上下打量着这个人的着装,“而且,我们是不是在热那亚的一家客栈见过,那个叫……时光旅店的地方?” “阁下,我们的确在时光旅店见过。我还荣幸地被店员赞许为精神病,当时我恨不得把他赶到楼梯口去,”g就像一尊一动不动的高大雕像,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我要救您,是因为我知道您遇见了前所未有的麻烦——威廉西亚家族总是爱制造麻烦,就像奥斯曼政府一样。不过我希望您能够信任我,因为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会告诉您您该怎么做。” “哦!这个黑衣人就是刚才那使用燧发枪的好人!”爱莉森子爵的一句话打断了黛尔男爵的叙述,听得正入神的车夫不免一阵暴跳如雷,“我猜,他接下来就把船开到了正常的港口,然后和男爵住在船里。因为那天晚上,莉莉安敏锐地察觉出了化了装的黛尔根本不是萨曼莎·萨加,而是黛尔男爵本人,所以第二天她故意在报纸上把凶手写成黛尔在庄园宴会上的形象——她这样一写,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凶手是黛尔男爵,但是大家却没有证据说莉莉安在明明白白地指认黛尔——于是第二天,报纸上立刻出现了为莉莉安顶枪口的无知者:s公爵夫人克拉尔。不过,这都是那万能的黑衣人g料到的,于是黑衣人g用他……呃,神通广大的手段找到了黛尔的裙子其实是租借的信息,还挖出了黛尔的借条,发在了报纸上,洗白了黛尔。” “是这样的,一模一样,”黛尔男爵点头,“通过g神奇地扭转舆论,我就几乎完全相信他了——虽然我还不知道他为什么救我。然后,我根据他的指示回到了格拉瑞尔庄园,接下来是这件事一个诡异的地方——g有格拉瑞尔庄园所有锁的钥匙!我在庄园安顿好后,g在报纸上隐秘地告诉了你们我在庄园的事情,没想到莉莉安那群人也捕捉到了这条信息,他们比你们早来一步,控制住了我,他们想先杀掉雷诺,再拿我威胁你们。结果,我也不知道g什么时候埋伏在庄园里了——那时我一直以为他走了,没人能够救我了,不过他再一次救了我!” “也救了我!”雷诺手舞足蹈地喊着。 “这样看来,g是个好人,”爱莉森子爵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可是,为什么他有格拉瑞尔庄园所有锁头的钥匙?这不得不令人害怕!勋爵阁下,都有谁有您庄园的钥匙?” “我自己有一大串,它没丢,它就安安静静地躺在我房间的柜子里,”格拉瑞尔勋爵说道,“雷诺有大门、正厅、他的房间和马厩的钥匙,剩下所有仆人们都只有自己房间和正厅的钥匙,管家们都有自己房间和正厅的钥匙……我真的没有给过别人!就算这些人凑出一捆钥匙,也不会凑齐整栋楼的!” “您真就没给过别人吗?”子爵紧追不舍。 “……当然,我还给过卢尔加玛斯伯爵——我可怜的伯爵啊!他再也不可能回到这里了!”勋爵悲痛欲绝。 “那有没有可能在伯爵被处死后,伯爵的那串钥匙作为遗产被发现,然后一系列长途跋涉,到了g的手里?”子爵问道。 “哦!那是有可能的!我的子爵,”勋爵高喊着,“伯爵的那串儿钥匙在他的‘金色帝国’号上,而那艘大船在伯爵被枪决后,大概被可恶的拍卖官拍卖出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十七章 出海 “勋爵阁下,您认为我们有必要调查一下g吗?”子爵试着说出自己的想法。 “哦!上帝!希望这不是徒劳!”勋爵总是有着与他年龄段相违背的激动,这不见得是个坏事。 “我认为,凭咱们的力量根本找不到g的蛛丝马迹,”黛尔男爵摇摇头,“g总是那么神出鬼没,我都在担心他是否在跟踪咱们,我也无法判断他一次次对咱们的拯救究竟是好是坏……他好像不太喜欢威廉西亚家族,这次又得罪了莉莉安——威廉西亚家族肯定会暗地里调查g的。不如咱们就静静等着,如果连威廉西亚家族都无法调查出g的信息,那对于咱们更是天方夜谭!” “也是难得一见,头一次见到莉莉安露出害怕的表情!这个g是什么人……”勋爵喃喃自语。 “他有一种常人没有的压迫感。”黛尔附和道。 “您有从那家伙的船上看到什么吗,”爱莉森子爵问道,“比如说他使用什么语言?经常去哪些地方?” “我看见那个人用法文,爱莉森子爵。但是,根据那个小房间里的地图来看,整个欧洲他几乎已经逛遍了——所以我真的不能确定他是否来自法国!”黛尔男爵眼睛看向天花板,回忆着当时船上的场景,“这个人的足迹遍布天涯,就连奥斯曼在北非以及黑海的领域他都常去,他甚至还到过小亚细亚以东的亚美尼亚高原!” “我也曾经这样做过,我敬爱的子爵!”勋爵听到那些词语,不免得激动地说,“我为什么这样做?您要问我为什么这样做?——哦!我是为了给伯爵复仇!我曾经在突尼斯逗留过,也曾探访过小亚细亚的村子!凡是伯爵到过的地方,我也要踏一遍!” “勋爵大人!……”那诚实的车夫在一个极其错误的时间插了一句话。 “雷诺!安静点!”勋爵已经站了起来,“威廉西亚的人已经开始威胁到我身边的人了!就在今天,他们差点杀死黛尔男爵啊!……子爵阁下!” “在!”爱莉森子爵不敢怠慢。 “你还记得你之前跟我提到的猜想吗,”格拉瑞尔勋爵高高地站着,紧紧攥着他的大烟斗,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还拿着烟斗,“已知的是苏格塔尔家族拥有奥斯曼的军队!你认为,伯爵总在黑海附近被围堵,是因为苏格塔尔家族千方百计地想阻挠伯爵对奥斯曼港口的抢掠!而刚刚,g说苏格塔尔家族控制威廉西亚家族,也符合咱们的推断……” “勋爵大人的意思是……”要不是爱莉森子爵猛地拉了一下雷诺的胳膊,雷诺这句不合时宜的话又要被勋爵听到了。 “所以,我基本可以断定,是苏格塔尔家族——或是它的傀儡威廉西亚家族,害得伯爵入狱,最后被处死!所以,我要去奥斯曼的地方、突尼斯的港口,各位朋友!——谁也拦不住我!”勋爵的语句铿锵有力,在场的人都默不作声,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一旦沾上伯爵的事情,勋爵会固执得像个冥顽不灵的老头。就连和他几乎转变成朋友关系的车夫雷诺也蜷缩着不再动弹。 “朋友们,你们听见了吗?我将要拿上北非入港许可,再一次前往突尼斯——那块奥斯曼帝国的土地!”勋爵高举着那将要被他攥碎的烟斗,喊着,“我要知道伯爵和‘金色帝国’号的船长为什么死!我要知道大小弗里昂斯现在身处哪里!我要知道‘金色帝国号’被拍卖给了谁!——哦!说不定还能调查到g的信息!” “我可怜的勋爵大人发了疯了!”雷诺压低声音向子爵嘀咕。 “勋爵阁下,请允许我们跟随吧!”爱莉森子爵没有搭理雷诺,同样起身,站在勋爵面前,“我也要去突尼斯!因为我要调查清楚,是谁害死了伯爵和我的父亲,然后向他们复仇!” “哦,上帝呀!您也发了疯了!”雷诺以手掩面。 “我也要去!如果可以,我想趁机收拾那可恶的威廉西亚家族!”黛尔男爵也站起来,她的平眉就像两道马车的横梁一样坚实,她的眼睛里仿佛又映射出了那种猩红的火舌来。只不过这次,火舌中多了一个女人的剪影,那一定是她最重要的人:她的母亲。 “我……我是属于勋爵大人的,我自然也要去!”那诚实的小伙子雷诺也鼓起勇气站了起来,微微低着头,向勋爵说。子爵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朋友们,那就说定了,整理一个月,一个月后出发!雷诺,快通知管家去!”勋爵这才缓缓坐下,抽了一口烟斗。 一个月后,在一个入秋的凉爽早晨,黛尔男爵的爱莉森子爵已经收拾妥当,仆人们把一包包的行李搬到了停在格拉瑞尔庄园门口的马车上,勋爵一行人将要坐上这个被雷诺从驿站租过来的马车,驶向热那亚的港口。一封勋爵的信件刚刚到达那里,勤劳的水手们一接到指令就干起活来。不一会儿,格拉瑞尔的“黑伯爵号”双桅帆船就在码头里待命了。 勋爵带着他那可靠的仆人兼车夫——雷诺,在屋子里找了几把结实的燧发枪和几柄不亚于威廉西亚家族的长斧、锋利的匕首。雷诺甚至还拿了一些戟和一些令人放心不下的箭头,或许这是勤劳的雷诺为打猎准备的,他总是相信自己能为他的勋爵大人打到野味,坐上一顿上好的佳肴——尽管他从来没有那样做过。 当所有武器和行李准备停当,雷诺就拿上北非入港许可,这四个人再次踏上了一段新的旅程。 不得不说,在驿站租来的马车远远没有勋爵自己的马车舒服,它不仅沉重,还很颠簸,不过这样短的路程,勋爵和黛尔男爵倒也能忍受。只有我们可怜的子爵,马还没迈开腿就被弄得上吐下泻,她感觉自己的内脏都要被震碎了,最后只好骑着一匹马跟在马车后面。幸亏子爵是个训练有素的骑手,似乎能让她头脑发昏的只有马车,而不是马。 不一会儿,港口的那艘双桅船就映入旅客们的眼帘,沿途全都是一些漂亮的草本植物,在这里,雏菊几乎遍地可见,偶尔还能在一些路边的花圃里看见一丛丛的仙人球,这东西使骑马的子爵浑身不舒服。 码头上,水手们做了登记后,勋爵一行人就上了船,马车委托给了码头上的劳工,那些给点钱就能跑腿的家伙会将它还给驿站。 下午两点,“黑伯爵号”驶离热那亚港。 这是艘小而精致的双桅帆船,它有着漂亮的雕花冲角,笔直的三角帆扯在上面,就像这艘船的船长乔莫斯一样充满斗志。“黑伯爵号”的船艏有一个向前挺进的波塞冬半身像,在金色的阳光下甚是气派——当然,格拉瑞尔勋爵在这上面花了一笔不菲的费用。船舷上有一些彩色玻璃贴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而这并不会影响瞭望员的观测,因为它们都规避了反射到甲板的光。 “黑伯爵号”的甲板上堆了一些没用的横木,车夫雷诺一直在向勋爵提议将它们丢到地中海里去,或是扔到最下面的船舱充当压舱货物。勋爵始终没有对此事作出决定,因为他根本无暇关注这些琐事。我们老实的雷诺只能就此作罢。 虽然地中海照旧风平浪静,但这次出海的风却对“黑伯爵号”很不利,勋爵一行人满打满算,要在船上待上四个整天,这对于连马车都晕的子爵来讲无疑是个挑战——天知道这晕船的子爵是怎么继承他父亲的“飞翔号”的,整个欧洲恐怕都没有听说过一个晕船的船长! …… 威廉西亚公馆。 “丽吉凯,过来!”莉莉安穿着一身宽大的暗红色睡衣,探着身子,双手攥拳紧紧按在木桌子上,桌子上有一份手写的文件。莉莉安一侧的锈红色发带从她耳边垂下,另一侧的发带混在金发里,被别到了她耳朵后面。看样子,她似乎不太高兴。 “莉莉安阁下,有什么事情吗?……”这时,从屋子的角落里爬来一个不高的、瘦骨嶙峋的、穿着奶白色亚麻布连衣裙的少女,这个少女拥有小麦色的皮肤和漂亮的五官,左眼眼角有一颗痣。虽说这是一副很有灵气的长相,但她蓝绿色的大眼睛不知为什么有些空洞无神——大概是因为她的右眼眼瞳几乎被乌黑的瞳孔占满,而左眼的瞳孔极度缩小着,所以看起来像两只眼睛颜色不同一样。丽吉凯的右眼眼瞳就像巨大的深渊,只有一圈蓝绿色的边儿,而这只没有焦点的眼睛,说明着少女的右眼已经失去了视觉。 少女的身体因为极度的害怕而蜷缩着,双手紧紧地锁在一起,她的声音是那么微弱,还有一丝病态的沙哑与浑浊。 骇人的是,在丽吉凯连衣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攀爬在她年轻的皮肤上。那些粗粗的隆起就像一根根硕大的肉虫,紧紧趴在这位少女身上,毫不留情地啃噬着这具残破不堪的肉体。有些疤痕仿佛是新的,皮开肉绽的沟壑里,还泛着隐隐的血筋,它们鲜红地反着来自威廉西亚公馆的光芒。这些使人疼痛的血渍粘在少女原本洁白的连衣裙上,仿佛在她身上流动着。 就连丽吉凯的脸上也都有着锈红色的疤痕,这些恐怖的印记永恒地烙印在了这个年轻的生命上。她和莉莉安小姐相差不下几岁,不过,从她神态来看,在莉莉安面前,她就是个被折磨到精神衰竭的垂死者,老态龙钟,饱经命运的摧残,奄奄一息地挣扎着,手中紧抓着那令她生不如死的生存的光辉。她是属于莉莉安的,只要没有莉莉安的命令,她就没有资格对那一丝生存的光辉放手。 这就是丽吉凯,她是威廉西亚家族在莉莉安出生不久后从人贩子那里买来的。那时这些阳光下的罪行是那么猖狂而放恣,以至于没人不想从中捞一大笔黄金。这几乎已经成了当时很多小商贩贸易生涯的一部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十八章 一条有用的消息 “这封信是谁给我的?”莉莉安厉声质问着身后那位弱不禁风的少女。 “呃……主人,我不清楚,”丽吉凯双手抱住蓬蓬的金发,跪在莉莉安面前,求饶着,“当时那个人告诉我说将这封信转达给莉莉安小姐,我就直接接过来了……我不知道这封信上没有署名……对不起莉莉安阁下!……伟大的威廉西亚大人,请饶恕我吧!” “行了!丽吉凯,说够了没有?”莉莉安的眉头微微皱着,她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你为什么每次都给自己找借口?我多少次教过你,以后有人来访或者送信,都要先过问然后再安排?!——这些事情你交给看门的管家就可以了!” “抱歉!敬爱的莉莉安大人,我记住您的忠告了!请您原谅我的失忆,我已经五天没有吃到一点东西了!……”丽吉凯微微低下头去,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她无神的眼球早已熬干了她毕生的泪水。丽吉凯扑在那里,像极了摊在地上的一堆骨头。 “你说什么?都这个时候还在向我抱怨没有食物吗?我堂堂威廉西亚家族,竟然被一个披着黑披风的怪咖威胁了!就连你也要跟我讨条件了吗?”莉莉安狠狠地锤了一下木桌子,桌子上的东西都反弹了起来,突然,她鲜红的嘴角地勾了起来,像是想起来了什么,阴着脸,狂笑着向丽吉凯走去,“干什么离我那么远,我亲爱的丽吉凯?” “莉莉安大人!……”丽吉凯恐惧地抬起头,她的双眼绝望地瞪着,看着莉莉安的阴影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己。 莉莉安一把拉起那少女枯木杆儿似的胳膊,少女绝望地向后撤了撤,莉莉安仍然笑着,高高地站在那少女面前,看着丽吉凯的双眼:“真脏。是谁叫你这么脏的?” “对、对不起……莉莉安大人,对不起……” “走,”莉莉安的笑容将要扭曲,“我给你重新洗一洗。” 几分钟后,威廉西亚公馆中传来了响亮的爆鸣声,这些声音一下一下地,混杂着一个少女放声的哭喊和惨叫,鬼魂般毫无节奏地释放着。在公馆各处把守的仆人们对此早已司空见惯,他们知道,莉莉安小姐每到这个时候,总会找到理由用她最钟爱的、大马士革钢做成的鞭子,狠狠地抽打丽吉凯一顿。 不一会儿,莉莉安就满意地从浴室中走了出来,她睡袍的锈红色仿佛又深了一层。紧接着没多久,丽吉凯艰难地从浴室虚掩的门后爬了出来,她的脸永远面向着地板,乱糟糟的头发炸开,被鲜血浸湿。只要是这位少女爬过的地方,威廉西亚公馆金灿灿的地板上就会留下锈色的血迹。 “莉莉安大人!看见您我真高兴,”这时,一个穿着西装打着小领结的管家冲过来打扫血迹,向莉莉安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不过,冒昧地问阁下一句,阁下今天的心情不好,还是……” “我没有心情不好,”莉莉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面前的管家,“我只是觉得我们可爱的丽吉凯有些脏了,给她洗一洗。您也知道,家父前些年离世,威廉西亚家族迎来了经济谷底,我作为家族的新继承人,生活也一直很拮据。我没有多余的洗浴用品给可怜的丽吉凯了,于是,只能用她自己身上的东西去洗自己了。” “大人仁慈!——多亏了莉莉安大人,威廉西亚家族的经济已经开始复苏了!大人还有要忙的事情,需要帮忙的话随时叫我!”管家向着莉莉安小姐消失的地方大喊着。 莉莉安没有管半死不活的丽吉凯,收起了笑容,眉头紧锁着快步走进了之前的小厅——那封手写信所在的地方。 “该死的!你是谁,我一定要找到你,”莉莉安双手高举着那封几乎被揉皱的信,眼睛死死锁定信上的一行文字,“你以为你不留名字我就不知道你是谁了吗?你难道忘了我是威廉西亚家族的人吗?……哈哈哈哈,即便你掌握了我杀死葛登·威廉西亚的把柄,你也无法撼动我莉莉安的名誉!没人会相信你说的鬼话!没人会看你准备的证据!——请你在反抗我之前,先看清命运赋予给你我的社会地位吧!” 葛登·威廉西亚,莉莉安小姐的父亲。前几年,莉莉安小姐设计杀害了她的亲生父亲,篡夺了威廉西亚家族的头把交椅。这件事情完全秘密,所有参与这场谋划的人——仆人、亲戚、医生、科学家最终都被莉莉安残忍地杀害,可莉莉安面前的这封匿名信,却散发那来自她认为已经绝迹的气息。 莉莉安三下两下将信折叠好,跑出小厅,经过一大串廊灯,来到了宽敞的衣帽间。这是一个长条状的大房间,墙面上打得满是柜子,柜子里大大小小地都是莉莉安的衣服和配饰——有来自北欧镶着金边的帆布斗篷,有被船只运输来的、来自遥远东方的丝绸水袖,有欧洲18世纪最风靡的夸张裙撑和木质的束腰、哥特式的碎花蕾丝礼服,和一些来自摩洛哥、突尼斯或欧兴桥沿岸的奥斯曼土耳其人服装——那些鲜艳的披风和用粗绑带做的帽子令人目不暇接。 衣帽间里的这些服装多半是象征着莉莉安的锈红色,也有其他漂亮的颜色,例如咖啡色或者原木色。不过莉莉安早已没有心思看那些漂亮的衣服了,她转眼间已经来到了衣帽间的尽头,拉开了最底层的一个柜子,将这封信塞到了一厚摞白色内衬的下面。一切安顿好之后,莉莉安这才起身,放心地看了看四周,故作轻松地走了出去。一个穿着长款西装格子外套的管家便迎了上去,用带着白手套的手摘下帽子,露出头发所剩无几的脑袋,向莉莉安小姐深深地鞠了一躬。 “卡尔夫特,你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吗?”莉莉安看见这位管家,有些不安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刚才的动作是否被看见了。 “我刚刚截获了一封可靠的信件,尊敬的莉莉安大人,”管家卡尔夫特直起身来,从敞开的外套内侧掏出一封信件,“它太有用了,有用得简直可爱!阁下,您先瞧瞧这漂亮的牛皮纸信封,它上面还有咖啡的味道,再看看这金色的火漆,多么美丽的图案!莉莉安大人,这个信封和您是那样般配啊!不得不说这次截获的真是个美丽的小家伙……” “你说话还是那么简短,愚蠢的卡尔夫特。”莉莉安似笑非笑地讥讽道,她身上散发着铁锈的味道。 “噢!实在抱歉,阁下!”卡尔夫特一脸谄媚地欠着身,倒着小碎步跑到莉莉安的面前,给莉莉安展示这个信封,“这是一封我从热那亚港口截获的信,它将被送往那不勒斯。要说这信有什么独到之处……它来自格拉瑞尔勋爵!”卡尔夫特故作神秘地打开信封,结果里面的信件被不耐烦的莉莉安一把抽了出来,漂亮的信封几乎被撕毁,那管家悲鸣了一声。 卡尔夫特不再管信封,指着信件上的字跟莉莉安讲着:“这是一封格拉瑞尔勋爵寄给爱莉森子爵在那不勒斯的住所的,上面写着仆人收。说是计划临时有变,勋爵一行人不再前往子爵在那不勒斯的住所,而是乘坐勋爵的‘黑伯爵号’前往突尼斯进行一些调查。现在格拉瑞尔勋爵、爱莉森子爵、黛尔男爵以及勋爵的仆人雷诺已经登上了船,前往突尼斯,寄出此信,特此告知爱莉森的仆人。” “那个老家伙要去突尼斯了?他是要找突尼斯商人吗?——入土半截,现在还在折腾!真是一点儿自知之明也没有。再说了,大小弗里昂斯都在卢尔加玛斯被枪决后流放了,格拉瑞尔能找到他那老友就怪了!那突尼斯商人,大弗里昂斯,早就在荒岛上和他的儿子一起饿死了!”莉莉安顺口说着。 “莉莉安大人说的是,”卡尔夫特继续点头哈腰道,“您看,这封信有格拉瑞尔庄园的火漆印,还有格拉瑞尔、爱莉森和黛尔的亲笔签名,如此可靠。大人要采取什么行动了吗?” “先于格拉瑞尔到达突尼斯肯定是最保险的方法,”莉莉安微微皱起眉头,“我唯一担心的是……” “是那个之前在格拉瑞尔庄园埋伏的黑衣人吧,阁下。” “不要打断我说话!”一提到那个黑衣人,莉莉安就无比暴躁,不过这让她立即想到,刚才自己收到的那封威胁信,很有可能就是出自黑衣人之手,“没有什么能阻拦我莉莉安的!我现在就要出发,一刻也不能耽误,我要抢在那老家伙前面到达突尼斯!命令水手在安科纳港待命!给我记住,用最不引起别人注意的卡拉维尔帆船!” “可是,您的卡拉维尔‘田野号’在英国的威廉西亚公馆附近呢……” “你是痴呆吗?卡尔夫特,去买啊!” “好,尊敬的莉莉安大人,我这就让人去买。夜里九点,阁下就可以在安科纳出发了。” “很好,”莉莉安阴险地笑了笑,“倒霉的格拉瑞尔勋爵,我可怜的赏金大勋爵,您将要有多少委托无法完成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过了一个时辰,莉莉安带着丽吉凯、卡尔夫特、雇佣的船长雅各布和拎着大包小包的管家们坐上了有着金色浮雕的马车,在夜幕中秘密地出发了。在安科纳港,那艘已经被仆人们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卡拉维尔帆船正在等待着莉莉安的到来。 不一会儿,水手们帮忙卸下了马车,手忙脚乱地搀扶着莉莉安小姐蹬上右舷的梯级,雅各布船长和卡尔夫特紧跟在后面,半死不活的丽吉凯也被管家们拖拽着上了船。最后,水手长收了梯子,这艘不引人注意的、小小的卡拉维尔帆船——“悲哀的妮基”号,从安科纳港口向着北非的方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十九章 约书亚 “莉莉安大人,这是我们的可敬而牢靠的水手长——约书亚,”雅各布船长满脸堆笑地向莉莉安介绍那站在右舷边的水手长,“他常年出海,经验丰富,能让您很快到达突尼斯——我向天发誓,阁下,用不了多久,您就能受到奥斯曼人们最热烈的接见了!” “参见莉莉安大人,”约书亚上前,一只手搭在身前鞠了一躬,“我是您‘悲哀的妮基’号水手长,约书亚。能为您这样美丽的小姐领航是我的荣幸。” 莉莉安警惕地打量着夜色里这两个朦胧的人影。那个矮胖的身影是船长雅各布,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安科纳人,有着肥大的肚子和很粗的脖子,皮肤红红的,金色的汗毛下起满角质。雅各布的大鼻头就像是染料染上去的一般,像一颗熟透的大苹果,仿佛就要烂掉了。莉莉安对这副常年缺乏运动的长相很是不放心。 另一个身材匀称的影子是水手长约书亚,他的眉毛很浓密,低压的眉毛之下有着一双海蓝色的眼睛,那里面装满了沉甸甸的往事,那些沉甸甸的往事沉在了约书亚眼中的大海里,永远不会被别人看到。约书亚的鼻子很高,但却又有一种不属于西方人的韵味。他很年轻,却有着经历过无数风雨的小麦色皮肤,那上面有一些深褐色的痕迹——像是长期在野外生活过一样,皮肤很粗糙。约书亚长长的栗色卷发被一个黄色的丝带在背后束了起来,轻轻地拂在笔挺的外套上。莉莉安对这幅充满往事的长相也十分焦虑。 “你不是欧洲人,你来自哪里?”莉莉安向那令她心神不宁的水手长约书亚抛出了问题。 “回大人,我是有欧洲血统的土耳其人,我这次有幸登上‘悲哀的妮基’号,将莉莉安阁下带到我的国家,实属一次令人难忘的航行。”约书亚礼貌地回答着。 莉莉安仔细地听了听约书亚的口音,那绝对不是纯正的英式英语,也没有一毫一厘的土耳其口音。所以,无论是约书亚无法分辨的口音、他深沉而捉摸不透的眼神,还是他往事重重的样貌,都令莉莉安惴惴不安。 “你在别的船上做过水手长吗?”莉莉安步步紧逼。约书亚早已预料到这个问题似的,不慌不忙地回答莉莉安说:“不止水手长,莉莉安阁下,我甚至做过船长——但并不是长期的,我临时受雇的时候比较多。对于在地中海的脾气秉性、海底结构来讲,我几乎是熟记于心,我跑过地中海的每一片海域,能保证每一次航行都能安全地到达目的地。” “这令我吃惊,约书亚,不过,是什么样的事情使你这样了解地中海呢?”莉莉安装作感兴趣的样子追问约书亚,对于这个人,莉莉安似乎要问到放心为止。 “我们家并不富裕,我的表哥热爱航海,但是他经常租船带我环游地中海,他总是耐心地给我讲解地中海的历史,”约书亚笑着说,像是在回忆一段飘飘渺渺的故事,“我对于地中海的记忆,就是从表哥那里开始……” “你的表哥是?” “哦,阁下,他是土耳其人。” 莉莉安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来,就放水手长去主持瞭望了,而那肥胖的雅各布船长刚才一直老实巴交地在旁边等待莉莉安问完问题,现在已经累得摊在了桅杆脚下。莉莉安也才想起来这儿还有个船长,赶紧把他哄到船艏楼里的船长室去,自己也下到了船舱的客房里,准备睡觉了。 翌日清晨,“黑伯爵”号从容地行驶在平静的地中海上,朝阳照耀着海平面,波光粼粼地煞是好看。 “怎么样,我的子爵,这里舒适吗?”一大早,在甲板上望远的勋爵扭头碰见了正在系上衣扣子的子爵,子爵还低着头,什么准备也没有,兀自下了一跳,差点把烫金西服上的银纽扣揪下来。“哦!勋爵阁下!”子爵本能地退了两步,方才回过神儿来。 “希望没有吓到您,爱莉森子爵阁下!”格拉瑞尔勋爵三步并两步地上前问候子爵,“您今天的这身装扮可神气极了!瞧瞧这笔挺的领子,还有您腰间的佩剑和枪……您的腰带简直就是一个武器库!” “过奖了,过奖了,勋爵阁下。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套衣服了!”这时,一个浪横着切到船艏上,船艏劈开浪花,“黑伯爵”号巨大地起伏起来。这突然的起伏令晕船的子爵吃不消,她只好扶着船舷,冲着舵手室大喊着:“喂!你是怎么开船的?能让船舷顺着浪头吗?切船艏的浪都快让我把早饭吐出来了!”舵手室一片安静,舵手仍然面无表情地掌着舵。不过,要不了多久,船就横了过来,起伏顿时小了很多。 “……这才像话!”子爵痛苦地扶着脑袋,喝醉了般在甲板上飘来飘去。 到了早晨八九点钟,黛尔男爵也起床了。剩下在地中海上漂泊的日子很顺利,这多亏了他们可靠的船长乔莫斯。1741年9月15日下午4点左右,格拉瑞尔勋爵一行人到达了北非奥斯曼帝国的突尼斯港口。当时,“悲哀的妮基”号双桅船早已停在了港口里,几个五大三粗的水手正井然有序地收着那只船的帆索,显然,莉莉安已经在突尼斯的某一个角落制定她下一步的计划了。 “真是一艘精致的小船!”下船没多久,爱莉森子爵还目不转睛地看着先前停在港口里的“悲哀的妮基”号,赞叹着。 这是个很热闹的地方,到处可以听见铜钱的声音。这里的巴扎大多都在卖一些波斯地毯,或者是通过运输船从远方运输来的珍贵布料。这些在白花花的建筑群里穿梭的人,大多都是些土耳其人,也不乏摩尔人,和一些来自欧洲各国的人。土耳其的人们挺着大大的肚子,头上戴着带子绑成的帽子,帽子上有柔软的大羽毛作为装饰。他们的鞋子也很特别,因为那些鞋尖儿总是翘起来的——爱莉森子爵对这些事物颇有兴趣,上下打量着这些来来往往的。“哦!要是我是奥斯曼人,哪天我没有穿这样的鞋子,我会发疯的!”子爵总是这样说。 还好勋爵一行人没有赶上这里的斋戒月。要是他们早来半个多月,这里白天的街道也看不到一个人,所有的巴扎都会消失,就连餐厅、咖啡馆都无法提供食物或饮品。斋戒月间,有一件事会使勋爵懊恼——那就是无法享受烟草带来的快乐,在斋戒期间,你甚至连半根水烟管儿都寻觅不到!不过,只要晚上的炮声一响,整个奥斯曼帝国就会热闹起来,所有的人都会穿着五颜六色的服装出门,大街小巷都塞满了娱乐的人们。这下,饮品店也开始提供各种咖啡、酒水和甜点,餐厅里人满为患,烤肉的烟气弥漫在了躁动的人们上空,遍地都可以看见水烟筒,人们的嘴里也会叼着烟斗。这个地方,就会一下子从死气沉沉变成一派繁荣和乐的景象,仿佛这至关重要的炮声,在顷刻间就改变了这座城市的运作规律。 “哦,这漂亮的珠帘!”子爵不知不觉下又在一家店的门前停下了脚步,她似乎深陷在这五颜六色的巴扎中了,双脚生了根似的,谁也拉不动。珠帘后面,一个锈色的人影静静地坐着,看着门框外形形色色的人们。她黄绿色的眼睛捕捉到了爱莉森子爵一闪而过的虚影。 “那是爱莉森子爵,卡尔夫特,”莉莉安朝站在门边的管家说,声音没有一点起伏,“她是格拉瑞尔勋爵和黛尔男爵的随行,法国人,卢尔加玛斯伯爵‘金色帝国’号船长的长女,‘飞翔’号的合法继承人。‘金色帝国’号船长被逼自杀后,这个子爵继承了他父亲几乎所有的遗产。” “莉莉安阁下没有把那船长的财产转移到别人名下吗?还是莉莉安阁下实在善良,给那子爵留了条生路?” “做得太多就没意思了,愚蠢的卡尔夫特,”莉莉安瞄了那管家一眼,胳膊肘撑在椅子扶手上小口喝茶,“你要知道,做得太多只能暴露自己。把那船长的死包装成自杀已经费劲了我的心思,把财产合理地继承给爱莉森子爵、并留下遗书,更能佐证船长的死是早有准备的自杀。” “那您流放大小弗里昂斯的事呢?我实在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说圆……” “说什么呢,愚蠢的卡尔夫特!”莉莉安开始不耐烦起来,“这大小弗里昂斯,一个是老掉了的突尼斯商人,一个是没什么名气的年轻水手,谁会在乎他们?!伯爵已经被我们成功地送入监狱枪决了,伯爵的船长被我们逼死了,‘金色帝国’号上的船员都被我们秘密杀掉了,现在还有谁与这件事有直接联系、还有谁能撼动我们?!” “说的也是,阁下……” “现在留有后患的,就是一直在调查此事的格拉瑞尔勋爵——卢尔加玛斯伯爵的老友,以及他的随行爱莉森子爵和黛尔男爵。不过,这三个几乎支离破碎的人,没有钱,没有人脉,怎么可能动得了威廉西亚家族?这次在突尼斯把他们办了,找个借口抄掉格拉瑞尔庄园!把庄园里的仆人全杀掉,不留后患!真可惜……现在出手晚了,我前几年一直以为格拉瑞尔不再调查此事了,这几天才开始有动静。”莉莉安即便愤怒,却仍旧挂着笑容,拿放茶杯的动作仍然轻轻地,不失风度。但莉莉安这优雅的动作下隐藏的恐怖情绪,仍然被丽吉凯察觉了,她跪在莉莉安的椅子边,正瑟瑟发抖。丽吉凯知道,过一会儿自己不免得又会受一顿毒打。 “那大人想让这三个人中的哪一个先从您眼前消失呢?不如黛尔男爵吧?您曾经按照法律处死了她的母亲——那个背叛者,而黛尔男爵现在却对您如此敌对……” “不,你错了。我要先除掉那爱莉森子爵,然后把罪名嫁祸给格拉瑞尔勋爵。这一下就没了两个,愚蠢的卡尔夫特。至于你说的黛尔男爵,她还不能死,”莉莉安皮笑肉不笑地答着,指了指身边虚弱的丽吉凯,“等这不中用的丽吉凯被折磨死后,就让那个叫黛尔的来代替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二十章 葬歌行动 这时,从店铺深处的帘子后面出来一个人,他是这家店的老板。他刚刚把莉莉安想要的丝绸按要求拿上来,还不忘命令仆人给莉莉安小姐倒上新的茶水。 这个富态的店主往往都会把自己的产品抬到很高的架,然后好好包装一番卖给外国人。不过与众不同的莉莉安小姐来自威廉西亚家族,她翻了翻这个店铺外面晾晒的昂贵的假货,找些借口威胁威胁那黑心商人,再随便给几个钱,就能在这里换得一个不错的休息场所。她刚进来的时候已经叫丽吉凯向店主转达了自己的要求,店主被丽吉凯身上的伤吓得不轻,也没敢多问,直接进到屋子里去帮莉莉安找真货了。这不,他已经接待莉莉安一下午了,莉莉安的仆人们托莉莉安大人的福,也都穿上了料子不错的新衣服,一个个装扮得就像奥斯曼土耳其的标兵。 莉莉安瞄了一眼商人手里的布匹,示意管家给钱。可想而知,在这过程中,卡尔夫特不免得又被莉莉安骂了一句“愚蠢”。今天大概是这奥斯曼商人赚的最多的一天了,他可是乐开了花,一口一个“伟大的莉莉安·威廉西亚大人”,点头哈腰地继续退回屋找货了。 “……格拉瑞尔他们肯定要去大弗里昂斯曾经住过的别墅里,”过了一会儿,莉莉安不紧不慢地说道,她半睁着眼,似乎开始进入一种休息的状态了,“咱们在勋爵一行人进入别墅的时候,先找一个人引走黛尔男爵,再安排人在夜里埋伏在别墅里面,在勋爵不注意的时候用刀杀死爱莉森子爵。等到杀人的人逃跑之后,找人伪装成查财产继承的人员进入别墅视察,这样爱莉森子爵的尸体就会暴露在那些人和勋爵面前。伪装者们此时就可以以目击人的身份栽赃格拉瑞尔勋爵,然后报案。最后,咱们要买通审这件案子的检察官,合理地把格拉瑞尔勋爵送入监狱,再把案子的定论——格拉瑞尔勋爵为了钱财杀死了爱莉森子爵传出去,闹得满城风雨之后,联系监狱处决格拉瑞尔勋爵。” “是个好方法,莉莉安大人,”卡尔夫特和他边上站着的仆人们连连点头,“不过,恕我多嘴,您要怎样引走黛尔男爵呢?……” “我愚蠢的卡尔夫特,要想击溃一个人,你首先要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莉莉安微笑着,眼睛从半眯着徐徐睁开,但她仍摊在沙发椅上,“黛尔男爵对那无数次阻碍我行动的黑衣人有兴趣,她一定觉得自己抓住救命稻草了。黛尔一定最想要那黑衣人死心塌地地帮助勋爵一行人。” “那大人的意思是……” “说得这么明显了,你还不知道我的目的吗?”莉莉安无奈地哼了两声,“愚蠢的卡尔夫特,我真该抽你十鞭子!” “……十鞭子!”卡尔夫特重复着。 “阁下,如果您愿意,您可以抽他一百鞭子!”一直站在旁边的雅各布船长也附和着。 “一百鞭子!”卡尔夫特的表情越来越夸张。 见到莉莉安笑了,雅各布船长继续谄媚道:“大人,要是愚蠢的卡尔夫特再犯一次傻,那您就赐他一千鞭子!” “我的上帝,一千鞭子!”卡尔夫特对这玩笑无比走心,作痛苦状。 “嘿,别这样说,可怜的丽吉凯受到的可不比一千鞭子少!您又在这里叫喊什么?”雅各布船长开始和卡尔夫特拌嘴。 “丽吉凯那小畜生不可怜!”卡尔夫特一边接着雅各布船长的招儿,一边帮着他的主人莉莉安说话。 “哦!上帝,难道您想比她再可怜一点吗,愚蠢的卡尔夫特?不然,在回程上,我们把您从‘悲哀的妮基’号上丢下去?您可以游泳跟着我们……”雅各布船长眉飞色舞地说着。 “然后被螺旋桨绞个稀巴烂!”莉莉安翻了个白眼。 “我保证不会再犯傻了,大人!”卡尔夫特看事态不妙,赶紧卑躬屈膝地道歉。 “您把愚蠢的卡尔夫特吓到了,船长。”莉莉安耸耸肩,打趣道。一段其乐融融的玩笑过后,雅各布船长和仆人们欢笑着——在赞美莉莉安这方面,卡尔夫特绝对是一个大力士。而此时,莉莉安旁边的丽吉凯完全处在另一个恐怖的世界,这些扭曲的欢声笑语,是她黑暗的世界里魔鬼的声音。 突然,外厅里细微的珠帘声传来,窸窸窣窣地,一会儿就没音儿了。像是一个走动的人经过了那片珠帘,不小心刮了些晶莹剔透的柱子,令它们微微碰撞造成了响声。这个细碎的声音显然没有被屋里的仆人和管家们发现,但却被谨慎的莉莉安捕捉到了,她黄绿色的眼睛立刻看向了声音的源头——如果莉莉安有狐狸一样毛茸茸的大耳朵,我想她的耳朵也会警觉地立起来——可惜,那里除了颤动的珠帘,并没有任何人影。 “好了,愚蠢的卡尔夫特,你出去看看外面有谁在。”莉莉安让卡尔夫特前去看,自己则跟在那管家的后面,按住了腰间的转轮手枪。卡尔夫特悄无声息地撩开帘子,而走廊里则空无一人。 “回莉莉安大人,外面没有人。” “看守呢?”莉莉安的语气提高了,这令卡尔夫特觉得大事不妙。 “……也不见了,大人。” 这时,远处一个漆黑的人影似乎是飘了过来,莉莉安瞬间拔出手枪,可就在这时,她看清了对方的面目,赶忙把枪向上一歪,一枪把奥斯曼商铺房顶的吊灯打了下来。那华丽的吊灯摔了个粉碎,曾经闪亮的水晶装饰在瓷砖上东倒西歪。“是你?刚刚上哪里去了?”莉莉安气急败坏地问,对方由于刚才的枪声尚还惊魂未定,现在又被莉莉安喊了一嗓子,几乎要被吓得坐在地上了。来者是之前莉莉安安排在珠帘处看守的守卫。 “阁下请饶恕我吧!我刚刚去方便了!我知错了,莉莉安大人!”那仆人胆战心惊地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朝莉莉安道歉。莉莉安左顾右盼,并没有将心思放在仆人身上,随后问道:“你刚才看到有人从这条走廊经过吗?” “没有,莉莉安阁下!我对天发誓!没有人偷听您的谈话!要是我说谎,您就随便处置我吧,大人!” “那约书亚呢?那个水手长现在在哪里?”莉莉安还是放不下心。 “他在离这里几公里远的客栈等大人呢!”仆人比划了一个指向远处的手势。莉莉安又多叫了几个仆人出来站岗,自己才带着愚蠢的卡尔夫特将信将疑地回到内厅去了。 还没等莉莉安坐稳,富态的奥斯曼商人又从帘子后面露出个头来,这次,他手里拿了两大只花瓶。本来就高兴的仆人们看见这两件瓷器就好比摸着宝了一般,都围过去,你一言我一语地暗示他们的莉莉安大人买下这些花瓶并赏给自己。最终,这些易碎的瓷器并没有得到坐船来到这里的莉莉安的青睐,她小巧玲珑的“悲哀的妮基”号唯一的缺点,就是它实在太轻了,即使压舱货物再多,稍微有点儿风浪就会上下起伏。富态的奥斯曼商人赶紧叫人换两个熏香来推销。 当幽幽的香气飘向莉莉安挺拔的鼻梁,莉莉安恨不得一下子把那各色的小熏香都带回“悲哀的妮基”号,回到威廉西亚在英国的公馆,左放一个,右放一个。她把手中喝了一半的果茶随手倒在丽吉凯乱蓬蓬的头发里,起身去欣赏那些漂亮的熏香盒子,卡尔夫特赶紧把椅子搬到莉莉安身边。 莉莉安出神地看着那些不同材料、形状各异的熏香,二话没说就叫店员把那些都包了起来。哦,这些奥斯曼商人今天大概只做两件事了——一件是赞美莉莉安,另一件是赞美安拉!“要是谁阻止伟大的莉莉安大人来奥斯曼旅游,就让安拉掐死他吧!”那些商人走马灯似的在莉莉安面前卖好。 “好啦,都安静下来吧,我继续讲我的计划了,”莉莉安摆摆手,仆人们的笑声和议论声立刻收住了,“要把黛尔男爵从突尼斯商人别墅中引出来很简单,让一个人伪装成这里的路人,报告到突尼斯商人别墅消息,说一个一身黑衣的人在某个转角等待黛尔,要交流一些计划,不方便直接来到别墅门前。” “英明的莉莉安大人一定有办法让勋爵和子爵不跟出来!”这下,卡尔夫特学了聪明,他不再直接问莉莉安问题,而是通过赞美的方式得到答案。 “我当然有办法,我这就教教你,愚蠢的卡尔夫特,”莉莉安显然发现了卡尔夫特的把戏,但她也没有继续在那管家身上开玩笑,“勋爵那帮人来到这里的主要目的,肯定不是调查黑衣人,他们是来查找大小弗里昂斯的下落的……” “他们不会找到大小弗里昂斯的!除非他们到索菲-埃弗拉岛上去!——说不定那对父子的骨架子都风化了!”卡尔夫特插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完了!这下愚蠢的卡尔夫特该挨一万鞭子了!……”雅各布船长小声向旁边的仆人说。那些仆人们害怕得面面相觑。 “所以事情就很简单,”莉莉安已经疲于搭理她那愚蠢的管家了,毫不在乎地说着自己的想法,“只要在勋爵、子爵和男爵热烈讨论大小弗里昂斯的时候打断他们就可以了,这样勋爵就会只派黛尔出去见黑衣人。话说回来,黑衣人只和这三人中的黛尔比较熟络——从他每次都出现在黛尔身边就可以看出,所以,黑衣人只找黛尔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勋爵和子爵应该也不会插上一脚。” “有道理!”卡尔夫特的话越来越精简。 “莉莉安大人安排的这如此完美、如此英明的行动,应该取个好听的名字!”雅各布船长显然比卡尔夫特更加会取悦莉莉安。 “叫葬歌行动!”莉莉安的眉毛突然低压下来,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野心说着,而她疯狂的喜悦与对阴谋的痴迷却从她黄绿色的眼神中不可抑制地溢出,是一匹匹脱缰的野马,“和花飘零大人谋杀卢尔加玛斯的行动一个名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二十一章 特殊的访客 一个多月后,气温转凉,但地中海沿岸的过度总是那么温暖,在突尼斯的旅行者们没有觉得丝毫不适。莉莉安在旅店得知了勋爵一行人手续办妥,在一星期前住进了大弗里昂斯的别墅里,就迅速收拾停当,早早地开始筹备“葬歌行动”。行动之前,莉莉安有些焦虑,凡是做事前,她总爱把所有坏的结果都想一遍——不过她也不会将这些担忧说出来,处于领导地位的她,需要让同党感到可靠才行。莉莉安被这些憋在心里的情绪折磨得吃不消,只好毒打一顿丽吉凯来发泄。 9月15日,也就是勋爵一行人到港的那一天,那家被莉莉安拜访过的奥斯曼商店,如今已经关门了。因为莉莉安为了让自己不焦虑后顾之忧,派人把所有可能听到自己计划的局外人都杀了个精光——那些可怜的奥斯曼商人也不例外。正是如此,雅各布船长一直在向莉莉安提出要当专属船长的请求,因为他身为受雇船长却听见了莉莉安的所有计划,到最后一定会不可避免地被杀死。不过,话锋一转,在这方面,莉莉安还算仁慈,她勉强答应了雅各布船长哭天抢地的请求。 1741年10月24日,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莉莉安带着丽吉凯、她的管家卡尔夫特和两个仆人,租了一辆不起眼的旧马车,秘密地前往了大弗里昂斯的别墅,准备劫持黛尔男爵。这个马车是那么老旧,以至于它只有一扇脏兮兮的玻璃窗户——在车厢的右手边,旁边挂着几乎烂成布条的深色窗帘。 由于莉莉安事先知道别墅的位置,而通向别墅的也都是突尼斯的大路,所以行程异常地顺利。不过,这辆禁不起折腾的老马车和突尼斯的石子路可把莉莉安的胃搅和得翻江倒海——她只好把这些不快发泄在丽吉凯身上。此时,丽吉凯倒在马车车厢的地板上,肚子上刚刚挨了重重的几脚,撕心裂肺地疼了起来,正大叫着向莉莉安说对不起。 卡尔夫特和另外两个仆人对这种事情早已司空见惯,都若无其事地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一会儿,行动的时候,你命令车夫把这辆破马车停在离别墅远一些的地方,然后让车夫去附近的驿站找马,找一辆大一点的车厢,好把黛尔关起来,”莉莉安指着一个瘦高的仆人说道,那仆人的脸长得就像驴子,留着山羊胡子,活像个卖假药的黑心商人,“把车夫支开后,你就把丽吉凯关在车厢里,你在车厢外面看守。半个钟头过后,车夫肯定会带着换好的马和马车回来,你就把丽吉凯扔到新的车里去,命令车夫前往史芬克旅店,我们将在那里带着黛尔等你,记得不要太慢。” 瘦高仆人收到命令后,莉莉安转头,像剩下那个皮肤黝黑的仆人说:“你徒步行走到大弗里昂斯的别墅,在勋爵他们讨论热烈之时报黑衣人要找黛尔的信息,把黛尔带出来后,领她前往史芬克旅店,说黑衣人在这里。她进去之后,你留在外面接应,我和卡尔夫特在旅店里控制她,然后把她弄上马车。”黝黑仆人做了个收到的手势,一言不发地到后排化装去了。现在,他活像个奥斯曼土耳其人,他的衣服都是莉莉安作为奖赏送给他的,现在,他别提多喜欢那镶着金边的帽子和五颜六色的格子上衣了!还有他从未穿过的、锃亮的铜皮腰带,那腰带孔的边缘还像模像样地烧上了金属环。除了他还没生出来土耳其人那样浓密的胡子、乌黑的眉毛,其他土耳其人的特质他一应俱全,这令他感到满意。 马车在远远地能望见大弗里昂斯别墅的海边停下,马车上密谋的人们就此分开:莉莉安带着卡尔夫特走小路,出发去了史芬克旅馆;而的黝黑仆人走大路,仿佛一个人就是一支战队般,颇有信心地前往大弗里昂斯别墅;瘦高仆人留在原地,在那三个人走后成功支开了车夫,看了一眼缩在车厢角落紧紧捂着肚子的丽吉凯,就关上车厢门在外面站岗,饶有兴趣地观察着突尼斯的街景。 “葬歌行动”浩浩荡荡地全面展开了。 大弗里昂斯别墅内,格拉瑞尔勋爵、爱莉森子爵和黛尔男爵正坐在土耳其地摊上,激烈地讨论着下一步行动。勋爵的烟斗就在刚刚外出的时候丢了,心情很是糟糕,恰好又和爱莉森子爵意见不合,随即,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霎时在突尼斯滨海的小别墅里爆发了。可能是我们诚实的车夫雷诺适应了长久以来勋爵和子爵的磕磕绊绊,他在这大声的争吵中仍泰然自若地睡着大觉——还睡得特别香!雷诺可真是不在意他旁边的修罗场! 在这片战场中,勋爵持先找大弗里昂斯下落的意见,子爵持先调查黑衣人g的意见,男爵持先让勋爵和子爵平息怒火的意见,开展了一番炽热的争论。格拉瑞尔勋爵在关于伯爵的事情上是百分之一百固执的,谁也说不动他。就在爱莉森子爵穷途末路、口干舌燥,即将妥协的时候,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屋里的辩论会。 天知道要不是这里有辩论会之外的黛尔男爵存在,这微弱的敲门声该怎样才能打断勋爵的大嗓门!黛尔男爵前去开门,勋爵和子爵继续在客厅里喋喋不休,本来要冷却下来的辩论会,随着黛尔的离开一下变得如火如荼起来,这新一轮的辩论甚至比先前更猛烈,要不是黛尔男爵尖叫了一声打断了辩论会,子爵和勋爵大概将要撕扯对方的肩章! “啊!你们快看看这个!”开门的黛尔男爵失控地尖叫着,爱莉森和格拉瑞尔这才撇开怒视对方的眼睛,一前一后地朝黛尔男爵奔去。读者大概会以为来者是一个黝黑的、穿着正宗土耳其服装的人吗?而真正的来者,使三个人都吓了一大跳——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敲门的人是一个年轻的少女,她穿着肮脏的白色亚麻布连衣裙,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她右眼失焦的瞳孔放大着,左边蓝绿色眼睛的瞳孔因为害怕而急剧缩小。她身上鲜血淋淋的、肉虫般的疤痕似乎是这少女存在的意义,从少女磨破的、已经感染流脓的膝盖和掌心来看,她应该是在很久之前被打断了腿,一路爬过来的。黛尔男爵开门的时候,被这遍体鳞伤的少女吓了她一跳,男爵差点以为自己见了鬼,不过等男爵回过神来,她才知道这是一个被残忍虐待过的可怜人。 这是丽吉凯,刚刚是她敲了别墅的门。 “求求你们,让我进去!……我有很重要的东西……要跟你们说……”丽吉凯用沙哑的英语央求着,从她不住地颤抖的身体,可以看出她在承受巨大的疼痛。 “呃……去找医生来看一下!喂!找医生啊,都愣着干什么呢!”子爵连忙蹲下,看着少女身体上互相交错的新伤和旧伤,百思不得其解,“姑娘,你怎么了?你怎么被伤成这个样子了?” “不要找医生!让我进去,我求你们了!……我要跟你们说的东西……别让别人看到我!求求你们……”丽吉凯很着急,但因为她的身体状况极差,她无法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只能紧紧攥着门槛,努力抬着脑袋,瞪着干涩的眼睛恳求。 “她精神出问题了!可怜的人,被虐待得精神出问题了!勋爵大人!您发发慈悲给她找个医生吧……这个可怜人几乎在说胡话了!……”子爵无奈地站起身,看向身后的勋爵。 “你住嘴,这人要说什么!”勋爵敏锐地观察到了丽吉凯的神情。 “你们相信我吧!……发发慈悲吧!就相信我一次吧!我会讲给你们所有!……不!!莉莉安劫持黛尔男爵的人一会儿就该到了……我会被抓回去!——啊!!”丽吉凯惊恐地瞪着眼睛,发疯似地在地上蠕动着、尖叫着。黛尔男爵也慌了神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说什么莉莉安?快先让她进来!”勋爵毫不犹豫地去拖拽丽吉凯的胳膊,转眼间,她大半个身子已经进入到别墅里来。 “勋爵大人,这……”子爵狐疑地看着地上的丽吉凯。 “我敬爱的子爵啊!您可真聪明不过了!您难道认为,这个可怜的少女会有任何攻击力吗?”勋爵执拗地把丽吉凯拖到屋里来,关上了别墅的大门,拿了些铺盖给丽吉凯。子爵没有再说话,她知道她无法撼动固执的勋爵。 “上帝啊!谢谢你们这些好心人!……谢谢!我无法用语言感谢你们!……”丽吉凯一进屋,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她似乎一下子忘记了疼痛,开始慢慢地用混乱的语言把莉莉安的阴谋全盘托出。她是那么虚弱,以至于她花费了将近两个小时才表述清楚这些事情,勋爵一行人也是从中知道了莉莉安的“葬歌行动”,所以他们赶紧把谈话地点换在了别墅的里间,生怕会被莉莉安的眼线偷听。这期间,固然有一个人前来敲门——敲门者肯定是莉莉安那黝黑的仆人了。不过这倒霉的家伙吃了个闭门羹。 丽吉凯说了之前花飘零的“葬歌行动”、大小弗里昂斯的下落、这次莉莉安的“葬歌行动”和自己的身份。丽吉凯其实并没有麻木,她最后一丝信念还在呼唤,最终在今天喷涌了出来。在莉莉安和丽吉凯都是孩子的时候,莉莉安就经常把丽吉凯吊起来,然后用刀子把丽吉凯的身体揦开,把捉来的小虫子缝在里面。因为丽吉凯的父母被作为反对教会的人绞杀了,而还是个小孩的丽吉凯被卖到了威廉西亚家族来,做着任由莉莉安折磨的玩偶。不过丽吉凯的父母被杀、自己被莉莉安虐待,致使她对权贵的憎恨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疯狂生长着。 丽吉凯这样形容莉莉安:“莉莉安她从小家庭环境优渥,生在那么大的城堡里……她在父母和仆人的关怀下长大,世界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她是一个坏得没有原因的人!……”丽吉凯用贫瘠的词汇努力表达着她的愤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二十二章 牺牲 一直很相信丽吉凯的勋爵愤怒地捶着桌子——不仅因为得知了大小弗里昂斯被流放,九死一生,更因为莉莉安对丽吉凯非人的对待;而细心的黛尔男爵边听着丽吉凯的叙述边记着笔记,偶尔还要帮丽吉凯处理伤口,但这些关于伤势的关怀都被丽吉凯拒绝了;爱莉森子爵一开始就不是很相信丽吉凯,不过现在,她真的想抽那时的自己一巴掌——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伤痕累累的少女,是比自己处境惨多少倍的人啊!爱莉森子爵正在为刚见丽吉凯时说出的“这是什么鬼东西!”而道歉。 从丽吉凯的叙述里,勋爵一行人得知了是花飘零使卢尔加玛斯伯爵被枪决、莉莉安把“金色帝国”号船长——爱莉森子爵的父亲逼自杀、大小弗里昂斯被莉莉安流放在了索菲-埃弗拉岛上、莉莉安打算劫持黛尔,然后谋杀子爵再嫁祸于勋爵。其中,勋爵一行人还得知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之前莉莉安收到的那封匿名信,被丽吉凯偷偷打开过,看完之后又被粘了回去。于是,丽吉凯将匿名信里的内容也告知了勋爵他们——莉莉安亲手杀掉了自己的父亲葛登·威廉西亚,占领了威廉西亚家族的头把交椅,而莉莉安正在为自己被威胁一事忧心忡忡。 丽吉凯还告诉了面前这些私下组织起来的正义者一些莉莉安的信息,比如她的船是“悲哀的妮基”号,船长是雅各布,水手长是约书亚,还有一个地位比较高的管家是卡尔夫特等等。就在丽吉凯给出所有信息之后,格拉瑞尔勋爵提出要找医生为丽吉凯治疗的时候,丽吉凯坚决地摇着头。少女说以莉莉安的秉性,她一看计划没有得手,很快就会派人来侦查。丽吉凯不知道莉莉安又有什么幺蛾子,于是颤颤巍巍地写下一个地址,叫勋爵一行人带着她租一辆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前往那里。 勋爵把在客厅中央睡大觉的雷诺摇了起来,这诚实的小伙子一激灵,主人的呼唤仿佛是他梦醒的法宝——他鲤鱼打挺般蹦了起来,当即跑出了别墅。没过多久,一辆马车就在别墅门前静静地等着勋爵了,雷诺正满意地靠在马车车厢上。黛尔男爵手忙脚乱地把丽吉凯裹在铺盖里,拿上一些日常用品,和勋爵一起扛上了车,而子爵随手抓了各种轻武器,最后跳进了车厢。马在车夫雷诺的控制下一声长鸣,“嘎达嘎达”地小跑起来,雷诺看着沿途的标识,寻找着丽吉凯写下的地址。 “朋友们,我们到了!”不一会儿,马车就停下了。雷诺从马上跳了下来,将那几匹难得一见的快马拴好,打开车厢的门,请乘客们出来透气。“好腥!上帝啊!你确定你没有走错路吗?”子爵刚刚把脚踏出马车,就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没错,我们诚实的车夫雷诺将勋爵一行人拉到了一个加工牛肉的地方。 “子爵阁下,您难道还怀疑我这个带着勋爵踏遍欧洲的人吗?我可没有拉错!要是错……那就是那丽吉凯病得厉害……写错了!”车夫耸耸肩。 子爵皱着眉头看着外面大肚子的屠夫拎着刀走来走去,又看了看切肉工人熟练的刀法,紧接着,一个提着大块牛肉的人从她面前经过,满脸狐疑地看着自己。子爵终于转向车厢内的丽吉凯,问道:“丽吉凯,这是你要来的地方吗?” “是的。现在,我还要谢谢你们……”丽吉凯转向子爵,眼里竟然有了一丝生动的神态,她的眼眶慢慢润湿了,这一刻,丽吉凯的几乎瘦成骷髅的脸是那么的鲜活,她已经有无数年没有过这种丰富的情感了,“谢谢你们,让我真正成为了一个人……” “你就是人啊!莉莉安那厮才不是人!”子爵抱住了丽吉凯,她闻到了这少女身上散发着腐烂的臭味,和窗外牛肉场的腥味混合在一起,“来,我的好丽吉凯,我勇敢的丽吉凯,说说你的计划吧!说说你让我们来这里干什么!……等我们一起灭掉莉莉安以及所有阴谋者们,我们就可以幸福地生活了!” “谢谢你的好意,子爵,我来这里是想跟你们说声再见……”不知什么时候,丽吉凯身后的窗户已经被打开。少女说完这句话,以最快地速度撑着车厢的窗框,背使劲弓着,用惊人的力量把自己从马车车厢里弹了出去。 “丽吉凯!”当子爵看见车厢窗户正对着的人工绞肉机时,她刹那间知道了这位痛苦的少女要做的事情。爱莉森奋不顾身的飞扑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她抱住了空气,下巴重重地磕在了窗棂上,一时间鲜血直流。 “丽吉凯啊!你为什么要杀死自己?……”子爵无助地扒着窗户,几乎整个人都探出了窗外。要不是勋爵和雷诺两个人死死地拽着子爵的裤子和脚,子爵也会掉进那架满是碎肉的绞肉机里。一开始最怀疑丽吉凯的人,到最后,竟然变成了最关心她的那一个。 也是当子爵大喊着要工人们停下绞肉,绞肉池边一左一右两个使劲摇着摇柄的绞肉壮汉这才反应过来,想要停止搅拌,抑制住绞肉重锤的转动——可惜他们力气再大也抵不过那快巨大钢铁的惯性,其中一个壮汉甚至在重锤的摇柄上吊着飞了一圈儿,也无济于事。丽吉凯早已在这布满锋利刀片的重锤下绞成肉末,和那些牛肉碎渣混杂着。丽吉凯白色的连衣裙也化为了破烂的布片挂在停在半空中的重锤上,锈在了那里。 “喂!怎么回事!”一个满头大汗的绞肉师傅插着腰,抹着身上亮晶晶的汗,气急败坏地冲上半身悬空的子爵嚷道,“怎么掉出个人来?得了!这么贵的牛肉全毁了!我们可是绞了几个小时,你让我怎么跟上头交代?!” “抱歉……我们会双倍赔偿您的损失,实在抱歉!”子爵被勋爵拽了回来,在窗边向绞肉工人道歉。她这次出奇的冷静,并没有因为绞肉工人不关心丽吉凯而愤怒。 因为子爵分明看见,丽吉凯掉进绞肉机的那一刻,满是伤疤的脸上正挂着微笑。 那是丽吉凯人生的最后一次微笑,也大概是第一次。 她笑起来明明那么好看,有着她这个年龄的少女应该有的灿烂与幸福。她是那么快乐,因为她终于不再痛苦了。 “丽吉凯解脱了……”子爵失神地看着面前的绞肉机,手里颤抖地攥着丽吉凯写地址的那张纸条。这张写着丽吉凯死去的地方的纸条,是她曾经来过世上的唯一证明。谁也无法知道丽吉凯是怎样找到这家牛肉场的,不过,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是,这位痛苦不堪的少女,已经千方百计地想去逃离莉莉安的魔爪,为此,她绞尽脑汁。 刚才还在和自己说话的那个少女,现在已经粉身碎骨了。她现在没有了伤疤,没有了失明的眼睛,没有了无法走路的双腿,没有了身上的疾病……对她来说,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此。 “喂!赔钱啊!公子哥!”子爵走神的这段时间,绞肉工人已经来到了马车窗户下面,用血粼粼的大手使劲拍打着马车的木质车厢。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人围了过来。 勋爵把子爵拉回车厢,徒然地给了绞肉工人们一大堆里拉,那些工人方才散开。勋爵的团队又变回了四个人。刚刚那幅极具冲击力的真实画面令所有人沉默。不久,一些工人将重锤抬起来,撤去重锤底下的绞肉池。丽吉凯随着那些牛肉,被这些工人丢弃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这时,十月的地中海南岸突尼斯,罕见地下起了雪。 一般温度在零上,只会有淅淅沥沥冬雨的突尼斯,竟然迎来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雪,雪不算大,细小的雪花飘落在了马车的车棚上,慢慢化开。它们喜欢粘在马的鬃毛上,马儿也没有焦躁地甩尾巴。马车外,一直骂骂咧咧的绞肉工人们也舒服地享受着这场凉爽的小雪,他们笑着看着天空,不一会儿就互相轻松地调侃着,身上的汗也涝了一大半。 突尼斯街道上的人们,此时都惊喜地看着天空,伸出手来迎接那一片片美丽的冰蓝色雪花。这时,仿佛整个突尼斯都停了下来,小商贩们也变得安静,人的流动渐渐也凝固了。就连楼里的人也跑出门来,插着腰在街边站着,微笑地看着这场罕见的雪。黝黑管家已经到了史芬克旅馆里,向在那里等待的莉莉安等人报告了行动失败的消息,而莉莉安正在为丽吉凯的消失而大发雷霆。不过,这场雪一下,史芬克旅馆里的吵闹与喧嚣也静了下来。 爱莉森子爵出神地下了马车,一片雪花正好飘落在她为了救丽吉凯而磕流血的下巴上。 子爵一愣,这才抬头看向天空飘飘渺渺的雪花,那些雪花朝她降了下来。 “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丽吉凯?……”子爵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紧接着,她突然哽咽了,对着天空啜泣着。在她身后,黛尔男爵捂着哭红的脸;雷诺正悲痛地咒骂着威廉西亚家族;勋爵没有流泪,但他的眉毛拧成一团,微微颔首,正在肃穆地为丽吉凯默哀。 傍晚时分,雪停了,突尼斯又恢复了以往的秩序。车夫雷诺驾着马,用了去程两倍的时间回到了大弗里昂斯别墅。一行人一路无话。 那一片轻轻拂在突尼斯街道上淡淡的银白色,也转瞬即逝,很快就化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二十三章 回到庄园 11月初,勋爵一行人结束了收拾大小弗里昂斯遗物的事情,锁上了突尼斯别墅的大门。这栋漂亮的房子按道理来说应该会被判定给大弗里昂斯的妻子,那个加来人。不过,在这个加来人被找到之前,这栋别墅将继续在大门紧闭的状态下缄默着,就像在港口散步、准备返回庄园的孑然的勋爵,各自归还到先前的生活轨迹中去了。 “悲哀的妮基”号早已在“葬歌行动”失败的后一天晚上驶离了突尼斯港,莉莉安放弃了进一步在突尼斯对勋爵一行人实施计划的打算。那个雾蒙蒙的十月份清晨,莉莉安身边没有爬行着的丽吉凯,只有一个愚蠢的管家和两个垂头丧气的仆人,死气沉沉地登上了“悲哀的妮基”号——莉莉安大概死也不会想到,是丽吉凯搅浑了原本完美的“葬歌行动”。 船上,就连雅各布船长的鼻头在雾气下也没有显得那样红了,整个人无精打采地清理着甲板。先前吼着号子抗条石的大力水手也都垂头丧气地搬着东西,心不在焉地清点着放在船舷旁边的箱子。倒是约书亚——我们“悲哀的妮基”号水手长——他的神态一成不变,通过他脸上的表情,我们无法看出他是在想什么坏事儿还是美事儿。似乎莉莉安的挫败,并不会影响到这位水手长的心情。 1741年11月8日,“黑伯爵”号驶离了突尼斯的港口,徐徐前往热那亚。可能是刚刚下过冬雨的缘故,地中海面上低低地腾起了薄雾,这些雾气就像地中海女神将要降临一样,神秘而又贞洁。 1730年,六分仪被发明。这昂贵玩意儿的购买者中,自然少不了我们的旅行家格拉瑞尔勋爵,当然,还有那时还在海洋中驰骋的卢尔加玛斯伯爵。他们从法国各自买了一个小的,分别放在了自己的船上。后来,勋爵听说伯爵为了研究六分仪的原理,就把那精致的小东西拆了,原理研究明白了,可却没办法再安回来。对于勋爵来说,这简直是伯爵一个天大的笑柄!不过,为了顾及伯爵的感受,勋爵仍然很少提这件事。每每当勋爵看到那被伯爵拆得四分五裂的六分仪时,他总是偷着笑,还很难停下来。 没过多久,伯爵在一次横跨大西洋的航海中,不知为什么“金色帝国”号的船舱里多了许多老鼠,为了防止鼠疫的发生,伯爵只好成天与这些毛茸茸的小生物周旋,灭完了老鼠之后,他几乎没事情干,百无聊赖之下自己组装出了一个简易的六分仪。这下,他有本领将先前自己拆掉的那个小六分仪拼回去了。他打算等到见完自己的老友——大弗里昂斯之后,再回到格拉瑞尔庄园,将那六分仪复位。 可惜,伯爵再也没能回到格拉瑞尔庄园。 他那散架的小六分仪现在就在“黑伯爵”号上——伯爵还在时,这艘船叫“鸢尾花伯爵”号——与勋爵的那个六分仪在一起,躺在船长室的窗边,瞻仰着地中海的蔚蓝。 此时的格拉瑞尔勋爵正看着这两个六分仪,他一直等着伯爵回来复位那架六分仪。在勋爵的记忆里,伯爵是个说到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的人,从不失信。勋爵坚信,总会有一天,伯爵会回到格拉瑞尔庄园,复位他的六分仪,履行他的诺言。 渐渐地,天黑了,地中海静谧地入了夜,忙碌的人们陆陆续续躺下,回忆着今天,憧憬着明天。 “黑伯爵”号的航程在11月14日结束,格拉瑞尔勋爵带着黛尔男爵、爱莉森子爵和车夫雷诺在下午抵达了热那亚港,几个先前与勋爵熟悉的码头工人像躲着瘟神似的避开勋爵,甚至连勋爵的脸都不抬头看一眼,或许是因为勋爵的脸色有些丧气,没人愿意打搅他。 之前穿着白色衬衣和紧身灰色裤子的、总是会来码头迎接勋爵、并给勋爵送来了一些委托信的男士也不见了,不过勋爵没有觉得奇怪,即使那个送信人来了,勋爵也会一言不发地把那些能为他带来金钱的委托信收下,随手甩给了车夫雷诺。其实,在这时候,似乎神仙也无法跟格拉瑞尔勋爵搭上话!爱莉森子爵和黛尔男爵只好跟在勋爵的身后,不时地小声交谈两句,路过小商铺的时候,还不忘给勋爵买了一个浑厚的大烟斗。 驿站到了,勋爵一行人坐上马车,向格拉瑞尔庄园使去。在通往庄园的那条熟悉的鸢尾花小道尽头,庄园的大门口,竟围满了西装革履的人。 “雷诺,停下!庄园好像发生什么事了!”这大概是这几天来勋爵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雷诺赶紧勒住马,车厢由于惯性往前欠了一下,子爵和男爵被弹了起来,又重重地摔回坚硬的座位上。不得不说,这马车真的很老旧,体重轻的子爵和男爵受了一路的罪,但是,比子爵和男爵更痛苦的,估计只有马! “不要过去。掉头!”突然,从旁边的鸢尾花从中窜出一个身材匀称的男人,男人海蓝色的眼睛不大,甚至还略微浑浊,但是他的眼睛里仍缓慢流动着光辉,“威廉西亚家族已经抄了格拉瑞尔庄园!他们给勋爵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洗劫了庄园,以此为借口阻止你们为伯爵复仇的行动!” “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们要给伯爵复仇?”黛尔男爵愣在了凳子上,活像一尊蜡像。 “莉莉安就要来了,别让他们看见你们!现在这个地方正在搜捕你们,请相信我,让我驾驶马车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男子的栗色长发在他身后一荡一荡地。 “你是谁?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刚才说的?”爱莉森子爵怀疑起来,她的口吻还是那么毋庸置疑。 “因为我没有时间了!我要到详细的地方给你们解释……” “等一下,你这狡猾的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子爵突然打断了来者仓促的叙述,“你是莉莉安‘悲哀的妮基’号水手长,约书亚。” “嗯?……”来者愣在了原地,他没有料到丽吉凯早已把她所知道的一切都交代给了勋爵一行人。 “就是那个威廉西亚家族的水手长!教会的走狗!”车夫雷诺在子爵的点播下也开了窍,随手抓起一些马粪,愤怒地扔向来者。 “对!就是这样的长相,一模一样!”黛尔男爵也叫了起来。 闹腾的马车里,只有勋爵一个人默默地看着来者,嘴里一遍遍叨咕:“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这时,细心的黛尔注意到了勋爵,她赶忙压制住声音:“太像谁?……喂!你们都安静点,勋爵阁下要说话!”黛尔尖利的声音仿佛比喇叭都有效,子爵和车夫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这个约书亚……太像大弗里昂斯了——我那可怜的突尼斯人朋友!他简直就是大弗里昂斯年轻时候的样子!……”勋爵眼神呆滞地盯着面前的人,嘴中念念有词。 “勋爵大人精神恍惚了!”车夫在外面悲哀地说。 “我们没时间了,”爱莉森子爵大叫着,“快别搭理约书亚了,雷诺,赶紧返回码头!我们已经失去了格拉瑞尔庄园,我们不能再失去‘黑伯爵’号!”那诚实的小伙子雷诺一愣,看了看面前手足无措的约书亚,又扭头看了看神志不清的勋爵,这两个人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黛尔男爵大人!您说呢?”无奈之下,雷诺转向了一直在思考的黛尔男爵。黛尔男爵没有说话,威廉西亚家族的人正在她琥珀色的瞳孔里一箱一箱地搬着东西。 “我们不知道格拉瑞尔庄园为什么被抄,但是我们知道这里的检察官大部分都是威廉西亚的走狗,而剩下的那一部分也因为不敢反抗威廉西亚家族而顺从,”黛尔男爵的声音虽然沉稳,但也能听出她咽喉中熊熊燃烧的愤怒,这烈焰自从加芙娅死后,就再也没有熄灭过,“现在莉莉安他们既然有理由抄庄园,咱们就没有理由反抗!现在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威廉西亚家族说的就是真相!——这些威廉西亚口中的真相,在这里,没有人敢反抗!也没有人能反抗!更没有人想反抗!” “男爵大人的意思是……”车夫雷诺多少还是个粗人,黛尔男爵的一番话将他说得晕头转向。 “跑啊!莉莉安的水手长还在这儿听着呢!”男爵几乎要上前,扬手在车夫头发稀少的脑袋上来一巴掌。车夫不敢怠慢,全力勒住马,迫使它们掉头向着去往庄园的反方向跑去。“雷诺!快一点!‘黑伯爵’号到港的信息很快会传到威廉西亚那帮人的耳朵眼儿里去!”这时,勋爵也清醒了,指挥着雷诺。 雷诺几乎要用马刺把马的肚子戳漏,那些快马在疼痛的促使下飞奔,转眼间就把通往庄园的绿荫小道甩到了后面。马车飞奔着,窗外的景象变成了各种颜色的速度线。他们现在顷刻间一无所有,所以要拼了命地夺回自己仅有的“黑伯爵”号,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勋爵一行人已经看见了路边张贴的一些搜捕令,上面是格拉瑞尔勋爵、黛尔男爵、爱莉森子爵的画像,这些熟悉的脸庞下面,是一笔诱人的赏金,人们围在那些之前的肖像面前,津津有味地细品着。 马车急匆匆离开的地方,约书亚还在那里呆滞地站着,他正微微摩挲着手中攥皱的纸条。那是刚才混乱中,勋爵偷偷塞给他的。良久,约书亚才回过神来,偷偷地看纸条上短短一行、指代不清的潦草字迹。 “如果你是他的儿子,咱们老地方见。” 约书亚会心一笑,他知道纸条上的“他”是谁——约书亚释然地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二十四章 封锁码头 勋爵一行人到达港口的时候,港口已经封锁了,原本繁华的热那亚港,顷刻间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松松的麻绳和禁止通行的告示牌,和它后面已经收下帆布的船只们,唯一留在那里的,是一个带着火枪的高帽子士兵。 “这码头被封锁了!看来‘黑伯爵’号到港消息已经传到了威廉西亚家族那里了,”马车在封锁线前面停下,勋爵绝望地喊着,“我们终究来迟了一步!”“我们要蹲监狱了吗?”子爵痛苦地倒在男爵身上,像死尸一样没有了生气。 “雷诺!”勋爵拉开车厢前部的玻璃窗,对车夫轻声喊道,“你没有被通缉,你去问问那个士兵这里是什么情况!”雷诺看了看那神情严肃的士兵以及他旁边那把吓人的火枪,只顾紧紧抓着马鞍,两眼发直,像石头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快去啊,雷诺!那人又不认识你!”勋爵虽然有些担心车夫,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勋爵大人,我……”雷诺尽管有一百个不情愿,还是战战兢兢地跳下了马,他的腿太软了,以至于他一下马就跌坐在草坑里,发出巨大的声响。 远处的士兵看了过来,拿起了火枪皱着眉头走向马车。雷诺赶忙从草坑里站起来,车厢里的“通缉犯”们也都拉上了帘子。“你们是干什么的?”士兵用火枪指着马车,恶狠狠地对那诚实的车夫说。 “我……我们是来码头的!”雷诺支支吾吾地说,颤抖的双手扶着身后的篱笆,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来码头干什么的!”士兵见雷诺回答得牛头对不上马嘴,愈发愤怒起来。 “来……坐船、对,船在码头……你身后的码头……”雷诺此时双眼紧闭,不去看面前这个死神般的人物。 “坐什么船?请出示船的证件!”这士兵神情严峻,似乎就算是苏格拉底也无法跟这崇拜规章制度的人说理,在这士兵的眼里,规则大于一切,他所做的,就是要执行规则。 “证……证件……”雷诺颤颤巍巍地,就要从兜里掏出“黑伯爵”号的证件。 “喂!雷诺!不要把‘黑伯爵’号的证件拿出来啊!现在威廉西亚家族封锁码头,就是为了防止我们出海啊!”黛尔男爵在车厢里焦急地叫着,但她被子爵捂住了嘴,叫声没能传到车厢之外。 “怎么办?实在不行,只能杀掉眼前这个倒霉的士兵了……”子爵按住了别在腰间的转轮手枪。 “你们先别激动,”勋爵的眼睛通过窗帘的一条缝看着外面,他反手比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先观察一下事情的发展。” “哦!我的上帝!这有什么好观察的,勋爵阁下!咱们再不开枪,威廉西亚家族就要带着牢车来抓我们了!”子爵双手向天张开,哆哆嗦嗦地作崩溃状。 “好的,‘黑伯爵’号,”士兵看着雷诺递交的证件,点了点头,前去拉开了码头的封锁,“确认完毕,你们可以出航了。” 看着大开门的码头,无论是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的雷诺,还是车厢内紧张兮兮的“通缉犯”们,都惊异得说不出话来。“这……我们可以去开船了?码头……不是封锁了吗?”雷诺僵在原地,呆滞地问着士兵。 “刚才一位高级官员拿着政府批准前来封锁码头,向码头人员下达命令,说今天日落之前不让任何人进出码头,但是唯独‘黑伯爵’号的人员可以进出,”士兵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现在我已经确定你们是‘黑伯爵’号的人了,怎么着,你们到底出不出海?!” “出、出!……我们出海!”雷诺一个机灵窜上马,发了疯似的赶着马,冲到了热那亚空无一人的码头上。 到了码头上,车厢里被颠得灵魂出窍的“通缉犯们”这才回过神来,大家还没来得及张嘴讲话,子爵就炮弹般迅速发表自己的怀疑:“这会不会是威廉西亚的圈套?他们其实已经在‘黑伯爵’号上设有大量埋伏,借此机会把我们赶到‘黑伯爵’号上,一网打尽?” “威廉西亚家族的速度有这么快?先不说制定策略的时间,就光是把勋爵大人到港的消息传到莉莉安耳朵眼儿里,我不相信传消息的马有我这几匹良驹快!”车夫拍着自己胯下已经累瘫的马,抖了抖自己脚上鲜血淋漓的马刺,挺直了腰板,自豪地说。这诚实的小伙子刚才还被凶神恶煞的士兵吓得一愣一愣地,现在,又恢复了老样子。 “可是,那位士兵是说有官员拿着政府批准来封锁码头的,”子爵反驳,“能够与政府有联系并得到批准的,有大半可能是威廉西亚家族的人!” “勋爵阁下,子爵阁下,咱们没有别的选择了!您难道认为,返回那挤满威廉西亚族人的庄园,比现在在码头出海更加安全吗?!”黛尔男爵激动地说着,“咱们只有这最后一条退路了,管它是不是圈套,咱们只能豪赌一把了!大不了,就跟他们拼了!”说着,黛尔男爵高举着手中的刺刀,右手紧紧按在心口以示决心。 “男爵阁下!我同意您!如果是埋伏,我就把子弹打到每一个姓威廉西亚人的胸膛里去!”子爵“蹭”地站了起来,个子奇高的她,差点顶到马车车厢的天花板,她做了和男爵一样的动作。 勋爵没有说话,回答男爵和子爵的,只有满脸的热泪,和无法言语的嘴唇。没有什么比他热泪下坚定的眼神更有力的肯定了。车夫雷诺也严肃起来,来到车厢边上,表示心意已决,自己的一切行动都追随他主人的决定。 “没有反对意见了吗?”黛尔男爵看了看身边每一个人的眼神,那些眼睛都是那么刚毅,没有丝毫犹豫不决,“好!那我们上船吧!” 所有人跳下了车厢,拿上一直装在车厢后面的行李,把马车交给士兵,通知了还没离开码头多远的“黑伯爵”号船长乔莫斯和一班水手,几个人一起蹬上了徐徐放下的“黑伯爵”号舷梯。 勋爵是第一个上到甲板来的,他身后紧跟着的是并排的黛尔男爵和爱莉森子爵。船长乔莫斯刚刚知道勋爵的情况,非要嚷着跟着勋爵一起去拼搏,但勋爵还是命令他和雷诺带着水手们站在队伍的最后面,一旦船上出现状况必须立即逃跑。 “船上的东西被动过,”勋爵看着甲板上一摞歪歪斜斜的箱子,和远处几条东倒西歪的木块儿,拔出了腰间的手枪,“他们来了。” 勋爵身后的子爵和男爵会意,分别举起了转轮手枪和火枪。尽管雷诺、船长乔莫斯和水手们被命令不使用武器,一旦有信号,就必须立即离开勋爵然后逃跑,但他们是死心塌地追随勋爵的人,他们也偷偷拿起了各自的燧发枪,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恶战。 “我们不知道对方的人数,所以咱们彼此不要分开,争取夺下‘黑伯爵’号!如果无法夺下,咱们就在掩护雷诺和乔莫斯的同时,尽最大力量重创威廉西亚的人!”勋爵说着,已经开始沿着船舷快跑起来。跟在他身后的子爵穿着一身男士礼服,虽然有些不便,可这无法影响子爵从小到大矫健的身手。男爵紧紧护在子爵旁边,她穿了一身牛仔服,系着印有碎花的三角巾,穿着不算紧身的牛仔裤,行动还算方便,不过,唯一不好的是,她的靴子总能发出与地板碰撞的明显响声。雷诺和乔莫斯稍微有些笨拙,互相绊着也勉强能跟上勋爵。那些强壮的水手们也拿着枪、斧头、戟和砍刀,浩浩荡荡地跟在后面。 “好,敌人为了防止我们出海,肯定会加强火力看守舵盘以及船长室,我认为将会有多数敌人盘踞在船艏楼内,所以,咱们待会儿直接冲进船艏楼!”转眼间,勋爵已经带着他的军队来到了船艏楼紧闭的大门面前,一刻也不耽误地讲着自己的计划,“因为一进船艏楼,过道右手边就是船长室,咱们就从船长室开始!” 没有人反对勋爵的意见。 勋爵踹了一脚船艏楼的大门,门纹丝不动。“锁了?”勋爵皱皱眉头。因为在平时,这松松垮垮的门即使关着也会被海风吹开,现在无法踹开,只能说明它锁着。“没有人来船艏楼吗?”黛尔男爵上前拧了拧把手,门的确是锁着的。 “奇了怪了!这帮歹徒还有‘黑伯爵’号的钥匙!他们不仅礼貌地开了门,还把门从里面锁上了!……他们不应该直接把门锤烂吗?”神情紧张的雷诺不禁来了一句。 勋爵心生奇怪,从上衣内侧的兜里拿出了船艏楼的钥匙,他捏着钥匙在钥匙孔内顺时针拧了三圈,门便“吱呀”一声开了。勋爵赶忙扔下钥匙,端起手枪。 走廊里空荡荡的。黑得一如既往,安安静静地一丝声响也没有。“船长室!”勋爵一摆手,一脚踢开了船长室的大门,子爵登时对着船长室里面一顿扫射。 一幅油画“啪”地摔在了地上,窗帘也飘了两下,从架子上耷拉了下来。船长室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走!去查别的屋子!”勋爵心里也奇怪,不过,他还是搜索遍了“黑伯爵”号的每一个角落,整艘船里一个人也没有。 “黑伯爵”号根本没有被威廉西亚家族的人埋伏。 此时,船已经离热那亚港有一定距离,勋爵在搜船之前,已经命令船长乔莫斯和水手们前去开船,雷诺被勋爵强行反锁在了船长室里。不一会儿,勋爵带着男爵和子爵,和他那一肚子疑问来到了船长室,把雷诺放了出来。 “勋爵大人!‘黑伯爵’号的情况都好吧?这里有威廉西亚家族的人吗?”雷诺一见着他的主人,就赶忙问道。勋爵没有回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雷诺身后的一个点。 “勋爵阁下?”子爵试着叫了叫他,勋爵也没有回答她。 “雷诺,你刚才把那个六分仪给拼回去了?……”格拉瑞尔勋爵呆滞地指着雷诺身后的窗台,窗台上有两个完好无损的六分仪:一个是勋爵的,另一个原本应该是被伯爵拆开、再也无法被拼回来的。 可是现在,那架伯爵的六分仪如此完好,它静静地躺在勋爵的六分仪身边,就像伯爵突然造访,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将它拼回来了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二十五章 一切都开始了 “我的上帝!那不是伯爵的六分仪吗?我对天发誓,您所有禁止我动的东西我都没碰,”雷诺看向身后两架完整的六分仪,害怕得举起了双手,“再说了,大人,我只是个从乡村来的粗人——别说这六分仪了,就连锄头,我都不一定拼得回去!” “那这是谁拼回去的?”勋爵来到了窗边,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架和以往不同的六分仪。它就像伯爵买回来时那样崭新,不仅被拼了回去,还被精心地擦拭过了。 “这……勋爵阁下,其实您把雷诺关进去之前,我就发现那六分仪被拼回去了,”细心的黛尔男爵这才说了出来,“我以为这是您拼回去的,就没有说话……” “哦!我的黛尔男爵!这架六分仪只可能被来这里履行诺言的伯爵拼回去,除了伯爵,我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动这架六分仪!”勋爵愤怒地大叫着,“伯爵已经去世了,没有人能拼回去这架六分仪了!是谁在开这样的玩笑?!……没有一点分寸!”看见勋爵愤怒了,在场的人都不敢出声了。 “我早已说了!我在伯爵的事情上固执得像头驴子!我要查出是谁拼回去的六分仪!我要跟他死磕到底!……”勋爵气得张牙舞爪,直到被雷诺渐强的声音打断。 “我的上帝!你又怎么了!”勋爵怒目圆睁地瞪着那诚实的小伙子。雷诺小心翼翼地指着窗台,颤抖着说:“在那里……还有一张纸条……” 勋爵扭头,从窗台的角落里抄起一张纸条。那张字条上用黑色的墨水写着漂亮的英文: “一切都开始了,戈地延!” 勋爵许久没有说话,也没有人前来打断他的思绪。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乐意直呼他的名字——戈地延,而不是他的姓氏格拉瑞尔或他的头衔勋爵。但那个人直呼勋爵为“戈地延”的人早已死了。 “不可能,这绝对不是他!……他已经死了……六年了,不可能是他……”勋爵边神经兮兮地摇着发抖的头,边自言自语,双手胡乱比划着,他一连串的否定句仿佛并不想否定什么,而是在提出希望,“是你吗?……真的是你吗?……这个六分仪是你拼回来的吗?是你来履行你的诺言了吗?……你终究还是来了吗?我敬爱的朋友……” “……卢尔加玛斯伯爵!” 勋爵呼喊着,此刻他泪流满面,激动地笑着,已经语无伦次,双手紧紧攥着伯爵的六分仪。 “勋爵阁下,我很理解您的心情!……您与伯爵的友情超乎寻常,伯爵的死一定对您打击不小,而且,我也理解您现在认为伯爵活着的想法,”黛尔男爵这时站在了勋爵身边,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但是,勋爵阁下!我请您清醒一点!卢尔加玛斯伯爵——您的老友——已经在六年前被奥斯曼的监狱枪决了!那天,突尼斯的刑场围满了人,卢尔加玛斯伯爵在万众瞩目之下,毫无尊严地被两个姓威廉西亚的教会人士推上了行刑的台子!枪响之际,所有人都在叫好!第二天,敬爱的伯爵的尸体被倒挂在突尼斯政府门前,任人打骂!……” “你……男爵!”勋爵突然暴跳起来,随即冷静了下来,精疲力竭地倒在了船长室的椅子上。雷诺赶忙前去扶他。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男爵阁下,你难道看见了伯爵被处刑的现场吗?伯爵被枪决的消息,难道不是五个月前,我在宴会之前告诉你和子爵的吗?!”勋爵不相信地看着男爵,他的眼睛里有一丝绝望。没有人曾经看见过勋爵这样徒然的神情。 “勋爵阁下,在您认识我之前,我就一直在调查威廉西亚家族的人,我的母亲是被他们害死的,我早早就开始调查威廉西亚家族了,”黛尔男爵的语气没有任何犹豫,此刻她的身形,仿佛比“黑伯爵”号的任何水手都要强壮,她低压的细眉下,那双充满仇恨的琥珀色眼睛像是两把战刃,她颤抖的嘴唇正一字一句地诉说着残酷的事实,“我接到威廉西亚动用奥斯曼军队密信的时候,就已经去了突尼斯,四个月后,我是亲眼看见卢尔加玛斯伯爵被处决的!” “我的上帝!你为什么不在认识我的时候立刻告诉我!”勋爵崩溃地锤着椅子。 “阁下,我的父亲是伯爵忠实的追随者,伯爵的死,我早已不愿去回忆,”黛尔男爵无奈地摇摇头,这一刻,她比勋爵冷静其实不足为奇,“但是,我至少一直清醒地知道,伯爵已经死了!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一味地沉溺在自己脑海的幻想、一味地用‘伯爵还活着’进行自我欺骗!如果我们只能通过自我欺骗得来的空中楼阁活着,我们就与失心者无异!我们需要用我们自己的力量,为伯爵,为我们的亲人,为我们被教会毁灭的家而战!我们的敌人是威廉西亚,是苏格塔尔,而不是我们自己的幻想!” 勋爵第一次被说得语塞。他惊讶地看着黛尔男爵,仿佛男爵刚刚在他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黛尔男爵……”子爵轻轻咳了几声,让黛尔适可而止。雷诺已经被吓得不敢说话,他不敢直视这个场面。那诚实的小伙子现在正倚在墙上,闭着眼祈祷着自己赶紧睡过去。 “勋爵阁下,我请您揣度一下我所说的话,调整一下您的想法,”黛尔男爵将手放在身前,深深地给勋爵鞠了一躬,“很抱歉,我刚刚的话挑起了您痛苦的回忆。不过,我相信,伯爵死后这六年里,您搜查资料时,无时不刻都在回想着这些痛苦回忆,也正是因为这些痛苦的回忆,您才一直有动力与威廉西亚家族抗衡。我一直认为您已经接纳了这些回忆的存在——我说的接纳不是淡忘,它只是允许那些回忆理所当然地存在在您的脑海里,客观而真实,永远成为您复仇的动力!……” 这下,子爵也惊讶地看着黛尔男爵了。就连雷诺也竖起耳朵听着。男爵说的话,仿佛触及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您可以相信伯爵仍然活在世界上——我和子爵都愿这样相信,不过这需要我们一起去搜寻伯爵还活着的证据。我请敬爱的勋爵阁下三思,因为现在——正如您手中无名人留下的字条——一切都开始了。请您接受您的仇恨,带着它去复仇吧!仇恨是一份难得的礼物,我们要利用它,而不是被它控制!”黛尔男爵一股脑说完了剩下的话,再次向勋爵鞠了一躬。一向冲动的她,在冷静地说完这些话之后长舒一口气,她自己也没有料到自己竟然有能力向勋爵讲好这样一大段话。 “男爵大人……”格拉瑞尔勋爵竟然对黛尔用了一个不小的敬称。他的眼泪几乎要干在眼眶里。 “不敢当,勋爵阁下。”男爵欠了欠身。 “我明白了,男爵大人,谢谢您,我之前一直看低您了,”格拉瑞尔勋爵在呆滞了几分钟之后,缓缓起身,向黛尔男爵鞠了一躬,然后伸出手,像对待一位高级宾客一样,与黛尔男爵握手,“我要如您所说的,尽可能搜寻伯爵的资料证实他活着,如果不行,我就带着那份伯爵之死的仇恨——为他复仇!” 子爵在二人身后轻轻地鼓着掌,而车夫雷诺也鼓起掌来,男爵流下了蕴藏许久的热泪。 地中海平静的海面上,“黑伯爵”号重新充满了斗志,将一些颓废与绝望远远抛在了身后。它的舵轮有条不紊地运作着,船长乔莫斯眼睛里流淌着平稳的光晕。放眼望去,夕阳映照着波光粼粼的大海,此时,地中海是“黑伯爵”号一只船的舞台。夕阳好奇这艘载满故事的船只将要驶向哪里,于是它溜进船长室的窗户,查看着那些老旧的文件。不过它没有得到答案,夕阳不知道这艘船要去哪里,但是,夕阳知道,这艘船来自希望。 格拉瑞尔庄园。 “不好了,莉莉安大人,格拉瑞尔他们坐船跑了!”莉莉安正独自在庄园内把玩着一个清国鎏金玛瑙奁,一个仆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打扰了莉莉安出神的欣赏。“你说什么?!你没有阻止他们吗?!”莉莉安放下手中的玛瑙奁,低压着眉毛盯着来者。那个小仆人畏畏缩缩地,迟迟不敢上前。 “怎么样,你还跟那丽吉凯一样怕我会吃了你吗?”莉莉安不耐烦地上前走去。这个令人不安的消息搅浑了她洗劫庄园的喜悦。 “不是的……莉莉安大人!我怕弄脏您身边属于您的物件,就不敢上前了!”小仆人还算机智,应答着莉莉安的责问,“一个管家看见‘黑伯爵’号离港了,他派的报告消息的人刚刚到庄园,我这就立刻把消息报上来了……” “什么?那这说明‘黑伯爵’号离港有一段时间了!”莉莉安眉头紧锁,摸着下巴思忖着什么,“而且,我记得码头不是被封了吗?” “是的,大人!码头的确被封了,不知道格拉瑞尔是怎么出海的。已经有一批人过去调查了……” “是谁让封的码头?”莉莉安穷追不舍。 “呃……难道不是您下达的命令吗,大人?”小仆人一愣。 “我的确有派人封锁码头的想法,但我从没有说出来过!”莉莉安愤怒地一拳打在身边的田园油画上,架空的油画被她打出一个破洞,她把手从画布里抽了出来,“是谁封锁的码头,就是谁允许的‘黑伯爵’号离港!他封锁码头目的是为了让威廉西亚不出海,由此给格拉瑞尔他们逃跑的时间!” “对,大人说的是!……” “快点!调查是谁封的码头!”莉莉安一把抓住小仆人,几乎是拎着她跑了出去,“愚蠢的卡尔夫特呢?” “他在热那亚码头了,大人!”雅各布船长此时正在走廊里无所事事,几个匆匆走过的管家向莉莉安行了礼。这时,愚蠢的卡尔夫特从楼梯口冒了出来。“大人,您瞧,他回来了!”雅各布满脸堆笑地去迎那管家。 卡尔夫特离莉莉安还有一段距离,就奔跑着大叫:“莉莉安大人!您快去热那亚码头看看吧!出大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二十六章 假文件 “一群不中用的人!”莉莉安气不打一处来,但她深知自己没有时间了,只得作罢。不一会儿,她就出现在了驶往热那亚码头的敞篷马车上,她到达热那亚港口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按照之前封锁码头的高级官员的批示,日落之后,码头的封锁解除。此时,码头上已经人来人往,有一些船在准备出航,恢复了正常的运作秩序。 “莉莉安大人!”远远地,一个人影看见莉莉安的马车就跑了过来,这是之前参与“葬歌行动”的高瘦仆人,他叫克里斯托弗,“之前有一个高级官员带着政府的批示来到码头,说要封锁码头,但允许‘黑伯爵’号的人员通行!” “这明摆着是跟威廉西亚作对……不过,谁会给那讨厌的人这样一个关键的批示呢?”待克里斯托弗靠近了之后,莉莉安问着。 “大人,正因如此……批示是假的!”那仆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难道说这码头上的人都被一张假批示给蒙了吗?”莉莉安诧异地提高了语气。 “是的,不过,我们刚刚才发现那是一张假批示!因为那个批示有公章,签的又是莱娜加大人的名字,所以很容易被信服!”克里斯托弗正在用白手绢抹着自己额头上的汗,“不过,我们最后还是发现了,因为莱娜加大人从来不用黑墨水写字,那张批示上面的‘莱娜加’是黑色字迹。我们差点以为莱娜加大人要借此机会向威廉西亚家族宣战了……” “没事,不用管它,即使这签名是真的也无所谓,”莉莉安咬咬牙,“我们有苏格塔尔作为靠山,莱娜加她奈何不了什么。只是现在,好不容易到手的格拉瑞尔又给放跑了……不过,现在格拉瑞尔庄园被抄,他们也应该山穷水尽了吧。” “是的,大人,”愚蠢的卡尔夫特欠了欠身,从马车的后备箱里拿出一个大箱子,“格拉瑞尔的存折、委托信、合同全在这里了,那勋爵干不了什么了。我们刚刚提取了格拉瑞尔的所有存款——真是个小赚一笔的赏金大勋爵,可他现在身无分文。” “这听起来真过瘾,”莉莉安无法抑制住自己的笑容,“黛尔男爵和爱莉森子爵的家呢?” “黛尔男爵的家在西班牙,据说很破烂,看样子只有她一个人住,我们准备派人放一把火,把那破房子点了,”卡尔夫特耸耸肩,“爱莉森子爵的别墅在那不勒斯,那里还有他继承的‘飞翔’号谢贝克帆船,我已经派一队人过去了。” “好的,尽快行动,把勋爵他们逼得走投无路。这些人已经苟延残喘了六年,我还以为要死灰复燃。”莉莉安笑笑,拍了拍卡尔夫特的肩膀。 “他们没有实力和我们威廉西亚抗衡,大人。格拉瑞尔那些人去哪里都不会有人接济他们——除非他们开着他们的小破船一直到美洲去,中途还不需要靠港补给!现在,神仙也帮不了他们啦!现在这里没有您要担心的了,格拉瑞尔的事情您算是处理完了,庄园的后事我们会打理,大人有下一步计划吗?”愚蠢的卡尔夫特仰着头看着马车上的莉莉安,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不过,刚才格拉瑞尔他们做的假批示用的是莱娜加的名字,他们是怎么知道莱娜加这个人的呢?”莉莉安突然想起了什么。 “呃……大人,这个……”卡尔夫特一时语塞。 “哦!天哪,我就知道,愚蠢的卡尔夫特!这件事怎么可能这么快让我放心!”莉莉安头上的阴云又聚集起来,“格拉瑞尔和他的跟班儿黛尔、爱莉森,怎么看也不像知道莱娜加的人啊!就凭这三个人的力量,都能调查到莱娜加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大人……” “愚蠢的卡尔夫特,我想我们有必要去一趟莱娜加那里,”一提到莱娜加这个名字,莉莉安就坐立不安,无比的焦虑,“要不可避免地见到那个令我心里发毛的家伙了吗?……” 数日后,1741年11月19日,“黑伯爵”号已经抵达北非,但它始终不敢靠港。船员们几乎可以看到岸上来来往往的奥斯曼人,那些令船员们胆颤的服饰似乎在威胁着这艘双桅小帆船上的人们——威廉西亚家族的势力也在奥斯曼帝国驻足。船长乔莫斯说船储存的粮食已经不多了,而且大部分都不新鲜,过几天就必须要丢弃——如果不赶快进行补给,“黑伯爵”号将撑不了一个多星期了。 为此,勋爵在船里开了个小会,这期间,“黑伯爵”号则远远地停在突尼斯港外,等待接下来的命令。“我们哪也去不了,我的勋爵大人!”车夫雷诺崩溃地说。“的确,有了威廉西亚那一帮人,我和子爵阁下的家乡——西班牙和那不勒斯,都回不去了,”黛尔男爵用手指拨着一个小海螺,“要是去里斯本呢?直布罗陀海峡那里?” “上帝啊!里斯本离英吉利海峡那样近,大概是威廉西亚家族活跃的一大场所了!那里是威廉西亚的商场!”子爵反驳。 “难不成你要去开普敦,那险恶的风暴角?”男爵回应。 “或者你要去奥斯陆!现在这个冰冷的月份,在那里,食物根本不用保鲜!而我们的尸体也不用保鲜!”车夫雷诺也喊道,“不要让我听到您想去遥远的东方,我的子爵阁下!” “我当然不会那样极端,”子爵驳回车夫,“我是想说,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一下……” “去美洲!阁下,我就知道您要说这个,”车夫猜到了子爵的话,“上帝保佑我们的‘黑伯爵’号不会沉在大西洋里!到达那西海岸之后,我们将登上英国的殖民地!您难道要去送死吗?” “呃……那我们还能去哪里?”子爵的所有方案都被车夫和黛尔击垮了。 “去敖德萨!”一直沉默不语的勋爵说道。刚才激烈的讨论,勋爵似乎完全没有听的兴致,他一直在翻阅手头的资料,思索着自己的事情。 “去敖德萨!”黛尔、爱莉森和车夫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他们脸上夸张的表情不亚于舞台剧的演员。 “您疯了!我的主人!您疯了!”生来不爱冒险的雷诺总是在这一点上和他的主人有分歧。 “勋爵大人,去敖德萨,就代表着我们要一路向东,途径希腊、土耳其,横穿爱琴海,进入狭窄的马尔马拉海!天哪——那是片被土耳其包围的狭小海域,我不认为我们能拿到那里的入港许可!哦,上帝,紧接着我们这群来自西欧的疯子,要穿过被伊斯坦布尔和斯居塔里夹在中间的博斯普鲁斯海峡!这恐怖的海峡简直是我们的断头台!——然后,在我们经过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在巴尔干半岛的势力地区、到达敖德萨之前,人们就能在通向安德里诺布尔的基尔克-基利塞小道上看见一个囚车,里面关押着三个刚靠港就被抓住的、滑稽的通缉犯!”子爵对奥斯曼的地理很了解,他已经想想好了自己和勋爵、男爵被抓住的样子。 “我打赌我们能平安经过安德里诺布尔,而且绝对能走得更远!”勋爵胸有成竹地说,“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我们绝对可以在这奥斯曼势力深处畅通无阻地行船,如果我的目标不是敖德萨,我们甚至可以环游黑海一整圈!” “上帝啊!是谁给您的补给?” “当然是那些美好的奥斯曼码头工作人员啊!”勋爵自信地把胳膊搭在桌子上,眉开眼笑地说着。我们诚实的车夫雷诺又嘀咕了好一阵“主人疯了”之类的话,频频摇头,不住地叹息。不一会儿,格拉瑞尔勋爵就从楼梯底下的一个暗格中取出了一份材料。 “这是什么?”黛尔男爵首先凑了过去。 “可怜的伯爵的遗产,”格拉瑞尔勋爵说道,“他生前对奥斯曼的港口、船只进行抢掠,是因为他总能弄到各种码头的入港许可,除了他的本名‘卢尔加玛斯’之外,他的化名也同样令人胆寒——只不过,这个化名更加隐蔽,只有涉及政治经济的官员才知道,即使这样,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化名是伯爵的……” “伯爵的化名是什么呢?”黛尔男爵急迫地问。 “……是莱娜加,”勋爵故作神秘地顿了顿,继续说道,“没有人知道自己口中的莱娜加大人就是卢尔加玛斯伯爵,在他们心中,伯爵已死,但莱娜加还活着,那些权贵们正想着办法除掉莱娜加,但由于这个人——也就是伯爵的另一形象保护得实在太好了,关于莱娜加的传说也层出不穷,甚至有人把莱娜加当做会隐身术的神来膜拜。” “那您手中这些……”黛尔男爵看了看勋爵手中那一沓泛黄的文件。 “正是莱娜加名下的、永久有效的奥斯曼黑海港口入港许可,”勋爵点点头,“男爵阁下,莱娜加的确还活着——因为现在,我们就是莱娜加!我们要让莱娜加不朽地活下去,完成伯爵生前未完成的事业!” “勋爵阁下,我很激动能得到这样一条线索,咱们对‘莱娜加’这个身份加以利用,也是伯爵在天之灵希望看到的,”子爵试探地说道,“但是,既然‘莱娜加’是个那样隐蔽的存在,您有把握您能如此了解‘莱娜加’的事迹,并且利用这些事迹,帮助莱娜加继续活下去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二十七章 莱娜加的契约 莱娜加,卢尔加玛斯伯爵的化名。在欧洲的土地上,莱娜加一直被认为是一名拥有神力的神秘女子,是一个与卢尔加玛斯伯爵截然不同的存在。莱娜加的行事风格和伯爵是那么不一样,以至于连伯爵死后,权贵们仍然认为莱娜加还活着,只要莱娜加活着——对那些土耳其权贵们来说,就永远是个威胁。 莱娜加,这个名字不像卢尔加玛斯伯爵的本行:对奥斯曼的港口进行抢夺、救济被剥削的穷人。莱娜加是个资本家,一个伯爵精心策划的、实打实的资本家,她通过钱财收买人力、投资、发动政治活动。很多党派都渴望知道莱娜加想要的东西——只要这样一来,这些党派就能拉拢莱娜加,让莱娜加作为支持党派活动的资金来源。 上面那些设想听起来无比美妙,可没人执行成功——因为没有人知道莱娜加想要的是什么,不管那些权贵们使出多少威逼利诱的手段,都无法动摇莱娜加的利益,也无法使莱娜加和他们统一到他们的利益链上。没人能够利用莱娜加和她庞大的财富,能动用这些金山的,只有莱娜加自己。也正是土耳其的权贵们一直不知道莱娜加的目的是什么,才一直对她无比恐慌,莱娜加根本无法被其他资本家笼络,对那些资本家来说是个巨大的威胁。 不过,没有人贸然行事——包括一直和莱娜加大人有利益冲突的威廉西亚家族。威廉西亚家族的人是依附于教会的军火商,而莱娜加在奥斯曼帝国四处发起独立战争,从而贩卖军火的人。莱娜加有一次发起保加利亚第二王国复辟战争的时候,卖出了大量的军火,支持独立战争的人当然不会购买和奥斯曼帝国有合作的威廉西亚家族的武器——尽管那次独立战争规模太小,最后以失败告终,但莱娜加,也就是卢尔加玛斯伯爵,还是从中大捞了一笔。他把这笔钱投入到“卢尔加玛斯”名下,继续进行他的老本行,对奥斯曼帝国进行抢掠。 若说“卢尔加玛斯”是伯爵付诸行动的名字,那么“莱娜加”则是伯爵负责寻找资金的名字。正是因为伯爵设立了“莱娜加”这个虚构的人,他才得以有那么雄厚的资金救济穷人、进行探险。 自从那次保加利亚第二王国复辟战争之后,威廉西亚家族立刻帮助奥斯曼帝国发起了针对莱娜加的舆论攻击,莉莉安·威廉西亚(那时她已弑父,坐上了威廉西亚家族的头把交椅)在黑海沿岸进行巡回演讲,说莱娜加通过分裂奥斯曼帝国从而倒卖军火,是制造战争、制造分裂的人,应当令人谴责。那次大型演讲后,莉莉安甚至还在奥斯曼帝国发起了针对莱娜加独立战争行为的全国公投,很可惜,威廉西亚家族只获得了54的赞成率。尽管莉莉安事后对投反对票的人进行了屠杀,但这次对莱娜加进行审判的良机,就此不了了之。 也是从那时起,威廉西亚家族意识到了,莱娜加是一个可以与他们整个家族抗衡的人。独立战争平息不久,莉莉安接到苏格塔尔家族花飘零的亲笔来信:“威廉西亚家族必须立刻停止一切对莱娜加的打击活动。” 早在17世纪后半叶,维也纳遭受攻击,奥斯曼帝国的领土完整被破坏,被迫割让其在欧洲的领土。为了稳住国情,前几年,奥斯曼帝国加固了在巴尔干半岛的防御,对欧洲各国保持着警惕。 威廉西亚家族虽然强大,但它对于整个奥斯曼帝国来说,也不过是小小的一个经济合作对象——这一点,通过仅凭莱娜加一人可以与之匹敌,就足以证明了。所以说,威廉西亚家族虽生活滋润,但它的地位并不是那么耀眼、难以触及。对于奥斯曼帝国来说,威廉西亚不是不可替代的——在奥斯曼,还有相当多类似“威廉西亚”的家族。 正因如此,为了不让自己一时的野心妨碍了家族长远的利益,莉莉安每次做决定之前,都要写信给花飘零,并且伺机观察莱娜加的动向。 这次莉莉安要拜访莱娜加、询问有关格拉瑞尔的消息一事,早早就上书给了花飘零,今天好不容易等到了回信,却发现自己被驳回了。花飘零说,目前履行当年威廉西亚家族与莱娜加的契约即可——双方可以相互竞争,但不能直接干涉对方的行动。这令莉莉安勃然大怒——对她来说,一直处于未知状态的、行踪莫测的莱娜加最令她恐慌。不过莉莉安对于花飘零,还是言听计从,只好压着怒气,等待着苏格塔尔下达的进一步的指示。 “莱娜加”这个曾经令很多资本家胆颤的名字,六年前,随着伯爵的死,也沉寂了。但权贵们仍然后怕着,他们害怕这个名字哪一天又神出鬼没地钻了出来,干着永远不会被人预料到的计划。这也是这次封锁港口许可上出现了莱娜加的签名后,莉莉安等人那么躁狂的原因。这个名字,果然像幽灵一般,不可避免地浮现了。 “可是为什么伯爵要用‘莱娜加’这个名字作为化名呢?”爱莉森子爵打断了勋爵的讲述。 “喂!你干什么!”车夫雷诺不满地叫道。 “我也不清楚,这个大概只有伯爵本人知道,”勋爵摇摇头,他已经把伯爵的黑海入港许可给了船长乔莫斯,并命令他通知舵手行驶到敖德萨去,中途要在博斯普鲁斯海峡西的伊斯坦布尔停靠,进行补给,“不过,伯爵能在‘卢尔加玛斯’和‘莱娜加’两个角色中切换自如,天衣无缝。” “那您为什么要去敖德萨呢?”爱莉森子爵大声问。 勋爵笑了笑,这才将其中的原因讲给她。 前几天,在格拉瑞尔庄园被抄的那一天,出来阻拦勋爵马车的约书亚,在勋爵看来,像极了大弗里昂斯年轻的样子。即使格拉瑞尔没有见过小弗里昂斯,他也一直认为,约书亚就是大弗里昂斯的儿子。虽然勋爵已经从丽吉凯那里知道,在伯爵入狱之后,大小弗里昂斯都被莉莉安流放到荒岛上了,不给粮食,不给生活用品,一定早已风化在了荒芜的索菲-埃弗拉的土壤里,但勋爵这股“约书亚就是小弗里昂斯”的信念,就像他坚信伯爵还活着一样,在他心里根深蒂固,已然成为了盘根错节的参天古树。就连格拉瑞尔自己也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样一种感觉。冥冥之中,有一股强劲的力量,一直强化着勋爵这些有待证明的想法。 于是,在马车离开约书亚的时候,勋爵偷偷地往那男子的手里塞了一个纸条,用土耳其语写着“如果你是他的儿子,咱们老地方见”。其中的“他”当然是指大弗里昂斯,而“老地方”,则是指敖德萨。 伯爵同时和突尼斯商人、格拉瑞尔勋爵是老友,于是,勋爵和大弗里昂斯通过伯爵认识了,他们两个也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而他们两个认识的地方,正是敖德萨。 正巧,格拉瑞尔勋爵为了完成委托任务,经常光临敖德萨;大弗里昂斯作为土耳其商人,在敖德萨有一片烟草地。于是,勋爵和大弗里昂斯就这样总是相见于敖德萨,这样一来,敖德萨成为了他们见面的“老地方”。大弗里昂斯的儿子固然知道这一点。 这次敖德萨之行,要是见到了约书亚,就相当于有了为伯爵复仇的希望。 11月25日,“黑伯爵”号转向北,徐徐进入爱琴海。它的剩余储备只能支撑船员们一天的了——尽管他们已经尽可能节省。中午,这艘双桅船绕过了爱琴海南面的欧洲文明发祥地——克里特岛,来到了不大的马尔马拉海。这些天,仿佛是天公作美,“黑伯爵”号一直是顺风行驶,水手们只饿了一天的肚子,“黑伯爵”号就在11月28日清晨成功停靠在了繁华的伊斯坦布尔港,并以莱娜加的名义进行补给。一见到是莱娜加的证件,这些奥斯曼人显然不敢怠慢,补给完毕之后,“黑伯爵”号就正式进入黑海,笔直向敖德萨驶去。 尽管勋爵拿着莱娜加的身份在黑海畅通无阻,可爱莉森子爵仍然禁受不住奥斯曼人的眼神——她总疑心有威廉西亚的人会来抓她,于是,她成日蜷缩在客舱里看书,无心欣赏黑海沿岸的风景,只有在晚上才出来在甲板上进行短暂的散步。这些紧张的情绪,直到勋爵告诉她舒姆拉的海岸已经不见了,爱莉森子爵才肯在白天登上甲板。 这几天,黑海的风浪有些大,吨位小的“黑伯爵”号自然是起起伏伏地,这令爱莉森子爵很不快,她的呕吐声正疯狂地表示着抗议。“我对天发誓!我喜欢世界上所有让人免于走水路的桥,但唯独不喜欢欧兴桥!”子爵这样表达她的不满。 在伊斯坦布尔港口,雷诺帮勋爵打听到了封锁热那亚港口的文件是假文件一事——因为,格拉瑞尔勋爵伪造莱娜加签名、封锁热那亚港的事情几乎在那里都能从闲言碎语中打听到。当子爵和男爵夸勋爵“莱娜加”这一底牌用得好时,勋爵却茫然地摇头,说那个港口封锁令根本不是他伪造的!他根本没有想到要用莱娜加的名字制造假文件,方便“黑伯爵”号出海!对于那天为什么只有“黑伯爵”号能够出海一事,格拉瑞尔勋爵也一头雾水。 子爵很诧异,因为莱娜加就是伯爵,除了知情人格拉瑞尔或伯爵本人敢如此有把握地运用“莱娜加”这个名字,还有谁敢这样做呢? 黛尔男爵则安慰格拉瑞尔勋爵,说很有可能就是当时花飘零谋杀伯爵的“葬歌行动”中的幸存者伪造的,那个对苏格塔尔充满仇恨的幸存者知道内幕,并且在一直帮助着我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二十八章 遇阻 12月1日,“黑伯爵”号上的船员看见了奥斯曼帝国附属的罗马尼亚区域。子爵自然地躲到了船舱里,不过黛尔男爵为了使子爵克服对奥斯曼人的恐惧,硬是把她绑在了桅杆上面。 “黑伯爵”号在快到黑海海岸比萨拉比亚的时候,略微在海岸可见的地方兜了几个圈,到了比萨拉比亚后,从沿海的陆路来看,距离敖德萨只有20多公里了。 12月2日清晨,“黑伯爵”号还不能看见比萨拉比亚,不过也离目的地不远了,船长乔莫斯决定先离开开往多瑙河三角洲的航线,不再沿着黑海海岸行船,而是笔直驶向敖德萨。很快,我们的双桅船调转船头,向着远离黑海海岸的地方驶去,这使爱莉森子爵长舒了一口气。 “朋友们,我们就要到敖德萨了!”12月2日中午,勋爵激动地向大家说,“如果我们在那里遇到了约书亚,我们一定要问问大弗里昂斯和伯爵是否还活着、问问他们是怎么逃出莉莉安的荒岛!” 黛尔男爵满怀信心地点了点头:“要是真的确定了约书亚就是小弗里昂斯,那么一切都将好办起来!” “至少,我们不是孤军奋战了!”子爵也非常高兴。 “……还可以问问封锁码头批示上的莱娜加签名是怎么回事!”负责打听这件事的车夫雷诺一直尽职尽责。 这时,船长乔莫斯拿着望远镜上来了:“差不多后天就能看到比萨拉比亚的海岸线,那时候,我们就能够到达敖德萨了!”一伙人登时充满了信心,满怀希望地等待着后天的到来。 此时,“黑伯爵”号上热烈庆祝的人们并不知道,就在这天晚上,一个大麻烦,在黑海的海面上等待着他们。 “想尝尝波尔多的红酒吗?”格拉瑞尔勋爵把放在船上的酒拿出来了两瓶,给黛尔男爵和爱莉森子爵倒上了。这些酒都架在结实的木架子里,即使船非常颠簸,它们也不会因为磕碰而碎裂——唯一一点不好,就是拿酒瓶时会很费劲。爱莉森子爵很乐意喝勋爵的红酒,因为那些酒就是她六年没有回到的家乡的味道,唤醒着她脑海里珍藏的记忆。 黛尔男爵不喜欢酒,她偶尔会喝甜甜的白葡萄酒,不过,现在既然有勋爵的盛情邀请,以及无法抵挡的要到达敖德萨的喜悦,黛尔男爵还是非常乐意喝红葡萄酒的。 下午,水手长进行了观测,一切都顺利。傍晚,勋爵一行人在甲板上用了晚餐。黛尔男爵对那张蓝白格子的桌布情有独钟,勋爵干脆就把那张亚麻布送给她了。相比之下,爱莉森子爵的情况就很糟糕了,她简直爱透了普鲁士王国的麦子啤酒,两桶下肚后,胡言乱语地赞美着《纯净法》。 12月2日晚,航程如期进行着,黛尔男爵已经早早地在客舱中休息了,而勋爵和爱莉森子爵都在船长室旁边的小书房里,一个看书,一个继续赞美《纯净法》。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天气非常令人愉悦。车夫雷诺还在甲板上和水手长一起品着果酒漫步。 不一会儿,客舱的走廊里传来雷诺急促的脚步,听见声音的子爵和勋爵扔下书,跑了出来。 “不好啦!不好啦!我们就要死啦!”雷诺张牙舞爪地大叫着。 “怎么了!怎么了!雷诺先生,请你冷静点!”勋爵赶忙用力抓住雷诺不受控制的双肩。 “奥斯曼的大船!奥斯曼的大船!”雷诺的眼睛圆瞪着,把船舱的墙壁锤得咣咣响。一听到“奥斯曼”三个字,醉醺醺的爱莉森子爵顿时像踩到了炸弹一般跳了起来,一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低矮的天花板上! 这时,被吵起来的黛尔男爵也穿着衬衣和绸缎长裤跑了出来,差点被冲过来的子爵撞翻在地!“怎么了?勋爵阁下,这是怎么了?”黛尔男爵简直觉得自己进到了赛马场,她不管跑来跑去的子爵和雷诺,径直走到勋爵那里去了。 “奥斯曼的船!奥斯曼的船来抓我们了!——我就说!哦!这该死的欧兴桥!我早说过我不喜欢这里!”爱莉森子爵捂着双耳,痛苦地大叫着,她对奥斯曼的敏感和肚子中啤酒的酒劲儿一同发作,顿时变得像雷诺一样狂躁了。 “上帝啊!谁能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黛尔男爵和勋爵也随着爱莉森子爵小跑起来,大家一起冲出了船艏楼,来到了阵阵海风的甲板上。宁静的夜晚,“黑伯爵”号上却充斥着水手们的喧嚣,很多船员已经聚在甲板上了,有的拿着瞭望镜跑来跑去,有的七手八脚地收着帆索,有的则将上半身探出船舷观望。 勋爵一行人吓呆了。那是一艘威严的大帆船,一个天空下的庞然大物。 “那是……奥斯曼的船?”黛尔男爵颤颤巍巍地指着那个夜幕下的天边巨影,那个剪影就像一个硕大无朋的鬼魂,悠然自得地在黑海上游走,寻觅着猎物。 没人回答黛尔男爵,“黑伯爵”号上所有人都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 “瞭望员!这是一艘什么船?”冷静的格拉瑞尔勋爵仰头,向站在瞭望台上的水手喊话。 那个水手利索地爬了下来,大声地回答勋爵:“报告大人!那是一艘巨大的四桅帆船!吨位可观!船尾楼上有几个不赖的斜桁帆,据推测,这是一艘刚刚驶离奥斯曼海岸的盖伦帆船!……” “看见国旗了?”混乱中,勋爵不得不提高声调。 “没有!我们不知道这艘船的国籍,我甚至都没看到甲板上有人……我只是推测它来自奥斯曼,大人!但它出现在咱们的航道上了,这是个问题!”瞭望员粗声粗气地回答。 “你看见船的名字了吗?”勋爵紧接着问。 “没有看见!不过我敢对天发誓,大人,这绝对不是我眼神不好——因为那艘奇怪的船,压根就没有写名字!……而且,这艘大船有一排吓人的炮口!” “炮口!”雷诺失声大叫。 “炮口!”爱莉森子爵魂不附体地重复着,双手不断地作开炮状。这刷新了勋爵对酒精效果的认识。 “大家冷静一下!即使对方是奥斯曼舰队的船,也不会盲目向我们开炮!如果我们被拦下要求检查手续,我们也有足够多的证明和批示!”勋爵站在甲板中央,控制着场面。 “对!大家都是训练有素的海员,难道在这个时刻只会‘啊啊’叫吗?”水手长大喝一声。 勋爵瞄了一眼旁边渐渐安静下来的水手、认真观察黑影的黛尔,以及坚信那是奥斯曼人来抓自己的爱莉森子爵,只好命令雷诺带醉醺醺的子爵回到船艏楼里面,自己、黛尔男爵和船员们来解决这个突然造访的大麻烦。 “大人,要变航道吗?”这时,船长乔莫斯也出现在了甲板上。 “或者向那艘大船打信号呢?”水手长插话。 “这是一艘国籍不明的大船,吨位可观,配备齐全,还具备一定的武装力量,咱们不要轻易招惹它为妙,”勋爵想了想,说,“毕竟咱们是假冒莱娜加的名义来这里的,莱娜加在在社会中有无数我说不清的纠葛。而且,我们的面孔,是被威廉西亚家族通缉的面孔,所以最好不要跟外人有过多的接触……” “大人的意思是要让‘黑伯爵’号调转航线,避让大船?”船长乔莫斯立刻领会了勋爵的意思。 “对,我们要主动远离那个巨兽,我们能做的只有行动起来!”勋爵下令,水手们一下忙活起来,“剩下的全都交给魔鬼吧!”三角帆和索帆拉升,舵手已经就位,“黑伯爵”号开足马力,扭转船头。 这原本普通的错开航线不知为何,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不知道这是夜幕下任何行动特有的紧张感,还是对面来历不明的武装大船令人胆寒,亦或是刚刚子爵和雷诺发狂的叫喊,把“黑伯爵”号的气氛置于了一种极端的状态之下。 “上帝啊……这会不会是一艘海盗船?”突然,瞭望员提出了一个不寒而栗的设想。这下,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水手们又七嘴八舌地开始讲话,甚至有醉酒的水手,高举着酒瓶子,向着大船的方向叫嚣。 “海……海盗船!”勋爵也浑身一颤。水手长见状,赶忙安抚在甲板上乱跑的水手,船长乔莫斯跑来安慰勋爵。不过,谁也没有办法证明这不是一艘海盗船。 “没有国旗,没有船名,还有一排大炮……”黛尔男爵咕哝着。她看起来似乎并不紧张,而是在努力地回忆着什么,与别人的状态格格不入。不过,船上的喧嚣可没有留给男爵思考的余地。 “所以是海盗船!奥斯曼帝国的海盗船!”不知什么时候,浑身酒气的爱莉森子爵已经冲出了船艏楼,在甲板上跑来跑去,她甚至还撞倒了一些力大无穷的水手。之前被大船吓腿软的雷诺无法钳制住子爵,只好在她后面踉踉跄跄地跟着。 “那不是海盗船!爱莉森子爵阁下!”黛尔皱着眉头闭上眼睛,不耐烦地说道,她很讨厌别人打断自己的思考。 “哦!我亲爱的男爵!那可是大炮!大炮啊!”子爵努力地向男爵证实自己的猜想,可惜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兴奋和紧张已经超过了她的理智,这使她语无伦次。 勋爵也没有工夫搭理子爵和雷诺,因为此时,舵手正跌跌撞撞地跑上了甲板。 “勋……船……跟……”舵手的话淹没在爱莉森子爵充满酒气的叫喊里。 “你说什么?”勋爵吼着。 “勋爵大人!‘黑伯爵’号已经转向了!可是那艘大船跟过来了!”子爵身后,传来舵手毛骨悚然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二十九章 金色帝国的重生 “哦!——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子爵龇牙咧嘴地说着肯定句,她已经对大船是个奥斯曼海盗船的说法深信不疑。 “大船的航线就是咱们的航线,甚至方向都跟我们一样,只不过它行进的速度极其缓慢,‘黑伯爵’号为了超过它,只好绕过它行进。现在,绕是绕了,可大船却也跟过来了!”舵手绝望地说。 “那个黑影真是越来越大了!”雷诺也悲哀地说。 “现在那些奥斯曼人离我们不足一海里!谁都救不了我们了!”子爵也附和道,海风的吹拂下,她似乎清醒了点儿,子爵看了看仍然在沉思的黛尔男爵,又转脸大叫,“我们的黛尔男爵也吓成木头人了!” “舵手听命,继续转向,”格拉瑞尔勋爵保持沉着,没有管仍然在酒精控制下的子爵,“开足舵轮,先把大船甩掉!和那大家伙保持距离,以防对方开火!” “上帝!您听见了吗!——那奥斯曼船会开火!”子爵崩溃地跳脚,然后扶着船舷就是一阵呕吐。 舵手跑了下去,“黑伯爵”号尽最大力调转着航向。 “那艘大船仍旧跟着我们,它甚至加速了!”瞭望员在桅杆上拿着细长的单筒瞭望镜喊。 “除了你刚才说的那些炮和桅杆,你还看到了什么?”这时,一直没有参与讨论的黛尔男爵扯着脖子冲瞭望员问道。她的声音本来就尖而高,这一喊,几乎要把瞭望员的耳膜穿透。 “报告男爵阁下!对方没有灯火,我无法看清别的细节!”瞭望员闭着左眼,右眼使劲瞪着。 专心观测的瞭望员突然觉得自己的瞭望镜被抢了,他才惊讶地发现,黛尔男爵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桅杆,正用着刚才还在自己手里的瞭望镜观察着。 “男爵阁下!”瞭望员推了推正在出神观测对方的黛尔男爵。 “八门炮……四个桅杆……g……”黛尔恢复了之前咕哝的状态。 “有名字!……”黛尔男爵突然大叫了起来,瞭望员差点被吓得掉到甲板上! 由于男爵“占领”了“黑伯爵”号的制高点,而她的声音也出奇地尖锐,甲板上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一齐看向了黛尔男爵,就连发酒疯的子爵也停止了呕吐,坐在甲板上呆呆地看着她那站在高处准备发话的同伴。黛尔见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便继续道:“各位‘黑伯爵’号的船员,听好了!请你们现在立即停止调转航向……咱们准备与对方对接!” 男爵话音未落,老实的船长乔莫斯就努力仰着头,涨红了脸,一字一句地反驳着黛尔男爵:“男爵阁下,我不知道您在想什么!对方是个没有国旗、没有名字的大海盗船!或者是个没有灯火、破破烂烂的幽灵船!您看到它那令人害怕的炮口了吗?看到它层层叠叠、性能良好的帆了吗?……它可以在任何它喜欢的时候攻击我们!男爵阁下,您不要贸然命令我们靠近它!” “不!我敬爱的船长乔莫斯!我们认识这艘大船的主人!”黛尔男爵“啪”地扔下了瞭望镜,就像一个论据十足的演讲家,极有底气地发表着自己的观点,说服群众的同时,还不忘卖关子。 “我们认识?!”船长乔莫斯和雷诺大叫起来。 “我们认……嗝!”子爵还没说完,又对着黑海吐了起来。她可算是把自己对欧兴桥的恨一股脑还给了它。 勋爵的眉毛突然抬了一下,对着远方的大船留下了激动的热泪。剩下的人都没有认出大船,正仰着头,等着瞭望台上的黛尔男爵给出答案,没人注意到勋爵的变化。“他活着!……真的是他的船吗?果然!一切都开始了!……黛尔男爵说的没错!”勋爵颠三倒四地重复着几句话。 “这艘船有名字!”黛尔喊,“或者说,这艘船曾经有过名字!这艘船的船主也曾经有过名字!那些名字先前荣耀过,但现在它们都不重要了!” “这是?……”勋爵不可思议地看着愈来愈大的帆船黑影,揣摩着黛尔男爵所说的话。 “男爵阁下胡言乱语了!”雷诺无奈地摇着头。不过,水手们仍饶有兴趣地听着黛尔的讲话。 “这艘伟大的船的船主,他来自一个黑暗的地方,”黛尔激情澎湃地演说着——不过,这些语句仿佛是她从记忆里摘出来的一样,并不出自黛尔之口,“他要到一个黑暗的地方去!……” “他叫g!”黛尔用尽浑身解数吼着。 此刻,“黑伯爵”号鸦雀无声,仿佛刚才的恐慌与喧闹不是来自“黑伯爵”号上一样。 “天哪!我的天哪!……这不可能!哦,不!这绝对有可能!它现在就在我面前!哦!”勋爵的自言自语声音渐大,所有人的注意力从黛尔男爵身上转移到了勋爵所在的那个角落。 “勋爵阁下,我不会错!千真万确,是g来帮我们了!”黛尔开心地笑着说,“四桅盖伦大帆船,单舷八门炮,船尾楼上方有斜桁帆……那是我救命恩人g大人的船!” “那……那是……”勋爵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什么。因为某种激烈的情绪,勋爵始终无法将自己的句子表述出来。这时,瞭望员和黛尔男爵都从瞭望台上下来了,“黑伯爵”号再次扭转船头,向着大船开过去。 “男爵阁下!”勋爵突然转身,被附体了般破音地喊着,这吓住了在场的所有人,“我不会看走眼,我太了解那艘大帆船了,因为那艘船……” “……正是‘金色帝国’号!” 本来就安静的甲板,这下更加映衬了黑夜的死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相信地看着格拉瑞尔勋爵。 “那……那是卢尔加玛斯伯爵大人的‘金色帝国’号?”船长乔莫斯试探地问着。 “不可能出错!那绝对是我老友的船!的的确确就是‘金色帝国’号!”勋爵一口咬定,他的固执再次显现了出来。 “可男爵阁下说那是g大人的船……”船长乔莫斯又含糊不清地说。 “对!那艘大船给我的印象太深了!是它救了我的命,我不可能认错!”黛尔男爵也固执己见,坚持认为大船是g的,“而且我已经用瞭望镜观测了,尾随着‘黑伯爵’号的这个大船的右舷,有写过船名字的痕迹,但由于岁月冲洗,只留下了一个字母‘g’!这个突出的特点,没有任何船能代替!那就是g大人的船!” “这就两难了……”船员们此刻一筹莫展。 “我不是要否定男爵阁下,”几秒钟过后,格拉瑞尔勋爵清清嗓子,有条不紊地说着自己的想法,“男爵曾经说过,她在g的船上看见过一些好几年前的拍卖信件,我几乎可以肯定,g的船就是‘金色帝国’号,g应该是在伯爵死后从法院买下来了‘金色帝国’号。因为男爵看见的开头字母g,正是golden epire(金色帝国)的首字母……” “这样一说,我倒也觉得这大船像‘金色帝国’号!”男爵经过思考之后,赞同着。 “我也这样觉得!”雷诺和其他水手应和着。 不久,子爵也清醒了:“算我一个!” “g既然买下了伯爵的‘金色帝国’号,还帮助我们抨击威廉西亚家族,他一定知道有关卢尔加玛斯伯爵的事情,”黛尔男爵激动地说道,“用不了多久,我们——世界上所有正在为卢尔加玛斯伯爵复仇的人——就能彼此相见了!” 勋爵有力地捏住了拳头,水手们也举着拳头,击打着空气。 爱莉森子爵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巨大的啤酒杯,里面装满了黄橙橙的啤酒,她大叫着:“为了卢尔加玛斯伯爵而干杯!” 水手们也激昂地互相推搡着,一时间,“黑伯爵”号的上空满是飞腾的啤酒泡沫。勋爵也破涕为笑,大力拥抱着与他并肩作战的船员们。此时,这些深陷谜团人们的心情,不仅是释然,更增加了一种责任,一种神圣的使命感。 “金色帝国”号上的人,此刻也一定等待着“黑伯爵”号的靠近。“金色帝国”号船员的到来,将为格拉瑞尔勋爵这些走投无路的黑海流浪者,一个令复仇突飞猛进的线索。而他们的加入,也会为筋疲力尽的格拉瑞尔勋爵,注入新的力量。 “黑伯爵”号徐徐靠近庞大的“金色帝国”号,为此,舵手格外小心。 “金色帝国”号上的船员显然也是在等待“黑伯爵”号,于是那艘大船便关了舵轮,停在了黑海海面上。那庞然大物的轮廓在勋爵眼里渐渐清晰,吻合在了他记忆中,那艘沉寂了六年的“金色帝国”号上。 此刻,格拉瑞尔勋爵、黛尔男爵、船长乔莫斯、车夫雷诺、再一次陷入醉意的爱莉森子爵,都在甲板上屏息等待着。直到“金色帝国”号的船身在大家的视野里逐渐清晰,它庞大的帆、高高的船舷、耸立的桅杆、掉漆的船体…… 勋爵从未料到,“金色帝国”这两个单词会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此时,这艘船就在勋爵面前,真真切切。 他甚至一伸手,就能抚摸到那充满故事的大船,他的老友曾经进行了无数次奇航的大船……勋爵一直以为“金色帝国”号早已销声匿迹了,它的故事也随着伯爵的死亡早早地落了幕。原来,“金色帝国”号仍然在不同的海域跑着,完成着伯爵没有完成的梦想。 “金色帝国”号也和它的主人——卢尔加玛斯伯爵一样,不甘于小憩。 格拉瑞尔勋爵多么希望这艘船和以前一样,停靠在自己身边,不一会儿,就能看见卢尔加玛斯伯爵从船上披着漆黑的披风走下来,然后,两人热烈地拥抱着彼此,嘘寒问暖。 格拉瑞尔勋爵会激动地告诉伯爵,自己又接到了一大笔委托金,伯爵会给他和大弗里昂斯讲述自己环游世界的新故事……现在,这三个好友,只剩下了格拉瑞尔勋爵一人。勋爵回忆里的场面,只可能越来越淡,最终随着老去的大脑,隐隐约约地消失不见。 格拉瑞尔勋爵还沉浸在六年前的场景里时,从“金色帝国”号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勋爵阁下!我们还没到‘老地方’敖德萨,就提前相见了!” 一个闪电劈过勋爵的脑海,他猛一抬头…… 约书亚正站在“金色帝国”号巍峨的舷边,向“黑伯爵”号挥着帽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三十章 你还活着 “那是……约书亚?”黛尔男爵也看到了那个挥帽子的人,吃惊地说。 “伙计,你怎么在这里?”雷诺也惊叫道。 “格拉瑞尔勋爵阁下,我终于见到您了!”约书亚没等“黑伯爵”号停稳,一只手撑着“金色帝国”号的船舷,利索地翻了下来,落到了“黑伯爵”号的木甲板上,格拉瑞尔勋爵的面前。 约书亚缓缓起身,掸了掸手上的灰尘,勋爵沧桑的双眼,正好和他浓密的眉毛下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对上了。这时,勋爵一瞬间知道了约书亚的双眼中,究竟承载了什么。约书亚年轻却有着经历过无数风雨粗糙皮肤,勋爵对这一点并不奇怪,他知道,这是约书亚长期在野外——也就是索菲-埃弗拉岛上求生的结果。尽管勋爵面前这位青年有如此风霜的皮肤,但他的栗色卷发仍然被暗红色丝带精心地束了起来,搭在约书亚具有绅士风格的外套上。 他不叫约书亚,他叫…… “小弗里昂斯!我们‘金色帝国’号的好水手长!”格拉瑞尔勋爵死死地抱住了约书亚,几乎要把这青年勒得喘不上气。“勋爵阁下!……”小弗里昂斯也很激动,反手抱住了勋爵宽阔的身体。黛尔男爵拖着爱莉森子爵来到了小弗里昂斯身边,“黑伯爵”号的船员们也无心欣赏“金色帝国”号的宏伟了,一窝蜂地把勋爵和小弗里昂斯围了个结结实实。他们有太多问题要问这已经“去世”了六年的青年。 “孩子,告诉我,你的父亲大弗里昂斯呢?他还活着吗?”勋爵激动地抓着这个他一直以为死去了的青年的领扣,满怀期许地问着自己老友的情况。 “勋爵阁下……实在抱歉,”小弗里昂斯有些不忍地推开死死拽着自己的勋爵,“我那可怜的父亲——您的老友大弗里昂斯……已经在索菲-埃弗拉岛上过世了。” “哦!威廉西亚的那些混蛋!!”格拉瑞尔勋爵一拳锤在了旁边的桅杆上,帆索一时间剧烈地摇晃着。 “勋爵阁下!”黛尔赶忙扔下手中烂醉的子爵,一把拉住被愤怒控制的格拉瑞尔勋爵,“丽吉凯说大小弗里昂斯都饿死在索菲-埃弗拉了!但现在小弗里昂斯正活生生地站在我们面前,我们已经非常感激了!” 小弗里昂斯也上前拉住愤恨的勋爵,道:“是的,勋爵阁下!要不是那个人救了我,我也会在我父亲死后不久,和他一样长眠于索菲-埃弗拉了!……” “感谢上帝!你还活着!”格拉瑞尔勋爵再一次抱紧了失而复得的小弗里昂斯,生怕他再次消失了,“不过,孩子,把你从荒岛上救下来的人,是谁呢?” 彼时,在酒精和小弗里昂斯两件事物同时刺激下的子爵,已经开始满甲板打滚了,她原本可以与小弗里昂斯媲美的西装外套,现在已经沾满了沙子,爱莉森子爵是不是装在船舷上,发出巨大的声音。“抱歉,小弗里昂斯先生,您别见怪,爱莉森子爵要是知道这是她给您的第一印象,她一定也不想这么做,”黛尔男爵狠狠地踩了子爵一脚,子爵方才毫无生气地摊在甲板上,停止制造噪音,黛尔继续对小弗里昂斯说,“是g大人救了你吗?那个浑身漆黑的中年男人?” “没错,是你口中的‘g’救了我,”小弗里昂斯笑着说,他仿佛正在掩盖他的激动与喜悦,可他合不拢的嘴唇终究逃不过勋爵的眼睛,“g就在我们的船——‘金色帝国’号上,如果诸位方便,我们可以把‘黑伯爵’号连在‘金色帝国’号船尾,让‘金色帝国’号拖行它,到达我们的目的地敖德萨。在此期间,‘黑伯爵’号的所有船员可以在宽敞的‘金色帝国’号里歇脚、聊天了。” 格拉瑞尔勋爵忍受着砰砰直跳的心脏,一腔激动的情绪,用颤抖的声音下令,立刻执行小弗里昂斯所说的话。没多久,“黑伯爵”号的所有船员就都来到了“金色帝国”号的甲板上,“黑伯爵”号的得力水手们,在“金色帝国”号沉默寡言的海员的帮助下,用拖船的钩子把自己的船连在了坚实可靠的“金色帝国”号船尾,一切准备完毕,“金色帝国”号的海员一下就没了踪影,消失在了勋爵一行人看不见的地方。 “水手们可以自己找客房就寝,”小弗里昂斯安排着,看样子,时隔六年,他仍是‘金色帝国’号的水手长,“食物都在船尾楼的仓储室里。”不一会儿,甲板上的人只剩下站着的格拉瑞尔勋爵、黛尔男爵、车夫雷诺、船长乔莫斯,还有躺着的爱莉森子爵。勋爵简单地向小弗里昂斯介绍了自己的随行,就决定和这位青年水手长一起去见g,相互交流线索与经历。 “男爵大人,这位躺在地上的阁下就是‘金色帝国’号已逝船长的长子?”小弗里昂斯指着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的爱莉森子爵,将信将疑地问黛尔男爵。由于小弗里昂斯第一次认识子爵和男爵,对她们还客气地用敬称。 “是的,不过爱莉森子爵是女士。您不用抱歉,已经不止一个人认为这家伙是个男的了,”黛尔男爵估计是放弃了唤醒爱莉森子爵,就任由子爵失态地在甲板上梦呓,“您别看她现在这德行,今天她是高兴坏了。爱莉森子爵平时跟‘金色帝国’号船长——她那伟大的父亲一样硬气!她不会惧怕任何困难,除了晕船和仙人掌。” “我能看出来子爵阁下是高兴坏了,”小弗里昂斯笑着说,“我之前已经在‘金色帝国’号的甲板上看见她对着黑海大吐特吐了。不如先让子爵阁下休息吧,咱们去见g——我知道您和勋爵阁下都迫不及待。” 勋爵同意后,一行人便很快出现在了黛尔男爵熟悉的那条船艏楼过道内,船长室的大门依旧紧闭。这里没有“黑伯爵”号的狭仄,却有一股令人害怕的凄凉,一股连格拉瑞尔勋爵都不熟悉的仇恨。那些仇恨在“金色帝国”号的船主心中疯狂生长着,如今已经攀满了“金色帝国”号的每一面墙、每一扇门、每一个地板的角落……这些从四面八方来的仇恨包裹着格拉瑞尔勋爵,给他六年没见的“金色帝国”号又添了一层阴冷恐怖的色彩。 “我感觉这‘金色帝国’号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可能是旧了吧……”勋爵哆哆嗦嗦地说。船舱内仿佛有天然的制冷架构,这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环境作用的冷气,使得格拉瑞尔勋爵不住地搓着胳膊。和过去那个热闹的“金色帝国”号不同,现在勋爵身处的这艘大船,尽管全部是暖色的原木装修的,这里却没有一点暖洋洋的感觉,倒是随处可见仇恨的阴云。 黛尔男爵看见了之前自己发现的那些印着法文、土耳其语和英文火漆章的信件,她把那些常年未动的证件指给小弗里昂斯看,小弗里昂斯说那是“金色帝国”号在伯爵被处刑后,法院进行公开拍卖的文件。当黛尔男爵问小弗里昂斯为什么伯爵死后,g买下了“金色帝国”号时,小弗里昂斯只是说这是一段很长的故事,需要g亲口讲给大家。 细心的黛尔发现“金色帝国”号的船舱走廊没有自己第一次见时那样昏暗了,现在一想,应该是“黑伯爵”号的船员们都住进了“金色帝国”号船舱的缘故,那些热情开放的水手们,给这四处充满了令人不舒服的仇恨的多桅帆船,带来了生命的气息。 勋爵一行人把已经不省人事的爱莉森子爵拖进了走廊开头的第一个房间里,房间不算大,但东西不是很多,比较空旷。子爵在被黛尔男爵扔到客舱的床上时,发出了肉猪一般的“哼唧”声,这令男爵大骂她失态。黛尔男爵把爱莉森子爵反锁在了这里,以免她醉酒之下惹出什么事端。 本来黛尔男爵以为小弗里昂斯要带大家去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间——那间布置得满满当当、桌子上有一些手绘的地图,还有一些排列整齐的法文文件、信封、票据一类事物的小屋,自己扒着窗户向外张望的小屋,自己第一次与g碰面的小屋。结果,小弗里昂斯打开了那间小屋对面的一扇柚木门,那扇门上雕刻着绚丽的花纹,和之前所有的客舱门有很大的区别。 勋爵一行人:黛尔男爵、车夫雷诺、船长乔莫斯和格拉瑞尔勋爵一股脑地随着小弗里昂斯挤了进去。 那是个清冷而空旷的长方形藏书室,长方形是横着的,门开在长边的最右侧。靠门这边有一个实打实的波斯地毯,上面三个长沙发椅围成了一个“u”形,中间有一个锃亮的白色大理石茶几,茶几的侧面有描绘港口的浮雕。藏书室很高,至少有5米左右,能看见墙面全部被打上了书柜,不计其数的书籍大大小小地塞满了所有的墙面,其中一面书柜上立着一把细长的梯子。门对面的那面书柜墙上有一扇大窗子,“黑伯爵”号上尚未熄灭的灯火照进了这高大的藏书室,映出了亚光的暗青色地砖上斑斑驳驳的划痕。这个藏书室和之前勋爵所见的景象一样——黑压压地,给人一种莫名的窒息感。勋爵也终于理解了黛尔说g大概有无比恐怖的过去,是一个活在黑暗中的人。因为这样一艘冰冷的战舰,一定拥有一个和它一样载满仇恨的无情主人。 长方形藏书室的右侧是沙发椅,左侧则是完全空旷的一片空间,这个广大空间的正中央,放着一个敦厚的地球仪,球体是红木的,上面是手工用颜料精细绘制的世界地图,就连海底的情况都面面俱到。这个地球仪后面,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他来自黑夜的披风垂到小腿。那个黑影就像一尊严肃的雕像,一动不动,他的脸一半在帽檐下的阴影里,一半被立起来的领子挡住了,和这藏书室消失在黑暗中的最上层书架一样,极具压迫感。 “格拉瑞尔勋爵阁下,那就是你们口中的g大人了。”小弗里昂斯侧身,向勋爵一行人鞠躬。勋爵刚想迈开脚步,走向阴影里那尊看起来雷打不动的雕像,没想到,g突然拎着手杖,一步步地走了上来。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沉稳:“戈地延!好久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三十一章 伯爵的仇恨 格拉瑞尔勋爵停下了脚下急迫的步子,呆滞在了原地。他仿佛要努力瞪大眼睛看面前的这位无数次帮助自己的黑衣人,看起来像是在确认什么。 “g大人认识格拉瑞尔勋爵?”黛尔男爵问道。 “是的,阁下!我们早就认识!”g把金头手杖立在地球仪旁边,加快步子走向格拉瑞尔勋爵。最终,他坚实的脚步在目瞪口呆的勋爵面前停了下来。g又恢复了那双脚分开的屹立姿态,他的阴影竟能够完全挡住身材本来就很壮实的勋爵。 “神啊!g大人啊!”雷诺膝盖一软,“砰”地跪在了他崇拜已久的g面前,船长乔莫斯赶紧把他扶了起来,轻声喝止了雷诺愚蠢的行为。 “你……你的声音……”格拉瑞尔勋爵激动得热泪盈眶,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突”地跳着,不受控制的血液流经狂跳的心脏和发疯般颤抖的双手,他似乎能感到自己努力站立的双腿已经渗出了汗珠:的确,自己和g早就认识…… “是的,我亲爱的戈地延,”g拿掉了自己的黑色皮手套,向格拉瑞尔勋爵伸出了一只手,“我曾经偷偷进入你的‘黑伯爵’号,拼回了我的六分仪,算是我履行对你的诺言!现在,戈地延,一切都可以开始了!……抱歉,让你久等了!” 黛尔男爵停下了追问,她突然意识到了g的真名。这个名字犹如英法海战中的葡萄弹,猛地击中了黛尔脑海中的帆,她的身体为之一振。 “卢尔加玛斯伯爵!……真的是你吗?……我一直认为你已经去世……”勋爵的嘴角浸着咸咸的泪水,他的声音沙哑而发颤,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情景。 “是我,亲爱的戈地延!”g赶忙扶住格拉瑞尔勋爵左摇右摆的双臂。 “勋爵阁下,您口中的‘g大人’,正是六年前被枪决的您的老友——卢尔加玛斯伯爵!”小弗里昂斯自豪地说着,他正在为自己安排的这一场会面感到满意。 “卢尔加玛斯!”格拉瑞尔勋爵紧紧抓住伯爵,仿佛要把指头嵌进伯爵的双手。 “我在这儿!”伯爵有力地回答着。但他浑厚的声音已经有些走调,他哽咽了。 “卢尔加玛斯!”格拉瑞尔勋爵拼命地晃动着面前的黑衣人,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再一次触碰到自己的挚友。 “我在这儿!”伯爵依旧回答着他。这两位知己的重聚,使在场的人都落下了热泪。其间,勋爵几乎要高兴得晕厥过去,黛尔男爵的一腔复仇的热血化作滚烫的泪水,像溪流般无法止住,她的脸哭得通红,跌坐在藏书室门边。 待到勋爵神志清醒后,已经到了后半夜,天气还是那么晴朗,黑海的海面荡漾着星光。一行人已经坐在了沙发椅上,藏书室也亮起了一串油灯,亮亮堂堂地很是温暖。 “哦!我的上帝!小弗里昂斯还活着,你还活着,还有别人吗?你们又是怎么活下来的?这六年你们都做了什么?……”勋爵一醒来,就诈尸似地坐了起来了——之前和伯爵寒暄过了,现在,一脸串关于伯爵的问题轰炸着他。 卢尔加玛斯伯爵无奈地笑笑:“除了我、小弗里昂斯,和您刚才在甲板上看到的‘金色帝国’号上的5个水手,剩下的人,都死在了花飘零的‘葬歌行动’中。包括我们的朋友,可怜的大弗里昂斯,还有那令人敬佩的‘金色帝国’号船长,他被威廉西亚家族的人逼自杀了!……他的长子爱莉森子爵阁下呢,戈地延?没有和你们在一起吗?” “哦,那是他的长女爱莉森子爵,”勋爵仍然很激动,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现在正坐在卢尔加玛斯伯爵旁边,跟他讲着话——这在之前的时日里,对勋爵来说根本是空中楼阁,“她喝醉了,被黛尔男爵反锁在了房间里。” “黛尔男爵阁下……现在都已经长这么大了,时间真快啊,”伯爵看了看泣不成声、蜷缩在沙发椅扶手旁的黛尔,感叹道,“您父亲——那个可敬的科西嘉硬汉的遗言,就是让我好好照顾您和您的母亲。抱歉,黛尔男爵阁下,我个人力量实在单薄,没有能从威廉西亚的混蛋手里救下加芙娅男爵……” “没事……伯爵……阁下……我……没……”黛尔男爵断断续续地大喘气,她急于表达、又上气不接下气的令她的语言实在难以分辨。 “别着急,阁下,”伯爵看出了黛尔急迫的情绪,安慰道,“我们今天聚在一起,就是为了帮我们逝去的亲人、朋友复仇的!我们的力量将合二为一,我们将化为一体!经历了这六年的历练,我们再次相见时,彼此的能量都更加壮大、更加磅礴!……” “对,至少现在我们都活着,我们没有死在威廉西亚家族的威压之下!”格拉瑞尔勋爵的声音掷地有声,“现在,我不是以前的格拉瑞尔了!你也不是以前的卢尔加玛斯了!……” 紧接着,格拉瑞尔勋爵和黛尔男爵你一言、我一语地给伯爵讲完了他们的经历,要是有爱莉森子爵在,他们还能叙述得更快。细心的黛尔男爵把这些重要的线索整理在纸上,罗列着给伯爵看。 伯爵在听完勋爵的故事后,也开始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六年前,卢尔加玛斯伯爵在一次出行中,从“金色帝国”号上的水手长——小弗里昂斯那里得知,自己的老友大弗里昂斯此刻在北非的突尼斯。于是,他在热那亚停靠后,从勋爵那里拿到了北非入港许可,他准备前往突尼斯拜访大弗里昂斯。 伯爵的抢掠活动影响了很多人的利益,其中包括无所畏惧的莉莉安·威廉西亚。莉莉安通知了苏格塔尔家族,当即与苏格塔尔家族的花飘零制定了“葬歌行动”,打算一举根除卢尔加玛斯伯爵的祸患。 卢尔加玛斯伯爵到达突尼斯港时,在到大弗里昂斯别墅的必经之路上被奥斯曼巡查军队围堵,直接被送到了突尼斯的监狱中。而船上的所有水手都被抓了起来,莉莉安安排人去审讯在突尼斯别墅里的大弗里昂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在第二天,“伯爵一伙人有罪”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价值威廉西亚家族买通了检察官,伯爵被正式判下死刑。次日,伯爵在监狱中得知了大小弗里昂斯被放逐到了索菲-埃弗拉岛上,而“金色帝国”号的水手被莉莉安的手下看守了起来。 不久,传来了“金色帝国”号船长自杀的消息——当然,真相是威廉西亚家族处死的这位老船长。伯爵的死刑执行日期被提前,他只剩下了四个月的时间了。 卢尔加玛斯伯爵在这四个月内并没有坐以待毙,他仔细研究了整个监狱的结构——他通过巡查人员的声音、监狱的拱顶形状、牢房狭小的窗户、敲击墙面的声音摸清了这个囚笼的构造。这时已经过了三个月,地中海正值燥热的七月,随着死刑日期的临近,伯爵的越狱计划迫在眉睫,他用床腿内侧的木头削出了一把简易的匕首,蜷曲在牢房的角落里,蓄势待发。 一天晚上,监狱长向伯爵送来了沤臭的、发霉的饭,没等到监狱长关上门,伯爵便当机立断,用匕首袭击了那倒霉的监狱长。由于自己磨制的木头匕首没有金属那样锋利,所以伯爵又往那人的脑袋瓜子上补了两拳,一番精疲力竭的打斗之后,伯爵暂时把监狱长打昏了。 伯爵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步出牢房,并按照自己推断出的监狱结构,避开了所有有火力防守的位置,在打翻了几个手无寸铁的巡查人士之后,成功地翻越了监狱高大的围墙,来到了夜晚的突尼斯郊外。伯爵能远远地看见,昏暗的星光下,地中海平静的海面上,自己被夺去的“金色帝国”号巍峨地屹立着,只是没有主人的它,多多少少丢了几分英气与傲然。伯爵暗暗想着,自己一定要再次回到“金色帝国”号上,只不过,不是现在。 伯爵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隐藏好自己,不要再次被威廉西亚家族抓回去。他沿着突尼斯的海岸一阵猛跑,终于找到了一家落魄的渔人。伯爵谎称自己是来郊区的冒险家,自己的马匹跑丢了,于是想找个人家过夜。渔人没有起任何疑心,好心地收留了伯爵。 伯爵安安全全地被渔人收下了,但他心里仍然惴惴不安,他害怕第二天自己越狱的消息在这里传开,包庇自己的渔人将受到惩罚。伯爵终于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讲给了渔人,向他坦白了自己越狱的事情,并起身准备离开,另找地方过夜,不再给渔人家里添麻烦。 渔人的反映令伯爵大吃一惊。渔人其实一直很敬佩、崇拜卢尔加玛斯伯爵,这下见到他本人,激动地几乎要把家里最好的饭菜端出来给他吃——尽管那只是一些硬到咬不开的冷面包蘸融化的过期巧克力。伯爵赶忙回绝,拉开大门就要离开,这时,渔人表情严肃地叫住了他,请伯爵留步。 渔人让伯爵把黑帽子、黑披风、黑皮靴、黑手套全都给他,自己乔装打扮成伯爵的样子,第二天早上在突尼斯的街上走,替伯爵被捕入狱,接受死刑。 伯爵虽然也想过要在别处买替身,让别人替自己被抓回去,但他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要主动替自己承受死刑!他询问着渔人原因,惊讶得声音都变了调。渔人这才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渔人的妻子是个吉卜赛人,她患了重病,没钱医治,生命垂危,随时有可能一命呜呼;次年,渔人的父母接连死去;渔人刚生下来的女儿丽吉凯在1717年被人贩子抓走了…… “丽吉凯?这么巧吗?”格拉瑞尔勋爵突然打断了伯爵的叙述。 “怎么,你认识她?”伯爵问。 “莉莉安从小就虐待的一个奴隶就叫丽吉凯,”格拉瑞尔勋爵说,“据说是莉莉安出生后不久,从人贩子那里买来的。莉莉安是1717年出生的,正好跟那个渔夫的女儿丽吉凯被拐走的年份一样……” “定数,”伯爵干笑了两声,“我们接受了丽吉凯一家多少的帮助啊!……你们且听我继续讲。” 可见,即使这无牵无挂的渔人再活下,也只是活着而已了,他的出身几乎决定了他日后的命运——就像他女儿丽吉凯一样。于是,渔人想要帮助伯爵,实现自己的意义。他说,一旦自己扮演的“伯爵”被执行死刑,伯爵的死讯就会被传开,那么威廉西亚家族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这样一来,真正的伯爵可以放心地进行复仇……因为没有世人见过伯爵的样貌,所以,渔人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几经推辞,渔人要为伯爵送死的信念越来越强烈,他告诉伯爵这是唯一的方法。 终于,在突尼斯的晨曦中,伯爵含泪告别了渔人。他看着那个披着黑披风的人远去了,渔人漆黑的手轻轻扶着低压的帽子,他的皮靴踏着坚实的脚步,渐渐步向死亡。 当天下午,伯爵越狱的消息一下子传开了。不过,翌日,“伯爵”就被重新抓捕回来,直接被推向了死刑场。伯爵本人也挤在那群围观的看客中,看着“自己”被处刑,看着“自己”的尸体被示众曝晒、被人们嘲笑唾弃。那天,没人知道,人们用鞭子抽打的,是一张善良的渔夫的脸。 伯爵的仇恨与日俱增,不过,他没有冲动,他知道,着急只能坏了大事。伯爵先找到了突尼斯海岸上、自己为了藏匿抢掠到的珠宝而挖的地窖,他用这些珠宝换来钱,为渔人的妻子请了一位久负盛名的医生、买了相当多的药,做完这些作为报恩后,伯爵这才给自己买了一本假护照,踏上了复仇的征程。 伯爵第一个事情就是前往拍卖会拍下自己的“金色帝国”号,对于四海为家的伯爵来说,他的很多重要的文件都放在了船上。他用假护照顺利拍下了自己的大船,上船查看了自己的文件——好在这些东西都还完好无损的放着,似乎它们一直都在静候伯爵的归来。 伯爵自己懂得航海,他驾着这艘船来到了自己藏匿珠宝、文件的各种地方,将这些重要的东西都收到了“金色帝国”号上,开始调查自己伙伴的下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格拉瑞尔庄园》正文 第三十二章 拯救 伯爵最先在一个废弃的厂房里找到了“金色帝国”号的水手们。伯爵击毙了威廉西亚家族的看守,看见那些水手被关在了一个腐臭的长屋子里,其中几个已经被莉莉安折磨得面目全非,他们的尸体就扔在他们伙伴的脚下,剩下几个饥肠辘辘的水手正奄奄一息地半睁着眼,虫子爬满了他们的全身。伯爵救下了存活的九个水手,花重金治疗了他们,把他们带回了“金色帝国”号上,水手又陆陆续续地死了四个,最后,只剩下五个沉默寡言的水手跟随着“金色帝国”号。 伯爵在他救下来的水手中得知了大小弗里昂斯被流放在了索菲-埃弗拉岛上,他立刻驾船赶往那个荒岛。索菲-埃弗拉是个十足的荒岛,在那里,他只看见了一个能令人容身的小茅棚,和一些有过焚烧痕迹的干柴。那是个没有任何生命的荒岛,伯爵和水手们都以为大小弗里昂斯已经被饿死了。 “金色帝国”号靠岸后,伯爵直奔小茅屋——阴影里,小弗里昂斯浑身肮脏地昏倒在角落里,他的衣服都变成了深棕色,破洞上挂着叶子。他身边是乱七八糟的生鱼、坏掉的贝壳和海鸟。在小弗里昂斯身边,是一个人形的凸起,凸起的前端,插着一个树枝绑成的十字,这里埋葬着大弗里昂斯。 伯爵把小弗里昂斯带到了船上,随船的医生说小弗里昂斯大概活不下去了——因为这可怜的年轻人已经因为吃的食物不干净而感染了。不过,在医生的奋力救助下,小弗里昂斯还是活了过来。当他看见是伯爵救了他时,他万分激动,决心要和伯爵一起为死去的伙伴们复仇。伯爵教给小弗里昂斯各种地理、历史、物理、军事知识,不厌其烦地教给他最先进的科学理论,带着他去各种各样的地方科考。在伯爵的教导下,小弗里昂斯掌握的越来越多,以至于在有些方面,他都能与伯爵进行辩论了! 通过那些被莉莉安折磨的水手的话,伯爵知道“金色帝国”号的船长是被威廉西亚家族谋杀,而不是自杀;格拉瑞尔勋爵没有受到威胁,但也被威廉西亚家族盯上了;威廉西亚没有发现莱娜加就是伯爵…… 这六年,伯爵一直利用各种手段拓宽人脉、积累资金,他也不忘利用“莱娜加”这个身份,时时保证着勋爵的安全。伯爵了解到花飘零的真名为洛森伯格·随·苏格塔尔,是一位英国女士,主要的打击对象是德夏沃克家族。 200年前的那个花飘零也确确实实是她,至于她为什么存在了这么长时间,这就是个与伯爵复仇无关的谜团了,花飘零代表苏格塔尔家族掌控着威廉西亚以及其他几个傀儡家族,同时掌握奥斯曼帝国的军队。 据伯爵的研究,花飘零的行动没什么目的,她似乎只是通过一些战争、调控手段,满足自己杀戮、疯狂地维护苏格塔尔的欲望。花飘零固然强大,不过,她从未像莉莉安一样非要碾死伯爵、勋爵不可,她仿佛只是在苏格塔尔的世界里遨游着,一旦她失去了对威廉西亚家族的兴趣,她会把它像扔玩具一样扔掉——这对于花飘零来说是无比轻松的事情,因为还有别的傀儡可以替代威廉西亚,但对于依附于苏格塔尔的威廉西亚家族来说,这是个致死的打击。“不过,我是来复仇的,”伯爵想,“我不能干等花飘零抛弃威廉西亚家族,我必须要亲自对威廉西亚家族做出行动。” 直到1741年的6月,伯爵知道格拉瑞尔庄园举办了宴会,没过几天,他就发现黛尔男爵和爱莉森子爵加入了格拉瑞尔勋爵的复仇,这两个年轻人的父辈与伯爵相识,伯爵看见她们,仿佛又看见了自己死去的伙伴。 然后,伯爵知道了勋爵一行人要前往爱莉森子爵在那不勒斯的房子,于是他先行一步,时刻观察着勋爵一行人的动向——刚巧不巧,伯爵的“金色帝国”号此刻就在那些经验丰富的水手们的驾驶下,在威廉西亚公馆背后湍急的河流里徐徐前进着。 伯爵看见了黛尔男爵偷偷跑了出来,他不知道黛尔心里在想什么,只好偷偷跟随着。随后,他远远地看见黛尔男爵出现在了威廉西亚公馆的楼顶上,他赶忙跑到悬崖边的一条陡坡路上,磕磕绊绊地来到了在河水中“金色帝国”号的旁边。伯爵跑得太急了,以至于他身上摔出了无数的伤痕,但是他仍然一刻不停地准备着——他命令“金色帝国”号对准威廉西亚公馆房顶上的黛尔,把用来垫易碎货物的稻草全部搬到了船尾楼上,高高地扯起了斜桁帆。 紧接着,就有了“g”救下黛尔男爵的故事。因为伯爵有格拉瑞尔庄园的所有钥匙,他就把黛尔男爵送回了格拉瑞尔庄园,并且在报纸上玩了个舆论游戏。 过了几天,莉莉安也想办法进到了庄园中,劫持了黛尔男爵,准备以此要挟将要赶回庄园的勋爵。她并不知道,伯爵其实一直住在格拉瑞尔庄园的屋子里——就是子爵的那间——不过,伯爵并不敢和这帮威廉西亚家族的人正碰,他必须要掩护好自己,不然他一直以来的暗中复仇都会前功尽弃。 伯爵埋伏在子爵的房间里,保护着黛尔男爵。等勋爵到来庄园的那一天,伯爵在子爵房间的窗边用自制燧发枪精准地射杀了席尔瓦,还有那个准备击毙黛尔的哥萨克女管家。他见没有了威胁,便给莉莉安撂了几句话,从窗户中翻出来,转弯抹角地走了。这都是读者知道的事了。 这件事过后,伯爵并没有放松对威廉西亚家族的警惕,他知道莉莉安还会卷土重来。一个月之后,伯爵调查出莉莉安是弑父当政的人,她为了坐上威廉西亚家族的头把交椅,双手顷刻间就沾满了她亲生父亲的鲜血。于是,伯爵写匿名信威胁莉莉安,以此扰乱莉莉安的思路。 不久,伯爵得知格拉瑞尔勋爵一行人已经乘坐“黑伯爵”号前往突尼斯,打探大弗里昂斯的下落了,第一时间准备租赁小船前往突尼斯,为勋爵保驾护航。可就在这时,伯爵的眼线又收到了莉莉安也要前往突尼斯的消息,为了在莉莉安方面有所掌控,伯爵让小弗里昂斯化名为约书亚,去莉莉安的船“悲哀的妮基”号当水手长,埋伏在莉莉安身边。很显然,身经百战的约书亚胜任了这一卧底职责,他虽然引起了莉莉安的怀疑,但莉莉安并没有识破他。 勋爵一行人到达突尼斯的那个9月15日,莉莉安曾经在一个奥斯曼店铺中与卡尔夫特讨论接下来的行动。她因为怀疑约书亚,就把那水手长支开了。不过,小弗里昂斯仍然偷听了莉莉安的谈话,得知了莉莉安要发起第二次“葬歌行动”,目的是铲除勋爵一行人。小弗里昂斯听到这不得了的计划,赶忙报告伯爵。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伯爵一直在暗地里追踪莉莉安一行人、勋爵一行人,10月24日,莉莉安“葬歌行动”的那一天,伯爵本来要采取行动,但丽吉凯的出现终止了伯爵的计划。当时,伯爵并不知道丽吉凯的身份,只知道这个垂死的人告诉了勋爵一行人很多对莉莉安不利的线索,直接导致了莉莉安“葬歌行动”的失败。 莉莉安一行人在“葬歌行动”失败后一天晚上离开了突尼斯港,“悲哀的妮基”号水手长约书亚,也就是小弗里昂斯,固然跟着莉莉安他们回安科纳了。伯爵和水手们仍然在突尼斯暗地里守着勋爵一行人。11月14日,勋爵一行人回到了热那亚,伯爵默默跟随着。那时,小弗里昂斯发的“格拉瑞尔庄园被抄,勋爵一行人被通缉”信件伯爵并没有收到,他也对此时热那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然后心急的小弗里昂斯在格拉瑞尔庄园外的小道上拦下了勋爵的马车,可是勋爵一行人没有相信他。刚尾随勋爵到港的伯爵一上岸,立刻收到了眼线传来的“格拉瑞尔庄园被抄”消息,于是,伯爵立刻用莱娜加的名义签署“封锁港口”批示,只允许“黑伯爵”号及其相关船员出海。这样一来,威廉西亚家族的船无法从热那亚港出海,勋爵一行人就有了足够的逃跑时间,离开这布满通缉令的地方。 至于莱娜加的签名是用黑墨水写的这个瑕疵,纯属事情当时太过急迫,匆忙之中,伯爵出现的纰漏。不过这也不妨碍大局。 在勋爵一行人到达港口之前,伯爵就潜入了勋爵的“黑伯爵”号中,履行了诺言,拼回了自己的六分仪,并留下了有“一切都开始了,戈地延!”字样的纸条。 随后,百忙之中的伯爵终于和小弗里昂斯得以会面,小弗里昂斯把自己从勋爵那里收到的“如果你是他的儿子,咱们老地方见”纸条给了伯爵,于是伯爵决定驾驶那一直被藏在自己私人港湾的“金色帝国”号,载着约书亚一起,前往“老地方”敖德萨,与勋爵一行人见面。 结果,伯爵的“金色帝国”号与勋爵的“黑伯爵”号提前在黑海遇见了。伯爵一眼就认出了勋爵的双桅小船,命令舵手前去与它对接,而“黑伯爵”号把对方误会成是海盗船,还玩命地逃跑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