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铜》 作品相关 2016年5月14日周末休更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2016年5月18日封面更新 原先的封面太丧气了,一点也没体现出我大宋的兴旺气象,考虑到我大宋是火德,重新做了个更喜气的封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2016年6月6日休更一天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2016年6月14日休更公告 说好的一到两天一更,因为公司的事情耽误了,后面三天连着在外地培训,之后会尽量把进度补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关于近期断更的说明 最近工作实在太忙,精力无法用在情节构思上,虽然码字很容易,但要有大量的史料考据作为基础,所以还是不希望草率,希望各位读者理解,近两日我会尽量再写一些,然后尽快发出,希望各位读者继续支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关于在其他站点发布的名字问题 因为最开始取名比较随意,所以使用了《南回归线》这一名字在纵横首发,因书名与同名著名小说重名,导致书友平时检索困难,故而改名《标铜》,但纵横编辑无法提供改名等需求,故而在其他网站发布的内容便改名为《标铜》这一名字进行了更新,均系我一人,特此说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对作品设定的一些修订 这几天把经历花在序章中对一些设定的修订上了,重新梳理了一下,才好展开后面的剧情,谢谢支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很抱歉,最近实在太忙 停更了很长时间,最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但本书不会太监,敬请谅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二章 星辰大海应如何(一) 时间跳动到五百年后。 公元2129年10月1日,这一日的时间停在地球历上午10:30。 “该死……”王星平正想换个姿势继续打盹,显然,他已是没法再睡了。 这个骨传递闹钟还是上世纪的技术,大清早便搞得王星平脑仁儿疼,暗自对自己当初买下这个古董的决定感到懊悔,而今日明明是黄金月的头一天,对于这样的带薪假期被以如此方式早早叫醒实在是难奈,何况这天色还要几天才亮。 自然,如今“带薪”二字与王星平无关,自打从地球上到此,王星平已是“赋闲”大半年了。不过王星平本人并无一点焦躁心情,毕竟在此时中国,所谓“赋闲”也只是没有足够的人民币去作星际旅行罢了,最后一代有过饥饿匮乏记忆的国人也已离开这个世界一个世纪了。 更况那种不知轻重消失在银河系某处的星际旅行爱好者的新闻,这几十年来便从未少过,所以他对此也并不感兴趣,毕竟“驴友”一词可是为数不多从上世纪初保留至今而意义尚未大变的名词之一,有时也令王星平不得不感慨先人们的文字造诣。 而自上世纪初第一个人造物体飞出太阳系,对于人类而言已是极久远的记忆了,纵使得益于医学的昌明,人类寿命得以大大提升,但在战争面前,生命对于中美这等大国以外的公民依然只是如奢侈品般。 感知到房中主人生命体征的变化,窗帘自动拉起,窗外的夜幕一片漆黑,漆黑的天空下映照出的是一片透着刺骨冰冷般灰色建筑,以及夜空中的点点繁星。与在上海时的感受完全不同,这里没有“魔都”那样的灯火辉煌,用他前女友的话说,月球上的城市不过是乡下,虽然从上海到鹊山市(注:鹊山是中国根据《山海经》为月球上中国开拓的居住点的命名之一,事实上鹊山的规模不过比地球上一般的县城略大)的时间并不比到地球上其他地方稍长,但‘乡下’依然成为了又一个上百年历史没有变化过的关于上海人世界观的汉字名词。 想到前女友,王星平似乎有些不屑,虽然恋爱的时候智商会直线下降,但无疑他还算理智,当未婚妻——或者可说是在未来丈母娘的授意下,向他提出结婚所需的条件时,这些便与他无关了。原本从部队退役的他还算有些底子,这些条件对他这个外来户并不算完全无法承受,但他天生不羁的性格最终还是亲手结束了这段两年多的恋情,再说他的年纪也确实还小。 那以后年轻人便只身到了月球,自从新的勘界完成后,月球的局势已经趋稳,原本这里就是作为氦3的矿场为各国所觊觎,60年前中美两国相继攻克太阳炉实用化技术后,这里又逐渐沦为帝国弃儿。虽然目前有能力在月球驻军的也仅仅只有中美两国而已,是以月球的局势还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并非欧洲国家没有相关的技术,不过月面驻军的政治意味显然更浓于科技。 原本以为新能源的出现带来的是人类的进步,但科技的进步却并未带来预想的和平,各种暗流涌动,八十年前世界放弃中东,欧洲也逐渐沦为弃儿,中美两国继续垄断着人类文明在银河系的拓展。不仅月球,火星也已经开始了开发。 “狗屁,”王星平依然对所谓星系殖民时代嗤之以鼻,至少在不少人看来,迄今为止,在银河系中人类文明到达的所有区域都没有发现智慧生命的存在,这实在有些打脸。 大量的资源除了让政客大肆挥霍外并没有任何积极的意义,虽然中国在这方面比美国有节制得多,但关于宇宙开拓时代意义的辩论依然不时的冲击着共和国公民们对中央政府的信心。 作为一个标准的00后(2100年后出生),王星平出生在世纪初的2109年,彼时他的父亲是中国第五代太阳炉项目的参与者,母亲在从事物理学教学。就在他13岁那年,父母双双死于一次意外。关于这次意外,有很多种说法,但无论如何王星平成了孤儿,而更悲惨的是家里亲戚对父母遗产的觊觎。父母不在,祖父祖母更是早已去世,除了感叹一下世事无常,他最大的幸运便是父亲单位的即时援手,让他免于生活的困窘以及能够完成学业并最终在成年后去了部队,王本人对部队很有些感情,中国军队自建军以来始终没有丢掉的传统虽然也越来越少,但总还是让他有一种得到救赎的感觉。 就像他现在正在叠的被子一样,即便他会一觉睡到中午,但这些细节已经永远刻在了他的生活中。 时间差不多,早餐已经热好。 3d打印的人造食物在这个时代早已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当然,美味与这些食物无缘,那是另一个阶级独享的福利,那些依然采用养殖和人工烹饪的食物在王星平看来完全是矫情,但他只能抱怨几声罢了,那是富人和官员们的特权。 事实证明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很容易让人无聊起来,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政府对失业人口的保障期限是两年,现在,王星平的时间还剩下一年半。他觉得他需要做点什么,如果不那样的话他可能会在期满后被“发配”到前往冥王星的开发大队中,也许要一辈子呆在那。 偶尔想到这些问题时总是令王星平感到有些恼火,但他望向窗外的时候很快又会平静下来,三层的真空玻璃阻挡不了户外荒凉的景象,虽然都在一片黑影中,他依然能够感受到来自地球巨大阴影遮挡的压力。他习惯性的将手伸向窗外,却被玻璃给阻挡了回来,五十年前的建筑看起来有些破旧,毕竟这里只是政府提供的廉价宿舍,他甚至没有为此付一分钱的房租,什么质子渗透幕墙更是不用奢望,何况那种东西在月球环境下的安全在王看来还有一些问题。 ………… 全息影像出现在他的面前,场景再熟悉不过了,广场,雄壮的音乐,还有城楼上的主席画像。群众游行的队伍想必很长,光历代核心画像的花车就有整整十六个,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都二十二世纪了,还有人喜欢用花车这种形式来表达一种心情,这实在有些过时了。早就在网络上听说今天整个北京上空都由三十八军的歼星舰进行了空域管制,连阳光都经过了特殊处理后才照在了广场上。 形式和十年前没多大区别,正在通过广场的是火箭军的东风9乙型轨道炮,他的前辈东风8型因为二十五年前在加里曼丹岛上空摧毁了一颗撞向地球的小行星而声名大噪。虽然9乙轨道炮是第一次正式在公开场合亮相,不过他的名声早就在太阳系传开了,虽然这名声并不太好。 自那次小行星摧毁行动后,印尼和中国的关系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尤其是在民间。陨石虽然没有给地球造成毁灭性打击,但被击落的碎片依然散落到以加里曼丹岛为中心的东南亚海域,造成了大量平民伤亡以及后续的辐射污染,当然在民间关于这颗陨石原本的目的地是南部中国的说法也不胫而走。 作为一个来到月球的准移民,面对镜头他会觉得有一些地球上看不到的东西在那,就好像这阅兵的时间,明明已经早上11点了,却刚刚开始展示装备,明显是经过了后期加工的现场讯息,目的不言自明。 享受着国家供给的一切,王星平却并没有多大兴致,他和广场上所要塑造的那些历史相比实在是没有太多共鸣,建国的先贤们也许能够成功预测六十年后的事情,并有所应对,三个六十年后呢,显然他们并不愿意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也许星际时代就像在历史书中读到的大航海时代一样,虽然现在为止没有任何值得欣喜的发现,但是人类的触角毕竟还在继续往银河系的边缘延伸。也许,只是也许,王星平记得他小时候读过的一本上世纪初的科幻小说,关于半人马座上的智慧生命体的预言。 咚……咚、咚,王星平熟悉这个敲门的声音,事实上在二十二世纪还保持着如此传统的礼节的人,恐怕在招摇山区(注:位于鹊山市东郊的一个区),不,也许在整个鹊山市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打开房门,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出现在他面前,瘦小到以至于连他身上厚重的织物都不能让他显得更壮实一点。虽然植入了人造晶体,但那双明显经过修饰的双眼还是让人能察觉到关于男子视力的问题。 男子留着并没有经过多少精心修饰的胡茬,右手手腕上的佛珠和他的无神论者身份格格不入。梅凯西已经37岁了,很难说他是不是如自我介绍一样是一位真正的历史学家,他总是很强调“真正”两个字。老实说,历史研究这玩意事确实很少有人问津了,毕竟当一个大得多的舞台突然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展现在人类面前时,便不再会有太多人把精力专注于过往。 “我想你果然就在屋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三章 蛰伏南海待扬波(二) 罗克理所说的货物是3d打印所需的材料,虽则港区中工程机械很是不少,也足以堪用,但一旦穿越肯定还要大量制造各种装备,前期的自我加工能力是不足以提供足够多的打印材料的,更何况这周边石油丰富则丰富,可没有什么富铁矿,要到大陆开铁矿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要知道穿越后所有的基础设施就得靠自己。 有了材料,至少想要做什么东西就可以随心所欲,无论是自动采矿的设备还是工程车辆,设计图都是现成的,制造起来简单方便,组装上也有专业的人员负责,安全感是当下罗克理追求的首要,他学的是逻辑学,在管理中也践行自己那套严谨的作风和标准。当然,这些心思罗克理并没有告诉那位值得信任的陈叔,对外的说法依然还是这个立牌坊的联合国项目。 年轻女子反倒没那么多想法,虽然她在这群人里资格够老,罗克理最开始带来的十三人里她就在身边。上官露,罗克理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不过罗克理不是他的导师,被众人唤作露美女的上官露,大学专业是工程化学,当年上学时是校内的化学之花,不过说是当年,她也才22岁,加上跳级毕业也不过三年而已。 现在纳闽岛上的石化项目的总负责人就是上官,称呼她一声露美女并不为过,一米六二的身高,一双大长腿,长相甜美,性格可爱,要不是熟悉她的人,很难把她将这片炼化厂联系起来。 “罗老,我就想问问储备的石油够么,岛北边新开了一片地,还能再扩建一些贮藏设施,现在运油回大陆也是走过场,不如都包圆了吧?” “如今我们的储备到三百万吨了么?” “早到了,我就打算跟你说这事,照这进度,到年底到五百万吨的储量绝对没问题。” “其实多点少点都不是问题,要在一开始维持正常运转有10万吨成品油就足够开动了,我们不过是尽量把计划做得宽裕点,多留些余地。我担心的倒是到时候的剧烈反应要是引起强大的静电流把油罐引爆了就麻烦了,储油和储气设施还有你手底下管着的各种炼化设备都得盯紧,防护材料我已经给国内打了报告,最迟月底就能全部运到,到了后我们再做一次实验。” “行,我记下了,没别的事了吧?” “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我是想提醒你到饭点了。” “是么?今天食堂吃什么来着?” “不告诉你,嘿嘿。”汇报完工作,上官露又恢复了平日的俏皮。 两人一前一后从楼上下来,并着夕阳最后的余晖朝港口方向走去,快到食堂时已经能遇到不少过来吃饭的人,相互打着招呼,寒暄着,虽然彼此没有谈论涉及穿越的话题,但旁人都看得出来,莫名的兴奋感溢于言表。 ………… 因为国庆管制的缘故,李延龄乘坐的飞船比往常晚了一些,不过终归还是朝着海南的方向去了。 不知是不是巧合,起飞前收到的情报说是港口那边暂时将那几船物资给扣了下来,明面上的缘由自然是因为印度的战事。 但私下了领导当也是有着拖延的意思,毕竟现在的这一桩案子,要说急其实也说不上,所有明面上的证据严格说来都只能算是捕风捉影,美国人玩声东击西的手段也不是一回,谁能知道这一次会不会是将主意打在别的什么地方?只是唯一可虑的是纳闽岛那边不好直接去问。 岛上如今的负责人在政府中颇有些能量,这些年在国内与世无争,还帮着各部委解决了不少问题,颇是结下了不少善缘。相比之下,他们要去的那些物资,实在算不得什么,沿海各口岸,随便几天的吞吐量都不止这个数字,更何况这些年纳闽岛也着实给政府挣了些脸面。 此行的目的地三亚,正是货船被扣的港口所在,以旅游城市为掩护,应该说对方做得很是隐蔽。 几天以来,除了吃饭睡觉,李延龄做得最多的便是将过往的情报加以分析,越看便对罗克理一众越是佩服,五年时间,不声不响的布下了如此大的局面。 而分析之余,有过好几回,李延龄自己甚至有点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尤其对于穿越的原理和未来所要面对的时间,对于像他这般底层出身,一直在苦苦挣命的人而言吸引力不言而喻。比起那些靠着父祖辈的庇护在仕途上一路顺遂的同侪们,他这个到了二十五六还在基层苦苦寻求晋升的公务员实在是让人灰心。 我也能穿越?没到夜深人静时,这样的问题李延龄问过自己好几次,却始终是没有答案。他终归是一个现实主义者,迄今为止,他所能接触到资料没有一例能够证实穿越之后的世界,那么这样看来,或许真的也只是自杀的一种罢了。 看着窗外云层上渐渐低沉的红日,李延龄伸了伸懒腰,继续做起了美梦,接下来的工作还有很多,现在还是实际一点为好…… ………… 高台、夕照—— 一切的景色都与诗意有关,但这里却又是一处现实的所在。 食堂建于海边的一处突出的高地上,是一幢椭球形的建筑,一共分了上下两层,虽然已经入秋有些时日,室内的空调还是开得很足,这个时代的人早就习惯了关门闭户的生活,像罗克理这样不时还要抽点时间到户外放风的人着实不多,除了例行的吃饭外,那也是因为这里的伙食不错,吃的大米蔬菜都是自己种的,猪肉牛肉也是这里的农场出产。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跑出来吃饭,还是有不少宅在自己单位,或者轮在宿舍里的人干脆都吃着便捷食品。 不过任何地方总还有些例外,纳闽岛上也不外如是,每到饭点,食堂的送餐车就会装上足够分量的饭菜沿着岛上的小路开出去。 这段时间以来,整个纳闽岛上都没有什么特别需要人力的地方,工厂、农场都是物联网络,平日里要是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整个岛上的设备和厂房几十人便足够应付。 目今唯一投入了大量人力的反而是整个岛屿的防御系统,围绕整个岛屿的铁丝网早已拉好,对于未来的核心控制区,没个高标号的钢筋混凝土护墙总还是让人觉得缺乏安全感,再说也有很多人喜欢找点事做,在这种时候,户外工作也就能让人接受了。 最忙碌的地方显然是港口区,港口这里距离行政区和食堂都不远,甚至在食堂的二楼就能完全眺望到港湾的情形,几艘近十万吨载重的老式油轮和其他舰只一起整齐的排列在港湾深处,再往外还有不少小船停泊,遥遥望去还能看到不少忙碌的机械在码头上来往。 今天提供的外送菜色很简单,每人一块最好的照烧海鱼中段,鱼刺都已经被剔得干净,时蔬和挂了芡的肉丝被炒得油光锃亮。看得出来干了一天活的人们吃得很快活,连餐后的甜点——冰糖番茄也很快被消灭殆尽,只是最近工期日紧,大家也都格外小心,提了一百个精神,不敢大意,好喝的美酒也就被自觉的管制了起来。 “出身汗真他妈爽啊。” 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岁样子,却留着一抹浓浓的八字胡,眼睛随时像在放电。 黄鹄不是什么科班出身,自高中毕业后便跟着表叔在世界各地接工程,别看黄鹄面皮白净,看起来颇为清爽,但却是这基地不折不扣的‘教棍’。在非洲中东接工程时,原本是要有点牺牲的,当地政府要求工作优先照顾信教人群,他们在麦加修浮游轨道站时曾有过千人集体皈依的事迹,虽然都是生意,但几年下来,黄鹄倒是有些资历,各家各派的宗教都皈依了一遍,理论也能说个七七八八。 “小黄,你们进度蛮快嘛,这几组里恐怕就你们速度最快。” 人群中迎面而来的是个看起来接近四十的老头子,现在他看着黄鹄又是眯缝着眼,黝黑的脸上原本就挤满的皱纹显得更加沟壑纵横了。其实寇天工不过三十出头,按履历表上所写,他比罗克理还年轻五岁,但眼前的这张老脸看着倒比猕猴桃的外皮好不了多少,再加上一身工装裤加夹克衫,说他是上世纪初河北的钢铁工人也没人不信。 “寇工,码头工程量少嘛,我看回头再把船都加固一下,做点必要防护,反正这两月估计也不会再动地方了。” 黄鹄笑起来,一口洁白的皓齿和寇天工的脸成了鲜明的对比,“对了,今天的鱼不错,你吃饭了没?” “没,我去食堂吃,上官和老罗在那边,要谈点事。” 寇天工说得不假,刚刚还在去食堂路上,上官露就给寇天工发了消息去,让他到餐厅二楼一起吃饭说事。 “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本来还说叫上你一起去唱歌的。” “不了不了,你听听我这声音。” 此时候黄鹄才注意到寇天工的嗓子略微沙哑,这倒不怪,寇天工原本是山西人,平日说话就有那么股子酸酸哑哑的味道,一时伤风感冒其他人倒也没多留意。 “你们玩好。” 寇天工本人对这些娱乐活动向来没多大兴趣,他本就是工科世家,原先搞锻造,后来赶上了3d打印技术白菜化,又成了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不过他的绝活还在于对钢铁工业的技术发展了如指掌,这对于穿越来说是再宝贵不过的经验。 夜幕已经暗了下来,从港区延伸到北边的小路两侧,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正好给岛上送饭的一辆平衡车又绕了回来让寇工搭了个顺风。 时间已经到了北京时间晚上八点半,从食堂靠窗的位置望去,虽然各处还灯火通明,但外面的夜空依然能看到一层薄薄的星光。距离罗克理他们最近的人也有两三张桌子的距离,显然大家知道他们有事要说,很自觉的回避了。眼下坐在这一桌的除了罗克理、上官露和寇天工外,还有两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一章 四顾茫茫皆为空(四) 咣的一声脆响,面前的一人躲过了来自当面的突袭,却让迎面飞来的宝物在墙上摔了个粉碎。 炉子里的茶水还在翻着泡,先前斟好的几只土碗放在面前都没有人动,只是围坐在一起的几人在方才的一惊之下都已靠墙站了起来。宣德年间产自景德镇的青花瓷盏变成了几瓣,来自海外的苏麻离青釉料尚泛着玻璃般的光泽,衬托着其原本应该不菲的价值,以及瓷盏主人的盛怒。这样的一只茶盏,若是在两广或者京中的市面上,当能卖到三十两,若是能将一套四只凑齐,再翻个十倍也不止。 被打的那人愣在原地战战兢兢,方才的一闪虽然躲过了一击,难保不会因为这一下招来更加狠毒的报复,‘还不如生受了这一下‘,那人心中想到。而其余的几人都屏声静气的立在一旁,全不见半点生气,每个人都怕茶盏的主人将发泄的目标转移到自家身上。 那茶盏还是从年前的一批货物中留下的,在这白马硐中,即便是硐主也没有这样的一只,现在却为了自家的坏心情砸了个粉碎,如何不让人心惊。 马黑妹高高的颧骨泛起些许潮红,像是在懊恼今次真的办岔了事,此番也的确是办岔了。 “小人也是瞎了眼,不合听那崔八胡说,明明财物细软都摸得明白了,却不想有这等阵仗的怎么会是一般人家,偏又遇上了胡鲁这个夯货,马鬃部里面就属他最没脑子,才生出这回的祸事来。”只是说了半天,就是没听到‘情愿哥哥责罚’这句,说话的这人还是便于把责任推个精光。 看看面前这人,惯于在十里八乡横着走路鼻孔朝天的马黑妹武艺了得,又有股狠辣劲,是以得在硐主面前做了亲随打手,只是这人心思颇深,阿寄平日里除了借助他与外面泼皮的关系打探些消息,但有银钱往来也都从不让他经手。 天上的日头不小,而阁楼中却阴暗潮湿得很,西南地方的崇山峻岭之中,多有蛇虫鼠蚁,是以房屋形制也以吊脚楼为主,哪怕汉家多也是如此。而位于硐子后面的场坝正是土兵们日常操练的地方,阁楼正在场坝边上。只是如今屋子里的感受,除了阴湿,却又多了些森森寒意。 这一回的局面可谓是坏透了,前几日与红苗定下的一桩买卖惹出的祸事到了今日算是揭开了一小块盖头。原本从去年起,和播州过来的马鬃部拉上了关系,一起也做下了不少桩买卖,仗着本乡土地的势力,与蛮子约定了五五分账,实际操持下来,因着把持了销赃的路子,平常都要拿六成还多,进项颇为可观。往来商旅但有劫下的都给灭了口,只得几个貌美的女眷给留了下来,两个在马鬃部头人的帐子里,一个现下就关在自家阁楼上。 那马黑妹的妹子嫁在落蒙关,与遵义府牙人崔八有私,那崔八在播州做着各色特产的牙行经济,是以对商户们多有结交。借着这样关系,马黑妹常能打探得来往商旅情状,崔八对马黑妹平日所为也有留意,只是不说破罢了。 这一回劫杀却是贵阳府中的富贵人家,才一天,那被杀的王孝廉与如今在广东做着巡按御史的王进士乃是亲族的消息就传到了阿寄耳中,同样传来的还有一众红苗的脑袋被挂在了息烽所城上号令的消息。那被杨大认出来的正是这一拨蛮子中领头的胡鲁,年前押货来销账时还在硐子里吃过一回酒的。若是此番胡鲁等人劫杀不成,放跑了人也还好,自不会有人穷究。退一步若是杀了个干干净净也是可以的,苦主都没有,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可这次偏偏不光留了活口,自家也损失惨重,又被人给认了出来,诸多背运事遇到了一起。所幸都死了个干净,好歹算是死无对证,可这才几日光景,息烽所的丘八就找到了白马硐来,当真是狗鼻子。没有人报信,阿寄自然是不信的,但也绝想不到事情的关节会着落在硐子里最是胆小怕事的宝武身上。 屋中几人都是阿寄的亲信,除了还在马鬃部充当联络人没有回来的弟弟外,就这几个最能知信,虽然不喜马黑妹的首尾不净,但从根子上说,也不能全怪他一人,天杀的崔八,半道里杀出的丘八,还有不成气的马鬃部,哪个都少不了。尤其是那马鬃部最为可恨,听说是十四五个族中最精壮的汉子对上了七八个息烽所的巡卒,居然能叫对方一个不留的做翻,没有逃回来半个,难怪会在四川被其他红苗欺负得待不下去,跑到贵州来,想到这里,阿寄在心中又将马鬃部的头人咒上了一遍,还不解恨,只是整间屋中,却没有趁手的器物值得发泄,再看看碎在墙角的瓷片,倒生起了几分可惜。 ………… ‘怎么办’ 和阿寄有着同样问题的还有白马硐现下的主人,虽然靠着管事在前面周旋了许久,但这能挨得几时?丘八们见了好处,就像苍蝇嗅到了血腥气,如何能不聚在一处?可偏生中间领头的又是苦主家同族,平日更是少有巴结,正在没奈何。 这一回管事的进来,怕也不打算再出去看丘八们脸色,说了半天,都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他如何能不明白眼下的局面,平日里在周围团转没有几家敢招惹他白马硐,一则是手下土兵好勇斗狠,二则杨保儿是惯会使银子的,宣慰司,贵阳府,乃至巡抚衙门都有打点,自家还有一个小子现下在宣慰司中捐了个没品级的吏目,虽然无品,却颇能说得上话。 汪管事毕竟还是小看了自家主人,杨保儿虽然平日里过得斗鸡走狗日子,但对手下人从来是眼明心亮,这管事分明是在激将,‘打得好算盘’。 杨保儿沉吟了片刻,下定决心道:“也只能如此了……” “硐主的意思是?” “自家做下的孽,自家总要还的。” “阿寄动不得。”汪管事如何还不能明白杨保儿的心思?只看那脸上的狠厉之色,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没些手段,父兄的家业早就被叔伯家瓜分了。 “硐子里土兵多有他的亲信,这一个不好,便又要生出事来。”掩饰住自家的小心思,汪管事拿着大义又劝起杨保儿来。 “你每月从阿寄那厮手中能分润多少?这般替他回护?” 汪管事脸色一变,“没有的事,硐主这是听了哪个乱嚼舌根的浑话?” “上个月府城的何经济帮他出脱的金器中好像还有你半成?那是多少银子了?有一百两么?”何经济讳德固,世居贵阳卫,是府城中数得着的南北货经济,不似寻常的牙侩什么都做,本身也是一等一身家的大商人。这何经济多做的是贵重货品的买卖,且又有自家的门路,远的甚至连到了两广福建的海商乃至京中的豪门,是以阿寄帮红苗们销赃总是求到他处。 汪管事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谎言被戳穿的尴尬让他有些慌乱,忙道:“小的只是瞎了眼,贪图他银子,可他做下的那些腌臜事小的真是一概不知。”汪管事的话信得一半,阿寄勾引红苗做下的事,汪管事确实不知详情,但若提腌臜,又如何会不知道其中关节,钱粘没粘血能闻不出来?汪管事是何等的耳聪目明,阿寄关在楼上的汉人女子能瞒得过他?只是没有想到,平日里惯像死猪一般摊在屋中享用的杨保儿耳目倒要更胜一筹。 不过既然阴私已经暴露,不想办法在硐主面前挽回就实在是太傻了,定了定心神,汪管事的态度便来了个翻转,道:“硐主的心思小的也省得,只是这阿寄平日里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外面又有丘八在逼迫,缓急间如何寻个章程才好去办。” 杨保儿见汪管事就范,乃道:“只有处置了阿寄,白马硐才能安生,也好堵住各处的嘴,免得再生事端。况事情多半通到了上面,此一番事了,官府中还少不了银子打点才能敷衍过去。”杨保儿说到这里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将底牌翻出来,便道:“至于如何去办,你只管放心,自有马黑妹帮你。” 汪管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刚要出门,又被杨保儿叫住,道:“了事后你悄悄去北边一趟,我打听得明白,马鬃部那帮腌臜如今都在南望山,你连夜上山,叫那起子腌臜们回四川避避风头。” 汪管事稍一迟疑,试探道:“总要有点信物才好,这一回马鬃部吃了这么大的亏,可不似讲道理的,不如硐主写封书信?” 杨保儿一瞪眼:“蛮子们几时会读书认字了?上回马鬃部的人来硐中行事,陪着喝酒吃肉的我记得可有你一个,你若是还有别样心思,我也就放手不管了,反正是你等做下的好事,与我无关。” 比起安抚,看来还是威胁更管用些,汪管事马上收起了脸上的心思。 杨保儿又说道:“了完了这边,你一个人上山,不要叫其他人知晓,也不要骑马,免得路上招眼。不耽搁的话,今夜就能到了,听说那阿助也在山上,见了面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中当有计较。” “硐主放心,我省得了。” 杨保儿又叮嘱催促了一番,汪管事便领着几个精壮朝硐子后面去了。 阿寄与众人还在商议,小半个时辰了,并未见有什么像样的章程出来,正没奈何间,忽听有人在前面敲门,忙问是谁。 “汪师亮。” “何事?” “硐主请阿寄兄弟过去问话,商议如何打发了外面的丘八。” 只等了片刻,门吱呀一声打开,阿寄第一个出来,道:“着人过来提一句就是,何劳汪管事亲自来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章 一石惊起千重浪(二) 看着眼前热腾腾的茶盏,没有一丝杂色的纯白就算是以前见过最好的瓷器也是做不到,而如今这样价值不菲的用具乘着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汤就端到了自家面前。郑达抬眼望去,正在说话的两人都穿着一身短打,其中头发稍长的一位竟似一个女人。虽然在南阳,不穿衣服的本地女子所在多有,但透着如此曼妙身姿与白皙容貌的妙龄少女却是从未见过,在郑达看来,这吹弹可破的肌肤若不是十五六的少女,如何能够做到?只是这身形比他似乎还要高些,况这正在问话的两人态度可说是和蔼了。 “我们听闻你是明国广东汉人?”那问话的是女子旁边一头短发的男人,看面相当比那女子大不了些许,不过二十出头。说话却是潮汕一代口音,只是遣词用句颇有不同,但好歹还能听懂。 “回首长的话。”郑达已非第一次被提问,只是前两回都在大号房,不似今日这般体面,不仅有专门一间房来询问,别无外人在旁,更有茶水伺候。于是便照之前教给的,无论男女,皆呼为首长,虽然不甚明了是何意味,但郑达毕竟识得几个字,知道首长二字皆是好词,接着便道:“小人老家确是海阳县,在潮州府治下。” “因何来此?” “只因家计艰难,又别无田产,因此才到这南洋闯荡经营。”虽然前几日这些都问了,但首长们惯于这样重复问话,他也早已明了。前几日就有一个因为前后答问不一而被首长们看破,不知最后这人情形如何了? “看前几日查问,你目今是在旧港安家?”为了能和土著沟通,穿越者们也开始学着本时汉人腔调来问话了。 “小人与人合股,在旧港贩些香料杂货,有一条船,前几日已被首长们扣下了。”其实郑达黄金买卖也做,旧港所在的三佛齐岛(注:三佛齐岛即后世的苏门答腊岛)本就产金,只是尚不明首长们底细,郑达不敢名言。 “你且说说旧港情形?市面如何?华商又如何?” “旧港在三佛齐岛南面,即是华商们称作金洲的大岛。”郑达怕首长们听不明白,还特意强调了此岛的别称,只是话出了口,却后悔起来。苏门答腊岛在明代被汉人唤作金洲,正是因为此地广产黄金之故,郑达这是怕又扯到金银上去。 “旧港产金我们也知道,就不知目今那里有多少华商?我记得大明官府曾设有旧港宣慰司?” “那些都是早年间事,宣慰司早已不再,宣慰使施进卿传了不过三代而已。听当地出生的华商说,嘉靖年间,巨寇张琏被官军所迫,渡海而来,占据旧港等处,国号飞龙,是以广东、福建的乡人多有投奔,目今也是南来华商的一个大去处,常住的汉人总有数千。”郑达也不及细想,前几日盘问这短毛都自称南渡三百多年了,怎么还能知道旧港宣慰司的事情,不过也不多问,只老实作答。 “人数倒还不少,也能通文字么?” “识得汉字的不多,不过都操客语,多是饶平口音。”首长们既然说汉话,自然说的通文字也是通晓汉字。 “饶平?” “饶平县就在潮州府海阳县北,过了凤凰山就是,听说那张大王原就是饶平县乌石村人,想这许多汉人应是当年便随他南渡的。” “那旧港如今受哪家节制?” 郑达想来这短毛首长是想问如今南洋各国疆界,只是他也不甚明了,便只能就所知而言,“旧港北有占碑,不过互不统属,再北便有亚齐国,都在三佛齐大岛上,以亚齐最为强盛,国都在岛北,岛上其余都是野人,寻常我等也不会去。往北过了海便是满剌加与柔佛国,只是满剌加已被佛郎机人占了。南面爪哇岛上又有万丹国和马打兰国,爪哇岛大部都在马打兰国治下,其国都在马打兰城。万丹则在岛西,只是最近几年,红夷势力日大,岛上各家俱有冲突,红夷又善挑唆,故而各家土酋互相攻伐不断,是以华商多往渤泥这边来,并不太去爪哇。”再想想又有些话不对题,便补充道:“旧港实不受哪家节制,自成一体,周边诸国,向来都是听调不听宣的。” 这回说得便很明白,南洋诸国,颇类旧时城邦,互不统属,但小国也偶有臣服于大国,只是不如大明那般,没有说谁一定要听调的,唤作旧港这样的大去处,各种势力错综复杂,自然更难节制。 “红夷?可知是泰西哪国的?”虽然这样问,但此时在香料群岛活跃的红夷多半就是荷兰人或者葡萄牙人。当下时间是万历四十五年,这一点早已通过各色俘虏的海商水手确认,也即是西元1617年,再过两年,荷兰人才在爪哇岛上建起巴达维亚城,也即后来的印尼首都雅加达。而葡萄牙人早在百年前即已攻陷了马六甲,故而所指红夷,两国皆有可能,倒是西班牙人还在菲律宾群岛,并未太多涉足这一方向,只是此时的葡萄牙本土自三十多年前便已沦为西班牙藩属,故而实际视情况更为复杂。 被问及更加具体的问题,郑达也是茫然,“这小人就委实不知了。” 短发男子问话也就只能转移方向,“那柔佛似与佛郎机人有隙?” 这次的答案郑达却是知道:“首长们博闻,这倒不假,听闻那柔佛国主的祖上本是满剌加国王室,百年前被佛郎机人灭了国,这才一路退去柔佛,故而时刻不忘复国。”满剌加也即后世所谓马六甲,皆是音译,马来西亚也是因之得名,而柔佛后为马来西亚一州,在马六甲以西靠近后世新加坡的地方。 “哦?那你等与那柔佛也有贸易往来?” “这倒是少得很。” “那又是为何?” “柔佛人不善贸易,作价只以胡椒,而货物又多喜奴隶女子,我等华商哪里去寻这许多奴隶与他。” 短发男子又问:“听说这南洋诸国俱是信的大食教?” “这倒属实,不过彼国持戒皆不严,每年四月初八也要浴佛,只是不吃猪肉。但却有一样,土人不可轻易触其头,否则必结死仇,过去初来南洋的汉人多有犯了忌讳与土人打斗的。而以我华商在其国中,服用饮食,一如大明,并无甚妨碍处。”郑达说得倒是实情,南洋诸国虽然改宗回教的多有,但都受了印度影响,故而宗教习俗自与中东不同,乃是印度教与佛教、回教之综合,像头顶乃祥瑞所聚,最是高贵的所在,轻易不可触及,这在后世的东南亚依然是铁律。 短发男子听言又是笑道:“这么说倒是比在大明逍遥快活。” “首长们面前,哪里有小人逍遥的份儿。” “你这嘴倒是乖巧得很。” 郑达与两位首长说得入巷,又喝了回热茶,便放松了下来,心思中也多了些活络,便问道:“首长们但有吩咐,使唤小人去办便是,在旧港华商中,小人还有些同乡,总有几分薄面。”人就是如此,原本性命都还要担忧时往往什么都顾不得去想,然则一旦有了希望,就又起了贪心,虽不知这些短毛汉人何以要打探旧港之事,但想必总有些计较。 对面的两人如何不知道这郑姓商人是把心思着落在那一船货物上,那船扣下第二日,便已经被彻底清理了一番,上面无外是苏木、胡椒,此外便是粮米和食水,都不太多,只够三四十日的用度。不过上了金属探测仪,马上就在夹板下找到了满满一仓的银币,足有两千两之数,香料这等货物运回大明倒是能有个好价钱,但在这南洋,便只是些寻常商货而已,值不得什么,倒是上面决策已定,多一份人力便多了一条路,如今最缺的是什么?是人,何况还是个同文同种的汉人,总比那些扣下的税吏和渔民更好,至于银元,也有办法处理。 没等郑达再想好后面的话头,短发男子便先开了口:“今日不妨与你说明白,相比你们也都知道了,我等都是大宋子民,元寇占我神州,我等先祖不愿以身事虏,皆浮海而走,如今算来,去国已是三百余年,此番回返故国,欲借这南洋之地稍作修养,再作计较。” 说话的男子故作停顿,让郑达稍作消化,又道:“我等迟早是要回中土的,不过回国之前,还有一番布置,明日一早汝等便可离开,带来的水手人等及船只和一应家什都会发还,不过船上的货物就算我们买下了,你也不必带走。” “首长们有需用自取便了,值不得甚么。”乍听喜信,能离开此地,船和伙计也都一应发还,那些货物也就是身外之物,只不知藏在夹板下的银子会不会被找出,若只是区区香料还不至于折掉老本,大不了回旧港再辛苦一年,离了这是非之地才是首要。况后来听两位首长说了个买字,加之方才问话客气,总又生出些念想来。至于说短毛们自称去国日久却又知悉大明事情,也不足为奇,毕竟这些年大明破落的商民在南洋闯荡的所在多有,消息往来自然不绝。 “你的货物我们是买下,不是扣下,给你的都是时价,绝不叫你吃亏。只是我等归国心切,未曾带得多少金银,故而只能折价与你些货物。” 短发男子看着郑达,略一低头,又道:“至于船上的银钱,准你换成我们的货物带走。” 方才还气定神闲的郑东主脸色霎时便没了血色。 ………… “黄官人能说汉话却是方便了不少。”黄顺之面前的男人有着一副老于世故的面相,但没有胡须的脸庞却看不分明年纪。‘二十?’,‘亦或三十?’,颇有些拿捏不定,面前的这人不光面白无须,无从知晓年纪,连样貌也颇类红夷,可又满口的汉话,想是那汉人与红夷的混血。但穿着却是异样,一领对襟的褂子,却是短袖,既不类明人,也不似红夷,着实怪异。 片刻之前,还在泛舟海上的副臣官人连同他的亲随船只及水手一并被自称宋人的短毛怪人‘请’上岛来,也即是这片刻之间,让黄顺之有幸证实了都城中流布多日的传言,如城的巨舶整齐排列在码头上,而那码头的形制也从未见过,似乎如整块原石雕琢而成的平直道路,却又浑然天成,曾经来过纳闽岛上几次,在岛上还有一处仓房的黄老爷,很难将眼中的一切加以解释,而就在方才,面前这位徐老爷告诉他‘那船竟是铁的’。不光那船,这岛上建筑如金城汤池一般,上得岛来,看得分明,这哪里还是原来的纳闽岛,即便是婆罗乃城,也要相形见绌了。 正了正心神,黄顺之才又整好了衣冠,道:“不知贵方到我境界,所谓何事?何以掳我人口,扣我子民?” 那徐姓短毛倒是不急,等又有两人进来布下茶汤吃食,这房中人数不过五六,黄副臣只得两个得力的亲随,那徐姓短毛那边也是三人。喝罢茶汤,徐姓短毛方才说道:“本官大宋南洋东路经略使徐玄策,此番奉政事堂堂宣回返故国,率部忝为先锋,有些事情还要黄副臣劳烦贵主知晓。” 【注:根据明人张燮著《东西洋考》所载南海诸国风俗,南洋诸国的习俗都综合有佛教、印度教与温和教的教义习俗,不能摸头这一条见于南洋各国的风俗描写,也同样见于正史,而现代这些习俗在东南亚如泰国、大马、印尼也有继承保留。张燮此书成书时间正好是万历四十五年,也即是本书中的年代,1617年前后,可谓巧合…… 又:1580年-1640年,葡萄牙实际成为隶属于西班牙的藩属国,故而西班牙的船队也可以随意在葡属港口停靠补给,故而形势较为复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四章 广施教化不为功(二) 【今日第四更,感谢各位支持,明天准备好生休息一下】 婆罗洲北的崇山峻岭中,总是绿树成荫,四季如夏,因着终年无有大风浪,甚至连景致也显得缺些神韵。顺着海岸的尽头放眼而去,在靠近内陆的地方,洼流河在此处打了几个弯,圈出了一片肥沃的平原,世代在此耕作渔猎的几处小村落环绕其间,那是被称为古打毛律的沃野。若是能够沿着洼流河逆流而上,往古打毛律东南再去不到七十里,便能看见被唤作支那峇鲁的神山,也是方圆数百里内最高的一处所在,光看名字,自然与大陆上的国家脱不开干系。那山下却长立有石碑一方,已有近两百年光景,石碑上的几个汉字依然清晰可辨,谓之‘长宁镇国’,这还是成祖时明国的使臣送来的礼物。 碑上还有长文一篇,文字已经不甚分明,但‘乃者浡泥国王,诚敬之至,知所尊崇,慕尚声教,益谨益虔,率其眷属、陪臣,不远数万里,浮海来朝……于万斯年,仰我大明。’这几句却是看得分明。 因助初代渤泥素檀退苏禄国大军,被封为麻那惹加那(注:maharajalela,意类一字并肩王),后黄氏佐二世素檀哈桑,监国摄政,权势一时无两。永乐六年(注:西元1408年),黄森屏率使团归国朝贡,病死南京,临终前以遗表请三事,一是“境土悉属职方”的,将渤泥和断手河流域的土地,归入中华版图;二是“乞封国之后山为一方镇”,请加封为渤泥国之镇山,并赐美名,永镇南洋;三是“托体魄于中华”,请葬于中国。此三条朱棣都允了,更遣太监张谦、行人周航一路护持黄子归国,那‘长宁镇国’几个字正是大明太宗皇帝亲笔。那山下葬着的乃是黄森屏的发妻,因黄森屏独葬南京,故番人多称此山为中国寡妇山,支那峇鲁是取其音。 但在世居古打毛律的巴瑶部人心中,此间景色又是别样意味。数百年间,祖先自柔佛、苏禄迁居至此,过着耕作渔猎的生活,从来都是闲适淡泊得很,加之又无天灾,是以巴瑶人最是奉天敬神,四时祭祀,从不敢懈怠。只是近年以来,海上不甚平靖,连带着这古打毛律的快活日子也起了变故。 ………… 时间已经过了正午,下午的天气却是比之早间更热上了几分,达旺窝在草丛中,显得欠些精神,这样的状态已经连着两日,若在往日的这个时间,族中的子弟当还在等着男人们带着猎物回村,但眼下所要解决的却是另一桩要事。 就在山下不远的海岸边,被蔚蓝色的海水冲刷得没有一丝杂色的沙滩上,停靠着一艘有着美丽流线的怪船,船身不大,比之巴瑶人平日捕鱼所用大些的独木舟也长不了些许,只是不同于平日所见华商的广船、福船,形制曲线更加优美。见惯了来往于此间海上的各种商船,巴瑶部的男人们所以觉得奇怪,便是这船居然坐摊在此,这片海岸上,多少个月也没有船来了。 而隔着海岸不远的平地上,已经搭起了一处小小的寨子。说是寨子,不过是就地取材的土围,只能容下十余人的空间,还不如族中长者的房子大,但对于那五人而言,已显宽敞。 不过对于居住于古打毛律的巴瑶部人来说,确是难得一见的景象,今日一早,便见那群穿着异样的异族人整理装具,似乎是要离开。 不出族人所料,晌午时,见几人烧火造饭,吃过了一回饭,又好生歇息了好一阵,山下的异族人才动身出了寨子。 因着此处原本并无港口场镇,更无甚特产,平日极少有商船停靠,有也多以小船靠岸,用些日杂向土人换些食水而已。不过若说是海匪,便是常有,达旺不过十五六岁,不过自开始记事起,每年的这些日子总要遇到几回上岸的匪人。本地当着信风南来之所,故而后世才有风下之乡的由来。达旺和族人们向来是平时农耕,辅以渔猎,日子倒也丰足,若是有从东面过来的商人来购山上的燕窝,则还能多出不少进项,但每年的这个时节,向来都是青黄不接的日子,不过却是捕鱼的好时节,不过海上的匪人如何有性子渔猎,都是好逸恶劳惯了的,总等着这时候登岸,来各处土族的寨子里抢掠一番,寨子里的粮食皆不能幸免,若有女子多半也不会幸免,土人女奴在这南洋诸国的中可是硬通货物。至于修砌寨子的木料,还有净水,都是海匪登岸补给所需,若是正经口岸,断不好随便上去。是以遇上这样可疑停靠的船只,达旺和族人便十分的紧张。 这等海匪行事果决凶残,又兼着器械精良,所用刀剑俱是铁制,比起族中还在使用的骨箭石枪,实在差距太大,也就是这一回上来的不多,按照往时经验,只要相持些时日,食水短缺匪人便会自退。至于海匪种类,无论倭寇、华商还是红夷,达旺也分辨不清。但看了此一番上岸的几人,却与往常来的不同。 往常的海匪,少则二三十,多则六七十,上岸之后,往往四下搜索,行动也无规制,都是随着性子的。而眼前的这些人,不仅谨慎得很,且以一人为首,并不冒进,原本想要准备袭击的达旺等人一时竟然并无机会。 又见那领头的一人,手中像是拿着奇怪的棍子一般,只是这样的棍子达旺却认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便有一船海匪在此地登岸,当时族中与其交战的一位勇士便是被这会闪出火花的棍子伤了,抬回村子不到十天,便没了性命,伤口周围全都烂了,族中最好的巫师都没有能够救回,是以此刻便又添了几分紧张,好在这几日见过的怪事不止一遭了,这让达旺稍微安心。 那一行人走走停停朝山上而来,故而靠得近时,便能看清来人的装束,带沿的帽子,短袖对襟的衣服和露出小腿的宽大裤子。这些都与以往来到此地的海匪有所不同,往年登岸的匪人,不是汉人便是倭寇,而又尤以来自海那边的苏禄海盗居多。 苏禄国人平日以打渔行商为生,遇上年成不好,也会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茫茫大海,比起抢劫商船,掳掠土人的粮食、财富和人口似乎是更合算的买卖,毕竟难度不高,又源源不竭。一边行路一边拔出刀剑清理着沿途的荆棘。这些都是巴瑶部平日里埋下的,有些荆棘已经发出了新芽,还有一些则已经枯萎。近三十年来,海匪猖獗,为了抵御匪人,在海岸坦途种些荆棘刺竹之属,小股的在海上见了,寻常不敢轻易登岸,也不失为守御一策。 一步 两步 三步 来人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而在他们当面二十步外的一处灌木,除了散发着绿油油的南国气息外,并没有给来人太多警惕,达旺面对的五人,不过是惯于这样行路,与其说是谨慎,更不如说只是好奇。 ………… 一人 两人 三人 当第五个异族人踏进了林子时,达旺已经落在了一队人的身后,同样落在了身后的族人还有十五六个,而拦在异族人前面的族人却只会更多。 “达旺,还记得早上我是怎么说的吧?”和达旺蹲在一起的猜隆年纪只比达旺大三岁,却是巴瑶部这一辈拔尖的武士,一个人料理一头成年的野猪也不在话下。 族长就在前面,不过过了还不到半日,早间的说话如何不记得?便颇有些不耐烦道:“猜隆你当我是傻子么?族长说了要活的,我如何不记得,倒是你这样要小心。” 平日里猜隆训斥达旺惯了的,但达旺也明白,哪一次猜隆忍住了没下死手的?无论是猎物,还是敌人,赶上了都是当面一石斧,去年雨季过后的一场杀斗,若不是猜隆将对面族长的小儿子砍死,巴瑶部与姆禄部也不会结下死仇。所以方才的那一句,与其说是告诫,倒不如说只是在抱怨。 咔的一声。 那是带头的那位异族男子扣动扳机的声音,走在最前面的这人确是最早发现了来自身后的威胁,匆忙转身的一瞥,对上的正是达旺瞪大了的双眼,几乎就在同时,达旺也发现对方手中的火枪已经瞄准了自己。 嘭的一声。 这是子弹出膛的动静,电光火石之间,异族男子只觉得腿上一飘,枪口便跟着抬高了三寸,子弹偏出去了更多。只是男子早已失去了最后的机会,没有来得及开第二枪,几张大网便罩了上来,最后画面是一个粗壮的汉子冲到了面前,一棍子敲在了面门,脑中跃出‘凶多吉少’这最后一个念头后,终于只剩下一片空白。 男子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在晃晃悠悠之间连同自家的同伴一起,被送入了一处村庄,又不知隔了多长时间,当终于慢慢恢复了感觉时,头上依然传来阵阵疼痛,让他无法好生思考。不知所在何处,也不知身边何人。 一个稳重深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只觉得来人说话腔调熟悉,却不似此地寻常的土人。 只是当这声音第三次响起时,终于能够听得明白,那是去国万里后的那些日子里难得在外听到的乡音,纵然带着浓重的口音,也无疑是这一番惊恐中带来的稍许安慰。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确认了一些事情,更加铿锵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五章 愁肠满腹何消解(三) “昨天码头那边可是生事了?我上午看见围着好多人。”徐玄策并不担心,只是想要知道究竟。 刘晨旭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傅老师得罪了一个牙侩,救了一个小姑娘。” 听到前一句,徐玄策‘咦’了一声,再听了后一句,马上便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刘晨旭见徐玄策感兴趣,也正好得闲,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又与徐玄策说了一回。 徐玄策听完表情释然,却是关切的问道:“小姑娘那哥哥如何了?” “只是普通的疟疾而已,下午厚生司的人去用了药,已经睡下了,明后日就能见好。” “厚生司的医院建起来都多久了,正好这回是个机会。” “他们自然知道,不用教。” 明季下南洋的华人多受兼并之苦,故而以地少人多的福建为甚,但南洋瘴疠之地,正是各种传染病滋生的温床,是以当时从台湾到中南乃至南洋诸岛,移民死亡司空见惯,往往高到一两成,像陈家这样到了地头才发病的都可说是幸运了,早间在港口说笑的民夫,哪家背后没有斑斑血泪。 厚生司要建医院,这是应有之义,只是医院好建,病人却不好找,平日里为穿越者修建港口码头的民夫,一应所需都是竭诚供应,每日更是三餐,即便在大明,这样的伙食也算是豪奢了,需知不少士人,一日也只能吃上两顿。 原本这些民夫多是久在南洋,早也是习惯了,穿越者供应丰盛,又多注意卫生,是以码头上工人并无疾疫可染。而外路客商和本地其余人民,原本对宋人不熟悉,医疗之事更不敢轻易尝试。这一回若对这小娘子的哥哥救治得当,当能在本地人中打出声明,何况治疗疟疾本就有特效针剂。 岛上的存粮不少,毛拉地的仓房又是故意修得小,白花花的精米、精面就那样一袋袋堆在仓中,想不让人觊觎都不易,就不信王城中的那一位看不见。 ………… “大君,关于宋人的来历,我们也尚不清楚,但我确信无论是法摩沙城(注:葡萄牙人在马六甲修建的城堡)还是摩鹿加群岛,都没有传来过为宋人的船队补给的讯息,他们是怎么来到此地的还是个谜。”为了觐见素檀,桑切斯特意穿起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华服,诚恳的向面前的国王汇报着见闻和自己的分析,只是这话听着就如初见时他胸前挂着的十字一样让宫殿的主人直皱眉头。 一旁的卡洛斯见素檀面有不预,赶紧补充道:“不过也许与荷兰人有关,我在远处看宋人那商站,外墙的设计倒是颇类我在欧洲见过的荷兰人在贝赫马斯河南面平原上修建的那些堡垒。所以我大胆猜测,正如宋人对外宣布的,他们乃是自南面的大洋而来,应该是在爪哇岛进行的补给,殿下想必知道,荷兰人在那里已经有了好几处据点。” “这么说那宋人当是知兵的?” “不然,这样的棱堡若无火器配合威力便显不足,只是不知宋人当真是没有军队么?” “他们放回的商人我也着人查问过,都说是被宋人的快船挟持,却是并未动过刀兵。” “这么说当真是一群怪人,即便只是寻常海盗,若有了宋人的快船,当也能横行海上了。” 桑切斯说的自有道理,光以大半月来挟持到纳闽岛上的商家、水手来说,人数早也过了百,此时过来的船,多半都是自吕宋贩货归来,船中多有银两和本洋,就光将这些船的银钱扣下,也是不小的一笔,宋人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做着生意,倒是可爱得紧。 只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若不有所动作,这人心恐怕就再难收拾了,纵使宋人不足虑,国中的汉人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且又都是富人。只说若没有黄氏兄弟,这周边海上的强人如何现在还不肯对宋人下手? 想到此处,鲁阿巴才把底牌慢慢摊开:“阿哥达也是这样说。” 阿哥达是哥达央部的族长,族人遍布哥达央河两岸,平日专以渔猎为生,若是三五为群,也多有劫掠往来船只的,眼下两岸丁壮当能拉起近千人,算是国都附近土酋中最大的一支,自然,也是最听话的一支。 ………… 金黄色的太阳将今日最后的余晖撒在了婆罗乃河上,再有一个时辰,银白色的月亮升起,又是另外一番颜色。 在月光映照下的婆罗乃河日夜不息的奔入东方的海湾,不曾停歇,只在距离海湾咫尺的地方,自北面又有一条河流向南汇入,土人以族为名,将这条支流名作哥达央。 河口的一个拐弯下面,不知经过多少年被冲刷出来的一片沙洲小岛便横在了面前。河的东岸正是一座颇为华丽的建筑,站在建筑的二楼,正好能看到沙洲在月光下细腻柔和的银白。 用上好柚木铺就的码头,彰显着这家主人卓尔不群的地位,与河对岸那些沿河渔民的吊脚楼相比,显得更加富丽堂皇。 平日的河中,本就不少猪婆龙游弋其间,到了夜中,更不会有人冒险下水。 只是刚过了戌正,一艘小艇便划向了码头,甫一靠岸,艇上几人便由码头上早已候着的一人领路,轻车熟路的朝着大宅而去。 哈山真是太老了,在这渤泥国中,像他这样年纪的恐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个来,若是往日的这个时候,他当是早就睡下了,夜夜笙歌的日子打从十多年前这身子便渐渐支撑不来,还是要学着汉人的调养才是。 想想自己的儿子,在位已经十九年了,他当初登基时还只是个小孩子而已。自己当国十六年,摄政的时间也不比这年头稍少,只是这几年老迈,素檀也渐渐有了人君的模样,便不再理会国中政事了,再历练个两年,如今的这位国主也就更能让他放心了。 门被轻轻的敲了两声,一个声音轻巧的在外面通传:“殿下,贵人们到了。” 这处大宅萨义德很久没有来了,虽然亲王是他的靠山,但他也并非家奴,光看名字,在大食国中,只论身份门阀,甚至不比这位亲王稍差。是以若无大事,也不用时时登门。 看着眼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闭目养神,方才进来的几人都不说话,只侍立在前。 片刻之后,老人方睁开了眼睛,平淡的问道:“你们真的是要准备对那宋人动手了?” “还请殿下放心,那宋人并无根基,若是在海上,有那等快船自不好弄,可如今是在陆上,就由不得他们了。” 另一个大臣模样的跟着道:“那宋人广有财富,光是港口堆积的粮食,便已盈仓,还有那等价值千金的宝物,正好以补国用。古晋那边连年与红夷冲突,已是捉襟见肘,若此番能将宋人尽数拿下,有那匠作秘法,于我国国力当多有助益。” 另一人也道:“乌理玛所言即是,殿下可曾听过汉人说的,‘天予不取,反受其害。’正是这个道理。” 哈山殿下并非那等贪婪之人,随便受人撺掇,只是要使国中根基稳固,非得掌握财政商贸之权不可。 原本国中生意往来,泰半要经王室之手,只是如今宋人初来,便已有了声势,副王一族也与他们多有暧昧,若不早作预备,毕竟不美。 但老殿下心中必定还有计较,乃问道:“盘陀诃罗可有成算?”南洋诸国,以盘陀诃罗谓宰相,此一回对宋人用兵的主意皆出于他,素檀也是默许的,盖因此时国中的盘陀诃罗名唤阿都贾里?鲁贾巴,正是鲁阿巴之弟,素来与黄氏兄弟不睦。 那萨义德宽慰道:“还请殿下安心,王弟掌着素檀亲卫,哥达央部也答应了出兵,还有就是……” 萨义德又斟酌了一番,并没有说完,改开道:“这本是万无一失的谋划,何况转眼风信就要变了,宋人再这样下去几个月,扎牢了根基,跟国中各家都牵扯益深,便不好动了。” 老哈山不说话了,自己时日无多,只想给儿子留几年太平享国的日子,这宋人既然乘铁船绝海而来,也非善类,就怕又是一个红夷。佛郎机人当年可也说是来贸易的,可满剌加国是怎么被灭的?那柔佛国主前些年可都还在联络南洋诸国想要反攻。所谓防微杜渐,为了国祚长久,自家的目光毕竟比儿子还要远些,倒不光是为了国中政争和那宋人的财货。 送走了一众来人,哈山疲惫的躺到床上,铺满了整床来自明国的上好云缎并没有让他稍感舒适,只能在安静的卧室中靠着自说自话来打发心情,“尊于敬畏,荣于谦逊,诚于知足,但愿圣人说的是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七章 敢问天兵能战否(二) 借着月光,几条小船率先靠上了码头,几乎没有引起任何的响动。 岸上依然只能见到巨大的轮廓,高大的水泥栈桥没能阻挡海匪们太久,惯熟在海上讨生活的水手们用绳索和铁钩便能轻松的攀上露出水面近两米的石台。 刀枪被扔了上来,轻一些的火器也被一件件递到了岸上,半个时辰后,当采着坐船船舷终于也爬上了栈桥的张柴佬看着身后的如林刀枪时,心中油然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 只是这冲动迅即被前面的呐喊声打断,“这群作死的苏禄蛮子。” 横行于苏禄海上的海匪惯于在冬春之交沿着北婆罗洲的海岸劫掠,既然这一回有了这么一只肥羊,更没有不来分润的道理。寻常十多人的‘团队’近不得纳闽,但这一回有了张柴佬的大帮,又有红番的炮船,岛上的短毛想必再没有办法,船再快再好也不过是在海上,没有弓刀火器,都是白给,而先时的各种言之凿凿的传言,证明宋人当真就是如此天真。只要成功上了岸,如何能够抵挡。 离着港口不远的深处有着几点如豆的灯火,似乎是宋人的居所,仓房当也在那个位置。 但张柴佬不比寻常海寇,自有一番心思,此一番更在意的是在海上那往来自由的铁船,听说数量不少,若是抢下几艘,那苏禄蛮子拿到的财货又能如何,迟早还能抢回来。 可是望着延伸到陆地的栈桥暗影,除了两侧高大的建筑,什么铁船,连个鬼影都没。 方才还能按捺住激动的人群,看着前面蛮子和其他小帮已经朝岸上去了老远,也是心中起伏。 不安分的便道:“大帮,我等弟兄连日来艰艰涩涩行了这许多路程,也该着松快了,恁却被这蛮子抢了先,心中哪个能不怨。” “管他那铁船中用是不中,再不跟上去,财货可就全都便宜了蛮子,你发句声,弟兄们人多,自然是财也得了,船也得了,如此守在这里却不叫事。”张家的子侄也跟着起声。 略作思虑,看着上岛的偌多人马,便也安心起来。 对着儿子交代:“大哥你带四五十个弟兄坠在那蛮子后面,警醒着些,莫要贪财货,先找铁船,若有人抵抗,无论宋人还是蛮子,都先制住再说。” “儿子明白了。”张柴佬的长子十八九岁,套着半幅藤甲,接过老子递来的铁盔扣在头上,兴高采烈的朝港外冲去,自有平日里的亲信及几十号凶悍的跟在后面。 “别给老子逞强。”看着一众鱼贯而去,张柴佬又在后面喊了一声,换来儿子一摆手。 ………… “呼吸,最重要的是呼吸,一呼一吸之间一定要平稳,二十次射击之间,再训练有素的敌人也冲不到我们面前。” 杜普雷?陈始终站在矮墙上最靠中间的位置,一边观察着敌情,一边给初次作战的众人打着气。 使用实体子弹的老式自动步枪最大的问题便是后坐力和自重,这让新人很难适应,如果再有几分紧张,就难免会影响到动作与发挥,准头便难精确。 激光武器毕竟太过现代,穿越者自己也不能仿制,更遑论那惊人的耗损也无法修复。相较而言,机械结构的枪械和物理结构的子弹制作更加容易,以目前纳闽岛上的设备也能保障基本的补给。 和曾长期在东南亚执行过维和任务的杜普雷?陈不同,守卫商馆的四十多人中,虽然多有退伍军人,但真在战场上见过血的不及五一之数,杜普雷能算一个。 若是寻常格斗技击,对面的土人一次来上三五个未必都是对手,但要真刀真剑的拼杀,气势就未免落了下乘。单论猎头而言,哥达央部随便拉出一号人来恐怕也能比穿越者利索十倍。 不知是哪里开了个头,前方隐隐的人群开始移动,苍凉的螺号响彻夜空。 “猴子还讲礼数,这样明明白白的嚎丧,倒是头一次见。”杜普雷的幽默暂时打消了队员的紧张。 微光夜视仪清晰的视野中,一个个人影密匝匝看得分明。 轮廓清晰的椭圆形,小的是头,大的是盾,人头在圆盾后时起时伏。 ‘倒是会打仗的’,光看架势,杜普雷心中还暗赞了一声,这起子土人见起阵来比数百年后的重孙辈还要更像样几分,感叹一声一代不如一代后,杜普雷还得再叹一声‘只可惜找错了对手’。 不知怎么回事,田忌赛马的典故突然跃入脑海,但这上驷下驷未免差得太远了些。 一思一念之间,放眼那牵作一线的火炬又进了几十步。 “稳住,放近了听我命令。”杜普雷说话时面无表情,“谁乱开枪,一个月没猪肉吃。” 夜视仪的好处如今看来至少有一桩,商站两侧有无伏兵倒是早已一目了然,还有一面靠着海,也自不必担心。 看着人影从身边一个个走过,汉都亚伸了个懒腰,从地上翻了起来。 养了半天的精神,总算要上阵了,不做足过场,如何显得出自家第一勇士的风采。 接过随从递过的火绳枪,躲在另一个拿着圆盾的武士身后,大踏步的朝着前方走去,那边的天空被商站围墙上的灯火照得透亮,倒是给黑夜中的土兵们指引了方向。 大踏步的甩开脚板,没用半刻功夫,汉都亚已经走到了队列的最前方,按照以往攻下其他部族寨子的经验,在三、四十步上放上一枪,以他的射术有一多半机会能射中一人,然后要么驱动大军掩杀,要么换上藤牌和趁手的单手蛇矛。七八年间,汉都亚尚未遇到过攻不下的村庄和堡子。 虽然照得刺眼,但矮墙上的人影在灯光下映得更加分明,也不知宋人是用了什么发子,之前夜中来窥视的族人倒是从未提起过,看来是今夜才放起的灯,若是攻下了商站,倒是要好生探问明白。 快要到五十步上的距离,汉都亚想要试试运气。反正火绳枪的射击效果从来不是重点,即便没能击中一人,即便只是听个响,都于战事的进展无关,能够攻下眼前这座商站的,唯有刀剑。 一名武士举着圆盾挡在汉都亚身前,护着族中的勇士,虽然这样看来在大多数哥达央人看来实在多余,但这是勇士应该享受的荣耀。 将火绳枪的曲形枪托稳稳抵在肩头,得益于上个世纪欧洲人的这个小小改进,汉都亚能够更加轻松的瞄准矮墙上的一处目标,那人站得笔直,汉都亚感觉那人正直直的望向自己这边。放下了火绳,端好了枪身,在一切就绪前他跟着前进的队伍再次习惯性的踏出一步。 清脆如爆豆般的声音就在此时连续而带着节奏感的在黑暗中阵阵爆裂起来,那声音由远及近,和身边绽起的鲜血与碎肉一起,绘成了恐怖的乐章。 ………… 雪亮的灯光突然在四周点亮,最先冲进港区围栏的苏禄海匪们被突然亮起的灯光照得晕头转向,后面跟上来的张家人马则直接撞上了前面的队伍。 一个巨大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袭来。 “下面的人听着,扔掉武器,原地蹲下,双手抱头。” 朱大钊站在港口链接栈桥广场上五座塔楼最高的一座上面,用扩音器向港区内喊着话,言辞虽然不甚雅驯,但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最前面的苏禄人对喊话报以热情的回应,弓箭和火绳枪此起彼伏的发射了一阵,可惜并未射中任何实体的目标。苏禄人的行为激怒了港口的主人,半分钟后,几十只各式枪械同时响了起来,最前面的几人突然中弹,朝身后猝猝然的倒下。 ‘是妖术么?不,是火器’,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张召发现了本次行动最大的问题——情报。 自家老子显然被人骗了,什么宋人不知兵,什么宋人并无一兵一卒,常年跟着张柴佬在海上厮混,自然不会相信击倒前面蛮子的是什么妖法,那些绽开的血花和重重倒向后方的尸体都在证明自己的判断,只是这火器的威力未免太过于惊人了一点,曾经听闻过泰西有能够连续发射子药和铁箭的排枪和排炮,但从未亲见,但张召清楚,即便有那样的东西,与今日见到的这一幕比也只是小儿科一般。 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屠杀,就如自己曾经跟着大帮在南洋无数的小岛上对土人所做的一样。只是这次对手的强大更加让人头皮发麻,方一接战,张召已经放弃了抵抗的心思,心中所系,只有逃与不逃而已。 甚至只听到敌人的声音,连照面都还没打就已经死伤了二、三十人,还好自家弟兄都在后面,暂时还未有任何损失,只是马上张召便后悔起话说得太早。 来不及反应的人都愣站在当场,任凭一轮射击后的间隙到来。 空气中再次响起那个巨大的声音,同样的类容用闽南话、广府话、潮汕话轮番的说着,终于有两个按捺不住的趁着夜色朝阴影的边缘慢慢挪去,只是才走了几步,便被一梭子弹放倒在地,片刻之间鲜血便染红了身下一大片地面。到了这时才有人觉得,也许听不懂更好。 “重复一遍,蹲下别动,再动的这两个便是榜样。” 曾经有那么一阵,张召也想学着前面的苏禄蛮子一样反抗,他想得明白,宋人的火器极有准头,那些跳脱的到如今尚未有一个幸免。但是自家人多,加上前面一闹,又是往回跑,能够逃掉的机会当在对半。 只是心中的斗争并未坚持太久,宋人便帮着张召下了决断,千般万般的思虑,总抵不过人家的话中说得是那般的有道理。 ‘缴枪不杀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八章 南洋歌罢掉头东(六) “这是要我们学霍光啊。” “呵,这些货也配做海昏侯?” 晚上开完了会,王留美赶着来向周太阁汇报公审的情况,便听见周太阁这样的感叹着。 汉武帝刘彻的孙子海昏侯刘贺,从被立为帝到被霍光所废不过二十七天,可霍光废帝给出的理由,二十七天之中竟是给找出了一千一百二十七条,也不知道这些事都是如何找出的。 不过那是摆明了霍光欺负皇帝,刘贺墓都发现了多少年,什么样的证据早都发掘出来了。 ………… “二百七十三。” 这是今天审结的案件宗数。 “一千一百八十四。” 这是涉及案件的最终罪名条目。 “三万一千二百五十六。” 这是涉案的金额,不管是本洋还是铜钱、货物,全都折换成了白银计算,但以量算,并不算多,但在本地一算,也当得一大宗进项。行动组的人就等着这个数据出来,然后好照着去各家抄家了,自然,最后所得当会比这多不少。 ………… “这么多?” 周太阁原本觉得不过是寻常的恶徒,但经过一桩桩案子审下来,换成了数字,就显得颇有些惊人了。 王留美却不以为意,“光那个叫马阿保的身上就背了二百多条罪名。” “是那个和傅老师抢小姑娘的牙人吧。” 马牙子和傅小飞在港外争夺一个小姑娘的事情,经过这段日子的渲染已经成了穿越者口中的一桩逸事了。 “他算个屁的牙人。” 王留美说得也算不错,大明的牙人经济都有户部发给的牙帖,牙人自有行会,不光做中人,提供交易场所,拟约打契,还要提供担保,哪里似这南洋各港的所谓牙人,全凭势力,俱无章法。 大陆上随便一个牙行经济拉出来,马阿保这样的也不配给人提鞋,也就在这南洋之地能逞点威风。 虽然买卖双方通吃的时候也有,但那一等大经济做的都是长久买卖,自然不会把事情太过做绝。 可换成这南洋,各地商旅并无特定居所,满剌加好则徙满剌加,北大年好则迁北大年,既不以港口市舶为家,也难得有所庇护,遇到马牙子这样的地头蛇,被欺压也是寻常。 是以南洋各国中,像满剌加、万丹、北大年和阿瑜陀耶这等的商业繁盛之地,端还是看港主与国君的治理,即便像万丹这等动则十万人口上下的商贸大城,虽然商业环境在南洋首屈一指,但城中行劫行盗的一样多有,渤泥不过占着个人少的好处,作奸犯科的从来也没断过。 “不管算不算,案子必须得定成铁案,不然外番的商人对我们起了戒心,以后行事就难免被动,以力服人终不如以理服人。”周太阁的担心不无道理,不管武力再强大,不能收服人心,终归不能成事。 王留美道:“都是照着你的要求办的,发动群众,效果确实不错。” 周太阁又想起公审大会此议还是自己出的,忙又问起来,“哦?亮点多么?” “先前找到的那个徽州商人,表现还算不错。” “姓胡的那个?” 找人在公审时演戏的任务是周太阁亲自布置,大体的情况自然还是清楚,当然这‘演员’演归演,事情却得是真的。 “就是他,只一桩还要历练。” “什么?” “表情略显浮夸,不过好在事情说得还算清楚,都是平日里市舶中那等小船主经过的,倒也能够让人感同身受。” “听说教了几天,本也不该再出错。” “下面还有几个原本是来观风色的船主,后来都跟着一起喊冤,案子也一并审结了。” “做实了是好,不过欺行霸市这等事毕竟还不算重罪。” “还有一等便是拐卖人口,南洋之地,奴隶贸易本是寻常,但汉人女子绝少有当做奴仆贩卖的,马牙子这伙可从来没少干。” 渐渐就说到了重罪上,周太阁也听得更加仔细。 “你想能到南洋来寻活路的,若是肯卖身为奴,在家乡岂不更好?何苦跑到万里之外来受这一回?” 拐卖人口,从来都是重罪,对于穿越政权这等急需年轻人口的来说,则更是死罪。 “这些情况都要详细记录,还有血债也要一笔笔理清。” “已经记下了,涉及到人口拐卖有据可查的共有二十多宗,皆是将汉儿贩卖外地,不过都在婆罗洲内,日后进军各地,当还有机会能够找回,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嘛。” 周太阁又特别关照,“被拐人口详细的资料都要留档,以后无论死活,都得有个交代。” 王留美继续汇报,“文莱府各家土豪们也多有与这些恶徒交接的,虽说还算不上狼狈为奸,但发卖货物,打压对手,中间难免就会有争斗,似马牙子这等人居中说合,也有带着打手在港中械斗的。要说这情形在南洋诸国也属平常,但结怨毕竟不少,真要按照法度来说,追究罪责,证据也是现成的,借机敲打一些那些城中的,甚至直接将那些货物罚没,并非不可以。” 真要那样去做,恨‘大宋’朝廷的肯定不少,但最后能着落到泄愤的也只有他马牙子一个身上,柿子只敢捡软的捏,哪朝哪代都是一样,赢了便执牛耳,输了就成了祸水,人人唯恐避之不及,正是这个道理。 “至于血债,平均到每个人犯身上,还是足够他们死上五遍。” ………… “你回去告诉首长们,黄某明日一定前来。” 打发了宋人派来的差使,收起请柬,黄顺之放下满脸的堆笑,略显疲惫,这本就是不可能拒绝的邀请。 马牙子一众三十多人的尸首今天一早全被挂在了港口广场的木杆上,在这婆罗乃,或现在应该被宋人称作文莱府的地方,这样多的处决还是头一遭,要知道本地可是连鞭刑都是没有,杀人也不过砍头,把死人吊起来示众实在是有些惊骇。 如此壮观的景象自然让贵人们终于明白,宋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对待敌人,从来不会手软,当初婉拒了王弟邀请观望风色的那几家便开始私下庆幸自己决策的正确。 这一回宋人邀请搞什么‘政治协商会议’,便是要正经八百的打起旗号了,更不会有人明里暗里的妨碍。而王宫之中,那一位自上次的夜袭后更是连个屁都不曾放过,能输的都输了个尽净,还能有什么手段。 都中都外早就传遍的小册子,随着马牙子和一众恶贼的覆亡,已经如天女散花般遍布了文莱府的各地。 印刷精美的册子就如宋人历来的细致入微一般,将马牙子一众的累累罪行白字黑字的印在了上面,汉字、大食文、西班牙文、葡萄牙文还有荷兰文,在配上精美的图画,让人如身临其境一般。 既不许你说看不见,更不许你说看不懂,行得好奢遮的手段。 至于民间,汉人的说书先生,土著的说唱伶人,段子一个接着一个,唱词一出接着一出,原本就是身边日日都在发生的事情,说出来都是斑斑血泪,偶尔的艺术加工,只会让故事更加真实,却再难有人能够反驳,广场上空着的杆子可还更多。 ‘原本在毛拉地港外卖茶水吃食的寡妇黄阿林,两年前女儿被马牙子拐骗卖去了古晋,老公出海归来知道后,便去找他理论,却反倒惹恼了姓马的,被指使打手一顿好打,抬回家没几日便咽了气。去年家中留下唯一的小子也夭折了,因着一个牙子贪那一点银钱,便害得一户家破人亡。’ 公审大会上,这一位上去直接一口就咬下了马牙子一只耳朵。 ‘哥达央河岸边的一片田地,本是无主的荒地,一个叫张发的汉人带着全家在那边开荒种了些口粮,眼看将土地整治得停当了,却被那马牙子勾结土人给占了,张家人少,干了两回仗,第二回大儿子便被打死当场,去城中见官,最后被马牙子使了些钱,以类于扶乩的手段给胡乱断了,连烧埋银子都没有赔上一文。’ 那张发的浑家在台子上声泪俱下,只要马牙子偿命。 ‘前年中秋后,有一船坤甸过来的汉商专程来交易黄金,于都中采办停当后放洋回程,在外海遭了贼人伏击,一船的货物金银都被洗劫一空,船上货主水手都给喂了鱼。’ 这一桩原本做得干净的勾当因为手下举发也给揭了出来,主谋的是萨义德,居中联络海匪的也是那马牙子,举发的那人因此换了个活命。 …………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无论贵人黎庶,都在谈论着这几日公开的一桩桩案情,既感叹于宋人这样新颖的手段,将案情公之于众,得以取信于人。也觉得就在身边的这些贼子,这些年竟然干下了这许多恶事,光是听来已觉匪夷所思,渤泥国的地盘上尽然藏污纳垢如斯。 胡八荣今日心情不错,仇人正挂在广场的杆子上晃着,新近起获的贼赃中虽然自家的货物早已不在,但首长们已经折价清退了银款。 而更好的消息是就要成立的商会,因为自己这一回的表现也得到了一个宝贵名额,那可是城中贵人们如今挤破脑袋都想进去分润的。 明天就要召开合议,不光是商贸,这渤泥国的大小事务如今都要在其中分说明白,自家这一回算是因祸得福,能得各位首长们赏识,至少在南洋之地当能站住脚跟,半年多来的闷气也一扫而空。 扶着吃得滚圆的肚子,胡八荣边走边谋划着今后的事情。南洋这里各样还好,只是除了商号,别无食嗣,不说徽州府城,就是老家绩溪县城中,也是比不得的。落魄了半年,如今逢着转运,还要到熟识的乡人家中叨扰才能混上一顿好饭。 好在如今得了赔偿,总是挽回了损失,又成了首长们身边的人,自不会有人嫌弃,巴结都还来不及。 而且首长们答应了胡东主,若是加入商会,便可按折价给他多算股份,宋人经商的名声近两个月大家有目共睹,胡八荣对恩人更是信重,先自一万个答应下来。 走在前往质铺赎当的路上,如今的这位穿着寒酸的胡东主看什么都透着欢喜,要参加首长的大会,自然要穿得体面些,如今这力夫一般的短袖本色葛衣凉快倒是凉快,如何能够再见人?就算为了回乡,那套青布直裰都要赎回来,天气渐热是一回事,但明日的大会,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 好在半年多来,对待自家原来的家仆还不算刻薄,纵然日子艰难,平日还是勉力供应。都是一起经历过来的,也明白东家难处,除了原本雇来的船夫都走了,那几个家仆倒还忠心,仔细想想,在这海外投亲无门,不靠大家抱团如何捱到现在,是以除了尚在宋人医院中住着的那两位,倒也能有一二忠仆撑起场面。 这半年来,能质当的都已经质当出去,本已身无长物,若不是心头还有一口气在,千难万难也当要寻船回国了。首长们的出现实在是让人喜出望外,既然有了这一番际遇,便当决心干出一番事来。 三十五文一包的蜜饯果子来自广东,已是许久没有吃过,今日胡东主心情大好,虽然早已吃得饱涨,还是买了两包,自己拿着一包,又赏了一包给两个家仆。 嘴里嚼着蜜饯,朝着城西外的质铺走去,嘴角止不住的笑。 只是胡八荣忽然警醒,那日在公审大会上,首长对自家表现颇为满意,只是后来隐隐的传来一句‘表情略显浮夸’。 是做得还不够好么?仔细想想,那样的场景,自己上去伸冤,说着说着却带起了笑,看着马牙子的下场?能不快活?不过似乎的确是笑得太轻浮了些,以后跟着首长们做事,恐怕他们会看中这个,还要注意才是。 在侧后紧跟着两步的胡大看着东家先前边吃边笑的模样,可突然脸就僵了起来。 心中暗道一声不妙,难道是面瘫了不成? 【大章节奉上,求红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八章 南洋歌罢掉头东(九) 看着眼前的两百多号年轻人,歪七倒八的站在新建的营地中央,场子里没有半点荫凉,越发的衬出这些少年们的焦眉烂眼。 少年中的一半来自被剿灭的豪强和部族中,多是些孤儿,有些更是奴隶,朱大钊从中选出了近百人,都是身体尚可,年纪在十四、五岁上下的年轻小子,好多连汉话都不能听懂。 这些人就站在这两百多人中,却是比剩下的更精神一些。 另外一半则是先前答应应募的各家送来的,说是家中子弟,实则多是花钱从其他地方请托来,或者干脆就是家奴,只是有一桩好处,多半都有几代内的汉人血统,能听懂一些汉话倒是不成问题。 殖产兴业、富国强兵、文明开化这三条中,最难办的恰是这中间一条。 说起殖产兴业,无论是城内的贵人、豪商,还是城外的绅户、土酋,让他们交田交地来参加新农合,还是出钱出货入股汇丰行,都没有费什么周折。 毕竟商贸为宋人所长,如今又要收拾人心,人们自然相信,确实是宋人想要拢络自己才会提出这样一个章程,否则自己赚钱就是了。 至于什么新农合,宋人要种地,这自然是以往未有预料之事,但文莱这里,本就地广人稀,又在风下之地的南洋,土地肥沃,日照有好,还不虞风灾,一年两三季的粮食都不在话下,田地从来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宋人给算了入股,成与不成倒也无碍,只当花钱买个平安。 而这文明开化嘛,宋人只提了一条,让各家尚未成年的子弟都要到宋人的书院中读书,学的什么还不知道,但识文断字并不是什么坏事,况这本也有质子之意,又不会要了性命,只说伙食住宿又宋人提供,费用各家负担。说起来条件也能接受,门口的盒子里还摆着别家的榜样,自也不会有人脑袋发昏出来反对。 却只有富国强兵这一条,说是要平定国中各处匪患和红夷,要各家募兵由宋人的朝廷统一调教。 这一桩倒是没有再要各家出钱出粮,比起以往国中征召倒是好了不少,南洋各国,征伐兵役向来都是要自备兵甲的,所以这一回宋人尽没照着规矩行事,讶异之余各家也都觉得庆幸。 但既然是要用来见仗,难免就会有死伤,首长们如今连战连捷,不光未逢败绩,连一个伤的都不曾有过。但事有难免,能够驱兵使将,何必亲自上阵,这种事也是一想就通透了。 但既然首长们只定下了年龄与身量的要求,就没必要用自家子弟去拼命,只要肯花钱,什么样卖命的人找不到,东拼西凑之下,也就把一百多人的数目给归拢了出来。 但其中毕竟还有别处招来的良民,尤其是汉人,虽然家中收了钱,本人却未必会愿意,或者是那等跟着族中叔伯母舅到南洋打拼的小子,被自家长辈卖了的也不是没有。 是以将人送来时多是施以绳索捆绑,一路上也长被殴打过。与汉儿相比,倒是本地的土人对此并不在意,寻常雇工,土人懒惰不愿去做,但打仗却是个个踊跃,大抵还是想着能够劫掠。 上周开了会,第三天太阳落山前,各家的家丁族人便押着各族各地的少年们来到了新建成的营区,效率之高,蛮夷畏威而不怀德这一句,倒真是是践行不移。 又三天的相处,尚不足以让少年们脱胎换骨。 在厚生司的强烈要求下,所有新来的都被组织起来剃发消毒了一回,留着光头穿着口袋一般的‘作训服’,此时正站在场中等着散操。 周围围着一圈穿了黑色背心的大汉,各个凶神恶煞,实在不像是有什么好事的样子。 联想到之前所谓‘消毒’,什么阴私的地方都被看过了一回,这首长难道是要自己做兔子不成?再看看那些大汉的体量,不禁打了个冷战。 “毛十八、张宗可、朱代珍、弥嘎达、陈乾生、麻东古、林祺祥、廖四、蔡泽膺…………” 终于又想起了例行的点名声,适应了两天首长的口音后,少年们终于都能跟着自己的名字应答,其实也是走走过场,土人那边的小子,点名都点不好,这其中就有当日哥达央部的两个少年,但无论点得好坏,上午的功课都算过了。 相比起枯燥的操练,营中最大的乐事便是每日下午有先生教授读书识字,既然是要培养合格的军事人才,光会舞刀弄枪确是没用。 何况这读书至于,先生也讲得有趣,全不似传闻中大陆上酸子先生那等之乎者也的拽文,样样都能实证,而被私下唤作教头的那些大汉更是个顶个的厉害,以一敌百不敢说,要放翻眼前的这群少年,五个只当练手,十个才是正正好。年轻人都是崇拜强者,更畏惧权威,首长们既是强者,又有权威,更没有不听的道理。 听着催促吃饭的哨音,少年们个个踊跃,原本没精打采的模样不再,个个生龙活虎的朝着食堂奔去,抢得慢了可真会没饭吃。 一开始土族的几个小子吃不惯宋人做的肉菜,不肯动口,饿了一天,也就老老实实的狼吞虎咽起来,再不去管什么污秽不污秽了。 二百人鱼贯而入,大桶的米饭和大盆的肉菜,四菜一汤的一堆分作三处就摆在食堂大厅的正当间,没等哨声再次催促,所有人便冲了上去,有了前两天的经验,没有人会在吃相和饿肚子中选择后者,即便是最懒散惯了的土人也是一般。 围作一团的人堆中却有两个身影相互搀扶着向外走去,但都落入了正在一旁看着的杨诚五眼中。 “小乙你又没吃到吧。” “我腿脚不便,大郎你原本不用管我的。” 叫做小乙的少年前两日吃饭时被挤伤了腿,这两日吃饭都是同乡的武大主动来照顾。 “今日我正好又多抢到一个饼,给你吃吧。” 武大倒是颇为高兴,将面饼递到任小乙面前,原本为了教育‘军校’的学员们卫生饮食,在食堂中是提供了碗筷,但本地人习惯用的是蕉叶来乘放食物,事前却并未准备,故而头一天时好多人都是直接用手来抓。米饭不好用手抢,教官更是使鞭子来抽,多抽了几回大家也学乖了,不是学乖了用碗筷吃饭,而是发现了原来还有面饼这种可以拿着吃的,正好武大今天就多抢了一个,拿给受伤的任小乙正好。 “大郎你也没吃到多少吧,再说教头看到会被罚的。” “不妨事,你伤了脚,不吃饭怎么行。” 只是这回,杨诚五并没有捅破这一层,倒是默默看着而已。其实来这里不过三天,一日三餐的吃法也不过才三天而已,但是习惯了多吃一顿,再要改回去就难,何况还是一天中最为丰盛的午餐,吃了午餐便要上课,武大觉得上课可比出操饿得快,因为总是不知不觉间一下午的时间便用光了。 看着两个少年的背影已经朝教室去了,杨诚五问着旁边的一人。 “这小子还挺讲义气,是哪家的?” 一旁的邓斌道:“两个都是李晓带回来的,听说家在断手河口的中国城。” 李晓就是东进小分队的队长,之前传回西班牙帆船情报的便是这队人马,不过他们却并未回援,五、六个人也算不得什么‘援军’,而是照总部命令继续往东绕过了邦吉岛南下到了断手河口。那里有一个中国城,土语名为支那巴唐岸,河中盛产沙金,因是那里周围都是从潮汕和福建过来淘金的明人,其东北的一处河口海湾便是规划中的仙那港,是婆罗洲未来的东面门户。 “不过这样也不好,没有一股拼劲,光在自己人里搞团结友爱可不行,以后都是要放出去咬人的。”杨诚五留守库区,没能赶上这一回纳闽保卫战与敌人直接交锋,后面的几次‘扫荡’也没能混个练手,心头憋着一股火,这一句拿两个少年当话头,也不知是说的是谁。 邓斌却没接话茬,“两人的文化课倒是学得不错,听说那个武大认字已经超过两百个,这一拨里算是挑尖儿的,这才几天,有得必有失嘛。” “听说上头决定只用两个月就要让这批人上阵?我看够玄。”邓斌是文莱团练使,杨诚五只是副使,邓斌够级别参加的会议杨诚五不一定能去,是以很多消息还要向邓斌打听。 “哪有那么多玄的,又不是练弓箭刀枪,火枪兵一个月时间也能略有小成,你还是想得太多。” 寻常训练一个能开硬弓的射手,没有两三年成不了,长枪兵倒是容易些,但是也不是想练就能练成,只有火枪最简单,只要每天练好队列步伐,就是拿着跟木棍练上一两月,对付寻常土匪海寇也是够了。 “那不是还得看苏胖子那边。” 杨诚五口中的判军器监苏尧苏胖子,全面负责新式步枪的设计,说是设计,其实就是工艺复原,枢密院选中的定型是米涅步枪,原本是由米涅弹的发明者,法军奥尔良猎兵队上尉克劳德?爱迪尔内?米涅和上尉亨利?古斯塔夫?德维基内于1849年左右开发出来的一种前装速射枪。 当时法军为了对付阿尔及利亚的反对者,所创一种威力巨大的新式步枪弹,即所谓米涅弹。为了配合此弹,米涅等人经过反复设计,开发出了一支新式线膛枪,即是此米涅步枪。 美国南北战争时此枪因为射程远、威力强而被广泛装备,后来美军的春田步枪和英军的恩菲尔德步枪皆是以此为原型设计。 只是枪械复原,图纸与工艺信息都有,但动口毕竟不如动手,这需要大规模制作的枪支也不能随意使用3d打印,毕竟资源有限,机器也承受不住。是以从登陆以来就在做的这项工作似乎进展不大。 只是邓斌马上便解答了杨诚五的疑问,“进展不错,第一批样品前天就已经做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九章 时到清明意纷纷(三) 【继续厚着脸皮求红票】 “学生拜见肃之先生。” 既然王命得都要称呼对方一声前辈,喊一句先生绝对是没错。 “果然是人才一表。” 见王星平面若冠玉,身量不高,却身姿挺拔,走路间透着读书人的雍容气度,眉眼却又不失锋锐,当下客人便赞了一句。 那老者看上去五十朝上,生得慈眉善目,眉眼之中却透着一股威严。王星平只瞥见一眼,便将目光移了下来,面对有身份的士人自当要有所注意,不能乖张过剩。 蓝绸的大带,本色的腰裙,头戴着一起来戚少保与令尊翁阳和先生似也颇有渊源。” 就听老者说话略有戚色,“先父在时曾荐了徐文长入胡襄懋幕中,戚少保抗倭时也多有赞划,不过也是嘉靖三十六年时的事情,那时我尚未出生。” 徐文长即是绍兴名士徐渭,与主持编纂了《永乐大典》的解缙和大学士李东阳的小友门生杨慎并称为“当世三大才子”,即便王星平在上一世也是知其名的。 其人一生放浪不羁,屡试未中,最后跟随胡宗宪入幕,多为俞大猷和戚继光参赞军务,方才老者口中的胡襄懋多半就是说的胡宗宪。 “说起来徐文长当年误杀发妻,还是先父和诸状元为他多方奔走才能免罪。” 王命德便在旁赞道:“两位状元为其说项,这也是天大的脸面了。” 徐渭是大名士,徐渭杀妻一节也作为名人轶事在大明广为传播,即便是王星平这一世的少年记忆中都有些点滴。 先不论杀妻事由的对错,单就两位状元好友全力营救,的确可以说是天大的脸面,寻常人等能有一个身为进士的挚友便是一份荣耀了,何况状元,还是两个。 那诸状元诸大绶是嘉靖三十五年殿试状元,与徐渭是绍兴同乡,也是好友,当然这些王星平并不知晓。 只是听了方才王命德的恭维,知道了这位老者的父亲也是一位状元,老者本人又是进士,那如此门第,不说贵州,即便是江南,也是了不得的,也就难怪王命德如此恭敬。 那老者却将话题兜了回来,感兴趣的问起王星平,“贤侄既然在读戚少保的书,可有些心得?” 这就是老者要考王星平了,好读书不求甚解的多了,老者就是浙江人,又与戚家有这样的渊源,说得岔了,可是要闹笑话的。 不过王星平从来自信,只将心中真实想法说来,想来不会有错,多年的经历告诉他越是有真才实学之人,越是好交流,反倒是平素的愚夫愚妇,市井泼皮颇赖应付,便恭谨的娓娓道来。 “不敢说心得,戚少保赖以平定东南的治军之法尽在此书,可谓是备极周详了,只是看过之后不免感叹。” 欲扬先抑的手段是吸引听众的基本,但在老者听来却是新鲜,果然就有了兴趣。 “贤侄却是为何而叹?” “只叹世人多愚,以为读了几本兵书,便事事皆可依循,却不知一时之法当一时之用,绝没有什么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王命德早就对这族侄的见识折服,倒是那老者,初闻王星平这话,顿觉有趣,听得越发用心起来。 【注:胡宗宪的谥号襄懋是隆庆六年追赠,故而此时可用,而这位老者的父亲的谥号文恭却是在天启后才追赠,故而此节中称呼只以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十一章 春风化雨去来急(一) 【继续求票,好歹今天不算晚,明天又要战斗】 雨后的日头早早高挂在天上,是这两日难得的艳阳天气,却又多了浮云时时遮蔽,正宜远行。 与姐夫蹇守智起先定下的归期,前两天好不容易说服了姐姐若曦,也暂时把母亲给瞒哄住了,临走时只给萧氏定下了一句——谨守门户。 柜上的事情有叶大柜帮衬,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他也渐渐放心。 王家加上蹇家的仆婢一行又是二十多人,加上车马和采买的礼仪,也算得是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 出了柔远门,早有一队人马在城厢外等着。王星平见了,打马上前翻身下来,就施了一礼,“四哥早到了。” 旁边瘦瘦高高的杨竿儿先笑道:“几日不见,秀才的身量可是见长。” 王星平却怪道:“都到了贵阳,哥哥们不进城来让小弟尽一尽地主之谊,倒是生分了。” 廖四在旁边插科打诨的笑了起来,“化龙桥边的鲜鱼巷府城里可没有。” 鲜鱼巷是贵阳城北厢外的一处所在,紧挨着化龙桥旁,多是妓馆。因是巷子两头尽是两广、川陕和直浙的商人聚集,故而早已是名声在外,府城中却是没有,明代官私妓馆一律不准开在城墙之内,毕竟有碍风化,但于军汉们便少了一桩进城的由头,不如就在城外快活近便,还没有宵禁。 一众人中只王忠德神色稳重,笑着将拉着缰绳的手举起来拱了拱,“五弟别来无恙。” “托哥哥的福,倒还自在,也要恭喜哥哥高升。” “我也是沾光而已。”话中却掩不住欢喜。 王忠德此番的功劳,被各级官员一番分润后,还是够他少上多少年的摸爬,报上去的功绩给的明目是升为副千户,直接跳过了试百户和百户两级。另外将把总也换成了千总,只不过因为资历的问题,还得在千总前面加上外委二字,不算正额,但这已经算是破格的了。 另外一桩附带的便是听说钱中选将要被调到新添卫,当然也是升官,但息烽所的主官也就非王忠德莫属了。 目下便是难得的清闲光景,报功的文书一直要通过贵阳卫呈报到兵部,这一来一回便是几个月,职方司一番堪合,验过了历年的贴黄、选簿,这又要耽误许多时日。 倒是武选司,只要职方司的堪合没有问题,武职的铨选升补还是多要依循地方上的意见,不会偏颇过甚。王忠德的履历并无问题,前日正是到府中递交宗图和供称,兵部审批要与架阁中选簿比对,一步步按部就班的流程走下来,他升补息烽所主官的任命基本就不会有变了。 只有赏赐一桩还存变数,这次发下的斩首功银子只是府中发给的加赏,也即是地方上根据朝廷赏功等级加赏的银钱,一来立了如此功劳,从白马硐也抄掠了不少资财,几个军汉不过分得小头而已,二来此举顺着了上官的心意,只是这功劳报上了兵部后,下来的正赏能得多少,就不好说了。 不过这几日张抚台却正在兴头上,王忠德说起刚刚听来的传言,也就是三月初三这天,湖广保靖州宣慰使彭象乾、四川酉阳宣抚使冉跃龙等因堵截红苗争功,与贵州邑梅洞土司杨光斗部在酉溪平茶水河口发生衅斗,杨光斗虽在平播州时有功,却也是播州杨氏一种,张鹤鸣正好借着息烽所平播州红苗之事将杨光斗好生敲打了一番,给内阁的奏章连同报功的文书一并发了。 王忠德这一回来府中办事,正赶上王星平外出,几个弟兄又吵嚷着要到城外快活,便没有相见。不过王忠德一行来到贵阳的消息,王星平最后还是知道了,便先去与王忠德商议好了,又托到顾丛新府上给息烽所的几个要了个去重庆公干的事由,算是名正言顺的让王忠德几个能跟着王星平好生外出游历一番,实际上也是给王家一行充个保镖,不过王星平与息烽所的军汉们本就相善,又送了若许的功劳,是以当王星平向四哥求告时,息烽所的几个并不以为忤,个个快活得很。 再说顾丛新原本就与王命德相善,加上如今知道了他妻家二房的马进士收了王星平这个学生,起先攻灭南望山红苗一事因为对王家多有照拂事后还得了不少功劳,也被张抚台好生褒扬了一番,正是要投桃报李的时节,自然上心,是以这等小事,直接就答应下了。 ………… 自从李老六家遭了事,王星平便对其多加看顾,还请了郎中前去医治,多方打问,对于村中情形也基本了然,只是时机未到,只能隐忍。让王小六去探望过一回,倒是从李老六浑家和儿子那里又打问到不少情形,但话语中也颇有顾忌。 顾家自知理亏,且掘人坟茔乃是重罪,是以顾凤鸣让人居中竭力安抚。佃田的事情上,从来都是顾家吃肉,佃户喝汤,只王家一个吃亏,不过这李家的汤平日未免喝得少了点,其实也没落到什么好处,反而担了份心债。 是以出了此事后,顾家便在分润等事上又许了李家不少好处,赊欠的种苗钱也给免了,明面上只说是李家遭了难,看在乡里份上多一份看顾,实际上大多也都明白内中的曲折。 起先李老六还有犹豫,毕竟祖坟被人刨了,这口气任谁都轻易咽不下,但王星平还是让叶小五去给李家带了话,那小五说话又冲。 “该着顾家欠你们的,为什么不应下?吃了亏,总要把便宜拿回来,要不岂不是白吃了亏。” 这话说得虽不中听,却透着几分道理,又兼叶小五语带强硬,老实惯了的李老六也便只能听教,何况对于他一家佃户,顾家免了种苗钱后又额外给出了二十贯‘安抚’,也算一笔不小的费用了。 死人哪如活人,再说这毁坟的事哪年没有,只要没抓住现行的,朝廷几时发落过。说是重罪,可王府官宦家的墓园被人盗掘的还少了?李老六浑家一番劝慰下,老农总算是认了命。 而在顾凤鸣听来,找了叶小五这个愣头来传话,便是王星平无可奈何的明证,毕竟查无实据,如今对李家一番恩威并施的手段下来,东家以后再想在佃户中打主意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初六的早上,照常来到柜上点卯,清明节后的生意渐渐多了起来,柜上的事情也就跟着多了。大柜、二柜聚在一处合计着城里城外的生意,正在等待东家过来,这些日子两人早已习惯了。 就见了张长庚匆匆的跑来,果然如起先顾凤鸣所料。 东家要出远门了。 当真是被收拾服帖了?未必…… 午后躺在自家后院的藤椅上休息了片刻,顾二柜马上便发现了问题的关节。 等外甥何进到了,也不废话。 “说是送姐姐回重庆,多半还是想去播州。” 那何进却大大咧咧,“去就去罢,管他作甚。” “糊涂……播州那里还有王家不少田产,何况这位少爷的城府可不浅,万事都要谨慎。” 以这段时间对王星平的观察以及从各处打听来的消息,桩桩件件,虽不是明白针对他顾凤鸣,但如此发展下去,难免自己不会有把柄落下,毕竟平日动的手脚太多,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叶大柜? 这位两鬓斑白的大柜向来都是油盐不进,但好歹没给自己使绊,只是明里暗地的拉拢不得,也颇让顾凤鸣忌惮,在他看来叶朝奉不是什么忠厚长者,反倒像是等在螳螂身后的黄雀,只是自己的错处恐怕叶宜伟记住的不少,而叶宜伟的把柄从来就没有露出过一星半点,若是东家真表明了心迹,难免此人不会顺手推上一把,没看他往柜上安了多少自家人么? “那我们要如何做?总不至于跟着去播州,攮货身边可也插不进人。” “这事简单,我也听说,此番老东家的事牵涉到播州的牙人崔八,若不是他走漏了消息的缘故,不会生出后来的许多事,只是此时究竟只是巧合还是另有因由我便不知道了。” “舅舅要我做什么?” 顾凤鸣先不忙着说话,从袖中取了两锭银子,都是五两一锭的上好成色。 “要你爹帮我写封信,你亲自将信送去播州崔八那里,这些银两当是路上盘缠,你与你爹说,事成之后,我这里还有重谢,这一回白马硐的事情,他牵连了多少银钱,我便为他找补回来,若是一切顺遂,还有添头。” “至于这信的内容嘛……” 【注:关于各地发生的重要事件都是根据朝廷的奏报来写,但是从地方到京城路途因为各种原因会耽误不少时日,故而并不完全准确,只能跟着剧情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十二章 飞捷连声露版桁(五) ‘没有买卖便没有杀害。’这一句舶来自王家少爷的话听着拗口,说起来同样拗口,但抵消不了王小六转述时的愉快心情,因为这样的一句起头便让他主导了这一场的对话,让有些糊涂的军汉们投来敬佩的目光。 “五弟这话说得倒是不差,要是没有牙人从中收脏,居中斡旋,这些贼子没了出脱的门路,如何还会作奸犯科。” 王忠德昨日帮着遵义道捉拿阴谋勾结叛夷的牙人崔八,在府城着实露了一小脸,如今府中的官员也许不知,但衙门里的公使差人多半都听说了贵阳府过来的王四军将使得一手好拳脚,三拳两脚便将崔府上下五、六个仆役放倒,说得虽然夸张,但酒楼茶肆里本就有人爱传,王忠德自己听来也颇受用。 虽然平时不是个俏皮的,但心思自然是有,王星平说出来的这一句,纵然语气古怪,但细想之下便都是道理,有时他也在想自己这位五弟是哪里琢磨出这许多道道来,王忠德也曾在卫学中开过蒙,识得些字,卫学的先生那里可从没有听说过哪家圣贤说了这话。 “老话怎么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啊。”廖四也在旁边帮腔,牙人在民间的名声,不用廖四再加注脚,只这一句俗语便可管窥。 上午审案,王星平的一干随从并军汉们自然不能跑去堂上旁听。跟着陈副使,王星平的安全料也能有保障,不如就在县衙对过的曾羊店要上了些时令的下酒小菜,就着米酒说些有的没的,正好解解昨日的疲乏,从楼上还能看见县衙门口的照壁,照壁后面的牌坊突兀耸立,从这边看去就如在眼前一般。 仪门两侧是外扩的粉壁,壁呈八字,故而称为八字墙,俗称八字衙门便是由此而来。 那墙新修不过十年,墙落井下石,在狱中一切都是秉公而为。 若要让苏朴来说,让他相信崔八这样的牙侩会勾结红苗叛夷作乱,他也不会去信,但只说是帮忙销赃,倒是像这等人做派。只是帮着贼人销了赃,便是助贼,若地面上没有能够出货的渠道,贼人又怎么能够做大?所以在苏朴看来,这一回让崔八吃些苦头也是应该,以崔家来说,尚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只是前一天,贵州的报捷使者才从遵义过,贵州巡抚张鹤鸣指使赤水、普安、安南三卫的官军分兵而进,打退了一股窜犯入贵州水西的土夷,进而沿路反杀进了四川的乌撒。 四川的官府吃了个明亏,还不能说是贵州的不是,跨境用兵,只要理由正当,朝廷便不会责罚,何况如今有了这样一个大捷,连擅开边衅的罪名也栽不到贵州官场上。毕竟乌撒府的土酋归叙州节制,跑到邻居家去打草谷,邻居要自卫,也没有不失手打过界的道理,此事就算闹到内阁,也不会说贵州有错,更何况如今南面的那位巡抚可是红员。 这次借着这阵风抓了一个勾结贵州叛夷的牙人,就不知本地的官府到底会要如何处置崔家。 事情出在贵州,人犯却是在播州被抓,外人不明就里,看着着实热闹。 ………… 崔臣镐在大堂上跪陈冤枉,刘县尊就只能和杜大府大眼瞪着小眼,人不是他们抓的,连这案情也是方才陈副使简略与他们说了一遍,只是陈副使一力施为,之前两个话都没给提上一句,如今人犯带到,刘老爷坐在堂上却不知从何说起。 “老爷明鉴,小人是与白马硐的马黑妹相识,寻常吃酒时说漏的话,谁能想到那厮尽然勾结红苗做下那等事。” “小人平日里做的都是中人买卖,从来都是循规蹈矩,不曾作奸犯科,更不敢干犯王法,谁又能想到醉酒后无心说的些话尽会让王家老爷遭了这祸事。” “这都是料想不到的事情,可既然出了事,小人也想竭力弥补,但因此就要定下小人的罪过,小人却是万万不服的,所谓不知者不罪,朝廷律令里哪一条也没说过旁人也要株连的,何况我与那夷酋更是从无交集。” 一趟话下来说得滴水不漏,偷偷看了一眼堂上另一头沉默不语的户房吏目徐国器,心头回想了一番刚才的说话,应该没有什么不妥了。徐国器管着县中六房中的户房,是个官职不大油水颇丰的地方,与崔八多有过从,方才来提他时,帮他带话给崔八的牢子叫他不要胡乱攀咬,而现在则在堂上装起了泥塑。 同知赵懋德与推官冯凤雏与崔八无涉,却都是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 “崔经济所为,还当真是问心不问迹。”陈副使身后的年轻人似乎并未为发觉这些插曲,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这是老夫的一位小友,近日受他老师所托专程前来拜问老夫。”先为王星平回应了质疑的目光,就等于为他的发言背了书。 以陈黉生的身份,身旁这位书生的老师,不是他的同年就多半会是同乡,否则绝不会专程让学生前来拜问,而且一省的按察副使,正四品的地方大员,也不是谁说见就见。看这少年衣着,恐怕连生员都还没有考取,要知道就算是举人要见道厅的官员,尤其还是进士出身的,都要在名帖上自谦一句侍教生某某,见不见还得看老爷心情。这少年一个白身能得副使垂青,关系自然不会一般,便没有人会去触这霉头,只有刘县尊和杜大府额头微皱,‘这剧本不对啊’。 看看堂上官员们别无异议,王星平开始给在场主公科普起历史。 “遵义府隋时为郎州,贞观十三年改名播州,到万历二十八年平杨应龙之前,历有九百六十二年。” “何者谓之播?为番之有才者,朝廷在地方广施教化,慕民生息,唐时设郡还要像土民征缴赋税,而本朝呢?哪次封贡不是朝廷给赐的更多,可夷酋们是怎么报答的就不用我说了吧?” “土人奸狡,可朝廷还是竭力安抚,非是不愿改土归流,实乃是我汉家天子仁心,不忍生灵涂炭,可遵义府的军民二字也不是平白添上的。” 遵义、贵阳都是军民府,与寻常州府不同,知府兼有兵权,所谓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正是因为西南之地夷乱不靖,朝廷又不愿过多驻军地方以至尾大不掉,故而便以流官节制军权。 堂上众人听着王星平一款一条的分说,纳罕于少年的见识和博闻,不禁纷纷点起了头。 见铺垫已经足够,王星平便话锋一转。 “囤积居奇,低买高卖也就罢了,你们牙行经济本就是做这个的。”这是世间对牙行一贯的印象,先把这个点出来,就是为了给在座的各位官人一个恶劣的影响,士人最看不起的就等唯利是图之辈。 “可崔经济是怎么做的?” 我是怎么做的?崔八闻言一愣?这少年是什么来路?为何要与自家放对?虽然心头有那么一丝疑虑,但看看旁边的陈副使,关于少年身份的猜测又被按捺了下来。 “收售夷酋贼赃的有你一个,霸占汉民田产的有你一个,倒卖库藏军粮的还是有你一个……” 话一出口,堂上一片哗然,牙人为贼子收买收卖,虽然犯法,也多有人知晓其中关节,但毕竟是私密事,很难能有证据。至于霸占田产,其实说是兼并更加合理,要么是无主的田产,被串谋贿赂了县中的户房,但有了官府的一纸红契,便再难扳动。或者也有民田在灾年被人低价强买了走,但有字据文书在,又不是没给钱,不过是便宜了太多而已,外人也只能腹诽几句罢了。 但倒卖库藏军粮,就不是一般的罪过了,重的判个死罪都是寻常,是以堂上的目光便齐刷刷的投向了跪在堂下面色已经有些发白的崔八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十三章 佽飞禁旅严千帐(二) 【这两天要陪老婆,更迟了,抱歉】 张召这些日子过得很惬意,他觉得在这军营的日子比起海上闯荡实在是好了太多。 原本以为被抓了俘虏,就成了宋人的奴隶,这种事情在南洋诸国从来不少,三佛齐岛、爪哇岛上的大小邦国,北边的阿瑜陀耶,俱是一般。为奴的都是各地征战中抓到的俘虏,各国之间也会相互贩卖,如果运气不好,给卖到安南,多半就要成了阉人。 可现在张召的际遇却比心中最好的期望都要好上不少,每天只是读书、出操、吃饭、睡觉,在饿了几顿饭后,张召和其他‘同学’一起学会了听从教官的号令,纵然从内心而言他依然不明白跟着大队走路、跑步究竟能有何用,但无疑丰盛的伙食让他不再怀疑教官的每一句话,一顿吃不上大米饭和各种肉菜现在已经足以让他和同伴们感觉要命。 整洁的宿舍,干净舒适的床铺,甚至清洁到让人有些不太适应的茅房,都让张召在慢慢适应后开始对他人生的前十多年感到唾弃,‘实在是白活了’,每次夜深人静无法入睡时,他总是会冒出这样的想法,比起原先自己的生活实在是天差地别。 爷爷还在时曾经听他说起过明国那些富户们的生活,每日莺歌燕舞,斗鸡走狗的日子曾让他心生向往,但在军营中的这些日子,虽然除了军号,从没听过其他的音乐,更没有什么多余的娱乐,但安稳的状态已经让张召感受到了一种和期许中完全不同的满足感,让他觉得与大宋的关系益发的紧密了起来。每天下午的训练结束,一身臭汗的他冲好了凉,便会与同宿舍的伙伴们一起去食堂打饭,精铁的盒子分着若干格,是被首长们称作饭盒的家什,与那口听说是用什么搪瓷做成的大盅一样,如今都是张召的宝贝。有了这两样东西,只要往食堂的首长面前一摆,便能得到丰盛的食物和饮品,而且不管吃多少都是管够,如此奢遮的做法即便之前还在张家港自家寨子中也是做不到。 他爹张柴佬是海主,但全家依然只能过着一日两顿的日子,只是南洋这里气候温暖,本地产的稻米虽然不中吃,好歹还能混个肚圆。至于其他的物资,如盐、糖、茶、醋则都要靠与外交易,自家寨子那是一概没有。故而寻常也只有做下了大桩买卖才能吃上一顿犒劳,而如今每天的生活都要好过犒劳太多,不过短短的一月,张召的身子就结实了不少,每天都觉得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力气,反倒是读书让他觉得更恼火一些。 和他有着同感的同舍也是一样,作为掺沙子的一环,文部司要求军校建设也要打乱分配,每间宿舍六人,土生的汉人、土人混编,汉人则有海匪中俘虏和本地新近投效两种,这是为了消除彼此隔阂,也是为了消减宗族势力。 南洋的汉人大帮,无论远在吕宋、三佛齐岛,还是近在断手河口的中国城,都以宗族为重,啸聚一处,以为依靠,虽然现在做了俘虏,只要政事堂没有打算斩尽杀绝,还想着要人尽其用,对于宗族就不得不防,毕竟南洋汉人,总共也不出广府、潮汕、福建等处,实在是太过集中。 至于张召,他虽知道自家老子进了首长们新成立的海警队做事,但也是一个月没有见上一面。 海警队就是为了巩固当前的有限海权,毕竟穿越者们不可能一直开着快艇在海上巡航,最后决定还是将各处招募和俘虏的水手打乱,经过训练后由穿越者带着巡海,暂时都把那些还能使用的木船征调了起来使用,之后还是要陆续开建更加轻便的小型三角木质帆船用于海上巡航。 ………… 海风吹拂着窗纱,月光透过窗牖与房中的景象辉映在一起,让现场显得格外吊诡。皎白的月光投在房中翠蓝的画面上,如梦似幻,几个人围坐在四周,站在中间的孙良宇指间正在摆弄的是一副南洋的全息地图。 “这次实在是太难,咱们的卫星都是上世纪初的古董,要把图像和我们的全息投影匹配,实在不是那么好弄,所以你们一直在催,我也没有办法。” “有些地方还是不太清晰,这是目前解决不了的,将就着看吧。” “其实检地而已,有必要搞得那么隆重么?” 听着孙良宇一边调试一边抱怨,旁边的几人只当没有听见,从来具体做事的人脾气不好也是正常。若是没日没夜的辛苦了将近一个月还能好声好气的言语,那倒是一桩奇事了。 “小孙你工作难度大我们也理解,不过这也是为了震慑蛮夷,让宵小们不要心存侥幸,另外此时的地形尤其是河流出海之处与原先颇多不同,还是要稳妥一些为好。” 纳闽岛上的基地具备基础的卫星发射能力,但能够搞到的卫星则都是二十一世纪初期的货色,毕竟这样的技术淘汰了将近一个世纪,想要成功发射也着实费了孙良宇和他的团队一番心力。相较起军器监那边的工作,孙手上的事更加体现技术,也更加不容失败。 这些通过3d打印复制的二手货,使用寿命不过七八年,却要承载起未来长途通讯的主要任务,毕竟无线电的效率太低,海底光缆更是想都别想,只是相比起漫长的征服,七八年未免又略微不足了些,故而上一次的试射也只是用了一颗,同步在如今的南洋上空,作为在此地统治的依仗。 卫星发射成功的第二天开始,只用了一周,穿越者们便迫不及待的用钢筋混凝土在思礼港上浇筑了一根石柱,黄铜属于战略物资,权衡再三,最终还是没能使用铜柱的计划,让下面的人颇为失望了一阵。 但有了卫星的支持,检地的工作便顺利了很多,遥控飞行器本也可以派上用场,但这种目力可及的机器最终被以军事保密为由禁止,终归没能登场。 “再往东边一点,对……对,就是这。”李晓正在指挥孙良宇完成一处地图的修订。刚从断手河口回来,没能赶上战事让他心头不是特别痛快,但先前搜集的情报还是必须梳理,关于古打毛律和周围地方的情况,东路支队摸了个大概,这些未见于史料的土著是本次检地工作的重点,是剿是抚,就看李晓为首的东路支队带回的第一手资料,这是最重要的参考,而周边地理也很关键,无论将来对这些少民采取何种策略,都是要派人前去管理的。 “依我看,小孙做他的,咋们做自己的,齐头并进嘛。”熊太白和史布兰是急于建功的,两人都不想在检地中耽误太多的时间,若是换到大明,按照梅老学究的意思,还有什么鱼鳞册,以及历代架阁库中的档案和贴黄,可这南洋会有那些东西?连国君都是来了走,走了来,多少年了,本地的汉人算是有些学识的了,也说不清这地究竟属谁,总归是哪一家实力更强就算是占下了,而目前要说实力,熊太白等人自信不会有哪家能够超过穿越者们,东路沿线的考察更是坚定了他的这种信念。 坐在一旁看了半天的罗克理终于开了口,“新近降服的海盗头子张柴佬曾经向我们提供了一条情报。” “海盗?” “曾经是海盗,现在在海警队服役。” “他能提供什么情报?” “别小看这些海匪的出身,他们可算得上大半个本地人,又熟悉海情。” “老罗别听他们打岔,你继续说。” 罗克理让孙良宇把地图往西挪动了一小格,指着图中一处河口。 “丹绒玛雅。” “丹绒玛雅?” “对,这个寨子距离文莱城直线距离是三十公里,沿海行军的话路程大概是四十五公里,那边寨子里有四五百人,人口以峇峇娘惹为多,男子称峇峇,女子称娘惹,俱是宗族,在北婆罗洲算是一股大势力了。” 峇峇娘惹是汉人移民与南洋土人混血所生,自宋元汉人移民渐多后,此种在婆罗洲这里也渐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存在,因其沿袭汉制祭祖尊儒,故而与当地土人格格不入,是以多聚集各处,往往自成一寨。 “似乎是有印象,但是沿海这样的村寨多有,不知这丹绒玛雅有何不同之处?” “此地河口有一长段与海岸平行,滩涂较多,故而是一天然盐场,北婆罗洲产盐之处此地算是一大宗,另外便是柚木。” “柚木?” “对,此地产上好的柚木,据张柴佬说,能比得上此地柚木的也就属缅甸勃固的,婆罗洲和爪哇这里好的海船,若不是缅甸造的便多有来自丹绒玛雅的木料。” “张柴佬不是久在北婆罗洲洋面上厮混么?怎么没把这里占下,看距离与他那瓜拉彭尤的张家港也不是太远,春季放洋一个对时也就到了。” “打不过。” “哦?” “张柴佬交代,那峇峇娘惹寨子地势极好,卡在海角内的要冲,兼其族人又都好战,当地又富足,人人器械精良,听说还有火枪,是以攻过两回,都吃了亏,便不再去想了。” 孙良宇在旁插话,“老罗的话我也从别处听来了,从其他降人那里也有印证,被抓的几个大食商人俱是一样说法。” “这是想挑唆我们四处树敌吧。” “怕什么,只要敢反抗,就烧他娘……那什么?对,烧他娘惹……” “这得看陆军给不给力,毕竟才集训半个多月而已。” “再有个半个月,也能拉出来练练了,说实话,不见血的军队,你们放心么?还是要从实战一步步适应。”熊太白道。 孙良宇便又在旁边插话,却也是帮着熊太白,早点打了,他也好轻松点,总是分析来分析去,什么时候是个头,便道:“对了,听苏尧说他那正好试制了一门m1857型12磅野战炮,他的建议是让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试试。” 铜制的拿破仑炮实在有些奢侈,故而军器监也只舍得造了这一门,毕竟穿越者们的军备更新换代会非常之快,没必要在这种不经济的器械上浪费太多,相信在本时空的南洋,也还没有如此合用的野战重武器,要攻下一个沿海的村寨,实在有点牛刀小用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罗克理也不好再加反对,但基本的原则他还不至于糊涂。 他看着熊太白和史布兰道:“话先说到前头,行动的决定权定是交给枢密院的,既然要带学兵,自然还是朱大钊的事情,他愿不愿意带上你们,我就不好保证了。” 两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一起笑了起来,“这个放心,我们自然明白。” 又看了看地图,罗克理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上次击溃了来犯的海寇,顺便将张氏一族在张家港的据点也给拔了去,现在那边只重建了一座三岛寨,留了几个人权作警戒。” 众人知道罗克理必有后话,都在等着。 “可这丹绒玛雅有盐田,有产业,自然不能与先前拔掉的几处寨子等同,以后新建盐场、木料场,都是要人过去开发的,故而我的意见也是要单设一市。” “设市?” “对,名字也得改一改。” “怎么改?” “先打下来再说……就叫都东市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十三章 佽飞禁旅严千帐(九) 【本周第一更,求票】 西历五月一日,暖风轻扬,以汉历来算距离四月也还只剩最后几天的时间,婆罗洲的天气却已是一日热似一日了。 夕阳渐渐西沉,将港中建筑的影子拉得老长,原本就低矮的房舍在日影映衬下显得更加低矮,从空中看去,犹如大海伸向陆地的爪牙一般,慢慢就要与背景合起的渐次飘过的低云,自午间便从海峡中不断吹来的热风也渐渐凉爽起来。 把玩着手中一个小小的沙漏,透明的玻璃器在少年手中反复的翻转,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这是从西面回来的商人奉承的礼物,被父亲送给了自己作为生日的祝贺。库玛已经十五岁了,同样的年纪,当上国主的都有不少,听说明国的那个皇帝,在比自己现在还要小上五岁的年纪,便已经登极称制统慑万邦了。库玛有时也在想,如果自己的祖辈没有漂洋过海来到南洋,以自己的聪慧,也许也能通过科举得到一个官身,登堂入室,成为皇帝家的坐上宾客。 而每每此时,少年便会在心中带入自己那个并不常用的汉名——郭熊。 哥打支那峇鲁连同西北面的红花岛、嘉雅岛和北方的半岛围成了一处天然的良港,当地人称为达丽湾,港中居住的多是汉人客家,是以居民颇通汉话,比起文莱这里,华商数量还要多些,只比断手河那里淘金的福佬略少。渡过哥打支那峇鲁北面的小河,便多是各家以渔猎为生的部族,自此一直往北延伸到位于斗亚兰的潟湖分界,过了那里再往北去便能直达古打毛律,此地的人民已经享受了很久的太平,直到宋人的到来打乱了生活的节奏。 郭熊的父亲纳哈布,汉名郭兰生的便是此地港主。虽然为人市侩,行事又喜首鼠两端,但其父祖在此地经营几十年以来,无论是在渤泥,还是对上东北边的苏禄,都圆滑得很,当得一个八面玲珑。连带着此地市舶也颇为兴旺,就连当初西班牙人在北婆罗洲的一番扫荡也给躲了过去,现在港中的华商便有那时逃来避难的后人。是以如今的哥打支那峇鲁地面商业兴盛,人口也繁荣,市镇和港中常住的汉人、土人总在三千上下,加上北面和东面控制得住的部落和渔村,也有一两万人口的规模。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规模,前些天那些从普林塞萨过来的苏禄蛮子才不敢轻易造次,仅仅只是驻跸补给而已,但现在的情势却又有了一番变化。此时港中最奢华的一处馆舍,正是郭家的大院,如今只剩下年轻的小主人坐镇,尽管母亲和舅舅都时时在身旁提点,但将要发生的变化,也还不是小小少年能够轻易理解。 ………… 船队顺着潮流在海中载沉载浮,若不是因为熟悉周边的水文,纳哈布绝不敢冒险要在夜间带着船队出海。沿岸航行,在太阳刚刚落山,星月尚未升起的时候,只有左手边两三里外的岸上风景能够让人不至太过寂寞。 渐渐被甩在身后的是京那律的荒滩,那里除了沙子和螃蟹,眼下什么也不会有。此地往西南八十里,被夹在克拉克山脉和嘉丽半岛之间的那片沃野被称为保佛,巴达士河环绕其间,和嘉丽河隔着不到半日路程。 那里如今都是自称宋人的短毛占据的地盘,关于这些宋人的传说这些日子以来实在是听到了太多,就如那些玲珑剔透的玻璃器和白得无一丝杂质的骨瓷一般,让人眼前一亮,却又透着想不通。 这一个多月,随着来往的商旅,关于宋人的形象,这位哥打支那峇鲁的主人也有了更加直观的印象。个个都是髡发短衣的海匪打扮,对待百姓尤其是汉人却分外的客气,不仅行销各种秘法而成的精巧器物,还大肆搜罗小孩进了他们的学堂。 宋人行商的手段倒是颇类红夷,凭借坚船利炮站住一处港口,便要在港中营造商站,囤积贸易,他们又有大船,自然能够将货物运销海外。 但这宋人奇就奇在对于南洋盛产的胡椒、丁香等物,全无多大兴趣,他们印发给各家商人的包买清单早已流出到各处不少,但无论是哪种版本上都没有提到收购香料,反倒是粮食、煤炭和生铁成了大宗。另外,焰硝、牛角、桐油等物也是一概照单全收。只是在整个南洋,能有像样生铁出产的地方实在是少之又少,满剌加城倒是多半会有,可惜佛郎机人未必肯卖,做成火绳枪可比生铁值钱得多。其他南洋诸国自己打造兵器尚嫌不足,更不会轻易出口,从明国两广、福建走私的铁锅从来都是紧俏货物,多少南洋的小国上赶着要去福建朝贡,还不是为了得到更多丝绸、瓷器和铁器。 此外,在南洋价值高昂的珍珠、丝绸宋人也是不要。倒是如今宋人占下了渤泥国都,在那里修建了不少工坊,这才没过几天,原本要依靠北面过来行销的各种日用品市场便开始有被宋货倾销的势头了。 复杂一些的雨伞、纸扇不说,文莱产的木屐、布疋、纸扎已经在市面上出现了不少,做工比明国货精良不少,但价钱却不见高,这些思礼港木器加工厂的产品,因为有了机床的优势,设计上全都贴合人体工学的精髓,即便只用寻常木料所制,也能让人爱不释手,只就平均质量来说,就绝非依靠经验代代相传的师匠能够比肩,工业化生产的优势概结于次,别的不说,木制的牙刷就已经在港中富人里打开了销路。 桩桩事情都让郭港主摸不定这宋人究竟打的是何主意,但一种莫名的危机感还是渐渐的逼近了。 南面的国都被宋人占下一个多月,时间虽然不长,但却与以往大不相同,从过往船东那里听来的,宋人的作为都不是打算要走的样子,最近听说更是打出了什么经略司的旗号,只隔着两处海湾的瓜拉彭尤就在嘉丽半岛的北端,是张氏海匪盘踞的老巢,前不久也被宋人占下了,连带着张氏族人全都被一锅端。 要说那张柴佬,也是侨居南洋的汉人,与自己还有些交往,前些年在爪哇、三佛齐那边也很是奢遮过几回,名声算是大的,虽然这次是自己找死跟着蛮子们去找宋人的不痛快,不过却听说只用了不到一个晚上,张家三代的家业便全都折到了纳闽岛,还被人反杀回了老家。张家有人口,有火枪,更有快船,对于这支周边都颇为忌惮的力量的一夜覆亡,能带给郭兰生的信息实在太多。 张家港的事可以说声是他自己作死,但占了瓜拉彭尤的宋人还嫌不足,听说最近那边似乎正在修路,不是为了更北面的哥打支那峇鲁还是为了什么?现在哥打支那峇鲁北面的古打毛律,那里的巴瑶部早把短毛们奉若神明,带着支那峇鲁山周围的各家部族,恐怕投靠宋人不过只是早晚而已。 现在被夹在中间的哥打支那峇鲁便尤显尴尬,以本心论将这基业拱手于人,实在没这个道理,郭港主正值盛年,港中市镇也被打理得颇为顺心,纵然那宋人真是如传闻中的只要不加反抗,便能好生说话倒还好,就怕这并吞之后便由不得自己了。 渤泥国眼下可以算是被灭了国,虽然国主还在,实际上也跟没有了一样。外有海外忽至的强敌,内有黄氏族人的倾轧,郭港主对于那点以贡赋之名勉强维系起来从属关系说不上多少留恋。整个渤泥国都是如此,或者说整个南洋诸国也都是如此,除了国都周围的一块,其余的所谓属地也说不上能有多强的控制,不过是松散的从属而已,实话,你觉得乌珠满那帮人能不能打下张家港?”郭兰生没有回头,此时此刻,他能察觉到背后跟上来的是谁。 “打不打得下不知道,不过此刻要是见仗也早就开打了。” “你也觉得我不该将宋人的战力说得那么不堪么?” “倒不是堪与不堪,不过港主口中的宋人还真是富可敌国。” 许阿瓦心中明白,驱动苏禄海盗南下打草谷的决心并非港主宣扬的什么宋人不堪战,而是那些实实在在的商货,那是真金白银的财富,况听说那里还有不用风力驱动便能在海上来去自由的铁船,这对于一个靠海吃饭的半商半匪的大帮意味着什么,苏禄人自然不会不明白。当然这也要拜上一次的作战给打出了个全歼,眼下的这一拨海匪对于宋人的概念还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知己知彼这件事情,似乎从来不存在于他们的兵法之中。 “难道不是?” “这倒也是。” 已经攻下了渤泥国都,一个多月过去,宋人占下的地方只见越来越多,富还好说,这‘敌国’二字还当真是没有说错。 不过事不关己的对话显然还是无法打消手下人的忧虑,徐阿瓦还是决定要问出下海以来心中的忧虑。 “港主,你真的觉得我们就能是螳螂后面的黄雀?” 郭兰生愣了一愣,只回之以呵呵的笑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十三章 佽飞禁旅严千帐(十五) 【三十年一遇的暴热持续半月,实在是难熬,求票……求支持……】 白色条石铺就的街道被打理得一尘不染。 每天清晨,厚生司新近招募的那些穿着橘色号衣的工人便会走向思礼港的各个角落,拿着手上的笤帚打扫街道,石质的地面很好打理,将灰尘扫到一处,便有人在跟在后面往街面上洒水。 起先时,港中做事的人都很是不解,以为是大宋的皇帝就要御驾亲临了,因此还在市井中引起过一阵小小的骚动,有几家着力奉承元老的还在街旁摆起了香案。 毕竟这种事情大明的官府并不是不会去做,但都是有新官上任时才会有的场面。至于南洋的贵人们出巡,也时有鲜花布道的。不过很快本地人民便发现事情与想象中不同,那背后印着环卫二字的工人竟是天天都要出来洒扫,从没有耽误过一日。 久而久之便也不觉得新奇了,只是首长们行事豪奢,光是为了港中的洁净,听说还专门在那厚生司下面新设了一个环卫局,由元老亲自担任局长,重视可见一斑。但这样的好处却也是显而易见,没有了随地的粪尿便溺,也没有了泥泞不堪的道路场坝,干净整洁的港口迅速吸引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商贩前来。 钓鱼台位于港中商市最好的位置,建起来不过才半个多月,已经成了往来本地的商人们交易说事的好去处,因为是经略司直营的国宾馆,就显得尤为稀奇。 南洋诸国,虽然海商众多,港口也是不少,但来往的商旅多还是在自家船上歇息,稍微大一点的东主,在几处主要的港口都有别业,寻常也是住在自家设在港口的商站中。饭店酒肆之类,本地是一概没有,最多有商船到港,本地人多会背来各种特产发卖,也会有民家将房屋让出,但终归还是不便。 而经略司所修的这一处被称为‘宾馆’的所在,位于市场中最好的地段,前店后栈,三层的小楼砖石砌成,提供的饭食干净美味,其中跑堂的尽然还多有女子,而且看那举手投足,显然是经过大气力调教的。 服务员举止得体,穿着也整洁,让前来这里享用的贵人们很是舒心。 在别处绝对吃不到的美食,此间也是敞开供应,只要舍得花钱,从水果刨冰到各种煎炒烹炸的菜肴,应有尽有,许多都是本地从未见过听过的,真不知宋人是如何办到的,只是渐渐的众人也就习惯于使用宋人的‘钞票’。 一来是这港中的货品,只要是宋人自己经营的,统统都只收钞票,若是带来了银钱,便要先在港口的海关兑换。 那里的一处大堂是一排的高柜,听说是有首长在里面专司职责,无论是金银还是铜钱,都能当时折算,价钱也公道。港中的商税一律都只能使用纸币支付,开始还有人担心,但首长们将粮食的价格和纸币面额挂钩了起来,本地的糙米统统是一石值钱半贯的银元,若换成纸币则是当一陌的大红票子五张,从来未曾短少,只是一条,粮食可以敞开的买,但却不准外运,若是被查到私运粮食出港,便是极大的罪过。当然,但凡此间的商人谁会去运粮食,同样大小的货仓就算装满折扇和油纸伞,也比运粮赚到的多出数倍,本地粮价本就极贱,也不知道首长们怎么会想起这一节。 经略司将一个多月来纸币的试行统计了一番,发现只要能有合适的储备物,再有官府的税赋作为担保,这钱果然就不愁别人接受不了,何况还有那么些让人心动的商货。 事实也证明,纸币的推广比预期还要好上许多,只要这花花绿绿的纸片还能在思礼港买到紧俏的货物,就不愁在别的地方换不回金银,商品的流通环节得以保障,那纸币在市场交易上的优势就会将那点风险给消弭于无形,毕竟就算连大明宝钞也不是说完全没人肯收,何况有着更多担保还无法作伪的大宋‘飞钱’呢? ………… 再回头说起这宾馆的后院,是一处精心打造的庭院,园中亭台水榭与精致的草木层叠出深深浅浅的景致让人心静。围着院子一圈也是三层的楼房,青砖砌成,每一层都有走马楼相连,据说里面的房间干净整洁,还有一拉绳子便能冲水的白瓷马桶,几个刚才还在前面吃饭的海军学员倒也不觉得稀奇,在自己宿舍中便见过的,完全能够想象得到房中的一番布置,雪白的床铺每天一换,听说三楼景色最好的几间上房都是里外两进的套间,必须得是首长们的上宾才得入住,光有钱还不行,听说那房中的地板上都铺着波斯来的毛毯。 若说有什么东西能够真正让这些本世的人们了解到时代的力量,卫生洁具无疑可以算得一项。 要说能够烧制出一套堪用的陶瓷马桶,无论是子母倒模用的石膏和树脂,还是灌浆成型用的陶土和石英砂,本地都不缺,釉料更是用不了多少,不过总还是处在实验阶段,要形成产能至少还要折腾好几个月。如今宾馆宿舍中的马桶倒都是原先带来的存货,不过从使用的效果来看,广告的名声已经打响,有好几家的船主已经在打听价格了。 这也就难怪如今来往的商人们都愿意住在这里,不光居住舒适,若是交易的对家听说面前的东主住在经略司经营的钓鱼台国宾馆,必然都会高看一眼,更何况这边的服务还远不止这些。 大宗的货品交易,都不用去商号,汇丰行的经济都能上门作契,照着画册选好货物,直接就在宾馆里办好交接,走时只在码头验过了货,直接装船便好,这样做生意实在是轻省得很,而宋人手下奔走的各色公人更是对商人礼敬,寻常其他港中该有的常例一概没有,更别说盘剥,宋人御下的手段着实让众家船东佩服得五体投地。 只是今日才过中午,原本头天睡了一个懒觉正要起床用饭的各位东主们便都被街上的喧闹吸引了过去。 宋人有大铁船不假,多少八甲湾中的渔民旬日来都曾远远的见过,但是那船停在纳闽岛的港中已经许多日子,那里是八甲湾中的禁地,外人轻易靠近不得。且自宋人到了此地便从未看它再出过海,是以今日有人一说那铁船开到了思礼港,便引得一阵围观。 一则是因为破天荒的头一回能在如此近的距离看到传说中如城的巨舶。 二则也是惊叹,‘这船居然真的能动’。 郑达和此番同来的两位东主也挤在人群之中,前一刻才刚刚从钓鱼台的正门出来,后一刻便已被裹挟到了码头上。 混凝土浇筑的栈桥整齐的排列在码头,郑东主对此熟视无睹。 港口中高大的灯塔也同样不能引起他和同伴的惊叹。 这几日在港中搜罗的货物也很是不少,大多都是宋人专营的各类特产,装了满满十条大船,其中两条还是从本地新赁来的,是以往来颇多,也就见惯不怪了。 站在栈桥一侧,一边注意着袖中的钱袋,三人都尽量伸长了脖子朝着港口望去。 “这船真是铁的?” “那日引水的快船你们可都是看见了,不是铁的人跳上去能敲得脆响?” “可这船未免太大了点,文莱城有这么大么?” 如城巨舶居然不是夸张,准备南下古晋的全部班底包括一百零八名元老和两百名海军陆战队,除了一艘六千多吨的二十世纪杂货轮外,随行的还有四艘8154渔船和一艘平板登陆船。自穿越以来,这样的配置堪称豪华了。 三位东主正在与众人一起感叹,就听见阵阵短促尖利的哨音在身后响起。 这样的哨音这些日子听得多了,也能够分辨清楚,那是文莱府警正在维持秩序。 不管是在府城还是思礼港,黑衣黑帽的大宋公人已经成为了最为权威的象征,港中的任何一处街道,总能看到三两穿着黑色短衫戴着黑色斗笠的男子,背上都印着‘警察’二字。看得多了郑达便知道了这是经略司的公差,其中真正的短毛首长似乎并没有几个,多是本地招募的平民。 街面的道路被打理得一尘不染,一半要归功于环卫局,还有一半便是拜户部新设的总警司所赐,在街道上随地吐痰,临街便溺,乃至乱扔垃圾,都是要被拉进劳改营的大罪过,就算像郑达这种初来的船东,又与首长们有些矫情的,虽可以免去肉刑,但罚款还是少不了的,任谁只要经历一次,就不会再想二回。 ………… 码头上人头攒动,连带着几拨小贩也跟了过来拉拢生意。 只是警察的哨音打破了喧闹的气氛,总算是将人群分开,把‘大铁船’停靠的那处栈桥和靠外的码头给清了场。 几个海军学员也在人群中争先,土民们没有见过的东西同样只是在学校教官的口中听说,正想要凑得再近些看个真切,却猛不丁被打了个岔。 “张三——” “你怎么在这里,让我好找。” 一巴掌拍在张藩肩上,吓得少年一个趔趄,好歹站住回过头去看时,却是张召。 自己满嘴的油腻还没擦净,若是被张召在自家老子面前告状,将津贴拿出来胡乱吃喝没有贴补家用,多半回去就要吃一顿藤条。 “早间正说要唤大哥出来一起的,却不想你被首长留下了。”一旁的姚喆见机赶紧帮着同伴解围,更是称呼着张召的排行套起了亲热。 张藩在这个族侄面前扯起谎来也是不带眨眼,听姚喆在旁帮腔,又看着张召神色有异,张藩像是撞到救星一般,忙道:“可是学校有什么事?” 此刻原本就挤在后面不远的杜平也围拢了上来,见到张召先是打了声招呼,海军学院比起陆军更加讲究礼节,但比起此时的繁文缛俗还是随和不少,再说杜平也从来不惧张召。 张召看要找的三人竟然都在一起,心道了一声运气不错,脸色也随和了不少。 “马上跟我回去——” “有要对家里交代的路上都跟我说——” 看着三人还看着自己发呆,张召没好气的环视了一圈,最后还是将目标锁定在自家的这个族叔身上。 一脚揣在身上,还未来得及叫疼,便已经听到张召兴奋的喊了起来。 “还不快回宿舍收拾?” “你们不想上大铁船了?” 众人闻言又是一愣,好一会儿之后才恍然般的齐齐‘啊’了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十四章 罗拜夷酋列几人(三) 夏日的白天总是尤其漫长,就连入夜后天也不急得黑下来。 几声犬吠打乱了夜中的寂静,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那是对之前有节奏地敲门声的回应。 陈石佬看着门外的那人,又借着灯光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只是觉得眼熟,好一阵才认了出来。 “这不是大舅么?快赶紧进屋来。” 陈石佬将来人引入房中,将汽灯拨了一拨,房间顿时便亮了起来,这灯还是陈禄用这段时间的工钱和奖金新买得的,很是花费了不少,但因为能在夜中看书,贵点也是值得。因为学校都有免费使用的汽灯,这一具便被留在了家中,也就难怪来人看到了这灯便乍舌不已。 陈石佬心下正在疑惑,早不来晚不来,怎么这时亲戚找上了门来。正好李氏此时正在里间忙碌,听到声音也出来看问。 “三娘来得正好,快来看看这是谁来了。”老婆的出现正好解决了陈石佬的应对。 李氏愣在门口看了几眼,不敢确认,最后怯生生的问道:“哥哥?” 陈石佬乐呵呵的招呼着浑家搬来椅子,又帮着将来人背上那一包东西给放了下来。 李景明接过帕子擦了把汗,直直的坐在椅子上,冲着两人发笑。 “一直只晓得大舅你也在婆罗洲,却是久没有寻见,这是多少日子没看着人了。” “哪里是多少日子,快有两年了吧,哥哥你倒是清减了许多。”李氏没好气的埋怨了一声丈夫,责怪着陈石佬言语中的怠慢。 李三娘的这个娘家哥哥比陈石佬一家早两年就到了婆罗洲,只听说一直在这边淘金,去年给家里捎过一回信,说在这边还算过得,只要肯干,便能有个生计,故而才让陈石佬也动了下南洋的心思。 只是到了此地儿子便得了一场大病,全家因此又卷进了是非,便再没有动过去寻这个哥哥的心思。毕竟只听说这个哥哥在断手河那边淘金,却并不清楚具体的地方,婆罗洲又最是地广人稀,出了城外便多狼虫虎豹,实在也是危险。 只是今日这位久未谋面的娘家人却突然造访,实在是让人喜出望外,没有什么比着他乡遇亲更让人欢喜,不待陈石佬吩咐,李三娘便又去了后厨端来果子和米酒。 “仓促间准备不得什么,哥哥将就用些。” 李景明却不急着落座,只把包袱打开,见那里面都是些土产,有些却是此地不多见的。 “也是刚刚打听到你们也在文莱,正好前两日与弟兄们抓到的一头野猪,将一扇腿带了来,比不得福建老家的风味,也算是荤腥。” 也不管两口子如何答话,陈石佬的这个大舅子自顾自的继续整理。 “还有这一包核桃,是家里从福建老家捎来的,三娘想来也是好久没吃上这口了吧。” 陈石佬早搬过来一把椅子也陪坐在旁,忙接过东西交给李氏,复又劝道:“不知大舅是从哪里过来,想是赶了不少路。” 李景明摆摆手,先是看了看陈石佬家中的摆设,心中顿时有了底,唇上的两撇胡子都跟着笑了起来,“不远不远,如今又不在断手河厮混了,科塔巴图过来也近便得很。” “就是哥达央河边那个科塔巴图?”这回换成了陈石佬一愣。 “方圆几十里,除了那个科塔巴图还能有哪个?”李景明依然说得不咸不淡。 倒是李三娘有些惊讶,“原先在那边淘金的不都是哥达央部的人么?怎么现在倒把地盘让出来了?” 陈石佬听了,马上便卖弄起在港中的见闻,“三娘你说的都是哪年的黄历了?自从跟首长们见了仗,如今哥达央部的蛮子哪个不是老实做人?” 李景明也道:“妹夫说得正是,也不瞒妹妹知道,我和几个同乡的弟兄是前半个月才到的这里,正好听有人说起似在港中见过外甥,这才找了过来。咱们同在福建乡里的几个,妹妹妹夫应都认得,丁家三兄弟,还有赵忠和林五如今都在首长那里做事,科塔巴图那里倒是已经改了名字,按告示上说,叫作了克达乡。” 就听正听得仔细的陈石佬感叹了起来,“也亏你能找到这里。” 其实陈家也是沾了陈禄的光,第一批的归化民已经住进了新建的统一宿舍,两层的小楼都是联排而立,像陈家这样一家四口的也就分到一个小小的两居室,但比起过去住的窝棚,已经不知强了多少。砖石垒砌的房舍相较起来更加能避寒暑,比起那等没遮拦的竹篾木板搭就的‘房子’住起来也舒服得多。 房子当然也不是白给,都是从汇丰行贷款出来的,只是因为已经全家归化,给陈家的利息自然是格外照顾,这样的一套房子,只按成本折算,房款最多分三十年付讫,才两分的利钱,简直就如白给一般。以陈家目前的收入,虽然应付起来也算紧张,终归却是比原先好过得多,而且如今大宋的势力越来越盛,只要跟着首长们走下去,不愁没个更好的出路。 只是陈家搬到此地也不过才五六天光景,这位远道而来的大舅就能找到此地,也是凑巧。 就听李景明只是没口子的夸赞,“这都是妹妹妹夫的好造化,能得首长们看顾。” 陈石佬笑着自谦道:“只是混个生计,哪里想得这许多。” “生计?”李景明呵呵一笑,道:“妹夫都不知道外面是如何说咱们这等归化民的?” 陈石佬听了便又是一惊,“哥哥你也归化大宋了?” 给首长们做事归做事,那是照算工钱,但归化便有所不同,往大了说是成了大宋子民,可仔细算来,也可以说是成了首长们的家奴。虽然随着官军在东西两路的大捷,选择成为归化民的越来越多,但毕竟时间还不算长,以绝对数量算来,总的人数其实还在两可,故而照这话说,自己的这位大舅投奔首长不过半月便已经归化,也算是够快了。 就听李景明半是解释的答道:“没有良民的告身,这大晚上的我如何能进得你们这里。” 陈石佬此时才又仔细打量起这位老婆娘家的大舅,只道是哪里看着奇怪,原来比起几年前见时,头发的确是短了不少,只是夜中灯光所限,先前并没看得真切。看来自己这个亲戚还真是归化了大宋,‘剃发易服’可是每个归化民都要经历的,不如此似乎不能表明心迹,但是本地的汉人也好还是土人也罢,似都不在意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首长一句话,说剃也就剃了。 被元老们戏称为良民证的告身,与曾经的那个大宋不同,不光是官员的文字证明,而是成了普通归化民的身份证件。因为和后世的身份证还有差别,材料也不可能做得到标准,只能以纸质代替,但在这干下民眼中看来也还是做工精良了。 这一处归化民的住宅区可是设有围墙的,进出都要派驻警在门口登记,虽然尚未归化的人员也并非全不让进,但他李景明一个外路人,又无人带领,没有这告身想要进来还真是一桩难事。 听见哥哥说有了告身,李三娘也是掩不住的惊讶,李景明却不以为意,“可惜我从龙太晚,等听到消息从断手河过来投奔又耽误了许多功夫,好在如今也算安顿下了。” 李氏不以为意,掩不住心中的快慰:“只要人平安就好,难得在这异国还能与家人团聚。” “三娘你说哪里话,这哪里就成了异国了?首长们平日是如何教的?”连续的问话让李氏好不尴尬,因为陈禄得了首长看重,如今陈石佬无论家里家外,走路都挺直了腰板,最忌讳的便是听人说大宋的不好。 李景明却不理会,打了房中一眼,关切地问道,“外甥这么早便睡下了?” 年后陈禄的一场重病他也是刚刚听人说了,虽然是已经大好,总归不太放心。 陈石佬也不隐瞒,“阿禄鸡如今跟着傅首长,每日忙得脚不沾地,这些日子总是宿在学堂。” 李景明听了便又是感叹,“还是妹妹的命好,外甥这就算是从龙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世人并不蠢笨,以眼中所见,耳中所闻,宋人的实力也能了解了个大概,能够早早搭上首长们的大船,除了羡慕还能如何?也好在这位走了运的年轻人是自家的外甥,总算好处没落给外人。陈禄当初在港口惹出的事情,来龙去脉,李景明都打问得清楚,这机缘还当真是求不来的。 “什么命好不好的,如今这世道,能安安生生过活就是最好。” “对了,外甥女也在学堂?我听说首长的学堂都是要吃住在一起的。” 宋人的学校无论男子女子都要上学的事情李景明也是早已知晓,听说不光管吃管住,学得好的还有贴补,从来没听说过的好事,他倒是正有心思将自家的子女也送去学校,是以今日问得便仔细了些。 “这倒没有,闽娘年纪小,又是女儿家,首长准她每日回家来住。”李氏一边添酒便一边解释起来。 “哦。”李景明又朝里屋望了一眼,似有犹疑地问道:“这么早就睡下了?” “闽娘跟她哥哥一样身子弱,已经病了有好几天了。” “这病不打紧吧?”李景明马上关切的问到。 三娘倒是反过来宽慰起李景明:“不打紧,医院中的首长看过了,说只是寻常的风症,还是这两日天气太热,小孩子受不住。不过再有两日也该大好了,这几日上学不打紧,就是叮嘱着要多歇息,今日回来吃过了饭便早早睡下了。” 李景明听了笑道:“不是疫症就好,这南洋就是瘴痢太多,方才进门时看外面就有一家似乎是死了人。” 陈石佬听了脸便沉了下来,“是沈家的小儿子,听说是得了痘疮,病起得急,这才几天人就没了。” 李氏也被触动了心事,“这几日我也在担心,我家这两个身子都弱,这进进出出的,真染上了痘疮可如何是好。” “痘疮?说来还真是凑巧。” 李景明呵呵的笑了一声,话语中却听不出心情,倒像是自嘲一般,让自己的妹妹妹夫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齐声问到。 “哥哥家中也有人发了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十五章 羁旅同舟期共济(四) 【国庆大假结束,请各位书友踊跃投票】 到了第三日上,船转过一处大湾后,两岸便渐渐多了人烟,西南群山之间的荒凉换作了渐次展开的平原,赤水河的水流也变得平缓了许多,当真是安乐了起来。 “前面再有十里便是仁怀县城了。” 施老儿说话间眉开眼笑,过了仁怀,便是一路的通衢,只要到了泸州境内,再如何也不必担心有强人。从仁怀到合江,一天的时间怎么也能到了。到了合江,便能将酒都换成盐,小半船的盐货回到仁怀时便能出脱,剩下的大半沿途的码头边走边卖也能也能出个净尽,倒是一点风险都没有。 施老儿正在高兴,却见前面不远的一处浅湾已经拦起了几艘竹筏,手尾相连的橫在河上,虽看去只是浅浅的一道,却已挡住了好大一片水面。 眼见着通过无望,施公四只得照着岸边人的招呼慢慢靠向了码头。 王星平看着施公四忐忑的模样,问道:“这是县里的钞关?” 所谓钞关便是税关的一种,以征收商税银两为务。 就听背后许尽忠笑了起来,说话更是不客气:“仁怀区区一下县,设的哪门子钞关?赤水河一年才走多少船?够养岸上那些货?” 天下税关,最出名的都在京杭大运河上,也只有漕运的巨量货物才能支撑得起这些钞关的日常开支,更不用提还要为国家和地方支应财计,其中的种种虽也不为外人知悉得清楚,但绝不是靠着如今这赤水河上的稀松船只能够撑持,毕竟加上施家这条船,总共被拦在码头上的也才四条而已,还都是破破烂烂。 只是看码头上都是公人模样,再思及之前许尽忠对此地官员的轻蔑言词,王星平觉得多半上岸便不会有什么好事。 “看来是要征用民船,不知是哪里又有战事了。” 不想许成名不咸不淡的一句却像是点醒了施公四,原本还在慢慢靠岸的老儿动作便慢了下来,如没头苍蝇般的唠叨起来,也不知是在求告还是诉苦。 “整整一舱的好酒啊,这可如何是好?” 显然,久在赤水河行船的施家船东比船上的两位少爷更清楚差役的秉性,自己差不多近半的身家都在这船酒货上,如何能不懊恼。 许老爷颇为持重的安慰了几句,毕竟前方已经没有道路,往回走,岸上更不会有纤夫帮忙,进退两难之时,其实选择并没有太多。转念一想,好歹比遇上强人好些,至少不用担心性命,横竖是折些钱财,再说,究竟如何,也要靠了岸才能清楚。 “天成觉得这是要做什么?” 三四天的同船生活,无论许尽忠还是许成名,对于这位贵阳王家的少东家已是另眼相看,无论是言谈中流露出的才学还是见识,都当得起这两位的青眼。而就在昨天,王星平也答应了许老爷,等回了贵阳便去赤水卫设一分号,商量开办军器厂的事情。是以如今遇到了事情,一贯沉不住气的许尽忠便问起了王星平来。 王星平倒是老实,呵呵笑道:“小弟又不是天上神仙,如何能够知道,横竖靠了岸,自然就明白是什么事了。” 施公四还想听几位客商拿个主意,但既然主顾都这样说了,也没奈何,只得靠了上去。 离着码头还有一两丈宽的水面,便已有缆绳扔了上来。 ………… 穿过了七拐八弯的小路和城厢外破败不堪的房屋,便是一处独立于民宅之外的空场,一个番僧打扮的年轻人走完这一段路程,终于回到了空场尽头的院中。 县中没有迎宾馆,即便是有,也住不下这许多人,只得把城外的朝天宫给征了下来,那寺庙本也不大,且已是失修多年,前后两进的土墙在夏日灼烈的阳光照耀下更显破败不堪,房间只能勉强住人,连带着大殿和院中都给搭起了毡篷。 原先还有两个火工头陀,如今也都在给贡使打杂,早先县中户房许下了一人五百钱的公使银,却是连个影子都没看见。而因为这帮贡使的缘故,连带着常来的香客也好些日子没再过来,反倒还要亏去许多进项。两人如今也只盼着这队番僧能够早些启程,好还自己一个清净日子。 “上师。” 进了门,见到正坐在屋中的锁南坚参,年轻人马上放轻了脚步,小声禀道。 “是嘎达里啊,这么快就回来了?” 锁南坚参双目微睁,看着嘎达里的目光中透着睿智和慈悲,族中的子侄辈中,就这一位是他最为看重。今日天还未亮,嘎达里便被他派去了县中催促着今日的安排,因为桃花汛耽误了不少时日,又绕路来到了这荒僻的仁怀县,本就耽搁了行程。眼看着还没到重庆,接下来从重庆去扬州,再沿着大运河北上京城,这几个月的时间迁延下来,恐怕就真的赶不上当今天子的万寿节了。 汉历八月二十七是大明皇帝的生日,也是此次入贡的由头,说起来离着现在也只有三个多月,可这时间真要细算起来,还是紧了些,这几年天候着实诡异,乌斯藏入川的道路化冻比早些年晚上了许多,自然路程也就赶了不少,高原上的部族中都在传说这是灾异降临的预兆。 “方才我去了城南的码头,那里征调的船只才不过三四艘,还是不够我们使用。” 嘎达里的回答中带着一丝不满,虽然凭着勘合,官府不会不管使团的用度,但县中的驿船在册总共也就四条,其中还有两条早已失修。不靠征调民船,这许多人和贡物是断不可能装下的,可若是官府早说了是这样,沿着安乐溪从仁怀到合江的官道,有个三四天也已是到了。 但吴县尊却说什么为防滋扰地方,也是为了贡物的安全,还要使团再等上两日。在嘎达里看来,不过就是县中又在借着由头盘剥下民罢了,虽然到这里不过才两三天,这位吴县尊的官声可是早就听说了。 贡使走水路原本是朝廷的一项辖制之举,毕竟官府控制的各处水关码头比起甘、青那边的驿路更好管控,但也并非不能变通,这么多年,贡使私下改变线路的时候又不是没有。再说什么滋扰地方,乌斯藏各部的使者历来封贡都是冲着朝廷的名分和好处,在内地惹了事,别说朝廷中枢,就是地方的督抚使个眼色,高原上的部族多的是愿意帮老爷们分忧的,是以就算是锁南坚参这等身份尊贵的高僧,到了内地也要夹着尾巴做人,对于手下更是极力约束。 可县中的差役打着贡使的名头到处征调物资,最后多半都要算到阐化王的头上,想来也有些不忿,嘎达里觉得还是早日离开这里为好。 ………… “罗头,上游又来了一艘。” 罗炜早早被县中派下这征调民船的差事,带着一干民壮跑到这郊外码头来喝风,大半天的时间不过搜罗到三艘小船,全都破烂不说,也没有捞到些油水,正一股无名火起,听下面的亲信来报说又来了一艘,便要亲自来看。 以他多年在仁怀县的作派可不会轻易相信了手下的话,何况今次带来的还多是本乡的民壮,这些人在下面是个什么德性,他比谁都清楚,都是恨不得鸡骨头上刮油的。任何时候,亲力亲为这一条都不会有错,否则便白白当了这么多年壮班的班头。 “船上的货物验过了?” “小的们正在清点。” 罗炜站起身,跟着手下朝码头边走去,尚未走拢便看见一群民壮围在一起。 “何事吵闹?”多年的积威,一句话便镇住了场面。 被围在中间的施公四见有领头的过来,赶紧上前苦苦求告。 “老爷容禀,我是这船的船户,官府说要用船,我们下民耽搁了生意也没话说,可如今几位差爷又说我舱底这几瓮酒碍事,非要给搬上岸去。” 施老儿边说就边往后看,那眼神分明是在向两位主顾求助。 他这一说,原本都在旁边等着的另外三户船家也跟着求告起来。 那带头的民壮却不依不饶,边说边使着眼色,“罗头,这船上就这底舱能放些货,不搬上来可不好办。” 罗炜并不理会,先打量了一番码头上的情形,见了船上下来的几个客商模样,便又转过头对施公四温言细语道:“今日是奉了县中差遣,有阐化王的贡使打此地去合江,需得征调些民船一同前往,走完这趟的便是功劳一件,都有犒劳。” 施公四听这领头话头软了些,马上叫起了屈,“小人不是不愿给官爷们效力,实是这几位客人已经赁下了我家的船,都是有经济过了川资的,实是吃不起官司。” 罗炜闻言眉头一皱,想了想,忽地调转了话头,“你这船酒可有税契?” 施老儿先听这罗班头说话,还觉似有转圜余地,可现在一听这句,马上便吃了一惊。 明代虽然不比唐宋,将酒税包给大商家经营或是官府自营。但也不能说全无管控,虽然规矩宽松不少,但糟坊酿酒要找县中买酒曲,酿好的酒拿到市场上发卖也要有完税的凭证,虽然所费不多,好歹也是地方上的一个进项。自然,规矩是规矩,实际做起来没人会去计较,市场上的酒家也不会将税契给挂出来,只是如今这位罗班头问起了,施公四如何不会明白话中的意思。 施公四的额头已经见了汗,虽说一斤酒才一文钱的税并不算多,可偷税漏税,那就是个罪过,在别人家的地盘上,自然是可大可小,何况自己连船带货可都在这里。他心头正悔不该接了这趟倒霉活计,却听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王星平不紧不慢的说道:“这酒是我托船家在半边桥购入,原本是要送去重庆府。” 看到来了救星,施公四不等罗炜问话,赶紧介绍,“这位是贵阳来的王家少爷,正是赁我这船的雇主。” 罗炜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少年,见王星平年纪不大,嘴上便不松口,继续打着官腔。 “哪家少爷也不能坏了朝廷法度。” 王星平的嘴巴自也不会吃亏,他呵呵笑道:“茅台乡的官曲想来不会是从仁怀县买来的。” 仁怀县隔着永镇驿两三百里水路,又是逆流,那里的糟坊从来都是从遵义府买曲,况就算是用的私曲酿造,那也是糟坊的事,与买家无涉,只是这话在罗班头听来便是满满的嘲讽,他自也不会在话上服输。 “官府定下的除了曲税,可还有准售税。” 王星平回道:“我买这酒是为了自饮,再说……” “就算要卖,那准售的税钱也是交到重庆府,似也不干仁怀县的事情。” “班头问王某朝廷法度,如今可是听明白了?” 反正这一路下来,王星平本也打算闹点事情,何况今次的事情自己占着理,又有这么多人见证,以今日所为,当是能传个好名声出去,只是对面的这位罗班头听完,脸色已憋成了一副猪肝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十六章 众心为弼灿有神(四) “还没有想通?”温和厚重的男声再次在耳边响起,清晰但并不张扬,充满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大人,儿子倒是能够体谅天成贤弟的用心,毕竟行旅在外多有不便,但就算不报仁怀县,到了合江再报官也是可以的啊。” 许成名知道儿子还是放不下这斩首的功劳,三十多个首级,对于尚未真正上过阵的儿子来说诱惑的确不小。 “你有没有想过,天成的这番安排实则透着高明。” “高明?”许尽忠有些糊涂,疑惑的问道:“大人这话怎么讲?” 许成名与儿子朝河边慢慢走去,边走边道:“为父虽是个指挥使,可毕竟只是一介武夫,又是贵州的官儿,咱们跑到四川的地面上杀了人,就算杀的是贼,那也会有些不美,所以还是尽量不要显露身份最好,不然错过了你外公回重庆的日子,下一回就不知又要等上多久才能见上一面了。” “王星平那几个伴当你不是听他自己说了么,都是息烽所的军汉,更是不能轻易出这头。” 许尽忠还要争辩:“可依儿子看,这伙贼人冲着使团来的意思也许是有,可也就是顺便,我大明开国两百多年哪有这么大张旗鼓打劫贡使的?多半还是为了报复天成之前在遵义的事。” 许成名呵呵笑道:“为了他又怎样?死无对证了,再说这正是他聪明的地方,你不妨仔细想想,此事于我们也不是没有好处。” “好处?” 许尽忠四下张望了一番,见前前后后的人手都在忙着料理尸首与收拾行装,并未注意到这一对父子在河边的谈话。 就听许成名又道:“王星平这小子做事总是面面俱到,这一次卖好的手段也是滴水不漏啊。” 见许尽忠还不明白,许老爷索性将自己的看法都讲了出来。 “贡使贡使,这朝贡的日子可是朝廷定下的。” “你需知道,这位锁南坚参上师虽然不过是个域外小邦的国师,到了中国未必有个县中管事的吏员说话管用,可他依然有机会见到皇帝。” 许尽忠闻言一惊,道:“你是说天成他动的是这个心思?” 许成名道:“动没动这个心思我可不知道,不过这事好就好在使团的身份,他们把这功劳揽下来,也就把麻烦帮我们带走了,事关少民,还是他这样做最为妥贴。” 正说着话题中的正主,就见河滩上的一片空地上,人已经聚拢了起来,不知是又有什么热闹可看。 “这是怎么了?”许尽忠一脸的茫然,方才还在听父亲说着高深莫测的话题,却像是被戛然而止般就被岔到了不相干的事情上。 见家主过来,也在一旁看着热闹的许世守迎了上来,道:“老爷,是王公子在给几个挂彩的好汉疗伤。” “哦?”这一回连许老爷都有些惊讶,“他还有这等本事?倒是稀奇。” 据王星平这几日与许老爷的聊天所知,小子见识是有,但尚未出过多少远门的富家少爷,医术可能读过几本,但这些人受得可是外伤,并不是看看什么五行辩证君臣佐使就能解决的,这一点身为武官的许成名再清楚不过。 说着许老爷便与儿子一道也凑进了人群,他倒想看看这位已经让他刮目相看的公子要用什么手段。 ………… “嘎兄弟的箭伤倒在其次,就是这箭头都生了锈,必须得用这个法子才好。” 那名叫噶达里的康巴大汉早已痛得呲牙咧嘴,却还在强忍。但看王星平轻松的笑容,倒真像是不妨事了。 用使团中带着的哈达给嘎达里的左手包扎了,外面又用干净的布条缠了好几圈,王星平才长长的出了口气,算是做完了事情的轻松下来。 回头还不忘对侍立在旁的施公四道声谢,“又费了施老爹一坛好酒,实在是过意不去。” 锁南坚参笑道:“不劳公子费心,这位施公公的酒钱都算我们的,只要保住了我这后生的胳膊,一坛子好酒算得了什么。” 施公四和儿子也在一旁谢道:“大师说得是,王公子也休要忧心,小老儿眼孔再小,也不是那几个酒钱的事情。” 得了贡使的承诺,有远胜酒钱的犒赏,又落下一个人情,这表里俱全的好事寻常哪里去找?等也等不来的,故而一家人更是竭力应承。 施家的娘子见机得快,索性指使其其他两船上的力工一起将船上的剩下几坛好酒一起搬了下来。一则伤员不止一个,二则不拍没人给钱,得了犒赏,有了现银,再去合江换了盐,这一趟当真就是大赚了。 锁南坚参见王星平料理停当,忙上前扶起嘎达里手上的手臂摸索起来。 “已经不痛了?” 噶达里稍微活动了一番上臂,用不太标准的汉话赞道:“真是好了不少,包扎得也舒服,王公子的手段当真了得。” 锁南坚参听了一喜,也道:“老夫平日也喜研习医术,就不知王公子这手段是何道理?” 王星平心道,说什么细菌感染破伤风也得有人能懂,而且以穿越以来的经历而言,实在难以解释得通,不如换个说法。 于是正色道:“大师应该知道,这病气属阴,受了外伤,精血流出体外,阳气走得多了便能要了性命。” 见周围人都听得仔细,王星平略带得意的继续说了起来。 “而且只要精气走漏,便会有阴毒聚集在伤口上,日积月累若是不去管他,伤处便会溃烂。” 这个时候的好处,死人见得多了,因为伤口没有得到及时处理而溃烂发臭最后扔进化人场的大明的百姓的任谁都能见过几个,对于王星平的说法自然都是肯定的点着头。 “故而治疗外伤的关键还在于如何拔除阴毒,于是便有了我这个祖传的方子。” 反正自己老爹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拿着死人打掩护的说法最是服人。 “用烈酒将伤口清洗干净,再以干净的白布将出血处扎紧,如此便不虞有阴毒的妨碍。这样一来,便只用等待骨肉自然愈合便可,正是顺其自然之道。” “原来如此,道理简单,可要不是天成你说破,老夫却是想不到啊。” 锁南坚参哈哈大笑,后面两个挂了彩的使团扈从也都是一副翘首以待的表情了。 “对了,李书办?今日的事情还要你做个见证才好。” 李敬德好不尴尬的站了半天,终于有人想起了他,赶紧应承起来,“王公子有什么吩咐要小人去办?” 王星平一边料理另外两人的伤口一边为锁南大师讲解,头也不回的问道:“书办的家小都还在仁怀县吧?” 李敬德咽下一口唾沫,好一会才道:“小人的继室和两个小子的确是还在县中。” “这就是了。”收拾停当,王星平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道:“李书办既然还要回去,今日的事情也瞒不得,不过使团今日就要上路,为了与沿途官府说得清楚,还请李官人将今日事情原委手书一份交给锁南大使。” “这……” “可是有什么不妥?” “小人今日只是奉命为大使送行,身上可没有户房的印信。”论起甩锅的本事,大明上下的大小官儿从来都是本能反应,都不用人教。 王星平自然知道会是如此,却早已想好了说辞,“道理虽然是,但仓促间也只有书办是能够作证的官人,书办但写无妨,到了合江县堪合,那里自会派人来查问。再说……李先生就打算一个人回仁怀?” 一句点醒,对方既然能准确掌握使团一行的动向,将目标放在贡使单独乘坐的船队,想必在仁怀县中必然有人通风报信。王星平相信李敬德不会想不到这一层,真要单独回去仁怀,就算自己守口如瓶,也难保做贼心虚之辈不会想要将事情收拾干净。但若是反过来加以宣扬,那事情便无所谓保密,有牵连的人更会投鼠忌器,只能选择隐忍下来。 不过就算李敬德真是个笨的,王星平也不担心,反正贼人留下的快马还有好些,差上几个僧兵护送一下李书办回仁怀,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 现烤的野鱼就着马肉与上好的茅台乡烧春,让原本经过了一战饥肠辘辘的众人大快朵颐。 后面的大队人马从陆路而来也总算感到了河滩这里,一起扎下营盘也开始了生活做饭。 经过了一场战斗和战后的一番处置,王星平在众人中的威望已经树立了起来,相信此后的路程也能顺遂许多。虽然按照计划和使团同路到了合江后便会分开——王星平要在合江耽搁几日做盐,使团可不会再耽搁形成,直接就会从重庆往东去了。但到了合江,便不再是化外之地,重庆府周边可是从汉时就已是流官任职之所了,自然也就安全了不少。 该想到的全都想到,至于其他也就是未知指数,并非人力可以猜度,不过只要始终保持做好最坏的打算总不会出错。 至于回程,王星平相信等到了重庆,遵义府善后的事情也就会有个了结,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什么担心了。 用过了午饭,已过了正午的日头,薄云缭绕谷间,船队伴着岸上的使团,终于又踏上了北去的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十八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三) “集村并屯?” 薄存书坐在下面仔细地咀嚼着字意,问向旁边的元老,“这不是当年日本人在华北搞的那套么?” 那人笑道:“何止,美国人后来在伊拉克和阿富汗也是这么干的。” “就没有成功案例了?”薄存书皱眉,日本和美国在这几个地方可都谈不上多么光彩,一个被拖到了战败,另一个干脆直接撤军了事。 旁边答话的军方元老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法子倒是个好法子,若是日本人做得不好,美国人会有样学样?就是赶不上时事变化,国际形势使然罢了。咱们没有外部掣肘,倒是不必太过在意,放心去做就好。” 这话从田中口里说出有点诙谐,毕竟这名字太像倭人,自打元老们进了古晋,他就一直担负起工作组的警卫之职,平日话倒不多,不过今天薄存书问到了他的本职,于是正中下怀了。 所谓集村并屯,即是将星散各处的三五村落集中一处,一是方便统治管理与税收,二来各家的族人聚集一处,难免不会有所摩擦,久而久之,政权便可分而治之。 二十一世纪上半叶日本侵华,以及后来美国入侵伊拉克和阿富汗,都在当地使用了这样的法子,只是后来日本战败,自然所行之事不受认同。美国受制于国内国际形势,最终被迫撤军,也是一副灰溜溜的样子,故而主流舆论对于这种管制方式的评判并不算高。 但枢密院依然以为,那些只是形势造就,并非方法本身问题。 只要外无舆论掣肘,则从道理上讲,将各部蛮族集中治理,无论是分化各部,还是集中生产,都是利大于弊的好事,前提当然只是生产力能否跟上而已,而这生产力嘛,大宋称第二,估计本时空也就没有哪家敢于自承第一了。 “以种痘法惠及民兵,自然是个好法子,这集村并屯之法,倒也别开生面。只是蛮部星散各处,若无有向导,恐怕也不是说剿就能剿,且各部互为依仗,中间多有联姻,若是贸然用兵,只怕战端一开,就不好收拾了,我看还需从长计议。” 李芳华自然是担心自家的钱袋子,宋人拿出了种痘法,各家出丁必然踊跃,但既然只说了以种痘之法鼓励民兵,这募勇的钱粮自然就要落在各家大户头上。虽说没有了以往定例的佣金,但上千人的人吃马嚼也不是个小数目,况这对付蛮部,时日必然迁延,正不知这是不是宋人用以消耗大户的手段。故而在各部联姻这一句上他故意加重了语气,毕竟联姻的可不光是城外蛮部,城里的土人与蛮部沾亲带故的也自不少,要不怎么会说土人与蛮部勾结呢。 照着李芳华爷爷尚在时的说法,原本土人也是乐于待客的纯良性子,不过被这商贾们带着沾染上了市侩习气。土人本也是容易被人带偏的心性,又没有习过圣贤之道,自然也就益发的奸狡起来。他这样说其实也是在敲打在座的召恩,那可是和城外七八个蛮部都有着干系的本地大族,今日倒是沉稳,尚没有一句话出口。 不过见了召恩那一副气定神闲的态度,李港主便有些后悔出这头了,话一出口连点转桓余地都没有,召恩这是想作壁上观啊。 好在乌尔德出来给解了围,道:“太尉和管勾的意思,我等都明白,只是李港主方才也说了,蛮部分散各处,每一寨不过百余人,一个部族大的千人,小的也就几百。若要将周边五十里的蛮部尽数集村,未免太难了些,我等在此地居住有年,也还不能说清各部的具体分部,伏波军纵然能战,可毕竟山高林密,难免迷失道路,若是大军出动,总还需要些时日查探清楚。” 若真要对蛮部用兵,本地的土人自不会争先,多半这差事还是要着落在汉人和大食人身上。是以召恩才始终一副淡定的悠闲模样,只看着其他人说话。 不过乌尔德配合得恰到好处,廖云也觉得时机已到,向着身边亲兵交代了一番,就见那亲兵走去了后面,须臾后与一众军士一起抬出来个大架子。 召恩一眼看去,那架子上的托盘足有一丈宽窄,光是抬出来就用了近十人,远远望着,上面层层叠叠尽是些土石草木,看着煞是眼熟。比这个小一些的召恩倒是在一个汉商家中见过,知道是叫做盆景的,更小一些的博山炉也见过几次,知道那是汉人道士炼丹药的玩意,只是宋人抬出这么一个大号的东西作甚? ‘这不是盆景,是沙盘’。 廖云很快解开了众人的疑惑。 ‘沙盘?沙做的盘子?’ 廖云并不理会,只是笑着拿起长杆指向沙盘中央。 “这里就是古晋城。” 众人看去,那杆子指着的地方正有一座四四方方的小框,被一道蜿蜒的蓝色线条分割成了两块。那些粗通汉语的早已看到了那蓝色线条上的宋体文字——沙捞越河。 看懂的便已经明白这似乎是一幅舆图,但还是以疑惑的眼光看向廖云。 “这便是古晋周边的舆图,在我大宋国中,如今都是将舆图中的山水草木微缩造景,故而又称为沙盘。” 几个靠前的早已趴在了精致的沙盘前面,见那山山水水倒都如真的一般,有人曾在海边的山坡上俯瞰过古晋城,此时更是惊呼起来,竟然与当日在山上看过的分毫不差。 这些日子都听从文莱回来的本地人与前来贸易的文莱商人们说宋人能工善技,其中便有人还享用过一些新奇的宋货,但毕竟都是些小玩意,虽然精巧,但只要通晓其理,常人也就不觉得有甚出奇。毕竟世上知其然者多有,而想要知道所以然的却并不算多。 但正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一样,这微缩景观的精雕细琢已经超出了一般的工艺器物,光是这犹如从天上俯瞰一切的感觉便已经让人震撼不已,真不知道这宋人是用了什么手段。只是中间有心思活络便已经想到,多半便与这几日盘旋在天空中的白色铁鸟有关,知道典故的便会想起曾经听到过的战国时公输班的手艺。 “还是让延望来说一说吧。”廖云道。 因为人手的原因,这一次从操纵无人飞机侦查,到指挥着本地的泥瓦匠人制作沙盘复原,都是黄鹄一手包办,很是耗费了一番精力。现在廖云将这讲解的事情交给他办,也自有一份感激在其中,加上又是公开场合,也称起了黄鹄的表字起来。 早早的补了一觉,到了前一刻才匆匆赶到会场的黄鹄抖擞精神站到了台前,其他众人见了赶紧又让开了一个空缺。 “大家可见了这沙盘上各处插着小旗的地方?” 众人循声,顺着黄鹄手中所指看去,果然就见了古晋‘城’外沿着一条条密林中蜿蜒的小路上确有不少小小的红旗,若不是听了黄鹄说话,倒还真是不太注意,但凭空在这野地里插上旗子是何用意?聪明的恐怕多少也都有些想到了。 黄鹄并没给人太多遐想的机会,乃以手中细竹竿一个个指了过去,“巴乌部,人口八百余,族中以狩猎为生;马拉汉部,人口一千五百余,有一处渔港,居民擅渔猎;佘利阿蛮部,七百余人,能耕种;伦笃部,人口两千余,分成十多个个寨子,沿伦笃溪两岸耕作,兼有渔猎……” 黄鹄一口气念下来,如数家珍,旁边听着的人却是一个个面色不再笃定。 登陆以来,无论是清理市场还是整治泼皮,宋人给人的印象第一便是公正严明,不光做事规矩,其中官员和军士也从不收受贿赂,这样的做派无疑让他们在本地底层民众中颇有了些好感。当然,古晋毕竟人少,并不比后世的大城市,贫富之分不显。故而所谓公平也是有限,只是原本此地并无多少法度,宋人到后不过几日,在此地大兴法治,又抓了不少市舶中的无赖,故而赢得了港中百姓的支持。 但还有一桩便是说这宋人行事心细如发。 且不说那分门别类的合买清册,也不要说宋人的各种精良器械和货品,就光是每日在港中巡视的巡卒都是严格照着章程来做,并无半点敷衍的意思。其所谓经略司行营所行之事全都是一步步环环相扣,倒真如机器一般。 就拿这集存并屯之法,显然不是那刘太尉的一时兴起,必然是思量了不少时日的产物。但光有想法定然不行,在场的都是久在商场行走的,纵然此地没有所谓官场,但想来都是一样。有想法的人从来不缺,缺的只是执行,齐思中老爷觉得,这宋人的心细如发其实关节还在这执行得力上,任何想法得以贯彻都是因为其上下一心,能够令行禁止。 而更是难以想象的,便是这宋人究竟是什么时候把各家蛮部的底细摸得这么清楚的?就在自家眼皮底下,照道理说就算如所想真是那什么铁鸟的功劳,可能找到各部的准确位置他信,但连各部的人口和习性都如此了解就实在是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了,这早已不是什么心细如发能够说得通的了。 齐老爷和在座的各位自然不会知道除了无人飞机的侦查外,其中还有胡八荣的一份功劳,但仅以胡八荣提供的情报也不过只是皮毛,土人之中也绝不会有人能够明白历史数据库的威力究竟能有多大。 只是众人心中潮涌,还有一人则是强作镇定。 原本以为稳坐钓鱼台的手段看来是行不通了,召恩唤过随从小声嘱咐起来,西面和南面的几家有着姻亲的部族看来是要提前知会一声了。方才这位黄官人一通说下来,对各部情况的了解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只是都了解到了这种程度,难道宋人就真不知道各部与他的关系?装作不说罢了。 但有一点已经肯定,宋人要对蛮部用兵的想法如此一来当是板上钉钉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平心而论,手中有强大的军力,又有各部最详实的情报,就算换作自己恐怕也会动了要平定周边的心思。 毕竟,没人会嫌自家的地盘太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十九章 东晖滚滚暗流急(三) 【求红票】 清晨的鸡鸣唤醒了沉睡的村庄,尚不到六点,朝阳透过雾气照射过来,将日影拉得老长。闷热的天气无法久睡,人们早已陆陆续续地走出了村中的草庐,活动一番筋骨之后便纷纷朝着村外而去。去周边的田地中做活,一天之中只也有这个时间更为凉爽,再晚一些日头烈了就要回去休息了,茅屋虽小,但还足以抵御一定这个时节的高温。 这几日马润起得更早,因为他总是会从梦中惊醒,想起来不过十六岁的年纪,经历却是比寻常人不知多了多少。 他还记得七岁时,在大明的家乡给人放牛,彼时他老子是村中的匠户,那年给县中出役,从衙门朽坏的正堂大梁上摔了下来,好歹保住了性命,但却瘫在了床上,如此捱了不长的时日,官府抚恤的银子尚来不及兑现便只能用作烧埋了。 又大了些时,马润也学着家中传下的手艺给人做些木工和农具,但也只得糊口而已,家中还要靠母亲为大户浆洗衣物来贴补,原有的几分田地更是因为了还债变卖尽了。 选择从大明来南洋讨生活,其实严格说来也不是马润本人所能决定。家乡穷僻,穷乡僻壤之中的孤儿寡母更是难以转运司的首长们围着古晋城还要再设四处,而且都已经着手在做,西面的伦笃、石隆门,更南面的西连,还有东边三东河源上扼守着古晋东侧门户的实文然渡口。也就只有本地汉民自己称作漳泉的这个村子规模最小,马润觉得首长们看重此地也无非是因为汉民比别处更多的缘故。 变化打破了本地人平静的生活,往年的这个时节里,村中的汉民要么在忙着准备收获一年中最早一季的稻米,或是与古晋城中的商人们交易着刚刚晒干的胡椒,倒也悠闲自在。就如现在在没有操练的日子,马润巡视着村外自家田地中赶在雨季来临前才在泥洼中插下秧苗如今却已长势喜人的水稻一样。 但随着集村并屯的命令,越来越多的周边部族情愿或是不情愿的被迁移到了漳泉乡的周围,过去此地的格局也就紧凑了起来,原住的汉民与土民的冲突也渐渐增多,若不是派驻在此地的首长官人弹压得力,恐怕早已酿起了冲突。 村中更大的变化还在首长们带来的卫生习惯,围绕在碉堡周围新起的一片房舍是被称为役所的公厅,一处这样的公厅连带防御的碉堡驻守了数十人的大宋军士,旁边的操场也是平日漳泉乡民兵们操演的地方,随着土族的迁移,操演的人员也逐渐增多了起来。就在役所的旁边,由首长们规划付给工钱,马润等百十名本地的壮丁修建起的本乡第一座公共厕所已经问世快十天了,平日操演的间歇,这些年轻壮丁也都被首长赶着全在厕所中处理便溺,再不能随便在操场外的林子里随便解决了。 熟悉的钟声自役所的方向传来,尚在寨子里闲逛的,无论汉民土民,都被这声音吸引了过来,那是原本应该晚上一日响起的操练信号,这些日子早已听得习惯,人人都条件反射般的加快了脚步朝着役所而去。 本地的薄首长穿着挺括的对襟小褂,背手立在役所门前的旗台之下,高高的旗杆之上猎猎飘荡着红色打底的北极星旗。站在首长一旁身后的本乡保鉴见人到得齐整了,整了整嗓子朗声道: “奉西婆罗洲转运司令,征召漳泉乡民兵出阵,即刻开赴三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二十章 南岛熏熏暖风吹(二) 夏日的文莱府依旧炎热,风物却不同往年。 又是旬月过去,宽阔的路基已经延伸到了远近周边的各处乡村,即便远在南方雨林中的土人,一天时间也足以到府城或是思礼港中打个来回,用手中的土产换回需要的商品。 官营的商场中盐和糖供应不辍,新近上市的各种酒水更是成了土人的最爱,迅速的消耗着他们手中的财富。估计要不了多久,靠着平和的赎买手段,南方的大片土地便能名正言顺的纳入大宋的官营农场中来。 入夜之后直到以往的三四更时辰,码头上的商贩依然络绎不绝。受惠于照明系统的建设,夜晚营业即便是对于走街串巷的货郎也成了一桩轻松的事情。 沿着思礼港朝西而去的几条大街都是两三层的小楼,规划有序的临街商铺大半都要开到夜中,有卖各种零碎饭食的,也有销售杂货手工的,还有便是简便的客栈,随着港口贸易的繁荣,短短数月,在经略司的引导之下,这些配套的服务产业就都建了起来。 带着节奏的竹板敲击声轻响在思礼港的大街小巷之中,只要叫停来人,就能吃到可口的饮子和小吃,得以稍稍消解夏夜难耐的酷暑,这是最近刚刚出现在港口中做夜班工人生意的小贩。 下了夜班尤有精力的年轻工人如果还嫌享用不够要再去找些乐子,土人女子如今也有模有样的开始在港中做起了皮肉生意,或者说过去这样的事情也有,但多是临时起意,但像现在这样成了气候则又是港口繁荣的一桩证明。只是政府不会坐视,如果因之传染了脏病,那厚生司是免不了要吃挂落的,于是也就有了现在的登记制度。户部引经据典,还给这些女子取了个复古的名字——小姐,当然,这复的也是宋时的古。 但事无绝对,以往汉人和土人的店铺经营虽无太大不同,但光看一眼门口还是略有差别。汉民的店铺多是男人掌柜,但凡女子抛头露面的还是土著居多。 但如今礼部在几位女性元老的推动之下又成立了部属的机构名为凤仪,专司妇女工作,取的是有凤来仪之意。在凤仪的推动之下,更多的汉番女子被优先安排进了学校,以待日后能够成为更加合用的女性归化民干部。 礼部中的元老虽也觉得此举有些多余,但想着若是能够有些成绩,也是不错的人力,何况女性元老本就不多,更不会有人为了这等事刻意开罪,因之文莱府的妇女工作也就算是开展了起来。而妥协的代价便是女元老们勉强同意通过了小姐制度,而代之以黄票登记加以管理,毕竟移民日多,移民之中又是男多女少,人之大欲总是要有个出处的。 新规划的商业区继续向着西面延伸,沿着广场四周是一圈木制的货亭,鳞次栉比的排列以铁片标注的号牌区分,每个货亭的东主姓名和货物品名罗列分明,在广场的入口还立有一块带图的指示牌子,标注了各处交易区域的划分,可谓细致入微。 这片繁华之所的背后,新的工地上灯火通明,那是日后万象商城的所在,传统的商站已经不太能够满足各式商品的销售整批,光是这两个月往来的商船,便已经有了七十多艘,虽然都是本地常见的喇叭唬船居多,但越来越多的贸易标志着文莱在这一地区的重要性已经突显。 商城作为经略司与地方大族共同利益的贸易纽带,除了国营的汇丰行是最大股东之外,本地的委员可谓人人有份,民间认购股权最多的就是那位拿着种痘法好好在本地博了一回声望的牟好古。 夸克来到此地已经有些时日,一次试图寻找新航线的偶然冒险,在到达旧港之后,看着不按潮流与时节的中国船队在这个季节奇怪的向着婆罗洲的方向航去,据说是在婆罗洲的北面崛起了一个新的贸易据点,敏锐的英国人决定碰碰运气遂与他们结伴而行。彼时在沙捞越河口补给淡水之时,古晋尚没有在自称大宋的政权统治之下,而就在昨日的本地新闻中,大宋官军平定西婆罗洲的消息已经通过报纸和市井中的说书人传遍了思礼和文莱。 也是从那一刻起,夸克才重新了解了关于港口中巨大灯塔上的文字含义。 ‘也许自己到得并不算晚。’ 这是夸克和他的伙伴此刻的真实想法,合理的价格让原本并无多大价值的棉布带来了不错的收益,而此地廉价的白糖更是让他看到了爆富的可能,甚至放弃了收购胡椒。文莱的胡椒比起马鲁古的品质还要差上一些,而且从果阿到苏门答腊和爪哇,胡椒的产量已经很高。 夸克心中本没有具体的概念,但却无意中在宋人的报纸上得知,光是葡萄牙人每年运往欧洲的胡椒就有近千吨之多,常年在海外闯荡的夸克对于这个数字基本持有肯定的态度,同时对于宋人对贸易情报的掌握也感到惊奇,但无论如何,此时的欧洲香料市场似乎也的确有饱和的趋势了。 而时下最为金贵的是产自班达群岛的肉*豆蔻,这种特殊的香料暂时尚未在其他地方发现,而关于它种种神奇功效的传闻更是让其身价十倍于胡椒,只可惜班达群岛远在婆罗洲的更南面,那里是荷兰人和葡萄牙人彼此争夺的地盘,英国人力量尚弱,虽然也在班达的外岛上有了两处不大的据点,但毕竟与在彼盘踞多年的荷兰人实力不可同日而语,还不足以去竞争这价值昂贵的香料。 而换到了钱的夸克却并不急于去旧港或是爪哇,他的想法自初到文莱便已经改变。 那还是雨季就要到来的时候,和一群旧港的商船一起航行,最大的好处是能够躲避葡萄牙人和荷兰人的巡船。葡萄牙人笃信天主,从来看不惯他们这些异端,而荷兰人的信仰固然更为通融,但利益的冲突比之杀亲之仇也不为过,荷兰人对待英国商人的手段只会比葡萄牙人更加很辣,而这背后则是香料贸易一年近十倍的暴利。 从远东的海洋将一船船香料运回欧洲,其利的多少变化先不去说,但到底是在伦敦还是阿姆斯特丹的市场上销售则是关系到最终的财富流向何人的夹袋,自然是值得关注的细节。 而打动夸克在文莱常住了这许多时日的理由无外乎这大宋行在丰富的商品和良好的贸易环境,虽然仅以此时的规模即便加上极速扩张的街市来看,也不过是数万人的小城,比起此时的马尼拉、满剌加规模都还是太小,更不用说北方的阿瑜陀耶和安南的城市,就算只是万丹,此时的人口都只会更多,但除了初来此地的不便之外,夸克却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比预想之中要更好。 刚刚抵达八甲湾时夸克的快船即被港中的海警巡船给盯上,与以往所见中国近海的戎克船和本地的喇叭唬皆不相同,那巡船有着修长的船身和灵活的三角帆缆,类似的快艇夸克曾在英吉利海峡中常见,也曾从船上伙伴那里听闻过地中海上的海盗常常驾驭此类低矮灵活的快船躲过军舰的射角袭击海上商旅的故事。 巡船上的水手一眼看去便是经过用心调教的老手,借着潮流熟练操舵,商船上的炮手甚至还未明白对方的来意便已经被靠了上来。其实也是夸克一行太过扎眼,毕竟本地自上一回大败西班牙军舰,已是许久没有欧式的船只到来了,而八甲湾中往来的渔民和商船又都老实得很,从来都是乖乖交税后便忙不迭在桅杆宋人负责商贸的大臣公务繁忙,但是夸克还是花了钱钞请本地结识的商人予以疏通,希望能够与港口的总督之类见上一面,而前几天刚刚吃过一回饭的牟姓商人,据闻其父就是文莱当地的一户豪商,如今又在政府中任着什么协商会议的委员,想来当是能够帮上忙。 天渐渐黑了下来,赤道之上的地方,日出日落总是循规蹈矩,并无什么多余变化。 扶着船舷的栏杆眺望港口的灯火,港口在灯塔射灯的扫射之下奇绝瑰丽,本以为又要蹉跎一日,却见远处有两灯如豆渐渐闪耀着朝向码头这边而来。 也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其他,夸克忽然脑中一动。 ‘似乎真的是等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二十一章 国政两权方生变(二) 【求票】 “天成来尝尝这茶可合口?” 老者一身消夏的短袍,笑起来满脸的褶子。 上好的天青色邛窑茶盏中盛着的汤色绿中透着一抹金色,端在老者手中,茶盏下的嫩芽在茶汤中载沉载浮,看上一眼暑气便已消去了大半。 “又让奉直破费了,这上好的贡茶倒是要好生品上一品。” 若说起蜀中的名茶,自然要数出自蒙起来现在王星平手中的盐引数量也可算是个小小的囤户了,只是相比那等豪商巨富尚算不得什么。 而袁世振提出更易盐法,则主要还是因为两淮盐政的困局。 “也要奉直看顾才是。”说话间王星平客气道。 叶联芳笑道:“原本以为天成你只是要做囤户,却不想将心思还着落在这盐政上了。” 其实王星平也不是没有动过当囤户的心思,但一来这等坐地户没有过硬的靠山是成不了事的,自己家中人丁单薄更不可能在外路州府立足,贸然去与守支的内商交易难免会被其他大囤户觊觎,说不得落个财货两空的下场,是以几个月来王星平都是思虑周全,盐引只见进没见出,倒是把手中的现钱全都给用得差不多了。 王星平又道:“不过只是两淮的盐政罢了,想来年内也改不到川中。” 叶联芳道:“这又怎么能料得准呢,去年袁抑之上书时,谁能想到这事竟然真的成了,这可是与虎谋皮的事情。” 两淮盐引的大囤户多半都牵连着地方豪强甚至京中,其中既有福王这样得圣眷的亲王贵戚,多半也有六部和内阁中的阁臣,下面的大小臣工与地方上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更是不可胜数,其中的谋算自然不可为外人道。但既然如今事情成了,对于天下盐商无疑都是一桩大事,只要消息传开,便少不得又有多少人会一夜暴富,而王星平如今最为关心的显然是其中的细节以及消息的准确性。 “不瞒奉直,其实自做盐以来也经过了不少的商户,前次在酒桌上听一位南直来的客商说过两淮历年积压未付的盐引总计有近两百万了吧。” “去年的数字是二百六十万引。”常在京中任官,虽然刑部并不管理盐政,但扯皮的事情听得多了,对于经济数字叶老爷也能张口就来。 “不过以学生愚见,就算是二百六十万之数,舍去三年时间也能抵足此数了吧。” 此时两淮一年的盐额为九十万引,户部太仓以此为据收取余盐银,但因为盐政废弛盐丁逃亡甚多,还有私盐的冲击,导致淮盐产量不足以抵偿每年九十万引的引票发行量,这就造成了历年旧引的积压。盐政改革的思路其实就是双管齐下,一边是要改善盐丁待遇,让盐丁回流或是招募新的盐丁恢复生产,一边则是要通过政策逐年将拖欠旧引全部予以兑换。照王星平所言,一年九十万引,即便是二百六十引,只要用三年时间全部用以兑换旧引也就能够完兑了。 “善财难舍啊,三年的余盐银子就是一百八十万两,全国的正税一年才多少。” 叶联芳这话倒也不错,九十万引盐票,一年解送到户部太仓的余盐银子就是六十万两,若是全用旧引,那就是白做一年,盐司和户部一文钱也落不下来,京中各部靠朝廷俸禄吃饭的小吏自己就要先打起来。 当然王星平也不过只是一说,按照他的理解,大明朝廷发行专卖盐引,不过是政府公债的一种,朝廷预收的余盐银,等于是向内商借款。可是随着国家财计的不足,朝廷也就逐渐把‘借’变成了‘征’,把可以商量的经济行为变成了商人的义务和负担。为了确保余盐银的足额征收,盐司对小户内商也会施以严苛的刑罚,实际上这内商也就如被官府编入了黄册一般,兑换盐引形同服役,如此一来,不光盐丁逃亡,近些年连内商也跟着逃亡了起来,到了现下的光景盐法已是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了。 “听说这回袁郎中的法子是将两淮盐商分作十纲?”商场上的传言虽然是捕风捉影,但也有比官府还要跑得快些的。 “已经是袁观察了,不过天成的消息还是没错。” 袁世振因为盐政改革之事受户部尚书李汝华看重,已被耀升为疏理两淮盐法道山东按察司副使,而如今的这份邸抄的内容正是他赴任扬州之后的手笔。他到任之后便先为众商设为纲法,遵照盐院红字薄,将大商挨资顺序分为十纲并刊定一册。 而其中每年专以一纲行旧引,九纲行新引。按照袁世振的意思,轮到行旧引的商家只收旧引本息,而不会有新引的各项政策麻烦,所以行旧引的一纲每年定额便是二十万引。行新引的,则避免了新旧引套搭之害,但因为要循序渐进,九纲新引总计行销是四十八万引。如此便可新旧之间两不相涉各得其利。 至于说这位袁观察是如何让囤户们甘愿依从,则还是在于这套办法后面的背书。 ‘此十字纲册,自今刊定以后,即留与众商永永百年,据为窝本,每年照册上旧数,派行新引。其册上无名者,又谁得钻入而与之争骛哉!’ 永永百年四字等于确认了各家囤户对于盐市的垄断地位,自此以后纲册上的盐商便相当于世袭垄断了两淮的盐市,这样的交换条件得到囤户们的支持也就可以理解了,当然对于朝廷而言,为了挽救盐政这也不失为是一个权宜的法子。 叶联芳复又解释道:“只是淮南,淮北的条承尚未出来,不过想来也应是和淮南情形不会差上太多。” 王星平心头默算,暗道此话不错,照扬州那边的消息,淮南新设的十纲一年新旧引加在一起是六十八万引,这与旧年淮南盐引的定额一样,想来如果今年再行淮北纲法,总额也应是在二十二万引,则每年两淮九十万引的盐额不变,其实便是分作十年将旧引逐步消化。 而囤户们唯一的损失便只是过去获取的暴利,但有了官府的背书,以后几家垄断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打击其他新兴的竞争对手,从某种意义而言,如果以后官府约束不严,盐商为了维护垄断利益自建团练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按照此时通行的说法,虽然袁世振在上书中说私盐已经占到市面的五分之四有些危言耸听,但私盐实际的销量比官盐多出一半倒是差不太多的,此例一开,恐怕救得了一时之急,长此以往还是又要有个尾大不掉之患,不过那也就不是现在的朝堂诸公需要忧虑的事情了。王星平记得昔年李鸿章曾言宰相是裱糊匠,现在看来哪朝哪代都差不多。 “天成手中的盐引不少吧?接下来有何打算?”叶联芳的问话将王星平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这些日子零碎收的加上在遵义时陈黉生折变给王星平的盐引,又有到了合江和重庆后陆续买的总计也在两三千引了,起先在贵州遇到的都是边商,又赶上贵州用兵市面上多出来不少开中的盐引,边商们为了变现引价自然便宜。但入川之后所售卖的盐引便零碎起来,除了在遵义得的,其他的数量都不算多。 王星平也并未思索太久便有了决断,道: “当然是赶紧卖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二十三章 北城烽烟试曲直(一) 时间过得飞快,从带信嘱咐女儿多注意滋补,到现在已经到了需要提醒王若曦控制营养以免将来胎儿长得太好生不出来的时候了。 陈夑荐的那位倪先生,当时诊出王若曦怀孕时已经有了两个多月身孕,当然王星平绝不会说从姐姐的月事上他就早已推测到了外甥出生的时间当就在明年的二、三月间。 今年的中秋女儿依然不在身边,家中又少丈夫,但萧氏却觉得非常欣慰,这全都是因为儿子的缘故。 在外游历了几个月,已经明显高了一截的儿子终于赶在白露之后的第四天回到了贵阳,是日正值八月初十万寿节庆典,一路从柔远门进来回到家中好不热闹,这着实是个好兆头。 这一路上儿子不光料理了仇家,还赚到了本钱,外柜财计的问题也算是有了解决。更重要的是人能平平安安的回到家中,前几个月听到王星平在四川做下的那些事可很让萧氏提心吊胆了好些天,那几日北城墙内海螺湾边的圆通寺里,住持和尚可没少得这位萧施主的香火钱。 也好在儿子是安全的回来了,后几日王星平又是拜会师长和友邻,还有姐夫交代要办的各种商事,忙得不亦乐乎。 等和家人一起过了中秋,王星平便又因为铁冶选址的事情终日不在家了。 王尊德那边他已经托族叔王命德亲自修书一封,本来自王来廷下葬后他便想请托族伯为父亲撰一篇墓志,本就是同族又都是有功名的士人,这在此时也是寻常。这次索性连着兴办铁冶的事情一并说了,又将这一路去重庆的事情原原本本都讲得清楚,王命德将一切做好便命亲信的家人先去送信了,王星平这边也将叶大柜和汪革及几个得力伙计派了过去一同上路。 照行程来算这一行人是过了中秋起行的,当是能在重阳前便能抵达广西的梧州府,等得了如今身在梧州的王尊德安排便能顺珠江一路东下到广州,相信无论有无好消息带回几人在年前都能赶得回来看灯。而将叶宜伟和他身边两个得力伙计一同派往外省办差,既是相信他的能力,也有要让顾凤鸣放松警惕的心思在。 贵阳城北的这块地面有几处本就是王家的产业,是福泰号在城外的仓房所在,因为当着北上四川的道路,位置自是绝佳,但要将此地推平重建却不是现在能够决定,毕竟还有许多事情没有料理停当。 中秋过后已经十多天,想来一切顺利的话此刻南行的叶大柜和汪革等人当是已经过了省界了。 今天稍微有了些空闲,王星平便来到北郊的仓房查看。 汪革不辱使命,从原先的私冶处招募到了几个信得过的铁冶弟兄,王星平看过后觉得满意,回到贵阳便将他们安排在了库房。 这里原先的老人在王父出事后陆续被顾凤鸣给换了去,现在留用的库子多少都与顾家沾亲,王星平的用意原本也是想掺沙子。 叶宜伟私下也曾劝过王星平不可对顾家一意退让,但王星平只说静观其变,毕竟只是任用私人,账目上虽然有些问题但也不好马上发难。他最喜欢的是彻底解决,斩草不能除根的事情并不太愿意去做,现在手中捏着何德固的书信,虽然算不得什么过硬的把柄,但关键时刻做个打草的杆子想必还是能够惊起些蛇来。 汪革带来的弟兄中以丁得水和丁艺最为得力,他们叔侄与汪革最为相善,汪革临走时也多有嘱咐二人要以少东主马首是瞻,王星平说点什么他们也最为听教,难得的是这丁得水还识得些字。 虽然只是当着库子,但铁冶迟早要开,丁氏叔侄和其他几人也没有停止对本地铁冶的调查,不过结果也是不出所料的失望。 贵州本地所产的铁器丁得水看过之后便直摇头,铁性不好什么都是白搭,就连王星平这个外行都能看出质量的不堪,当然王星平也知道问题所在多半还在铁矿的品位和冶铁的炭材。贵州本地也有广铁,所谓没有对比便没有伤害,只是这伤害未免大了点。 好在也只是工艺和原料的问题,本地的炉工倒还可用,丁家叔侄很是相中了几个不错的,而且王家要起铁冶的事情也并没有太多保密,故而听到消息先来碰碰运气的工人其实也不少,目下就都由丁得水负责考察。 王星平今日还要还家,许久没有在家陪母亲吃饭,早就答应了自是推脱不得,也就没有与丁家叔侄再细说,全由他们暂且区处,等南面回来了消息便照单募人。 秋分时节,王家的后院中满是飘香的丹桂,感受着这透着淡淡黄色的香气便觉得几个月的炎夏马上便要消散了一般,难得母子饭后便在院中闲坐拉起了家常。 萧氏还是有些担心,“纯宇先生出去了有好些时日了,天气看看要凉,也不知这一路上可还安好?” 被唤着表字纯宇的倪朱谟,就是这次被陈夑荐了随王星平入黔的医家,实是杭州府钱塘县人,王星平觉得此人虽然精通医药,其实倒更像是个学者,隔着天远地远专门跑到这西南蛮荒之地来根究药草,说是以后回了浙江还要编纂药典。没想到陈夑去了一趟江南便一下与两位名医结缘,也算是一桩有趣事情了。 这几日都在外面奔波,今日难得回到家中便被老娘在饭后问起倪先生的事来,肚子几年没有动静的女儿一经这名医诊治便有了身孕,中年妇女的感情质朴而纯良,从此便认准了这位先生是王家的贵人,是以倪朱谟动身去都匀府前,萧氏便着得力的家人同行,又强要王星平去找同为两浙乡人的张汝霖多加关照。 ………… 天气看着入秋,虽然还没有便就凉下来,但白天上街喝酒吃饭的人还是多了不少。 靠近府衙外面的几家酒楼茶馆从来生意最好,并非是这里的茶酒比别处好喝,恰是因为靠着官衙近便,找上一间二楼的雅间,叫上一壶过街红【注:西南地区一种以白酒为酒基添加多种香料酿制的染色酒,有去风除湿的功效】并几样点心便能消磨半日时光顺便打听些有用的小道消息,算是贵阳府中一处好消遣的所在。 今日府衙对过的四间楼二楼上正对着东面府桥的一间包厢内,正有三人喝酒说事。 中年男子先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叹道:“真是晦气,这才几天盐引的价钱又生生的折了回去。” 男子赶着前些月的淮盐行情跟着收了不少盐引,结果四川却迟迟不见动静,引市渐渐便回落了下来,许多收引的都赔了不少,是以今日男子找到两个相熟的伙伴喝起了闷酒。 对坐的那人年纪轻了不少,但却是一副尖嘴猴腮的尊荣,筷子上正夹着满满一团新鲜炒好的鸡枞,闻言便笑了起来,“哥哥偌大的年纪倒不如那王家一个小子有张致了。” 又有一个年轻白净读书人模样的劝道:“贾贵你他娘的少说风凉话,董乙哥又没招惹你。” 然后便转而打问起来,“哥哥这回赔了多少?” 被唤作董乙哥的中年并没答话,只是一味的摇头讪笑。 倒是那个贾贵一副幸灾乐祸的德性,却刻意关心道:“怕不赔了有四、五百两吧?” 书生倒也不斯文,听了开口便骂,“贾贵你他娘的能少说两句?云南来的上好鸡枞都塞不住你的嘴?” “是你要问的,董乙哥本是来寻开导的,再说了我说的也是实话,这回的确是便宜了王家的小子。” “王家的小子?是那个王星平?他又怎么了?”书生这才有些好奇起来。 贾贵道:“何九哥没听说?那小子去了趟四川,不知走了什么屎运靠着做盐发了几千两的利市,贵阳府的经济如今可都在传着这事呢。” “有这等事?他爹才死了多久,他都还没有出孝吧。” “千真万确,再说了当官的都要讲个夺情,王孝廉家如今就剩这一根独苗,出来支撑门户也没人能说什么不是,倒是你那个远房叔叔要当心了。” 何九哥家中行九,本名正文,是何德固的远房侄儿,贾贵说起要自己当心的叔叔,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何德固。 何正文自幼习文,家中早年有些资财被嗜赌的父亲给败光,如今家境也不算宽裕,表面光鲜而已,与自己那个远房叔叔其实并不算多么至亲,也少走动。 那贾贵则就是本地一个帮闲的牙人,仗着牙尖嘴利倒也混出了一些场面。 两人都是与董乙相善,董乙平日行商都靠贾贵帮忙说和,虽然贾贵长相不善,做事却还过得,是以能得董乙信任。而因为董乙曾经接济过何正文的缘故,三人便这样凑在了一起。董乙虽然不善言谈,但心思却活络,也是三人中身家最厚的,一向都是沉稳却不想在今次吃了个大亏。几百两银子虽然还算承受得起,却也够他全家一年的用度了,着实肉痛,故而才叫上两人来喝闷酒,也是想要再找寻些主意。 何正文道听了贾贵的挑唆,作色道:“你休要再扯那什么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 何德固固然与何正文家没有交集,但也不至生出嫌恶,实在是何德固的儿子何进十足的泼皮混子一个,又爱在他们这些穷亲戚面前做大。 何正文虽然家道中落,好歹也是读书人的出身,如今在贵阳府的户房中也有一份差事,官府的消息董乙多从何正文这里打听,且最烦有人拿何家说事,贾贵正是以此来撩拨他好作取笑。 大概是听多了何正文的辩解,贾贵不以为意,“管你什么亲戚不亲戚了,反正这回恐怕何德固多半要倒霉。” “你从哪里听说的?” 贾贵斥笑道,“还用听说?长年帮着贼人销赃的是哪家别人不知道,你这个何家人还能不清楚?王家小子做事做绝,他在播州做下的事情你在府中做事想必也是听过了,换作你这个叔叔又会如何?” 何正文闻言正色,“我与他们可不是一家。” 倒是董乙像是喝够了酒终于开始插话,“贾猴你就不要逗你何九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回贾贵收起了笑容,“也只是听说,王家少爷似乎是手中有什么把柄,其实我想多半也是胡乱传说当不得真。” 何正文想了想,道:“我看未必,这个王天成这半年多做下了多少事,哪一件像个半大小子能干成的?可他就是成了,在遵义把联手害了他爹的那两家给绝了户,还是靠的官中的手段。” 他在官中做事,虽然是个小吏,但想来消息不会有假。 听到何家可能倒霉的消息,何文正也是来了精神,复又小声道:“我倒是听说这位王家少爷要在城北外建一处铁冶,这几日都在忙着选址。” 贾贵闻言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在贵阳建铁冶?” 他觉得这位王家少爷当真是生意做得太顺了些,竟然异想天开要在贵阳冶铁。 倒是董乙有些城府,也听出些门道,何文正在官府当差,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胥吏,但正经经手办事,知道的事情说不定比当官的更多,乃出手止住了贾贵。 “听你何九哥把话说完。” 见吊起了胃口,何正文面有得色。 “你笑王家小子,别人倒是也要笑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事?” “时事?” ‘时事’当然最为重要,这是何正文一贯的观点,要不是因为时事,董乙会跟风去炒盐引?若不是看不清时事如何会折下这许多本钱,当然这些都是事后诸葛亮。 “你也不想想,王家小子少年老成,要是没有闻到鱼腥味他会凑到跟前?你们也不看看最近的塘报。” “塘报?” 见两人还没明白,公门中人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何正文慢悠悠的道出了他的结论。 “如今贵州连着几场大捷,府中的官人们可都还在兴头上,有什么功劳比得过边功来得更快啊?” 虽然在大明文资比起武资是要清贵许多,但文官升迁的限制实在太多,对于一般官员而言,除了熬磨堪攒资历外别无他法,但边功则不同,如果是一场数得着的大捷,即便是位高如一省巡抚也是一样可以分润不少功劳的,是以杀良冒功的事情才会屡禁不绝,实在是好处太过诱人。 贾贵闻言也卖弄起不知哪里听来的消息,“我倒是听说这位王家的少爷给省里的大宗师当了门生,不过大宗师也管不到生意上来啊。” “不是大宗师,是张抚军。” “张鸣鹤?”贾贵一时听得惊了起来。 何正文终于说出了他知道的消息。 “明日张抚军就要召见这个王星平。” “抚台见他作甚?” “你忘了王家原本是做什么的?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啊,别忘了贵阳可是军民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二十三章 北城烽烟试曲直(六) 连夜又赶了百多里地,赶在城门开门之后回到了家中,王星平举得自己骨头都快要累得散架了。 今日王星平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安安心心睡上一觉,但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呃,他在想着当初该不该一时兴起给张鹤鸣做下承诺。 原本只是想逼得顾凤鸣服软,然后将粮食如数交出,借着此时收拢柜上的事权,如此在福泰号中今后便能说一不二了。顾掌柜会不会因为此事引咎辞工王星平不敢肯定,但话语权总是在这些一次次的事件中逐渐拿回来的,叶家和顾家严格说来都能做事,但就对东家的恭顺上,叶宜伟带头做得更好,而私下里顾家上下其手的事情显然更多,他心中明镜一般。 但顾凤鸣的反应明显没有朝着他预想的方向去走。 不仅没有当面说破,这又耽搁了一天时间之后也没再主动登门来商讨,刚才回来王小六就说昨天顾凤鸣是和他前后脚走的,而且似乎晚上也不在城中。 昨日关城前出了朝京门便没有再回来,这是打算以沉默对抗?就算无心对抗也得将仓中的缺额补齐才说得过去啊…… 闭着眼睛,脑袋却转得飞快,难不成自己做的最坏打算真会成为现实不成? 从古到今管着仓库的无论民间还是官中,中饱私囊的不在少数,到了查库前被逼得急了放火将粮仓烧成一片白地的事情打天下一统之后便没有少过,什么火龙烧仓、阴兵借粮还都是王星平前一世从影视作品中补的课。 他深知因为利益的原因人能够做出什么事情都不稀奇,但设身处地的站在顾凤鸣的角度去想又会觉得事情不至于此,恐怕还是自己想得太多了,说不定到时候息烽所跑的一趟也只是白搭,让廖四几个找着由头来贵阳城外逛一回私窠子罢了。 实在是因为自己蹦出的这个想法有些不合逻辑,顾家手中的筹码并不需要他们行险,只要看得足够清楚,无非是退让一步而已,也只是将原本财东应有的权利还回去了一些罢了,怎么看都不像会让人拼命的样子。 但经历过几次变故的王星平又深信另一句话,‘现实总是比剧集更加精彩,因为现实往往并不太讲逻辑’。 如果顾凤鸣真是个半罐水的?抑或慌乱间被人挑唆了起来,为了利益也好,为了脸面也罢,都不是没有可能不铤而走险一回,这样一想,那昨夜的奔波又算不得什么了。 ‘安全第一’ 这是王星平自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谆谆而行的不二原则,无论可能多么微小,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毕竟对于平行世界的理论他已经信了十足十,说能穿越果然便穿越了,那么穿越之后无法再次穿越的说法也就多半是真了。王星平没有动力去验证,但却有充分的理由不想再次‘投胎’。 他回过头来去想,这一次若是没能斗得过顾凤鸣,那他至少也会在张鹤鸣处折掉大半身家,福泰号恐怕就真的会一蹶不振了,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一时冲动想出这么个法子,彻底将自己逼到了绝路上来。既然理智如自己都会偶尔冲动一番,那把别人往疯子上来想也就不算什么异想天开了,想到这里王星平自己在床上都笑了起来。 又思索了一番,他心中复又敞亮起来,也许一开始他便感受到了顾家的尾大不掉,不尽快将自己的产业整顿好,后面的所有事情都会有人掣肘,那就什么事情都不要想办成了。 可能在自己内心深处,对于一事无成的焦虑比之可能的威胁更甚吧。顾凤鸣说白白让巡抚衙门争利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错,秋收之前粮食本就是最赚钱的时候,可王星平却没想到这一节,这是他失察,也是下面的人没有问他,他又想如果叶掌柜没走也许会着意提醒,但柜上换了主事便没人敢多说一句了,看来这大权还真得完全抓在手中才能放心啊。 不过无论如何,王星平都还庆幸自己尚有一手好牌,能够让他在奔忙了一天之后还有余暇能够在床上胡思乱想。 ………… 北隅里中福泰号的仓房外被一道矮墙围定,矮墙内是大大小小几处低矮土仓,本地的粮仓向来都是下面大上面小,地上看着不过矮矮的茅草屋那边杨顺清和许和尚见这头叔侄俩练得好不热闹,各自讪笑不已。 杨顺清道:“果然都是些没张致的东西,青天白日的自己人倒先打起来了。” 许和尚知道杨顺清是故意编排,又见其余人等也都在旁吃饭,小声道:“且看他们作得几时,好歹明后日就有戏看了。” 杨顺清觉得奇怪,忙问起来,“许六你听到些什么?” 许和尚道:“我有什么听到的,委实是东家自找,听说前日东家许诺要为府中筹粮一万五千石,三日为期,过了明日可就到了。” “到了给粮就是了,莫不是官府不想给钱?” 许和尚笑得阴险,“倒是给钱,可你忘了这仓中的粮食哪里够这数目?” 杨顺清想了想却担忧起来,“喒几个也都担着干系,过了明日真交不出来可如何是好。” 许和尚不以为意,“出库入库都是顾朝奉在管着,喒们都是照做,能担什么干系,真要有什么事也有这几个货边将几样吃食从随身的食盒中拿了出来,都是下酒的好菜色,又有两坛子杂酒。他就中寻了坛小的并几样小菜又送到杨、许二人处。 “两位管库辛苦,东家特意让我预备下了。” 许和尚换上笑脸一番推辞,“哪里敢劳小六哥你伺候。” 王小六假意骂道:“许六哥说哪里话,这都是东家的恩典,我如何当得你们奉承。” 又与二人说笑一番,将杨、许身边的几个库子一并叫了来吃喝。 王小六复又回身招呼起丁得水,两拨人此刻分作两处吃酒,东家送来的酒食也是两份,却都不以为意。 王小六从四川随王星平回来,除了汪革便是他一路与几个新募的炉户熟识,故而炉工们也不见外。 看看安排得差不多了,王小六起身告辞,说是还有差事要办,只又陪着吃了两杯酒,嘱咐将食盒杯盘等放好,晚些时候自有大十字东头的孙厨家来人收拾便朝大门去了。 丁得水机警,见状忙跟了出来相送。 待到了门外僻静处,丁得水拉着王小六的手道:“东家可还有别的吩咐?” 王小六收起嬉皮笑脸的一副尊荣,道:“少爷只让丁叔约束好弟兄们,这两日谨守门户。” “对了,明日少爷会有安排,丁叔只管在仓中等着就好。” 说完了这一句王小六真的要走了,丁得水望着他朝城东去的身影心中难免不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二十三章 北城烽烟试曲直(十三) 【大章,本土整合终于要告一尾声,发展终于要开始了,求票,求评,求收藏】 王星平正端坐在府衙之中,上首的交椅上徐谏刚刚洗漱了一番回来正与王星平一起用些茶点,光是在这路上来回一夜便已是折腾的够呛,好容易回到府衙自当要稍事休息一番,而这西跨院中除了王、徐二人,便只有一个老吏在旁服侍,看天光正清净得很。 贵阳的府衙王星平的家人来过不止一回,但他自己进来却还是头一槽。除了比别的州府要小上一些,在这大明的土地之上各处衙门的形制本也没有什么区别。三进的院落有一部分源自原先的提学衙门,只是比起城中的其他大户,府衙中的房舍更多更规整也更封闭一些罢了。 仪门外的甬道两侧除了土地祠和药王庙外便是一排排公廨,那里是捕快、皂隶、医官、轿夫和听事们平日来往的所在。进了仪门,中轴线上的大堂是每日知府孙崇先处理庶务的地方,依照朝廷常例每隔几日便是接纳词讼的放告之日,不过此时正值秋收,接着又是秋赋,故而原本十五日一次的放告如今也给暂停了。 正堂外的院落两侧,兵、刑、工三房在西,吏、户、礼三房在东,不同于朝廷中枢的六部,亲民官的衙署内分工更细,从户房分出的粮科房,从兵房分出的马科房,还有承发房、铺长司,更不要说再往旁边的架阁库、册库、卤簿库、帑库、仪驾库等,两列厢房足有十来间,排开来气势自然不同。 自进入府衙后王星平便显出了与人不同的细心,不似那些真就生于斯长于斯的普通百姓,百姓们可能从没来过这里,却对衙中的一切都不会稀奇。王星平通过这些署廨的设置看到的是这个巨大帝国延伸到各处的管理痕迹,这些管理着一府乃至一县之地的衙门中细微的机构设置便是明证。作为一个有心于在这国家中打拼的人,这些细节都是不得不关注的地方,毕竟现在他已经明白,要在大明当官并不像过去理解的那样靠说漂亮话,一切还是要考实力说话,即便是要党同伐异那也是一样。 不得不说配着大堂之前戒石亭中立着的‘公生明’石碑来看,这府衙的文化气息比之后世的政府大楼实在是要强上太多,也平添了几分威仪。 戒石碑背面‘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个大字也更能耐人深思。相传还是宋灭后蜀,宋太宗鉴于前后蜀政治腐败、不战而败,将五代蜀主孟昶的《官箴》缩写为这四句短语于太平兴国八年【注:公元983年】颁示天下,是为《戒石铭》。是后各地州县衙门前多以之铭文立作警示。这也就是贵阳建府的时间太短,若是换成内地的大州府,许多衙门大堂前的戒石碑甚至是流传自宋时名家手笔,想必起来,这贵阳府衙中的看起来就显得平常了。 正堂不能坐,退思堂也不能坐,那都是知府平日办公的地方。东面的偏院则是府衙的迎宾馆,而如今王星平所处之地则是西院,这一处正是徐谏平日办公的所在,贵阳府如今没有同知,他这个三府实际上从事权而言则与同知无异,孙崇先刚来的这段时间府中杂务更是尽归于彼处。 天色尚早,衙中的灯烛也尚未撤去,但两人就这样对坐倒也不像是真正的过堂,在王星平看来更像谈心。 之所以觉得轻松是因为徐谏的安排让王星平放心。 其余库子虽然全部都被带进了衙中,但如今也只是在刑房中由胥吏们做着笔录并没有下狱,而他更是成了通判老爷的座上宾。 至于王忠德,早就征得了便宜行事之权跟着王建中一起朝水窝寨去了,当然以他们手上的人马还远没有到能包围水窝寨的地步,何况本也要留下一队人马在粮仓处守着,但加上起先就在的廖四人倒也不算少了,至少王建中与王忠德的这层关系事后随便找个由头便能说清,也免得自己再去找顾丛新欠个人情。 徐谏倒是心细,先将王星平带入府中问话,知府此时当也正在后堂梳洗了,等孙崇先从后面出来,这边也能大致将事情了解清楚。出了人命,孙知府自然还要去一趟现场查看,府中也还要派人去张鹤鸣那边通报,毕竟就像王星平所言,事关防秋粮草的筹措,既然是巡抚亲自过问的事情,下面的人也就马虎不得了。 很快孙崇先也来到了西偏院中,旁边的一位中间书生虽不认得,但看打扮便知当是幕宾一类人物。 这种时候自然王星平不便安坐,徐谏也赶忙起身让出了座位引荐。 一番叙礼后几人又换了座次,王星平这时才仔细端详起来人。 孙崇先相貌敦朴,初看之下慈眉善目带着笑意,现在又没有开衙办公,穿的都是寻常的居家服色,那衣服粗看之下还带着旧,第一眼便透着亲切。可王星平却知道如今这一位的名字可是让周边的蛮部不敢小觑,但至少第一印象便是值得信重的人。 官话中带着陕西的乡音倒也不难听出,这位孙知府以勇于任事闻名,现在真出了事,自然不会像前任一般推脱。他是举人出身,不像进士那样升官快,现在光看做派到是像个做事的。 孙崇先也早听过王星平的大名,落座下来便一脸严肃的望着面前少年,“你将事情再从头与本官说一遍……” ………… 入秋以来,太阳升起的时间便越来越晚,但顾凤鸣依然坚持早早便起了床,不是他不想拥着美人在拔步床里消磨时光,实在是今天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梳洗完毕来到书房用饭,一个亲信已经站在顾凤鸣的面前,神情毕恭毕敬,满脸的奉承,只看他脚下被鞋底无聊碾开的一片灰尘,显然是到了有些时间了。 天一大亮,两个家人便照着昨日吩咐出去查探消息,在城中打问的这个倒是快得很,回来时顾家的两个儿子都已起床,何德固也才早早的过府来了。 “可曾打问到什么消息?”顾凤鸣看着杯中茶水慢声问着。 既然已经决定来个‘火龙烧仓’,该有的动静到了这个时候总会有些了,若真是照着自己想法闹出了大事,张长庚自然会按照事先的约定到北边养龙坑司避避风头。养龙坑司因为出产水西马而有名,也是贵州最为繁荣的马市,却因此更是一处诸夷混杂便于藏身的所在,就算真有什么事情往北走不了一日便能过了省界,出了省去要找也不好找了。 这一夜本也没有多余的交代,该说的该做的早就已经不用再去多问,顾凤鸣和何德固需要做的只是在家中坐等消息,而且动用了这么大的阵仗,顾凤鸣觉得不应再有什么意外,好消息也许登不了多久便会接踵而至。 派到城中打探的这个家人显然也没让他失望,的确是问道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今日逢场人多,城中也杂乱,不过小人倒是听说半夜时柔远门那边开了门,值夜的王指挥带了三、四十号兵士急急出城去了。” 顾凤鸣闻言瞥了何德固一眼,何德固倒是说了一句,“于的家做事当是靠得住的,不然这些年的买卖也是白做了。” 既然夜中开了城门,还动了兵,自不会是小事,想那于的家的阿沙应是按照定下的计划得手了才是,若不是城外有警巡城军士又何以会漏液出外? “对了,小人经过大十字时看见知府相公的仪仗也往北门去了。”家人努力的补充着细节。 此时的地方高级官员出门虽然尚不会如清季一般鸣锣开道,但该有的旗牌仪仗前引传唤却是一样不少,府衙中的仪驾库便是存放这些物什之用,这是官员的体面同时也是在提醒百姓避让,去打问的家人虽然看不懂那牌子上的文字,但只要稍微问下周围人等自然也能知道这仪仗主人的身份。 顾凤鸣只需要知道去的是谁也就行了,先是一队甲骑夜半出城,王指挥他是知道,要不是这些日子防秋,他大可每天晚上在城南的守备大营中高卧,也就是这几天,顾凤鸣心头默念,但也与他的计划却也无涉了。而知府鲜有大清早出门的,尤其今日又是逢场,城中一样需要有官人坐镇弹压,若不是城外出了人命的大事,当不至于早早将这一位给惊动出来,想来至少昨夜是死了人,恐怕死得还不少,毕竟顾凤鸣那日与何德固商议的法子可没打算留下活口。 “王家那边是何情形?”顾凤鸣却是依然宠辱不惊的问起话来。 “小人正要说这事,听说昨天半夜,王家少爷便被抓进了府衙,现在还没放出来。” 何家的两个儿子此时也在用着早点,听到这话却是齐齐站起了身,忙问着身前的家人,“哦?可打问得确实了?” 顾家归根结底也不过一介商人,严格算来还只是商人家中的一个掌柜,纵然自己也有不小的身家,商场上的人脉也颇有些,但匆忙之中如何能够将衙门中事情尽数打听确实,故而听到有官府中传来的信息还是有些惊喜。 顾家的小子绘声绘色的描述着自己不知道转了几手的情报,“打问确实了,昨日夜中的确是见人将王星平带进了衙门。” “可曾下监?” 半夜三更将个书生押入府衙,实在是不像有什么好事,何德固第一个想到了府衙西南的牢房,民间俗称南监的。管他是寻常的外监还是关押重囚的内监,只要人进去了自然好说,毕竟顾家和何家还是可以在外面‘帮’上一把的。 那家人老实作答,“小人只是从曾阿四那里打听来的,到底有没有下监确实不知。” 顾凤鸣道原来是从这人那里知道的,也道:“那曾阿四不过一步快,寻常连仪门都不好进的,如何能够知道这许多。” 家人却又补充道:“倒也没见那王星平出来。” 又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先一步出城去的另一人也回来了,跟着一起的却还有个熟人,顾凤鸣的外甥何德固的亲儿何进。 “北隅里那里如何?”何德固没有客气,开口便问。 “爹,那仓院都让官军给围住了,里人都只敢远远的看着,儿子也不敢上前。” “这么说仓院中没有走水?”走水其实就是失火,这时节房屋多木造,故而人言失火都说是走水,乃是一桩忌讳事,而顾凤鸣有如此问显然不是因为什么忌讳,至少昨夜他可是最没忌讳的几人之一。 何进有些为难,“这个外甥也说不好,外面可看不见院墙中情形,问过几个居民也都不清楚昨夜事情,只说是吵闹了许久,倒是里中巡夜的张五被人杀了,官军去时便已经封锁了福泰号的仓院。” 本地的粮仓多是掘地而建,地面以上的建筑加上仓顶实际上都不算高,加上福泰号的仓院墙本也不低,站在外面的确不易看到院中情形。 “不过……”汇报重要的情报关键却在细节,这一点何进倒还能够注意。 “不过什么?” “外甥是先看见了有县里的仵工进了院子,等我走时又见了知府的仪仗,孙崇先亲自去了院中查看,想是没有活人了。” 地面上出了人命,除了仵作验尸,本地的主官也要都到现场勘验。但寻常的案子即便真有死人,堂堂府尊也不一定亲自过目,洪武朝定下的规矩在当今天子的治下早就不在遵循,但既然孙崇先能去,想必死的人不会少,加上这王星平被抓去了府衙已经确实,想必阿沙的确没有失手。 想到这里,顾凤鸣大声吩咐起来。 “备车,我要去王府一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二十三章 北城烽烟试曲直(十八) 【六一快乐,继续求票】 没想到这杨文骢见了面就问他有没有带火枪来,王星平心道就算真有他也不敢随便拿来招摇啊,那可是能杀人的军国之器,在家中私藏上一两支都是要担着极大的干系,这次若不是提前背书又有王命德和顾丛新的帮衬他都不敢将火器带去北隅里,何况现在出来郊游,若是知道杨文骢是个这样疏狂的性子,说不定他都不太敢来赴会。 马士英此时出来解危,对着杨文骢怪了一句,“你见过有拿腰开弩来射柳的么?” 杨文骢笑了,缕了缕颌下稀疏的胡须道:“这倒也是,不过没能见着总也是不甘。” 马士英听了也笑,“等应龙你以后中了进士,有的是机会。” 中进士,对于杨文骢这样的门第并非是什么说笑。无论出身如何,中了进士之后都少不得一任知府要做,军械库中的火器想要试试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若是能到兵部或是工部的虞衡司中谋个职司,那全天下最好的兵器更是都能天天拿在手中把玩。 不想杨文骢听了却有些沮丧,“那要挨得几时。” 杨家的大郎生性不羁,从来受不得科举的约束,能够耐着性子在家中读书其实也是因为心中的一番报复,在这样家世的公子哥儿中算来已是难得了。 “你也休要聒噪,还是想想真要这一科不中如何向世伯交代,他这个国子监的学官面皮上须不好看。”马士英调侃着杨文骢却也不见两人尴尬。 杨文骢却道:“别人不知也就算了,你家如何不知我阿爹为何自请学官?” 这倒也不是什么秘闻,杨师孔所以自请在学官任上,自然还是得罪人不少的缘故。不过马士英倒是听说了新的任命,接口道:“我听家父说鲁源先生已经改任了水司主事,年前就将到任了。” 水司便是工部的都水司,主管稽核、估销河道及海塘、江防、沟渠、水利等事,在工部四个清吏司中只粗看一番便知这并非什么优差,平日事多且繁,一旦出了什么纰漏担的干系也大。这个任命杨文骢倒是也听其父在家信中提及,不过朝廷的这个任命多半还有后旨,恐怕是于漕运上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杨父去做,以后的情形如何倒是不好预料。 果然又有一人闻言叹道:“可惜水司不是营缮。” 工部四个清吏司营缮、虞衡、都水、屯田,屯田司主管各地官田煤窑及物料支领,虞衡司主管军需器用及铸币、采铜、硝磺等事,而营缮司则是四司中的一等肥差,平日管的是缮治皇家宫廷、陵寝坛庙、宫府城垣及仓库、廨宇、营房,总而言之,基建一事确是人人都盯着的好差事。 王星平已算是抓准了杨文骢心思的节奏,也笑道:“只看这石林精舍便知令尊营缮的本事,部堂倒是像瞎了眼的。” 众人听了又是一笑,只有马士英独不笑,淡淡道:“如今营缮司也不好过,不去也罢。” 马士英说的自然是重修前三殿的事情,万历二十五年,自世宗时已经重建的前三殿连同文昭、武成二阁及周边廊坊,一直延烧到乾清宫门口,外朝尽毁,倒是便宜了皇帝又给懒政找到了理由。这一次的重建拖得非常之久,从万历二十五年三殿焚毁到前年八月才开始重建箭楼,整整拖了将近二十年,对于工部而言也是无奈,一则没钱,二则南方也极缺能充栋梁的大木,之前内监在云南和贵州都有征调木材,搞得民怨极大。故而提起了这事,营缮司的差事也就显见得不如想象中那般有油水了。 但既然说起了这话题,今日又是雅会,杨文骢的兴致又有些起来。 他随即便从屋中取出了一轴画卷,已是装裱好了,他那伴读的童儿用一根杆子将画轴高高挑起,却是一副山水。那画上半截是园中的老树枯藤,半截是园外的江景秋色,知道,不出问题还好,但若是因此影响到了官中的钱粮赋税,就算中枢不问,地方上的言官也会出来打抱不平。所以这事情一开始能够打定成事便是因为王星平在张鹤鸣面前打了包票,钱粮的事情不用担心。而官中不担心,那就需要王家或是宣慰司操心,所以张鹤鸣才会觉得这谈判未免轻松了一些,原本今日只是见个面,其他章程就算双方觉得可行也还要从长计议一番,没想到现在居然真的就成了。 “绘图之前学生又花了些时间踏勘,故而又耽搁了些时日,让老相公久待了。”前期的测绘其实还算是简单,这种水平的基建其实还远谈不上多么科学的规划,有几个匠人跟着又有官府的公人一起调阅资料,做起来其实很快,但和杨文骢合作绘制舆图却也耽搁了些时间,好在杨文骢还算聪慧,无论透视法还是各种标注的意思一点就通,总算是将差事圆满的完成了。 “无妨。”张鹤鸣呵呵笑着,又哪里会怪罪这点时间上的耽搁。 慢工出细活的道理他也明白,当年耐着性子等了六年才参加殿试从而选官,他如何会连这点时间都等不起。前期的工作越细致,报到上面就越不会有人诟病,再说,这种一劳永逸的事情他也相信不会有多少反复。 最终王星平与安邦彦及两家宗目的谈判自然是真的达成了,对方开出的条件也有些特别。 “条件?”有条件张鹤鸣倒不意外,但他心头还是稍微紧张了一下,然而话一出口又想到是王星平所言,顿时安心起来。 王星平的方案是贵阳卫和水西各部共同出人伕筑城,于的部和六慕部主要负责提供水西林场中的木料和采挖石料,这些材料运到贵阳后由贵阳卫的民伕负责修筑新城城墙。贵阳这里因城于山,倒是不用特意烧砖包城,全用石材最好。水西所出官中只用给付工料银子但却也不会多,前期的费用王家福泰号更是会予以维持。 这一回如果按正算整个工程的造价当在一万六千两上下,但水西的木材和石料也都算是就近取材,于的部理亏自不敢多说什么作价。而官府只用负担民伕的工价和卫军的犒赏,算起来还是得了个大便宜,总体的造价最后算下来当在原本造价的一半左右,却绝不会超过万两,张鹤鸣显然对这个数子相当满意。 而对王星平则也无甚大碍,筑城虽关军事却也是政绩工程,相信只要开建就算中间出了什么纰漏张抚军也不会给政敌留下把柄。就算全额两万两的数量,一次性的投入相信朝廷也愿意来出这头。 唯一可虑的只是好处。 对,是各方的好处,无利不起早,或者说任何事情能够做成都需要对利益的准确把控和权衡。 对于王星平而言,自家的商号都被这外城给圈了起来,虽然夜中关闭城门于商贸定然有所不便,但却是更加安全了,光是这一桩就能让地价给涨上不少。而官府呢,好处自然更多,都不需一一细说。 只是水西那边乘机提出了几个要求,一是想要释放一批本部囚犯,安邦彦给出了几个名字,都是十二宗亲中有些地位的头目,因为各种罪责下了贵阳府的内监。安邦彦说是‘考其狱情可原,乞请免死’,这几个都是往年收押的,水西又愿意多出罚赎银子并承担工役,自然可以顺水推舟。还有便是希望将每年官府市易铁器的定额增加一倍,这一条其实是开着铁冶的王星平帮着安邦彦想到,各部宗目自然也愿意,水西没有像样的铁冶,农具兵器全仰市易,而铁器又是官中管控,如果贵阳府肯开这个口,则水西出力帮着筑城也不算吃亏。 想着这样一来就能换得贵阳城扩大近一倍的规模,多许给蛮部一些铁器也就答应了下来,何况还是要给钱来买的。 大宗的筑城费用当然还是来自公帑,府中往年留存的羡余虽然几乎没有,但秋赋之后府库也渐渐充盈起来,还有外路省份的转运。贵州这里人力本也便宜,又不像江南地方民众对修城多有抵触,王星平还带头说要捐输纹银五百两,加上筑城非是一年半载能成,银子分作几年负担倒也没有多少压力。 想着好生生一桩成绩,张鹤鸣心情也好,又随口问起王星平,“天成预计要用多少工时能够工成?” 王星平故作皱眉想了一想,却是将早已成竹在胸的答案说了出来。 “两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二十五章 唐书一封呈夷情(四) 厚厚的一本书册,是三万余字的南洋夷情通报,汇集了西班牙、葡萄牙与荷兰自嘉靖以来至今在东南亚和东亚活动的情况年表和重要事件说明,也有一些篇幅简单介绍了欧洲和美洲的情况,可说是一份集大成的报告了。 虽说此时各国情况或许并非如历史脉络那般发展,但广东的官府想必也没有能力去查证,况且元老院精心准备的这份报告不光有详实的数据,还特意按照手抄的样式仿着大明的体例选择字体进行印制,又选择了线装的方式按照西班牙、葡萄牙、荷兰三国情况分册装订,最后还在是否标注句读上争论了一番才算罢休。 最浩繁的工作是在利玛窦的《坤舆万国全图》基础上标注上了各国在南洋的据点、兵力,中间多有夸张,比如西班牙人在马尼拉的驻军就给了一万三千人,可如果详纠其中数据又不能说有错,元老院毕竟是连土著军也一并给西班牙人估算了进去。因为测绘地图是高密级的内容,故而特意选择了后世日本人新井白石所临的彩图本,但在这张并不精确的地图上想要按照当前西洋各国的具体情况进行标注也还是困难和耗时了一些,而更困难的则是标注‘澳洲’的位置,好在《坤舆万国全图》上的南极画得极大,便被直接拿来用了。 幸而这些工作都是在启航之前便已经准备妥当,并不需要傅小飞在船上再去操心。 只是一行人初到广州,情形如何尚不好说,故而虽然带来的财货经官中和民间交易不少,却迟迟没有将这书册献上。等到船上的渤泥宝货已经在这一个来月中打开了名声,穿越者们已经不仅将广州城内城外都转了个遍,还抽空专门去了一趟佛山镇,把那边的铁冶好好生生都摸了个底。 回来后又等把濠畔街的各家字号全都考察了一遍,傅小飞这才施施然向海北道按察副使罗之鼎献上了此书,请他代为呈上给广东巡按田生金。顾子明给傅小飞的建议,所以选择田老爷也是因为他反对洋夷传教的缘故,而且田生金是台臣,正好是罗之鼎的上司,比之督抚而言巡按发言有时反而在朝中更有分量。当然,伴随书册献上也还有傅、顾二人求见的请求,果然不几日田老爷便应允了。 傅小飞与顾子明就是想要利用台鉴官和按察司之口来给殖民者们找点不痛快,借刀杀人可从来都是个好买卖,何况以此时形式而言,借大明的刀也比元老院亲自上阵效果好上太多。而且有了这样一份绝佳的材料,相信田老爷自己也会明白,他在仕途的进用上当会更加顺遂,这分明是送上的一份大礼啊,没有不生受得道理。 是以只是初见田老爷便对两人印象颇佳。 傅小飞被言语惊醒,赶紧呈上了一个盒子,“国穷用少,些许孝敬,还望按院笑纳。” 当着下人的面,田生金正要推拒,却见对方已经打开了盒子,金丝镶边的柚木盒子极为精致,原出自那位渤泥素檀的宫中,本是这次用来装乘金叶表文的,多出来的这一个便用来放这礼物了,之前傅小飞等人分送海道官员礼物却没有这样的周章。 田老爷见多识广,又在广东任上两年多了,什么海外的奇珍没有见过,所以此时让他能够注目的显然只是盒中取出的物件。只一眼田老爷便已断定,正是这些日子在广州城名声在外的渤泥国水银镜。 一旁的顾子明见田生金已是双目发亮,道:“吾曾闻唐太宗曾有‘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之句。我等域外之人既不知道兴替,更未明察得失,只愿以此水银镜为鉴,助按院以正衣冠。” 这话算是说到了田生金的心中,大明的士大夫毛病不少,但爱好干净整洁的确在顾子明看来是个不错的‘毛病’。 以水银镜的稀奇田生金如何不知道贵重,濠畔街那边刚从贡船上下来的镜子巴掌大的一块可是已经叫到了一百八十两一面,去年琼州那边刚刚竣工的乐安城城墙四百余丈方圆,造价也不过一千五百多两工食银子而已,放在这里就是十面手上这样的镜子罢了。这样贵重的礼物原本他是不好收取的,但一句正衣冠却是说得极好,衣冠正不正倒在其次,但对于读书人而言,李世民的话后面两句才是正经。 “想不到你等在海外许多年,却还知道读书。” 傅小飞在书册中也对自己的来历有了说明,田生金自然也知道他们自称宋人,是昔年随着宋室南渡的国人。崖山一役,据传陆秀夫背着少帝赵昺投海自尽,十万军民殉国。 其实开始傅小飞等人的说法田生金本也不信,论攀附海外之人其实与国内别无二致,当年回鹘就因为取了唐朝的公主,到了北宋时的国书中都还要称宋帝一声‘汉家阿舅大官家’。但与两人这一番话说下来,他却已是信了七八分。 已经摸清了田生金的脾气,傅、顾二人说话便没有再作过多思虑,顾子明虽是建筑专业出身,于文史上还更精擅,“亡国之恨岂敢稍忘,小人先祖辈漂泊海外三百有年,却时刻教导我等乃是诸夏之裔,故而此番才不辞辛劳代渤泥前来入贡,却更是为了向大明通报夷情,正是要防着再有这以夷变夏的事情。” 这话说得极有分寸,顾子明没说朝廷只说大明,这是为了将来撇清关系打下的伏笔,更为了不会低人一等,田生金哪里知道这中间的关窍,只道真是大宋遗民,已经信了九分。 他关切的问起二人,“如此,你等初回神州,倒是该去祭拜一下大宋的忠臣才是。” “倒是已经去过了。”顾子明爽快回道。 “哦?” 田生金略感惊讶,两人复又解释,“来时我等才去了大忠祠上过香了。” 大忠祠建于洪武年间,祠堂就在附郭于城中东南的番禺县衙后面,供奉的是宋末三杰文天祥、陆秀夫和张世杰。顾子明一说此处,田生金自然知道,刚到广州赴任时他便去过祠中拜祭,祠旁的臣范堂中尚有他的题诗。虽然从西门进城过去要绕些路程,倒也不远,他们要拜祭文天祥等倒也的确是最近便的一处了。 田生金得了珍宝,又与两人说得投机,便谈了许久。 期间问起宋室南渡的种种,傅、顾二人都照元老院定下的统一口径回答,说是在南洋之南的大海中有一处大岛名唤澳洲,将澳宋子民在那里生息之事也大略说了。然而毕竟过了多少年了,纵然有说不清处也无大碍,好歹比闽粤奸民行商传回来的南洋消息要真切得多,一听便不似作伪。 关于对明的政策,其实来到广州以后元老院便做出了调整。 见识过当前大明的国力之后,傅小飞与顾子明几个通过电台又与元老院反复沟通了数次,他们一致认为当前正是南洋攻略阶段,明国可以引以为援而不可为敌,但元老院也不必称臣,毕竟就算以当前在渤泥国的局面,大明官方就算全然清楚也不会认为元老院是大陆的威胁,而且以大明的军事投送能力想要干涉南洋是绝无可能,继续披着个渤泥番邦的名头最好。但如今明庭对传教士的态度却可加以利用,因为西方的殖民者必须借助明庭的善意才能获得在东亚贸易的便利,仅从这个层面而言,大明能够提供给穿越者的助力也要大上许多。 而且,有了大明的态度作为推手,在对像与澳门这样地方的殖民者博弈时无疑便多了不少筹码。 但话说到最后,田老爷还是不无遗憾的告诉了二人,“你们所提诸事只铁锅可以应允,但朝廷法度你们来广州也有些日子想必知道,购买硝石、火药之请本官也概莫能助。” 傅小飞曾请罗之鼎代为向田生金转达请求,希望能够从广东官府购入一些物资以备守城之用,硝石、火药便是重头。田生金自然知道所谓铁锅运回渤泥也绝不会被用来做菜,多半还是打造兵器。但铁锅本也是朝贡贸易多有输往南洋的,就算佛郎机人也会着意采购并无过多限制,现在倒是藩国的贡使求了过来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 但硝石、火药大明虽多却几乎不会出口,即便恭顺如朝鲜也未必能够得到多少,故而在大明南方的民间商户们便更惯于将硝石溶于水中隔着容器制作冰酪,虽然此种冰食售价不菲,可偏偏沿海的大城中不缺的恰是有钱的富户,是以这硝石便又发挥了他的另外一番功用,比之打仗反而更受欢迎。 只是即便傅小飞后来改口又以南洋气候炎热为由希望只购入一些硝石回去制冰也依然没能说动田按院松口,在这样的原则问题上老爷们还是有些拿捏。 但既然收了礼,田生金也不好过于驳二人情面,乃道:“你们提的第二件事倒是可行。” “第二件?”傅小飞想了一想,终于记起第二件事情是请广东官府发给前往澳门的路引。 听闻傅小飞一行说的是要去澳门寻访各种工匠,田生金都觉得好奇,早上听叶宜伟的话两拨人竟是想到了一起。其实此时澳门的军火制作还是地下,朝廷的守澳官员就在眼前,明目张胆的制作军器那是要被断粮的,澳门的供给由香山县负责,都是按丁口供应,断上十来天口粮那是要饿死人的,而更重的还要拿官问罪。 是以叶宜伟当时也只说听闻有澳夷善铸枪炮,却并没有说澳门有什么兵工厂的。 “这是好事,师夷长技以制夷嘛。”不知怎么的,上午听到的这话就被田生金脱口问了出来。 傅小飞见田老爷捻着胡须自得先是一愣,却是顾子明反应更快,“按院此话正是这个道理。” “也好,下一次关闸开闸官中正好有一批在押的囚徒要送还香山澳,你们可与海道的官员一同赴澳。” “可是蒙按院昭雪的那些奴人?” 田生金这回稍微有些惊讶了,但还是淡定答道:“正是。” 他的惊讶在于这些自称前宋遗民的人居然知道这些事情,但想想那三万余字的《夷情会要》,不精细倒不像这些人的做派,这样一想他也就不再纠结。 事情的起因已经过了快十年,万历三十五年入夏之后,一艘小艇被巡哨的明军拦下,船中十余人俱是东人模样,随即便与明军接舷而战。两边人马一场打斗下来,明军阵亡两人,对方也死了三个,另有两人落海溺毙。 剩下的九人被明军所擒,又因语言不通便以倭寇论罪下狱,到万历四十三年田生金到任地方时已经在牢中关押了八年,其间五人相继病亡。 可这位田按院自去潮州拜祭过自己的恩师唐伯元后便想起了当年自己蒙冤的一幕,到衙后清理积年案件正好就撞上了这桩无头的官司。他细加分辨觉得这些人绝非倭寇妆容语言,于是请来通事传译,最后才弄清了事情原委。原来这些人却是出生自朝鲜釜山,被抓之前系被倭寇掳掠辗转经琉球、台湾被卖到澳门,他们出海实是奉了佛郎机家主之命上岛取柴,随身刀具是砍枝所用。 香山澳的佛郎机人此时本就蓄奴成风,前些年广东官府还为此专门巡视当地,然而此风依然不止。 此事一经查明,尚在牢中的澳奴理论上便不应再受倭奴之罪,但因此辈持械拘捕又杀死了官军,故而也只得继续收押以待上报之后再行区处。 此事在本地也算是一桩奇闻,是以传得颇广,傅小飞有意打问过自然容易知道。 田生金一说这些囚犯要送回澳门,他也就猜出了身份。 没想到居然是用这么个理由打发他们去澳,于是二人又是一副奉承田老爷的明察秋毫,再后又有访客前来,田生金便早早的送客了。 出得院门,二人立刻换了面目,带着一副阿谀的样貌示人实在是不松快。 亲卫早已赁下了车马,顾子明见了对傅小飞道:“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当然是……濠畔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二十八章 香山城郭复南行(一) 【求票】 “广东不愧为南国都汇,就连这卫所也与我贵州不同。” 叶宜伟骑在鞍上与傅小飞并马而行,他虽然年纪大些,但也习惯了骑马外出,从贵阳到广州近两千里的路程,到梧州前的一小半路程几乎都是骑马,到了梧州才改为乘船。 昨日在大良堡【注:顺德县治】休息了一夜,顺德知县王尚贤与当地的官员在县城中招待无不殷勤,吃喝了一夜还从堡外的妓家找了小唱和娼优作陪。顺德县的官员听说叶宜伟与傅小飞等都是巡按亲自安排去澳门办事之人,同路的官员也早与傅小飞打了不少交道,除了卖给高举的货物,船上的小镜子粉盒也都分送了不少海道官员,还有献上的贡物,官人们在中间上下其手得了不少好处,是以对这懂事的渤泥番使颇为照顾。那些海道和省里的官人也顺便又得了份孝敬的仪金,各自欢喜睡到第二日日头高挂才整装出城。 傅小飞听叶宜伟的话不明就里,本着不懂就问的原则虚心请教,他现在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了解关于大明的情报。 叶宜伟本就是为了路途消遣找些话说,自然有问必答,“贵州的卫所军户逃亡甚众,可沿途无论是佛山镇还是顺德周围的各处墩堡似乎都不少人,而且好像并无多少田地可种。” 大良堡是顺德县治,英宗时有黄萧养之乱,乱民十万啸聚广东,乱平之后明庭于景泰三年将南海的东涌、马宁、鼎安、西淋四都和新会的白藤堡划出置顺德县,取‘顺天明德’之意,县治太艮堡,因为皇帝御批的笔误将太艮写成了大良。 但虽名为堡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县城,堡内道路纵横屋舍林立,堡外还有良田阡陌之属,比起叶宜伟的贵州老家的确是好了太多。傅小飞初到大明便是来的广东,并不知道内地情形,虽然也知道大明的军屯荒废许多,但至少在这广东所见却并无直观印象。 旁边一个声音突兀响起,说话的是虎门寨委官邓全美,此番作为武职随行护卫。 “叶掌柜倒是眼尖,前些年兵部点验天下卫所,连九边都是十存二、三,唯有我们广东的卫所都是满员,隔壁福建倒是逃亡甚众。” “可我看这左近田地倒也都没有耕种多少粮食。” “叶先生说得不错,近些年广东沿海的田地都在转产,这边还算有些粮田,雷州那边的糖坊早都全种了甘蔗了。” 进入顺德县境,周围农田便许多都是种的甘蔗,此时广东的各种糖产也是出口的一大宗货物,无论南洋还是欧洲诸国的商船回程都爱带着大量的糖货。糖的利润数倍于种稻,自然本地的农民趋之若鹜。 “看来本地的军户倒还都过得。”叶宜伟意味深长。 那邓军将笑道:“当军户还要花钱请托,如何能不过得?” 广东沿海的军屯多与大小海主有所牵连,广州又是商贸发达之地,沿海各处军屯站着地利自然引得人争抢一个军额,是以大明全国只有广东的军屯接近满编,紧俏地方的军额还要花钱才能落籍。 傅小飞往后望去,顾子明正好与那队被押送回澳门的朝鲜囚犯一起,难得他还会些韩语,虽然与此时的朝语未必合拍,好歹简单交流无虞。这些朝鲜人看起来老实听教,正好路上问问他们将来的打算,如今他们的嫌疑已经洗清,顾子明对这些人颇多照顾,随行的官员并不在意,但看得那些朝鲜人却是极感激的。等在澳门移交这批囚犯之后顾子明想将其买下,招买的难民男女广东的太多,顾子明希望给傅小飞的‘琼崖纵队’多上一些不同面孔,才不至于在三亚形成广东的乡党。 这些朝鲜人的档案顾子明已经看得,五人中最大的四十不到,最小的也才二十四、五,将来北上朝鲜半岛说不定还能带路。 傅小飞倒是好奇,因为这些朝鲜罪囚平反之前定的都是死罪,却在牢中关了快有十年,除了因病死在牢狱中的,剩下的五个竟然都没死成,他问起方才为人解惑的邓全美,“这些朝鲜罪囚不是都判了死刑?何以八九年都安然无恙?” 邓全美知道傅小飞自报的来历,也不见怪,笑道:“秋后都是勾决,老爷杀谁不杀谁端的看心情,不过连着八九年都没勾到也是运气。” 傅小飞闻言哦了一声,马上想到了后世的死缓,但又似乎比死缓更严厉些,总还是可能会死,不会直接就改成二十年徒刑。地方上每年杀人多了也是要影响考绩的,是以像这样尚有悬疑的案子拖上一拖也是常理,不然真是办成铁案田按院未必能够发现,再说也还是因为此事牵连的只是澳门朗夷,与本地的缙绅干连不大,下面有吏员顺水推舟给新来的按院做些政绩也是有可能的。 一路上顾子明等人待这些罪囚倒是不错,事涉外国,广东这里的官员相对也守规矩,一路上倒是真的慢慢与这些朝鲜人相熟起来,虽然这些人全都关在木笼当中,好在没有上枷还算优待。 人马且行且走,总算在未时初赶到了小黄圃巡检司的码头,从那里上了巡检司的多撸巡船过海前往香山县便快得多了。 上得岸来,便是一派繁忙景象,香山县周围共十一个都坊,几乎家家有人经商,南边过了谷字都雍陌村后靠近香山澳的几处乡都还有人与朗夷通婚。 巡船登岸,新任香山令曾栋的幕宾早已等在码头,那师爷头前带路,日落时分大队抵达香山县东门。与顺德不同,顺德只是一下县,知县王尚贤不过一举人,而且听说其尚未放弃科途,今年一过便要去职备考。而香山县这曾知县年轻有为,又是万历四十四年新科的进士,为人也疏豪。叶宜伟是田按院的关系,他从叶掌柜那里知道了其家主与贵阳马家的渊源,那马士英还是他同年,当日又是一番招待不表。傅小飞与顾子明也在其中表露心迹,私下又给曾栋送上了仪金,这一夜跟着官中沾光的几人吃好睡足,第二日早早起了床便随队伍出城南行,因为正是年终巡视,曾知县带着幕宾也加入到官中的队伍,中午在雍陌营用了饭,到午后已到了前方官道旁一处乡都,但见其中居民商贾往来如织,显见得是一个大去处。 那些商贾见了广东海道和香山县的仪仗旗牌在前清道,纷纷让开但也并不惊慌,沿途上下货物忙碌依旧不减。 傅小飞看了心道应该是到了恭常都【注:后世珠海一带】了,恭常都是香山县十一个乡都之一,也是距离澳门最近的一都,其南翠微村一带几乎家家户户都与澳门的佛郎机人做着生意。广东地方供应澳门的各类补给都是按照丁口计算,实行严格管控,但对民间的交易却欠缺有效的影响。在海上有福建的走私船只,而陆上通过这左近的民户也能一定程度上补充澳门半岛内的各种需求,每次莲花茎的关闸开放时便是如此情形。 “这些人都是去走澳的?”顾子明问起一旁的邓全美。 “顾东主倒是博闻。”邓全美嘴里嚼着槟榔吐字不清全没了官中的模样,顾子明与邓委官已是熟络,前日他还私下给了邓全美一套粉盒并五十两银子,并说日后多有孝敬,邓全美已经对顾子明打了保票以后顾东主的商船经过虎门寨附近必然关照。 这队人马打着官旗一路方便,先到了前山休息,前山与澳门半岛隔海相望,中间只连着莲花茎,这里距离澳门已经只有一步之遥,站在前山的岳王庙远眺南方隐隐都能看到海对面若隐若现的澳门半岛。 知道今日开闸,北边以翠微村为主的几个村子居民全都带着各色生鲜货物等在这边,还有采购胡椒的商人与等待生意的担郎也在此处歇息,几个卖凉茶与槟榔、饭食的摊子支在旁边,岳王庙外已经形成了一处不小的集市。 傅小飞有些无聊与顾子明自言自语,“从广州过来这沿途都见了不少岳王庙,倒是关帝庙见得少,怎么后世倒是反过来了。” “梅学究的课你没听?明朝哪来那么多人拜关羽的,多是拜岳爷爷的。” 有明一代,武圣多是说的岳飞,就连东厂的玄关供奉的都是岳飞像而非关羽。岳飞是钦定配享宋太祖身侧的武将,神宗皇帝亲封的三界靖魔大帝,比起关圣帝君的封号似乎还要高些,此时民间虽然受了《三国演义》之类评话的影响,但作为武圣岳飞的存在感的确更高,单看岳王庙的数量便能知道。 但想想后世的情形,傅小飞便小声感叹起来,“看来还真是给满人祸害的。” 后世无论大陆还是港台海外,多见的都是关帝庙,学界说法是满清认了大金这个祖宗,最后本着骗人先骗己的缘故直接假戏真做将岳飞刻意淡化了。 两人跟在仪仗后面边走边说,不觉已经到了海边。 邓全美手指南方,“前边便是莲花茎,过了关闸就是香山澳。” 说完他又看看前面的长官仪仗,凑到顾子明耳边小声说了起来。 “他说什么?”傅小飞见邓全美已经跟到前面,便向顾子明打听。 “他说雍陌的参将营与前面关闸的守军他都说得上话,若是我们有何不便可以找他。” “他那么大面子都管到香山县的地界上了?”虎门寨毕竟与香山隔着大海,本身互不统属,傅小飞是有此问。 “我估计本地的营伍相互之间应是有所勾连,不然你看这广东沿海的卫所哪来这许多的人。” “不过这样也好,以往我们不明大明的体例,有这敲门砖倒是不错。” 傅小飞一想自然也就明白了,走军队的路子经商的确是个不错的路子,相比起文官,丘八更好交道,而且看来广东的武将似乎也是讲道理的,他从叶宜伟那里听来传了二手的笑话,说江南的商家没有倍称之利轻易不肯交易,而广东人做生意是赚钱就卖,说好听点叫薄利多销,说得刻薄些就是没有下限。 但毕竟没有更深的交往,恐怕还得走一步看一步,只是高举之外又留了一条路罢了。 说话间顾子明催促傅小飞与同来的几位元老和亲兵一起,他们现在穿着都是普通的衣着,不跟着前面官家的大队,恐怕过关就要耽搁。 绕过一个海湾后的礁石,一条宽约六七丈的沙堤便呈现在眼前,沙堤两面临海,此时虽然已是下午,但那沙堤上往来的货商担郎依然络绎不绝。 远远看着一道关闸闸门大开,那关闸楼上刻着三个大字分外醒目——关闸门。 关闸外是香山寨的把哨官兵环绕弹压,关闸楼上一个全身披挂的武将此刻已经下得楼来,正对着曾知县的幕宾点头哈腰。 “那位是雍陌营的守关把总,最是与我相善。”邓全美此刻又凑了上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二十八章 香山城郭复南行(二) 【继续求票】 “你说要是香港回归那时也学着澳门这样,哪会有后来那些破事。” 呼吸着略带咸味的新鲜海风,看着遍布澳门各处大街聚庐所在的高树栅栏上‘畏威’、‘怀德’几个大字的牌匾和各家按照大明里甲规制编订的二十字门牌,傅小飞对着顾子明发起了感慨。 这次负责北上任务的两艘‘贡船’内部命名也有一艘叫做‘辽宁’号的,傅小飞此刻触景生情想起曾经从纪录片中看来的辽宁号航母第一次访问香港时的情形。 公元1997年,香港特别行政区回归中国,但是时中国的实力尚不足够强大,故而在回归之后不光一直未能通过反对‘港独’的《基本法》第二十三条,甚而英国人在撤离香港之前还给*挖了不少陷阱,诸如外籍法官以及跨回归的大量市政预算等等,直到2025年中国统一台湾之后香港的情况才算逐步好转,但傅小飞心中却想若是都像如今眼前的澳门这样,香港民心的向背又哪里会折腾这么许久。 而现在看着澳门的情形则完全与想象中的葡萄牙海外殖民地不同,比起后世的那个香港,这里倒是更像一个大明朝廷管辖下的特别行政区了,且还是较为听话的那种,如今的澳门至少表面上连经济大权都完全归于广东掌控,往来澳门的商船不经驻澳官员的许可是不能随便交易的,若是澳门的葡萄牙人有何不轨,香山县便可直接拿问用刑,都不用审判。 自万历以来,大明广东官府对澳门的管控一直非常严格,从广东海道到香山县,各级官员都盯着这里,光是香山与澳门之间的雍陌营便有一千的驻军,分作了数十处墩堡分守在澳门周边各处海陆要隘,中午从那里过时简单的看看,傅小飞便觉得这雍陌参将的援军营中军额恐怕至少有八成还多,而且方才过关闸时候才听人说,如今因为去年南京教案的关系,关闸开放的时间又要从五日一开改为一月两开了,沿途商贾都在叫苦。 虽然私下里澳门官方依然还有一些小动作,但并不意味着葡萄牙人能够在此主宰一切。 就如这横在半岛北面的城墙一样,将澳门半岛分作了南北两边,但也只是朝廷没有与葡萄牙人较真而已。 一般以为过了莲花茎便是澳门半岛,但半岛之上却并非全是洋人,在城墙北面背山靠海之处尚有一个不小的村落,因村人多是来自福建厦门的疍户故而便得名望夏。村中以何氏宗亲最多,洪武年间便已在此开枝散叶,村人原本也做海贸走私,但澳门也有些荒地可以耕种,寻常做农却与澳门的葡萄牙人矛盾颇多,无论宗教信仰还是实际利益平日多有冲突,历次械斗香山县倒是都占在了村中汉人一边,而后世著名的中美《望厦条约》(又称《中美五口通商章程》)也是签订于此。 原先澳门并无城墙,直至隆庆三年(西元1569年)之后,葡萄牙人在澳门半岛北面才陆续修起一堵夯土围墙,但万历三十二年(西元1604年)后又被明庭要求陆续拆除了,眼前这城墙听邓全美说还是今年新起的。北面过了望厦村便是高大的城墙正门,邓全美神秘兮兮,对顾子明透露说香山知县新来不知,但海道的罗观察是确信收了朗夷银子的,驻澳的两个把总和吏员一样有份,不然这么长的城墙橫在眼前哪有装作看不见的道理。这墙身并非砖石包就,而是就地取材以泥沙、细石、稻草再掺合蚝壳粉逐层压筑而成,虽然未明形制,但以目测城高也在三米上下,正北这段城墙中间开的这扇正门,便是本地人称的三巴门,门上有一阁楼,楼下门洞以砖石卷开。 三巴门后走不许久便是后世知名的大三巴牌坊所在,也即是澳门圣保禄大教堂,本地人称作三巴寺的,所谓牌坊便是教堂正面前壁,壁分五层,上饰以圣经故事和中文经义,此时其后却是一片大工地。圣保禄大教堂初建成于万历八年(西元1580年),后万历二十三年(西元1595年)和万历二十九年(西元1601年)两场大火下来教堂被彻底焚毁,直到次年意大利耶稣会士皮诺拉神父再次重建,教堂于万历三十年(西元1602年)重新奠基,如今十五年修修停停也才只完成了一半,叶宜伟听说这泰西寺庙完工须得花费纹银数万两不禁咂舌,这钱都够修几个贵阳城了,海贸之富的确非寻常可比。 海道的守澳官此刻正领着澳门的佛郎机夷目和兵头及议事会议员在议事亭恭候,议事亭在澳门半岛南面,不过是一座一进的小院,对着大门的房舍和回廊并无墙壁遮挡,故而称亭,粉壁飞檐倒也与内地建筑无异,是香山县和广东官员巡视澳门时接见驻澳官员和葡萄牙人的地方。院西另有两进的宿房以作接待上官之用,院中间或种着些树木眼下都已叶黄。 此刻那夷目正下跪请安,然后为曾栋和罗之鼎奉茶,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不过朝廷礼仪与傅小飞等人等人无关,既然不干己事,又难得到了这一世的澳门,他当即与顾子明便拉了叶宜伟一起,寻了一个澳门本地的通事一道带着往北转去,叶宜伟先前路过佛山已经与办事回来的汪革取齐,是以这回又多了几人。 “傅东主此来澳门总不会是寻那玻璃匠人吧。”汪革边走边笑道,以他从叶宜伟处所知这些宋人在玻璃器上的造诣断然看不上此地的工艺。 汪革身边一人却是希奇,“这边的风俗倒是与异国无差了。” 此人姓刘名锈,二十五、六年级,是韶州府曲江县一个破落书生,考过几次秀才未中,渐渐又没了生计便去佛山镇想学一门铁冶的技艺,他虽好学却不善动手,是以在佛山的铁厂中并不见容于人,这回正好没了生计遇到汪革,听说他们要来澳门寻找制火器的匠师便强跟了过来。 他对面正看着两个黑奴抬了一顶单杠的硬轿,与大明市井中的轿子绝不相类,更似一个长条吊篮挂在木杠上,一名似乎有些身份的朗夷便如此躺在那篮中闭目养神,又有一人在旁打着一顶清凉伞,后面还跟着两、三个随从从街上经过。 这场景顾子明倒是见过,这样的轿子南洋不少,而日本也是类似只不过多了一个盒子样装置,那样的倭轿澳门街上也有,据那通事说都是女眷乘坐。 “何通事。”顾子明叫起在前引路的何怡,那何怡二十不到,一身大明服饰,只帽子带着个泰西的三角大檐样式,看着颇为滑稽,但此人样貌却极俊朗,顾子明见他回头在听,便又问起,“你可是望厦村人?” “小人的确是望厦村的。”那何怡见顾子明看着他脸,笑了笑道:“不过家父是佛郎机人。” 顾子明一愣然后反应了过来,原来是混血所生,路上他曾听邓全美说起香山澳附近的汉人有将女儿许给佛郎机人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出一个。 那何怡似乎是被问惯了,也不羞恼,正好借着机会道:“先前当着各位上官不便,现在倒无妨了,还不知几位东主是要买货还是卖货?” “有何区别?”傅小飞觉得此人话中有话。 “如是买货,从果阿和南洋来的香料都是上好的,货场就在南面港口边。若是卖货则要与商行中的各位先生们去说,但还得先看看几位东主的货物,不知是瓷器还是丝绸?”他看看几人都没有官方的身份,乃又小声道,“这些都不用经过官中,小人这里也有些门路。” 顾子明听他说姓何,料想其母当是此地人士,又道:“原来如此,那望厦村也有私舶么?” “自然……也有。”听了问话何怡神色略显尴尬。 “可否带我们去看看。”顾子明见他话语中有些犹疑,又道:“何通事也见了,我们是请托了官中过来,现在老爷们在议事亭说事,若是不趁着现在我们恐怕也有所不便。” 那何怡虽然犹疑但也没有拒绝,当下带着众人一路边走边看便往北去了,沿途都能见到各色人种服饰的人群在朝着他们一众打量,宛如外国一般。 从三巴门出来往东北走不到两里,便到了望厦村口,几人刚在一处茶棚前停下,便听一声语带讥讽,“何鬼子,谁让你他娘的回来的?” 何怡也不料这一声喊,转过脸看见一个白面胖子边吐着槟榔汁边在聒噪,何怡脸上涨红争辩起来,“我也是何家子孙,为何不能回来。” “何家可没你这样的番鬼崽子。” “你……” “我什么我,你个番鬼崽子凭什么姓何?就是个野种。” 几句话的功夫旁边已经聚集起了人来,都在看着热闹,那白净胖子嚼完了槟榔一口啐在地上,“别以为你带着些人就想进村。” “我娘……还在村子里。” “你都入了洋教了,还知道有娘?你们不都是不拜祖宗的么?”胖子继续骂着。 “三胖子,你不帮着你爹晒鱼跑到这来干嘛?”一个声音在旁打断。 胖子见了来人也是脖子一缩,“我这不是看到有外人想要进村么。” “什么外人,你爹正在找你,还不快去海边帮忙。” 那胖子本还想说两句,见教训他的中年语气严厉,哦了一声只得不情不愿朝村后海边去了。 何怡见了帮腔的男子忙上前行礼,“外甥见过二舅。” “行了,何鑫也不是有意针对你,你也知道前些月朗夷修筑围墙坏了他家一块地,正憋着没处撒气。” 何鑫家那块地在南面东望洋山下,原本就是无主的荒地,葡萄牙人修墙时正好一条线划过,他们给官中使了银子,何家的地又没地契,望厦村中也多是疍民,虽然都还做着海上的生意但毕竟疍民没什么地位,是以便被拖着不了了之了。这样一来,何鑫不好找佛郎机人的麻烦,便只得在何怡这个‘杂种’身上撒气了。 “早习惯了,对了舅舅我娘可还好?” “你娘身子倒还好,不过你也知道家中情况,寻常无事还是少回来走动的好。” 好歹是自己妹妹的亲儿子,何二语气也平和了不少,看看后面的傅小飞和顾子明一行,问道:“这几位是谁?” 何怡忙介绍起来,“都是我带来的客商,想问问走海的事情。” 那中年看了看傅小飞与顾子明的打扮,不伦不类的造型却像是番商,乃道:“那到村子里面去说吧。” 此时见其他围观人众渐渐散去,傅小飞跟上了几步,随口问起何怡,“方才那个胖子也是你家亲戚?” 何怡也不隐瞒,“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 身旁几人闻言一呆。 【注1:关于澳门城市建设中的细节,万历四十二年两广总督张鸣冈奏请‘就其聚庐大街,中贯四维,备树高栅,榜以畏威、怀德分左右定其门籍,以旅獒明王慎德四译咸宾,无有远迩,毕献方物,服食器用二十字,分东西各十号,使互相维系讥察,毋得容奸,一听约束,皆用海道俞安性之议也。俞安性立禁款五,行县约束澳夷,详奉总督、巡抚,勒石永为遵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二十八章 香山城郭复南行(五) 【继续求票求评求龙套】 “店家,你可知道此地有一位陆若汉神父?。” 傅小飞与顾子明从万奴行出来后便与叶宜伟分开,其他元老带着亲卫回住所等待何怡安排货物交接,这边两人正好出来闲逛想要找找门路和本地教会搭上关系。他们在码头边找了一家华人所开的食店,随便点了些餐食寻了铺子中靠里的位置坐了边吃边问起老板。 “知道知道,门外戴东坡巾的那位不就是了。”店主是个汉人,听见客人问话殷勤答道。 顾子明闻言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未免太容易了些吧’,两人回头一看果然见一老者高鼻深目,年纪约莫六十上下,一身大明儒士的衣衫温文尔雅。 老者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汉话笑问道:“不知二位尊客有何见教?” “先生真的是罗德里格斯神父?”傅小飞都觉得这巧合稍显过分了些,而且这个神父不好好在教堂带着跑到这码头来作甚?但还是礼貌的用葡语问道。 陆若汉神父倒是善解人意,对来人以葡语发问丝毫没有惊讶,却坚持用着蹩脚汉话笑着解释道:“这里人多繁杂,正好学习汉语,不知两位先生找我有何见教?” 原来这位陆若汉神父十五岁上便随耶稣会教士团离开欧洲,自1577年之后到1610年被幕府驱逐之前一直在日本传教,虽然其精通日语但却并不通汉话,到今天也不过才在澳门的圣保禄修院学习了两年多汉语而已,是以无事的时候他总会到港口人烟凑幅的地方练习口语,若是赶上每年一月和六月广州城中的交易会时他也会主动去参加以求尽快提升自己的汉语造诣,今日不过是他在此例行功课而已,却不想撞见了有心人。 如今因为南京教案的关系大明境内的传教士除了个别在两都奉教官绅家中暂避的之外多于年内被遣返回了澳门,而这一批人中多是欧洲各国的才智之士,耶稣会先前秉承利玛窦的传教策略着重以科技打开大明士人的门户,因着这个缘由这二十多年间前来中国的传教士中多都是教会在欧洲各国招募的诸学人才,这些人虽然都是神学院科班出身且矢志传教,但于人文科学等事上的确都颇有造诣,单以其个人的能力而言未必在元老之下,稍加启发说不定就能对元老院的事业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而且其背后强大的教会势力又不同于世俗国家,也是值得利用的。 虽然现在元老院在文莱宣扬的是无神论唯物史观,但穿越大业草创,能多一助力毕竟是好事,且傅小飞准备屯田的琼州既离澳门且近,又是中国朝廷所辖,现在既然这些人才因为南京教案的缘故全部滞留澳门,若是能有耶稣会相助恐怕琼州便能大有作为,而且对于耶稣会而言,这也算是重新进入中国传教,可谓双赢。 顾子明在广州时便着意搜集邸抄中关于遣送回澳的传教士信息,目前可以确认此次已经归澳的当有龙华民、庞迪我、熊三拔、阳玛诺、谢务禄、傅泛际和王丰肃,这些人所学涉及军事、地理、哲学、数学、物理诸科,都是此时东亚本科人才的一时之选,单以学术水平而论可谓是群英荟萃了,也难怪大明士大夫中的有识之士对这些‘泰西大儒’依然是趋之若鹜,甚而不惜以身犯险加以回护,至少顾子明能够肯定如徐光启辈恐怕对于天主教义和泰西奇技的态度应该五五而论,尚不算是狂信之辈。 此时在澳门的传教士中这位陆若汉却又要算是经历最广的一位,其人十多岁便来到东方,在印度、南洋、日本和中国都待过不短的时间,可谓见多识广,作为此时确信尚在澳门的神父当中,顾子明之前能够确实首先想到的便是他了,和那些早已在欧洲学有声名之后再到东方弘扬福音的教士似乎又有不同,这位陆若汉神父是少年漂泊,去国万里,对于东方世界的熟悉甚至还在其他教士之上,也因为他先后在日本、中国的作为,也更为知名,而更为重要的是这位陆若汉神父自归澳门之后只在澳门、广州两地奔波,并未常驻内地传教,故而并不在此次强制驱逐出境之列,那庞迪我与熊三拔听说都是用木笼从南京押回澳门,在内地还受了刑法,想来现在不过过去旬月应还无法见客才是。还有一点便是这陆若汉听闻精通火炮与筑城之法,若是在三亚自力更生倒是的确需要这样的人才。 此外,顾子明还有一层自己的想法,如今搜罗的广东流民已经接近两百之数,以后每年运到三亚屯田的只会越来越多,这样规模的人口如果不在内部加以平衡恐怕傅小飞会应付不来,而他眼下看中的便是陆若汉经手的一个特殊团体——切支丹。【注:日本基督教徒的音译】 顾子明已经专门了解过一些情报,庆长十七年(西历1612年)德川家康便正式宣布禁教,并于后一年驱逐了数十名教士和日本教民数百,其中就包括高山右近等信教大名。而自去年德川家康死后,德川秀忠大权独揽在日本国内采取了更加严厉的切支丹禁制手段,尤其在京坂和九州的教区,大批教民被迫殉教,禁教已经逐渐开始朝迫害发展,而侥幸逃生的多逃往了吕宋和澳门,尤以澳门这里日侨最多,多是避难于此的切支丹教民,如今圣保禄大教堂的重建工地上便有来自日本的切支丹工匠在彼,三巴寺的正门石刻也是日本这些工匠的功劳。 这些人在澳门的数量大概维持在三、四百人左右,每年都有从长崎、平户等地新来的难民乘着破烂的帆船继续涌入澳门,又有生活无着的难民继续南下安南和柬埔寨谋生,当然不持信仰的浪人武士无论在澳门还是整个南洋同样很多,就如在文莱抓到的那些海盗中的日本人一样。但由于这样的往复循环,澳门的日本奉教难民数量始终维持在了一个数量级内,逐渐也形成了独立的日本人社区。 换言之,如果能够给予这些人足够的保障和宽松的信仰环境,这样的人力显见是能够为元老院所用的,而且这样规模的人口更可以制衡大陆的流民,毕竟人以群分。顾子明曾经着眼于朝鲜奴隶,但那人数毕竟太少,或许黑奴也能做得不错,但顾子明对此有着天然的怀疑。 此外便还有三亚的占城回回,上次经过崖州虽然教训了几人,但大食教众在彼经年,互为村落颇有根基,听闻这些耶稣会士行事颇为张扬,正好行牵制之举。 思绪回到眼前,顾子明施施然行了一礼,道:“小子正有事情想要请教。” ………… 太阳升到了当空,冬日的阳光透过先辈手植于庭院中的大叶紫薇洒在宿舍的厅堂中,傅小飞和顾子明在用过午饭之后已经被陆若汉邀请进了圣保禄学院。 圣保禄公学院位于圣保禄大教堂旁,幸免于前两次的大火,这片最初由传教士集资购建的房舍自万历二十二年升格为大学后几经扩建,如今已成了在建的教堂工地旁的一块世外桃源。 这处修院占地不小,设有宿房数十间,常年住着七、八十人,其中有欧洲远来的修士也有本地受洗的华人及其子女,平日他们就在教会学校中接受神父和修士的教育,这里的课程包括拉丁文、汉语、神学、哲学以及文学。此外修院中还常设了一座天文台和一间施药所,左近还有建于五十于年前的圣加扎西医院,听闻来自葡萄牙的医生已经在此推广‘牛痘’法预防天花,虽然这些成果都还略显粗陋,就连这‘牛痘’法也无法与元老院在婆罗洲的施为相比,但如果单论学术氛围,想来当今整个中国大陆恐怕再找不出能够超越澳门的地方了。 顾子明博览群书,自有他对诸学的独到见解,恰恰又赶上个需要练习口语的外国教士,旁边又有傅小飞帮腔,当下三人从火炮扯到了守城,又从守城扯到了天主教义,顾子明刻意引导正是越说越投机,说到高兴处,顾子明话风一转,关心起几位刚刚被解送回澳的神父来。 “欣闻几位神父经此南京教案后能平安抵澳,实是幸事,我等在南洋时也久闻诸位泰西大儒的事迹,却是未曾拜会。” “会长(龙华民)与阿尔瓦罗(谢务禄)尚好,只是阿方萨斯(王丰肃)、萨巴蒂诺(熊三拔)和潘托哈(庞迪我)三位弟兄都受了肉刑,如今还在恢复当中,潘托哈的情况恐怕不好。” “可请大夫看过了?” “圣加扎西医院的戈梅斯医生已经看过,因为受刑的外伤尚未完全愈合可能又引发了其他的炎症。” 这样的表现机会顾子明自然不愿放弃,果断让陆若汉带着两人去了庞迪我养病的寝室。 庞迪我的寝室在一处僻静的小院,尚有伤在身的熊三拔与王丰肃听说也在此修养,寝室中干净整洁,一些书稿及地图应是有专人整理过了。顾子明见一中年男子闭目睡在床上,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旁边守着两个教士正在照顾,听见脚步声回头看来。 “这位是阳玛诺弟兄。”陆若汉转为用汉名介绍着其中一人道。 另一人看见顾子明与傅小飞样貌,又听陆若汉在说汉语,也主动自我介绍道,“在下傅泛际。” 顾子明闻言对傅小飞笑道,“还是你的本家。” 双方又是一番见礼,然后对着尚在昏睡的庞迪我一阵关心感叹,其中问及去岁教案种种及一路被逐的艰辛。 又坐了片刻,顾子明想了一下措辞,忽然问起在座几人。 “不知各位先生想没想过再入中国传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2017年8月断更半月的说明 之前家里和单位事情太多,这次正好利用年假去了云南和福建采风,顺便去当地博物馆了解了一些明末的史料和素材,有一些收获,之后的故事尽请期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二十八章 香山城郭复南行(六) 【求票求收藏】 ‘有这么个地方。’ 正好这屋中就有一幅粗略的地图,上面绘制的是耶稣会在东方的各个教区,虽然粗陋好歹能见基本的轮廓,此时顾子明的手指落在地图上广东南面的一处大岛上面——琼州。 “我等都是昔年大宋的海外遗民,如今有心内附中国,在琼州岛南面觅了处肥美土地准备垛集屯田。”他的手指继续往下滑动在海南岛的最南端重重的点了一点,看着众人发笑,“此地距离费福港不过五十二里格海路,顺风两日可至。” 顾子明将港口的信息一步步摊开在几位教士面前,希望他们能够体会到自己的用心。 “先生的意思是想要我们前去传教?”陆若汉知道那里是一处广东府治下的大岛,上面除了槟榔和土产似乎没有多少值得期待的商品,就连南洋过来的商船也少有在那岛上专门停靠的。 “我是说那里地理优渥,几位先生如今都有不便,而我辈初到彼处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况且……”顾子明刻意加重了语气,“琼州也是大明。” 现在的澳门隶属于单独的中国教区,早已从马六甲脱离出来,但如果中国的传教事业戛然而止的话,这些窝在澳门的传教士未免就会显得地位尴尬起来,要知道耶稣会内部也同样存在着竞争,顾子明的话正好戳中了他们的隐忧。 “那里似乎的确没有多少人口。”陆若汉虽然并不了解琼州,但多少还能知道些当地的情形,他常年在广州参与葡萄牙人的贸易活动,对于广东各府的经济、人文还算谈得上略知一二。 顾子明早料到对方会如此说,“所以我们从大陆搜罗了不少流民,许多是去年广西的灾民,也有些福建沿海的破落户。” 此时另两位教士也都来了兴趣,“先生是说这些人有可能成为主的羔羊?” 顾子明不置可否,“我只能告诉你们南面这处港口所在的崖州,如今的知州老爷与我等颇为相善,若是我等在此屯田时顺便做些无碍于他的事情相信他是能够见容的。” 崖州州城隔着三亚百里之遥,北边还要面对黎区的压力,顾子明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位潘知州是不太会关心什么人在这处封闭的港口中屯田或是传教,何况如果这处屯田若还能给县中财计带来些收益的话。 陆若汉道:“不知先生招募的流民一共有多少?” “两百。”看着陆若汉的神情似乎略有失望,顾子明笑道,“人是少了些,所以我们才找到各位神父,我们听说澳门的日本切支丹不少,许多生活并不如意,与其在这里受窘于生计,倒不如与先生一同随我们南下,每人我们先给安家粮食两石,之后屯田所得好歹保他们生活有着。” 陆若汉久在日本教区,对日本的教众有着一些特殊感情,有些被迫逃离长崎的教民干脆就是当年他所发展,甚至连逃难来澳的海船都有他在后面斡旋,顾子明的话似乎正说到了他的心里。 澳门这地方虽然贸易繁荣,但受限于大明官府的管制,生活物资却是匮乏得很,香山县从不允许澳门有积年之粮,七、八日不得关闸外供应便有断食的风险,那些涉海而来的日本难民本就身无余财,而澳门这里多的是市侩之徒,教会中人不过十之二、三,那些欧洲来的兵痞和商人乃至他们的各色奴仆可没有多么虔诚去接济外国的信徒,自然也谈不上对这些切支丹有多少照顾。 那些有些手艺的匠人还好,就如圣保禄教堂工地上的日本石匠一般尚有生计,而老弱妇孺则只得饥一顿饱一顿,基本处于澳门的底层,只能说比起在日本国内受到*的情况略好而已。 “看来两位是想在琼州有一番作为了。”陆若汉尚有些摸不清面前二人的真实意图,再次试探起来。 顾子明却并不介意对方的谨慎,“首先在下想说明一点,此次去琼州屯田的只是小人的好友傅先生,小人还要继续在广州开家商号,也要常年招募些流民去三亚。” 稍稍向几位神父展现了下未来的蓝图,又将傅小飞介绍了出来。 “两位先生看来谋划了许久。” “只是想在这世道中寻一处安生之所罢了,不过还是有些不便处,需要各位神父帮我。” 陆若汉似乎听出了顾子明的意思,“不知有何不便处?” “此处港口虽然地理不错,但却有三处不便。” 看陆若汉与另外两位教士都已在聚精会神‘听讲’,顾子明便一条条分说起来。 “其一,此地偏僻,并无官军驻屯,故而常有海盗在此补给食水,甚而打家劫舍者。其二,此地内陆多野人,汉人称为黎民,常有作乱,前些年的崖州黎乱也才平息不久,我等在彼屯田难免有所冲突。其三,三亚此地多回回,都是昔年从占城而来的移民,此次我等北上广州,也与那里的回回冲突过一次。” 陆若汉听着顾子明的话心中渐渐开朗,这第一条,看来当地确实没有大明的军队常驻,那地方荒凉得很,又不是贸易必经的海路和港口,至少那里绝不会像澳门如今被雍阡参将营的数十个陆上、海上的哨台给团团包围,那么必然是大明统治相对薄弱的地方。 这第二条陆若汉其实在广东官场也略有耳闻,琼州的黎乱声势很大,广东调集了两路大军围剿才算平息,但向野蛮人传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而且若能让黎民奉教避免作乱的话说不定还能得到地方的默许。有着对日传教经验的陆神父自然清楚,在丰臣秀吉统一日本之前的战国时代,福音的传播要比后来容易许多。 而这第三条,三亚居然有摩尔人异教徒则是陆若汉不曾掌握的信息,虽然他知道中国沿海甚至广州城内都有不少摩尔人和他们的后裔,但将异教徒转化为天主的信徒无疑比起发展新的教民更加吸引人。 顾子明的这三条似乎都针对几位教士而说,表面上看起来是在求助,但却都是对传教有利的条件。 “那么我们能够做些什么呢?”陆若汉还想再次确定顾子明的想法。 顾子明也不隐瞒,“实不相瞒,此番我等已经在万奴行购定下了四门红衣炮,虽然也有炮手,但光是如此还是不够,在下听闻陆神父精通铸炮筑城之术,正好可以帮到我们,总要先能自保才好在当地立足。” 不过是个荒僻的海港而已,难道还需要构筑棱堡和炮垒不成?顾子明的想法让几位神父有些拿捏不准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才道:“此事我们也要商议之后才能答复。” 顾子明也道,“这倒不急,不过再有几日我等便要先回广州,澳门的事情我已交给了一位叫何怡的通事去做,届时他自会来找各位神父。” 阳玛诺随即表示此人认识,是他一位故旧的私生子,陆若汉与傅泛际也想了起来这是本地一位混血的青年,从小在教堂长大似乎也受了洗。 之后两人又询问了朝鲜奴人的事情,陆若汉都答应帮忙,他本也对蓄奴没有什么好的观感。 后面的几天顾子明又去拜会了澳门的各位议事会成员,算是晚来的例行公事,因为并无大明官府的人员在场气氛也显得随意,他私下表示了对议事会的支持并承诺如果将来议事会与葡萄牙任命的卡洛告总督发生什么争执,他和他的商业代表将会站在议事会一边。 议事会的几位议员在议事亭拜见新任香山县令时曾见过顾子明和他的随行一次,知道这是一位和广东官府有些关系的番使,加上他们在万奴行订购大炮的举动以及其对澳门当下政治情况的了解,随即便赢得了议员们的信任,并许诺今后在澳门的葡萄牙人居住区给予商业上的合作便利。 陆若汉则在这几日帮忙找到了朝鲜奴仆的主人促成了赎买之事,当然他并没忘记要让几位朝鲜人受洗。 然后便开始奔走于日本人社区运作日侨南下三亚的事情,顾子明要他在西历12月21日前将事情办好,无论成与不成或是人多人少都不会再行等候,那一天是今年的冬至,虽然距今还有些时间但也比较紧了。倒是两艘贡船和其他租用的货船会一起从广州出发在澳门经停,在澳门装上此地的货与人后一同再去琼州。之后按照计划将有几十名学兵留下帮助防守三亚,租用的商船将会返回广州,而货物大多数会被换到辽宁、长宁两船上运回婆罗洲。金延泽与黄御萝暂留广州等候,顾子明随船回文莱当面汇报情况后再回大陆。 傅小飞作为南下三亚的主官这几日则同何怡一起又往来于澳门各处的商号和货栈,对于急需的各种生材货物等倒是又定下不少,居然连红铜都搞到了不少,只不过开始屯田需要投入的粮食等就要去广东想想办法了。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天,众人便回了广州,其间叶宜伟一行人先两日带着佛郎机炮赁了车马镖行到广州辞了田生金便回贵州去了。 夕阳照在半边脸颊,一行队伍正走在回广州的路上,顾子明与傅小飞并马而行,少了去时官中的大队,这一小队人马轻松不少。货物全都留在了澳门看管,一路倒也是轻装。 傅小飞则早已将心思放在了三亚,比起在这广州与达官豪商周旋,他倒更加安然于种田教书,何况如今三亚可见的规模如果算上教士与切支丹恐怕也朝着四五百人去了。 “傅老师,招募传教士的事情你可先别跟元老院汇报,我们这只算是实验。” “放心,我心里有数。” 傅小飞骑在马上淡淡回道,如今元老们内部对于宗教的看法并不一致,傅小飞在婆罗洲时也算是个强硬派,但来到澳门后眼见着这里的天主教徒如此虔诚而又博学,实在不忍放弃这么一批人才,渐渐也就被顾子明的看法所影响而同意了这一做法。 日落之前,澳门一行的众人总算回到了广州,却不想一进惠福街的院子便见了焦急万分的金延泽。 ‘黄御萝失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二十九章 游鱼洲里困游鱼(二) 就在穿越众人为如何找回黄御萝大感头痛的同时,远在城外数里的游鱼洲中,同样也有两人正在头痛。 “妈的,你抓个女人回来没用也就罢了,还这般泼辣,这倒是棘手了些。” 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正在对着同伴抱怨,这样的抱怨这两天不时的爆发,稍有些不顺心时络腮胡子大汉便要发作一番。 “泼辣是泼辣了些,但当时高家宅子里就这一个是那渤泥的海商,其余人等都在惠福街他们自己新置的宅子里,却是不好下手。” 贼眉鼠须的挨黑瘦子解释道,他与大汉眼下虽是一伙,却又不能算作一路,在绑架海商这一事上其实只能算作非常松散的合作。大汉名叫袁铁手,是海匪袁进的表弟,那挨黑瘦子叫符骉,在林新老手下做事,原本两伙人常年在海上便时有合作,如今又正要在年前一起做事,便连在广州城中行事也便一起了。 “什么渤泥海商你也信?以往来此的南洋商贾又不是没有见过,那样大的水银镜有几个能拿出来的?何况一出手就是如此多。” “那是,要不然大柜也不会盯上他们。” 自称渤泥贡使的这些海商虽然最近行事还算低调,但无奈因为奇货的缘故还是露了不少风声,有说是海外的宋人遗民,有说是其人来自极南之地的大岛名曰澳洲。总之传言离奇,好些说法还是从顾子明等人自己口中而出,但无论真假,高举自家的货栈商号在不断少量放出的东西无疑在证明着一点,这群奇怪的海外商人身上奇货可居。 高举是广州城中有名的缙绅豪商,不知道牵连了多少官府和海主,海上吃饭的袁、林两家自然不会去打他的主意,但若是只绑一个外来户的海商来探探口风想必即便是和高举已有合作之人高家也不会轻易为他们出头。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前提,这些不远万里、林两家的得力干将才会把事情搞成这样的局面,将黄御萝阴差阳错的抓到了游鱼洲来。 原本是到此地来招募人手,顺便在广州城中采买些必要的器械家伙,却因为这一事不得不提前数日退到了城外。 每每想到这里,袁铁手就会忍不住多说两句,当然他也觉得那些打家劫舍惯了的疍民要能分辨清楚其中干系倒也是难为他们了,可在这广州行事最能得他们这些海匪所用的恰恰也是这些疍民,他不禁叹道:“倒不是你们做得不利落,实在是大柜他们年前还有一桩大买卖,这样平白生出些事情反而不美,误了大柜的正事可就不好了。” “听说两位大柜这次是要去潮州府?”符骉闻言便关心起了年前的行动,在这海匪大帮中还是硬抢更合他的脾胃。 “所以才怕因小失大,大柜的脾气你也知道,纵然看重这海商的身家,可终归还是不如甲子港的实惠。” 甲子港在潮州府西南,是揭阳县境内的一处大港,地近后世的汕头,是位于福建月港和广州之间的一处重要中转,广州和中左所往往都有重兵不妨,故而此时两广的海寇入寇沿海最为频繁的反倒是在潮州府境内,恐怕袁进与林新老二人也不会觉得区区一股海商就能抵得上他们在潮州府走上一趟,故而虽然对广州城中的手下有所交代,但也只能说是附带。 符骉听袁铁手拿袁进说话,心中自然不忿,“那是你家大柜,可不是我家的。” “在官府眼里从来都是一家,不过现在既然人已经抓来了,也不是说一点用处没有。” “怎么用?前日弟兄们就说要先用,可哥哥你给拦住了啊。” “留着这女子正是两位大柜交代下的,此女不知是那些人的什么要紧亲眷,既然还留着继续打交道的心思,还是不要轻薄的好,再说这婆娘牛一般体格有甚娇俏处,倒不如东头港中那些私舫,符兄弟难道还缺银子不成?” 符骉强压住心头不满,笑道:“真不知道大柜在怕些什么?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以往强掳来的还少么?” “两位大柜能做到今日的局面,自然有他们的道理,而且我总是有些担心,你看这女人自醒过来后几曾消停过,那骂便没有绝口,想必在那些渤泥海商中也是有些身份的。而且……” “而且什么?” “你也知道,这次弟兄们原本的打算并不是冲着这个女子,柳三哥可是盯着怀远驿和码头足足半月有余。” 符骉一听来了兴趣,他也知道这个柳三哥号称是本地最有手段的一个人物,尤其在广州附近的疍民中很有些来头,却不想出手后只抓回个女人,“我倒是也听说原本是要对码头上那两艘贡船下手?” “你也说了只是原本。” “后来怎么就没动了?码头那边似乎更为近便才是吧?” 码头上的商船一般不会留守太多人,原本以往趁着夜中摸上城外停靠的商船也并非什么难事,但怪就怪在除了几个主脑之外,这船上留守的人竟然全都没有出去。广州城好歹也是天南第一都汇,尤其城外码头附近到了夜晚更是灯火通明,一片笙歌景象,任那远来的海商水手都会按捺不住,然而观这些船上的工人却个个都无动于衷,无论白天黑夜都谨守着两艘船的门户,大帮中的几个高手连丁点儿机会都无。 “白天我倒是远远看过那贡船几次,那船上进出的水手虽然年轻,但行止颇有法度,并不像是平常走海的人,而且隐隐还透着股杀气。” “杀气?”符骉听了有些发蒙,惊问道:“难道他们也和我们做着同样生意?” 再想想黄御萝的火爆脾气,矮黑瘦子几乎要信了,可袁铁手又打断了他的想法。 “不一样,那些后生给我的感觉不像海匪,倒像是官军,而且那气度并不像是大明的丘八,举手投足倒和香山澳的佛郎机人有几分相似,不过也还不同,究竟是如何感觉我也说不上来,但确实不是好像与,不然以柳三的身手还不至于连上船去探一探都不敢。” 至于怀远驿那边则是人多眼杂更不好下手,唯一有些机会的就只剩下惠福街顾子明他们新置的宅子和高举安排下的别院。那新宅子不光这几日一直忙于内外置办且还住着不少新买入的流民,就只剩下一处高家别院还算清净。那别院虽然也算隐秘但好在高家还有个嘴巴不甚严的仆妇经常外出采买,只是原本以为暂住其中的顾东主居然与几个手下一同去了澳门。 于是抱着贼不走空的想法这些人便只得委屈将被迷药迷晕的黄御萝给带出了城。 “你说接下来我们要如何做?就在这里干等?” 寻常绑票,若是存心留着活口自然要找城中的城狐社鼠去通风报信,既然是买卖便有买卖的做法,但这一次两帮人马却安稳得很。 袁铁手却胸有成竹道:“不急,他们自会到游鱼洲来……” ………… “你们打算去游鱼洲?”高老爷半眯着的眼睛终于睁开,装作品味茗茶的悠然表情也瞬间消失不见。 顾子明给他的消息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关于黄御萝的事情他自然知道不少,虽然并未见过这女子,但也知道应该是宋人中的什么重要之人,不然绝不会让个女子商船航海万里,还给了个通翻译的番官。 顾子明倒也没有再卖关子,他可不想再给高老爷任何能够拿捏自己的感觉。 “本就是说好要去办货的,而且我们也打听到一些消息,人多半也在游鱼洲的某处,如今倒是非去不可了。” 高举这几天自然也没闲着,也早已将目光注意到了袁、林二伙大帮,按照以往惯例这个时节正是海匪们做买卖的时节,在游鱼洲采购些火药硝石实在太正常不过,那些海匪的坐船论火力甚至更在官军战船之上的。高举原本想着宋人若是求到自己这里,好歹说合此事,甚至游鱼洲那边的一处暗柜都已经去安排了,但没想到顾子明只是来知会一声,那意思似乎无论他答应与否都要去的,而且对于能够救出那黄姓女子此人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 高老爷自然不知道穿越者们的手段,只当是在拿言语诓他,笑道:“顾东主着急了些,那游鱼洲鱼龙混杂,不如再等两日我好歹准备周全。” 顾子明却婉拒笑道:“这倒不用高老爷费心了,今日来府上只是希望高老爷履行之前所言指派一名接引之人随我们去游鱼洲办货,至于其他倒不用劳烦了,我等自有计较,明日一早我等便会出发还望高老爷帮忙安排下。” 这话说得颇强硬,高举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本来他还想着能在两者之间谋些好处,但听顾子明这样说了,自然觉得观望一番也未尝不好,毕竟他还是个商人,虽然有着火中取栗的胆子,但没看清情形之前也是谨慎得很,要不然也做不到如今这样大的生意。 从高举府中出来顾子明便直接去了惠福街的宅子,二进院中的一处屋舍早已收拾停当,里面苏震正带着一人等候多时了。 “都打听清楚了?” “回东主,都打听清楚了,黄首长是被袁进和林新老这两股大帮的手下趁夜掳走,似乎的确是冲着我们的货物而来。” “人在何处?” “人在游鱼洲东头一处私港中船上,那港主与袁进是结拜的兄弟。”苏震说完又补充道:“黄首长应该没有大碍,他们这些日子倒是以礼相待并未轻薄,每日也都好饭好菜的供应,似乎还是存着与我们说合的心思。” 顾子明闻言稍微安心,但又道,“这说合的价钱恐怕不低……” 说完他转头看向苏震旁边的那人,此人豹头环眼,脸上的刀疤透着一股凶悍。 “刘大柜的人想必是没有问题吧?” “小人的手下有没有把握全看东主的诚意。” “放心,我们这些人做事最讲诚信,若真如刘大柜所言能够救出我们的人我也自会按前诺与你定下商约。” 顾子明说话间也在观察着面前这人,察觉到此人一丝喜色后又道:“再说,真能打掉袁、林二家的势力,恐怕就算没有我们的合作,刘大柜也是愿意的。” “这样最好,但愿贵众不会让刘某失望。” 送走了这人,顾子明独自进入了最里一进的安全屋,这里最先完工,寻常外人都不许进,如今屋中就只剩几名留守惠福街的元老。 “说说准备情况吧,另外……”刚刚落座的顾子明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金延泽,“刘香的情况也说一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二十九章 游鱼洲里困游鱼(三) 【继续求票】 “其实没什么好说,这个刘香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他和袁进、林新佬两伙本就不太对得上眼,万历四十四年以来,两伙人在海上很是斗过几回,刘香虽然船少,但胜在手下齐心,倒也没有如何吃亏。” 元老们自然知道,袁进、林新佬二人虽是两股,但也算揭阳同乡,与乡贯不同的刘香自然走不到一起,换言之就算他们愿意与刘香言和手下的乡党恐怕也不会愿意。这些广东沿海的海匪又多牵扯着陆上的宗族,那是他们平日窝赃销赃的依仗,地方宗族色彩极为浓重,外人轻易融入不得。 顾子明自然知道一些,但也不能说多么了解,他向众人解释道:“我只是感叹此人的嗅觉灵敏,竟能对我们的实力看得如此清楚,虽然其中有他自己的利益于其中。不过话说回来,他的人马成色你们了解多少?” 刘香此人也算近段时间声名鹊起的一位,即便不问顾子明还是知道这个出身博寮洲——也即是后世香港南丫岛——的年轻人在如今广东洋面上的众多海匪中手段很不一般。 博寮洲此地因为可供往来广州的外国商船停靠故而海商贸颇为发达,当地的土著多有依靠海贸走私发迹的,刘香此人正是在当地一个大帮的头目,算起来其实也是亦商亦盗的一个角色。就和袁进、林新佬现在的角色差不太多,但因为兴起的时间尚不算长故而与久在这片海域厮混的袁、林一伙颇有冲突。 但这回这刘香居然能在黄御萝出事后不到两天便主动找上门来倒是顾子明没有想到的,只是他现在便多了一个想法,原本需要元老们亲自动手的营救现在看来依靠外力也不是不行,只要知道准确的地方到时再有几个狙击手在外围辅助想必比自己出手更好,毕竟穿越者携带的武器即便在过去的位面只能算是历史军品收藏,但带到本时空后无一不是能够毁家灭族的大杀器存在,亲自出手动静未免太大了些。 游鱼洲毕竟不是一般的沙洲岛屿,往来番商内商的大小私舶数以千计,只是这样一来刘香手下的能力就值得好生抻量一番了,当然事后也少不得要与这位刘大柜有所分润。 “这个刘香佬虽然是最近两、三年起来不久的势力,但胜在好勇斗狠,手底下一帮亡命倒是很有些声名。” “我们这次可是救人。”顾子明并不理会金延泽的话中之意,元老的安全才是他最看重的。 周零倒是觉得无甚大碍,“其实只要他们的人能在前面话。”高崇德见了老汉倒一改了在高举面前时的拘束,马上便吩咐起来。 吃过了午饭用了茶点,一众人总算安顿下来,这里虽然也看得出是个商贸凑幅之地,但毕竟比不得广州城。之前沿珠江过来一路上大小码头杂乱得很,倒是各种生意都有,码头上也学着广州城外一般搭着大小铺户将街道挤得越发窄小,但弹压的却不是市舶司的公人而是换作了本地的民壮,那些接货和说合生意的牙人也不像拿着正经官中牙贴的样子。 高家的这处栈房也是前店后栈,在这码头上倒也不甚显眼,正合顾子明的心意。 等休息过了已是到了寅时初,那孟掌柜拿着账册出来就一一为顾子明说起高举先前交托的事情。 “先前东家吩咐我等的事情也颇费了些周章,但顾东主要的货物我们却还是有些为难。” “怎么回事?先前不是说有些眉目了么?”高崇德闻言明知故问的‘斥责’起来。 孟迪一个讶然的眼神看去,这才悠悠然对顾子明几人道:“几位东主所要的货物无一不是担着官府的干系,况便是在游鱼洲也是紧俏的东西,若非如此小人倒不是不能夸下海口的。” “那如今准备好的货物各有多少了?” 孟迪假意翻了翻账册,又想了想道:“这铜料还好,如今广东的铜料都是从日本进货,长崎代官对此管得并不甚严,从五岛的海商处多少都能运出一些,但也只得三、五万斤之数,且价极贵。” “价钱倒是好说,只要不是太过离谱,我等总能消受得起。” 倭铜多是与白银一起的伴生矿,故而其价值本来就比大明所产铜料要贵,这一点顾子明既然知道也就不再过多计较价格,只要点数时验上一验自然便知,况且以穿越者的提纯技术只要能够运回文莱这多出的价钱反倒能够赚些回来。 “再就是生铁、硫磺、硝石等项,这些都是管制之物,生铁还好,几位东主并未要求必须闽铁,好歹还能凑出个二、三十万斤,但这硫磺和硝石着实难找,加之最近附近的几个大帮也在收货,这就更加难了。” 这个数量的生铁最后精炼下来也就得百来吨,在钢铁产能全开之下并不算得什么,但也足能支撑起南洋那边的军工所需了,至于民用反倒没有那么着急了,但他听话的重点却落在了这句的最后。 “别的大帮?” 孟掌柜闻言先是意味深长的看了高崇德一眼,这才慢慢说了起来,“最近广东的大帮也就袁进和林新佬两股在大宗收购生铁和火药。” 顾子明故作不明所以,道:“他们收购铁器火药是要作甚?” 孟掌柜笑了笑,“顾东主想来也知道,广东洋面上的海商可从来不止只做商人的勾当。” “这是又要准备要攻掠哪处商港了?”顾子明哪里是要关心海匪想没想攻打什么港口,正是要将话题引到袁、林这二人身上。 但那孟掌柜也油滑,“这可就不是小人们能够知道的事情了。” 几人又闲扯了一番,便由金延泽和高崇德一道继续下去沟通货物交接的细节,而其余人等则回到住处养精蓄锐起来。 刘影四人各自带着一名得力的土著战士在住处分交代着晚间行动的注意事项,虽然元老使用的枪械暂时还不会交给这些小兵使用,但让他们拿着夜视望远镜当个狙击观察员还是能够胜任的。 半天的时间过去飞快,准备好的众人一觉睡到了太阳快要落山,等用过了夜饭苏震便刚好找了回来。 中午随船到了游鱼洲后他便专程去与刘香的手下联络并将如今黄御萝被关押处的大体情况有了更加准确的了解,加之约定救人的时间就在今夜,这才忙忙慌慌的赶回来,正好撞见几位元老用过夜饭在院中休息。 “苏镖头?我正说这后半日都没见到你人,原来是出去公干了,可曾用过饭了?”正陪着几人说话的高家少爷这才想起消失了半日的苏震,心赶感跷但也不好多问。 顾子明见了苏震心中却早有定计,“可都安排妥当了?” “都已经妥当了,就等东主前去坐镇。”既然已是箭在弦上,又见顾子明也没有要避开高崇德的意思,苏震自然老实答话。 “出发!”顾子明忽地一声而起。 这命令不容置疑,院中的刘影几人闻言也都齐刷刷起了身,猝急之间倒让高崇德小吃了一惊。 “顾兄这是做何?” 顾子明闻言对高崇德狡黠一笑,计上心来,“高公子不必惊怪,实是顾某在此地还有一些道理讲,贤弟若是感兴趣不妨随我们同去,说不得便有一份大好处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二十九章 游鱼洲里困游鱼(五) 【求票了!求票了!】 天色更早一些时,灯光正透过朦胧的黑色在船舱中映出一片昏黄光斑,让灯前的紫衣少女脸上的一丝讶色颇为显眼,少女红润的脸庞透着清灵和柔美,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看起来绝不应该是混迹于这些疍民船只上的女孩。那团复古版的黑色丝袜自从黄御萝腿上褪下后便一直在少女的手中把玩,倒是一点没有再放下的意思。 “这袜子是用机器织成的吧?可又是如何做到这样的弹性?这线是如何缫的?这丝似乎也不是生丝……” 少女皱着眉一连串的问话出来,留在黄御萝心中的便只剩下了惊讶,不知为何,她虽然生性泼辣但在这名少女面前却显得极为拘谨,甚至被绑缚中的身子都在不自觉中坐直了许多。 她颇为忌惮,却还是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还能一眼看出这是针织机所做?” 黄御萝虽然对历史不算博闻,好歹也知道机械针织机这种东西此时恐怕就算已经发明也非大明织户能够所有才对,而这少女与她身后跟着的那名健仆都是黑发黄肤,一口略带福建口音的官话应系汉人才是,但方才所说的话却有些让她摸不着头脑。 她这几日已然大致清楚是被水贼海匪之流绑架,但这些人的身份却神秘得很,只知已辗转换过几处地方且多在船上,前些天她连日的大闹依然没有任何效用,但也没有被匪人为难,甚至后来差派了个婆子在船上帮手,只是手脚依然被捆绑着,倒是见到此少女之后隐隐觉得她有些来头。 那少女闻言银铃般嗓音回道:“哦?你们管能织出这袜子的机器叫针织机?倒也贴切,不过我也只是几年前在义父给我看过的一张图样上见过一回,图上那机器可以代替织户纺织衣袍,想必就是你所说的针织机了,义父他还说那机器是其家乡一位好友十余年前所制,莫非你们也去过英国不成?” “英国?”黄御萝闻言一惊,这回答显然超出了她的准备,但她脑海中却回忆起来似乎世界上第一台针织机的确是英国人发明,莫非事情如此巧合? “果然有趣,看来你们的秘密真是不少。” 虽然从黄御萝的回答中听出一丝惊疑,但少女马上便意识到面前女子显然知道许多事情,随即银铃般嗓音轻笑起,边笑边和身旁健仆用着船上桨夫和婆子听不懂的异国语言说着些什么。 黄御萝虽然尚被绑着但却并不示弱,见这少女虽然古灵精怪却还算个能够交流之人,现在听到少女与仆人交谈,忽然惊问道:“你们是日本人?” 少女这次才真有些吃惊的看了过来,依然用日语道:“你竟能听懂日语?” 黄御萝心道小姐姐我以前在京都和大阪来回厮混了那许多年,不懂日语早就饿死了,但却按下心头所想也用日语回道:“知道些皮毛罢了。” 虽然现代日语与中古日语语法有些差异,但是这种相对封闭的岛国语种只要稍微注意不要使用后世的外来语词汇,交流起来倒也无甚大碍。 少女忽然有些喜色,对仆人笑道:“幸助,不想这次来到大陆撞见的有趣事情都和这些宋人短毛有关,倒是奇了。” 黄御萝闻言一个激灵,“你们遇到过我的同伴?” “谈不上遇到,不过是这次和大哥去澳门时碰巧撞见了你们的人,那位傅东主倒是个妙人,居然想将那些日本逃来的切支丹还有朝鲜奴隶同广东搜罗来的流民一股脑都带到琼州岛上去屯田,当真只是屯田?” 傅小飞要去海南的事情黄御萝知道得不多,自然接不上话,但又想了想,还是道:“还未请教小姐名讳。” 少女倒也没有忌讳,“你叫我伊丽莎白就是了。” 黄御萝听后一阵无语,这算昵称? 见黄御萝这番表情,少女笑着解释道:“这名字是义父四年前到平户后为我取的,我觉得好听便常常都用的,你要是叫不习惯也可叫我的汉名——思雅,我姓李。” “李……思……雅……”黄御萝念叨了两遍,轻声道:“真是个好名字。” 到此时两人才互通了姓名,之后又是好一通闲聊,这少女似乎对关于穿越者们的事情都感兴趣,甚至想要等几年之后到三亚去看看元老们的‘屯田’成果,中间几次恰到好处的诘问更是差点让黄御萝按照元老院准备的被俘说辞露出破绽。 她自然不会知道,这少女自幼便随其父母常年在平户居住,因为是家中小女,一直都得父兄宠爱,故而虽然身为闽人后裔在海上颇多忌讳,但其大兄还是拗不过这个宝贝妹妹在出海时将她带了出来游历。 李思雅的父亲李旦是平户有数的大海商,其麾下光是得到幕府认可的朱印船便有多艘,每年发往安南、吕宋和台湾的大船总有十余之数,而往来于其老家福建与台湾和澳门之间的沿海商船更是不计其数。 是以这等年纪的小姑娘其见识却远非此时的同龄女子可比,这一回她是跟着大哥押船的货物一起去往澳门,说起来那船上还有几名新从日本逃出来的教民。 李思雅其父早年在吕宋经商颇有声名,但万历三十一年(西历1603年)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大开杀戒,其父虽然于中幸免,但也被西班牙人抓到船上做了四年苦力才侥幸得脱逃去日本。虽然如今其父的商网通着五洲四海,本身又是天主教徒,但却与西人龃龉甚深,要不是澳门议事会本身与西、葡王室也多矛盾,他与这个名义上在西班牙控制下的港口也不会有太多过从的,倒是跟荷兰人、英国人关系好得过分。 李思雅先前所言的那位义父便是万历四十一年(西历1613年)才登陆日本的英国东印度公司驻平户商馆馆长理查德考克斯,据闻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平户的商馆最初所用屋舍还是租借自李旦在户木引町的别业【注:即后世平户‘唐人町’】。 李家在外与东南亚各国华商头目俱有商贸往来,在内又是平户华人的领袖‘甲必丹’,其私下与长崎奉行长谷川权六藤正、平户岛主法印镇信关系均极好,无论是作为海商还是海主,都是一股极大的势力。 故而当今日早间这位好奇的少女拿着李家的令旗找到此地时袁铁手和符骉都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确认了好一阵才算清楚不过是李家幺女的心血来潮,自然没有不允之理。好在老营来的人马早到了,这才让有些惊疑不定的袁、符二人安心不少。 李思雅与黄御萝说得忘我,自然也说到她如何来此,甚而对自称大宋遗民的黄御萝大生兴趣,还告诉了她袁、林两家的情形,两人一直用的日语交谈倒也不用担心船中的另外几个‘外人’会听到什么要紧内容。 不知说了多久,外面渐渐起了不小动静,听起来像是从码头那边传来。 先是那个袁铁手跑到船头去望风,没过多久连那符骉也跑了出去。 李思雅见此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对黄御萝笑道:“本打算拉下爹爹的脸面助黄姐姐脱困,以后也好有机缘与几位东主结交一二,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 说完便要起身告辞,与那名叫做幸助的仆人从船尾上了另外一条小船悄然离去,走前还将几件黄御萝身上得来之物一并给带走了。 黄御萝看二人走时倒颇有些急促,回头再看船中那支使婆子和小厮,面色顿时又不善起来,但就在此时她的耳边淡淡响起一个声音让本有些不安的黄元老终于沉下了心来。 ………… “红外光谱匹配,确认目标就在那艘船的船舱中,两个不相干的刚从船尾上了别的小船走了不用去管,船上另外还有五人,注意不要误伤人质,另外船舱中还有一个女人,你们不用顾及。” 顾子明发布了这次行动以来他最后的一条命令,剩下的事情已经不需要他指挥了。 虽然经过光谱确认很快便知道了黄御萝的具体位置并清楚她基本平安,至少从热成像上分析生命体征还算平稳,甚至比身旁的那名女性气息还强上许多。但若是没有前些日子苏震在疍民中找来的眼线意外发现这艘小船上的婆子在船头拿出一块比市面上还要精致得多的澳洲粉镜把玩估计也不易如此短时间从近千小舶中找到这里。 至于黄御萝听到的传音倒不算稀奇,这种在二十一世纪初曾广泛传播过一阵的定向干扰喇叭原本就只是针对当时的广场舞噪音和邻里矛盾的反制工具,在政府逐渐普及了公共区域的禁制设备后便很快退出了市场。这次若不是某位元老出于个人爱好坚持在原时空复刻了一些带来,顾子明都还不能想到更好的方法与黄御萝沟通,用后世技术稍加改动的定向传音设备精度自然高到了一定水准,即便两人近在咫尺顾子明也有足够把握只让黄御萝一人听到。 高崇德对于行动开始以来的种种状况似乎已经渐渐适应,这一会儿始终看着望远镜中的一切并未惊讶的转头再瞟上顾子明一眼,如今他眼中所见比夜色中顾东主那张模糊不清的侧脸有意思得多了,而那几位显见得是和顾东主同为元老的几名黑甲人手中喷着火光的宝物即便不借助那能夜中视人的宝镜也能在肉眼下一目了然,不用多想,光看其中声势便能知道威能极大。 高少爷曾听闻家中走海的水手曾提起过的佛郎机人的火器犀利无匹,想来应该就是如此了,但若是那位曾经向高崇德吹嘘过的家人在他身旁,肯定恨不得一个耳光将他赶紧抽醒。这样如天外魔神般杀人如割草的犀利火器一在此地现世就该有多远躲多远去才是,哪里还有心思在此旁观。 至于这些人居然能百丈之中隔空传音,黑夜之中隔物视人,则又不知是用了何种江湖秘术,自然又让高家少爷心中大大的惊骇了一番。 而方才还站在船头观战的袁铁手则完全没有更多心思去考虑,他唯一值得庆幸的只是有人比他先死一步,让他放弃了反击的冲动。 方才就在他发愣的一吸之间,符骉已经从舱内出来挤到了他的身前,眼见得黑甲人一路又射杀了几名巡夜的弟兄后,他们面前已经没有可以屏障的东西。 刘影、周零自然不记得傅老师还有一位与目标船上的袁姓大汉同名同姓的学生,但对于大汉身前站在船头正手拿一把小弓不知所措发抖的符骉则马上显露出了浓浓的杀意,两个三发点射便轻松抹去了符船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存在。 而抽出一把手斧的张奎则正杀得兴起,听到耳中传来顾子明的声音,他便当先带着几个手下望小船奔去。 另一个喽啰见黑甲大汉想要登船,正待砍断绳索将船划开,早被一梭子弹射落水中。张奎当先一人跳上船头,全没有去看缩在一头的袁铁手,到了这种时候保命要紧,莫看袁姓大汉也算袁家大帮的一员悍将,但当判明了双方实力差距之大后却反而较常人冷静得多绝不肯去拼命的,只想挨过一时算一时。 那舱中剩下的两个喽啰也算好手,尤其一个善使一手好飞刀,然而以袁铁手看来恐怕也只有给黑甲人挠痒的份儿。果然听见里面一阵打斗之声突起,又隔了片刻便彻底安静了下来,海风中只剩下硝烟与一阵焦糊的味道。 瞬息之间,再有几名黑甲人跳上船后便听见一阵铿锵之声迭次从船上各处传来。 ‘危险清除’ ‘危险清除’ ‘目标安全确认’ ‘回收子弹’ ‘准备撤退’ 一切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袁铁手却觉得煎熬了许久,直到有人从黑暗中一把拍在他的肩头。 ‘发现一个活的’ 黑甲大汉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章 伶仃洋上望伶仃(一) 【求票】 冬至节这天一早,广州城中的居民们家家户户都会早起调治汤圆,大户人家还要将中选出两个大的团仔贴在门环之上图个吉利。 今日的惠福街上同样好不热闹,街中的一家店铺门前此刻正站满了前来朝贺的人群,随着入冬的天气,锦帽皮衣也格外衬托着客人的身份。 商铺外的青石路面上正有两只醒狮伴着声声爆竹和洒落的彩花来回翻舞,光看舞狮之人的身姿便能瞧出应是南海县中有名的欧家班,连带店铺的主人脸上也多了几分得意。广州商界有些名头的大商家今日竟都派了代表前来参加这处新店的开业仪式,由此便可见这户主人的身份不同寻常。 隔着升天雷与鞭炮放完后的烟尘散去,早能看出店铺里间已经摆下了几桌席面,都是昨日便从城外松鹤楼定好的酒菜,早间城门一开便堪堪送来。作为应景更有今日家家户户都有的汤圆团仔,那街面上帮忙弹压的民壮也拿了主家发给的赏钱俱都眉开眼笑,直到中午开席始终都是一幕快活场面。 诚然,外人模糊知道这新店的主人有些来历,但能在开业之日就能得到诸多同侪的光临还是靠了高举高老爷的面子,而高老爷能够这般在意这宝丽阁的原因自然还是因为不久之前被这些澳洲海商在游鱼洲的表现所震惊。 据回来后便有些魂不守舍的高崇德亲口对他所言,那几个整日跟在顾子明左右的澳宋商人竟也个个都是仙魔一般人物,不仅区区数人便将两个纵横粤海多年的大帮设在游鱼洲上的据点打掉,还轻轻松松救出了他们被掳走的同伴,虽不说是万军之中取人首级,但能从那混战的双方近百人中轻的松杀进杀出还能毫发无损的将肉票救出,那也是骇人听闻的大手笔了,尤其是听儿子说这些澳洲商人至少还亲手击毙了十数名海匪。 纵然外界传闻游鱼洲那晚的声势只是几股海匪自己火并,是近段时间在广东洋面上声名鹊起的刘香佬偷袭了袁进和林新佬的人马,但高举显然更为相信儿子高崇德的亲眼所见,而当事后他派出查探的家人打听到袁、林两家在游鱼洲囤积的各种资财均被顾子明以不到市面一半的价格从刘香手中买去后,这种判断也就更加明朗了。 澳洲人只是不想太过招摇罢了,但刘香若不是与澳洲人早有勾结又如何会以如此便宜的价格将刚刚到手的东西转手于人,毕竟那些物资当中还有为数不少的火药和生铁,任何一个大帮都不会轻易将这些能够提升战力的物资轻易与人,而两股势力的结交尽然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自己的耳目却没有丝毫的消息提前知晓,这又让他对澳洲人的手段有了更深的认识。 至于顾东主与这位刘大柜是如何结识与‘合作’的眼下高老爷已不愿再去深究,但自此事后顾子明和他身后的澳洲海商势力在其心中便已另有了一番份量。 是以此次澳洲人在广州开的这家珠宝店铺,便在高老爷的运筹下有了颇多本地士绅大户前来捧场。 诚然,光有高老爷一家的脸面自然还不足以做到如此场面,像那等清军海道衙门和南海、番禺两县中的官吏则更多的还是看着其一进大厅中那块高悬堂上的‘上善若水’四字匾额而来。 从澳门回来之后,顾子明在百忙之中并没忘记给田按院脸上贴金,借着澳门议事会的名义将田生金为朝鲜囚人平反冤狱的事情大肆宣扬了一番,还作为清理吏治和刑狱的政绩引经据典的写成了揭帖在官场上传播,之后他更找来仪仗大张旗鼓的给田老爷送去一块‘远怀夷人’的大匾,私下又给罗之鼎等要紧官员送去了若干仪金,罗之鼎自然吩咐下官要尽快为顾东主这样的义商办好市舶及出港诸事。 田生金此时也投桃报李不吝笔墨的给了顾子明一份回礼,便又了如今宝丽阁大堂上的那幅匾额,收到大礼的顾子明自然非常懂事的私下又赠了田安院一成干股,更通过田生金的引荐终于在肇庆见了两广总督周嘉谟一面,当面受了些上官的诫勉。 是以如今这幅题字对于田生金可能不过是心血来潮的举手之劳,但对广州城中官员而言这无疑是给出了一个明确的信号,这位顾东主是大有靠山之人。 有了这个信号,高举也就渐渐看清,虽然一切都还只是顾子明的刻意为之,但在这位顾东主的一番运作之下,不过区区数月,澳洲海商的旗号竟然在广州的黑白两路都打开了局面。加之现在那苏震所在的万通镖局已与顾子明走得极近,而澳洲人不仅勾连着新近崛起的海匪,自己私下也还有极强武装的样子,这样一来,竭力交好显然便成了高家最好的应对之策。 好在澳洲人在事涉自身的问题上依然极为低调,这宝丽阁除了售卖一些高端大气的澳洲珠宝外倒也并没有要与高举竞争的意思,不仅答应今后的大宗生意继续交给高举代理不会毁诺,还答应了高举出资入股宝丽阁的请求,这样有了利益的共同捆绑又见识了澳洲海商的诚信,高老爷倒是益发放心了。 店铺装潢一新的门脸看着便气派无比,二楼临街的一面几扇窗户更是换上了整块的平板玻璃,让人一看之下就觉得此店售卖的货品必然不凡。 店铺大堂中满满一列的柜子全都镶嵌着大块玻璃,似乎也在证明着路人的判断。虽然对传闻能够造出鉴人纤毫的水银镜的澳洲海商早有耳闻,但当看到这琳琅满目的玻璃柜子后,所有好奇的宾客都投来了灼热的目光。纵然高举就在宾客当中,也还是有人或明或暗的试探起来愿意承接一些澳洲商货的生意,对于这些意向顾子明又老练的一股脑推给了澳洲货的广东‘总代理’高举,让被众商家围在中间的高老爷心中更加受用了。 ………… 和宝丽阁的一派喧哗不同,隔着惠福街几个里坊的一处骡马大店,后院又是另外一番热闹景象。 傅小飞和黄御萝正带着几个亲随在给安置于此的流民们分发汤圆,两人另还准备了后世自己家乡的冬至节令菜肴,傅小飞亲自熬制了一大锅羊肉羊杂,黄御萝则就着这羊汤直接下起了饺子,一如她上大学前在天津老家度过的那些冬至节一般。 陆续收容来的近两百流民在几位元老的用心调治下身体情况大都安稳了下来,在首长这里有吃有喝还有新衣服穿,除了规矩多些倒也没有别的不好。反正都是签的绝契,大户人家有些规矩算得了什么,更况只是排队吃饭这样的小事,以前在外时遇到富户施粥也有这样要求的自然不算什么。 而今日傅小飞的这样举动更是连罗马店的店主都有些动容了,他可记不清有多少年没见过这样善心的主家了,私下里直说这些流民是积了几辈的阴德遇到这样的好人家。 有着这样想法的自然也有罗定州的少年梁贵一个,少年自被收容以来吃了几顿饱饭,如今面色也渐渐起来了,但每日里最高兴的还是能够看到自己母亲和妹妹也一样用度不愁。这几位老爷不仅对下人竭力供应,偶尔在院中遇到也是客客气气,既不要人行跪拜之礼,更是在言谈举止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舒服,让梁贵觉得这些首长与自己似乎并无什么身份上的差别,完全没有老爷的做派。这让见惯了世态的梁贵开始很是诧异,甚至觉得在心中会产生自己对恩人这样悖逆的想法而大感惶恐。 后来他又在流民中与相熟的几个同乡打听到首长们是走海的番商,虽说是打算要在别处买个庄子屯田,但说不得以后还有再出海的心思,吃饱了饭的梁贵小小年纪心思却也活络了起来,便开始在平日留意着元老们的一言一行。 梁贵尤其羡慕那些平日跟在首长身后做事的亲随,这些化妆保护元老的土著士兵虽然长相不算俊俏,但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武之气,一身劲装更是透着爽利,不知怎的梁贵始终觉得这些人甚而比广州城的城军还要厉害几分的模样,是以便存了一点心思想着有朝一日也能跟在首长身边做事。 说来元老们这段时间倒也并不清闲,不仅其余几处店铺工坊的选址需要支应,还要与大户和官人们结交应酬,虽然广州的局面算是初步打开了,但需要应付的事务也忽然多了十倍有余。 尤其自澳门一行归来后顾子明与田生金和周嘉谟的刻意结交,广州城中的官吏便似乎像猫儿闻着鱼腥一般都堪堪靠了上来,小一点的市舶司和县中府中的小吏该打点的俱都按照常例打点,而像大些的官员在高举的牵线之下倒也认识了个七七八八。 短短一月不到,澳洲商人便在广州市面中有了些小小的名气,一众人在新院房整饬一新后也都从怀远驿搬进了安全屋中,如今恐怕连元老们最初渤泥贡使的身份除了正在经手办理傅小飞等人出港事宜的清军海防衙门中的该管上官外便再没有几人能够记得了。 而傅小飞则又是所有元老中最为例外的一个,在这段时间他最为耗费心力的便是给小孩们上课,流民居住的客栈中专门腾出了一间大房作为临时教室,他每日都会抽些时间在那里向孩子们教授文字以及一些琼州地理。 原本彻底的消杀卫生工作因为在广州城中还有所顾忌故而只得留待到了海南再说,如今也只是吩咐店中竭力供应热水让流民们隔三差五就要洗澡。 而识字以外的功课傅小飞也不敢教授,毕竟这些知识与儒家经典相悖太多,只是赚钱还好,若是因为教学之事引起了城中读书人的关注反倒不是如今元老们愿意看到的结果,毕竟日常的俗务已经让人焦头烂额,哪里还想在这等事情上节外生枝。 好容易将所有人的食物分发完毕,傅小飞与黄御萝干脆就在院中角落支起椅子泡起一壶茶来。两杯茶水下肚,外面却是金延泽走了进来。 “老金你不在惠福街那边应酬那些官人,跑到我这躲清闲来了?” “没事我跑来干嘛,你拿去自己看看吧,恐怕得提前准备了。”说着便面带微笑将一张纸业递了过来。 只是晃了一眼,傅小飞便看出了上面的大红官印,赶紧接过来一看。 果然是清军衙门的出港堪合文书下来了,给这些流民报的名目居然是水手,差点让傅小飞一口茶水喷在上面,他赶紧收敛起身,心道也亏下面的小吏想得出来。 寻常每年出海的商船,大明都有堪合要求,尤其是隆万以来海禁开放,至少明面上对于海商的管理还是较严格的,国内国外的船只出入大明都要有本船堪合文印,更况即将出港的两船还是贡船。堪合对货物除了几种特别需要管制之物除外倒也盘查不严,但对人口却是有些计较,尤其这次从广州运走的流民数量不少,如此多的流民要跨海而去,虽说只是琼州,但又没有海道的官船一路跟随,谁又能够断言不会在别处生事,再则人口流失对于地方而言也并非什么好听得事情,故而若是没有点背景官面上却不好做。 就是没想到下面的小吏竟然帮着想出这么个办法,给这些流民全都报了个水手的身份。 须知水手这样的职司一条远洋的商船也不过二、三十人之数,即便为了运送这二百余流民傅小飞又另雇了两艘本地大船,但平均下来这一船也是上百流民了,较真起来这还用不用运货了?如此多流民出海,万一闹出什么事端,地方官府也担不起这等责任。 看完之后傅小飞也不禁要感叹一声银子果然好使,本要他们绞尽脑汁想法周旋的事情被下面吏员动动笔头便轻松解决了。 至于上官是真不知道其中情弊还是看在顾东主的面子和银子份上,已经不再重要,反正大红官印已经盖上,那这一路上的大明海防便不会再有阻碍,想到这里傅小飞当即叫来传令的亲兵。 “所有人集合!点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章 伶仃洋上望伶仃(二) 【继续求票】 在澳门半岛西南外的浪白外洋南面,是一个不比澳门面积稍小的大岛,岛上地形坑坑洼洼并不适合大量民户居住,只是因为其上盛产兰花故而在大明的官方文献上被称作鹿颈高阑,而在此地的土著口中,此岛有个更为顺口的名字——高兰岛。 距离宝丽阁开业十日之后,两艘满载着货物和人员的福船从望厦村外的码头出发,用了半日时间顺流到了位于浪白的外洋上,眼下就停泊在高兰岛一侧的一处隐秘港口。他们在此是在等待来自广州的另外四艘大船,其中两艘自然就是傅小飞他们来时的‘贡船’,而另外两艘则是元老们在游鱼洲另外招来的私船,有高举的结保,加上澳洲人如今的声明,在广州附近找到两艘商船并不算难,何况只是去一趟琼州。 但就这一来一回的情形,两艘船变成了六艘,虽然其中四艘不过是临时赁来的私船,但船上的人口和物资却是实打实的,穿越者们所费不过区区一些廉价工业品而已,元老院可谓是大赚特赚了。 几艘大船高高低低的在港湾中随波起伏,看起来颇为闲适。在岛上一处临时搭起的棚子下面,几位看似颇有身份之人正在棚中随便说着什么。 没耽搁太长时间,其中一个面目有些可憎的汉子便回到了船上。 “大柜,澳洲人到底是不肯将那宝甲卖几领与我们?” 刘香方一回到自己坐船之上便听到手下的殷切相问,一声冷哼道:“你们道那宝甲是工部出来的破烂货?” 他何曾不想要上一套澳洲人的宝甲,那夜游鱼洲一场浪战下来,他算是对这黑色防刺服的防御效果刮目相看了。须知就是经制武将自用的铁甲也经不起平常火铳的抵近一击,但那夜他却亲眼看到那位张奎张首长的身上至少中了两枪,却只是身形稍滞而已,这样的宝甲若是肯卖必然会是天价,而且也只会是有价无市。当然,若是真有机缘能够得到刘香也绝不会贪心,只要有他自己穿的便绝不会再去想着手下。 至于那大发神威的连珠火铳更不知是澳洲人用了什么邪法祭炼所成,他是万万不敢打此物主意的。 至于大明的工部造,则无论是新钱还是新甲,全都没有能够入这群海盗法眼的,新造的制钱不光质量奇差,品相尚不如地方豪强所造私钱,海匪自然也不太喜欢。而于武备上,刀则为倭国贩来,甲则为民间自制,而炮也有澳门等西夷供给,自然瞧不上已经被层层漂没了不知多少工料的明军器械。 不过对于那甲衣他也只是稍微眼中一热便又恢复了平静,“这宝甲当是澳洲人用什么秘法制成,虽说几近刀枪不入,但于我等海上浪战却也无甚大用,现在的衣甲倒是勉强够用了。” 海上作战,尤其注重远程攻击,在双方对射的距离上,即便对上火枪,普通的皮甲也有一定的自保之力。至于大炮,以刘香这些年海上所见,还是相信即便是身着宝甲的澳洲大汉面对佛郎机炮的当面一击同样只有一炮毙命的结果。而作为海匪做的就是杀人截货的生意,自然不会傻到火攻,所以单以预防箭矢而言,现在的甲胄也足够了,那些光着膀子的凶悍手下真打起来往往更为得力。 是以这样权衡过了,他也就不再对获得此甲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好歹将当下的生意做起来再说,方才在棚中可不只是说些什么兵甲的。 刘香此行最大的收获还是刚刚傅小飞转达给他的话语,顾子明答应每年从刘香处收购大量的鹿皮和私铁,这些东西以后都可直接运往三亚。 上一回的无本买卖让刘香对澳洲人很是满意,这些短毛怪人做起事来有板有眼让他颇有好感,而且付账也爽利,似乎银子得来轻松得很,要不是忌惮那些连珠火铳,说不得他都想要再次铤而走险了。但话说回来若是真能做成这长期的买卖,对他和手下的弟兄无疑是不错的一桩好事,毕竟傅小飞传来的意思可是说货物大可多多益善的。 当然,作为这一协议履行的前提,他还要尽快扫平广东洋面上的各处小帮,刚刚因为游鱼洲一战伤了元气的袁、林两家便是最好的目标,不用去想他都能够猜到得了消息的袁进和林新佬会如何气急败坏,此番他们无论攻甲子港成败如何想必年后都会与自己有一场恶战才是。 但回头一想,纵然此战不可避免风险也并不算大,以袁、林之前被留在游鱼洲的多半身家,目今已算是实力大损,若是此时他们回来报复,刘香自问自保的实力还是足够,而那样去做两家这年前的一番准备便全部付诸东流。 但若两家坚持要在潮州府劫掠一番再回广州,则刘香也相信自己准备只会更加稳妥。 需知当日顾子明答应交付的那笔货款可还有些是当初元老院在南洋缴获的各种武器,那些刀剑有些回炉重炼了,火炮火枪则卖给了夸克的捕奴队,不过从西班牙人船上搜缴来的火绳枪坏掉的也有不少,这些坏枪同样不好回收,在苏尧那里多少修复了一些权当练手,竟比原版的还要好用些。元老们对这些装填和发射都异常繁琐且威力可疑的‘玩具’虽还是不感兴趣,但不代表这些东西在刘香这等新晋海匪处得不到重视,二十多支修复后西班牙制式火枪一样抵偿了不少货款,毕竟在广州这里海匪可不太好买到太好火器,官府管制极严,澳门的佛郎机人也不太好打交道。 现在有了更好的武装,刘香大可招兵买马,独霸广东洋面似乎也成了放眼可及的事情。 念及于此,刘香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美好未来。 只要能从福建和台湾运回澳洲人需要的闽铁和鹿皮,就能源源不断的从澳洲海商处得到澳洲奇货的供应和丰厚的白银,那些澳洲货纵然因为高举的关系没法打开广东的销路,但通过福建转口去琉球和日本乃至内运江浙和天津都会是非常不错的生意。 从今以后,刘香的势力就算是与澳洲人合作的一股暗流了,澳洲人不便去做的事情当都会交给他的大帮料理。但同样的,如果触动了双方的共同利益,刘香也相信澳洲人会站出来支持自己,至少对于澳洲人的武力和使用武力的决心,他已不再有丝毫怀疑,而那个在游鱼洲火并中大开杀戒的恶人名声他也乐得帮澳洲人承担下来,无论是以海商还是海匪面目示人的刘大柜而言,这个凶名都不算是一件坏事。 刘大柜此刻所想,搭上了这根线日后的发展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不过眼下的琼州之行便成了势在必成,何况傅小飞还答应到了琼州之后会再送一幅附近海域的针路图给他,那图他倒是看过,颇类佛郎机人的海图,但更为精致,虽然标注不多,但对于想要独霸广东洋面的刘香来说的确也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好处了。 ………… 刘香和手下在船上计较的时候,一名年轻男子与一位中年汉子正站在自己坐船的船头看着前面的两艘贡船艉楼说着闲话。 “我只听说这次的客商出手有些不凡,却不想黄伯竟会亲自押货,不过是走一趟琼州未免有些劳师动众了些。” 被唤作黄伯的中年汉子单名一个程字,是澳门本地一个身家不小的商人,因为精于商道又有在澳的闽人相互扶持故而于此地中也算有些手段,近些年搭上了几位大海主的路子在往日本和吕宋的贸易上很是赚了不少。 “小心驶得万年船,魁官你毕竟难得来次澳门,你既亲自上了船我不来作陪又如何使得,再说这次的货物本就有些不便,李六和谢光弟他们不是也有些踌躇,也只有黄某走惯了海才没这些忌讳,倒是魁官你难得在澳门享用几日却跑来与我们一起吃风头,难道你也觉得这澳洲海商有什么不妥么?” 这黄程自是因为与李旦的特殊关系才会对这位李家少主高看一眼,黄船主往年去平户交易可承了那位李大柜不少人情,既然对方的少爷这次来了澳门自然也是热情款待。 这魁官正是巨商李旦的长子李魁奇,他因为妹妹的缘故也好奇这些突然出现的澳洲海商而有心打探一番,正好何怡为元老在澳门筹办的货物和人员需要两艘船来装运,找到黄程托运时李魁奇正好也在,便厚着脸皮跟来了,李家自己的商船早已在澳门开始收购生丝,只待年后风信变了就会再回平户,正好给他留出了时间。 年轻人笑道:“倒也非是有何不妥,只是这两船人货的数目其实也不算小了,上半年家父运往平户的生丝左不过才三船之数还是分成两次,说起来澳洲人这次加上外赁总共有六艘大船,除了海程近些倒也算是大手笔了。” “这么多人运往琼州屯田,怎么能不是大手笔,黄某倒也有些兴趣想看看这些澳洲海商在琼州做些什么买卖,看起来其志非小啊。” “这个好说,如今的风信去崖州也不过一两日而已,海上风大,黄伯不如先进舱休息。” “也好。”黄程在船头站了一会儿,身子正有些乏累,听李魁奇一说自然应允。 进舱前隐约听李魁奇问起,“黄伯如今挣下偌大家业,也该有些个体己的亲信之人帮衬才是,总不好每次出海都要亲力亲为,黄伯你比家父倒也小不了几岁,你看家父这两年不就把我都打发来南边来了么。” 黄程与李旦都是福建同乡,这些事情他自然早听说过一些,黄程今年年过四旬,而李旦更比他还长上几岁,今年已经五十多了,据说以后这南面的海贸便要交给儿子来管,李旦本人最多跟着重要的货物跑跑福建和台湾而已。 留给子女的后路自然要早作打算才是,李旦还好,两个成年的儿子都还算能够支撑门户,小儿国助善于商事长期留在日本帮他,而这长子魁奇于兵事上却颇为了得,黄程便知道几次李家船队在海上的火并都有这个儿子的功劳,说起来也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 方才他听此子提及其父的一番安排,也不禁生出了心中的一些隐忧。 自己在澳门这边单论至亲的确没有几个,就连子女也多留在福建老家,但澳门的生意如今做得正好,一旦放弃又的确不舍。 但转念之间,黄程便笑了一声,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回应李魁奇的关心。 “明年我也打算将家中小子带到澳门见见世面。”他歪着花白头发的脑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道:“我就一个儿子,家妹家中倒都是小子,听说也混得惫懒,说不得再过几年我也将大些的外甥接来帮我便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2017年9月关于息烽所考证的大规模修改 实在对不起各位对着,在一个考证细节上出了点问题,息烽所得名实际是在崇祯三年平定水西叛乱后所定,这里因为参考的资料上时间语焉不详产生了想当然的错误,故而将前面剧情涉及到这一命名的做了调整,部分剧情对话也有微调。如果后续有读者看到后面剧情发现和前面名字有出入的请以当前版本为准,再次致歉。 今天应该会再更一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章 伶仃洋上望伶仃(三) 【大章节,换线预备,求票求收藏】 从广州过来的两艘私船都是刘香大帮所有,其中一条载着游鱼洲搜罗来的生铁、硝石等物,这些东西也都要一并运到三亚,至于如何将这些货物换到贡船上回去文莱则不是刘香应该知道的事情了。 同样的情况一样会发生在黄程的船上,他也只是个中转,甚至连那两艘海船都是他与别人合股所有,那些物资也只是部分会留在三亚以供驻屯的需求,而其余的也都会陆续转运回文莱用以重新生产。 此刻除了两艘‘贡船’之外的其余四艘海船下层舱房中都密密的挤着不少流民和难民,船上的居住条件虽然经过元老们反复叮嘱却依然很是不堪。 好在傅小飞对这些流民格外关照,不论从广州带来的流民还是在澳门召集的日本切支丹以及其他赎买的奴隶,此时好歹还有自由能够走出船舱躺在甲板上呼吸一些新鲜海风,不至因为舱中的幽闭而有什么不测之事发生。 陆若汉怀着略有些兴奋的心情早已换到了刘香大帮的一艘船上,有傅小飞居中斡旋,刘香自也不会介意,自小就在博寮洲长大的刘大柜,西夷不说一千,上百之数总还是见过,也不会对这个高鼻深目的夷人老者多上几分好奇,何况区区一教士,在海匪眼中就是僧人一般,这等人在利益上是几乎与其无涉的,自然不会有多少戒惧之心。 陆若汉想要换船自有他的打算,那些切支丹难民不少都是他从日本救出,如今又是他出面将其募去琼州,这些愿意去的人中原本就是天主最忠实的‘羔羊’,而成行的原因自然也少不了他的关说,是以对两艘望厦出来的船只他早无太大兴趣,那些切支丹原本已对他心悦诚服,而船上的炮兵虽然持戒似乎不诚,但好在与他也算同文同种,更是不必再花费心思拢络。 反倒是刘香这里运送的中国流民需要他的刻意关注,现在他如愿以偿的上到了这艘大船的甲板,早盘算起传教的打算,不过一切也还不急,这只是他在确定此行的风险究竟值与不值之后才会有所定计,好歹要到了那处澳洲海商所说的大明治下港口才好区处。 但至少目前看来陆神父相当满意,那位顾东主显然不像他在明国见过的大多数商人一般喜好夸大其词,这些流民光看数量便的确不在他带来的切支丹之下,而且其中多老弱妇孺,这样的人口结构对于他的传教事业可谓极为有利,以其在日本时的经验,尤其妇女若是能够树立信仰,则这些人中形成的无形网络无疑是天主的恩德在世间最好的传播渠道,相机于此,陆神父又看了看甲板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流民,看着前方海面上渐次飞过的海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加西亚留着浓密的胡子和一头长发,看起来有些邋遢,但这位炮手的脸却白得和那些常年在海上奔走的水手大有不同,甚至比起船上的日本切支丹们他的信仰也不是多么虔诚。并非出生在葡萄牙本土,作为在澳门土生土长的二代他在与中国人的相处中学得市侩而实际,这身操炮的本事如果不能得到大陆或是海洋上的某股势力赏识而得到更大的回报或许是他最近几年坚持的唯一动力。 这次能够有幸和八名同伴一起投效到那些据说来自遥远南方的慷慨海商手下,而且从事的依然是操炮的工作,似乎地方也不太远,从此地出发最多不过两日便能到达那个据老爷们说居住着摩尔人异教徒的大明南方大岛的荒僻港口,也是未来以他为首的炮兵教官们大展拳脚的地方。 因为就在半日前才华横溢的傅小飞先生——这位未来将担任被称作三亚的港口提督,现在则是名义上这些船上难民和他们这些炮兵的主人——已经向包括他在内的八名同僚郑重承诺,他们在三亚的身份将不会是像在大明或是其他南洋国家中充当的‘善艺头目’,而是实实在在的军事教官,他得负责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难民们在半年内训练成足以在当地不可小视的一支决定性力量。 压力固然有些,但加西亚觉得似乎不是什么难事,甚至觉得这可能是上帝冥冥中给予他的一个机会,尽管他以往从来没有虔诚的向东方的耶稣会提供过什么贡献。 不过那位陆若汉神父似乎也不是什么迂腐之辈,甚至于铸炮与筑城上颇有些造诣,说不得以后还可相帮一二。 ………… 两日后的清晨,船队在越过锦母角后不久便进入了鹦哥海,又经过了小半日的转向北行,终于在正午时抵达了榆林港外。 先遣队则已打起了欢迎的旗号将码头整备一新。早在头一日的夜中,辽宁号便提前开启动力在榆林港登陆,此地原本有个小小的土堡偶尔供给往来避风的船只,堡中住着三两户人家,最大的一家主人名叫雷文素,是个汉人商户,在此地蹉跎已有近二十年了。 他远远看见船影便已经认出这正是前面数月曾经路过此地的番舶,船上青壮个个勇悍无匹,那次便将附近番村的回回们打得屁滚尿流,不成想如今又要打上门来的样子。 是以人一登陆,雷掌柜便打开堡门摆出了一副恭顺相迎的模样。 毕竟这些人对汉人还算不错,只要不是刻意抗拒多少都还给点好处,再说如此多的凶悍之人,即便是稍大股的海匪恐怕都没有这样规模,他雷文素又哪敢不从,倒不如做得主动一些。 雷掌柜的顺服之举也果然不负他望,傅小飞不仅对他当面大加宣赞了一番,还以现银支付的方式让堡中居民将堡子让了出来,虽然两百两银子几家人分下来不多,但也足够他们在别处重新安家还有多余,毕竟这地方可不是什么富庶的所在,即便在作为寄泊港的毕潭港而言都算是一处偏僻之处了。 相比于榆林堡此地深入海湾深处,对于风帆动力的海船而言还是鹿回头西面的毕潭港——也即是后世正牌的三亚港所在。虽然如今整个大明只有广州一处市泊司对外开放,但为了便于朝贡番舶停靠补给,琼州南北海路沿线还是设了不少供应番泊的寄泊港口,这些官方补给口岸也都往往配置有卫所和巡检司,只是如今无论正额还是民伕大都无法足员。同样的寄泊港口崖州州城西面的抱岁乡外还有一个,名唤望楼港,就在望楼河口,前番北上广州时船队也曾在彼停靠,因为位置的缘故在上次黎乱中受创甚多,比之毕潭是更为不如了。 而这两处港口的巡检、驿站往往是附近村民应役,平日耕种,遇有番舶靠岸便会将土产与番舶上商人贸易,毕潭港外更是早已因之形成了一个自发的市集,便叫三亚市,却比后世的那个同名城市不知小了多少,而因为争利的关系往往附近汉民、黎民和番村的占城回回也会多有矛盾甚而互相殴斗。 雷文素和堡中的另外几户算起来上一代都是外来户,故而在隔壁毕潭港无法立足,只得选到此地立寨,却也只得温饱。 傅小飞又许诺在新的榆林堡修建完毕之后给原本堡中的几户人家各留出一个门市,虽然对于此地的门市雷掌柜并不太感兴趣,这里一年到头也做不到什么生意,平日还是要靠几亩薄田才能聊以保障家计。但首长们的一番好意他也不会不识抬举,总是白得的罢了,而且这样一来,除了耽搁些时间重新安置家人以外,他们原本的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甚而还算是大赚了一笔。 接下来水兵们只用了一天时间便赶在其余船只赶到前将码头整饬一新,甚至还花了些功夫在榆林堡外挖了一道浅壕构筑成一些简单工事,这些工事自然更多是为了防着西面三亚口的番村居民,倒是榆林港湾狭水深寻常不会有船钻进这里。 当流民和切支丹们从引水的划子上陆续下到码头来时,放入眼中的虽然还是满目的荒芜,但却显得秩序井然,就连刘香和他的那些贴身手下都觉得叹为观止,原本博寮洲和海对面的石排乡因为多少年海上私贸的兴起也算是别有一番格局,虽然比不得澳门和游鱼洲,但也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然以刘香的根基就算做得海匪的营生,那些所得也不好脱手。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西历的1617年便已过去,万历四十六年也即将到来,刘香和黄程早跟着各自船队回到了大陆,金延泽也带着部分士兵和两艘船朝文莱去了。 傅小飞则备办了颇为可观的礼物再次去崖州拜会了潘大熙,自然城中官吏也有打点,并算是半正式的仿澳门例定下了每年五百两银子的额征,对于潘大熙和贫瘠的崖州而言,五百两银子的税赋并不算小钱,而傅小飞用这笔钱轻易便从官府手中拿到了足够的军额。将年后自会有个的官人,对待一介平民甚至军户那可就又是另一回事了,究竟是先给颗糖吃还是先给个下马威,傅小飞决定见过了人再说。 而在距此两千余里外的一座高原府城中,一个少年也在这军户事情上有诸多疑惑正要长辈开解,这就要再分一回来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一章 凭高才识功名路(一) 【求票,因为息烽所设置时间考据的问题,地名沿革上整部小说做了从头到尾的修订,本章节中有一些地名上的疑问可以查看最新公告,也可点开以前章节查看】 “原来小平你只是担心此事。”身前的中年男子听过面前少年的疑惑后爽朗的笑了起来。 原本让王命德一直以来有些想不通的问题今日王星平竟然主动问了出来。 万历四十五年这一年来,王星平的各种经历可谓奇遇了,几次三番于军事上见功,杀红苗、救贡使、灭奸商,这样一番机缘之下,官中的封赏自然不少,虽然对于他这个没有功名的读书人不会有什么太过实惠的赏赐,但赐下冠带和旌表也只是迟早的事情,对于官中的荣宠,王星平倒也绝对会来者不拒,甚至贵阳卫百户的世职也给了下来,然而毕竟只是虚职,他也并不在意。 但最近几天事情似乎又有了新的变化,前两日张鹤鸣居然有意无意的说起想给他请个副千户的实职。 王星平自然也明白张抚军的心意,他要守孝三年的事情不算秘密,而因为时间上的不凑巧,想要走上科举的道路至少还要四年,眼下无论是铸造火器还是督筑新城,王星平已经充分展露出了自己的才能,张抚军便有些爱才心切了。毕竟他虽身为朝廷的地方大员,可也没有打算能够在贵州呆上三、四年时间,多少还是有些打算入阁的私心,那像王星平这样的治世之才便需要另想办法笼络。若王星平本来就是实受的卫所军官,以那王忠德前几次的功劳如今已经到了千户所镇抚,王星平于中之功劳不下于他只要肯点头,这个副千户谁也说不出什么不对。 但张鹤鸣也是读书人出身,深知王星平于正途上的追求,故而话也问得委婉,但纵然是张老相公本人有心任事,也没有为他人做嫁衣的道理,看起来在任上将王星平收为己用那是势在必得的样子。 但王星平也明白一个道理,大明朝是文贵武贱,在贵州,这军户更是个没有前途的营生,张鹤鸣于此事的私心他也,明白。放开此一节不说,王星平也不是没有认真考虑过担任武职的问题,而且作为贵阳王氏一族,担任地方上的卫所军职也算是个说得过去的选择,毕竟王家本就是军户,当然前提是王星平科途无望,然而他自己毕竟过了年才满十四,自问也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混个正经出身,现在早早便定了调未免就会影响到将来。 但王星平依然还是有些不太甘心,这才趁着今日腊八来王命德府上走动时问起此事。 听到王命德发笑,王星平还是有些疑惑,“虽说侄儿孝期未满,但毕竟还是想要走科举正途,就是担心一旦应下了这差事日后耽误了功名。” 对于军户应举的细节王星平自然知道,且其父和王命德都是军户应考的举人,王尊德更是进士,这个身份问题他是完全不用担心的,唯一可虑的只是武资转文资的问题以及已有实授的武职能否再通过科举任官。这些问题其实他私下也问过几人,得到的回答总是模凌两可,故而还是觉得再找王命德确认一下为好。 王命德似乎觉得自己的话还需一些说服之力,便对王星平道:“前朝倒不知道,本朝可是出过一位文武两解元的奇才,且就比你伯父早了两科罢了。” “竟有这种事?还请叔父与我说说此人是谁?” 再没什么比实际的案例能够说服自己,听到竟然真有身兼文武的奇人,王星平自然大感兴趣。 “这也难怪,这些事情平日你恐怕也难得听人谈起,说来此人名气倒算不小,姓熊讳廷弼的,本是湖广人,年轻时应湖广武乡试得了第一,授官后因为不得志的缘故才又弃武从文,万历二十五年中湖广乡试第一解元,次年又中进士,有这位先生珠玉在前,小平你还有什么顾虑么?” 熊廷弼的名字一出来,王星平马上便回忆起了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心道怎么把他给忘了。 “对了,你在府学中的那位同学叫邱懋朴的,他先考与熊进士便是同年,好些事情都还是邱进士在京中与你伯父提起我才知道。” 原来邱懋朴的父亲邱禾实也是万历二十六年进士,万历四十二年亡于京中任上,邱家在贵州也是以文章名世,邱懋朴扶灵回乡后便在府学中读书,与王星平关系也算不错,去年孝满便可以参考了。对于这个和自己有着类似情况的同学王星平还曾经私下请教过一些问题,没想到和这位大名鼎鼎的熊相公还有这样的渊源。 他听了王命德的话淡淡回道:“若木【注:邱懋朴表字】倒的确是准备开春便要备考院试了。” 王命德道:“他今年童试已经过了?” “今年四月便已过了童试,年后补生员想必也是无疑的。” “这倒是了,鹤峰【注:邱禾实号】先生故去都有三年了,他的确可以参考了,以邱家的家学渊源一个童生自然是手到擒来,倒是我惫懒了没去注意府衙外的‘长案’。” 所谓童试便是院试前的两级科举,和院、乡、会试的三年一考不同,是三年两考,分为县试和府试,通过的便是童生,童生便有了参加院试的资格。再通过院试后便能成为正式的生员,也即是所谓的秀才,到了秀才这一级才算是真正成为了士人,不仅可以免除田赋、徭役,还可以见官不跪,由此读书人在大明的超然地位也就可见一斑了,才难怪王星平会于科举一途上有如此多想法。 严格说来,后年的县试就在二月,刚好王星平孝满,也是可以参考的。 王命德见王星平还有些神不守舍,知道多半还在想着刚才的话,又道:“难得抚军相公要倚重于你,你也就不要白费了这一场机缘,那些匠户若是能垛集成军户,你日后想要练兵也才名正言顺。” “这个道理侄儿自然是懂的,正好叶先生已经从广东回来,还运回了十几位大炮。” “叶掌柜回来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王命德闻言有些惊讶,居然还带回了这么多大炮。 “过广西时在西江上遇到了水匪,颇经历了些风波,还失落了一门炮在江中,也是昨日傍晚才刚到贵阳城外,我怕那些大炮太过惹眼也没让他们进城便直接打发去了城北的仓房。” “小平你这事倒是做得滴水不漏,不过居然弄来了大炮,看来你也是志向非小啊,这就更当要将这副千户的实职给应下了。” 王命德忽闻此讯,转念又将话头引到了开头之事上来,毕竟若是只练些民壮也就算了,但居然王星平还想让这些工匠学着操炮。不找个官面的身份的确是大大的不妥,这自然也是王星平本人纠结的原因,若不是在军器上太过扎眼,张鹤鸣的提议他原本可以轻松婉拒的。 王星平经过一番开解,又见本朝却也有成功案例,那点疑虑也就彻底打消了,“待明日侄儿将事情稍做安顿便去见抚军相公。” ………… 再后面的几日,王星平乘着休沐的日子再次上门拜问了张鹤鸣,并当着他的面表示经过慎重考虑愿意应下军中的差事,条件自然是给他足够的军额准备垛集一批青壮编练新军,此外便是保利行军器坊生产的各式军械也都要留下少许充实他的军额,这事并不要官中出钱,最后一条便是以这批青壮未来都要在贵州官府的军事行动中有所襄助,故而便不能再承担多余的粮赋和加派。张鹤鸣虽然对王星平主动让自己招募的工人垛集为军户有些意外,但还是允了。 之后王星平又去顾丛新处报了到,顾丛新因为王星平的几件功劳沾了不少光,已经正式升任了贵阳卫指挥使,此时便算是王星平正经的顶头上司了,自然要好生亲近一番。顾丛新见手下又多了个得力之人,还是如此乖巧懂事的王家少爷,心头也很是欢喜,就恨自己族中没有合适的女儿,不然都想先把亲事预订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平淡无奇,但贵阳城北的工地上却每日清晨已多了一道新奇的风景,无论官民人等总会在一大早看见一名身高体壮的红发夷人带着一队匠户绕着新筑的城基边跑边喊,每次都要跑够两圈,最近到了傍晚还要加跑一次。 起先人们都是好奇,沿途还有不少人停下手中伙计跑来围观,随着此事变得习以为常,也就渐渐习惯了起来。 也有好事者曾找铁厂中相熟的打问过,只道是新任的副千户老爷在操练手下军户,王星平倒也舍得,每日都有从城外夷民那里购入牛羊来宰杀,让这些大汉不仅未因日日操练和繁重的铁厂工作而清减,反倒益发的个个膘肥体壮起来,也就不再对垛集成紧为军户而有什么怨言了。 王星平这个副千户实际上也是隶属于刚刚升格的诘戎千户所的佰贰堡,他头上的正官正是王忠德,张鹤鸣上报前番战功,并提奏将佰贰堡升格为千户所,取《尚书立政》中‘其克诘尔戎兵。’一句改名为诘戎,意在震慑诸蛮,对于这种要求朝堂诸公看在张老相公先前的一番作为上也不会拒绝,何况新增的1200军额都是军户,并不要朝廷另外给饷。 但原本佰贰堡周边的不少屯户就早已逃亡将土地抛荒,好一些的也多被周边的土豪和番人占据,或以夷民占耕地,或以山水营别业,是以这一千二百的正数军额王忠德这个主官手上连两成都还不到,剩下的就都算是给王星平留下的空余。 看着只是点头答应了张鹤鸣的一点请求,手中忽然便多了这许多筹码,王星平也不禁为之前的患得患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看来步子可以迈得再大一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一章 凭高才识功名路(二) 【求票】 “这次有劳叶先生了,这澳洲海商的确有些意思,以后说不得我要亲自去趟广州见见这些人才是,明年我就打算在广州设一分号,到时候还要劳烦叶先生操劳了。” “东家说哪里话,这都是小人的本分……” 王星平不露声色的听着叶宜伟的汇报,不时在重要的地方点头示意,从叶宜伟更加详细的描述中这些自称澳洲宋人的人九成九就是穿越者无疑了,但是如果按照当初的理论来说他们应该在遥远的南洋,真要是同步穿越,这么短的时间便跑到大明的广州,无疑是比较冒险的事情,莫非南海局势已经发生了什么可喜的变化? 澳洲海商也好还是元老院也罢,现在都还不是需要去过多考虑的问题,倒是叶宜伟运回的那些炮,着实超出了王星平的预期。这些火炮虽然数量远不如贵阳军中装备,但质量却是可观,当然这也是在王星平详细了解了贵阳守备营的装备情况后得出的结论,不然以他的眼界也并不一定能够看上这些‘古董’。 放开这些不谈,对于未来自己的发展,目前看来澳洲海商的出现似乎还是一件遥远得很的事件,别说穿越者出现在广州恐怕只是个非常意外的事件,就算真要按照当初的五年计划元老院将势力渗透到了广东,对于贵州这里的影响也实在有限得很,再说远水不解近渴,自己的命运还是要依靠自己才最稳妥。 最有可行性的布置还是眼下先将军队练好并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眼下可谓板上钉钉即将设立的诘戎守御千户所,按照以往的规矩定额当在一千二百人,还不算其他军余,总的驻扎规模当在两千人上下,光是这驻军人数便已经接近如今贵阳守备营的实际兵数了。 当然大明的军队少有满编的,但就算把空额算上,正军军额也要在七、八百人才能作数,但若是没有朝廷的进项,靠王忠德一人可养不起这么多军队。这项艰巨的任务目今看来还是只有他能完成,事实上现在也正是他主动承担了这养兵的工作。 王星平心头清楚得很,任何一个组织的核心都是对财务的控制,朝廷要打仗,要治民,要理政,靠的都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贵州如今局面如此艰难不正是因为钱粮入不敷出,给养皆赖外省。 是以这中间的另一种想法便油然而生,若是能够解决士卒的粮饷,使这些刚刚垛集的军户能够兵精粮足,那又何必再有多余的担心,至于让他们得到这一切的王星平又如何还会担心不能掌握这支军队的军心? 放下纷繁的思绪,他稍微调整了一番自己的状态便出城去巡视了,到了年末,学校没有什么事情,有志功名的同窗都闷在家中苦读预备来年的考试,其中就有之前与王命德说起的那位邱懋朴。 时近年关,生意大些的江西和四川商人早早都歇业归乡了,还有些边商心疼盘缠不愿远行的但也基本没再把心思放在生意上。尤其城里城外的汉民,家家户户都在忙着采买年节的货品,张罗着走亲访友,连带着筑城的工期都给耽搁了不少。 王星平与两个熟识的城军打着招呼,刚从柔远门出来便被身后一掌砸在肩上,“好你个王天成,得了那么多好东西也不让本相公看看。”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泼皮。” 那拍他肩膀的读书人一身生员的褐色襕衫,听王星平嗔骂却并不恼,正是杨文骢,他大笑道,“还是贤弟懂我,这泼皮二字真真说得为兄心中舒服,哪像你那师兄那般无趣,整日板起一副脸孔,倒像是我欠了他银子。” 王星平也笑道,“不是欠他银子是欠他妹子,再说哪有你这样编排自家小舅爷的。” “你还说,要不是我爹管得严,这乡试我也真不想考,等中了举人就要成亲,以后便越发无趣了。” “可小弟怎么听说这夫妻床笫之间的事情才有趣得很。” 杨文骢闻言一愣,复嬉笑道:“我看天成你才像是泼皮,这等浑话不知是哪家私窠子里听来的。” “你看小弟像那等人么?”王星平闻言也边走边笑,听得旁边小六惊诧莫名。 杨文骢不以为意,“不像不像,所以只好让贤弟带为兄去见识见识其他耍子,也好换换脑筋,岂不比读书更有意思,你就带本相公先去看看你那新买的大炮好了。” “那杨兄真要落榜可别怪在小弟头上。”王星平倒没有拒绝的意思,只是嘴上并不饶人。 “那是自然,要怪也是怪马士英那厮,谁叫他老拿妹子说事。”可回过了王星平的话中之意,杨文骢又厚着脸皮笑道,“你觉得本相公会落榜?” “好了,我还有正经事要办,不和你这泼皮聒噪了,你要想看便自己跟来就是。” 说着王星平就要开溜,却被杨文骢又一把拽住,“不就是去放炮么?我今日正好闲得发慌,也陪你去走跳走跳。” 王星平顿觉无语…… ………… 远处不时传来民伕的号子,但在操场上震天的吼声下也就只如蚊子声般粗细。 ‘立正!’ 哥里亚操着略带生涩的贵州口音大喊,这些口令全是王星平交给他的,这些日子以来,除了跑步,便是队列训练,哥里亚虽然并非出身欧洲,但对方阵也算知道一些,而且贵州本地的汉人也知道在面对夷人土兵时结阵而战往往能够以少敌多。 队伍中的人有些是綦江过来的炉户,还有不少是贵阳周边招募的汉民,许多都还是同一个寨子的乡党。更有一些是逃亡的军户,听说了王星平这里的待遇便都跑来投效了。 “我说前些日子抚臣那边忙得泼烦却没听见天成你建功的消息,原来是一直窝在这里领着炉户们跑圈,这是专等着大炮回来好又去捡功劳吧。”杨文骢笑嘻嘻地看着王星平,脸上尽是得色。 “这是军阵队列,打仗最要紧的,不懂不要瞎说。”一直跟着王星平的小六也习惯了杨文骢的脾胃,帮着少爷回话时全然没有顾忌对方的秀才身份,而杨家少爷似乎也不介意。 “排场倒是不错,不愧是张相公看重的人,光这一身衣服就花了不少银子吧?” 杨文骢看着这一片色的大红战衣,也知道王星平是下了血本,连官军都不好配得如此齐整的衣服也给穿戴得如此齐整,口中也啧啧称奇。 “既然要打仗自然要甲坚兵利,铁厂的产出还有限得很,但纵然铁甲配不能配齐,战袄好歹也要给弟兄们都穿上。” “你还真打算上阵不成?” 王星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难得没人掣肘,为何不博点功名?反正今年我也不用参加科考。” 杨文骢闻言有些讶然,忽然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你也听说了巡按衙门上的奏报? 王星平呵呵一笑,“杨按院性情大变,就算他不说张抚军会不帮他宣扬?再说邸抄也晚不了几天。” 上个月因为东面连通湖广的官道被平定司的人马出劫,张鹤鸣特命孙崇先所部前往平乱,这回的事情闹得不小,贵州这边虽然有道路通往蜀中,但主要的给养还是依靠湖广。 而这次到官道上劫掠钱粮的,是以位于麻哈江和都匀江之间的两江苗狆带头,平定土司的吴、王两家大族为首几乎家家参与。平越卫东边的杨老堡甚至一度被围,靠近平越这边的杨老站官渡也曾被贼军威胁多次,好在当时扼守东部险隘的羊场关中还有上百精壮汉军稳住了形势,故而此次张鹤鸣手中大军出动,便有要犁庭扫穴将两江苗狆一举荡平的意思。 不知道杨鹤是看到了前几回官军大获全胜给张鹤鸣本人带来的好处,还是真因为湖广运来的粮饷被阻于途中而担心,反正杨老爷是为此专门上了一封奏报,这奏报里不光捎带着说了前次官军在洪边、定广的行动,算是给张鹤鸣的主战策略背了书,也对此次剪除两江苗狆极有信心,在奏报中竭力为官军说话。 更为微妙的是这奏报中还捎带上了水西,杨老爷表示对于水西安氏也要加强管制,不光其户口土地、贡赋钱粮要逐一重新查取,就是四十八枝头目及其先世来历都要重新备载无遗以供官中把控。能否执行只有天才晓得,但先将这豪言放了出去,自然就不会再有抚按不和的流言传出来了,甚而在这一场之后连张鹤鸣给官军催要行粮的奏报都会让人觉得有些底气不足起来,不如杨鹤写的过瘾。 是以在这明面上王星平觉得自己手上修养充足的这支生力军并不是不能一用的,至少其中稍有技术之人都给留在了铁厂中,军械的生产绝对能够保障,剩下的便是看找谁试手以及用什么理由了。 对象他自然有些想法,水东的宋氏与安家走得颇近,往往互为呼应,而且宋氏在北面的确占了不少原先逃亡军户抛荒下的军田,不少地方反倒比抛荒前更为兴旺,只是官府收不到钱粮罢了。 对于这些‘无主’的庄园,张鹤鸣早就想动,杨鹤看在税赋的份儿上也不是没打过主意,只是水西安氏势大,水东宋氏同样难缠,水西有十三宗亲,水东同样有十二马头,都是互为照应的关系。上次贵阳守备营在洪边大捷也是水东的马头包庇红苗太甚,官军名正言顺的征剿,就这样宋氏也颇有微词觉得是贵阳府擅开边衅,私下里和各家都有串联。 不过好在军田的档案无法篡改,贵阳府架阁库中的黄册宋家可没本事烧掉,只要稍微用心查验,要做实宋氏侵占军屯那简直是轻而易举。唯一可虑只是无兵可以弹压,而兵嘛王星平手上正好就有一支。 而且要说对付宋家的庄园,倒是有个现成的理由,只要拿出这个理由不仅张鹤鸣与杨鹤不会反对,就连下面的军士也多会同仇敌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二章 砥砺方得常胜军(一) 【继续求票】 “各位弟兄也许知道,贵阳卫的军屯虽然不算富庶,但好歹还能有些产出,我们军户人家这么些年下来也还算是过得,世宗朝以前甚而还过得不错。” 一名满脸焦容还略带些皱纹的黑瘦男子正在王星平面前慢条斯理的说着话,他面朝着台下和他同样一身红衣的大汉们,而大汉们则只是默默将他看着,并无一人发出杂音。 王星平冲男子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可后来朝廷的正赋虽然没有变过,但地方上的加派却越来越多,内有军官和胥吏盘剥,外有土司夷人欺压,这才渐渐使田地抛荒,可也并非是我等自愿。” 王星平听着男子说话,眼睛却一刻不停的扫视着土台下站着的人们,“万二哥,你就将入我保利铁厂以前的经历与大家再说上一说,正好今日杨孝廉也在,他也爱听这些,说完之后我还有一番安排。” “是,小的和家人原本也打算将田土抛荒逃亡到湖广去投亲,可毕竟是祖上一代代耕作下来的总还是不舍,可恨那宣慰司中的土目尽帮着水东的宋氏却将我们的田地都强占了去划作庄园,还强要我等替其耕种,可怜我等累世的朝廷军户却沦为土官家的佃农,实与家奴无异。” 按照这位已经是诘戎千户所军户身份的炉户的说法,下面这批人中这样情况的并不在少数,尤其那些原本是逃亡军户投到王星平麾下的人中,不少人都是逃了第二次的,这第二次逃亡自然是从土官强占的庄园中而来。 过去军户们是给自己种地,但到了后来先是被多方倾轧搞得没有生计,再便又在地方豪强和土官的步步欺压下逐渐失去了对土地的控制,沦为实际上的农奴。 这话不用多想,光看下面听话众人的表情便知道多半所言非虚。 听到这里杨文骢也就大概知道王星平想要做的究竟是何事了,他这位后学师弟既然打着练兵的主意,又要兴办铁厂又是应下了副千户的差事,这些目前看来都是只花钱不赚钱的买卖,提供给守备营的火枪甚至还要比市面上便宜将近三成。虽然火枪的真正成本杨文骢并不知道,但在他看来王星平这生意也多半是赔。 花费了偌大的精力做了这么多赔本的买卖,这位师弟是为了什么别人不明白,他又如何会看不清。 王星平的心思自然是放在了功名上,诘戎千户所那位新任的王千户就连手下如今的百十号人都只能勉强过得,这还是靠着其人本身有些手段,又站着原先佰贰堡那处南北要冲,有不少田赋之外的进项。 但若是这位王军将要养活的人翻上两倍他还能腾挪得动么? 这也是王星平到现在还将这些已经实际上成为军户的手下留在城北新城的自家地盘上的缘故,自然还是个钱粮二字。现在王星平的话题起了个头,杨文骢已经猜到他多半相对诘戎所周围那些被侵占的军屯动了心思,诘戎千户所的设置基本上板上钉钉,朝廷的正式文书应该年前就会下来,而年前又正是那些庄园的物资最为集中的时期,正好来个釜底抽薪。 这事妙还妙在佰贰堡周边占地最多的恰是水东宋氏,从王星平方才的言语便能知道,这笔买卖他似乎只给宋家人做,而自今年洪边一场大战后至少明面上宋家已经有所收敛,而且还有一个原因大概是水西在这次洪边十二马头一战中并未对宋家施以援手,而且水外的于的部刚刚在王星平手上吃过一个大亏,还在安邦彦面前达成了表面上的合议,多半也不会帮宋家出头。 这样一来,只要他的这支部队真能撼动那些庄园的庄丁,倒还的确是个里子面子俱全的美事。 前提是他的人马真能啃得动,但杨文骢转念一想又便释然了,那些庄子寨子虽然不少依着地势又有石制碉楼,寻常山匪和军户去强攻未必奈何得了,但自己这位师弟不是刚刚得了大炮么,原来底气竟然是在这里。 但王星平此刻看来气定神闲,却似乎还不着急,他思量了一番说辞,胸有成竹的终于开口。 “各位弟兄起初来我保利铁厂不过是谋个生计,但这生计同样也有个说道,吊着条命勉强在这世道活着算是一条生计。”王星平说着刻意的扫视了众人一遍,“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日后搏个封妻荫子也是一条生计。” 做完了这些铺垫,王星平又略作停顿,这才将声音又提高了一度。 “那你们是愿意选择什么样的路呢?” ‘愿意选择什么样的路?’ 这个问题还需要想么?但是操场上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不过看似漫长的等待也只是现实中的几个呼吸罢了,终于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当然是要个好奔头,不然来保利行作甚……’ ‘万兄弟这话倒是实情,我家的田也是被土官强占了去……’ ‘官府不光不管,还为虎作伥,不然我等何惧那些夷人……’ ‘被那些杀胚整日骑在头上,有时候真想入他娘的……’ 议论的声音渐渐变得大了起来,也从开始的谨慎变成了宣泄。 但王星平并不满意,“你们说什么我听不大清,大声点!这些日子吃的肉都喂狗了么?” 似乎根本没等他的声音停顿,不知是谁带了个头,便连着几声起来,“我等愿跟随东家,东家你就说要我等怎么去做就是……” 那声音壮若洪钟,杨文骢顺着声音看去,却见一个汉子与他目光相对,正是跟着叶宜伟从广东回来的汪革,他后来远远瞧着过一回有些印象,此时恐怕也只有他这个王星平的铁杆死忠会如此配合,也说不定就是王星平自己安排好的。 但只要有人配合,也便足够了。 “过了年我想给大伙的月钱加上一些,按照以前的等级从最低的伙计到掌柜人人有份,都是两成。另外,想必各位也听说了,我在抚军那里已经将我保利行铁厂的炉户全都垛集到了诘戎千户所为军,如果有不愿意的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王星平接着汪革的激情宣言后淡淡说道,然后又是用一阵沉默等待着回应,下面的人虽然还有个别心头犯着嘀咕但这气氛下也不好多话。 “我等愿跟随将军……”说话的还是汪革,但这一回跟着响应的人便多了许多,而且显然是有意带出了王星平如今已经实授了副千户这个事实,不过片刻,所有人都没有了犹豫。 ‘我等愿随将军……’ ‘我等愿随少爷……’ ‘我等愿随东家……’ 一叠声的应承虽然杂乱但昭显着人们对王星平的信任。 “很好,既然大家都认我这个军将,那我也再兴一条规矩,以后你们的月钱依然照旧,最后能够成为战兵的月钱加四成,真上阵时还有犒劳。至于其他优抚我已与汪管领和哥里亚教头说过,具体的条贯他们自会宣示,总要让你们日后无后顾之忧的。” “我等但听差遣……” 这一回得到的回应是齐刷刷的单膝跪地之声,显然这个条件比任何空头的许诺都要有效,这也是王星平赶在年前给手下加薪的缘故。 一切以财政为核心,这就是王星平为目前的一切打下的基础,三征如何能够获得胜利?因为有国力的支持,那是张居正改革以来所取得的成就。 而如今朝廷的情势为何窘迫?贵州这里不说,在辽东十年前朝廷就不得不放弃了宽甸六堡,让六万汉民内迁,这才有了如今努尔哈赤的做大,朝廷的邸报上打着笔墨官司,王星平多少也会看到一些,但也只是一笑了之,没有钱粮,说什么都是白搭,而且这种情况这会越来越糟。 如果他能以军事实力保障军户的利益,又有足够的财力对这支军队的忠诚加以巩固,那只需假以时日,自己的羽翼自然也就成型了。只是按部就班这个过程未免会较为漫长,但时间?对于王星平如今这副皮囊实在不算是一个负担,再说只要略有机缘说不得就会有更加意想不到的发展轨迹,故而这个隐蔽又稳妥的法子自是当下他的首选。 那日与其说是王命德说服了他,倒不如是在王命德处再次确认了这个最佳选择的风险所在而做出的深思熟虑的行动。 王星平回到当下,他双手虚压,示意大家噤声。 “本朝祖制,为军户授以田地,本就是要我等守戍地方,现在地还是那些地,怎么在军户手上就得抛荒,到了这些土官手中就个个都成了有产出的香饽饽?前面万兄弟也说了,相信你们当中有和万兄弟类似经历的当不在少数。” “我娘家的外甥女便是去年水西作乱时死的……”下面已经有人开始忆起苦来。 “我家四了两口。”又一个声音说道。 万历四十四年水西土兵过境到四川劫掠,经过的贵州各地一样因为战乱死人不少,不光逃亡军户,就连其余招募的汉民家中受到过波及的便不止一家。 “所以,现在各位既然无人反对垛集之事,便都是军籍了。既然是军籍,以后就得袍泽相称守望相助,我今添为副千户,自然要为你们的利益着想,这第一桩便是要先为我们诘戎所的将士拿回原本的田地。” 这一句,掷地有声,让一旁的杨文骢心中一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二章 砥砺方得常胜军(二) 【求票】 按照王星平旧时的习惯,现在应该是西历的1618年了,不知道纳闽岛上的穿越者们这个新年是如何度过,但在大明,农历新年倒是还有几天。 俗话说‘三九四九,冻死鸡狗’,虽然大明各地的‘冬令数九歌’内容颇有不同,但到了四九这天无一不是表达着天地肃杀的感觉,王府正堂上所挂《九九消寒图》中的梅花花瓣不过才染到第三十六片,但也昭示着万历四十六的初春即将到来,雪融冰消,正是一年中难得的清闲时刻,加上还有两日便是小年,是汉民格外重视的一个日子。 在此日来临之前,各家总是要准备些水酒春联打扫祭灶,以是自汉民不断迁居高原以来,渐渐连贵阳城外的那些土官头目也都习惯了这些并非传至祖先的节日。 盖因往往这样的日子便可纵情享乐,所以土目土官并不像排斥汉民本身一样排斥汉民带来的节日。 距离诘戎千户所——也即是以前的佰贰堡——东面不到二十里外的地方,是一处东北、西南狭长走向的山谷平原,左不过两里宽窄,六、七里纵深,谷地中间靠近南面山脚下的是一处由数座石头碉楼和院墙围成的大院,大院占据这谷地的最高处,人在碉楼上可以俯瞰东西两边的成片良田。 因为原本是水东宋氏一支的养牛场,故而本地人都称此地为养牛圈,八年前开科马头辖下土官刘灏在此开场建了市街,乘势便侵占了当地汉民和军屯的田地。原本以此处寨堡的位置,西头的田地多是汉民和军屯,东头的田地多属水东土司治下的土民,山上还有不少苗狆开辟的梯田,但如今倒多成了水东土官和宋家在此地一个支系分家了。 目今谷中都是开垦熟了的农田,白雪覆盖之下看不太出收获前所种的作物,在群山的掩映下显得有些落寞。 若说其距离,此处隔着西南面的白马硐也是不到二十里的样子,白马硐、养牛圈与诘戎千户所的所城正好成犄角之势,加之有人在白马硐附近的山中新近发现了数处朱砂矿,王星平也早让叶宜伟派人到了那里开设了分号,专司以朱砂炼制水银贩卖,所以今日他带着人马来到这养牛圈谷地似乎真不是有意为之,沿途也并未引起什么注意,直到抵达着目的之地。 养牛场此地虽然地处紫江流域北部边缘,但因为距离十二马头之一的开科马头治所杨黄寨不远,附近又有宋氏先祖当年修建的行台,故而实力一直也算可观,虽然这处碉楼的规模不如白马硐,兵力更是不多,但单轮防御却更高白马硐一筹,过去杨保儿在时也不敢招惹,更况白马硐如今已被上下清洗了一番。 真要说起来原先的白马硐也属于十二马头的范围,但其所在的葛蛮与旁边的开科并不属一个马头,两家内部也多有纷争,是以当初白马硐出事,开科那边也没有帮忙。 而以此地为中心,方圆百里内的开科、底窝、葛蛮、马场、清江和陈瑚六个马头便是洪边十二马头最为核心之所在,也是水东宋氏的根基,洪边二字不过是得名元时八番罗甸宣慰司辖下的洪边州,而如今民间也有直接以六马头中实力最强的陈瑚为名总称水东为陈瑚十二马头的,可见这片土地对宋氏的重要更在其余六个马头之上。 这里的大片肥沃军屯都是被土官的势力侵占,而要论土官势力如何,单从元仁宗到如今堪堪三百年,这大元的乖西军民府便已经降格为如今大明贵州布政司辖下的乖西蛮夷长官司,不仅没有改土归流,中央对其的统治力反而是一降再降甚至连贵州卫和前卫在此地设置的军屯都多被侵占去便能看出端的。 而位于山谷中央的这片碉楼和庄园便是众多被占军屯的其中一个,这片养牛圈谷地在黔北高原算得上肥沃的土地中最为富庶的部分,被土官尽收囊中已经将近八年了。 宋忠正在刘灏家中大口吃着肉,他手中抓着的一只烤得焦香的山猪腿已被咬下了大半,这是一名汉民奴仆献来的,谷地东北面的茅栗山上有一大片林子,其中有许多山猪,时常还有下山来糟蹋农田的,当地民户见了都是打杀了事,打死的山猪肉好的照例要献给头人。 宋忠的庄子在这养牛圈算得大的,正是七、八年前占了几家军户的屯田,他出身如今水东土司宋万化最亲近一个分家,在此地颇有些势力,就连本地的土官刘灏平日都要给他些面子,是以年节将至,刘灏正好请他来寨中吃酒打听本马头来年的章程,有些利益的分配涉及到他们这些下面土官的根本自然也殷勤得紧。 两人正吃喝得高兴,就听外面一阵急促的声音传来,不待细听,二楼梯子的盖板便被八道,这军田的黄册篡改不了,什么田骨、田皮又不是民间土地买卖,就算当初真逼迫了这些军屯的户主写了卖契也同样可以不作数。这么多年没人来管理也不是官府不知,实在是军户们自己本就受尽各方盘剥,原本就没有动力去夺回田产,而官军也腾不出多余的人手来办这事。 不过这个庄头显然是见面前都是军户想大言轻诳,却不料先被丁得水叔侄拿住好生收拾了一番,如今只在心头暗暗发狠等着主家带人过来。 他听王星平如此说话,新道多半是个领头的,不禁眼睛转得飞快,“我看你倒像个知书识礼的,先让他们放开我,再乖乖带着他们离开此地,以家主与宋宣慰的关系多半也就不会……” 威胁的话语尚未说完,庄头‘啊’的一声便被踩了个狗啃泥。 “倒是胆大,朝廷的三品大员也能信口污蔑。”王星平总算喝完了水,腾出心情准备好好料理此人了。 宋万化不光是水东土司,还有个朝廷封下的三品怀远将军的官职,虽然不过是个武散官,好歹也有个品级,王星平拿这个说事,庄头就算再不晓事也知道情势不妙了,只是这时候再想服软却也没了机会,几口泥啃下来想说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得在几个军汉招呼下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称唤。 “你是原先这田屯的汉民军户吧?” 王星平淡淡的问着另一个刚才没来得及逃走的庄户。 “将军,这就是小人提过的那位同乡,最是苦大仇深。”那天在操场上激情发言的万世英抢先插上了话,他扭头给那庄户使了个眼色,“萧十三,你现在还不信我?” 那庄户见了万世英这才战战兢兢问起,“万二哥,你们真打算不走了?” 眼中依然泛着疑色。 “他们来了。”这时丁艺跑了过来,他现在在庄外一颗大树上望风,见东头一彪人马气势汹汹朝这边过来,不是那庄头口中的家主还会是谁? “来得正好,检验你们这些日子训练成果的时候到了。”王星平放过了不知所措的萧十三,笑得灿烂,回头问着众人,“你们怕么?” “怕个鸟!”丁艺最先答道,其他人也一边大笑一边回话,意思也大差不差。 王星平这次挑选的都是这段时间中训练成绩出类拔萃之人,大部到了诘戎所城便由汪革带着驻扎了下来。 他亲自带出来的总计四十人中,按照后世的建制大概是一个排的兵力,还有丁得水叔侄这种当初在城北夜袭中正经见过血的。十人一队,这四十人分出了三个十人队,全是长枪兵方阵,另外十人中六人组成一个炮队,由哥利亚领队带着一门改装了炮车的青铜小炮,还有四个腿脚快的充任哨探斥候,丁艺如今就算一个。 远远看着前方来了黑压压一片人,王星平淡然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黄铜小管放在眼前望了一眼。 “人还不少。”放下这支叶掌柜澳门之行的意外收获,他嘴角微扬。 “传令,着甲……” 【注:关于田骨田皮的说法,大明各省叫法不一,贵州确定自嘉靖后也有这种形式交易,但叫法未见史料确切记载,故这里按照最广泛约定俗成的称呼还是写作田骨、田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二章 砥砺方得常胜军(三)

半个时辰后,宋忠狼狈地站在的母大面前,他身被数创,衣衫上满是残破的血迹。

“这么快就败了?”

母大惊讶于宋忠失败的速度,同样也对他身上的伤痕暗暗心惊,对方对宋忠的手下绝对是碾压般实力,这样看来即便后来那些庄丁被重新归拢起来也还是在于对方的争斗当中一触即溃了,这与他原本的想法似乎有些对不起来,原本他还指望那些庄丁先去冲上一冲,现在看来除了打击了己方的士气外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过往无论是对上周围的汉民还是山上的苗狆,宋家的庄丁少有对手,这次一开始便被对方轻松占了庄子把人都驱赶了出来,这还可以说是一时疏忽被人所趁。但方才他只比宋忠晚一刻到达此地,却已经见到败阵下来的宋忠这般模样,这几乎让他的后续手段也有些施展不开的样子,而远处那数十军汉至少从列出的架势来看并未收到多少影响的样子。

“母头领多加小心,这帮军户不太一般,他们带了长枪和甲胄,已在庄外结成阵势。”

“有甲胄?”母大闻言眉头一紧,他手下的土兵擅使刀牌,不过西南的土兵使用长枪的也不算少,比如四川那边听说便有土兵大量使用白蜡木长枪的,但认真说来刀牌手还要克制长枪几分,所以对方就算真使长枪他反而不怕,混战起来,只有一寸短一寸险的道理,拿着长枪乱战几乎就是找死。

但有甲无甲却意味着事情性质的不同,这还不光是防御力上的差别,敢明目张胆的着甲来厮杀,则表明了恐怕这背后有官府的背书,毕竟铠甲是国之重器,就算是军户也不敢轻易穿出来争斗。而另外一层上来说,这还意味着这些人是有备而来故意找事,因为方才来报信的人可也没说甲胄的事情,而且野地浪战,不会有人傻到穿着这二十来斤负重一路,那如此用心也就更为棘手了,至少事情的性质便绝不可能是一开始所想的军户寻衅滋事。

看来必须速战速决,而他眼下唯一能从这帮败兵身上知道的也就只有些微情报罢了。

“对面到底什么来路?”他不禁发出疑问。

宋忠身旁一个鼻青脸肿的亲信道:“说是新任的诘戎千户所副千户,好像也姓王。”

“诘戎千户所?”母大听了满头雾水,但一个‘也’字似乎让他隐隐如抓到了什么。

那人像是找到了话题般又解释起来,“诘戎所就是以前的佰贰堡,现在升了千户所,这些军户是来收回往年划在贵阳卫名下的军屯。”

“是王四那厮?”一旁的母二一听佰贰堡来了精神,也插言问道,他和白马硐的杨保儿曾有些贸易上的交情,前番王忠德袭破白马硐,他留在那里的一些货物也被顺道夺了去,损失了数百两银子,是以听到跟王忠德有关便有一股无名火起。

但回话的人也圆滑,生怕招惹到母大,“这就不清楚了,但是领头的看起来年纪不大,应该不是那人。”

“多少都该有些关系,不是说姓王么?”弟弟母二为自己的判断下着注脚,而且真要是佰贰堡的人马,这三c四十人当是堡中的全部精锐了,这是又想像上次白马硐一样?这让兄弟二人顿生警惕。

倒是母大反应过来,“这个不去管,还是先将那群人收拾了再说,吩咐下去,让弟兄们把堡中的弓箭都取出来。”

“大哥这是要?”母二有些紧张,比起刀牌而言,弓箭在土兵手中算是技术兵器,而且存量不多,保管不易,寻常争斗刘灏也不会让他们拿出来用。

母大鼻中冷哼一声,“不是要结枪阵么?老子看你们怎么结!”

宋氏庄园外的土路上,人头攒动,长枪列阵,一派肃杀气氛。

“东家,又来了一队人马,比刚才的至少多了一倍,而且”丁艺再次跑来回报,方才一击退宋忠的家丁,他便再次带领斥候队前出哨探,他现在还没改过来口,依然是一口一个东家,王星平倒不在意。

为了验证丁艺的话,王星平再次举起千里镜,虽然还是看得不太清楚,但眼中所见远处的那支队伍与先前却有着明显的不同,队伍前面几个领头的来回跑叫,似乎正在整队。

“有点意思了。”

现在来的显然不像刚才的庄丁只知道猛冲,懂得进攻前先摆好阵势,至少领头的还算知兵,只是这距离似乎是远了点。

“东家,可是有什么不妥么?”丁艺关切地问道,等待着王星平的吩咐。

“没什么,不过得换个打法了。”王星平收起千里镜,大声喊道:“丁艺!”

“到。”

丁艺闻言身子一整马上立正,他已经习惯了王星平的一些古怪要求,就如这个叫‘到’。

王星平笑道:“去把你叔叔的宝贝疙瘩拿出来。”

丁艺闻言双眼一亮,“那我们?”

他和另外三人一直在外围哨探,方才的一仗并没赶上,心头一直憋着想要参加接下来的一阵。他和同伴看得清楚,先头那伙庄丁似乎人还多些,但一接战前面几个冲得猛的便被长枪方阵刺得倒地不起,后排的也毫无还手之力,不断被整齐推进的枪林捅翻在地,剩下的人最后见情势不妙,发一声喊掉头便跑了,整个交战过程不过几个呼吸之间。

宋忠部的表现坚定了这些新兵的信心,因为丁艺在撤回来的途中已经看到了方才的那一幕,真正体会了在这合练多日的枪阵下什么叫做土鸡瓦狗。

当然,王星平会比丁艺更加关心受伤的部下,纵然只有一人,纵然此人的伤并无大碍,严格说来还是自己失误造成。当然也可能是这个结果让人觉得敌人也不过如此,相同人数的对阵,对方还有主场之利,最后却留下了十来具尸体狼狈而去。

也许是初战让新兵们放松了警惕,但王星平可不会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当对面又有一支队伍开始整队,而且这支队伍的人数看起来已经将近己方一倍时,他决定不再冒险,按照之前得到的情报,这上百土兵应该就是此地绝大部分武装了,只要镇服这些土兵,那么这片军屯就算真正占下了,即便水东宋氏真要发难,那也得等到年后去,那时候他自然有办法连宋万化也压服,毕竟他背后是贵州巡抚,只要他能够给张相公带来胜利而不是失败,那张鹤鸣会向着谁几乎是肯定的。

“乙队,防护上前。”王星平机械的发着号令,一如这些日子在贵阳时的训练一般。

杜春c邓十四都在这一队,他们已经放下长枪,换上了藤牌和短刀,这是预先演练的战术,这种综合阵列比之单纯的长枪方阵更好,虽然要牺牲一些攻击点,但在不知道对方打法前却是更好的试探,况杜春c邓十四方才虽然拿着长枪,但对方也几乎没给站在二排的他们任何表现的机会,现在能够到前排列阵,两人不仅没有害怕,反倒有些兴奋起来。

而且这也是因为王星平发现对面的土兵中出现了弓箭手的身影,他这次带出来的四十人虽然都是精锐,但装备以他的眼光来看还是差了些,尤其是甲胄,其实大多也只是皮甲,对抗弓箭的抵近射击依然有极大的伤亡风险。

“丙队,丁队,准备。”

丁得水和哥里亚闻言精神一震,丁得水的一队早放下了长枪,全部换成了掣电铳。这些新造的火枪比起先前王星平在北城夜袭那夜用的又精进了不少,而且还是王星平特意从最近g一ng yg守备营的出产中专门留下的特级品。二十支火枪虽然不算多,但有哥里亚的丁队炮兵和几个斥候回来临时充当辅助,兵队的十人射击速度当比寻常二十人还要强上几分。

一百步,王星平看着那队土兵的头排已经过了先前丁艺标记的石堆,心中默念。

七十步,对面的步伐开始加快,但队列还算没乱,道路两侧时不时出现的积雪似乎也延缓了他们的前进节奏。

五十步,土兵中终于有一队弓箭手突到了最前,对着空中一阵抛射,不过王星平这边早已部署停当,乙队藤牌高高举起,这轮从天而降的箭雨便被轻易化解了,只有两个有些倒霉的藤牌手被射中了肩头,但因为有藤牌和皮甲的双重防护,箭头也只是造成一些皮外伤而已,甚至都没有影响他们继续高举藤牌。

平日严格的训练和王星平定下的奖惩让这些士兵已经习惯了队列的感觉,当这一轮弓箭射完后土兵开始冲锋时也就只是给对中的士兵带来了些微的撼动,但马上便在队官的的低吼下恢复了平静。

三十步,已经来得过近的距离让抛射变得失去了意义,第二轮弓箭平直的射来,藤牌同样被放到了身前遮挡,这些特制的长条藤牌足以将半蹲的士兵身体全部遮挡下来,听着弓箭射到藤牌上的声响,王星平觉得这声音甚至有些悦耳。

‘一’

王星平心中默念,丁得水将手高高举起,看到x hà一丙队十人两步跨到了藤牌后面,丁队的十人紧跟其后。

‘二’

心中的计数再次完毕,土兵们又往前推进了一步,掣电铳的枪管从藤牌后伸了出来。

‘三’

丁得水率先将枪托抵住肩膀,单眼瞄着对面的敌人,有时候他都对自己的表现暗暗心惊。他不是没和人打过架,但在这只队伍中,他们先后承受了两拨弓箭射击却未发一弹,换作以往恐怕连备用的那把火铳都打完了。

丁得水清楚这得益于王星平制定的训练方法,那些往日看来无趣得很的跑圈c站队,不知不觉间让大家养成了习惯,不用鞭子,不用辱骂,到如今所有人便能几乎依据本能各尽其职。如果说粮库夜袭时丁氏叔侄拜服于王星平的果决和谋略,那现在则是真正的钦佩,纵然大敌当前,但丁得水的心中已经丝毫不再怀疑胜利的天枰将会倒向何方了,这让他觉得当初坚持放弃匠人的身份要成为战兵也许真是个明智的抉择。

‘四’

王星平开口了,“瞄准那几个大盘头,最先射杀的记首功。”

土兵中有几个冲在前面的用黑布裹在头顶,圆形的小片藤甲被黄红二色涂了数圈,四片圆甲分别护住两颊和额顶和后脑,彼此以牛筋链接固定在头上。这是土兵中最有战斗力的人,如果土司听从朝廷征召,这些人也多会随征出战,他们正是宋氏的内甲亲丁,刘灏手中也不过只有十来人,母大c母二也是其中的强者,这次竟然有大半都在前面冲锋。

‘五’

王星平一阵轻笑,随后的命令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镇定。

“开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二章 砥砺方得常胜军(四)

巨大的轰鸣声在山谷中回响,伴随着之后的一排白烟升腾在空中,在冬日看来颇有些惬意。

母二被震得脑仁儿生疼,这一半源于火枪齐射的声势,另一半则是来自于几名同伴的死亡。

七人,这是两轮射击后倒下的内甲数量,他们冲在队伍的最前面,所以当火枪响起时被射倒的十人中尽然有大半是战力最强的土司亲丁,而这七人本身也占到了养牛圈内甲数量的多半。

这些内甲亲丁虽然都是刘灏的手下,但他们更是宋氏选拔出的土兵精锐,平时就算刘灏都要给些面子,在养牛圈中也都各自有着自己的田地,又是土兵中的头目,每人都至少还有四五名奴仆跟随,算是土司中真正的武士阶层。当然,这个制度也是向明军学来,大明的军队也有所谓私兵,也就是武将自己养着的家丁,像开牙建制的正将,精锐家丁也能达到数百近千,有些干脆还会被认作义子,论及战力也绝非一般小兵可比,都是悍不畏死之辈,这样的精锐放在任何势力中出现这种等级的伤亡都是不可忽视的损失。

“可恶,尽然还有火铳。”

母大看得清楚,二十五步的距离一击毙命,无论命中的是脑袋还是身体,眼见得这些亲丁是活不成了。他们身上那些藤甲甲片起不到丝毫防护的作用,想到这里他一脚将方才报信的那个宋家庄丁踢翻在地,若不是宋忠还在看着,他恨不得再补上一刀,以惩罚这个ti g一ng虚假情报的下人将他推上如今这样尴尬的境地。

内甲亲丁,整个水东十二马头恐怕也就只养着千余人,现在在他母大手中轻易便折损了七个,纵然他也是亲丁之一,但也无法交代了,毕竟对手只是数十军户,自己这边还有着人数上的绝对碾压,居然真的就这么让人死了,而且是如此憋屈的直接被火枪射死。

一次死掉这么多亲丁,性质还只是寻常的地方殴斗,这就不光是需要给刘灏交代,而是要给马头和水东土司交代的问题了,想及于此,母大的额头竟冒出了细汗,被冷风一吹在头顶冒起一阵白气。

现在他骑虎难下,本来还只存着教训教训这帮不知天高地厚之人的心思,现在却是仿佛自己成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但如今若不能全灭此辈恐怕他是决计无法向头人和马头交代了。

好在前两轮射击之后,冲在前面的剩下几个内甲也聪明了起来,论战斗经验他们自然不是寻常土兵可比,所以当十来步的距离上最后一轮齐射之后,倒下的反而全是普通土兵和他们的贴身奴仆了。

母二面目狰狞,他方才冲在后面,堪堪躲过了齐射,但最为交好的一个内甲弟兄却在第二轮枪击中被子药洞穿胸口,此刻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但母二明白,现在是有进无退,他抽出柳叶弯刀,连砍了两个失去主人想要逃离的内甲奴仆才算稳住了阵脚。当第三轮齐射结束之后,又有数名土兵被射倒,但好在经过先前两回,他已经刻意放慢了身姿没有被飞射的子药波及。

现在已在十步之内,再没有任何顾忌。

“冲上去,杀光这些蛮子!”母二歇斯底里的大叫道。

王星平看着这些人狰狞的面容觉得有些好笑,类似的练习在分组对抗中验证过多次,对此他信心十足,又怎会被区区一次冲锋吓到。

“甲队上前。”他大声喊着。

尚宝像等了许久终于出笼的猛虎,没有多余的话语和动作,在王星平的尾音尚未消失前边干净利落的挺枪上前,和其余九人的动作一般无二。

母二手上已经换上了一把大斧,一如此时冲到最前面的几个壮汉,他们将要用手上的斧头和锤子敲开一个缺口,然后让出后面的短兵上去肉搏。土兵作战靠的就是一个狠字,这些人多是同族的戚里亲眷,作战时惯常守望相助,这也是越境作战的土兵往往比一般明军客兵还要更有战力的原因。

就如现在,五步的距离甚至只要一个跳跃便能欺到对面的军汉身前,在这个距离上,先前因为火枪齐射造成的撼动已经被勇决取代。

但是,尚宝和他的甲队并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尖锐的枪头迎着猛冲上来的小兵,双倍的冲击让冰冷的金属瞬间穿透了人体。母二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一开始的情报中这些人原本就是使用的枪阵,他只是被火枪齐射的气势吓住了而已。

又一个手下倒下,鲜血溅在脸上身上,让他清醒了几分。

‘对啊,一寸短一寸险。’

只要再靠近一些,对方那些长条藤牌反而成了自己最好的掩护。

他猛然反应过来,原本就是要依靠近战的优势才会冲得如此靠前,有枪又如何?只要我们再近几步,就可以放手对他们屠杀,此刻他的脑中已经全是昔日战争上的影响,完全忘记这一切的开端不过是一次寻衅和斗殴。

又是当面的一枪从藤牌的缝隙中刺来,母二熟练的一个侧身闪过,枪头堪堪在他身旁刺空,他顺势裹住枪杆往前一滚,再抬头时对面正对着一面藤牌已经到了面前。

藤牌的主人邓十四一言不发的注意着自己的前方有限的视野,当发现手中的防具成了对方的屏障时他果断的按照以往训练中的变化将盾移开,右手的短刀早刺了出来。

母二心中暗道一声不妙,一个后仰又往回滚了两步,再起身时已是满身满脸的雪泥。

左肩头固定护甲的牛筋已经断掉,最大的一片藤甲歪在胸前,这一击显见得是朝着心窝去的,劫后余生的模样让母二看起来颇为狼狈。但他显然顾不上这些,尚宝的枪收回又刺出,这一回枪尖依然直取母二的心口。

危机之时不过也就在一个呼吸之间,一条粗壮的手柄从眼前伸过,电光火石之间母二觉得那手上拿着的应该是一面圆盾。

“主子,你没事吧?”一个稚嫩的声音喊着。

‘是约达那小子?’母二脑中灵光一闪,再看已经到了面前的背影,果然是他没错。

这是他的随从仆兵之一,按照惯例,每个内甲亲丁都有自己的随从,这些人平时要为内甲负重兵器充当苦力,打扫战场时斩获首级运送缴获同样不会让自己主子亲自动手,论及地位比起一般土兵还要低些,但也有将族中子弟收做亲兵的,而同族当中的年轻后辈跟在主子身边若是能够崭露头角也有更大机会成为内甲,不然等年岁大些也就只能当个一般小兵,不仅要承担马头的各种派役,遇到打仗一样要随军出征,有时候甚至还要自备行粮。

所以能够在作战中被主子赏识,最后得到推荐成为内甲便是脱离如今困顿的一条捷径,尤其是现在,约达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帮母二挡下了致命一击,这份恩情加上他一直以来的表现和忠心,足够回去之后被母家兄弟推荐为亲丁,而且他如此拼命还源于他的自信,因为今天这一战养牛圈已经失去了七名带甲武士,而这些空缺中约达觉得理所应当会有他的一个。

“护住我,先杀了面前这狗入的。”

母二看着对面邓十四因为失手而有些懊丧和惊异的面目,复狰狞的叫嚣起来。

他当下一步起身,约达右手持刀紧随而进,左手的圆盾随时准备护在母二的身前,这次母二信心大增,因为他眼角的余光分明瞥见更多的刀牌手都冲了上来。这么短的距离火枪无法射击,而长枪也不再是刀牌手的威胁,接下来的乱战胜利必将属于人数更多的己方,等抓住了那个姓王的什么狗屁千户定要将他狠狠打杀才能解气。

但就在母大也觉得天枰正在倾斜的时候,意气风发的母二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尚宝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便将目光偏向了一侧。

‘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理智迫使他不要去多想,这一定是对方分神了,‘一起上啊!’他在心头招呼着约达,招呼着身旁的每一土兵。但下一刻,他感觉到异样,尚宝动了,但长枪并没有刺向他,而是斜着一抖刺向了他的右侧,随着枪花抖落,枪杆被迅速抽了回来,枪头处的红缨犹在滴淌着鲜红的液体,将黑白相间的大地染出点点红晕,约达,正是在这个时刻悄然在母二身侧倒下。

他原本站在母二右侧,尚宝的枪刺无论如何不该伤到他的,但伤害来自尚宝左边的另一位枪手,他们在同一时间选择了攻击旁边一个身位的敌人,那些高高举起的持刀右手极好的指明了目标,只需要瞄准c刺出,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在这数月中练习过千百遍,靠着各种刻骨铭心的惩罚锻炼出来的本能克服了对当面之敌的深深戒惧,自然还有对同伴的信任。

‘这才叫结阵而战’王星平看着自己的成果,总算轻松的吐出一口浊气。

同样吐气的还有正在队尾压阵的母大。

尚宝不会忘记那些练习阵列的日日夜夜,他从不屑到被王星平调教的新人用阵列以少胜多轻松击败,最后彻底放下傲骨拜服认主。

杜春和邓十四不会忘记,在贵阳城中每天晚上的夜读,是王星平这个尚未成年的少东家教会了他们识字知理,也是从那里他们了解到一种全新的可能,关于他们这些人的‘未来’。

丁得水和丁艺不会忘记,每当在制器上遇到瓶颈,王星平总会不失时机的加以点拨却并不居功,尤其是和丁艺,完全当作兄弟一般,没有半点主人的架子。

而现在,这几个月来的努力交上了一张满意的答卷,让众人最后的一丝动摇也消散殆尽,‘王家军’首战告捷。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简单而正常。

土兵前队彻底崩溃,母二在甲队的第二轮枪刺前被丙队突然的一次换位齐射击中两弹而亡,母大在溃散土兵反冲之下摔断腿骨,成了目前王星平手中官职最高的俘虏,至于宋忠,丁艺也没有放跑这个斩首功。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两个时辰之后,刘灏站在雕楼之上,神情冷漠的看着堡外列阵的军汉。

不过半日光景,这些军汉给他带来的‘惊喜’已经有些让他吃不消了。

先是轻而易举的驱逐了宋忠的庄丁,然后用枪阵一鼓作气的击溃了宋家的亡命,紧接着便在与土兵的作战中祭出了威力巨大的火枪,而现在居然在他的碉楼外摆出了一门大炮。

这炮的大小其实比之寻常的虎蹲炮也大不了多少,但是胜在轻便精巧,光是看着那层泛着铜色的精光便知非是一般火炮可比,而这炮在炮架和炮车的支撑下竟然行动自如,这就更让他心中增加了七八分警惕。加之母大c母二两人一死一伤,内甲亲丁也损失殆尽,他辖下的养牛圈可谓是元气大伤了。

看眼下的架势,这些人是打算要硬攻碉楼了?先前派出去的土兵被一举击溃,死的死,逃的逃,如今他的寨子里除了几个亲卫便只有些老弱病残,早知道对方战力如此凶残他就应该将兵力集中起来防御,可现在后悔眼见是毫无用处了。

而现在,他手上无兵c无将,自己一个依靠家族势力上位的土官,现在变得什么都不是了。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最好的结果,但要做到却是要先战胜对手,而现在,王星平认为至少在这养牛圈谷地,他已经做到了。

他站在碉楼下昂首而立,比起石头碉堡上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更应该拥有胜利者的身份。

他的声音响起,在谷中回荡起来。

“刘总爷,也许我们可以好生谈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三章 紫江风静物华殊(一)

“刘总爷说哪里话,我也是早闻令叔大名的。”

前一刻还是剑拔弩张,现在这位王千总已在自己的堡子外谈笑风生了。

刘灏闻言倒是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果然还是要靠着自己的叔叔才行。

刘灏出身的水东刘氏是洪边大族,他叔叔刘洪祖更是宋万化的军师谋主,平日甚得倚重,没有这层关系,他当年在养牛圈开场也绝无可能,更不会轻松袭得这个土千总的职位。但刘洪祖的威势还是只在水东,别看王星平现在客客气气,但无论对方想要什么最后恐怕都只能是城下之盟了。

王星平倒也见好就收,这一战出其不意几乎将养牛圈的精锐土兵全部解决,不然换作平日以那些内甲和精锐土兵为核心,加上裹挟的周边苗狆和土民,此地军队的规模起码还能再多个五c六倍,那样的话王星平这数十精锐也不敢轻易与其对阵了,此战原本就是宋忠和刘灏陷入了添油战术的陷阱,王星平原本却没想能一口就吃个胖子。

但如今宋氏一支已经被灭,养牛圈中的以往军屯被王星平收回已是必然,但他可不想提前和宋氏撕破脸皮。只要宋万化还是朝廷体系下的土司,就不敢明目张胆的撕破脸皮来对付王星平,无疑这是为这支贵州的新军发展创造了不错的条件,毕竟时间站在王星这边。

此外便是伤亡,此战虽然大获全胜,但王星平的人马也付出了两死七伤的代价,以这支军队的规模而言已经不算小了,如果能有hé pg的方式解决,他也不希望将这些种子浪费在这种地方。大炮只有一门,如果不能立竿见影的起到震慑让对方出堡来降,那就算依靠如今碉楼里的老弱依然能给准备硬攻的诘戎所士兵造成不少伤亡,而且此战的几阵都只能算是击溃,除了最后一阵因为战况明朗收拢了一些俘虏,之前的两阵不少土兵和庄丁都在溃败后趁乱逃入了周围山林,若是拖到了入夜也会有不少变数,原来的打算王星平也只是想占下宋家庄园然后依托守卫,要是土兵势大说不得就要向王忠德连夜求援。

然而现在,这些后手都没有必要了。

“王千户少年英才,我刘氏怎敢当将军的谬赞。”

刘灏战战兢兢的打着哈哈,不时向王星平身后的几个大汉瞥上一眼。

纵然已经瞧出对方年纪小自己许多,但却更加不敢造次。此刻恐怕已经有溃兵朝马头治所杨黄寨那边去了,可那又能如何呢?等到马头把事情彻底弄清再出兵来援恐怕自家的脑袋早被别人拧下来当作球踢了。既然目下这位王千户尊自己一声总爷,还知道叔叔刘洪祖,想来还有些顾忌,不如先应付一下听听对方有何话说。

王星平一边吃着刘灏拿来的米酒,一边笑道:“我的确是有些道理想与总爷说清楚些,我们本就该合则两利才是。”

“这是自然。”刘灏满口应承,但看着谷地西边已经被王星平占下的田地,实在不知道这利在何处。

王星平却忽然起身忿然,“怪只怪宋忠这厮,不仅强占军田,还怂恿土兵与官军对阵,他纵然死有余辜,就是可惜了母把总和一干土兵弟兄。”说道这里王星平也装模作样叹起气来。

母二是死了,但母大他并不打算杀,不仅不杀,他还要将他的伤治好送回刘灏身边,而且这些阵亡的土兵他也都表示愿意给银子抚恤,还要好生安葬,又让刘灏代为请僧道来做法事超度,面上功夫做了个十足十,让一众被俘的土兵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打错了人。王星平有实力在手,又有官府名分,而他现在表现出的怀柔那就是逼着刘灏站队。

半天时间,宋氏在养牛圈的这一支算是彻底被解决了,但是比起宋氏在整个水东的根基而言宋忠这一家却算不得能够伤经动骨。是以夺回了这处军田后王星平原本就不打算再对刘灏赶尽杀绝,眼下的他也还没有那个实力,而接下来夺回的军田只会更多,与当地土官合作还是一段时期内最为稳妥的战略。

接下来在年节到来前的几日,由汪革c丁氏叔侄c尚堡c杜春和邓十四分作四队,对诘戎所周围的被占军屯悉数夺回,总共便有了四五处较大的庄园,年后这些地方将被陆续安置屯户,因为有了张鹤鸣免除加派的承诺,王星平倒是对这些地方经营不用担心,毕竟土官能经营得起来,他没有理由再让这些田地‘抛荒’。其间也有畏于诘戎所威势而主动前来归顺的,王星平的名字再次引起了土司的关注,而在这一系列的动作当中,身为新任诘戎千户所的主官王忠德居然对王星平全心配合,没有传出一点不合也让外人觉得好奇。

数日之后

位于贵阳城东北二十余里外的一处翠岗下,原本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锦绣河山,如果到了夏日则必然会是一番小桥流水的别样景致。只是如今已是除夕之夜,天空中影影绰绰挂着的小半轮下弦弯月映得这河山更加萧条。年节这日,无论是贵阳城中,还是水东大户,家家都是热闹团圆,习俗上倒没有什么汉夷之分了。到了新年初一,家中子女还要早起来给长辈拜年,但今日洪边寨城北的庄院中却是一番别样景象。

此处是宋万化的家宅,水东宋氏在十二马头行台不少,但在洪边周围只有两处有数的别庄,一名云锦庄,是宋氏先祖初代贵州宣慰使宋钦所建,宋氏祖茔也在彼处。到了洪熙年间,宋钦的孙子宋斌又另择此地修建了新庄,因此别庄在洪边寨北,故而土人又呼为北衙。

其实朝廷要求无论是如今的宣慰使安氏还是宣慰同知宋氏都要在贵阳城中办公,但官中缺乏约束,土司也没有那些自觉,久而久之也就继续在城外的别庄常住了。

此刻别庄后院的会景亭中,两名上了年纪的男子正对坐饮酒,周围早已升起了几个炭火炉子取暖,又有美婢在旁伺候着灯火美食,一派老友相聚其乐融融的模样全没有半点年节时合家团聚的热闹样子。

“先生的意思就由着这姓王的小子欺到我们水东头上?”

问话的中年方脸扩颌,一派富态模样,一看便是常日养尊处优惯了的,正是如今的贵州宣慰同知宋万化。他早几日便得到了消息,先是王星平带着一队精兵突袭了养牛圈,将那谷中良田占去了近半,还杀了本家一个叫宋忠的小辈,接下来的日子诘戎所的军汉四处招摇,将水东的几处庄园都给尽数占了,只说是追还军屯。

那被以先生相称的长须老者笑道:“将军切莫操切,不然正中了王家小子的计策。”

说话的正是宋氏的谋主刘洪祖。

宋万化有些不耐,“先生此言是有什么深意?难道这亏就这样受下了?”

刘洪祖还是笑意盎然,“将军是当局者迷,其实这事很好分解,那诘戎所这些日子占了不少田地,但将军想过没有,其中可有一处是水西的么?要论侵占军田,他安家比我们只多不少,宣慰就没想过这其中的缘故?”

宋万化闻言一愣,像是在自问自答,“听闻前几个月贵阳城北那一场火隐约是水西所为?”

“不错,是于的家干的,不过自那次他们吃了大亏以后水外的两部则溪便老实了许多,听说是和那王家小子达成了什么交易。”刘洪祖在贵阳城中也有不少眼线,这是他能在宋万化跟前行走的依仗。

“是北市的贸易?可我听说于的家死了一个骂初,还有十多个内甲精锐,就这么忍了?”宋万化又道。

刘洪祖立即为他解了惑,“是安邦彦出的头,于的家敢说什么?不过这安邦彦也是厉害,倒把祸水引到我水东来了。”

“先生想说这次的事情背后有水西在挑唆?”

“挑唆倒是不会,不过这王家小子却是个棘手的人物,说不得是他想要借此挑动水东c水西互相猜忌,好于中取利。”

宋万化闻言心中嗤笑,这水东c水西还用猜忌?平日不说勾心斗角,下面土兵直接见仗的时候都不会少。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此话有理,王星平似乎正是想要这个结果,他如今打着张鹤鸣的旗号要收回军屯,本就是要在水东c水西手中去抢,但现在这样则像是捅到了两家的软肋上,让人很不舒服。

水西那边刚刚吃了个亏,又与王星平达成了交易算是略微找补了些回来,他这次专找水东的麻烦,安家乐得作壁上观。而水东呢,如今也不敢轻易造次,也是怕官府单抓着自己不放,眼下才有洪边的一场大捷,虽然贵阳守备营对付的流窜的苗狆,宋氏甚至还出了兵配合官军清剿,但无论是张鹤鸣还是他宋万化,都心知肚明这苗狆作乱的背后是谁在挑唆,心照不宣罢了。

但王星平此事占着理,又专挑水东一家,此时他要发作,先不说官军,恐怕水西就会趁火打劫。而王星平恰好在这个缝隙中找到了自己发展的空间,游走在几股势力当中却又因为这些势力的相互顾忌而得利不断充实自身实力。

宋万化终还是有些不甘,“眼下北市那边新城再有数月恐怕就要完工,张相公这是步步为营,今日修了外城,明日说不得又会再围着城墙又加上一圈,说来这主意也是王家小子出的,听说钱还是他家福泰号出的大头,如今诘戎所要在军田上找补回来,也难怪抚军和按院都如此纵容。”

刘洪祖听出宋万化话中之意,劝道:“王家小子行事乖张,但手段却老辣得很,要对付他并不容易,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

宋万化闻言眼中一亮,“愿听先生分说。”

刘洪祖将手一摆,端起酒杯小酌一口,又道“有些事情却不一定要靠打才能解决,而且王家小子的关节还在他背后的张鹤鸣。”

“先生想说什么?”

“这张相公嘛自然急不得,不过,今年的郡试不是就要开始了么?”

刘洪祖笑着看向宋万化,表情意味深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三章 紫江风静物华殊(二)

早春二月,草长莺飞,这一年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对于王星平而言可谓诡异多变,但如今他却对结果甘之如饴。

他的前一世因为意外穿越来到这个数百年前的陌生世界,地处西南蛮夷之地。而他的这一世是以父亲和家人的被害为开端,通过个人的努力总算在如今有些小小的局面,也终于支撑起脆弱的门庭,加之意外获得了穿越同伴的消息,让他能够安下心来规划自己的未来。现在的情况说不上好与不好,看起来商号已经稳定,铁厂正在向军工厂顺利转型,而手中也有了一支人数不多的武装,但在贵州这个地方依然要过得战战兢兢,无他,大明政权的根基在此地太过薄弱了。

新年之后,北门新城已经初具规模,围绕着诘戎所的若干被占军屯在被夺回之后也开始重新安置下王星平招募回的逃亡军户,千户所正军的规模也比年前扩充了一倍,总算有近六百人了。这些人对外号称千二,有他们镇守在贵阳城北,不光张相公安心,甚而在各自利益的相互角力之下,连水东宋氏也忍下了这一口气而没有对王星平的行动有所追究。当然,王星平也知道分寸,虽说追回军屯只针对宋氏,但也只选了五处,当初的养牛圈宋家庄园便已是最大的一处了。

原来的宋氏庄园在新近入住的二十多家军户打理下已经被拾掇得井井有条,那个先前被宋家收作庄奴的汉人军户萧十三在宋忠死掉之后带着全家投到了诘戎所,成了养牛圈这处屯堡的屯民之一。

万世英一家也在养牛圈重新有了自己的田地和家园,只是万世英本人因为作战出色依然被留在了诘戎所。但有万兄弟给萧十三撑腰,萧十三也就硬气了起来,原本他对水东土兵还有些畏惧,但亲眼目睹了土兵在诘戎所的士兵面前被打得屁滚尿流,而自家昔日的邻居便在这几十人的军队当中,如何再能够不信万世英当初的话。

萧家虽然都是军户出身,但在水东人口不少,过了年后不久,萧十三便去各处将族人中愿意投靠的搜罗来了不少,是以他打下包票,再过半月,养牛圈屯堡的人口还能翻上一番。这其中自然还有他的私心,王星平亲口许诺,来的人都按军馀给足耕地,而且这耕地除了g一ng yg诘戎所的军粮外再无加派,这就让萧十三更加急迫,切不想将这好地便宜了外姓。

王星平得知此情倒也无奈,这被压迫的人一旦翻身不是想着如何帮助当初同被逼迫的军户,而是竭尽所能先为本家族人寻求利益,不过他也不恼,主动权尚在手上,如今能多些直辖的丁口并不是坏事,退一步来讲,若是担心宗族坐大,日后还能将人打散了分到各处,然而现在去想却是有些早了。

其他几处屯堡也与养牛圈这里一般无二,精锐士兵留在诘戎所整训,考核成绩稍差的便单独编练后派驻各堡,年节之后王星平也的确花了钱让各屯堡出工出力修筑简易的堡垒,全是圆环形的土楼样式,论及防御比之先前的庄园强了不少。

诚然,实力在对普通人心中的判断影响上起着决定性的因素,但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将夺回的军屯重新安置来人口则一是王忠德和他手下一干弟兄出力,二也是靠了王星平自己的一番谋划,眼下王忠德虽是诘戎所的正印千户,却不知何时开始事事都依着王星平,连王星平本人都对这种变化稍稍不适,但他也知道这是王四哥的信重,也是一番好意便不再多心了。

那日在养牛圈灭了宋忠,他便与刘灏达成了君子协议,自此以后刘灏与军屯两不相涉。而支持这一协议的基础则是王星平答应与刘灏就贸易开展深入合作,刘总爷经那一战后对这支新出现的卫所军甲坚兵利的形象先入为主,王星平承诺日后在满足官军需求后可以有限g一ng yg养牛圈一些铁器,这正是刘灏所需,而且王星平的手下也的确按照约定并没有动谷中原系土民的田地,这也让刘灏渐渐安心。至于以后,王星平也想好了一桩长久买卖,保证刘灏这边绝对会绑在利益驱动下与自己绑在一起。

畏威做了十成,怀德的功夫王星平也没少下,那日战后到了第二天,他不仅遵照承诺将母二好生安葬,过后又找来郎中为母大及其余受伤土兵医治战伤,后面更是拉着刘灏挨家挨户去给阵亡土兵家眷送了抚恤银子,还有水陆道场也一应做足。

至于自己这边战死的,将一个的妻子儿女接到诘戎所养了起来,另一个无后的也好生安置了其老娘,受伤的不仅照样领俸还给加了一些,这样一来,无论在土民还是军户中的威望,王星平不到一月便又涨了许多。倒是土民之中多将此战的账算到了已经死掉的宋忠身上,说他强占军田,真真该杀,让王星平好不感叹。

福泰号的种粮,保利行的农具,在王星平的授意之下全都无息贷给乐新来的军屯户,还搞出了分期付款。相比于此时民间动不动就是倍称之利的盘剥实在是一股清流,如此一来更是让屯户们感恩戴德不已,而原本做着放贷生意的刘灏虽然心头有所怨言,但碍于王星平的实力,也不敢出头当这个反派,连其余四处往年盘剥农民的缙绅也一概偃旗息鼓,眼看着王家商号在军屯和土民中建立起根基。

二月的第二天便是春龙节,与去年在各种事情中周旋不同,如今王星平也有心思跟着屯户们在田间欣赏春牛祭祀了,看着雪融冰消后新发出来的青草嫩芽,新任的王总爷也不禁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喜讯不断,春牛节过去没几日,重庆来的信使带来消息,姐姐王若曦为夫家添了个嫡子,取名蹇涛。虽然是女婿家添丁,但毕竟也是自己的外孙,王母这些日子高兴得很,还又专门准备了贺礼让人送去了重庆,想着女儿诞下嫡子,以后在夫家就更加稳便了。

王星平也让叶显莲跟着同去,这位莲哥儿上次从广东回来送信算是经过了历练,此番王星平正想借机与自家姐夫在重庆做些生意上的合作,福泰号也想在那边开一分号,就让姐姐c姐夫负责经营,重庆不比贵阳,是真正的西南重镇,若论经商机会当是更多,而且四川产盐,在那里有一分号以后也好收盐,当然也还有其他意想不到的好处,对于王星平想要营造的商业体系非常重要。

王母如今心情也好,王来廷新丧时,王家内忧外困,没想到自己这儿子如此早慧,堪堪一年的时间便将家业重新支撑起来,而且比之其父在时更为兴旺,眼下柜上有叶大柜支持,又少了顾凤鸣这个隐患,伙计们同心同德,王星平又袭了官身有了自己的跟脚。他知道儿子有志科举,但当妈的显然更关心儿子的婚事,这些日子托出去的媒人少说也有十多个,害得王星平为了躲自己老娘过完年节便搬到北城校场去住了。

按照朝廷制度,新任的武官一样要去兵部报道,然而贵州也是边远地方,祖制不必上京堪合,地方可便宜从事,至于送到京中查验的揭帖自有几个师兄弟帮忙做了,他是信更不需要考语,黄册户部也有留档可查,一切都不用自己出力,有时想想这边地任官倒是天高皇帝远,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这路途上的蹉跎便可免去了。

保利行经过年后一个多月的发展,产能又有所提升,加上里面的工匠都涨了月银,干劲更足,连残次品的产出都少了许多。原本每个工匠一月能造两支掣电铳,但依然有些残次品,现在若是还照这个速度倒是残次品却少了许多,每人每月也大致能有三支的产出了。

原本铁厂中有工匠五十人,一个月便是一百五十支火枪的产量,后来又招募了一些,但也有一些如丁得水叔侄便放弃了匠人之途选择了从军,这样一进一出,如今保利行的工匠数量也还不到两百。其中五十名熟工被王星平留作专门打造火枪,剩下的五十人则负责刀剑铠甲,至于其余技术稍差的不到百人则被专门编练一处专造农具和工具,如今民用器具的销路不错,加之有叶宜伟高价聘来的佛山大匠指点,保利行出产的剪刀c农具c铁锅等物已是很有些口碑了。

如今一支火枪的官中给价依然是二两五钱银子,二两是当时所报成本,五钱是利润,而这五钱利中大半都被王星平拿来打点各处官员了。

但因为工艺改良的缘故,除去各种成本和打点利润也接近一半,单这一项便能给王星平带来每月一百五十两银子的进项,农具和刀剑加在一起也就和这相当罢了。至于之前曾经给张鹤鸣说过成本还能再降,但如今抚军相公不问,王星平自己便不会点破,他可不会嫌的钱太多,何况这其中本也有张鹤鸣和孙崇先的一份儿。

三个多月的时间,孙开祚的守备营那里已经陆续装备了三百多支掣电铳,孙守备手中已经组建起一个全火器的标营,营官便是王忠德的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族叔王建中,而私下里王星平也给自己留下了一百多支,这些火枪耐久还不够好,真要打起仗来损耗也必然很大,而且从最近的几次冲突中来看,火枪兵若能组成阵列再配合枪阵的确比什么铠甲效果要好,看来历史上那些列强在当下逐步都开始走上这条道路并非没有道理,应该也是来自于实战的总结。

所以接下来他准备让专做刀剑铠甲的一坊也转产火枪,一来是加紧装备,二来也可以多赚些钱,毕竟这又是招募人口,又是扩大经营,王家的底子几乎又要被掏空了,这还是有之前清算顾家时他私下得到的一些好处,不过也就是当时没有自己的班底,大头倒是都被城中的官员们分润了,想到这些便又让他肉痛不已。

忙完了这些经营上事情,王星平便带着小六在城中瞎逛,和他一起的自然还有杨文骢,甚而连马士英也都出来了。

无他,正是因为郡试就要开始了。

所谓郡试,又称童生试,一共有县c府c院三级,通过了院试便能成为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只有秀才才有资格参加乡试,通过了乡试便是举人,并且获得了上京会试的资格。而通常所谓县学c府学,也是要在成为生员后才有资格入学的,只不过如今早已没有那么严格,稍微有些底蕴的人家都会将子弟送入官学学习,而王星平则是因为有人看好破格入学。

但是杨文骢与马士英不同,杨文骢是早就通过了院试,是正经生员,而马士英更是上一科的贡士,王星平也听他说起过,今年乡试一完,他便会和新科的举子一起上京,明年春闱他直接参加完最后的殿试走走过场便能成为正式的进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三章 紫江风静物华殊(三) 【今日二更,过节也很忙啊,各位书友见谅,多给些红票就更好了】 童子试中的县试和府试是每年一次,最后的院试则是三年两次,逢乡试年不开。像贵州、云南这里有些年份还会因为交通不便等因素将两年的院试合并一年进行。新贵县的县试是在当年二月举行,主考官是新贵县令,通过了县试后便可参加四月的府试,府试的主考官是贵阳知府,今年的府试便是孙崇先主持,若是能够通过府试便可参加本年的院试,主持院试的自然是本省的提督学政,也即是张汝霖。通过了院试便有了生员功名,也便有了在乡试中更进一步的可能。 如果以王星平的立场来说,如果参加今年的郡试可谓最好,听闻新贵的县试相对简单,甚至都不会考什么全篇的八股制艺,只要能够破题承题这府试资格基本就算到手了,后面的全文只要文字不是太偏离甚至考官都不会仔细查看。而到了府试和院试,以两位主考官对王星平的认同和赏识,王星平也有自信这二人断不会将其试卷黜落的,毕竟这贵州的科考本就文气不旺,以往的科举也多被本地的大族垄断,但这对王星平却是好事,毕竟他自己也是这些家族中的一员。不仅族中有一个进士一个举人,老师和师兄也是进士和准进士,这样的背景就算他才学稍差,相信官中也不会吝惜一个秀才功名。 只可惜他的孝期未满不能参加此次郡试,再到后年的郡试,不知道那时这知府和提学又会换成何人,毕竟以如今的政绩,待到再一个三年考绩,张鹤鸣多半会再进一步,但孙崇先只是举人出身,就不好说了,以他的年岁或许会选择致仕也说不定。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不考也好,眼下事情千头万绪都要自己亲自过问,还是不要再把精力放在科举上为好,等再有两年他厚植根基,到那时再去参考也更为稳便,但杨文骢却给了他一个全新的思路。 “什么?你这厮居然没去参考?真想当一辈子军户不成?你再不去县里户房报名可就晚了。”杨文骢听闻王星平居然没有参考觉得有些吃惊。 县试报名本也简单,便是要具结本人出身、乡贯、年龄等信息到县衙的户房备档即可,但麻烦一点的是需要两名廪生给予担保,而且县试当天担保廪生也要到考场外随考生一同验保唱名。 马士英倒是颇为维护这个师弟,替他分辨道:“天成孝期未到你又不是不知。” “这都出了小孝了,还管他那么多毬驴,该权宜就要权宜,皇帝不都这样。出了小孝便参考的又不是没有,以这厮的才学当是必中的。”杨文骢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他的心目中,王星平聪明好学,又多奇思妙想,至于他的儒学水平如何他是不管的。 守孝满三年,实际上是二十五个月,最后一年只要一个月,象征的意味更浓,也是此时民间得到官方认可的权宜。换成皇帝守孝,一天便等于是一月。守孝满了一年,便算是出了小孝,过去也有人满了一年便去参考,只要不被查出来便不会有事。 马士英闻言略微皱了皱眉头,“天成也是遵循祖制,再说恪守孝道没什么不对。” 王星平心头一阵叫屈,出了小孝便可参考这事也就听杨文骢现在提起他才知道,他可不是因为孝顺的缘故才非要等到以后参加科举,那死鬼老爹跟他这个穿越之人可没什么感情。但马士英的话直接把他堵死了,过去无论张汝霖还是马文卿都是进士出身,又是为人师表,这种撺掇学生放弃孝道钻营考场的事情绝不会明着去提,这本也是因为王星平年纪尚小,长辈存着磨练其心性的想法在其中。而平常家中下人于科举并不了然,自然也无话可说,也就只有杨文骢这脾气说话直白,才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都是狗屁,我看要是他能考个状元比起什么守制更加孝顺多了,说不定王世叔在棺材里都会笑醒。” 杨师孔在京为官,杨文骢自由散漫惯了,平时开起玩笑也没个分寸,但王星平并不气恼,倒是马士英听了有些不快,他虽然喜爱杨文骢的才情,但为人却颇正经。 王星平打着哈哈,“这都快要开考了,再说马师兄所言也有理,而且还要找人具结保票。” 他这话推诿得有些勉强,这是看到杨文骢在,故意递了个话头,纵然如今事务繁忙,但并不妨碍他先考一次感受一下大明科举的气氛,经历过后世高考的他对于临场感觉的重要显然比大明的士子更加明晰。 “我们两个就是保票,银子你看着给就好。”杨文骢嬉皮笑脸,也不管马士英愿不愿意,先帮这个师兄应承了下来再说,廪生为考生担保是要收银子的,若是在江南担保一次就得两、三钱银子,但贵州的儒生不如那些富庶地方,故而通常只得一钱银或是干脆用实物抵偿。 王星平倒是无可无不可,反正只是报名的话并不会有什么问题,大不了之后实在抽不开身可以不考,而且就算参考考得差了也无所谓,反正自己时间还多。就算等到下下科再参加,那时应该才是万历四十八年,自己这个身体也不过才十六岁而已,放在后世还在《未成年人保护法》的受保护人之列。 想到这层,他便有了个主意,笑着对马、杨二人将自己想法和盘托出。 ………… “这么说这王星平还真报了今年的郡试?” 贵阳城外一处别庄中,刘洪祖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着宋嗣国的汇报。 宋嗣国是宋万化的亲侄儿,在贵阳城中做些牛马生意,也算宋氏布在城中的眼线之一。 宋嗣国道:“嗣殷在县衙户房亲眼看见的,保人是杨家那个活宝。” “哪一个?” “还能有谁,京中杨翰林那个宝贝儿子呗。” “居然是他。”刘洪祖闻言皱眉,显然这个光棍脾气的生员他是知道的。 他淡淡道:“王家小子喜好结交莽夫,这活宝倒也随他脾性,只是这回还多亏了他帮忙。” “可是孝期未满参考之事,以往也有不少,光拿这个说事可拿捏不了他什么,我可听说提学张老爷与此子关系颇不一般,恐怕真到那时连一顿板子都不会有。” 县试、府试查出舞弊,考生就是一顿板子,然后将考卷示众,但是比起后面的考试而言这处罚却是算不得重,最多算罚酒三杯。 “所以这就得和别的事情一起发了才行,前次不是永宁奢家派人来过水东打问这小子的跟脚么,这回院试永宁来的人不会少,等到四月之后王星平过了府试我们正好发难。” 原来永宁宣抚司虽然地处四川,但考区一直都属贵州,其童子试的前两场都在永宁卫举行,但考取生员资格的院试考场却在贵阳,因为贵州科举难度较低的缘故,是以从嘉靖朝开始便有永宁周边的川人甚至湖广儒生冒籍永宁卫学儒生在贵阳参考,因为这个缘故,贵阳本地考生与永宁的考生矛盾颇大。朝廷虽然曾严令杜绝冒籍一事,但依然还是有人借托土司身份想在贵州混个生员出身,毕竟有了秀才功名除了见官可以不跪外更有免除赋税徭役的好处,而且虽然大明开国至今路引制度早已形同虚设,但稍微大些的商人还是愿意有顶头巾省却行商路途中的各种不便,关键是朝廷对于冒籍参考之事也并不好查。 宋嗣国如今也明白了刘洪祖的打算,光是一个孝期未满王星平自然可以搪塞过去,大不了今年成绩不作数,明年还有机会再考,反正到下一科乡试还有几年的机会。但若是等到王星平过了县、府两级的考试后在院试之前先将永宁考生冒籍之事爆出,此时再将王星平的事情捆绑在一起宣扬,那这事的性质就完全变了,王星平几乎肯定就会成为考生的众矢之的,到那时哪还会有人再去分辨什么永宁冒籍和他孝期不满有什么关联。官员们也要名声,这种得罪士子的事情是会惊动朝廷的,如此便不是区区巡抚和提学官的青眼能够回护的了。 而且这样一来,恐怕就真能绝了王星平的科举之途,也算是狠狠的报复了一回。 宋嗣国还有疑问,“以往每届都有永宁考生附籍,除了嘉靖年的几次外最近数十年也从来没有查出来过,这次如何能够保证一定能牵扯上王家小儿?” 水东、水西并各处小土司的子弟都要在贵阳的儒学中读书,这还是得益于当年王阳明在贵州广施教化,正德年间,贵阳周边的土司家家都有社学,只是到了如今儒学势微,土司社学才渐渐荒废,但若是继承土官,土司子弟还是得在府学中先学上三个月的礼仪方可上任。 而县学、府学这些原本给生员准备的儒学因为边荒地方制度不行也都不再只收生员,一些本地名门和土司的继承人在未得功名时只要有名师举荐也能入学,就如王星平一般。而且朝廷为了笼络少民之心,这些进入儒学的土司子弟无论成绩好坏,都是有朝廷供养的廪膳生,以往永宁来的考生多是他们出面结保,故而手尾干净地方也查不出来。 刘洪祖倒是不以为意的笑道:“你不知道,王家小子前次在四川将奢家得罪狠了,这回说不得奢寅会拿那些永宁考生与王星平拼个同归于尽,反正也都是些花钱附籍的考生,又不是自家子弟,他也不会心痛,至于证据别人没有,他奢家自然是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的。” 宋嗣国恍然道:“原来如此,老军师果然深谋远虑。” “县试、府试作弊不过是挨顿板子,院试出了纰漏可是要禁考六年的,这还是一般来说,若是事情闹得太大,直接发配边卫充军也是可以的。”刘洪祖边说边自得意,忽而又像想起了什么,嘱咐道:“此事你还要关照嗣殷,今年院试可不要为了点银子去给永宁的考生担保。” 宋嗣殷是宋万化嫡子,未来水东的继承人,自然不能牵连进此事,至于那些考生若是找到水西的子弟头上,反倒是一石三鸟了。 宋嗣国连忙应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四章 翠岗雾轻百草苏(一) 【今日三更,趁登陆正常把这三章都更了,感谢求票】 二月十六,正是惊蛰之后的第五日,比起去年县试开考整整晚了七八天,只是去年此时王星平一直奔波于外,于此并没有什么感觉。而且新贵县的县试也着实寒酸,考场就设在县衙之中,甚至连专门的考棚都没有一个,就是临时搭建的竹棚围着大堂外的申明亭一圈就算了事。这也是贵阳城池促狭的缘故,王星平就曾想过,等北城筑成就可让出一块地来修建专门的贡院和考棚,这卖好读书人的手段他可一直惦记着,甚至连围绕其中的商业开发都想了不少。 但眼下,还只能在此将就,无他,贵州太穷。 不过对于王星平而言却并非坏事,县衙距府衙倒也不远,可谓是轻车熟路了。 过了府桥没多远便到了县衙门外,此刻八字墙外已聚满了今科的考生,汉夷廪生各有七八人都穿戴着襕衫方巾在考场外等候了,却是分成两处泾渭分明的站着互不言语。 王星平起得很早,却终拗不过母亲还专门沐浴更衣又耽搁了些时间,等到了县衙门口已经快要卯时。 王母萧氏之前一听王星平要去报考县试,高兴得几天没有睡好,又是焚香祈福又是各种准备,就指望着儿子能早日走上正途,至于什么守孝便全都抛到九霄云外了,为了不打搅儿子用功,这几日甚而连媒人都不再找了,这王星平再次觉得报考的决定真是没错。 此刻王星平一副粉面无须的模样站在县衙外一处小摊上喝着茶水,不像是来参考,倒像是观风色给放头牌出来的考生家里报喜讨赏的童儿。王小六也紧跟在他身后一脸的没有睡醒,手中还提着个考篮走了一路,考场备不得文房四宝,所以笔墨纸砚倒要考生自己准备,这若是换到后世必然是极大的监考漏洞,可惜这只是新贵小县的普通县试,管得原本就不算严格。 当然,一起要带进考场的还有食水,县试虽然只考一天,但若是交卷晚的话足会耽搁到晚上,王星平放眼望去倒是见其他考生都只带些瓷瓮装着的清水、饼子之类,也就他一个人讲究要吃热食,陶罐里是特地吩咐卫芄兰做好的一瓮鸡汤。这也是县试耽搁时间不多,若换成后面的考试,往往要连续多日,吃喝拉撒都在考场的,听说还要带个炉子进去做饭,这倒让王星平生出了更多兴趣。 等到马士英他们人到已是半个多时辰后的事情,距离卯正县衙开门也不久了。马士英身为贡士,为自己师门的学弟们担保是应有之义,王星平听说光是找上门去被他回绝的儒生便有近十人,答应保结的却更多,这其中有给一、两钱保银的,也有些富户出手就是五钱银子,换作寻常廪生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毕竟只要厚着脸皮这钱可是每年都有的。但马士英也不为这钱,他即将成为进士,贵阳周围的缙绅和土司赶着来巴结的不少,还有主动投献的军户,都被他婉言谢绝了。 而为了孝期的问题,马士英自是没答应给王星平担保,所以这次给王星平结保的却只有杨文骢一人,为此还特地将杨文骢接到了王府上去住。早上王星平一通折腾,反倒是杨文骢一直睡到这边厢更完了衣才堪堪被叫起。虽然县试要求担保的廪生是两人,但并不代表不能通融,而且王星平是临时报考时间仓促,县衙中与他熟脸的不少,户房中更是如此,就算不认识的向周围人打问一下也早就知道这位王家少爷的身份了,何况他还有个举人叔叔。 当然,王星平考试是为历练的事情也向马士英及老师和王命德说明,这算是给长辈一个台阶下,他也不希望过于挑战世俗的看法,毕竟这些师长日后对其还有不少助益的。 卯时一过,两个皂隶开门出来一声喊,考生们便都一个个到门口去排队准备进场了,也是因为穷,其他外省州县要用的号炮一概没有。考生陆续来了许多,见皂隶出来后便各自分在自己的保人处等候叫名了。每叫到一名考生名字,便由户房负责登记的书吏和担保的廪生一同验保唱名无误后,才准进入考场。王星平报名最晚,就听着前面的叫名,本以为马士英保结的最多,结果才不到二十人,反倒是一个土司出身的廪生,居然一人就保了近五十人的考生,王星平回头再看杨文骢时便见他挂着怪笑,“这些蛮子还真是厉害,每年光这一下就能进项不少银子。” 这话倒是不假,贵州考生中本就属这些夷人廪生最喜给考生担保,一来钱来得容易,二来他们廪生资格也来得容易,有所依仗,就算考生本人出事,他们也不怕官中追究。而且与汉人生员不同,生员原本根据每年府学的岁考会分出名次,只有考列一等的才是廪生,由国家供养廪膳银子,下面的增生、附生却是没有,也不能为考生担保,是以若是岁考中被降了等下一年便没了担保资格。 但朝廷恩典土司子弟出身的生员皆为廪生,学官也不会因为岁考成绩将其降等,原先知道这些后王星平便在心中暗叹过,原来少数民族加分古来便有了。 终于等到了王星平的名字被叫起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那书吏看看簿册,又唱了一声‘杨生文骢保’,杨文骢闻声懒洋洋上前瞥了王星平一眼,笑道:“就是这厮,放他进去吧。” 那书吏闻言面上一阵怪异,要不是知道杨文骢的脾性他都要怀疑这二人中间是不是因为保银没有说好生了什么龃龉。 这些考生中也就只有杨文骢只保了王星平这一个,念完之后便没了下文,周围众人见了不禁侧目。 这边叫完接着便是夷生担保的考生,说起来县中官吏其实心头也清楚,所以先从汉人生员的担保开始唱名,这些都是用心读书的,早些放进考场好挑个好座位,至于那些请夷生担保的有许多都是商人子弟,纯属想混个功名方便行商,晚点进去也无妨。此时正好叫到宋嗣殷,他却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担保的几个考生身上,眼中满怀敌意看着王星平朝县衙仪门走去的背影。 过了仪门,一进的大院中便是考场,此次参考的人倒是不多,只有三百多人,若给那些江南大县的考生听到,肯定都会对这数字嗤笑不已,贵州文气不旺可见一斑。 不过临时搭起的棚子还是将新贵县衙的前堂大院挤得满满当当,连两侧的官廨都给占了去。经过仪门时又有皂隶守着查看夹带,照例是要将衣裤脱去只留一条亵裤的,前面队伍便因此迟缓起来。有那年轻初次参考的儒生还有些娇羞,毕竟当众宽衣解带有辱斯文。也有两鬓斑白一看便知道考了多年的老者毫无避讳的解脱起来,一番验看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便被放了进去。 轮到王星平时他倒是干净利落,只是刚刚脱去上衣便听前后考生都发出一阵轻咦之声,连两个皂隶也都吃惊,没成想一个十三四岁的儒生竟会健壮如斯,随即便有认得他的考生将他名字传扬开了。 ‘就是那个一人平了白马硐的王家少爷?’ ‘哦?难道就是此人?’ ‘先时听说北城那些犯事的蛮子便是他杀的,这身腱子哪里像个读书人。’ ‘听说他已袭了个实职的千户,居然也来参考了?看这身板是打算文武兼修了?’ ‘武人毕竟低贱嘛,你没听说他伯伯可是进士,正经的御史老爷,要不混个出身自己那关多半就过不去。’ ………… 听着周围考生的小声议论,王星平倒不以为意,他这一身壮实肌肉的确是跟如今的年龄和身板有些不太相称,让人惊怪也是寻常。 他只是不成想稍微锻炼下身体也会引得这等舆论效果,这一身肌肉不过是最近这些时日他身体力行与手下一起训练的结果。这本也是他自己坚持,穿越以来如果说头脑是他的依仗,那身体就是他的本钱,若没个强健的身板,说不得什么小病就能要了命去,还是谨慎为好。但外人看了却是觉得此子果然异于常人,难怪小小年纪便做出了那些惊人之事。 他也顾不得别人目光,胡乱在那皂隶面前走跳了几下证明没有夹带便算过关,赶紧领了考卷进得考场,,也不看考卷上的座号便先找了个僻静位置,县试对于这些细枝末节本不算严。 不移时见周围位置也陆续有人坐了,虽然并不认得但好歹是同县考生,看其中两个还提着灯笼,恐怕是住在城外天不亮便上路的,想着杨文骢也住在城外不是自己坚持让他来家中不然今日多半也要如此前来,但又一想以他脾性说不得就睡个懒觉不来了,看来将其提前接到家中倒是对了。 自己对此次考试虽只是个练兵的想法,但还是要态度端正才好,不然因为保人不够靠谱连场都进不了反倒落人笑柄了。 和身旁几个考生点头见礼,王星平就在远近衙役监督下将考篮中的物品一一码放了出来。有几个先头见了又向人打听出王星平身份的对他以往作为颇为叹服,纷纷投来善意的目光。 一切做定,王星平才将考卷最后铺开在桌上。 说是考卷,不过是几张打好了格子的白纸,上面既无考题,也无标注,王星平知道,真正的考题还要等考场正式关闭后才会发下。看看时间还有一些,他干脆往桌上一趴补起觉来。 又过了片刻,辰时一到数声悦耳金音敲响,那是考场落锁的信号,三百八十六名考生全部落座,万历四十六年的新贵县县试终于正式开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四章 翠岗雾轻百草苏(二)

先前还有刚进场的考生因为座位c考卷的缘故在考场中喧哗,更有正在重新穿戴的着急往院子中走,教谕在场中一阵呵斥,便都安静了下来。

竹棚搭得并不稳固,也就是因为只是早春没有雨水,但也算是四面漏风了。长长的考桌在竹棚下拉通,却是几名考生隔开占着一桌。

县衙临时从卫中调来应役的军馀们开始举着牌子在考场中巡弋,四面牌子旁边都跟着先前唱名的几个书吏边走边喊。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一道题是‘夷狄之有’,一道题是‘德如何’。”

有些考生眼神不好,正在聚精会神看着远处题牌,一听到题目顿时又是一片哗然,恐怕是超出了考前的猜想。这题目出在别处还好,可这是新贵县的考场,出了贵阳城不到十里便是夷狄满地乱走的地界,马上便有汉夷考生私下暗想今次考官的戾气是不是重了些。

四面题牌被人举着绕场两周,便被送到考场中间的申明亭上四周立定,让考生们远远也能再看见。

王星平是先看着文字再听到喊话,脑子一转已经找到了两个题目的出处,前一句‘夷狄之有’出自《论语》相当知名的一句,‘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后一个题目则是出自《孟子》中‘德如何则可以王矣。’这一句。

这两个题目都是截上小题,也即是以四书中句子前半刻意断句而成的题目,这在此时是非常常见的出题方式,盖因八股文的题目必须从四书中来,四书中文字有限,自明初重兴科举之后,该出的题目早已被用得差不多了,自后便有聪明的想出了截搭题目,这截上题便是截去四书中一句的上半形成题目。还有刁钻的将上一句的后半与下一句的前半合在一起,成为一句文意不通的题目,谓之搭载题,比如王星平在之前所习时文中便看见过一个题目叫做‘不亦说乎有朋’便是将《论语》中‘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君子乎?’一句截下取上合成了一句,看起来前后不搭却也要考生们应解,不过这样的题目通常还不会出现在县试c府试当中。

八股制艺讲究的是代圣人立言,简而言之,也就是考官出的题目都是问题,相当于有人拿这问题问你,而考生则要代入圣人思维,‘若自己是孔c孟将如何作答’,故而除却四书之外,尤其是孔孟之后发生的典故原则上都是不能入文的。是以民间有谚说制艺若演戏,倒也贴切。

制艺的题目取自四书,考官从中取一句个词甚而一个字的都有,今日这题目其实只能算正常。

但后一个题目还好,这前一个题目放在别的省份也能说得过去,但把夷狄二字放在贵州的考场上,则说考官没有深意实在是说不过去。

表面上看起来这题目是要问蛮夷的好处,但王星平仔细一想便回过了味来,看来县中这位来了没一年的张太爷果然还是个不甘寂寞的。

福泰号虽然平日因为生意事情也与县中吏员有些往来,但新贵县毕竟是万历十四年才新设的下县,本就是与地方上扯皮多年的产物,如今县令也才只有四任而已,贵阳的政事其实还是多由军民府主导。而新贵县令张大化更是四川綦江人,南京国子监贡生出身,严格说来连举人都不能算,是副榜的副榜,若是和马士英比中间都还差着两级。

故而这张老爷虽然年近半百,却只得一个下县县令,换做马士英这样的青年才俊,这就只是他未来仕宦生涯的罢了。

境遇不同心态自然就不同,王星平心道这张老爷多半是看着这一年官军的捷报和抚臣的态度想要有所巴结,也亏他想得出来在这考题上做文章。想来这贵阳府中,恐怕也只有这新贵县试能得这张老爷一人做主了。

县试的主考官是知县,从出题到监考再到阅卷都是县令一力做主,县中教谕等人不过是从旁辅助而已,他出这题自然是想从夷狄二字上下功夫,好显出他也是主张改土归流的铮臣,能得张抚军的青眼。

但这个题目未免太过了些,毕竟这考生中还有土司子弟,今日的县试成员中 ‘夷狄’起码也占了三成还多。

王星平自然也是一直主张改土归流,对待敢于为乱地方的苗狆和土司他向来强硬,不光主动参与打压,往往还要趁火打劫,但那是他的行动,光嘴上痛快的事情他并不打算去做,何况还是为他人装点。故而只消片刻王星平便已将头一篇的破题想好了,所谓破题便是用两句话将对题目的回答简明扼要的加以说明,这是一篇八股文最为关键之处。郡试还好,考生算不得多,等到了乡试,往往考生上千,考卷也是同样,一篇制艺考官先不会看正文,往往破题不好的便直接就给黜落了,连让人看完的机会都不会有。

因为试题总出自四书,题目就难免也有古怪刁钻的。就如王星平之前学过的时文中曾见过一篇,题目是‘子曰’,这是四书中出现得最多也最为平常的一个词,他记得那篇的破题是‘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上一句点了‘子’字,下一句点在‘曰’字,而又将这个词在经典中的意义说得生动而分明,可谓经典。

大概构思好文章,王星平却还不急,他四顾一番便马上发现有几个考生举止有异,看起来是有没查出来的夹带被拿了出来,但也依然找不出头绪的样子,八股时文要zu一 bi其实也难,除非如上一科会试那样有人直接请枪手进场帮忙写好,不然这弊依然是做不成的。

倒是新贵县衙本就不大,考场上也没搭建以供瞭望的高台,这倒是给这些考生zu一 bi行了便利。

王星平看着笑了一笑,便不再关注这些人的表演,转而在考桌前思考起自己的事情来。

眼下铁厂于军工上虽然已有建树,但铸钱一事却是没有头绪,一则工匠还待招募,二来缺乏铜料,这铸钱才是一笔大生意,等考完了试还得尽快将这制钱生意启动起来,不然等几位老爷磨了性子这生意便生出变数了。

还有石阡府那边还要得力之人去上一趟,这条商路如今对他的商业布局尤显重要。

石阡府在贵州东北,论及资源恐怕是当下全省颇多的了。

全府辖下一县三蛮夷长官司,是贵州煤c铁产出的大府,苗民司的煤,石阡司的煤铁多是半露天的矿藏,加上葛彰葛商司的棉花,三种货物一经采购便可沿着乌江河谷而上,三百余里道路只需半月便能运抵贵阳,而无论货物是走北边的毛栗铺还是南面的棉花渡最终都会先抵达养牛圈谷地,这正是王星平当初一力要将此地占下的原因所在。眼下有了遵义府的一条商路可以解决盐和部分生铁,若是再加上石阡府的煤铁矿石那商号和铁厂的货源就更为稳妥了。

而这石阡府到贵阳的货运途中还要经过平越府的瓮安县,瓮安县是万历二十八年平杨应龙之乱后将播州改土归流一分为二的结果之一,当时遵义府划归四川,次年又以瓮水c草塘两个安抚司及平越卫右所干平c干溪c梭罗等十五堡地合置为瓮安县。这瓮安县虽然穷困,但却最不缺一样好东西,当地山中产龙骨,这还是听之前那位远道而来的倪朱谟医师无意中提及,倪朱谟为编撰医典特地到西南游历,先前在四川便拜访了不少名医,是以对川中道地药材的产地颇为了解。而这条消息却是唤起了王星平前世已经淡漠的记忆,大陆的磷矿多在西南几省,以贵州为甚,而贵州的磷矿又以瓮安周围最多,煤c铁c棉花c磷,这些都是王星平需要之物。打造兵器需要煤铁,制作军服需要棉花,而磷矿除了制作军用火器外,更大的用处则在肥田。王星平的前世虽然不是农学出身,但氮磷钾这三个名字还是早已铭记在心的。

种植作物需要的三种肥料,氮肥可以依靠豆科植物轮作解决,这道理虽然古人懂的不多,但方法却是连目不识丁的老农都知道使用。而钾肥则已经解决,四川的盐井伴生的光卤石本就是上好的钾肥,且还不甚值钱,如今这磷肥的渠道也算有了,诘戎所屯田体系的建设便有了指望。现代农业远胜古代的依仗除了选种c育种,最大的优势就在于肥料,虽然钾肥和磷肥的提纯恐怕短期内无法做到,但即便是要浪费一些肥力,也比什么不做要好,这便是王星平打的如意算盘。

王星平想完了这些事,才又开始构思两篇文章,不觉已过了巳时,顿觉腹中有些饿了。他便先将考卷拿开腾出位置,将考篮中取出一个海碗放正,把陶罐里的鸡汤都一股脑倒了进去。又拿出一个精致食盒,打开后里面有几个小碟,一一码放开来,各有生鹌鹑蛋c肉片c鱼片c菜蔬c豆芽等物,最后还有一抔米粉。

他取出筷子将这碟中菜肴全都扒入碗中,让鸡汤将菜肉淹没,待汤上鸡油重又聚拢,便专心等着了。

张大化在堂上坐得乏了,自顾自在考场中闲逛,看着考生们答题,时而摇头时而欣慰,却正好被一阵香气吸引到了王星平的考桌旁边。

‘还真是讲究’。

张太爷见王星平桌上摆着的杯盘碗盏,心头好笑,他自然认得王星平,知道这个少爷往日的事情,现在见他异于其他考生,居然在考场上吃起了大餐,那一大碗也不知是何物,居然颇为香美的样子。

王星平刚将一碗加了料的米粉下肚,正巧抬头看见张大化,赶紧起身作揖。

“学生见过县尊。”

张大化点头示意,眼睛却瞟在他的考卷上,尚是白纸一张,他心道这小子未免托大,以往kǎ一 shi考生都是想到什么就先写上去,等到最后成文再拿一张空白的誊真。看王星平这架势要么是不学无术无从下笔要么就是真的胸有成竹自信爆棚了,目下看来倒是后者最为可能,毕竟他这一碗汤食刚刚下肚却不像是焦忧伤了脾胃的样子,想及于此他乃提点到:“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要放头牌了,天成莫不是想吃了夜饭再走?”。

所谓放头牌,是kǎ一 shi交卷的时间,一天的kǎ一 shi,即便先做完了卷子也出不得考场,要等到未时末才能出去,未时末放头牌,过了申时再放二牌,直到戌时天黑便不许再答。通常而言能够得中的卷子多半会在头牌和二牌交卷,拖到最后的几乎都是自己心头也没底的。

王星平先谢过了张大化提点,飞快将碗筷挪到一旁,提起墨笔便开始破起题来。

‘岂以地之中外,分人禽之别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四章 翠岗雾轻百草苏(三)

怎么跟传闻的不太一样?

‘惟有德者乃能顺天,盖天之所与,又岂因夷狄而有所别乎?’

张老爷看着王星平运笔如飞,但文章主旨却分明是站在中庸的立场来说夷狄之辩,怎么跟他往日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同呢?

这位王少爷,他爹是夷狄所害,从去年开始连着引出的四五桩事端哪一次不是在找夷狄的麻烦?怎么到了这里就像换了性子一般?

张大化双鬓斑白,青色的官服上一对鸂鶒已有些褪色,仿佛正是在衬托他这一身的官运。本以为这次借着县试能够示好于抚臣好歹再寻个机缘能够更进上一步,哪怕考绩上得到上官看顾再寻一任内地上县也好,本以为这王星平是个激进的,可现在连个儒生的心思他都没能看透,这无疑给张老爷的自信又施了一次不小的打击。

后面的文章他已不想再看,赶紧又踱步朝着其他地方转去。

这一切王星平并未注意,只知道定下了思路便下笔如有神,一个时辰不到便将两篇文章写就,只是检查了一遍后发现语气词用得多了些,将后一篇又誊抄了一份,将文中两个‘盖’字勾去换做了‘夫’字,这是遵循马文卿平日的叮嘱,时文制艺忌讳所谓‘七夫七盖’,但凡‘夫’c‘盖’这样的拟古之语一篇不可超过七个,多了便显得矫情,在考官那里是要扣分的,虽然此番他只将kǎ一 shi当作练兵,但这等细节和避讳一样都是要养成习惯才好。

王星平复将两张誊好的卷子展在桌上,又看了一番,似对自己的小楷还不甚满意,但写字是水磨工夫急不得,也就只有以后慢慢再练了。叹了口气,他将名字写好,再揭去卷上浮签,举手示意将卷子交到堂上。虽然动笔颇晚,但王星平却是最早交卷的三人,另外两个一看却都是不学无术的执跨之辈,在考场中憋闷不住急等着出去,正经算来他倒是第一个将试卷写完之人。

县中刘教谕不知县尊心思,接过王星平的卷子一看便对张大化道:“是个有才学的,破题规矩,文字也精当,眼下时辰还早,不如太爷亲自批阅?”

张大化接过卷子看了两遍,拿着朱笔在卷子上装模作样的圈了几圈,便盯着考场不再言语。

刘教谕哪知根由,还上赶着提醒县尊,“太爷以为此卷可中否?”

其实刘教谕也是选贡出身,只比张县令小上八岁,以他的见识,王星平的这张墨卷光看文字虽然中规中矩,但八股制艺该有的东西全都有了,破题也点到了题眼,无论如何都是必中的卷子,只看张县尊会不会点他的案首而已。只要放头牌的考生中没有更加出色的卷子,那王星平的县试第一当不是问题,毕竟在这贵阳城中能写出这样水准文字的儒生并不算多,何况文章秉持中道,论述由浅入深可谓鞭辟入里,倒不像是独居书房的儒童,更似是积年办差的老吏了。

关于这一点王星平与张大化心照不宣,张大化对刘教谕道:“后面还有许多考生,这张卷子能否取中第一恐怕还要看看再能有所定论。”

刘教谕自然知道王星平身份,也知他得知府和学道看重,想来县尊不会不卖这个面子,只道是张大化矜持而已,又与几个书吏一起恭维了一番太爷思虑周全便不再多言。

过了午时,又有几个考生交了卷,此时离放头牌还有不短时间,便都被皂隶们打发到了考场中间的申明亭上等候,有些饿了的干脆都拿出随身带着的饼子吃了起来。王星平稍微看了一圈便清楚了大概,果然提前交卷的还是汉人考生居多,再看看下面考场上剩下的考生有的抓耳挠腮,有的东张西顾,全没些张致,着实好笑。

提前交卷的人中,便有几个是王星平的同门,那位先前被其叔王命德提起过的邱懋朴也在其中。

王星平自然认得,上前见礼道:“若木学兄想必是高中了。”

邱懋朴年轻气盛,但对王星平却是服气,他的事迹听过不少,也回了一礼,“哪里及得上天成你,我看天成是头几个交卷,恐怕这一次的案首非你莫属了。”

虽然县试c府试和院试都不像乡试有个名头,但若能考中第一,一样有个案首的殊荣,而且也还有额外的赏赐。

王星平知道只是恭维,便问起邱懋朴的文章,尤其是头一篇‘夷狄之有’。

原来这位学兄还是直来直去,倒是真入了知县老爷的套子,照着其出题的本心洋洋洒洒写出了一大篇来,大谈了一番改夷为夏之意,想必当是能遂了张大化的心意。王星平心道这一回恐怕这案首是要归了这位邱学兄了,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文章写得哪里不对,考中的墨卷都是要在县衙外八字墙上张贴示众的,这堂而皇之的将自己‘虽远必诛’的观点写在白纸黑字之上除了给自己招惹是非并不能对名声和买卖有什么帮助,毕竟笔墨终究不能shā rén,口惠而实不至的事情王星平不屑于做,在卷子上将夷人再得罪一遍有他将通往东北的重要商路彻底掌控更为重要么?那才是真能断了蛮夷根基的事情,可惜这些人就是不懂,去纠结于名分之间,何如一朝问题得解,连名分都可以不用再讲的好。

但接下来邱懋朴却问起一句连王星平也感意外的话题,“说起来前段忙于备考倒是忘却了一件事情。”

“是与我有关?”王星平顿觉疑惑,自己与邱懋朴虽然有些熟识,但也谈不上太深的交情。

邱懋朴见王星平一愣,旋即笑道,“并非什么要紧事,只是我叔父听闻你家铁冶在给军中打造火器,有些好奇想去看上一看。”他顿了一顿笑道:“他老人家也是个喜好事功的性子。”

这位学兄斟酌的话语倒是让王星平没有想到,说来说去却是这事。

“原来如此。”只是参观倒还好说,火器工坊中一些要紧的工序自然需要保密,但大体上的锻打装配确是可以看的,而且邱懋朴既然说是他家叔父相看,说不得是有了投资意向,邱家也是本地望族,自己的生意以后恐怕不会缺人惦记,现在能多拉些人将利益集团做大未必不是好事,只是究竟如何还需计较,也许只是自己思维发散过甚,想得太多了。大明可不缺喜谈兵事的士大夫,这位邱学兄的叔父想必好歹应是个有功名的,想到这一层他便不动声色的问起,“还未请教是学兄的哪一位叔父。”

邱家如今尚在世的族中长辈王星平知道的便有好几位,各人的脾性身份都有不同。

“正是在下二叔,双讳禾嘉的那一位。”邱懋朴道。

‘原来是他。’

王星平一听名讳便想了起来,这邱禾嘉是邱禾实的二弟,万历四十年举于乡,如今在老家侍奉老母并未选官,说起来和王命德的情形颇为相似,倒是听闻此公喜谈军事,对蛮夷也是态度强硬的,邱家乡贯在新添卫,听闻新添司附近的乡勇民壮这位先生便多有出力的。这就难怪他会对王星平的兵工厂产生兴趣了,以这一位的性子当是和张鹤鸣会走得近才对,回头大可打问一番的。

这样一想王星平也就清楚了,当即便许下了这个人情,还邀约邱懋朴届时同来,反正过了府试今年便算过完,要到明年才有院试的,那时邱懋朴自然无事,而且这邱禾嘉既然在地方上还募有私兵,也算有些实力的人物,新添卫在贵阳东面,是通往更东面平越府治所平越卫的必经之路,那里如今并不太平,搭上这个关系说不定会对日后商路有所助益。

两人谈得投机,便又说了些学问上的事情,时间便渐渐过去。

刘教谕看看时辰已经差不多了,忙打发书吏将王星平一干人等放出了考场,这边厢守在考场外的帮闲们又有围上来讨赏钱报喜的,王小六看了赶紧上前打发了,早赁下一乘车接了主人一并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萧母过来关心儿子kǎ一 shi。

王星平已换了身居家的素袍,笑道:“阿母宽心,题目都出不了平日所学,多半是能中的。”

“若真能高中,便是我儿出息祖宗庇佑,明日我就去找师傅们给你父亲多上两柱高香。”

王星平心道这海螺湾旁的圆通寺当真做得好买卖,我去kǎ一 shi却让这些和尚好发利是,但嘴上还是劝着萧氏,“阿母莫要心急,发榜还早得很呢。”

王小六也在一旁笑道,“县试过了还有府试,祖母还要安心才是。”

王母也像省悟了,笑道,“今年就只剩府试了吧,要到明年道试还早,等过了府试我儿便要在家中好生用功了,柜上的事情交给叶先生去做,军中有你四哥照应,也不用常去那所城奔波。”

“儿子省得,儿子省得。”王星平见母亲没完没了,忙打着哈哈应声。

“对了,倪先生已经回来了,你等会儿就去后面拜问一下,先生可是你姐姐的大恩人。”

王星平这才知道倪朱谟已经回来,这位老先生自来了贵阳没几日便告辞云游,也没个消息,他这才想起当初还是他母亲安排了一名老家人跟随,他在贵阳没有下处,既然回来自然还是住在自己家中,想必是放牌前的事情,不然他应该比母亲早一步知道才对,说来他倒是正好有事需要倪朱谟帮忙。

等萧氏一走他赶紧给小六二两银子吩咐起来另外一事,“你去大十字西头那家书坊去问问,有没有《图书编》这套书,若有便买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四章 翠岗雾轻百草苏(四)

“这么说倪先生这些日子都是在湖广?”

此时王星平已经坐在了后院一处厢房之中,对面椅子上正是今日才赶回贵阳的倪朱谟。

老头子红光满面,丝毫不见应该因为长途跋涉而生出的疲态。

“说来也是巧了,老夫这次去靖州本也是应一位医家之约,二来靖州的茯苓极为道地,与罗田县九资河所产相仿佛,李东壁在《本草纲目》中颇为推崇,往日我在两浙所用多是干货,这次正好想到产地一见真容。可谁料去岁中秋人才刚到武阳后,却不想怎的被隔壁武冈州的那位老殿下知道了行止,生生给请了去。”

“老殿下?武冈州?难道是那一位?”

能称殿下的这大明朝中不多,就算是一省封疆这么叫也是僭越,倪朱谟不会不知道轻重。而说到湖广的武冈州似乎的确有那么一位能称作‘殿下’,难道这次老先生真就遇到了?

“贤侄猜得不错,正是岷邸的那一位。”倪朱谟与王母平辈论交,如今便称王星平一声贤侄。

湖广宝庆府的武冈州正是岷王府的封地,初代岷王朱楩是太祖皇帝的庶第十八子,初封在陕西巩昌府的岷州,洪武二十六年岷州设卫单独从巩昌府划了出来,岷王因此被改镇去了云南,在云南时因与西平侯沐晟有怨,先是在建文时被沐晟借皇帝削藩之机上奏不法,最终被削爵流放福建,到了永乐朝才因太宗怀柔宗室而复爵,但也只得再次改封到湖广的武冈。而现在在位的这位已是第七代岷王朱定燿,算起来这一位袭封是在嘉靖三十四年(西元1555年)到如今光是在位时间便已过了六十三年,比当今天子在位的日子都多出了十来年去,也的确当得起一个老字。

“看先生面色,当是从中得了不少好处才是。”王星平笑得自然,他所谓好处以倪朱谟听到耳中绝不会以为是指黄白之物。

倪朱谟倒也坦然,“老殿下礼贤下士,自将我邀入府中后便以师待之,请教医药诸事,赖殿下看顾,老夫倒的确得了些好处,我的《本草汇言》一书最近便要付梓了,我此番回贵阳正是要向贤侄提上一声,毕竟此次入黔赖你一路护持,而去湖广这途中也不少王管事提携。”

王星平摆手道,“也是先生有恩于阿姊在先,阿母特意关照不可怠慢了先生的。”他话锋一转,又问到了关键,“是岷王府要为先生的医书出版?”

“正是如此。”倪朱谟笑得更加开心。

这也难怪,此时印书,以各大王府所出最好,概因王府既有财力又要避嫌,虽然藩王们用度不菲,天家也舍得赏赐,各地赐下的皇庄动不动就是成千上万亩,但对王爷们的约束也是极严。藩王节俭过甚或是奢弥过甚都会让皇帝觉得不妥,故而王爷们最爱的便是著书立说,也兼刊刻一些名家名作。但兵书与政书也绝不敢碰,这是为防朝廷猜忌。因此除了佛道及儒学经典外出得最多的就是医书,而且王府出书不惜工本,故而此时市面上售卖的书籍中皆以各王府刊印成书的最为善本。

不问也知这几个月倪朱谟想必是深得那位老殿下之心,朱定燿年交七旬,定然老病缠身,倪朱谟这些日子对其病症诊治应该是多有助益才是,不然若老岷王闲得无事,怎会专程让人去寻医家,武冈到靖州虽是相邻,但也要数十里路的。

想通了这事,王星平便又问道,“老殿下如此看重先生,又怎会放先生回贵州来的?”

倪朱谟也不相瞒,“其实年前老殿下染了风疾,老朽也是用尽了手段,一时心力憔悴,不过好在如今总算是大好了,我这才堪堪回来一趟,一来是要有始有终,接下来恐怕还要再回武冈,总不能来去不明白,也要当面向你说清此事。”

“这是自然,只是我如今袭了诘戎所副千户之职,前番与土官争地也多有弟兄损伤,本还想劳烦先生一二的,不想先生马上便又要走了。”

“原来是此事,这倒不急,本来这次回来我也要耽搁些时日并非马上便走的。既然是卫所军士受伤,身为医者我也正当相助。”

王星平又道,“另外还有个不情之请,等过了四月府试我便想在诘戎所推行军医之制,不知先生可否为我教几个徒弟出来。”

“四月”倪朱谟想了一想,道:“时间是紧了些,但教些皮毛能够救人性命倒也不错,我尽力而为便是。”

“那星平就先代诸位袍泽谢过先生了。”

倪朱谟闻言呵呵笑道,“这袍泽二字估计贤侄也叫不了多久了罢,我已听说你参加了今科的郡试,今日县考看你模样想必是高中了,你这军职明年估计也就可以不必再做。”

见倪朱谟如此说,王星平正好撇清,“实不相瞒,星平尚未出孝期,这次kǎ一 shi原本是不算的,只是拗不过杨师兄聒噪,这才当作练手,等出了大孝总还要重新考过。”

倪朱谟闻言面色微动,复又感慨道:“你能这样想你阿母听了更该高兴才是,贤侄心性难得,他日必有一番机缘,我便先贺你科场连捷了。”

王星平也以实相告,“如今我事务繁杂,又在为福泰号开辟商路,这湖广的生意也是要做的,若是老先生看顾能在老殿下面前为我美言两句晚辈定然感激不尽。”

倪朱谟道:“岷王府在湖广的确有些生意,你想要有所开辟我倒可为你引荐一二,然而成与不成却不敢打包票的。”

“这是自然,晚辈自然知道轻重的。”

大明的藩王,虽然政治上被管制极严,但经济上朝廷给的补偿也多,不光有赐下的皇庄,还有盐c茶c商货的采买包销之权,单轮收入个个都是肥得流油,若是能从中分润些皮毛也是王星平求之不得之事,但此事却是急不得,只能先提个话头,待日后谋划好了再说。

这样一老一少又说了许久,将之后的事情谈定,王星平择了县试发榜之后便与倪朱谟回一趟诘戎所去,而在此之前他要操心的事情还有许多。

到了午后,小六跑了回来,说是书坊中并无《图书编》此书,但那老板却说江西会馆中尚有一套,只是别人并不肯卖,况那书恐怕二两银子也还不够。

原来此书竟然有百余卷,难怪书坊中没有存货,那老板还说若是要时先交了定钱他才好去信南昌府去求。王星平想了一想觉得麻烦,他又对小六一番吩咐,写了一张自己的名帖交予他,到了傍晚小六再次回来时却是透着欢喜,如今王星平颇有了些薄名,有他的名帖和嘱咐想来多少应有些面子,果然这事便办成了。

那赁来的车中装着满满四个藤箱的图册,都是从江西会馆借来的《图书编》全本,两个家人搬了几趟才算全部抬进王星平的书房。坐在书案前的藤椅上随手拿起一本翻看,分明见那书的封皮上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万尚烈。

这万尚烈是江西南昌府人,万历十九年的举人出身,虽然只是个副榜,但学问却做得颇好,是江右阳明学派的代表人物。他精于易学,又对格物之道颇为喜欢,甚而在南昌时受其授业恩师的影响与传教士们关系也不错,是以对西方科技抱有较为宽容的态度,这一点倒与早已致仕的前黔抚郭子章颇类。

这位万老爷平素著述颇多,但如今王星平手中的这部《图书编》却只是他辑录而成,真正的作者是他的授业恩师章潢,这位章潢老先生过世已经十年,虽然生前不过是个秀才,官职最高时也不过只到顺天训导,却是江西王门的领军人物,与吴与弼c邓元锡c刘元卿并号江右四君子。此人对西学极为宽容,见识也不凡,在白鹿洞书院山长任上时还曾延请利玛窦登堂讲学,宣扬西方科技,开大明‘访问学者’之先例,为天主教在南昌的传播打开了不小的局面。虽然章老先生科名不显,但其学生中却出了不少举人进士,更不缺封疆大吏。

王星平也并非心血来潮才去找来此书,实在是另有目的,这位万老爷如今正在福建的邵武知府任上,这部《图书编》正是他在邵武时辑录而成,中间所记天人之秘及兵农礼乐刑政之纲条无所不举,在当世士大夫中颇为知名,只是这书刊行不多,故而王星平也并未读过。

而将这位远在福建的万府台与王星平联系起来的使得他今日读书的根源却在一封邸抄,就在不久前这位万老爷因被言官参劾而贬官,朝廷体恤老臣给了个刑部侍郎的加衔左迁平越知府,如今已在路上了,估计等到府试之后就该到任。

如今的平越知府曾化是四川垫江人,王星平身边并无半点关系能够搭上,既然知道了万尚烈即将到任,倒不如去结交这位新任,至少这《图书编》看来也对自己胃口,相信这位万老爷多半还是个好打交道的,他在瓮安开采磷矿的打算能否遂愿可就着落在这部书上了。

想想也觉好笑,王星平自来了这一世才渐渐发觉这科途上的师徒c同年关系真是奇妙,只要将这一层牵扯上后许多事情便有了解决的思路,就像石阡府那边如今帮着福泰号牵线的那位庞杰先生便是王命德的同榜,王命德一封书信,与当地各官绅的关系便算是搭了起来,比起通过张鹤鸣这个外路抚臣出头却是更为妥便。

王星平不禁想起因为此事今日才引出的一件趣闻,原来自家族叔王命德居然也是万历四十三年的举人,以前并不记得也自然从未问起,但这样一算却和师兄马士英是同年了,难怪会被杨文骢拿出来八卦一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四章 翠岗雾轻百草苏(五)

转眼便是三日过去,已到了发榜的日子。

就如先前所知一般,县试的墨卷知县只会先将破题中格的一一选出来再行批阅,而这些墨卷又多出自最先交卷的一批人中,剩下的考卷最多交给下面的教谕和训导去拾遗补缺,想要从黜落的考卷中再选出一两篇能中的其实并不容易。

县衙门口的八字墙上特意清理了往日的布告,早有不少人将那一面墙前面围定,人群之外远远便能看见成堆的民伕,王星平认得其中几个脸熟的应是轿夫,常在附近走动的,此刻都穿着红衣红裤坐在地上闲聊,王星平知道这些人如今算是jiān zhi,都等着县试的头名到了好跟着报喜讨赏。虽说目下是在闲聊,耳朵却都竖起老高。

不移时王星平也到了人群前面,稍微进去几步便已能看清里面模样。县试发榜只有一张,人名密密麻麻排成一个圆圈,只头名写在圆圈正当中。王星平身材不高,远远看着那人名上面‘邱懋’二字,心道果然是他的案首,又在榜上看了一番在考上位置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看来虽然这文章不如张太爷的意却也还是中了。

他心道只要中了就行,这就证明自己的文章本身并没有多大问题,他这样想着便准备拉上小六先走,毕竟只是个消息,知道了结果也就是了。

两人正朝外走,却见人群自中间便分开了,一个面善少年正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过来,周围不停有人恭维,那少年也不停拱手回礼。嘈杂声中不知哪个发了声大喊,‘案首来了’,那些先前等着报喜的人伕轰的一声全拥了过来,一叠声的恭喜,又将那少年硬拉上轿子,一路吹吹打打朝着大十字那边便去了,那少年的跟班赶紧也跟了上去带路。

王星平在人群中看到了邱懋朴,两人相视一笑,邱懋朴也赶紧跟在那帮报子队伍后面去了,让王星平好不奇怪。此刻人群也都簇拥着轿子往南去看热闹,八字墙前顿时冷清不少,这时王星平再回头去看,才见那榜文正中的名字却是‘邱懋素’三字,邱懋朴却是写在了第一圈最靠里的位置,竟是排在了第二的样子。

“原来居然是他弟弟中了案首。”王星平笑道。

他不再去凑热闹,而是先去了铁厂,他本是去找刘锈说事,刘锈听说赶紧先过来了。

这刘锈原是广东韶州府下曲江县的一个破落书生,无有功名,在佛山铁厂中做工,下不得力被人开革后硬跟了汪革,他虽然实干不行,但对冶铁的技术造诣却不低,又能识文断字,写写算算自也不在话下,放在广东也许不算什么,但在贵州却是难得。更难得是于冶炼之道上他极又兴趣,又肯钻研,严格算来却是个技术型的人才。先前汪革他们都选择了跟随王星平去诘戎堡从军混个出身,这位倒是只愿留在铁厂中打拼不喜兵事。

铁厂因为年前的调整全面转产火器,刘锈恰好对另外一边民用工坊也不感兴趣,便将精力全部铺在了火枪制造上,工艺的改进其实甚少,王星平自然也明白,仅仅依靠经验的累积是无法从根本上改良军械的,最多只能把好质量,但有刘锈把关质量的确也越来越见好了。

王星平对刘锈的工作颇为满意,虽然一开始他的确有些瞧不上刘锈不喜实干的性子,但当个监工却是发挥出了此人潜力,而且如今铁厂中贵州和四川的匠人都不少,来自广东的却不多。本来叶宜伟当初只带回三十来人,其中还有半大小孩,后来又多垛集成了军户,有十多人竟然是都被分到了同一处军屯。这样一来,剩下的广东匠师本也没有几个,便都团结到刘锈的身边,如今铁厂中刘锈也算是有了些自己的势力。将铁厂工匠慰劳了一番,王星平便特意把刘锈留了下来说话。

“贵州的生活先生可还习惯?”

“小人哪里敢称先生,托东家的福,都还习惯。”他一个破落书生,连秀才都没考上,倒是听说王星平明年的院试是必过的,哪里还敢应一声先生。当初家乡的产业早给他败光,往上又没了在世的父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估计日后连娶妻都还要指望东家的帮衬,哪里会不习惯。

“习惯就好。”王星平说完又淡淡问起铁厂经营,“年后新募了不少工人,汪革走后这里多靠你支撑,还应付得来么?”

刘锈笑道,“帮手自然是多些才好,不过如今也才四百来人,比起佛山镇的那些铁厂却好做多了,只是缺人。”

“人我自然会再募些,四月之前你这里还能再出多少合用的火枪?”

“再募些人的话火器坊这边出个一千支不难。”

王星平心头默算,七百支是要交给孙开祚的,加上先前的三百支就是一千支,贵阳府为此要给保利行近两千五百两银子,和修筑北城可以用粮食不同,这钱是要给现银的,是以这一批火器g一ng yg基本就会将今年贵阳守备的军费用去不少,等那之后每月生产便主要会用来建立诘戎所自己的火器营,而王星平一开始的打算只是先建五百人的一营人马,加上替代再有个一千支也就足以自保了,屈指算来那也是七月左右的事情了,按照如今进度北城的新城当已筑完,乡试也要开始了。乡试之后王星平在本地的布局就算是告一段落,他早已打算好了要随马士英去一趟京师,这也是为了开拓眼界,而且马士英这次是以贡士身份入京,殿试必点进士的,无论是上一科已在京中任官的同年,还是这一科同榜的进士便都成了王星平这个师弟更易结交的对象,而且京中的各种消息可比贵州灵通不知多少,以他的见识只要能够捕捉到一些风声又何愁不能对自己的生意有所助益呢,然而这就需要现在就开始布置妥当,毕竟这一去少说半年,还得有些计较才是。

他又将话题回到眼前,虽然保利行自己的火枪成本只得给guān fāngg一ng yg的一半,但一支也要一两三钱上下,依王星平所想,加上预计的损耗诘戎所也需一千支以上的火枪,前番几次地方上的冲突,那百来支掣电铳便已经坏了近十支,虽然修补不难,但这损耗也有些让人肉痛了,这番装备齐整便又是千余两银子。军屯离着秋收也早,许多田地耕种并不算好,最多给屯户留个生计,想从中赚上一笔绝不可能。而军火生意至少今年看来也要到头,诘戎所的装备全是倒贴,下半年能指望得上的除了铁厂的民用器具和福泰号的生意外竟真的捉襟见肘起来。

‘这缺钱的感觉还真是不好受啊。’

“看来铸钱的事情得早早开始筹划了。”

前面还在说着军备,接下来就扯起了其他,但刘锈并不意外,他如今算是铁厂半个主事,对于其中经营知道得清楚,看着一片兴隆景象,却都要靠银子支撑。他是过惯了破落日子的,对于钱天然的敏感,是以若是王星平不提他也必然要找机会进言的。

他回道:“东家想要铸钱,恐怕得先解决了铜料,没有铜可是不好施为。”

说得倒是简单,可做起来却难,贵州虽然也产铜,可并不多,隔壁云南铜多,但也多得有限。

王星平自己曾经查过,原本以为后世滇铜名贯于世,这云南的铜想必不少,但翻了邸抄,又翻了簿册,这才发现云南的铜矿产量实在是算不得多,而且与ri běn相类多是与白银伴生。朝廷历年都在让云南封贡金银,可偏偏一同出产的黄铜却并未引起朝廷重视,不然云南本省也不至到了如今还在使用贝币。刘锈为其分析原因,还是生产技术落后,据说滇东之铜多是贫矿,采挖洗炼皆是费工费时,是以当初云南自行铸钱失败便有这成本过高的原因在。

但云南产铜总体也还在增长之中,大抵宣德时年产不足万斤之数,后罢官矿渐以民营为主,这样产量才逐渐上来,到了嘉靖中产量一年也有十五万斤了,如今一年也倒还不到百万斤,比起海外尤其ri běn也差了许多,这与后世云南之铜半天下的情形似乎极不相称。

既然话已说到如此地步,王星平也坦然道:“眼下正是为了这事。”

刘锈本也是个伶俐的,自然知道恐怕是王星平要他操心这铜料的事情。他倒也并非闭目塞听之辈,但却有些油滑,尤其在此间待得久了就愿整日在铁厂中,自是不想出外办差。

他故意问道:“东家莫不是想让我去一趟镇远府?”

镇远府是云南的金c银c铜c锡等货物出滇后在贵州的集散之地,滇铜等物便是自此运到湖广进而通行天下。镇远府在贵阳之东,所以这滇货出省集散挑夫们宁愿过贵阳多走上数百里路程还是因为镇远府本身地理,当地是黔东水陆重镇,交通便利,论及商贸繁盛并不比贵阳稍差。镇远府和镇远卫虽然都有城墙,但更多还是防范水患之用,故而城墙本身并未合拢。镇阳江横贯府城,连通东西,正是得天独厚的商贸之地。此地再往东经辰州府直抵长沙,或是往北过思南府至涪陵已而再东下湖广荆州府便是此时滇货由黔入川c湘的主要途径。

但刘锈的回答无疑与王星平所想有些南辕北撤了。

王星平道:“滇铜入黔一斤不过值价三十文,到了镇远便要翻倍,还要再从镇远运铜回来,这又是一番折腾,如何能行,要去自然也是去云南。”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刘锈一眼,“不知先生可愿为我跑上一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五章 西趋北顾频奔走(一) 【求票】 “放心,我会让廖百户和薛总旗随你同去,沿路都不需操心,你只做好份内事将铜料看仔细便好。” 其实说是从贵阳去云南,不如说是去东川府,虽然说整个云南都产铜,但八成的铜矿还是集中在滇东北的东川和乌蒙两府,而不巧的是此时这两府却并不归云南,而是四川布政司在管辖。原本从贵阳去东川和乌蒙最近便的道路根本不用经过云南,直接走水西经乌撒便可,然而寻常商人敢走这条道路的无疑是在找死,这两个去处可都是水西土司的亲辖地,虽说也有朝廷的驿站,但终究路途还是凶险。 此时的路线要么从遵义走赤水、镇雄一路绕过去,还有一条便是出贵阳往西南经安顺、普安,进了云南的曲靖再往北折向东川府去,前一条却是绕了些,而且赤水卫在水西和永宁之间,也说不得是多么安稳,反倒是往普安去这一路是由滇入黔的商贸通衢,倒是太平得多。 刘锈似还有些勉强,但也只得应允,好歹走一趟云南危险也不会比去镇远高上太多,若是能解决好铜料的供应无疑是为商号和铁厂立下一大功劳,那他在王星平这里的地位也会更加稳固。权衡了利弊,刘锈也便真心应下了这差。 王星平让他安心办事,等他从诘戎所回来便将廖四、薛六一起带回。也不是汪革和丁得水不能同去,这其实是王星平有意为之,为的是不使原先佰贰堡的军士与自己疏远,同时也是让这些人融入自己的体系,毕竟经过几战下来,原先佰贰堡的军士早已有了官身,不再是一般杂兵了。 从铁场出来,他照例又去新城的工地巡视了一番,今日杨文骢倒是不在,但工地依然井井有条,王建中领着他的标营就驻扎在附近,王星平更是用了不少法子对工人加以鼓励,这些日子以来,就连那些于的部被调派来的土民都对王少爷感恩戴德了。 想想也不难猜到,虽然于的家答应出人修城,但派来的劳役多也不是部中的亲信,王星平就曾亲自打问过,中间就有不少是得罪了土官被借机整治的。如今土民跑到州府衙门状告土官欺压的事情并不算少,从王星平了解来看这些筑城的民伕中多有这样的人,而且在这几个月的相处当中,王星平也逐渐发现,在他的行为感化之下土民也开始渐渐对他有所好感,尤其是其中的贫民,筑城时他不仅安排将口粮挨个发到这些人的手中,对承诺的进度奖励也是一应照发从无短少,久而久之,便渐渐在土人中有了声望,加之那篇考中的县试墨卷张贴过后观点也得到了夷生的认同,连士人中也生出一些与以往不同的看法来,都道这王秀才虽然杀伐果断,但在汉夷之争中还是秉持中道,并未对夷人另眼相看。连带着便开始有土人觉得过去死在他手中的蛮夷纯属自己作死,王公子亲自动手那都是为民除害。 能够听到这样的风评,王星平意外之余心情自然不错,春风得意的迈进了府衙。 今日正是休沐,但王星平身上还担着帮办火器的差事,又与府衙上下早已熟脸,自然畅通无阻,早有门子通传进去。 孙崇先此刻正在后衙与二人坐了一席于园中赏春,王星平定眼一看,那三人不是别人,一个是是打过多次交道的通判徐谏,另一人却只是有些面善,想了一想原来却是本府的同知沈续科。 “原来是天成来了。”孙崇先看来心情不错。 王星平倒不先答话,乃施施然行礼,“学生见过大府、二府、别驾。” 孙崇先笑着打趣道,“你倒是胆大,府试前跑到我这里也不怕别人乱说。” “学生原本就未出大孝,这考试只是练手而已,就算过了府试明年院试也不会考。” 孙崇先闻言先是有些微妙表情,复又言道:“真是可惜,肃之先生还说你天纵之资,院试头名也未可知。” “若是现在能拿案首,以后定然也能再拿,再说学生县试便没有拿到头名。” “那是张大化自作聪明罢了。”旁边徐谏言道,看来府中果然没人待见这个县令。 那沈续科倒也老成,此时却问起,“我听说你那铁厂想要铸钱,如今可成了?” “学生正好给孙先生并两位先生说说此事,一来是先前人手都在生产火器,四月后当能腾出些人来,二则原料尚短缺,我已着人去云南采买了。” “哦?是去的哪里?”沈续科继续追问。 王星平疑惑中看了一眼徐谏,徐谏便忙解释道:“天成可知道,沈二府与我一般,也是云南人,我家在云南府(今昆明),沈二府家却在临安府(今建水)。” “不意二府与别驾竟是同乡。”王星平呵呵笑道,他心道府中的几位他都有孝敬,但的确是不知这位同知老爷的乡贯,看来情报工作还不到位,以后当要有人专门来做才是。但又想起下来在云南多半还有不少生意,能够再结交一位云南出身的官员也是好事。 至于那位徐通判早前与王家有旧,后来又因为在顾凤鸣一案中成为当事之人也立了功劳,早已和王星平一头出气了。 从府衙出来已快未时,孙崇先自然留了他吃饭,但下午也还要去柜上一趟打理生意。 又过了一日,王星平与小六一同去了水窝寨,同跟去的还有几个力夫和一辆大车,见到李老六,王星平二话不说便将装在车上的全都东西抬了下来。 “东家你这是?”本来王星平先前用计打草惊蛇,却不想害得顾凤鸣刻意针对这老农,害他家祖坟也被人刨了。再后来却是因这个缘故,自顾家庄子被抄后便在村子里抖了起来,成了其他村民巴结的对象,但李老六想来东家还不至于给自己送礼,这车上抬下来的大包小包就让他狐疑起来。 王星平不以李老六为怪,道:“眼下春播,我知你是种田的好手,正有一事想要托付于你。” “东家大恩,老头子哪里当得么子托付,只管吩咐便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王星平觉得自从顾凤鸣被官府收拾之后这李家老汉却是益发伶俐了。 他倒不图什么报答,也是当初坑了这家有些愧疚,但更多的确有屯田上的事情需要找个靠得住的帮手,军屯的田地虽然是王星平带人夺回,军屯的军户也多有王星平四处招募,但那田地终归不是私产,屯户也不是王家家奴,有些想法在没有结果之前就不好胡乱尝试。而且还有一点王星平没有胡说,这李老六种田倒的确是个好手,单看这贵州都是一年一作的地他能种出两季便是本事。 水窝寨本身也有不同,这里的田地不少都是王家的产业,还有原先顾家的却是没入了官中,虽然是好几家本地官绅最后给分润了,但他也依然有些好处于中。 他看着李老六关切问道:“不知你家佃下的地一年可打多少粮?” 李老六先还在毕恭毕敬等着东家的嘱咐,猛听此言立刻哆嗦了一下,一张老脸马上苦了起来,“东家容禀,小人种的虽是水浇地,但却是少些肥力,故而每年也就勉强完成租额而已,去年还是东家开恩少收了些家中才有口饭吃。” 李老六的话透着狡黠,但王星平并不在意,有些小聪明不算什么大毛病,况他也正是看中了这点小聪明才找上此人。水窝寨的田产每亩当在两石半以上,田租是五成,顾凤鸣当初受了王星平的话术整治李家不仅没照王星平意思给李家减租,还私自给加了半成。结果顾凤鸣案发,连着他的那几个水窝寨的帮闲一并被官中处置了。王星平不仅退回了李老六原本多收的半成租子,还照原先承诺给他减了半成,这里外里李家便比原先多得了一成,故而李老李现在听东家话头自然也有些担心王星平反悔。 他原本佃得五亩水田,如今王星平却把当初游五等人的地交给了他种,还将原先顾家庄上的一头牛也给了他。如今李老六种着二十亩地,一年除去交租,个人能余下近三十石粮,今年秋收以后便可算殷实人家了。 有着这样的盼头,自然心中便会有更多的顾虑。 王星平自然看得出来,便先抓起一把一些白色粉末道:“先前你说这地肥力不够,正好我这有些好东西。”一年能产两石半粮的上田被李老六说出缺憾那是他自作聪明,却正好被王星平抓住了话头,“此物施在田间可使作物植株粗壮更抗倒伏。” “哦?”李老六来了兴趣,真要如王星平所说,这粉末可就是极好的东西了。 “至于这个。”王星平又抓起另一把深褐色的粉末,“这些施在地里可令穗粒结实饱满。” 李老六闻言先惊后喜,看样子这些东西东家都要交给自己,但转而又担忧起来。 东家拿来的所谓肥料以往自己并未见过听过,贸然使用,说不定还会对地力有所影响,但若是不用未免又驳了主家情面,着实是不识抬举。这些粉末其实是王星平分别以盐石和兽骨加工而成,李老六以前自然不曾见过。 他正焦烦间,却是王星平开口了,“这些肥料虽然功效不凡,但具体用量我并不清楚,你可将游五他们那十五亩地分片划开,每亩用不同分量施肥,到了秋收后我来验证结果。” 李老六叫起苦,“可万一有损地力,误了农作可怎么好。” 王星平知道他其实担心的是那四成半的租子,“你不用担心,这十五亩地的田租今年免收,你只管大胆验证,到时若是多收了粮食我也不要,全部归你,若是做得好了,我这边还另外有赏。”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给个大概的方向,再施以优厚的回报,他对李老六能否实验出更好的田作法度还是有那么一点信心的,至于心头所知李家老汉多半不会将十五亩地全部拿来实验则也无需点名,这点小聪明无伤大雅。 吃了这颗定心丸,李老六果然再无借口可言,也就点头认允了。 此时王星平又从袖中拿出一块酱红色植物根茎样子的东西道:“还有这个,你在寨中选那河边背风向阳地势高的旱田也分出几分地试种看看,这个今夏便可知道收获。” 李老李狐疑道:“这是么子。” “甘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五章 西趋北顾频奔走(二) 【求票】 甘薯传入中国的准确时间并不可考,王星平更是不知,但他既然能从江西商人手中搞到不少货样,自然证明此物至少在长江中下游应该不少,北方也一样有人试种推广,十年前徐光启就曾专门写过相关的农书,至少此物种植福建浙江已经推广开了,江西商货遍南方这便是明证,以往恐怕只是无人试验才没在贵州推广开来。 但如何去种,他也就只能说出背风向阳地势择高这几个字,其他则全都要靠老农自己体悟,然而想来应也不难,不然如何会被称为备荒之粮,也不会传出金薯之称。 只在水窝寨待了半日,留下满头雾水的李老六王星平便回了贵阳。 三日之后,王副千户的队伍出现在诘戎所外的官道上,收到消息的王忠德早率众迎了出来,一番寒暄二人在众军士簇拥下进得堡来。比起去年底,现在堡子里的人口多了不少,王忠德带领军士很是花了些功夫将所城又扩了一圈,好歹算是将募来的军士都安顿下了,眼下所城中倒有将近一半都还是工地。 按照王星平的意思,所城中被划分为数个功能区域,各营分成四个营区,不够的地方以后还要扩大。而各军士的家眷除了在各处军屯安置的,随军亲属一律专门划在一区。军士如今只能三日一操,未来他还打算改为一日一操,家属与军营平日也要隔离开来。但如此一来所城的供给便需要加强,再说军士们未必愿意如此,若要施为恐怕还需要一场机缘才行。 虽然这诘戎所中王忠德比王星平高上半级,但他却已经习惯以王星平为主,无他,一直以来跟着这位五弟他的运气便不曾坏过。短短一年的光阴,从总旗而试百户再百户,后来的副千户到如今的千户,没有王星平带来的功劳他恐怕再花上五六倍的时间也无法做到。而且就在最近,他也终于如愿被荐能够参考今科的武举,举荐之事自然也是王星平一力促成,以他这位五弟如今在贵阳城中的交集,无论是孙崇先还是张鹤鸣都会卖他面子,王忠德在抚臣面前也算早已混了个脸熟了。 而以往与王星平恐怕更多的只是过从甚密,但自从王星平自己亲自带兵练兵之后,他便似乎隐约察觉,自己这个远支的同宗越发深不可测起来。以如今训练出来的这支军队,无论军纪还是战力都隐隐让人觉得可怖,他曾结队与王星平所练新兵对阵,却吃了极大的一个苦头,从此不敢小觑这些炉户。 但除了训练之外,丁得水等人也懂进退,这在诘戎所的军士中便渐又形成了一种新的平衡。 而这种平衡看来用不了多久也会被王星平所打破,此皆是因为他又给所城带来了医疗建设。 倪朱谟不愧是当世数得着的好医家,人一进堡便开始为军士们问诊开药,他所住的那处屋子马上便成了诘戎所城内最为热闹的一处所在,连着一处大院都被专门划了出来给他。而且倒真在这几天寻到了两三个不错的军户,也愿意拜在他名下为徒,其中一个天天帮他打下手的资质似乎还非常不错的样子。 倪朱谟在过来路上与王星平深谈了一次,王星平向他灌输防疫和医疗制度建设的想法,让他颇有顿悟之感,对这个少年很是钦佩。年纪轻轻便能想到在军中推行医疗防疫,甚而连茅厕和粪便传播疾疫的问题都想到了,这也让倪朱谟这个医家大感意外,并开始认真考虑王星平让他留在贵州的建议。 转眼王星平在诘戎所已经呆了几日,入夜之后自然是与一众军汉喝酒吃肉‘感慨人生’,王星平也喜欢这样的感觉,比起读书进学更能觉得真实。这也是他愿意与这些莽夫打交道的缘故,而且在此地,他会油然而生正在创造属于自己体制的错觉,而这种错觉即便在贵阳城中也不曾有过。在那里王星平自知只是合作者,虽然有了一些地位,但与前一世的境遇似乎并没有多大区别,无非只是自己有了一个不错的家势,得以在体制的合作中占据更加有利的地位罢了。 现在看来当初听从王命德的建议应了这武职倒是明智了,诘戎所占着要道,手中又有兵额,于内一干老人新人全都信服,于外有白马硐、养牛圈的例子在前,所城势力范围下的这些军屯如今虽不说是如臂使指,也能当得起一句一呼百应了,只要在此厚植根基,便是日后保全家业的一份依仗。 这些道理光是待在贵阳城中可是无法体悟到的,王星平心中暗道,‘看来以后还得多来才行’。 六百多人的正军按照一百五十人一队分作了四队,王忠德自领原先的老兄弟一百五十人一队,剩下三队都是这些日子经过王星平特意带出去磨练的,如今训练的主要内容就是队列、火器以及识字,出去这些便是跑圈,一天下来累得够呛,粮食消耗也大,但五、六百人王星平自问还算负担得起。王忠德原本对识字这项觉得有些不屑,但当亲自验证过识字的队官比起他们那些老人更能快速学习各种战术后便觉得确实是要多些学问更好。 而且那些炉户组成的新兵见王星平来了,这些日子在校场上训练也是格外卖力,在贵州可难得有如王星平这样大方的东家兼主官,即便是训练时也顿顿有肉。但也有一些略有些不太适应,尤其是过去佰贰堡的老兵,私下里牢骚说什么‘只有养兵千日的,没听说练兵千日的’,但这话刚一传出来便被王忠德给打压了下去,那些与王星平关系最好的小军校也不多话,慢慢也就没人再去抱怨了,只看王忠德也知道他现在是铁了心要和王星平站在一条船上了。 不过一年便成了千户,再往上守备、指挥看起来也不是没有一点可能,而这支军队日后的发展当绝不局限于此一城之地,他隐隐约约似抓住了什么,便不再愿意放手了。 这几日倪朱谟也有如鱼得水之感。 湖广的药材从镇远直接进入贵阳,而川中的药材只会更多,却必然都会经过诘戎所南下,这样一来就自然而然的在所城外形成了一片坊市。南来北往的汉夷商人和经济都会在这个贵阳城北百余里外的地方交易一些货品,若是尚不到贵阳便能将手头商品售卖一空,川商也不用再长途跋涉多走许多路程,回程自可在养龙坑选购马匹,或是干脆在附近收一些朱砂、水银之属,节省了时间经商的效率自然更高,而这一切正是拜诘戎所周边渐渐平靖所赐,因为所城中的一支军队,周边的形势正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倪朱谟颇为高兴,须知蜀地的药材堪称道地,川药更是独具一格,他所以当初要来西南涉险正是要为编纂医典而来,倒也省却了他不少功夫。 原本他还有些计较,现在一见诘戎所周边居然已是如此模样,便定下心来,连带所城周边的汉民和土民只要有了病症他都愿意一力施治,而所城周边平民要来看诊便要诘戎所总旗以上队官介绍,这倒是将诘戎所的好名声也竖了起来,倪菩萨的名头更是响亮了。 王星平觉得如此倪朱谟也能安心下来做事,他还特意买了不少江南过来的纸张笔墨,方便倪朱谟在诊治病人之余能够安心于自己的医典。不料三月初五这日,便有从湖广来的信使到了,说岷王再次中风,倪朱谟这才不得不准备动身,临行之前却又有一队信使赶到说老殿下已经归天,将先前信使召回治丧去了。 倪朱谟言称老殿下有恩于己,当要去武冈吊祭才是,便商定清明前几天出发,先去贵阳收拾一番即刻便赶往宝庆府。 出了这事王星平也不好挽留便托倪朱谟也为自己备了一份奠仪,正好清明之前他也要回贵阳去的,回贵阳路上他还不断安慰倪老先生,言称若是岷王府因此变故不能继续资助他编纂医典的话他倒是可以帮忙,这又让倪朱谟一番感激,斩钉截铁只说武冈州事了后无论如何都会回来。 几日之后,送走了倪朱谟,又等清明在坟上拜祭过,王星平便按照计划让廖四和薛六跟着刘锈一起朝东川府去了。 收购铜料到找到足够节省工费的铜钱冶铸方法恐怕不是短期能够完成,他只希望明年自己从京城回来之后能够看到一个还算不坏的结果。 接下来的事情自然是一边‘备考’一边关照柜上生意,还有便依旧是读邸抄,这几乎是他得以分析当今天下局势的不多且稳定的手段之一,其余依靠私人书信中间毕竟隔了一层,自己也并无亲信在京中,而要做生意还是要耳聪目明一些才好。 刘锈走后第二天便有新的邸抄到了,简单浏览了一下王星平便将感兴趣的消息专门挑了出来。 先是几个关注地方的大事都要知道。 广东今年又遭了水灾,两广总督周嘉谟上书赈济灾民修缮堤防,看来今年广东的抗洪形势也颇为不妙。 广东巡按田生金上书言盐政事,请将广东盐课的十分之三留在本省存用,王星平看他条贯分明,思路清晰,对田生金此人又有了更多认识,这恐怕是他以后到去广东发展的一个靠山,正要更多了解才是。 贵州本地,张鹤鸣再次上奏清剿两江苗狆,战况形势日甚急需军饷,朝廷答复让湖广着快办理,看来布政司又缺银子了,这条王星平也默默记下却是不打算帮忙。 还有一条便是有户科言官上书称应加强军屯管理,严格按关屯田,尤其是边方地区更应强化。朝廷已经发下明旨,诚然这样的旨意缺乏地方执行的动力,在边地官员那里份量未必有鸡毛轻重,但王星平却有意将这鸡毛当作令箭,于是这条也被记了下来,等着拿到具体条贯后再来仔细参详不迟。 其余消息就有些杂乱非常了,大抵是全国各地的扯皮,结果最后居然又让他找到一件趣事。 说是贵州乌撒二卫军民王应星等奏开彼处铅厂以充兵饷,王星平心道什么乌撒,估计这事还是毕节卫起头想要借机整治乌撒的土司,事涉开矿便是有利可图,这样一来官府不管的事情说不定便会有商人去做。但这对官府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想这王应星倒是个妙人,能够上书言事其本身倒也是个人物,说不定以后还可结交一二的。他说要开铅矿,如今诘戎所也需要,正好可以互补。 火枪虽然在贵阳的铁厂生产,但诘戎堡自己也新建了一处小型铁冶制作子药铅丸,本身如今军中如丁得水等人原先就是炉户的出身,既然需要铅料,这倒可以派人前去看看,而且他忽然忆起那位曾经一同救过贡使的许成名老爷似乎是赤水卫人,毕节卫与赤水卫正好相邻。 清明过后接着便是谷雨,日子也过得飞快,照日子来算刘锈应早已出了省境,而叶显莲也堪堪从重庆赶了回来。重庆府的事情办的极为顺利,姐夫蹇守智颇为上心,听姐姐私下与阿母说,亲家姑姑宠溺幺儿,姐姐姐夫在家中也过得不爽利,正好王星平传来消息后算是与姐夫一拍即合。 这福泰号的重庆分号由蹇守智物色得力掌柜经营,自然是背着家中,弟弟蹇守慧本就觊觎姐夫地位,这份安身立命的本钱他愿意恐怕王若曦也不愿与人知道,有了这产业,蹇守智原本合作的商家大可悄悄转移到新的字号也算是为将来争取一些主动。 王星平对经营并不在意,姐夫有商才,至少守成没有问题,再说以后他要做的生意也不是依靠外地的拓展,实在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对于蹇守智的安排,早在让叶显莲过去时他便带了话,他的要求只有一点。 ‘分号必须设在江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六章 中吕再来试科途(一) 【先求票,然后说一个小的修改,前几天偶尔翻阅史料,发现万历年间的提学官全称应是提督学校御史,等到了天启朝为避讳熹宗皇帝朱由校名讳才将校字改为较字,又过了一段时间才最终确定为提督学政,所以前文称呼有误,今天已经全部改了,花了不少时间,更得慢了】 四月初六,府试正式拉开了帷幕。 之前本该好生休息的王星平这几日却没有睡好觉。 倒不是担心考试的成绩,他原本就没有将这次的成绩放在心上,何况也对孙崇先表露了心迹,算是打足了预防针。 而造成他未得安枕的罪魁实在是如今保利行的生意,自从打诘戎所回来送走了刘锈和倪朱谟没有几天,保利行的铁器名声便在贵阳城声名鹊起了起来,这便是他新近想出来的广告惹出的快乐烦心事。 借鉴于后世的月份牌与招贴画,内容却不似如今市面上常见的书商扉页和商店楹联,而是采用了通俗易懂的民俗年画形式,但主角却都是靓丽的女子。或是手拿剪刀正在裁衣,或是提起一把菜刀正在烹菜,杨文骢按照王星平的要求来画,又用了王星平教他的透视和工笔之法,将一个个水灵灵女子画得惟妙惟肖风情万种。 每张招贴上又都印着他亲自写下的一句话——‘王家保利行铁厂,经营各色铁器,物美价廉,新城北隅里内只此一家,别无二处’。他又在招贴旁边空白处另外印了官府小心火烛之类的警语,满城的张贴,让来往贵阳的外地客商顿生好奇之心,不过才几日功夫连同福泰号和王府的大门便都一副要给人踏破的样子。 其实要说广告,贵阳虽然偏僻,但往来的川商赣商也颇多,还有两浙远来的货主,城中但凡是凑幅之所也多少有些店招幌子之类,三丈高低的冲天招牌王星平一样在大十字内一处商户门口见过,但如他这般将绘画和招贴结合起来的以往却从来没有。是以这样有趣的事情杨文骢也才肯做,为了将俊俏女子画得传神,那几日北城外的私窠子没少被他光顾,这位杨少爷在鲜鱼巷里花银子只看人不办事的趣闻倒也传开了。 但杨文骢画归画,却是与人无涉自己来做,不似王星平这几日收到的商家名刺便堆满了案头,有些是好奇王家铁厂的货品想要看样的,也有已经进了货觉得不错又想来说包销的,这生意好了看来也不是什么舒心事体。 今日杨文骢这个保人天不亮便被王星平给叫了起来,府试不同县试,考生的范围更大,人数经过县试淘汰倒是与县试规模相当,只略多些。 考试的地点换到了府衙,倒也一样没有专设的考棚。 这一回不少考生是天不亮便聚集在了府衙门口,有些干脆就是通宵,那些外地的考生更是提前几天便赶到了府城,而今日为了方便,贵阳的城门也破例提前打开,这是为了城外的考生早些进城不要耽搁了时辰。 尚未抵达府衙门口便已经见了路上影影绰绰的灯笼,有的写着主家的名讳,有的还有廪保和塾师的尊号,还有些干脆在灯笼上画着花押记号方便人多时不要走散耽搁了之后的验名,同时也算自涨身份,若是灯笼上挂个马进士门生那多半等会验保便更为顺利。 摊贩早早摆出了摊子,卖米粉的顺便卖着洗脸水,虽然等会儿唱名之后难免又是一番披头散发,但也不代表读书人不爱体面。其实县试时也有这样的小贩,但是县试多就是新贵县周边的考生,少有自己没有准备周全的,故而贩子也少。 照例的唱名验保,照例的一番搜检,王星平能感觉到府试比起县试的确是严格了不少,至少听说座便不能随便选了,但依然有不少夷生参考,看来似乎考官的确会对夷生有所照顾,当然夷生中应该也有才学之士不能一概而论。 贵阳知府孙崇先就坐在府衙正堂前听着下面点名,已经先验过了两次的考生经过最后一番对照无误便领了白卷去各自位置上入座了。孙崇先看院中的模样倒与点兵无异了,这场面又让他想起当年他在家乡参加科试,他是陕西扶风县人,到了凤翔府试的时候一样也有了单独的考棚,而后来在凤阳府为官,无论是蒙城县学还是颍州州学便都有自己的专门考棚,且还规模不小,再看这贵阳府的府试便显得促狭了。 此时他正好望见刚刚进了考场的王星平,思绪又放到了这个少年身上。 之前王星平与他闲谈便曾提过想要在北城新建一处贡院,另设考棚讲堂。说起此事,他又想到此子的种种,最近几天搞出的广告招贴就不说了,不光将王家铁厂的名号打响,他还知道进退,刻意将官中的各种告示一并揽了去。 而诘戎所那边更是听闻要建一处医药局,为此甚至连江南名医倪朱谟都给请了去,几次作战受伤残疾和阵亡将士的家人听说也被他妥善安置了。想及此,孙老爷便会记起自己在蒙城知县任上的事情。 万历二十九年,黄河在上游归德府(今商丘)境内决堤,大水夺去马河、北肥水和涡水河道自西北而来,三河将县境泛滥为汪洋一片。当时他才刚刚上任知县,一时手忙脚乱,但救济灾荒的同时他却干了一件事情,便是在灾后将县城西关外被淹的无主荒地重新清理出来,将全县受灾的孤寡安置在其中公屋并以专人护养。 灾后蒙城县疾疫流行,他又集医人开药局,用大锅熬药分送给病人以疗民疾。更动员医官郎中在县城中开办药局,分科看诊各展所长。 说起来这些也是他在地方的政绩,正是有了这些积淀,后来他才能以区区举人身份先升颍州知州后又迁为如今的贵阳知府,但上任以来,除了沾光抚臣捞了些军功,于治政上却并没有多少施为。 但现在一想,他便发现原本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如今这王星平似乎倒都在帮他做了,可严格算来此子不过是个白身,而行事种种却是透着大抱负。是以郡试一开,孙知府便对王星平有所关注,只可惜他向自己表露心迹并不打算本科进学,这样的态度反而更让他看重。而且这王星平做事有始有终,又颇有担当,别的不说,如他这般年纪的脚力不好,无论是汉生还是夷生多有家中僮仆跟着甚而一路将人背到考场的,但他却一直只有个小厮在侧,重要的事情从不假手于人,更不会做以人为畜这种有辱读书人名声的事情。 虽然只当是练手,孙大府却也有心收下这个门生,反正无论是练手还是真考,只要他通过府试一样可以算做有参加下科道试资格的。心下定了想法他便暗自拿下主意,只要王星平的墨卷写得尚可,便要取中他。 王星平并不知道孙老爷的想法,此刻他才刚刚落座,正忙着整理凌乱的衣冠发束,考场的桌椅做工并不精良,上次县试他便已经领教,如今依然是如履薄冰之感。只是没有考试的压力,也还算得轻松。他环顾周围,便见都没有一张熟脸,恐怕多是外地的考生,这样将人打乱倒也是正理。 几名左近的考生纷纷与王星平拱手致意互通名姓,其中有听说过他的顿时投来恭敬的目光。 半刻钟不到所有考生便已全部入座,落锁的罄声响起,考场也总算渐渐安静下来。 又过了不到半刻,几个先前在外面唱名的书吏又如县试时一般举着题牌在考场中转了起来。 其中一个声音最为洪亮,“都听好了,这次的题目一个是‘夫孝者善’,一个是‘毋以事上所恶’。” 王星平略一思索,文字便浮现于脑海之中,这头一道题的出处是《中庸》中‘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原意是说所谓孝行其实是要继承先人遗志有所发扬才是,这也是后世儒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中无后二字的本意,却不是生不生得出儿子继承香火的意思。 至于后面一题则是出自《大学》,‘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归结起来便可说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一种延伸。 但两道题目都是截搭题,那意思自然便与原文不同了。 不过这却难不倒王星平,这样的截题不算生僻,语意也算完整,更况前面的一题他还曾专门与马士英探讨过,这题就算送分了。 既然看着天光尚早,自己又胸有成竹,故而王星平又故态萌发将考篮中的吃食及一应碗碟都一股脑铺开在考桌上。 此时正是题目刚刚发下,考场上顿时又是一片嘈杂,有那老眼昏花的,也有耳朵不甚灵光的,借着这个机会便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其中自然也不乏浑水摸鱼之辈,王星平所在的对面便有一个年轻儒生,此刻正对照着题目将藏在贴里衣物中的蝇头小抄拿出来翻找,连着找了几张似乎都对不上题,正莫奈何时却见王星平这边摆开了一桌吃喝起来。 那儒生忽然看得愣了,竟忘了手中的纸条,这却被巡视的教授撞个正着。学官人赃俱获,几个军馀和皂隶便一拥而上将那儒生拖到考场外面一顿好打,惨叫声听得考场中人个个噤若寒蝉。 只有王星平一人在那里摇头苦笑,‘我吃便当,你领便当,也是有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六章 中吕再来试科途(二) 【求票】 时间接近正午,依然是府衙外的那处酒楼,二楼靠窗的雅间也依然是三人围坐闲话,但桌上的酒菜却比往日更加丰盛,眼见得做东之人当是心情不错。 座中一人贼眉鼠眼,正是名唤贾贵的牙人,他将杯中的一口烧酒饮尽,意犹未尽道:“贵阳卫可是连军馀都打发来考场帮忙了,何九你今日不在衙中当值居然有空跑出来陪我们喝酒?” 被他数落的何九正是贵阳府的吏员何正文,平日与贾贵多有交集的,但今日衙中却并没有排他的差事,是以又是董乙做东,三人便聚了起来。 董乙因为之前何德固与顾凤鸣一案的缘故捡了不少便宜,自家的生意于中获利不少,将折在盐引上的钱全都赚了回来还有多的,后来他又在去年秋收的粮食生意中得了不少好处,如今本钱大了更是看上一桩好生意,却正要着落在酒桌上二人身上。 今日他心情也好,却并不去打断贾贵说话,只是边喝着酒边听。 何正文倒也不恼贾贵,正儿八经反驳,“唱名验保那是礼房的事情,我是户房书吏,这一年中难得轻省几日有什么不好说的?大府可是个体恤下属的官人。” 贾贵笑道:“倒是体恤,我可听说你家那个远房叔叔的家产他可也得了一份,这样算来你也算是认贼作父了。” “你这嘴真真是讨打,何德固干犯国法,抄没他点家产本就是应该,再说我与他家早没瓜葛,你休要听市井中胡说八道乱攀扯,惹恼我事小,知府相公的事你也敢乱说?” 贾贵歪嘴一笑,“我也不是胡说,王家小子搞垮了何家和顾家,县中府中哪家官人没有分润?倒也是那王星平大方,不然谁肯帮他去对付这两个财神,往日里他们孝敬大小官员的银子也没少出,只是这回还是栽了,话说何九你就真没打过你那叔叔的主意?” “你……”何九这回倒像真要发作却还是忍住了话头,贾贵光棍脾气一个,与何九又是惯熟了,自然也不怕他生气。 倒是董乙终于呵呵笑着打起圆场,“为兄今日请二位贤弟来是的确有事相商,可不是让你们闲得斗嘴皮耍子。” 另外两人闻言这才放下方才模样一副认真听教的态度,“正不知董乙哥今日因何事请我们吃酒,莫不是又赚了银子?” 贾贵久在坊市厮混,比何正文见机要快。 “虽然目下没银子赚,却真是有银子赚的买卖,只是这生意却要你们都帮我才好做成。” “生意?”何文正有些发懵,他是公人,做生意自然要找牙行的贾贵,打听点官中消息他倒是义不容辞的。 “上次不是说那王家少爷要兴办铁冶么,本以为只是他一时兴起,不想竟然是给办成了。”董乙笑道,“这才几个月,保利行的铁器都要供不应求了。” “董乙哥莫不是想做他家铁器的生意?”贾贵眼珠子滴溜乱转,前几日保利行的招贴画片散得满城都是,他在牙行中如何不知这几日王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如今这形势董乙再想去和王家商号搭上关系的确有些费事,而且处置不好还会为人轻看。 何正文想了想,觉得董乙恐怕还是想走官中的门路,乃道:“王家少爷前些日子倒是见过府尊,也说了些铁冶上的事情。” 董乙点头,“这事我也听说了,他今日也参加了府试吧?这时节去见府尊,不是平白惹出嫌疑来?” “哥哥有所不知,这位王少爷其实并不打算参考本科,他的孝期可还没满,只是借着郡试练练身手罢了。”王星平生怕此事知道的人不多,府衙中人倒也基本都听说了。 “原来如此,不过岂不是折腾。”董乙这样一听便觉得既然不考何必专门又去呢。 “有什么折腾,这王家的生意也没见耽搁,反倒益发的好起来了,董乙哥不知,这些日子连四川和湖广过来的商家都问到了王家的铁冶,府试也就一天罢了,纵然不当真但若真被府尊点个案首那保利行的名声说不定就更大了。” 董乙队科考不感兴趣,只接着何九前面的话问,“四川不是自己就有不少私冶?” “我听说是王家从广东的佛山镇请回了大匠,所出的铁器比之四川和湖广更好,价格也极贱,故而这些日子各处客商来采买的不少,看起来真是要将门槛踏破了。” “保利行出的各种铁器我也看过,的确是精良,但想要包销却是难得很,是以今日请二位贤弟出来便是想要搭上这根线。” 贾贵一听生意上门,便即拍着胸脯道:“这保利行的生意说起来就这些日子眼看着做大,也是托了抚军相公的看顾。不过哥哥看重的既然只是他家铁器并非火器,其实这便好办,小弟我稍晚些先去北城那边打问,有几个相熟的经济都是做这铁器买卖的,听说有个专做四川铁矿的经济还是给保利行供过货的一家,他们当是能有些情面。” “有贾贤弟这话自然没有问题,不过为兄还是想要单独见见王家少爷说说包销的事情,不知何九弟可能帮上这忙。” “董乙哥此事找到衙门倒是对了,听说这几日寻王星平的商家不少,都是冲着这铁厂生意,不过他多些时候还在军中任职,前不久才从诘戎所回来的,我先前听说县试他便是放的头牌,想必今日应该也是一般,现在时间不早小弟跟着就去看看。” 董乙闻言笑了起来,“那就有劳何贤弟了,若是做成此事两位贤弟的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 ………… 从考场出来时王星平一脸的轻松,看起来以自己如今的水平考个秀才并不算太难,争一争举人也是可以的,要是能够针对考官的个性有所区处,那拿个贡士应该也还能有些机会,至少如今他也算是有些体悟,科举一方面是考验儒生的才学,另外一方面也有着各种偶然和必然的因素,一些当世大儒因为认不清形势而不愿迁就便只得一辈子名落孙山的下场,但王星平有自己的目的,也没有那等清高的风骨,考试进学做官,只要实用就好,这样一想于科途上他反而更有信心了,而如今既然到了府试也就告一段落了。 至于那碗照旧加料的鸡汤米线在考场中引发出的意外,原本他还有些过意不去,但随着考试的进程中连续几个作弊被抓的儒生被揪了出来,他心中那点点愧疚也就荡然无存了。 接下来的事情还有很多,眼下最头痛的便是扩大产能,找上门来的商家不少,但如今技术上的优势说不上大,如此情形下盲目扩张铁厂规模便会产生不少隐忧,尤其难免那等看人生意眼红暗中觊觎的,所以他心中又渐渐生出了一个别的想法。 正思考着心中的事情,好容易从一群奉承报喜的人群中挤出,便忽然被一人给拦了下来。 来人一身公服面皮白净,看样子倒像是府中的吏员,“这位差官不知有何见教?” 那灰衣吏员满脸堆笑,躬身一礼,“在下何正文,是贵阳府的户房书办,在此专候公子多时了,看样子公子此刻必是高中。” 王星平心说难道方才考场中有什么不妥?但转念一想应该不是府试的事情,乃客气道:“原来是何管干,离发榜还有几日这高中可不敢说,倒不知管干有何见教。” “见教二字实不敢当,只是在下的一位兄长久仰公子大名,他也是个行商的,有些生意上的事体想请公子到对面酒楼一叙。” “未请教令兄长的名讳?”听到又是说的生意,王星平心头一叹,但还是应承起来。 “不敢,兄长名唤董乙。” “哦?可是振祥号的那位董东主?” “不意公子竟然知道,那就最好不过了。” “董东主最近的生意可是做得极好,他人在哪里,有劳管干为我引路吧。” 此时王小六也终于发现了主人的身影,赶紧靠了过来接过了考蓝,正好三人一路朝着对过的酒楼而去。 到了酒楼王星平吩咐一番小六便回家报信去了,他独自一人被何正文引到楼上雅间,董乙和贾贵见了赶紧起身见礼。 四人围着一张八仙桌重新落座,董乙当即又吩咐堂官布下些现做热菜,又让上了些北边来的上好烧酒。 王星平与三人边吃边说,先是呗恭维了几句考试的事情,便将话题转到了铁厂上。 王星平笑道:“实不瞒董东主,弊号最近的确有了些小名气,但碍于产量这包销之事未免还是不妥,这也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未与其他商家谈包销之事的缘故。” 董乙略有些疑惑,“若是产量不足,贵号大可多招工匠,以贵号如今的出产当不会担心销路才对。”送上门的生意不做,他自然不知道王星平心里想着什么。 “不知董东主以为我贵州的商人比之川商和楚商如何,与那江西两浙的商户相比又如何?” 王星平忽然冒出来这一句让三人莫不着头脑,但董乙还是回道:“自是不如,四川和湖广不说,江西商人半南方,只看这江西会馆都修到了贵阳府城便知端的。” “所以这才是小子真正忧心处。”王星平对董乙实言相告,“就说我们王家,早先为了生意周转先父还要跑去重庆亲家公公处告贷,若是换成江西或是两浙商人,在各地均有会馆,同乡之人起个呈会这救急银子自然也就有了,更有商贾在外遇乡里之讼的,皆出死力相助,几位以为此事意味着什么吗?” 三人闻言面面相觑,南方商帮中,一个江西,一个南直,此两处商人均是抱团,故而在外行商声势也大。但董乙三个也还是不知王星平忽然说起这个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只得请教。 “其实小子想说的是我黔商根基薄弱,如今的大宗也不过是做着滇货入内地的中转,我听说镇远府那些转运经营的大头还是川商和楚商在拿。” “的确如此。”董乙和贾贵知道得清楚,跟着点头。 “所以……”王星平的目光扫过桌上三人,“我以为当下说什么包销便是刻意与人龃龉,与其如此倒不如大家合作,先抱团将这黔铁的饼子做大再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六章 中吕再来试科途(三) 【求票,这几天考证明代冶炼和制作绣花针的文献花了些功夫,加上工作也忙,耽搁了】 工坊内热浪滚滚,让直直耸立的高炉看在眼中都有些扭曲变形,高炉旁的工人们飞快的踩着风箱,好让炉中的火势维持着足够的温度,每座高炉旁边则都还有一个蓄满了淡盐水的大缸,然而即便随时可以喝到降温解乏的盐水,炉前的几个工匠依然还是半裸着膀子流着汗水,全然不顾四月的天气尚有些微凉。 一个个铁锭被小心翼翼送入烈火熊熊的炉膛中,等再从炉中取出来时已是烧得通红,成了能够随意塑形的半流质状态,将这些红彤彤且已经有些发软的铁锭趁热打作极窄小的铁条便算是完成了第一道工序。 一根铁尺的一头上是一个只有线香粗细的孔洞,工匠们将尚未完全凝固定型的铁条一头从孔洞的一头硬敲进去,再从另一头夹住朝外拉伸,直到红透的铁条从孔洞另一侧被拉成一根粗铁丝般,这是第二道工序。 将拉好的铁丝按照等长截成一个个寸许长小段,待这些小段的铁丝稍微冷却些之后便被一头搓尖磨锋,一头锤扁钻孔,这算是第三道工序完成,却还没有大成,但明眼人也能看得出来经过三道工序之后的这些物品已经具备了铁针的雏形。 待这些细针真正成型之后,工人们便会在下一处工坊中将其倒入几口硕大的铁锅中细火慢炒。而隔壁的另一个房间内却是安放着若干蒸笼,这些蒸笼中装着的全是早已炒好的铁针,除了铁针之外每层蒸笼中还堆满了一种特殊调制的灰末,这些灰末将蒸笼中的铁针全部掩盖了起来,每一层笼屉的灰末中只有几个小小针头露出在粉末外面。 这些粉末是由一些土末、松木灰和豆豉混合而成,要按照定好的比例调制合适也颇为费事,这土法制作的配方功用其实是在帮助这些半成品的铁针完成最后一道工序——淬火。只有完成了这道工序这些铁针才能真正堪用。关于这种淬火的方式其实世间炉户乃至普通商人知道的并不算少,但关节却正在这各种材料的配比,而这最关键的数据恰恰就是刘锈此人结合以往在佛山镇的参悟和自己的经验试制而成,如今整个保利行中也就只有刘锈和王星平两人知道,连丁得水等人也沾不到这配方。 而如这样的技术机密刘锈这些日子以来琢磨出来的不止一样,王星平与他也算对了脾性,并且对他礼遇有加,算是收服了此人的人心,而更重要的是刘锈的绝大多数开创几乎都是在王星平的提点上做出,对于冶炼王星平也许不是专家,但以领先数个世纪的见识指明几个方向还是能够做到的,而刘锈自然也清楚王星平这个助力对他的重要,正是相互清楚这种关系,王星平也才会放心放心将刘锈放去外地采办原料。 这些工序看起来繁琐无比,其实中间又分成了若干细活,只是刘锈在时已将这些内容全部归纳,按着王星平的意思给整理成了一套流水作业的办法,如今这处工坊中的匠人倒是惯熟了。 流水作业,此时的各色工坊也多少都有,但像王星平这样致力于标准化和细致化的却极少,尤其是其中各个工序都被王星平和刘锈反复推敲成了若干小步骤,数名工匠只负责其中的一个部分,这样一来,工艺的质量和效率都提高了不少,而且如此一来也不担心其中好的工人被人挖走,离开了这个体系这些工匠可未见得能够再有原先的手艺。 这绣花针市面上需求不小,而贵州本地能做的铁冶不多,质量也差得可以,即便是卖给土民也给不了什么好价钱。以往好一些的铁针都要是从外省贩来,也算是一样紧俏商品。在贵州的许多土司之中,用不上铁针的土民甚至还有在用着兽骨磨制的骨针,但其实细细说来制作一根骨针的成本比起铁针还要高上许多,这实在不能光看材料判断。 王星平今日带着众商家参观铁厂,自然不光是为了宣扬产品生产的技术,这题外之意还在于展示自身的实力,若不是如外间传言真有什么来自广东佛山镇的大匠指点,又如何能够制造出如此精良的铁针? 当跟在王星平身后的众多商家看了这一处工坊的情形后,脸上的表情也都开始热切起来,技术就是实力的表现,仅以今日所见虽只能算是管中窥豹,但也足以让一众商家们对保利行铁厂的实力有了个直观的认识了,更何况这两三百人的铁厂规模在这贵州已经算是极大了。 “诸位想必看得也差不多了,不如先换个凉快点的地方去去这一身的燥热如何?” 王星平客气的对众人提议道。 “还请东主带路。”几个已经热得有些受不了的商人赶紧附和。 ………… “不知诸位看过了这保利铁厂的日常作业还有什么疑问没有?” 铁厂大院内靠近外墙的一处大屋的厅中,王星平正斜倚在一张椅子上一边喝着铁厂管事送上的清凉饮子一边眼角余光扫过屋中坐着东倒西歪的那些商户。这铁厂中未免太热了点,这才四月,到了盛夏恐怕真要学着各地的铁厂一样放假了。好在这些人的去处倒也安排好了,如今新增的屯田也需要他们去帮忙,而且其中不少产业也有这些工匠的一份,到时候组织夏收也好,参加军训也罢都不会白白浪费这些人力。 厅中的商户中有董乙一个,也有这些日子中前来拜访过王星平的其他商家,他们或胖或瘦,或高或矮,有的看起来财大气粗,有的则更像个猥琐的老农,还有满脸络腮胡子完全一副莽汉模样,但这所有人全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是贵州本地的商人。 今日正是为了让各位商户相信自己的实力,他这才大早上将各位东主带到了城北的工坊中参观。 董乙乐呵呵的笑道,“保利行的铁器果然是名不虚传,光这铁针便比以往从镇远府贩来的强了不少,价格还低,再省下来运费后这就更是好做了。” “所以说这么好做的生意王某却是不敢独占,还要诸位同侪一起提携才是。”王星平微笑着扫过厅中众人,见方才还有些疲乏的众位商户们又再次有了神采。 “王东主能如此想实在是我黔商之福啊,说实话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老朽原本是不信的,可见了这铁厂的章程和工坊中的大匠后便信之不疑了。” 王星平纠正道:“是福泰号,不是保利行,这保利行严格说来算是官督商办,中间还有火器作坊,并不方便诸位参股的。” 如今风生水起的保利行王星平并不打算拿出来与人分润,再说其中还有几位老爷的干股,而且以后还要涉足铜钱生意,这就更不好让更多人参与其中了。 他所以如今选择将福泰号拿出来融资实际也只是解决目前已经有些捉襟见肘的流动资金问题,却还并不打算拱手让出保利行的完全主导之权,各位商户也就只是出钱分利而已,当然即便如此各位商家也没有不愿的。毕竟如今放利生利的生意在贵州并不好做,在外有江西商人的竞争,在内又有土人倾轧,可都不是那么好占便宜的。 方才那老者商人闻言笑道:“呵呵,是老朽失言了,不过既然保利行的寻常铁器以后都要交给福泰号来发卖,其实也是一样了。” 之后看过了工坊中的运作,又问过了大工的工价,其中许多东主便对挖人单干打消了念头。 因为聪明的商人从他们的了解之中已经发现,王星平的这个铁厂已经形成一套体系,虽然这些人并不清楚体系的概念,却也知道方才看过的这些东西不是自己可以轻易复制的,何况兴建这么一处铁厂所需的前期投入也不是他们这些商人中任何一家能够承担得起的,再加上那些光靠看也看不明白的技术细节,现在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人会去打别的主意了。 王星平道:“好说,贵州的商货以往多是外省之人把持,别的不说,就连每年田间的青苗贷和鱼苗,也多是江西会馆中人经手,不仅对本省人民盘剥甚众,这中间的利益也都便宜了外省奸商。” 王星平说的这话倒是说得不错,以往每年到了春播时给农民放贷,到了秋获再来收利,往往倍称的好处那些无知土民还察觉不到吃了多大的亏,甚至乐于与这等奸商往来,说起来还真是无奈。也正是因为这个关系,今年开春之后不仅在自己控制下的军屯,连周边土民购买种苗王星平都愿意给予低息贷款,很是收买了不少人心。 他见该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便放下手中饮子站起身来。 “喒这商盟本着自愿,条件嘛先前也说得清楚,只要愿意在座各位都可以参加,只要在这章程上画押即可,我已让人去请北城的官牙……” 不过半日光景,王星平想要做的事情便已办成,等他将十一家商户全都送走之后,厅中便只留下了董乙一个外人。 王星平转身望向他,微微一笑对着这位和自己唱和了半日的商户道,“今日董东主做得不错,既然一如我们之前所商,那董兄的那份股金便不用认缴了。” 但看过了工坊情形的董乙却是犹犹豫豫,但终于像是下了决断一般。 “我想再追加一些股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六章 中吕再来试科途(四) 【求票,读者们普遍反应节奏慢,于是开始加快了】 “中了!中了!少爷又中了!” 王府院子外一迭声的喧闹了起来,与巷子背后谯楼上就要敲完的钟声一同传来,钟声间隙依稀能够听出王小六的欢畅喊声和周围邻里的聒噪。 王母萧氏此时正在佛堂上香,一部《金刚经》念了不到一段便被这报喜声打断,赶紧打发了趣儿出去查看,等知道了王星平府试得中的消息后又是一阵欣喜,忙回去佛堂去将功课做完,出来与兰娘等人好生庆祝了一番。 这些日子王星平回来的时间不多,自从商盟初建,要忙于内部的整合和资源的利用,又是来回考察又是开辟商路。那日的参观效果超出预期,商盟中除去福泰号外的其余十二家商户中,竟然有八户都第二次追加了股金,短时间来这贵阳商盟的资金居然扩充到了上万两,倒不比福泰号本身的资本差上多少了,看起来这些成员对王星平的事业都是极为看好。 尤其是那日展示的铁针,如今已经开始通过福泰号发卖,不过福泰号只做批发,将分销和零售的利益全都让给了商盟中的其他商家,算起来也跟包销无异了,只是这商盟之中规矩早立了起来,盟中成员各有划分,绝不允许内部倾轧,只会一致对外。 王星平倒是知道今日是府试发榜,但却并不在意,以他自己的了解,中式应该是必然,至于名次他也并不在意,本就是练兵的意思,故而只叫小六去看了便回去给母亲说上一声。不过王小六才走没有多久,便有其他相识的儒生跑来告诉王星平府试的结果,果然是中了,他心头却是毫无波澜,既然府试结束这第一次的科举之路也就到此为止了,对于这个结果他觉得已经足够,至少为今后的科途算是打消了不少顾虑。 将柜上的事情安排妥当,王星平在稍晚些时候回了一趟家,向萧氏请了安,一起用了午饭又给府中家人都派了赏钱算是一同庆祝了通过考试,还出钱让兰娘和趣儿各置了一身新衣,家人无不欢喜。用过午饭之后他又去书院告了假,像他这样三天两头请假本来并不合规,但他接连县试府试考中,又有抚军和提学看顾,单论成绩学中也没有多说什么。 眼下春播已过,军屯的事情自然暂时也不用他去操心,至于练兵如今有几个队官在倒也走上了正轨。 暂时没有了挂心事情,准备了数月的远行也就被提上了日程。 自从去年叶大柜从广东回来,他的心头便被种下了一颗种子,关于叶宜伟提到的那几个神秘的澳洲海商的真实身份,他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一些猜测,当时他便决定今年无论如何要抽出时间去一趟广州。听闻那些人还在广州城中设了商号,想来是打着长久的主意,就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当然光为这一条还不太够,,就算是一般番商他也是可以去上一趟广东,毕竟如今正经的市舶司可就只剩广州一处,要在大明淘换一些他想要的东西思来想去恐怕也就只有广东最为可能。每年大量从南洋过来的奇货以及来自更远地方的欧洲人也是他极感兴趣的所在,而按照风信和潮流来算,到了夏季就是南洋商船和贡使前去广州的时间,他要赶上时间算起来也就只有润四月(万历四十六年是闰年,有两个四月,实际上润四月接近五月了)之前出发。 无他,全是因为这一路上他要去的地方还不算少,和上一次叶掌柜一行一路往南自广西沿江而下不同,这一次王尊德不在广东他也不用再去肇庆,且王星平还想顺便去上一趟平越府,那边的大宗资源是眼下军屯和工坊都需要的,这长期供应的渠道若能走官面做成也是好事,相信那位以王学弟子自居的新任知府万老爷定能体谅自己的心思,何况这辅一上任便有人送上一份好处无论是于地方财计还是个人仕途都是极好的了,不然他这些天来的《图书编》岂不是白看了,算起来上个月这一位便应该已经到任了。 平越府往东便是贵州最为重要的商埠镇远府,来往四川、云南、湖广的货物和贵州本省的特产多在此地交易,不去看看也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云南的铜料同样也是在此与外省买卖,听说滇铜到了湖广价格就会翻倍,他正好顺着这条商路去看看这些滇铜的流向,毕竟铜料的去向很大程度上也会是铸钱的流向。 等进入湖广,自然要折向南面,武冈州自可以顺路去上一趟,看望一下如果还没离开的倪朱谟老先生,顺便看看岷王府中可有什么机会,在他从市井和商人间听来的许多消息中,各地的藩王可是私钱买卖的一个主角大宗,只要不在政治上有所图谋,天家对自己的这些亲戚在生意方面一向管得不多,可以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管这其中的积弊并不比各地税监稍少,却能给商人更多投机取巧的机会。 等走完了这一路,也要捱到七月才能到得了广州了,而在那里无论有没有所谓他希望得到的消息或是其他什么感兴趣的东西,他都准备在广州建个分号,分号只用销售各种西南土产顺带收购海外奇物,到时留下一二忠实可靠的伙计倒也能够勉励维持了。 然而这还不能算完,他在广东最多待上半月,就要趁着风信尚未变化赶紧乘船一路北上到京师与马士英取齐,这一路上南京自然去不得,但松江府若是时间足够倒是可以一去。 自然,若是杨文骢当真今科的乡试能够得中京师的相聚自然也会有他一个。他们倒都不用担心京城的落脚之处,杨师孔和王尊德都在京中为官,马士英上一科的同年更是不少还在六部中任职。 王星平是真的想离着权力中心稍微近上一点,尤其是对于北方,北京是如今大明的政治中心,王星平深知无论是生意还是仕途,想要远离政治并不现实,倒不如先去适应,所以他也正好利用这个机会上京一趟。师兄马士英的那些同年虽然官职不高,但好歹都是进士底子,如果能够借助同门之谊结交一二,日后对于自己也是一大助力。 如今既然时间看起来已经如此之紧,他自然加紧了各种准备,拜会师长,召集商户,中间又抽了些空闲去了一趟诘戎所。临行之前他又专门找了张鹤鸣给他在官中找了个差事,以便沿途通行,毕竟他如今还没有生员身份,贸然外出还是有些可能被人刻意刁难的。理由倒是好找,就说是广东卫所之制完备,贵州亟待完善,便着贵阳卫派了他前往考察便是,至于之后再去北京,那又是有了另外一番公干。 ………… 春风阵阵,吹拂着王星平年轻的脸庞,背后是刚刚升起的朝阳,面对武胜门城楼上的文昌阁在城铺和树木的掩映下显得更为挺拔,衬着还隐隐可闻的晨钟声让人心中生出一些惆怅。 赶在四月十三立夏之前,王星平终于要带着小六和叶显莲等伙计及几个雇来的力夫一同出发了,为此还专门腾出了一辆马车拉着自家的一些货物准备沿途看看生意,今年是闰年,正好天气不热,农忙又过了,王星平算着应该直到广东都还没到农忙时节,正是好赶路的时候。 东门外的大道上,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熙熙攘攘,让道路都有些拥堵了起来。 来为王星平送行之人挤满了一处茶棚,里面有王星平的同门师友,也有戚里亲人。 ‘东主放心,柜上的事情老朽自当勉力为之,绝不会让东主牵挂。’ 这是叶掌柜的殷殷之态,如今王家的生意可谓顺风顺水,他这个掌柜整日都是一副红光满面的模样,说起话来也不再光是以往的沉稳谨慎,竟多了些许豪气。 ‘五弟安心去广里耍子,练兵屯田的事都不用你操心,哪个不长眼的蛮子敢来生事喒老子带着弟兄们平了他。’ 这是王忠德的拳拳之心,现下的诘戎千户所,可战之兵数百,坐拥新近‘接收’的军屯近十处,家业已非当初的佰贰堡可比,本就有些自傲的这位王家四哥如今也是春风得意,等再中了武举他的职司当能更进一步了。 ‘我儿一路小心不要生事,到了京城务要好生听大伯的话,在京中你要多听多看,日后才好进学。’ 这是王母萧氏的慈母之情,最近的一年多来王星平惯能生事的性子已经让这位阿母心惊过几回了,尤其是出门在外更不愿儿子再有个什么闪失,若不是王星平一念坚持,她的本心是不愿儿子远行的。 ‘嫂嫂也不需忧心,我已托人给大兄去信,京中的事情自会安排妥当,小平你安心做事就好。’ 王命德与其兄王尊德都是耿直刚正的性子,对于自己这个侄儿是格外看好,对他劳于事功也是支持的态度,这次更是连他郡试连捷的事情也一并在给王尊德的书信中都写了。 ‘师弟不要在广东耽搁太多时日,不然误了风信这路程可就麻烦了,为兄就先在京城等着天成你了。’ 马士英在京中有一同年好友,名唤阮大铖,也是上一科的进士,如今任职行人司行人,春闱前马士英说他便都一直在阮大铖府上叨扰倒也好找。 ‘我成亲你这厮居然要跑去外地,等到了京中你可得好好摆上席面与我赔罪。’ 杨文骢对自己能否中举根本是毫无怀疑,故而乡试之后的大婚自然家中也早早就在准备,虽然此子嘴上从不吃亏,但对马家妹子倒也是真心实意,却也并非是因为即将要有个进士大舅,如今与王星平告别倒也是与众不同。 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王星平心头忽然有些感慨,他正了正衣冠恭恭敬敬的对着众人一礼,又对母亲萧氏再拜起身,这才头也不回的登上了东去的马车,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影便已消失在了道路尽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七章 三江汇下人似蚁(一) 【求票】 春去秋来,时间已经到了七月,整个广州城与往年一般,城内城外正是摩肩接踵的时候,怀远驿中进进出出前来朝贡和贸易的番商,濠畔街上熙熙攘攘忙于交易的人群,五羊驿外立起数丈彩棚欢楼的酒楼茶肆,无一不在彰显着此地的富庶和繁荣。 站在广州城西门外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一名青衫少年与他身后的一众伴当正站在桥头四处张望,此人正是刚刚一路风尘来到广州的王星平。 东江发源于惠州府内,沿途经过龙川、河源、归善、博罗四县,在石湾入海,而西江则发源于广西境内,经梧州、肇庆两府后化作河网直达广州城下,严格算来所谓三江汇聚之地,但这东西二江其实并无交集。且在西江入海的途中,正有一处叫做三水的县城,胥水自北而来在这里与西江交汇,故而本地土著也管此江叫做北江。王星平一行正是经湖广从粤北连州进入广东,从连州乘船经湟水、溱水最终在三水登岸,然后又过西南镇、佛山镇,今日午后才堪堪赶到这天南一都的五羊城下。 说来这一路虽有些波折,但总体来说倒也顺遂,甚至还得了些意外之喜。 先是在平越府城如愿见到了万尚烈,先时只知其名,却不想老头子已经七十来岁了,还好精神矍铄,王星平有王命德的名帖自然轻易便见到了万府尊。万老爷与他侃侃而谈见他对格物之道颇有造诣又深谙阳明心学对其甚为喜欢,又恰逢后一日平越各州县官员正要在府城来述职,老府尊当即便留了王星平一日,第二天将瓮安知县赖道行请来引荐给了他。这样一来,关于在瓮安兴建一座官民合营的磷矿场的提议在双方当家之人的力促之下只用了数日之功便定了下来,在王星平一行离开平越府时连详细的条贯都已完成,就等着贵阳的商盟再去人具体勘矿了。 那赖知县一见自己治下又多了一处财源,王星平又向其施以厚礼结交,双方关系立即便有了不小的提升,此时即便不要万老府尊从中说合,二人也已攀起了足够的交情。这赖知县出身广东东莞的岁贡,得知王星平此一路正是要先去广东,便修书一封嘱咐其抵粤之后有何难处可去广州城中寻他族中的亲戚帮忙,并颇有深意的表示其族中的生意若是王东主有兴趣也不是不能合作一二的,因此一事也正可见如今二人关系了。 离开平越府数日之后,王星平便到了镇远府,在那里他带去的货物引起不少商家的关注,他在那里交易一番之后又给贵阳的总号引去了不少行商,到了从贵阳出发的第十五日,时间已经进入了今年的第二个四月,正是这一日王星平才重又带着随从一路朝东而去。 又花了十多日的功夫他们经清浪卫、平溪卫进入湖广的辰州府,从汶溪千户所进入靖州后在会同县休整了两日,后面的路倒是难走许多,沿途只有一些小的乡里,倒也遇到不少麻烦。过雄溪时在若水里渡口慌乱中一匹挽马落水而亡,在武冈州西北十多里外的青坡里还曾遭遇了一伙匪人的打劫,好在只是寻常的山民,本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兵器,看到这边王星平手下的架势便被生生吓退了。 到了武冈州,倪朱谟果然还在岷王府中,经过了老王的事情,王府中不仅没有对倪朱谟有所龃龉,反而认为正是因为倪神医不在身边的缘故老殿下才最终不治,故而等倪朱谟一回武冈府中反倒对他更为殷勤,连原先承诺的印书之事都已经找好了一家颇有名气的书坊。 倪老先生见了王星平自然也是惊喜交加,一番招待自不必说,又将王府中紧要之人一一为他引荐,有神医帮衬,王府之人也都对这位儒生分外关照,加之王星平处事玲珑,没过几日连王府外围的那些执事和商人也都与他相熟起来。 加上天气已经入梅,连着许多日都是雨水不断,这样一来王星在武冈竟耽搁了近一个月,趁着这些日子偶有的晴天,王星平倒是将武冈州城附近的山川好好游历了一番,什么云山清晓、渠渡晴岚,武冈美景算是被他看了个遍。 当然留在武冈也不是只为看景,还是要谈生意。老岷王朱定耀活到七十多岁算是长寿,但世子朱干跬、世孙朱企鉁却都没有熬过自家老爹俱是先卒,如今府中递上的遗表是要世曾孙朱禋洪嗣位,但府中主事的却是这位世曾孙的奶奶——尚健在的老王妃。因着本朝藩王分封的缘故,朱小王爷头上倒是再没别的叔伯长辈,如今实际经手岷王府生意的也就是老王妃的一位本家外甥,也与王星平颇为亲善了。 与王府中人关系近了,还有一事也让王星平暗暗惊喜,原来那老殿下的三个儿子虽然都是身死国除,但与他同辈的四个兄弟中却还有两个的封国都在,一个是朱定耀的三弟绥宁王朱定灮,如今传到了三代王朱企錊,另一个是他的七弟祁阳王朱定煠,如今传到了四代王朱禋泞。这两家都算是岷王府的近支同族,且在生意上与本家也多有往来,祁阳王的封地在宝庆府东南的永州府祁阳县,而绥宁王封地则是在靖州的绥宁县,三家正好是个犄角,生意占据着湖广南方不小的市场。而朱定耀的另外两个弟弟南漳王朱定燑和广济王朱定虽然因为子孙无后而被除国,但二王妻族在当地经营的关系也依然都在,是以岷王府的买卖虽然多在湘南,但在襄阳和黄州两府也依然有着自己不小的影响,既然如今王星平已经摸到了王府生意的门径,对于这个商业网络自然大感兴趣,毕竟王府的生意几近垄断,虽然对于湖广的其他商家未必公平,但那些商人的生意公平王星平又如何会去关心,只要这层关系对自己以后有所助益便是好的。 就这样王星平又一直在武冈州待到过了端午才在倪朱谟等人一再挽留之下不得不再次动身往南而去,但这一路依然还在梅雨天中故而行得并不算快。 出了宝庆府地界后,王星平等人顺着潇水逆流而下,经零陵、道州、江华三县,于小暑这日抵达锦田千户所,从这里进入了广东。 两日之后王星平一行抵达广东连州,到了连州便已经算是广州府辖地了。那连州知州方明栋是四川富顺举人,其家人与蹇守智在川中有些生意往来,是以这回王星平也顺路前来拜会了一番。接下来的日子路程则极为简单了,在连州又待了三天等到出了梅,一行人便如此地的众多行商一般赁了艘小船顺流而下,直到今日抵达广州城的西门外,而今日已是大暑了。 “东主,是先要去田按院那里?”茫然的站在广州府的城墙下,那叶显莲见了眼前的人潮,一时竟有些呆住了。 “你知道地方?”王星平反问。 叶显莲有些悻悻然道:“小人上次到了肇庆便折回了,哪里知道这广州府中的巡按衙门所在。” “既然不知,那倒不如先去各处转转,光是这濠畔街也值得你我好生逛上一日。”王星平说着回头对着叶显莲一笑,其实巡抚衙门的位置随便找人一问便知,只是他并不在意,“上次你不是也没来过广州么?这次你们就先随我去享用一番。” 两人边说边走,同样正在看着城门发呆的小六和其余几个伙计这才反应过来一路跟上。 王小六嚷着要看海,王星平干脆便带着众人先一路去了港口,南城外满是各种酒楼,王星平就中找了一间位置不错的要了楼上雅间,一行六七人便分了主仆都找了位置。这雅间隔着楼上的窗户倒是能看到外面情景,他正好要借此了解港中情景,尤其是那些大宗交易的货物,希望能够从中发现一些商机。 往来的货物其中最为惹眼的便是各种木材,王星平知道广东造船业发达,对于木材的需求不少,原本许多广东商人便是因此迁居广西,利用西江水道将各种木材源源不断的送到广州城来,主仆一行在三水登陆时便见了不少,但码头这里所见却不是广西来的,而据那酒楼伙计所言都是南洋采伐的大木,其中不乏还有好的要送去京城供应三大殿的重建。俱是价格不菲,好一点的一根大材便能抵得上广州城中一处上好的宅院。 王星平因此想起贵州便有不少林地,他可没有什么环保的概念,若是屯田过程中也能做些木材生意倒是不错,但打听之下便有些失望了,正是因为有广西的木材存在,贵州和云南就显得路程远了些。 除了木材,粮食也是一大宗买卖,但这种东西贵州自己都缺哪里还能经得起长途消耗运来广东贸易。 陶瓷和生丝倒是来往许多,但多是贩往海外,这些东西对于贵州而言无甚大用,除了满足一些富户的享用倒也不入王星平的法眼,而且以贵州的穷僻真正富户的消费能力也着实有限,且他也不想商盟中人为了这些小利将路子走偏,让自己好好的军工之路一开始就给带歪。 就在港中人来人往之际,他远远望见一些麻包样货物正在一担担装船,忽然心中一动,思绪起来后他便趁着伙计上菜时边吃边问了起来,“那些麻包中是什么货物?我看这港中运送的不少,想来应是此地的大宗特产吧?” “客官是外地来的吧,那些都是外省客商收走的糖货。” “收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七章 三江汇下人似蚁(二) 【家里添丁,忙得飞起,在不影响细节质量的前提下,最近更新会比较慢,继续求票】 王星平闻言心头一动,想起来那瓮安知县赖道行所言他家亲戚便有做糖的,面上却不动声色,就见那伙计手中上菜飞快,嘴却并没有停。 “如今广东的田地快有四成都种的甘蔗,从雷州到揭阳俱是如此,那丑字码头便是糖行一家专用的。” “你这么一说这些码头的工人看着倒是真如蚂蚁挪巢一般了。”王星平闻言淡淡一笑,“不过我怎么记得榨糖季是在冬至前后?怎么现在才来收糖。” 甘蔗成熟一般是在十一月,加上收割、收购和初榨的时间,等到正式开始榨糖炼糖已经要到冬至前后了,王星平家中在贵阳也算是享用不错的,自然知道以往都必要到每年冬至之后才会有当季新鲜的四川糖货上市的,广糖更是要到年前才会在贵阳市面上见到。 那店伙计像是见惯的一般,笑道:“客官这就有所不知了,如今风信才起,看这些船东恐怕多半都是北边过来的,那些糖货想也是年前便已屯下,现在装船时间倒才正好。” 王星平闻言来了兴趣,当即摸出十数文铜钱当作打赏递给伙计,问道:“我等也是到广州来行商,这其中事情正还有些不明白,还望这位小哥为我等说说其中关窍。” 那伙计见楼下也不甚忙,又得了赏钱,自然肯说,“其实也无甚关窍,这些多是苏浙过来的行商,其实糖货当是年初便已收了,只是候着如今风信才北上的,等到年底风信变了,他们自会运着苏布或是棉花再来广东。” “可即便如此,年前到如今也有好几个月,这样耽搁时间不是要少赚不少么? “客官看来果然是头次来广东行商,这苏浙的商人可都是做大买卖的,哪里会吃亏,这些糖货多都还是放贷抵来的,比起市价只低不高,且仓储还不要自己破费。” “竟有这种事情?”王星平闻言也有些吃惊,光是这简单几句话便能知道其中的商业手段颇多,比起贵阳那里的确复杂不少,看来在此地开设分号需要注意的事情还有不少。 “谁说不是,江南的商人做起生意可比我们广里之人奸滑多了。”伙计说起此事便是一股怪异语气。 于是王星平听伙计侃侃而谈了一阵,也渐渐将这广东的海上商路给了解了个大概。 原来此时的广东商路大抵在国内是三条,一条溯北江而上入湖广,这个来时路上便见了不少,从连州一路过来的水道上督运的关闸和税卡很多。还有一路走西江入广西,越过灵渠后进入西南诸省,这次王星平行来的道路虽然未走西江,但他倒是听叶掌柜提过,而且西江水道是广西木材东来的主要渠道,不少迁居广西的广东商人在西江沿岸收购木材,将之扎制成排顺江而下,在三水县时这样的木材商号王星平也见了不少。至于这第三条嘛,自然是从广州和揭阳出海,直接北贩吴越京津,也是如今广东海上商路的主要渠道,至于走南洋的反倒是小头了。 以上三条商路中,这前两条虽是逆流,但沿途有官私纤夫倒是不限季节,也就每年农忙之时略显萧条而已,却只有海运一途虽然轻省但便要等候风信。 那些苏浙客商正是在此候着风信才要将货物装船北运的,只是如那伙计所言,那些商人还兼做放利的勾当,自然要耽搁些时间。 大明广东如今的糖业已经分工极细,大抵农户从种蔗开始便与糖寮、糖商定下了期约,糖商借贷给糖寮收糖、制糖,不光赚取糖利也顺便依靠借贷生息。而糖寮与蔗农也都定有契约,每年种蔗期间的全家生计皆仰赖糖寮供给,等到榨糖之后再计算盈亏给予蔗农一笔收入,表面上看来是让蔗农生活更加稳定,糖料供应更为持久,但因为盘剥重利其实蔗农的负担也不算轻,其实是将糖业中的利润层层分去了大半,只是比起种粮还是要好上许多。 当然,盘剥与否王星平并不关心,至少目前市面上的糖货供应还看不出这套体系存在多么大的问题,农民的负担自也不是他能够过问得来,至少此地农户比起贵州实在好过太多。 那些江南商人不少便是大糖商背后的财东,寻常的糖寮在他们面前根本没有抵抗之力,只能选择接受极为苛刻的条件,糖季榨制的成糖因为背后苏浙商人的缘故不得不将大宗囤积起来以供北贩,当然也有逆时而上的,但更多还是要等候风信。只是如此便苦了小糖户,是以若不是无奈,寻常糖寮并不太愿意与江南商人合作,当然单纯买卖则是另当别论,原本广东本地的市场便不小。 广东这里家家嗜糖,就如方才从街市上走过,什么茧糖、吹糖、秀糖、响糖,还有诸如糖通、糖瓜,就连丁艺这个如今久经战阵的‘老兵’见了都啧啧称奇,王星平在路上买了不少分与众人,让他们个个欢喜。这些伙计伴当不过都是十七八岁左右,以往在贵州纵然见过从川中遂宁县贩来的糖货但也价值甚高,广东糖同样也不便宜,故而都不敢随意去买,贵州本地所产糖品更是既劣且少。而广东地面不仅糖货充盈街市且价也不高,加上是少爷请客,享用起来自然毫无压力。 话题回转,这苏浙商人往来广东贩货的不少,本钱大的自有海船,本钱小的则是四五户或是数十户合赁一船,从广东运往北方的除了木材及各类海外珍奇外糖货便是最大的一宗,甚至远在京师大内同样有不少来自广东的甘物,倒是瓷器茶叶江南本地便有,自然不会假手于外省。 天下间产糖的地方不少,而唯独广东是全省操持此业,本地的蔗农多在池塘外堆泥种蔗,不仅甘蔗好于别处,还有鱼获之利,伙计话中也顺便解答了王星平以往的一个大大疑问。 过去他曾在贵阳时听闻南方各处的网箱养鱼多是以鸭蛋黄为食,鱼池中有养鸭的双层小船他自然知道,鸭蛋自是来自于彼,但光吃蛋黄,这如此多蛋清如何处理却一直疑惑,终于是在这伙计口中知道了答案。原来此时之糖也有各色之分,与后世独重红糖之类不同,此时糖货,其中下品是黄糖、乌糖之属,而制白糖之法则是出自嘉靖年间,原是泉州一糖寮土墙倒塌至泥入糖中,使糖自为澄白而成,后来成法则以黄泥分层制白砂糖,延为定制。 而蛋清则是凝固糖晶之用,是制作冰糖的必备之物,如此这广东的糖业与渔业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这顿饭因为有了话题多吃了许久,等到午后从酒楼中出来时王星平心中对广东如今的商场已是有了大致的了解,比之叶宜伟所言也有了不少全新的东西。 广东府所谓各业有三十六行之称,各商俱有经营范围,商行官牙权力极大,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已经算是包揽了市舶司的商税,这也就使得有着官府背景的行商拥有更加便利与宽松的商业环境。三十六行并非严格区分业务,甚至严格来说也只是泛指,实际上以那伙计之说不过十来行而已,经营模式以王星平看来也还比较简单,无非是中介、税代,市舶司有这些行商帮衬倒也轻省不少。 王星平觉得他的事业想要立足,则需要具有垄断潜力的货物,这垄断之物盐铁其实都算,不过四川离得太近盐是做不得的,铁以贵州的规模其实产能极限也低,倒是这糖业让他心中有些想法。贵州那里种甘蔗似乎不行,但前一世的记忆中适合榨糖的农作物可不止甘蔗一种,还有一样叫做甜菜的。 不过甜菜种类极多,真正糖用的品种直到清末才传入中国,现在似乎想要找来的确希望渺茫,不过这甜菜的原产地是欧洲王星平却还记得,就不知从广州的番舶中能否觅到踪迹,但当他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忽然又是一阵苦笑,原来他竟连甜菜是如何长相都不知道。 暂时放下糖业上的心思后他重又回到现实中来,眼下还是先要去拜会一下那位大伯的同年才是,想到这里他重又对小六一番吩咐,先找了城外一处客栈入住,留下丁艺和几个伙计守着门户后便与王小六、叶显莲一路问着朝巡按衙门去了。 等到了巡按衙门一番通传,又等了一刻时王星平才总算是见到了自己伯父的这位同年长辈。 一番叙礼之后,田生金倒也不甚见外,穿着更是一身居家的闲散道袍,如今天气渐热,不是特别正式的场合原本官人也不会穿着正装,但他这样见客也显然是没有见外。看王星平少年人才田生金也是喜欢,不过对于助其筹建广州分号一事却并未马上答应帮忙。 见王星平面容疑惑,田生金笑着解释道:“贤侄不须多心,实是本官的差遣已经下来,过几日便要上京赴任,广州这里自然难以照弗,我这些日子也正要与新到任的王按院交接的。” “王按院?”王星平闻言心头一丝诧异感觉升起,但却按捺住并未多说。 田生金看王星平如此表情便笑道:“贤侄的事情先前听贵号叶掌柜提起过,你伯父也在信中多曾提起过你,虽然我如今已判了太仆寺,但新按院也是我与你伯父的同年,名讳与只有一字只差,倒也是有缘,等此间事了我自然要为你引荐的。” “哦?竟有此事?不知是哪一位前辈?” “讳命璇的,他前一任是知本省的新会县,如今巡按广东倒也合适。” “这样说来,按院也是将要上京了?”王星平这才想起方才田生金说他定了太仆寺,这样说来倒是又要与王尊德共事了。 田生金没有回答,却是反问起王星平,“怎么,贤侄也要上京?” “实不相瞒,小侄的确是想去京中见识一番,正好我一位师兄要参加明科的殿试。” “参加殿试?你这师兄已是贡士出身了?不知叫什么名字。” “马士英,万历四十四年会试三甲。” “万历四十四年?那与我弟生芝倒是同年了。” “竟有如此巧事?”王星平闻言心头一喜,这关系又拉近了一层。 “他如今在固安知县任上,若你随我一同入京,倒是有缘能见上一面。” “就怕小侄唐突了。”但转念一想他还是问起了自己关心的话题,“不知那王按院是何许样人。” 田生金呵呵笑道:“说来这王君衡倒与你有些相类,颇喜兵事。” “兵事?” “谁说不是呢,这还没有到任便上了一道言辽事的奏疏。” “辽事?”王星平闻言心头一动。 田生金却面目和蔼的一边喝茶一边继续说着这位同年的闲话,“正是,你想他一新任的广东巡按说战事都说到辽东去了还能不是喜言兵事?” 说完他又幽幽地望向王星平,淡淡说道,“天成这次来广东也是要考察本地的军屯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八章 五羊城内见如初(一) 【忙里偷闲来求票】 王星平来广东,官面上的原因自然早就告知了田生金,他以往在贵州所经之事田生金也多少听王尊德在私信中提起过一些,贵州的报捷文书到了朝廷邸报上更是也见过王星平的名字,自然知道他这个没有功名的儒生如今也是正经的副千户了,此来广东贵阳卫给出的理由便是考察广东军屯。 而王星平听田生金闲话这位王老爷,也才知道原来这一位刚刚才上疏大言过边事,其中说得最多的便是辽东,虽然奏疏中也不乏纸上谈兵的内容,但论及对奴酋的态度倒也是个强硬的,与刚刚继任周嘉谟的两广总督许弘纲看起来是颇为投契。 虽然王星平在贵州从来不是只说不做之辈,但听田生金说这王按院本贯是在福建龙岩,自中进士后也一直是在广东任官,与北方完全无涉。虽然从往来邸报中也能够知道努尔哈赤已在两年之前建国称汗,明着与大明分庭抗礼,但在大明国内也不过是肘腋之患而已,并不算什么腹心之疾,在大多数士大夫眼中不过是如杨应龙之乱一般旦夕可灭的地方反乱势力,朝廷如何区处政治的考量从来高于军事。但听田生金简单说了些这奏疏的内容竟然是连朝鲜都考虑到了,而且其中关于辽东地理似乎也说得颇为详尽,显然也是下过一番功夫的,这样看来这王按院对辽东的了解倒也是异于常人,若是此人真有这等边事爱好,王星平倒是有些信心能够与对方找到些话题了,说不得又能拉近一层关系,至少这位新任的巡按老爷相信两三年时间是能待够的,更况前面已经有了伯父的一层关系在。 不过听闻此事又勾起了他关于北方的一些忌惮,如果记得不错这奴酋对大明的战略决战当也是在最近两年的事了,真要是历史轨迹如故,那如何能从中得到自己的最大利益,这也是他上京的初衷,但如今远在广东都听到有按臣上书言及辽事,关外的紧张局势可见一斑,也不禁让他对此次上京之旅颇生了些忐忑之心起来。 又茶叙了一番,田生金问起王星平的具体行程,待王星平如实禀明后田按院便表示其实他可以与自己同船赴京,王星平闻言惊喜交加,心中暗骂自己眼前就是一位即将上京赴任的朝廷大员,又与自己叔侄相称,跟在他身边定然是比自己单独北上方便许多,当即告知了下处,田生金让家人记下后王星平便告辞离开了。 接下来他自然是要去为那瓮安的赖知县带信,好在一番打听之下得知他的那位远亲如今就在城外的商号之中,便与小六又找了过去。 此处商号正在西门外,名唤西堂,却是一处分号,其总号如今设在广西平南的白马江畔,他从赖道行口中得知这位远亲每年入冬后便会在广东贩些苏杭布匹和食盐到广西售卖,而到了夏季则会将从柳州、融县收购的杉木札排放往平南的白马江边停靠,等到客商后再送往广东谋利,其商号经营买卖之余也兼做客栈生意,西门外的这一处分号更是与总号同样格局。 王星平走在西门外大街上,远远便看见了‘西堂’的招牌,走近看时发现店中只有一二小厮忙碌,他让小六上前通传,不移时便从里面出来一位灰衫青年,此人柳眉细目,白面微须,看相貌不过三十四、五年纪。 “可是袁东主?”王星平略一打量来人便上前施了一礼。 那青年略有歉意,听王星平一口官话,也带着些广里口音用官话回道:“客人来得不巧,家父与二叔如今都还在广西采办木材,这里只有我在主持。” 王星平闻言缓缓道:“未曾请教尊名。” 那人却笑道,“小先生见笑了,在下袁崇灿,是家中长子。” 自称叫袁崇灿的男子听说王星平是赖道行所荐赶紧将人让进了店中,几人随即来到后院一处僻静厢房内坐下,一位小厮上了茶水果子,王星平就中将赖知县的书信递了过去。 袁崇灿接过书信看了一阵,那赖道行自然也将王星平身份予以了说明,他见王星平小小年纪却也是做下了如此多大事的人物,此番名义上还是带着个官身前来公干,自然不敢怠慢,忙问起王星平来广东的打算。 王星平也不隐瞒,“我如今在贵州行商,专做铁器生意,于公中也要兼顾练兵,故而对于商贸一途那是多多益善。广州贵为南天一都,往来商贾不绝,更有外番泰西诸夷,我如今正有不少需求想要在广州设一分号。本也带了几个伙计过来,但外省之人哪及得上袁兄这样的本地乡党,故而当初听赖太爷说起这西堂的生意,便有想合作一二的心思。” 袁崇灿闻言心头一喜,说实话袁家这西堂看着经营的是两广的木材与布匹,其实生意并不算太好,只是胜在诚信经营,在乡人中有些名声罢了。但他父亲兄弟两人不光要支撑全家生计,还要供养一个读书进学的二弟,负担其实并不算小,若是有外商入股将生意做大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恐怕这也是赖道行的本意,毕竟这位赖知县也在自家生意中有些股份,他不过一个岁贡,到如今年纪也才一任下县知县罢了这样一番撮合也算是公私两便。 而且看这位赖世叔信中所言这王少爷似乎还是个颇有手段之人,广东的商货贵州哪样不缺?只是以往没有当地的渠道,听说这位王少爷的家族在贵阳城中颇为奢遮,又得抚臣张鹤鸣看重,若是真能结交上的确是再好不过,既然如今他有求于己,袁崇灿自是对王星平的提议满口答应,更对这位公子的问题是举一反三,一副殷勤模样。 他道:“家父如今虽然人在广西,不过最多再有一个半月便会随货物一同来此,王公子不妨就在小店住下。公子既是初到广州,我自当略尽地主之谊带公子好生游历一番广里周边的。” 不意王星平却道:“袁兄这里的确不错,明日我便可与家人搬过来落脚,不过这时间却等不得了,我会留下几位亲信之人在此,平日只打西堂名号,他们的工食银子由我福泰号来出,你但有驱使给些赏银便是。只是他们办差时若有什么需要还望袁兄给些方便,我在这广州城中并无太多人认识,若是届时需要打点一二也一并算在我身上便是。” “怎么公子这就要走?”袁崇灿闻言有些意外。 王星平倒也坦诚,“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广东也是抽空而为,本是要随我一位师兄上京的,他是要参加明春殿试,也是我自要顺便去京师游历一番,我若是启程晚了耽搁行程风信与他错过便不美了。” 那袁崇灿闻言若有所思,旋即又笑道:“这倒不妨事,说来舍弟也要参加明年春闱,公子倒是可以同行,这边事情我一力促成便是,至于这股金我便可代为做主,就照公子所言便是,另还有赖世叔的半成孝敬。” 王星平点头应允,不过复又有些惊讶。 “哦,想不到贵家还有一位举人老爷。” 能上京参加会试的,至少都要有举人功名这是起码的前提,故而王星平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广东这里举人原本也不像贵州那么稀奇,但又一想这赖道行其实也是与袁家远得再远的瓜蔓亲,有些股份在彼自然是一桩,但能竭力为其引荐生意想来这位家中的那个举人弟弟也是有些关系的,毕竟赖知县不过是岁贡出身,虽然是国子监读过书的也勉强能算是天子门生,但还是要比乡试正榜出身的举人要矮上半头,故而对袁崇灿的弟弟有了些兴趣的问起。 袁崇灿道:“舍弟是万历三十四年举人,已是四度上京了,虽然不知道此科能否高中,但若是公子与其同行,他倒也能照弗一些才是。” 王星平闻言一喜,“如此倒是不错,令弟如今人在广州么?” “不在,他之前尚在平南家中备考,不过算来再有几日也该来广州了,公子既然住在西堂,等舍弟一道我自当引荐。” 王星平闻言点了点头,忽而又问起,“不知袁兄可知道澳洲海商的所在?” 袁崇灿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却豪不意外地笑道:“公子果然博闻,初来广州的商家知道他们的可不算多,不过倒也好找,你们往惠福街去寻,看见窗户上镶着大块玻璃就是澳洲海商开的宝丽阁了,全广州城可就只此一家有如此大手笔。” “看起来这澳洲商号生意做得不小啊。” “谁说不是?就说我家这西堂商号,自打家祖肇建以来到我这辈已是三代,也不过只是比寻常人家略过得而已,可那澳洲海商听说还是去年这时节才来的广州,堪堪一年光景这便已经是城中数得着的豪商了,其所经营的货品许多更是以往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王星平对袁崇灿的回答颇为满意,乃掏出一块银子约莫七八分,道:“不知袁兄与此地脚头是否相熟,还烦为我赁一顶凉轿。” 袁崇灿哪里会没有眼色,忙道:“轿子我这店中就有,公子要使尽管用去。” 说完他又吩咐柜上伙计赶紧去街后找来了两个脚夫。 趁着轿夫没到时,王星平却对王小六吩咐道:“你与莲哥儿先回客栈收拾,稍后都搬过来,我一个人去惠福街,你们只在此处等我不要乱走。” 两人见王星平不似说笑,也不好再勉强跟着,不过王星平临上轿前却回头冲袁崇灿大有深意的问了一句,“还未知道令弟的名讳?” “舍弟袁崇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八章 五羊城内见如初(二) 【伺候老婆月子,更得很慢,见谅,求票】 “客官是要看珠宝还是器物?”一个伙计紧紧跟在王星平身旁,全不因为他是孤身而来有所怠慢。 “就看一下贵号的器物吧,女人用的东西本公子不大感兴趣。”王星平不置可否的答道,要说起来这广州城中可不缺女装男子,尤其富家子弟中便有那喜好打扮的,倒是与贵州风俗全不相同。 不过此宝丽阁的门店大堂也全不似如今广州见到的店铺摆设风格,一水的簇新柜台上全是玻璃框子,除了他之外其余进得此间的客商多是面上一丝惊诧之色闪过,想必也在感慨店家好大的手笔,毕竟虽然玻璃已经不算太过稀罕之物,但如此大块的平板玻璃依然非常吸人眼球。 玻璃柜中陈设的都是些女子用的珠宝,样式倒是个个清丽脱俗,一看便不是此时常见的形制,其中种种颇有后世设计的手法,只是偶有金银点缀也不算多,另有一些玻璃器物都是日常用具,套叠在一起又显得贵重许多了。相比之下,厅堂角落里摆放的几样珊瑚和象牙雕品倒是真像纯粹的装饰了。 只站在门口,整个厅堂中的气势便尽收眼底,那大堂上‘惠洽三江’四个大字旁边田生金的落款似乎更为醒目。 “去年我家叶掌柜与贵号顾东主有约……”王星平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伙计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恍然大悟般道:“公子且随小人去雅间用茶。” 片刻之后,两人的位置已经移到了大厅二楼上的一处包厢之中,这包厢装潢极为考究,房中还挂着一副挂轴,据说是本地书法名家邝秀才的大作,一旁的架子上更是放着许多书籍,王星平粗看之下,除了一些经书之外还有不少杂书,更有几本居然是最近数月的邸抄汇编,看来还真是用心。 那伙计方一将他引进房中便有下人送来果品饮子,此时最合时令的自然是荔枝,那伙计说但凡是雅间的客人无论生意成与不成都是如此,纵然伙计心头也不知道有个什么与东家相熟的叶掌柜,但在不明就里的王星平看来这样的的购物体验也就难怪宝丽阁的口碑会口口相传如此之好了,居然连送他过来的脚夫都在夸赞,自然这里东西也不会太便宜。 王星平此时坐在牛皮包过的软椅上,贴身托腰的舒适让他难得找到了到久违的感觉,心中不禁一阵放松,而他身侧依然是方才那位伙计在旁伺候。i.woquge. 王星平想来这建州和大明的第一次战略决战恐怕不会太远了,说不定此次上京便能适逢其会。 这样看来若此地真是穿越者的一处据点,能够接头便是再好不过,无论今后如何,至少这趟北上之行他不用再怕两眼一抹黑了,穿越者手里可是有着‘数据库’的,想到这里他随意端起了那杯饮子嘬了一口。 “咦?”王星平眉头一皱又是一口,“这是冰红茶?” 伙计闻言又是一番惊讶,“客人还真是见多识广,这冰红茶是鄙号黄娘子首创,专用来待客之用,在这广州城中也不过才出来数月光景。” “我只是味觉较为灵敏罢了。”这茶本身不算什么,广东的汤水加糖的不少,相信用不了许久这加糖红茶便能在市面上见到,只是居然还用冰镇过,这就颇下功夫了,不过在初夏的时日来上这么一杯倒的确是惬意,不过这味道的确是熟悉,因是反而心下更加大定。 看了邸抄喝了茶,他又随手拿起另外一本《缙绅录》,这上面记载的是最近一段时间朝廷的官员任免及地方家族概况,虽然都算是公开的信息,但制作此书的并不止一家,消息渠道也各有不同,故而还是区别不少,房中这本光靠装帧考究相信内容也是不错,粗略一看,连许弘纲和王命璇的任命都在其中,看来果然是消息灵通。 直到最后他才施施然拿起了货品画册,光看这印制的手法和上面纤毫毕现的商品线稿线稿他已经一百个放心,这宝丽阁背后的澳洲财东是穿越者无疑了。 他一边看书又一边问起店中情况,伙计则是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看来关心此店背景的不止他一个。 “几位东主平日并不常来店中,他们在广州的产业恐怕不止一处的。至于顾东主人还在南洋,恐怕还要些时日才能回粤。” 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穿越者们自去年在广州设了商号,一年之中无论与官中还是商户的关系都极为不错,若是在外没有什么拓展反而说不通了。这伙计提起顾子明倒也是有些试探之意,毕竟如今顾子明的名号颇为响亮了,伙计也好奇王星平的来历。 虽然其中关节他不清楚,但这宝丽号的生意的确奢遮,尤其这广州城中大户家的夫人小姐们更是此处的常客,有柜上出钱让牙婆们打着惊闺在各家女眷中宣扬,加之货品服务皆为不俗,这宝丽阁的名声就算是打响了。m.woquge.co m 如今柜上二十来个伙计中女子占了近半便是为了做这些妇人的生意,听说不光是珠宝器物,连时新的女装这里也一应能做,那黄娘子还倒找钱让青楼中的头牌帮着试穿,一时这宝丽阁的东西在广州城中也颇有了些艳名,竟不比苏样稍差了。 王星平听得来了兴趣,指着书册问道:“我听闻澳洲水银镜是当世绝品,但却并未在贵号画册上看到,是缺货还是如我这等人无缘得见?” “公子说哪里话,实是这水银镜如今都被高家富平号包销,我们这里反倒是没有的,就算有客人要订做也要再在富平号那边下单子才行。” “这还真是麻烦。” “怎么客人想要买镜子?” “这倒不是,我只是对贵家东主很感兴趣。”说着王便从怀中掏出一块银子,他见那伙计打了一眼,也有五分左右,目光中闪过一丝喜色,道,“说起来我家掌柜与贵号东主也就是去年此时一面之缘而已,但却颇为投缘,因此我今年过来才专程过来拜会,但贵号东主我却并未见过,其人如何还望小哥为我说上一二,还有贵号的其他财东与掌柜似乎也颇为有趣的样子。” 那伙计小心结果银子,眉开眼笑道:“这个好说,顾东主虽然放洋尚未回来,广州这里其实是黄娘子和金先生做主,他们二位也俱是澳洲海商的出身,原本还有几位倒是不常在外见到,不过这几日他们才去香山澳,许要再有两三日才会回返。” “那这里平日是谁主事?” “平日是廖掌柜主事,原本还有两位外事先生,不过那两位先生今年要参加乡试已经有日子没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便先听到一阵爽朗笑声。 来人一身青布自身,白面环眼,颌下三缕长髯风姿不俗,见了王星平先一拱手道:“在下廖恩煦,听说贵客与顾东主相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八章 五羊城内见如初(三) 【一边陪产一边艰难码字,求票求收藏】 从宝丽阁出来时,王星平嘴角挂着笑,他相信他能很快得到回音。 在伙计和廖掌柜有些惊讶的表情中他递上了自己的名帖,那是一个完全不合体例的纸片,纵然是大红硬纸不假,文字也写得工整,但名字既没占到纸片一半以上,那纸片也比他家的小了不止一半还多,可以说是处处都透着轻蔑。 须知他投给田生金的拜帖‘王星平’三个字可是将七寸来长三寸来宽的红纸全部占满了的,如此才显得投刺之人对主家的尊敬之意,相比之下这次的举动就未免有些反常了,不过廖掌柜也只能先将此物收好,毕竟对方来头似乎不小的样子,自己又是行商的,还远不到自己一个掌柜来对客人失礼与否妄加评判,只是因为有了此事便对这少年客人印象格外深刻了一些。 接下来的几日,王星平带着几个跟班将广州城里城外好生游览了一番,一番好吃好喝自然不表,他也抽空去了一趟人市,但并无太大收获,今年两广的年成似乎不错没有看到大规模的难民,那些小儿女又实在不是他想要的。 三日之后,天青气朗,王星平正在西堂客栈的大厅中与刚刚认识的袁崇焕幸会幸会,袁孝廉兴致颇高,一首诗憋了一半,廖掌柜便亲自来了。于是只得与那位年纪都可以做自己叔叔的袁崇焕拱拱手抱歉,至于说起的另几位粤中大才也就只有回来之后再劳烦这位颇有些健谈的袁家二爷引荐了。 廖掌柜自然是来请王星平的,一了许多,王星平对于南洋的形势也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既然元老院发展得如此之好,那他也就不用不好意思了。 “老金,我有一些需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八章 五羊城内见如初(四) 【继续求票】 小半日之后,王星平独自从宝丽阁走了出来,看得出他心情大好,想来此行收获必定颇丰。 这一次金延泽虽然有所保留,但震惊于王星平的际遇之余还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了他不少好处。 首先是药品,虽然广州站带来的药品有限,但一些常备的现代药品匀出一点给王星平并不算什么大事,除此之外他还表态说顾子明这次北上还带有少量从原位面带来的疫苗,本来是准备在广东搜罗难民时应急之用,也可以给王星平备上一份儿,这些疫苗可不像如今元老院在南洋推广的种痘,都是货真价实的特效疫苗,许多还都是一经使用终身有效的,对于王星平如今的这个身体实在是有用非常,毕竟此时的幼儿能够活到成年的也就是半数多些,就连后世最为普通的病症也是足以要人小命的,因此穿越以来王星平对于日常的强身健体也是格外重视,现在总算能够松上一口气了。 除此之外,更为重要的便是金延泽带给他的情报。 毕竟虽然对如今的大势有所了解,但具体到精确的事件和时间节点上王星平也只能通过邸抄来事后诸葛亮一番,哪里如元老院有数据库这样好用。虽然金延泽也说因为穿越的影响,至少南洋的历史进程受到了很大程度的改变,就拿眼下在九龙江平原的扩张来说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影响到整个安南的形势,而婆罗洲周边的征伐更是早就偏离了历史的轨道,也就是大明还没有受到穿越众带来的太大波及。 也是因为如此,王星平这次从金延泽那里得到的关于大明与后金明年在东北战略决战以及西南一系列事变的信息便显得价值非常了,前提是这些事件暂时也没有受到穿越的波及。 接下来的日子他过得颇为悠闲,不仅借着金延泽的关系认识了高举,也通过袁崇焕结交了许多本地的儒生士子。 如南海陈子壮、梁士济、黄应秀、邝瑞露,番禺赵恂如、黎密、黎遂球,香山何吾驺、卢兆龙、梁国栋,顺德梁元柱、陈邦彦,东莞萧奕辅、尹明翼,这些人中有些如袁崇焕、何吾驺早已中举多年,却还未放弃要谋个进士出身,也有陈子壮这样的青年才俊,父亲就是进士出身,而自己只比其父晚了一科竟也要参加会试了。然而这些人中更多的还是常年与袁崇焕等人诗文唱和的小一辈粤中才子,像何吾驺就还要参加今秋粤省的乡试,而已是小有文名的黎遂球、陈邦彦科途也才刚刚起步,严格算来与王星平一样都还是白身,至于那恃才放旷的邝秀才邝瑞露,也即是为宝丽阁包厢题字的那位其实也不过才刚刚过了童试,院试还要等到来年。i.woquge. 看得出来王星平对南洋局势颇为关心,“元老院攻略爪哇岛,荷兰人不会善罢甘休吧?而且我记得香料群岛那边应该各国势力错综复杂,这样强势会不会搞得各家联合起来针对我们啊?” “起初我们也有这样的担心,不过荷兰水手打消了我们的顾虑。”顾子明边说边笑,事实上事情也的确出乎元老们的意料。 原来最近半年以来荷兰东印度公司低级员工私下与元老院设在各地商行交易的人数是越来越多,为此情报机构还专门进行了调查,结果让人哭笑不得。盖因此时荷兰东印度公司对雇员管制极严,其所获酬劳及贸易佣金皆要经过公司汇兑回阿姆斯特丹,故而想要从中走私自肥实在不太容易,而且东印度公司内部也并非绝对公平,高层雇员对于底层水手同样有各式各样的盘剥。 一切的转机发生在爪哇岛上的那场战斗之后,那还是缘于当地一桩司空见惯的纠纷,华商杨昆因与当地万丹贵族发生了一些生意上的纠纷,于是求助到了同在当地新设了商馆的元老院。荷兰东印度公司早就有意在当建设堡城,故而暗中挑拨双方矛盾。却不想新年之后伏波军干净利落的渡海突袭了芝里翁河口,一举击溃了万丹在当地的驻军,顺带驱逐了万丹执掌彼处的执政官帕特里萨利。 在爪哇侨领苏鸣冈的主动投靠下,大批华人很快便从万丹迁居到了同文同种大宋治下的这处据点,椰城府的府城不过一两月光景便初具规模,华人劳工的勤劳肯干再加上来自整个澳宋的物资和体系支持,让这个大宋在爪哇岛上的桥头堡得以迅速建立起来,半年时间不到便让这个处在沼泽和老虎包围之中的海边小村一跃成为了可以媲美万丹港的大去处。 世家子弟出身的东印度公司第三任总督雷约儿(laurensreael)早就对自己的待遇和如今的局面不满,任期未到干脆甩手不干了,新任总督科恩(janpieterszooncoen)草草上任。 权力交接之际,聪明的东印度公司底层职员们隐约发现虽然那些自称宋人的家伙处处与公司为难,却对他们这些普通职员毫无敌意,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友好。只要能够拿出宋人需要的物品或是现金,无论是白银、荷兰盾还是西班牙里亚尔在椰城的交易所全都通行无阻,这样一来自然使得以公济私成为可能,大量的荷兰人参与到这种私下交易当中,而三个月后更开始有嫌麻烦的将东印度公司的官方货币兑换为了更加方便好用的澳宋纸币用以在各个元老院控制下的港口中交易货物,无论是大宗的盐和糖,还是那些奢侈品,都是以往极难私下交易到的货物,而东印度公司的信任总督对此似乎也并无太多的办法,除了颁布了一条显然无法执行的用于荷兰在东亚各处殖民地的奢侈品禁令之外便不再有过多的举动了。到顾子明离开西贡时,听说元老院对外发行的第一批不记名国债都有了不少荷兰和英国的客户。ewenxue.net 也正是因为椰城和马辰牵扯的兵力过多,第一次开拓九龙江口时才勉强给顾子明凑够了两百军士,而等到普利安哥自卫反击战时两地的情况都安泰了下来,这才又给西北方向的战略分出了不少兵力。 顾子明侃侃而谈,王星平心中却在不断勾画着南洋的地图,今日所闻比之数日前金延泽之语又增加了不少让人吃惊的内容,元老院在南洋的发展还真是一日千里,也就难怪如此之快便将手伸到大明来了,也是今日在顾子明口中他才得知傅小飞在海南岛上已经开拓了不小的局面,而这位傅老师是他在纳闽岛那些日子中不多熟识的人之一,心情难免又好了不少。 王星平抚着顾子明先前亲自递到自己手中的药箱,心情有些起伏,那箱子中是顾子明从船上库存中匀出的一套疫苗,从天花到结核,从甲肝到乙脑,零零总总数十种,足可保王星平在此一世百病不侵了。 然而顾子明却忽然问了一句,“星平,以后的打算你想好了么?” 王星平闻言,有些惶然。 【注:荷兰在巴达维亚建城以及总督的更替都是在1619年,这里考虑到剧情发展和对历史的改变故而将时间提前了一年,而实际上雷约尔总督自1615年上任后便一直对待遇不满,几次表示要挂冠而去,所以剧情中这段也是有依据的进行过考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三十九章 龙虎榜发平波澜(一) 【求票】< 转眼之间,又是大半个月过去,在这期间王星平第一次与本时空的穿越者一起过了中秋佳节,也终于见到了广州的其他元老,而那日顾子明问他将来的打算,其实他还真有些说不上来。< 穿越以来虽然时间不长,但在贵州他也有了自己的家族,更有还算奢遮的背景和一干看好于他的师友与手下,至于军屯和工坊更是他原本依之立身的根本,而顾子明的一句话,让这些东西看起来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其实王星平起初怀疑澳洲海商就是穿越者时的确是打着加以联络后借助力量的想法,可却忽略了自己本就是穿越者之一的事实,故而当顾子明向他提问时他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别的不说,就算只是将同来广州的伴当扔下不管他也还是做不到。< 好在顾子明并非要为难于他,也只是以言语相试,毕竟魂穿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了。< 顺理成章的,王星平的事情除了广州站的数人之外自然就只在几位参政和枢密使中传达到了,再有就是梅凯西,毕竟一位魂穿的元老可不如一个货真价实有着天然大明身份的儒生有用,至少就比元老院曾经认真考虑过的以细作冒籍在大明混个官身的想法要稳妥得多。< 一则大明皆为流官,就算这能李代桃僵耗费许多心血去搏个举人并能通过铨选也不过一地三年任期而已,操作性未免太小了些,几乎无法树立起根基。二则冒籍之事也不太容易,这些日子王星平与袁崇焕走得近,顾子明便从他那里听说了袁崇焕当年参加县试的考籍原本是在广西平南,因被人攻讦是外来户才换成的藤县,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大明儒生想要冒籍都如此困难,何况不明来路的外番之人,毕竟这大明像永宁宣抚司和贵州这等可以轻易冒籍考试的地方可真不太多,更遑论少民身份也是难得。< 这期间王星平与广州站微妙的关系得以确立,福泰号今后有了稳定的货源渠道可以源源不断的得到一些急需的物资,别的不说,光是甜菜的种苗和栽培制糖之法便足以让他在梦中都能笑醒,这东西在南洋和广东都无甚用处,偏偏云贵高原上却很是合适,顾子明自然也就一口答应了。此外什么肥料加工的机械和‘澳洲奇货’在贵州的包销之权也都是王星平所需,广州站则得到了王星平关于在贵州乃至湖广全力协助元老院并共享民间情报的便利。< 他还无意间问起了当年的那场变故,除了他之外原来消失的还有一位叫做李延龄的年轻人,据那些央视的工作人员透露其实际是某个政府部门的职员,至于是否也如王星平一般魂穿到本时空的某地,则真就无人知道了,只是王星平也不知为何却暗自又记下了这个名字。_,<】 二十天后,荷兰东印度公司特使在苏腊巴亚城(注:今印尼泗水市)外的军营内见到了素檀帕南巴汉阿贡殿下,离开时广南的雨季尚未结束,而穿过赤道无风带之后,则是一副赤日炎炎的模样。 原本马打兰的主人并不想在如此快的时间内就进攻这座东爪哇硕果仅存的独立商港,毕竟最近几年他已先后征服了婆罗摩火山周围的许多城市。 淡目港口中来自印度、波斯和大食的商人为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财富,围绕巴章和巴刹格德城(马打兰国都)的爪哇内陆为其提供了数量众多的信徒与兵源。 当然,杜板的鱼翅燕窝,锦石的黄金宝石,只要能够贩到安南、日本或大明,也同样能对国主的事业多有助益。 但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征服如此之多的地域,也让这个新兴的宗教王国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消化,内陆异族的叛乱随时都在发生,沿海商港中的异教徒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他们既不愿意改宗,也不愿意支付更高的宗教税,当然,更不愿意因此而死,铤而走险之事不曾中断。 进攻苏腊巴亚实非得以,原本的计划那还是三四年后的事情。 此地乃是爪哇第二大港湾的门户之地,靠着这海路上的便利,如今也是整个爪哇一等一的商贸去处,不仅财富广有,更是维持着不俗的军事实力。其中既有印度教徒,也有漳泉华侨,其城中军队更多有来自吕宋、亚齐与土耳其的佣兵,在整个西爪哇来说,实力也是数一数二的,这才能在马打兰的兵锋之下坚持如此之久。 但这一回却有些不同,马打兰前所未有的调集了三万大军围攻苏腊巴亚,在接见东印度公司特使考瓷基之前,素檀甚至相信用不了一个月,这座城市连同他数之不尽的财富便将落入自己的口袋中。 “你是一名异教徒?” 为了继承满者伯夷帝国曾经的荣耀,帕南巴汉阿贡殿下刻意使用着佶屈聱牙的中古爪哇语问着话,但其中关于异教徒一词他还是不得不使用了外来语的借词,这是爪哇岛曾经极度封闭的证明,而这也让考瓷基勉强能够听懂他的意思,毕竟此时的爪哇语中大多数的外来语借词都来自汉语、葡萄牙语以及荷兰语,而这些语言中除了母语之外考瓷基多少都还有所涉猎。 “尊敬的大君,请您相信我对贵国的信仰并无丝毫冒犯之意。” 说这话时考瓷基将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架悄悄收进了衣领中,他并不确定那名素檀身边的翻译官能否准确转达自己的意思,只能祈祷不要因为理解的问题而成为炮决的对象。 “说说贵公司的用意吧?究竟为何派你到此?我记得在对雅查加尔达的争夺失败之后,你们的生意已经退出了爪哇。” 还好,今天这位大君的心情看起来似乎不错,甚至愿意费些口舌在调侃上,而不愿因信仰问题与对方攀扯太多,毕竟对于上位者而言宗教更多还是工具。 考瓷基赶紧解释道:“大君是想岔了,在下这次到贵国,是作为广南国的使者前来。” “广南国……使者?” 听到这个名字,素檀有些不解,如今自己领土北方的那些港口中,许多信奉印度教的商人便来自海那边的占婆国,却是因为广南国不断南侵才让他们流离失所的。广南国迫害印度教徒,原本与素檀无关,素檀自己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异教之人想要在马打兰国安生过活,虽然不用担心性命,但还是得额外缴纳一笔税金。 而于广南国而言,要的不过是占婆的土地,占婆人能役使的则役使,但也没有要到海外来斩尽杀绝的道理。 看到素檀疑惑的样子,使者不再卖关子,“广南国主近日将对盘踞在九龙江口的澳洲人用兵,希望大君予以援手。” 原本以为使者是打着广南国旗号来说通商之事,没想到这一回却听到了有趣的消息。 “广南国将对澳洲人用兵?”帕南巴汉阿贡眉头一挑。 “千真万确,广南国主阮福源殿下亲自与我公司交涉,希望我们居中联络,请求素檀共同出兵。” 阿贡哼笑了一声,“广南国远在海外,他们要对付澳洲人,去找高棉与暹罗都说得过去,跑到爪哇来做什么?” 九龙江口这地方阿贡倒还听过,距离爪哇起码三千余里,即便是最善航海的荷兰人,只用二十天便在这个季节跨越无风带而来也并不容易。现在看来果然不是小事,居然是打着让自己与他们一起对付澳洲人的主意。 虽然如他早先对国中贵族所言,澳洲人盘踞的雅查加尔达的确如一枚插在他脚上的倒刺,让人极不舒服,甚至有引发‘全身溃烂’的危险。但理智却要让他做出反驳,毕竟荷兰人也好,还是那个尚不知道真假的据称被东印度公司代表的广南国,都还没有开出价码。 他转身坐上一把来自中国的交椅,拿起一根老派的长簧管筒,让侍从为自己添上一支方头的邦库丝雪茄(注:荷兰语bungkus的对音,意即捆烟,现代英文为bundle,为亚齐、爪哇的贵族所喜爱),同时也让侍从给考瓷基备了一份,这种源自马鲁古,添加了香料后再用玉米叶或尼帕棕榈叶密密卷起的烟丝,若论口味绝对比不上来自海北边马辰的澳洲香烟,但素檀显然对那些短毛的中国人抱有极大的敌意,在生活上极力避免外人产生不合时宜的联想。 “雅查加尔达可不在九龙江口。”考瓷基没有点烟,只是淡淡答道。 使者的话破坏了素檀的仪式感,他慢吞吞地吐出一口烟雾,思考着对方话中之意,“这跟雅查加尔达有何干系?” “大君难道就没有想过一统爪哇全境?”说这话时考瓷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帐外飘扬的红白色旗帜,那是传承自满者伯夷的颜色,光看这旗的形制,要说阿贡没有野心实在是说不通的。 “那又怎样?” “一统爪哇,此其时也,不趁这个机会,大君以后想要实现目标恐怕会很难了。” “贵使未免太高看澳洲人了,雅查加尔达的澳洲舰队虽然船坚炮利,但从陆上进攻,他们也不过两三千之数,等我攻下苏腊巴亚自然会好好料理他们。” “看来大君是早已派去了探子,不过对于澳洲人,我劝大君还是要料敌从宽的好,既是无法与其舰队抗衡,那大君也当知道,澳洲人在婆罗洲的援军随时都可驰援爪哇,若是一个月内不能攻下雅查加尔达那就麻烦了,西班牙人便是前车之鉴,我听说澳洲人攻下马尼拉也只用了数千人而已。” “广南准备何时动手?” “再有一个多月准备便可,届时北方晚稻将熟,正可用兵,而爪哇嘛则刚刚进入雨季,航海不便,但陆上突袭正可出其不意。” “贵公司如此上心此事,想来不是仅仅只为了报当初被澳洲人驱逐之仇吧?”阿贡明白了荷兰人的来意,吸起烟来也更加惬意。 “实不相瞒,待事成之后,公司自然还是想要重开巴达维亚商站,这也是我们答应参与此事的条件之一,好教素檀知晓。” “参与?就像贵公司在班达做的那样?” 听考瓷基之言,阿贡面上露出一丝不快,雅查加尔达是他看作夹袋中的东西,既不许澳洲人染指,当然也不会愿意换成荷兰人、葡萄牙人或是英国人,而且他对荷兰人的观感也非常不好。 就在今年一月,荷兰东印度公司为了垄断班达的肉豆蔻贸易,出动了十二艘军舰对其航线进行封锁,东印度公司的军队在各岛屠杀掳掠的人口据说超过了万人,虽然班达群岛距离爪哇尚有些距离,但在阿贡看来同样也是他未来的领土,荷兰人的吃相一如既往的难看,或者说因为澳洲人的缘故,他们的吃相比之以往更为难看。 至少八年前他们从葡萄牙人手中抢下索洛尔岛,从而垄断帝汶对大明的檀香木贸易时,并没有表现出如此过激的行为,显是最近受了不小的刺激。 考瓷基并不知道阿贡的心思,自顾自说道:“公司虽然在与澳洲人争夺爪哇的斗争中失利,但舰队尚在,只要不是对上澳洲人的大铁船,还是有几分把握能在雨季拖住对方的。而且以我们的情报来看,澳洲人用来运兵的船只还是以帆船为主,只要公司舰队能够沿途袭扰,相信也能给大君多争取上些时日,而所以要在南北相距如此之远的地方对澳洲人发动突袭,也是为了让那群短毛恶棍首尾不能相顾,这正是公司上层的谋划,我想以这些作为来换取巴达维亚商站的一些特权,这交易并不过分。” “你们能出多少船?”谈判终于开始涉及到更为实际的问题。 “二十二艘。”考瓷基答得自信,“都是如今东亚最好的快速战舰,绝不比澳洲人的军舰逊色多少,而且这次的司令官是科内利斯雷约兹舰长(erce1450-1680》anthonyreid 2、《海语》黄衷 3、《南洋年鉴》 4、《郑和在爪哇等地传播伊斯兰教初探》许友年 5、《皇明世法录》陈仁锡 6、《珠城周咨录》严从简 7、《theriseofayudhya》chavitkasetsiri 8、《南洋华侨史》陈碧笙 9、《chinaeseinsoutheastasia》victorpurcell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五十三章 障燧举火畏传道(一) 位于纳闽岛上最为核心的一处建筑大厅中灯火通明,尚在行在的大宋元老院重要成员们纷纷列席厅中,听取着枢密院关于下一步战略规划的报告,座上人数足有数十。 “真的需要集中这么大规模的军力么?” 马千瞩看了一眼手上的作战计划书,旋即将本子卷在手中轻拍起来,有些皱眉,“别的不说,计划中提出光是去朝鲜最先就要抽调十个建制营,这便是五千人,后面还要五千。倒是本也应该,毕竟济州岛下辖两县(大静、旌义),人口也有近十万,自需弹压。但最重要的是刚刚建成的天罡级巡洋舰要动用十二艘,地煞级也至少需要同样数量,这就是近半的海军力量了,那些蜃楼级的运输船都还没有算上。” 刘大悟解释道:“朝鲜不同别国,是大明的藩属,这也是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济州岛攻略必须要尽快完成,这才好为下一步在在金州半岛布局做好铺垫,这些军事力量中也包括了辽东的份额。此外,周边海域也要着力控制,这些都离不开我们的水面力量。但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如今在北方我们没有据点,无论上海、天津还是长崎、平户都没法直接停靠补给,大军最多在基隆港集结,沿途也都只能走中间海路,所以才必须要有天罡级军舰随行,且还要如此之多方能自持。” “济州岛也就算了,毕竟周边形势使然,但进攻琉球也要动用六艘天罡级这又是什么道理?吕宋我们也就用了两艘。” “琉球不同吕宋,西班牙人在此地是为孤军,但萨摩藩依托日本幕府,背景又有不同,尚丰前些年被岛津氏摄去鹿儿岛城为质,虽然当年便放了回来,但也已是惊弓之鸟。加之去岁尚宁王和尚丰的生父尚久相继过世,如今这位更是如同傀儡一般,目下首里城中反是那个日本僧人喜安最得倚重,也不知这喜安是何心思。是以攻占首里及周边要塞必得使些雷霆手段,琉球各岛的首里亲军(注:琉球国官军称呼)毕竟还有六七千之数。” 刘大悟说完似有些感慨,“得首里城易,但周边各岛及要塞的巡逻就显得尤为重要,不然之后让日军上了岛分散袭扰就很麻烦,毕竟陆上我们军力分散,各岛守御还是要以海防为主。再说,奄美诸岛琉球在八年前就已割让给了萨摩藩,岛津氏在那里经营日久颇有驻军,短期内为防有人回萨摩报信,这些人还是要务求全歼才好。” 这一点倒是没人反驳,毕竟方才分发的资料中也已说明,细算起来琉球诸岛的百姓加上士族便有近八万户,人口二十余万,这些人力都是宝贵的资源,而且多是汉化程度较高的,许多人都能读写汉语。虽然此地商贸繁荣,号为‘万国津梁’,但毕竟隔绝海外,真要用足够强大的海军控制,这些人口也就比南岛的那些土著更好驱用才对。 文德嗣有些担忧,“如此一来我们在南洋各处的防御就有些薄弱了,当前的战略机动力量满打满算也就三万上下,这次任务差不多就要调去一半,剩下的分散开来就有些捉襟见肘。” 文德嗣此言一出,会堂上终于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是啊,光是婆罗洲就得四五千的兵力防御各处,吕宋各岛至少也要撒下去这个数,还有台湾,剩下的的确是少了些。” “别忘了还有民兵。” “打打治安战还行,就怕被人暗中觊觎,婆罗洲本岛还好,掀不起什么风浪,但爪哇和中南半岛上就不好说了,像鸿基和别子更是危险。” 这时候朱大钊终于站出来为海军说起公道话,“能觊觎我们的横竖就那几家,倒是不用太过担心的,如今阮主忙着应付北边,连着吃了几次亏也不大敢找我们的不痛快。爪哇岛就一个马打兰看着能打,情报说如今他们正在攻打苏腊巴亚,那可是东爪哇有数的大港,又有数千善战的佣兵,阿贡不啃到明年我是不信的,相比之下最让人担心的反倒是日本的铜山,那里才是投送不易,明年产量一旦加大运输就更为困难了,这样看来,济州岛且先不论,琉球是一定要拿下的。” 马千瞩不置可否,而是转头看向情报部门的人,“通进银台司怎么说?” 谢明抬头看了一圈众人,道:“的确如老朱所言,就算为了四国的铜山,琉球也要早些拿下的。情报方面大可放心,我们的人已经到了首里城,且也找到了可靠的探子,各岛的兵力调动我们每隔十日就有一次准确消息汇总,必不至让大军抓瞎。” 吕宋攻略一完,谢明也顺理成章的回到了‘中枢’,成为情报部门真正的一把手。 文德嗣呵呵笑道:“你们动作倒是够快。” “也是乐观了些,不过我倒是主张集中兵力先攻琉球诸岛,如此一来还能激化岛津氏内部的矛盾,说不得连萨摩藩也能一并纳入我们的势力。”谢明继续分析道。 “此话怎讲?”文德嗣来了兴趣。 “一方面是我们手头现成的资料,当然也有平元老从日本送回来的情报,经过综合分析,我们认为完全可以利用琉球攻略顺带策反岛津家中的反对派。” “岛津家中的反对派?”一位元老不解道,在大多数对历史一知半解的元老中岛津家向来是以团结著称的。 谢明并不在意,“自然,说起来这岛津家也是倒霉催的,最近的两代家督都得罪了当轴之人,最先是岛津义久在丰臣秀吉的九州征伐中兵败,不得已将家督传与弟弟义弘,结果岛津义弘又在关原合战中投向了西军,虽是被人逼迫,但战后也只好隐居,将家督之位又传给了儿子忠恒。” “忠恒?那现在的家督家久是?”疑惑的显然不止一人。 “家久就是忠恒,家字是德川家康所赐,久字则是岛津家的通字。不过纵然是改了名,但岛津家内却不安定,过去是义久、义弘、忠恒并称三殿,萨摩藩内的事情从来都是合议才有结果,也就是义久与义弘相继薨逝了,如今的这位家督真正统一事权也没有两年。尤其是义久一脉,自岛津忠真(注:岛津义久外孙,因争夺家督之位被岛津忠恒派人暗杀于日向野尻)被刺杀后一直耿耿于怀。” “这么说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谢明继续道:“谁说不是,要论起来萨摩藩出兵琉球还是被幕府所迫,要不是当年江户对岛津领的乡账和国绘图调查定出了将近十二万石的隐知行,岛津家也不会想出用出兵琉球的军役赋课来抵偿年贡的办法,毕竟海上长途奔袭,结果是谁也不好预料的。” “原来如此。” “看来正是这个道理了,难怪后来倒幕萨摩藩那么起劲。”又有一人对历史作出联想。 “其实还是利益使然,不过我倒是赞成在正式攻略日本之前多多培养反幕府的势力,反正以后也可以一并收拾,短期看还是有不少好处的。”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打算策反?”马千瞩打断了讨论。 谢明回道:“策反不策反还要看看再说,不过我只提两点。一是琉球征伐的总大将桦山久高回到鹿儿岛后没有因功加赠领地,一直心存怨念,二是当年的副大将平田增宗在征伐琉球的次年便被家久寻了个谋反的由头也给杀了。桦山久高是鹿儿岛众,算是岛津的分家,平田增宗则是国分众,可能岛津家的财政如今真是捉襟见肘,但因为领地和随意谋杀功臣的事情,其实萨摩藩内也颇有些人与其离心的。不过,情报归情报,还是要我们自己做好准备才是。” 听到这里,周泰阁也开了口,“谢明说得对,情报归情报,但首要还是做好自己的事情,需要准备的物资务必筹妥,不知现在还有什么缺口?” 刘大悟回道:“军火倒是足够,军粮方面考虑到补给不便,恐怕罐头的比例会有所加大,但也勉强够了,军舰维养也没有多少问题。只是冬衣恐怕需要准备更多,要考虑到在北方搜罗朝鲜和辽东难民所需,工厂我们可以占下济州岛后再建,但原料一时尚有不小缺口。” 马千瞩思量了一番,作出决定道,“此事交给胡八荣去办吧,也该给他加点担子了。” ………… 此时此刻,六千里外的上海县城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此地东界川沙,南邻南汇,西接青浦,北连宝山,可谓域广而人稠。 其城中商店林立,钱铺广布,闽广辽沈之货云集于市,西洋暹罗之舟岁岁来此,当真是‘江海之通津,东南之都会’。然而纵有城中商贾富户通宵达旦的饮宴,到了寅时初刻,也都纷纷沉寂下来。 整个县城,除了更夫手中和大户门上的灯笼外,尚有光亮的地方已然不多,胡府算得这不多中的一处。 天气已经渐凉,胡老爷将身上的棉袍裹了一裹,继续专注于桌案上的文牍,好在自己的书房中如今都是用的产自大宋的煤油灯,比之以往的油灯与蜡烛已是好上太多,只是这样的事情他必得亲自经手,即便是伺候的侍妾也要打发到偏房不得靠近的。 这是今日刚刚从电台中接到的指示,他将这些命令全都以自己才能看懂的暗语一一誊抄到特制的账册上,以防有什么疏漏,再次梳理无误之后,他又拿起账册开始仔细点算起来。 但当今日发来的任务全都电算清楚后,胡八荣还是有些震惊了。 元老院下达的命令竟是还要其全力收棉。 这本还好理解,毕竟吕宋的纺织厂已经开工许久,澳洲布的名声也已打开,今年的量只会比去年更大,但这量未免大得有点过了头。元老院最新的要求是尽可能收购原棉,在先前已经通报的基础上,最好再觅得两百万斤之数。 这数量其实都是说的籽棉,以此时加工而论,去了籽的棉花重量只是二十得之五六,如此算来首长们实际需要的棉花大概也要六十万斤上下,但也许是考虑到他这里不好加工,从来都是直接收购籽棉的,省去加工的麻烦直接收购,自然更多人愿意将货发卖与他胡老爷,这也是去年他能从别家嘴里咬下一大块肉的原因之一。 其实以此时江南产棉而言,这个数字还不算极大,若以福船论也不过就是七八艘的满载而已,算起来只是个大些的船队,只要安排得宜分批而行也不会张扬。然而目下江南的棉田采收已告段落,该收的都收得差不多了,胡老爷仔细盘算了一番,再有也就只有将主意打到外路省份去了。 离江南最近,棉花产量又高的无外乎山东与河北河南,而又以山东、河北地近运河最为便利,如今那边采收完毕,再走运河南下正好还要些日子。 按照往年估算,光是山东恐怕今年的原棉产量便能有上千万斤。但每年松江产布都在两三千万匹,别家的需求同样不小,若是不早些准备恐怕也不好收到如此之多的籽棉。如今籽棉一担大抵在一两七钱上下,一斤左不过一分七八,若是真收不到两百万斤之数,到市面上去零买去了籽的纯棉,就要涨到六到七分银一斤,虽说所费也没有高到哪去,但零买终归麻烦。 且即便是按照收购山东籽棉的价格也要有五万两左右的本金,毕竟还要算上仓储转运,若是加上雇船的费用还远远不止,况最为关键之处,还是如此短的时间他便不得不亲自下场,这样一来未免显得扎眼,连续两年大量收棉,本地的行会可是早就盯上了万通行。 思虑所及,他又将目光移到账册的最后,忽然轻‘咦’了一声。 1、《southeastasiaintheageofmerce1450-1680》anthonyreid 2、《海语》黄衷 3、《南洋年鉴》 4、《喜安日记》闵氏喜安亲方入道蕃元 5、《册封琉球国记略》沈复 6、《琉球军记》 7、《使琉球录》陈侃 8、《本藩人物志》鹿儿岛县史料刊行委员会 9、《上井觉兼日记》上井觉兼 10、《宛署杂记》沈榜 11、《工部厂库须知》 12、《万历会计录》王国光、张学颜 13、《京营官军食粮则例》 14、《中国货币史》彭信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五十三章 障燧举火畏传道(二) 原来先前胡八荣光顾着誊抄,并未仔细破译内容,现在跟着那本宋版《金瓶梅》的页码逐句查看才发现元老院的命令之后还有一个变通之法,说是若原棉不够,可以鸭绒代替。 上面甚至专门为鸭绒下了定义,必得是鸭颈、鸭尾和鸭翅上的羽毛以及鸭腹、鸭背上的绒毛,又有取毛之法、烫毛之法、晒毛之法。按照秘文所言,十只鸭子可得绒二两余,而元老院下达的鸭绒收购数量同样不小,总得集齐六十万两,这就得要三十万只鸭子。上面又说还可以鹅绒代之,数量或可更少。不过以此时鸭价来算,一只鸭子三分银,光只收绒别人虽不会整只照价,但却又搭上工食,这段日子又是一年中最忙时节,寻常帮佣一日总得五分银,里外里一抵,三十万只鸭子取绒,加上转运装储,总也少不得一万五千两银子。 然后便是时间,胡八荣细细算来,江南之人喜食鸭鹅,这松江府虽小,每日屠鹅也在千五之数,至于宰掉的鸭子没有五千也差不了多少。好在取绒与食肉并不冲突,只要与左近的大埠主商量得宜,横竖再贴些钱去,勉强应该能行。若是一边收棉一边收绒,一个多月虽然紧些也倒勉强够用,实在不行,原本库中准备送到吕宋纺织厂的存棉也可先垫上一批,无非是影响一下外销布的供货,反正都是元老院统筹安排,相信天津那边也不会因此为难自己。 如此过了十日,胡八荣一边安排人暗中从山东棉商处收棉,一边又联络松江府各处的鸭鹅埠主购买鸭绒鹅绒,晾晒好后,小心装袋,第一批三千担籽棉、一千袋鸭绒和三百袋鹅绒装了满满一艘海船,总算出港往台湾去了。他心中盘算,如此一来再有一个月当是能在期限内完成元老院交办的任务。 胡东主从港口回来,尚未坐稳,就见胡海进来通禀。 这胡海与胡峰两兄弟原都是胡八荣的家仆,经过南洋的一番搏命,后来都顺利归化了大宋。只是这回跟着到上海开创万通行外柜,倒成了特别配在胡八荣身边之人。 “什么事情?” “是棉布行的请帖。”胡海凑近了小声道,“东家可要小心了。” 胡八荣接过请帖,打眼看去,上面说是松江府的几位富商请他明日到豫园赴宴。 “你怎么看?”如今胡海已在胡八荣身边负责机要,没有旁人在时他倒是都直接询问对方的。万通行明面上做着南北货贸生意,这些富商虽然都打过些交道,但共同点却是都是松江棉布行的成员。胡八荣明面上一直打着做茶的名头,偶尔经营些澳洲奇货,虽也跟棉布行有些交道,但还不至如此亲近,这回请帖上打头的正是棉布行的郭行首,其中分明透着古怪。 胡海道:“首长们反复叮嘱要我们低调行事,我想着以往收棉多是找的外路商人,还难免被人盯上过几回,这次事急从权,收绒还好,这籽棉几乎都是我们亲自下场去做,如今山东和北直的棉货又紧,这回郭行首请东家去赴宴恐怕是已经打问到了我们的事情,是要借机发难。” “那你的意思是?” “宴无好宴,不去也罢,我们自做自的,这光天白日他们总不敢强与我们来争,各凭本事就是,只要做成了首长们交办的差事,自然是千好万好。”胡海一直没断过重回大宋治下的心思,自在南洋经历过一番,又常听闻元老院最近的作为,他已对大明这里失去了兴趣,满心思的都是大宋的新生活,哪怕是到新拓的台湾也好,不然在这上海县中,终究只能以奴仆之身行走,不得自在。 但胡八荣显是个想要些作为的,首长们谁也不派,偏让他一人到松江府建立根基,这里面的用意外人也难体会,他省悟道:“不对,我以为还是要去观观风色。” “东家是这么想的?” “眼下情势不明,那些织户们议论汹汹更甚昨年,正是要我们稳住才好,我想这正是棉布行的试探,不然我们明面上一家做茶的,请我们作甚?也许这还是个机会。” “那我叫弟弟跟着东家。”胡海的弟弟胡峰如今明面上管着胡府的家丁,实际上也是做的保卫工作。 “就让胡峰单独跟我去一趟,目下还不用太过担心,此地好歹也是江南首善之地。” “但也有‘民抄董宦’殷鉴在前。”胡海还是放心不下。 胡海说的是前些年董其昌家被百姓焚毁一事,当时也是有人在民间传檄,说董家强抢民女,逼死士子,引出好大一场风波。如今看来虽然不能说董家一点没错,但在江南舆论也的确可以杀人,其中捕风捉影之处颇多,可见在松江府地盘,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事情从来不少。 今年松江的织厂和织户对原棉供应多有焦虑,辽东因为军需的缘故,北直隶的棉货多往肃宁去了,那边的织厂也多,织成的多半就直接送了出关,连带山东的棉花经登州过海的都比往年多了不少。加之去年以来又受到澳洲布的冲击,江南民间的怨气着实不小。 “我自省得。”胡八荣故作轻松,当日午后他便先去拜会了县中首富顾昌祚,这一位也在受邀之列。 到了第二日巳正,胡老爷如约来到豫园。 这处嘉靖朝原任刑部尚书潘允端为自己致仕隐居而建的庭院出自造园名家张南阳之手,直到四百年后依然风采。但今时潘允端已故去十年,失了庇佑的潘氏虽然在朝中还有些故旧,但也不如当年风光。如今潘家的几个后辈多在京中衙门任职,但位小职卑,是以守着偌大的家业,也将心思用在了经商之上。 上海一县,最利丝棉海贸,因之松江府的布行潘家也有参与,这回一说到在上海摆宴自然便想到了豫园,潘家倒是满口应允了。 进得堂中,却已有人早早等着。 “雪岩兄,你可是来得迟了。”行首郭增福笑着迎上,嘴上称着胡八荣的表字,这表字还是平元老给他取的。郭增福是松江府布行的行首,也是松江府城东门外厢最大一家织厂的主人,华亭县出的三棱、云布、飞花、眉织,他家德云堂占了一半多,尤其德云堂的尤墩布,雪白细腻,更是上好的袜料,远销各地。 胡八荣见过了郭增福,又见了潘家管事,潘家如今尚在的主家是潘允端的三弟潘允亮,但这位三老爷寄情书画平日并不理事,柜上的事情都让家中管事来做。 顾昌祚也亲自来了,见到胡八荣微点了点头,他与胡八荣的关系是得亲家徐光启牵线,其中自少不得王星平与傅小飞的运作。 除此之外,其他在座的也都是府中有数的棉布商人,背后的势力则更是错综复杂,胡八荣大略知道的便有浦东陆家,华亭董家、徐家,常熟钱家,青浦蔡家,其他还有一些一时也认不过来。 但如常熟、华亭、青浦三县,距此都不算近,这些人显然是早就到了的,今日的阵仗倒比预想大了许多。 尚未开席,郭行首已经将话题挑了起来,“今日难得潘府君抬爱,将豫园借与我们这些行商的粗人,实在是荣幸。” 潘家管事接着话茬,“郭行首说哪里话,若不是布行经营得好,哪里有如今的兴旺局面,既是行中的各位员外设宴,潘家略尽地主之谊也是应当。” “哎,可惜再往后就没有什么好日子了。”一名中年说起丧气话来。 “沈老爷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今年收棉各家可都足数了?我这边头发都要焦得白了。”这位沈老爷哼笑一声,说话间不忘往胡八荣那边瞟上几眼。 此言一出,其他几家也像是得了暗号,纷纷叫起苦来。 又有一个道:“往年这时节,棉早都收够了,可今年到了如今,不光白养着许多织户,连订布的单子都少了许多,这生意看来是没法做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便成了要‘逼迫’郭行首给拿个主意。 郭行首一脸‘无奈’,看向胡八荣这边。 “听说胡贤弟近日收了不少山东运来的棉花,不知可有此事?” “郭兄是从何处听来这些,你也知道我平日都是做茶的,哪里知道你们棉布行的事情,今日这宴正来得莫名得很。” 郭增福道:“雪岩莫要自谦,去年我便知道,顾员外家的许多棉都是卖给了你家。” 顾昌祚闻言咳嗽了一声,但郭增福不以为意,一边观察着胡八荣的神色一边继续。 “今年山东走运河过来的原棉,雪岩又收了不少吧,前天出海的那艘船上,可有人亲眼看到了,全是上好的棉包。” 胡八荣见话说道这个份上,也不好装傻了,他放下手中果子,淡淡笑道:“胡某不过是受人所托,不过这棉布行中的买卖以往也未曾经历,只想着童叟无欺四个字,既是有人卖得,那我万通行也买得,就不知其中有什么关碍?” 他说完扫了一眼堂上,一副管你们屁事的神色。 “其实胡贤弟是舍近求远了,既然眼下满松江的布商都紧着求棉,何不将你手中的存货都让与各家,我记得万通行似乎并未经营织行吧?”又有一人跑出来提出‘合理化建议’打着圆场。 胡八荣看了一眼,认出了是常熟县鹿苑奚浦云锦斋的陈东主,这一位的背后是常熟钱家,陈东主家一个姊妹如今是钱家公子钱谦益的正房夫人,他知道这位钱老爷前些年点的探花,授的翰林院编修,但之后便因父丧在家丁忧了,几个月前刚刚起复主考浙江乡试,旋又转了右春坊中允。胡八荣对此人如此上心倒是因为前些日子朝中有人就澳洲布与民争利一事议论,这钱谦益便是个带头的。 郭增福道:“其实我倒是有个提议,胡贤弟若是愿意将如今自家库中的存棉作价分与在座各家,就算是籽棉,我们也愿意出二两一担的高价。” 胡八荣闻言看了郭行首一眼,似有些动心。 旁边一人马上又道,“坐地每担便是三四钱的赚头,这样的生意可不好找,不过胡东主得答应我等一个条件,今后若是要再收外路的棉货还要提前给松江的棉布行中招呼一声,免得坏了规矩。” “招呼一声?若是各位东主不答应,是不是就不许我万通行收棉了?”这下胡八荣也不再客气起来,反正已经说破,倒不如硬气些,如今已送出了一船货物,还有两船只等晾晒装袋也不会有大的问题,剩下的一半数量就算不用籽棉他也有把握全用鸭绒替代,必不误期限,说不得今日做些姿态,还能得些好处。 “你!”那人明显有些怒意。 郭行首却又笑着对顾昌祚言道:“顾东主与胡东主向来交好,此事上还要开解下雪岩贤弟才好,天下的生意哪有一家做得完的?还是不要伤了和气。” 顾昌祚拗不过情面,也只得说了几句软化,无关痛痒。但他心中早有了主意,去年便渐渐不再涉足棉纺,专心经营他的棉田和海贸生意,这回的船便是他帮胡八荣安排下的。 众人觉得无趣,寡寡淡淡的吃了一顿宴席,早早便散了。 散席之后,郭增福却又将几家相熟的棉布行东主都邀到了豫园外的另一处僻静所在,方一落座,郭行首便收起了平日的那副慈眉善目。 “看来与万通行的事情是不能善了了。” 【参考文献】 1、《大明会典》 2、《明神宗显皇帝实录》 3、《晚明史》樊树志 4、《万历野获编》沈德符 5、《罪惟录经济诸臣列传》 6、《明史徐光启传》 7、《贰臣传》 8、《本草纲目》李时珍 9、《渭崖文集》霍韬 10、《宛署杂记》沈榜 11、《工部厂库须知》 12、《万历会计录》王国光、张学颜 13、《京营官军食粮则例》 14、《中国货币史》彭信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五十三章 障燧举火畏传道(三) 【注:上一章关于钱谦益任职的时间有误,已进行修改】 “行首有何主意只管说来。” 其他人对郭增福的态度转变并不意外。 “能有什么主意?无非是先把收棉的路子卡死。”郭增福环顾四座,“这就要行里的各位东主同心协力了。” “行首只管吩咐。”众人都是一拱手。 郭增福对众人态度满意,道:“如今松、苏两府本地的棉花大都收得差不多了,往南也没有什么,市面上的棉货多还是北面来的。” 旁边即刻有人帮腔,“北边的棉船多是走黄渡、新泾过来,这吴淞江和盐铁塘上各处水柜、湖闸的浅夫、相识,河道上的面孔又多是青浦与常熟两县的,陈(常熟钱氏)、杨(青浦蔡氏)两位员外还要多多帮衬才是。” 陈员外显得有些为难,“那些夫子惯来奸猾,恐怕不会听教吧,再说之前收棉便是各凭财力,如今……” 倒是蔡家的那个杨东主颇为识趣,“都到了这时节,眼孔就不能大一些,难不成陈员外以为身在常熟,就真当与我们松江无干了?那你今日过来又是为何?如今万通行背后摆明了是通着南洋的澳洲人,去年的亏已算吃得小了,听扬州的消息如今他们已投效了皇店,说句僭越的话,在银子上面天家是个什么德性神庙时诸位还没领教够么?” 方才帮腔的几个华亭布商也继续跟着七嘴八舌起来。 “不知贵主家钱相公可见过澳洲人的《新华日报》?那些短毛贼如今在南洋可是已经自立文法了,居然敢僭称新华,假以时日可就不光是我江南大患,而是大明之患了。” “我还听说他们在那些岛夷之中推行纸钞,集聚金银,又还到处攻伐,听闻最近出海的商户回来说,如今吕宋已经易主,当真小看不得。” “两浙还好,你是没看邸抄,福建那边这半年来沿海百姓逃亡南洋的着实惊心,巡抚都在头痛。” “那莫不如多使些银子?”陈员外再次试探,打断了各种传闻继续八卦,仿佛这些事情他早都听过全无兴趣,只将话题拉回自身。 杨掌柜也拍手附和,“对了,这几处闸口,光是现役加上折征也有近千人了,将消息放出去,那些要紧的闸头、浅夫头都使够了银子,但凡有北边的棉船都一概扣下。” 听人扯了半天,总算说到了点子上,郭增福也一拍扶手道:“正是这个道理,那胡八又没有自家的织厂,你们各家都还养着数千的织工,拖家带口这又是上万人了。平日还有护场的青手,青浦、华亭的团练在座的员外与背后主家谁没少出过钱,怎么倒问起我该如何做了?那胡八无外乎手中有些银子,恐怕多半还是澳洲人给的,万通行的人其实不多,只要把住了货源,任他能翻了天去。” 其余各家闻言像是想通了般,纷纷附和。 “不过这只是一条,官面上也要走到。”郭增福对众人反应满意,继续道,“今日回去,还请各位都劳烦主家的老爷出了拜帖给府中县中各位官人,务要言明其中利害。” “事关商贾之事,官中恐怕不会干涉吧?”这回依然是陈东主在质疑。 “糊涂,这是财计,陈老爷觉得那些官人们都是不食人间烟火之辈么?再说,也只是要他们一个袖手旁观罢了,最多再提上一句,今年贡内的织货他们还想不想完纳了?” “正是,我倒是听说新来的大府便是临清州人士,想必是能够体谅的。” 能在临清出头的士子多半都是商籍,运河上的事情比谁都要清楚,其中情弊道理上也该比谁都更了然。 “张大府纵然不能体谅,孙二府想必也是可以的。”一人提醒道。 经郭增福这一提醒,在座众人才想起其中关窍,新任松江知府张宗衡到任不过月余,如今府中的事情都是同知孙应崑支应,这孙二府打万历四十四年便在府中任着水利通判,河漕与缉盗都是他做老了的。如今又升了本府佐贰,关键还兼着青浦知县一职,以这一位如今的位置和曾经的世故,倒的确像是不会出头的样子。至于苏州那边,相信只要钱家有所发动也不会缺了响应,毕竟当初朝中关于抵制澳洲货的物议便是他钱谦益率先发起。 “官面上只要招呼到了也就是了,不过还有一条就要用心些。” “不知行首还有何见教?” “江南纯善之地,自然最重舆论,当初如何对付税监,如今就该如何对付这胡八。” 众人闻言个个眉头深锁不发一言,郭增福看了解释起来,“你们家中谁没个有功名的子侄,要让他们去同学中游说,若是江南的织业受了影响,落魄的可不光是我们这些行商的。学宫也要有说得上话的人鼓动,教授不说,那些分教平日里哪家子弟的脩金没有少拿,陈东主回去也要请主家在朝中声援一二,我听到消息说明年本省的乡试,大宗师已荐了令姐夫主持,他若肯说话,这局面也就定了。” 这回陈东主也点头受教,说是回去就与姐姐商量。 至于顾家,恐怕是因为他亲家徐相公的缘故与万通行并不打算冲突的样子,加上潘家与顾家的关系,松江府的其他各家也就不再打算直接在上海县城发难,光是其他州县也已足够。 ………… “大郎还不放心?是觉得布下这些手段都还不够么?” 等众人散去,郭增福独自与随行之人乘了自家马车出了县城驶上了往华亭的官道,车厢内对坐的老管事这才问道。 “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不过剩下的不当在众人面前说。” “老头子有句话还是要说,这回如此多家联手,就算有行会出面,涉及银钱和好处,就怕众人不能同心,怕是总有坏事的。” “这也正是我的担心,是以我才留了几个后手。” “那大郎打算如何做?” “他们只道我要在运河扣货是为织厂争棉,其实哪有那么简单,不过这釜底抽薪的谋划却是要多头并举的。” “如此说来倒的确是先不要声张的好。” 郭增福点头称是,吩咐道:“你等会让个小厮先骑马回去让房妈妈安排下,今夜就让珊娘来我房中伺候吧。” 老管事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算是有些了然。 入夜,奔波了一日的郭行首回到华亭县东的家中,宅子里早已准备停当。 用过了宵夜饮子,沐浴更衣,郭增福与那位叫珊娘的侍妾好生云雨了一番。 事后温存之际,郭行首终于切入正题,“这些日子忙着柜上的事情,冷落了你。” “老爷说这话,奴家惶恐得很。”珊娘也不蠢笨,快傍晚房妈妈来安排时她便有所觉察,“可是柜上有什么事情不顺心的?” 郭增福假意叹了口气,“这些事情说与你听也无用,早些歇了吧。” 但珊娘哪里会放弃家中争宠的机会,自己膝下无子,能有一个小娘的身份靠的正是娘家,再说郭增福也不是第一次这般欲擒故纵的行事了。 “老爷有事可不能瞒着奴家,你我如今一体,若是柜上的事情娘家哥哥能帮衬的自然是好。”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澳洲货闹腾得厉害,这布行的生意怕做不得了。” “澳洲……布?”澳洲货最近两年市面上越来越多,都是精巧实用之物,其中像是女子用的花露水、香皂之类也陆续出现,虽然数量还稀少,却是有钱人家内眷的喜好之物。珊娘自己房中也常有准备的,但要论与郭家生意的冲突,那也就只能想到澳洲布一样。 事实上珊娘的娘家本姓张,祖辈都是上海东面川沙堡的疍户,但正如此时大多数疍民一般,他家原本生活漂泊无着,是以私下里也会干些见不得人的买卖。珊娘自打进了郭家的门,她二哥张雷便依托着这层关系做起了海匪的营生。川沙那里距着吴淞江口较远,通常吴淞江和宝山两处千户所的巡船都不常去,这也是嘉靖年间要在此地单设一堡的缘故。但川沙堡防的是倭寇袭扰地方,却没有管疍民在海上劫掠的意思。 这些年张雷便多做着海上的无本买卖,五六年间已成了一个小帮的头目,手下族人喽啰也有两三百之数,而这些年来的主要营生便是帮着郭增福料理生意上的对手,在海上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 郭增福又多哄了几句,那珊娘便满口答应,第二日就回一趟娘家‘省亲’。 ………… 又过了十日,世面上一切平静,但平静之下已是暗流涌动。 这些日子,胡八荣一日不曾断过与元老院的联系,收到的指示倒是越发明确,但有一桩难处也益发明显,便是松江府地面已经买不到棉了。 打发到北面苏州的人也同样无功而返,从常熟到昆山、镇海、嘉定一线全都没有存货,而且山东来的棉货一入盐铁塘或是吴淞江便被截留,打听之下参与的都是松江和苏州各家布行的经济,但具体买家却也没有听说。 而且最为让他焦虑的是最近各地都有关于万通行的谣言,上海以外的府县甚至还出现了士子带头上书言说澳洲货伤及江南根本,各地织工也都蠢蠢欲动,几个相熟的牙人在外地县城帮着临买时被人识破还险些被打。 虽然尚没有实质的伤害发生,但如今胡八荣自觉‘孤悬海外’,也就只能盼着行在能早些有所驰援。 但支援尚未等到,却等来了胡峰带回的坏消息。 “东家,不好了。” 虽然按照胡府惯例,内院向来都不会有外人随意走动,他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也难掩焦急,“我们的货船出事了。” 【参考文献】 1、《大明会典》 2、《明神宗显皇帝实录》 3、《晚明史》樊树志 4、《万历野获编》沈德符 5、《罪惟录经济诸臣列传》 6、《明史徐光启传》 7、《贰臣传》 8、《本草纲目》李时珍 9、《渭崖文集》霍韬 10、《宛署杂记》沈榜 11、《工部厂库须知》 12、《万历会计录》王国光、张学颜 13、《京营官军食粮则例》 14、《中国货币史》彭信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五十四章 荒城晴翠送王孙(一) 【前文尚宁和尚久死期写错,已修正】 海风吹拂着浅灰色的天空,也吹散了空气中的硝烟味道,远远看去,海平面上宛如游龙般的小岛上腾起的道道黑烟正在消散。 马迁沪此刻穿着一双胶靴正在海滩上有些吃力地前行,他身后跟着的十余人则都是伏波军的精锐——他的警卫班,有几个干脆就是他从军校带出来的学生。虽然行在泥泞之中,但光看他的步伐却丝毫不觉因为湿泥带来的阻滞,神情上反而轻快得很。 当他终于从海滩来到一片距海不远的湾屋后,呈现在他面前的已是一个被打扫干净的‘战场’。木制的长屋稀稀拉拉分布在木板围成的城寨内外,真正的武士被单独押在一边,更多的本地首里亲军以及来自鹿儿岛的‘足轻’则被单独看押,但无论是哪种俘虏此刻都还未从突然遭受攻击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就在两个小时之前,琉球攻略舰队六百人在暗岚、赤鬼、碧兽三艘天罡级巡洋舰的舰炮掩护下从金间崎、秋德、龟津三处同时对德之岛发起了登陆作战,一个多小时的战斗,岛上守军没能逃出一个,而停靠在岛上的萨摩藩巡船也是一艘不漏,全都入了伏波军之手。虽然事后清点,零星抵抗中敌人只死了不到三十,而伏波军这边唯一受伤的更是只有一名抢滩时落水的新兵,但并不妨碍参战的战士们对于此番作战生出一些慷慨情怀。 见到首长到来,几名方才起便一直在热烈讨论的伏波军战士很有自觉的让开道路,而一名本地人正好就在这些战士带领之下迎了上来。 “你就是新五郎殿?”马迁沪对这位情报部门在琉球发展的线人非常和善。 “一介流人而已,何敢当此称呼……”来人一身破烂的芭蕉布衾,并未拳发着冠,还是亲历,无论是肝付还是岛津,总是从一个胜利走向又一个胜利,是以当听到那一声敌袭之后,他的第一个动作不是躲进天守或专为他这样武士设置的御座之间,而是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但船头显然比他更有经验,当看到对方逼近的速度和两艘巨大黑船分开的浪花之后,他的双眼已经通红,显然久历水战的他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一般。 伴随着再一次的警告,一声巨响与军舰正前方的火光同时闪现,然后便是数根水柱在安宅船不远处的水面腾起,有几个没有什么经验的铁炮足轻直接吓得胡乱开了火。 船头有些发愣,对面开炮的距离目测已经超过了十町(注:战国度量尺,1町=109.09米),这个时代即便最好的佛朗机炮也很难在海上有如此之高的精度。 但他的想法刚刚蹦出来,又一轮炮击随即而来。这一回,靠前的五面矢仓大板连同下层的橹床一同被撕开了一大片口子,躲藏其中的水夫和铁炮手死伤惨重,有好几个足轻都在破坏发生的瞬间从破损的上棚直接落入海中。 喊话声再次响起,这一回日本人充分理解了话中之意,不到半刻时,代表放弃抵抗的白布便被挂在帆柱上高高立了起来。 日向丸终于还是停靠在了他今日的目的地——大和滨港湾中,半日时间,已有三艘大小船只被扣在了此处,加上本地守军本原本就有的小早与关船,总数已达九艘。与德之岛一般,所有俘虏全都被解除武装统一关押,这其中也包含了肝付家的少主。 但半日之后,连同肝付兼武在内的俘虏又被重新送上了日向丸,由伏波军战士押送,被军舰拖拽着向南而去。赶在日落之前,船队抵达了今归仁城外海的古宇利岛,那里已经建起一座临时战俘营。经过甄别的俘虏,除了尚不能让人放心的外,全都被转移到了今归仁城下,肝付兼武同样也在其中。 这期间伏波军倒是为战俘供应了两次饭食,除了糙米饭外意外的还有小鱼干和桔子,比起平日在大隅领内的饮食还要好上不少,让肝付兼武一度对自己俘虏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但很快负责押送的军士便将他们集中起来,传来的命令是要他们连夜便搬运辎重由陆路向南而去。 肝付兼武对这些奇怪的短毛士兵很是好奇,从被俘后简单的交流中他已经知道,这些说着汉话的唐人是自称来自大宋的澳洲人。这个名字依稀听过,似乎是一伙盘踞海外亦商亦盗的家伙,与九州和四国沿海的那些‘水军’颇为相似,但又有所不同。只是在短暂交战之后他对这群似乎突然冒出来的人有了更深的印象,对方的实力比自己想象的要强大得多,即便是当年在大阪面对丰臣家的数万浪人武士,他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压力,而如今自己又要被驱使着向南方而去。 他虽然是头回来到琉球,但俘虏中似乎有人对三山岛上的地理轻车熟路。 “南面便是北谷城,要去王都那里是必经之路。” “难道澳洲人是想我们去冲阵?若是真打算如此,好歹应该给根竹枪。” 肝付兼武觉得有些纳闷,自己如今连佩刀都被收了去,半日之前甚至还在为自己的性命担忧,但如今居然抱怨起武备不足,似乎真成了澳洲人的一员,仔细想来,一切的转变不过是从那两餐饭开始,澳洲人对待俘虏似乎太好了些。 俘虏们正打着火把推着辎重,在澳洲‘武士’的催促下沿着石子铺就的‘官道’迤逦前行,就见一队伏波军战士小跑着从旁经过,领头的那名军校大声喊着:“兄弟们打起精神来,明天日出之前必须赶到北谷要塞。” 肝付兼武略通唐音,他还在想着那军校的话,却听跟着的那队人马也大声回应起来,这次听得更为真切。 ‘打进首里城,活捉尚丰王!’ 【参考文献】 1、《southeastasiaintheageofmerce1450-1680》anthonyreid 2、《海语》黄衷 3、《南洋年鉴》 4、《喜安日记》闵氏喜安亲方入道蕃元 5、《册封琉球国记略》沈复 6、《琉球军记》 7、《使琉球录》陈侃 8、《本藩人物志》鹿儿岛县史料刊行委员会 9、《上井觉兼日记》上井觉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五十四章 荒城晴翠送王孙(二) 【关于之前对阮氏玉秀的身份因为史料问题出现错误,实际其是郑松之子郑梉的正妃,前文已修改,但不影响整体阅读】 蓝色的天幕衬着白色的浮云,偶尔有数只海鸟飞过,为眼前的美景带来几分生动,也让笼罩在王国头上的数日浅灰没了踪迹。 天幕之下,是一座石垣堆砌的小城,无论是以大明还是日本的标准,这城都说不上大。灰白的石垣上间或点缀着苍翠的树木与艳红的建筑,显出勃勃生机。 在石垣层叠的中心,是一处由几座巨大宫殿构成的建筑群,首里王城的正殿、北殿和南殿皆在其中。 即位不到一月的中山王尚丰头已有了上千之众,且还在不断增加。 在这支军队中,还能看到一队萨摩武士的身影,因为是前来观礼并未准备甲胄,他们穿戴的还是临时征调的首里亲军甲胄,但也算是装备齐整了,其中多还配着火绳枪。自萨摩藩经营琉球以来,琉球的武备倒是比之当年强了不少。 而这一切早已被远处山丘上的几人看在眼中。 伏波军登陆之后一路推进,在攻占今归仁城的第二日一早,先锋部队便已连续急行军一百二十里赶到了北谷城下,可能是因为实在来得太快,当地的守军甚至没有接到今归仁已经陷落的消息,将伏波军的先锋当做了寻常海匪流寇,抵抗持续的时间比预期稍久了一些,但三百守军还是很快便被不到百人的伏波军前锋部队击溃,那些琉球守军不仅缺乏火器,连弓箭都有所不足,显系承平日久荒废了武备。 或许是收到了前方的败报,只有十里之遥的浦添城守军早早便出现了逃亡,只剩下了两百多的间切军坚守。用了不到一个小时,这座三山时代王国的留都便也被攻破了。但占据浦添之后,前锋部队便未再继续南下,一则是前锋长途奔袭需要修整,二则后援部队已在路上,无甚必要轻兵冒进。毕竟这一路之上没有收拾的寨子与采地少说也有二三十处,虽听后方说今归仁城周围几个村寨的地头昨日已经派了人去表达恭顺之意,但观风色的心态更重,而且眼下消息闭塞,难保不会遇到几个不开眼的给伏波军的小股部队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更为重要的是不良人已经传回消息,首里城的主力已在南面的太平桥集结。 而浦添则是个不错的要塞,此城地势险要,元老院手中的资料显示,在二战美军登陆冲绳之后,日军还曾在此设置工事整整坚守了三周,扛住了美军十一次进攻,可见其作为军事堡垒的天然条件。而且此地距离首里城已经不到十里,对于伏波军而言这个距离能做的文章实在是够多了。 在浦添城驻扎,正好可以看看琉球王国的态度,而且元老院对此还另有打算。 此时日江西下,平田新五郎却颇为兴奋地求见了马迁沪,“报告首长,首里城已经知道了浦添的消息,如今王都左近的精锐都已在太平桥北驻扎下来,并未再向北来。至于人数当有千余人了,另还有城下的家来赤头在城北龙潭边立了一营,小僧在其中还发现了一队萨摩藩士,皆用铁炮。” “情报搜集得不错,这次就再给你记上一功。”马迁沪拍了拍平田新五郎的肩膀,褒扬道。 “都是首长们的神器犀利,有千里镜在,敌军想做什么都无所遁形。” “你且下去休息吧,等拿下了王都还有事情要你去办。” 平田新五郎闻言暗喜,慌忙告恩退了下去。 此人退下不久,刘大悟便赶到了浦添,相比马迁沪等人连夜奔袭,琉球攻略舰队的总指挥则要轻松得多,从大湾登陆,陆上行军到此也不过三十余里路程,沿途还能欣赏海岸美景。 但刘大悟却并不轻松,一见马迁沪便说起正事。 “胡八荣发来消息,万通行上海分号恐怕遇到麻烦了,总部让我们分出一队不良人前往支援,枢密院的意思是由你带队。” “已经这么严重了?需要动用军事力量?” “给北上准备的棉花和鸭绒被海匪劫了一船,查下来多半是松江布行的人下的黑手,如今松江府的织户已经被煽动起来,若是真没有办法也只有肉体消灭几个震慑一番了。” “人选定了么?何时出发?” “料理完这边就走,小组成员你从北上元老中来选,各单位优先支持你的行动。” “那可得抓紧时间了。” “放心,这边的事今夜就能见出分晓了。” 马迁沪见刘大悟神情,略感诧异,又见他带来的兵士正往城中搬动重物,一个个巨大的箱子从城门鱼贯而入沿着石垣朝本丸而去。马迁沪原本已将城中巡视了一遍,此城建筑十一年前曾被岛津军焚毁,后来重建但并未完善,本丸附近如今还是一片平坦的空地,连颗充景的树木都无,但想及此处,他心中又似有所明悟,对刘大悟要行之事隐隐猜出了几分。 【参考文献】 1、《southeastasiaintheageofmerce1450-1680》anthonyreid 2、《海语》黄衷 3、《南洋年鉴》 4、《喜安日记》闵氏喜安亲方入道蕃元 5、《册封琉球国记略》沈复 6、《琉球军记》 7、《使琉球录》陈侃 8、《本藩人物志》鹿儿岛县史料刊行委员会 9、《上井觉兼日记》上井觉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五十四章 荒城晴翠送王孙(三) 多年担惊受怕,总算是继承了王位,只要此番王舅出使大明顺利,得到天朝的承认,自己的地位便再无人可以动摇,这本是一件让自己大感松快的事情,但自北面战事的消息传来后,新王便一直惴惴不安。 通过两日的时间,尚丰专门了解了新的敌人。突然出现的宋人,或者民间原叫做澳洲人的,以往只在南洋贸易,他们生产的各种货物俱极精巧,说起来他本人也曾见过一些。 但若说时间往前百余年,或许琉球还会与他们有些利益上的冲突,但自打佛郎机人占据了满剌加后,琉球和南洋诸城邦的军火与违禁品贸易便已告中断,如今那霸不过是做着中日之间的转口,当初若非海贸空间受到挤压,也断不会着力建设首里一线的贸易町市。 这宋人,或说是澳洲人,到底是抽的哪门子风放着南洋好好的生意不做要来找琉球的麻烦,若是为了与大明贸易大可不必绕这个圈子,而若是为了日本就更说不通了,无论是幕府还是萨摩都从没打算要断绝海贸,如今与西人龃龉也无非是为了禁教,而且自澳洲人占了吕宋后这一层似乎也渐渐没了。 但此事最难就在于琉球与澳宋双方并无可供交流的平台,以往更是从未有过联系,些许贸易都是通过民间,倒是听说有往来日本与吕宋的商船是为澳洲人运货,但也只是传闻,如今倒不得不先打上一仗再说,这就让琉球的新王心中尤为焦烦……他当然焦烦,宋军没有四处烧杀抢掠,甚至在攻陷浦添之后刻意停了下来,但无形中的压力却越来越大,因为前线传回的消息让他觉得这澳洲人的战力似乎比当年的日军更为强悍。 入夜之后,他便只能通过伎乐来排解烦闷的心情,原本在这样的日子,一曲《太平歌》最为合适。 ‘万岁爷,镇中山,万古千秋。贡天朝路上,海不扬波。’这正是他一直想要追求的王道。 但他受不得这曲子的低沉,加之眼前的战事让人心焦,索性另点了个更为时新的曲牌,融合了福州十番、伬调和泉州南音的曲子唱词配着琉球的三线琴在尚丰听来便多了几分天朝上国应有的恬淡自在。 ‘纱呀纱窗外——’ ‘月呀月影斜——呀哟——’ ‘映照梁上——’ ‘哪得睡着——呀哟——’ ‘寂然独坐呀——’ 也许是触景生情,这首本是描写闺阁空守的相思曲子却让尚丰倍感惆怅。 但当他透过寝殿的纱窗向北望去时却见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今夜天上的星辰好像多了许多。 不对!尚丰心中暗道了一声不妙。 那些星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王城这边坠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星辰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变成了‘流星’,拖着长长的红色‘尾巴’一头扎了下来。 当第一团火光在女官房所的院子里爆裂开后,一声声尖厉的叫喊便传了开来,伴随叫喊的还有爆炸的声音。 很快,金藏、钱藏那边也走了水。 尚丰在宫人护卫下刚刚逃到下御庭,背后的奉神门也被天火点燃,好在下御庭还算开阔,让他终于能够倚着北面的石垣看清发生了何事。 但一看之下,琉球国王心中的震惊更加莫名,就在远处浦添城的方向,不断有点点火光升向空中,在夜幕下朝着首里城飞来,火光抛过一道道优雅的弧线,落在首里城以及北面龙潭和太平桥的兵营中,远远甚至能够看到龙潭边一个个奔逃的人影。 又一束天火在身后的御狱炸开,这回尚丰听得真切,那爆炸声中分明有金属碰撞的声音,他忽然省悟到,这难道是宋人的火器? 爆炸声此起彼伏,上御庭那边的三座大殿也陆续被点燃,透过奉神门看去,上御庭已经宛如地狱景象。 终于有官员与侍卫寻到了国王,但面面相觑之下也都无法言语。 此时尚丰才于火光中在侍卫手中看清了那爆裂天火的真容,黑黝黝的长长一截铁筒,已经扭曲变形,但显系人造,也让他再次断定此物的确是宋人的火器。 官员们争相劝告,“太平桥的守军怕是不行了,殿下还是早拿个主意,恐怕天亮之后,宋军就会攻过来了。” 尚丰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手指颤巍巍指着北方,“浦添郡城距此有十里了吧?” “差不太多。”一位大臣道。 但其余人马上明白了国王的意思,此番夜袭显见得系宋人的火器,但如此之远的距离,这火器居然也能射及,虽然看这火器的威力比之一般的火箭大不太多的样子,但这种完全无处可藏的感觉还是让人心惊不已。 首里丘天然的地形与坚固的石垣在这种火器面前完全失去了作用,如此一来留给琉球君臣的问题便只剩下一个。 “何人可堪出使宋营?” ………… 此时的浦添城上,一众海军的元老正拿着高倍千里镜确认着战果。 “这火箭好用倒是好用,就是如此一来,真要将首里城给一把火烧了,算不算破坏文物?想当初我还去冲绳旅游过,这样一来以后是看不到这首里城了。”马迁沪背着手打趣道。 飞星甲型火箭是根据十九世纪中期英国人发明的黑尔火箭进行改良设计而成,1844年英国的发明家威廉姆黑尔在传统康格里夫火箭的尾部加装上了三块倾斜的稳定螺旋板,如此一来当火箭发射时,由于空气动力的作用使箭身旋转从而达到稳定,这一改良将康格里夫火箭的射程从2.4公里提升到了4.5公里,而军器监的加工水平将原本的最大射程变成了有效射程,铸铁的平衡导杆也缩短到了三米。 章德裕却不以为然,“破坏个屁,你看的那个都是92年后日本人重新建的,原先的建筑岛津家烧过,后来美国人也烧过,怎么?他们烧得我们伏波军就烧不得了?依我看这首里城除了那层石垣,上面的古建屁用没用,都烧干净了还免得我们费力去拆。” 另一人来自三司,可惜道,“实在是太浪费了。” 刘大悟却并未再去关注远方的几处火头,只是淡淡道:“早点睡吧,天一亮对面的使者估计就该到了。” 日出东升,位于浦添城南门下町的伏波军临时大营果然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来人五十多岁,一身大岛袖配着内里玄色僧袍,透着一股儒雅之气。 “蕃元见过几位首长。”僧人一见刘大悟他身旁的元老便行礼如仪。 刘大悟居高临下看着对方,但却并未有所动作,只冷冷道了一声,“一路辛苦。” 在先前的通报之后,元老们很快便通过总部获得了来使资料,此人便是首里王府的御茶道喜安入道,唐名闵蕃元,是个地地道道的日本人。二十年前他南渡琉球成为尚宁王的侍从,当年萨摩入侵,跟随被虏的琉球王室回到日本,全程参与了琉球与萨摩和江户的谈判,之后便一直留在了首里,名义上担任的是御茶道之职,实际上则是琉球王室的外交顾问。 方一落座,刘大悟又道:“还要先恭喜闵入道高升。” 为了这次会谈,尚丰破格授予了喜安亲方的位阶,连夜成为了黄帽官,刘大悟的话看似客套,实际上内中透露的情报搜集能力已让喜安大感震惊。 闵蕃元在惶恐中再拜起身,用带着福建官话的口音说道:“下邦不知天兵威严,行事造次,还望上使赎罪则个。” “客套话就不要说了,既然尚丰派了你来,那琉球到底是什么打算。” “自然是恳请上国罢兵,上国但有所需下邦无有不允的。”闵蕃元一脸恭谨,生怕得罪了这个能够施放火雨的煞星。 刘大悟哼笑道:“话倒是说得漂亮,但我大宋向来是听其言,还要观其行。” “上国想要下邦如何做,还望上使明示。” “尚丰抗拒天兵,必须随我们回南洋行在向元老院请罪,而后在文莱城闭门思过,凡首里城在册的亲云上以上官员都要一体随行。” “这……” 闵蕃元面露为难之色,他还想提醒琉球乃是大明册封的藩国,就算不看日本的面子,也要顾及一下与大明的勘合贸易,但刘大悟并没给他盘桓言辞的余地。 “这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另外,岛津氏窃据奄美诸岛,竟然也敢与尚丰一道抗拒天兵,待此事了结你就代我们去一趟萨摩传话,让岛津家派个有分量的过来请罪。” “这恐怕有些难处。” “有何难处?伊地右卫门和五百萨摩军眼下都押在我们手上,其中正儿八经的藩士便有几十个,还没算昨夜在太平桥逃散的那些,堂堂千利休的再传弟子,不会连个耳报神都做不来吧?” 喜安的茶道师傅康印是千利休的弟子,但他感到吃惊的却是刘大悟的前一句,“什么?大和横目也在天兵这里?” 伊地知太郎右卫门,是萨摩藩士伊地知大膳正重的三子,原籍大隅国国分郡。十年前他奉忠恒之命移居已被萨摩藩彻底征服的琉球,是镇守奄美大岛统治中心大和城的主官,之前伏波军舰队封锁海上,首里根本就不知道宋军竟然已经攻占了奄美诸岛。 此话一出,闵蕃元也再无话可说,奄美诸岛既已陷落,守卫的日军想必也逃不出去,如此看来宋人倒的确有资本与萨摩藩谈一谈‘谢罪’之事的。 翌日早上10点,首里城的残垣断壁被收拾一新,从城外的珍珠道开始经守礼、欢会、瑞泉、漏刻、广福诸门,沿途被数百全副武装的伏波军战士层层把守,东西了望台上还都安排下了不良人的狙击手与机枪组,担惊受怕了两夜的尚丰就在下御庭中率领琉球四品以上文武官员数十人拜伏于地。 原本因为上御庭周围的殿宇被焚,担心元老安全才将受降之地安排在空旷的下御庭,没想到效果反倒意外不错。 心情大畅的刘大悟在战士们注视的目光中欣然接过了琉球王室的佩剑及大明诏赐的金印、金册、敕书、勘合,还不忘‘安慰’了尚丰一番,居高临下淡淡的说了一句——‘好生改造,重新做人。’ 剩下的事情便不用他多操心了,如今在场的所有琉球官员都会被元老院送到南洋,而接下来的一个月中伏波军则会逐岛接收各处采地,今日没来的各个按司地头,若是听教的还能有机会到南洋体验一番澳宋的新生活,若是不识相的,少不得在群众大会上批斗一番,那霸港中将要新立起来的绞刑架上也不缺一个名额。 至于先岛与奄美诸岛上的人民则更会被发动起来,这几处都是琉球国近百年才征服的新土,又经日军蹂躏过一番,其上人民不仅饱受苛待,甚至遭受饥荒也不得移民他处,萨摩的贡赋又一年多似一年,琉球本就丧失了南洋贸易的好处,如此重的负担全都转嫁给了寻常岛民,论及百姓心中无怨怎么都说不过去。而已经规划好的流虬府(注:元老院按唐制恢复琉球古名,该因岛形似小龙而得名)国营糖场、农场则可以很好提升岛民的忠诚,只要能使百姓吃饱穿暖,问题便解决了大半。 而萨摩方面,元老院也毫不留情,让喜安带去的谢罪要求,除了俘虏的赎金之外还包括割让屋久岛与种子岛。诚然,条件虽然苛刻,但元老院也不怕萨摩不肯就范,除了将种子岛作为对萨贸易的口岸之外,元老们还打算在军备上有限扶植岛津家,让其充当对幕府的一道缓冲,一两年内为四国的铜山增加一重保障,至于再之后,对日方面羽翼丰满,到时候便该是幕府担心大宋的问题了。 等到明年新兴作物丰产,此地也就彻底安稳了。 而此时马迁沪的队伍已经整装完毕,乔装改扮的十人小组连同装备一起登上了一艘来自广州的商船,此船上的货物如今已全换成了首里城金藏中的白银,在几天之后便会驶向大明的松江府。 【参考文献】 1、《southeastasiaintheageofmerce1450-1680》anthonyreid 2、《海语》黄衷 3、《南洋年鉴》 4、《喜安日记》闵氏喜安亲方入道蕃元 5、《册封琉球国记略》沈复 6、《琉球军记》 7、《使琉球录》陈侃 8、《本藩人物志》鹿儿岛县史料刊行委员会 9、《上井觉兼日记》上井觉兼 10、《江户朝贡史料中的五首曲调初探》王耀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五十五章 十方救时出群才(一) 胡八荣将住所从家中转到了港口的货仓,他已有许多天没有好生睡觉了,眼圈周围的黑色浓了不少。 当日第二船出海的棉货刚绕过南沙(注:后世崇明岛东南部)出了江口,就在苏州洋外被劫了。 原本准备跟着放洋的第三艘船也不得不暂停了装货停在了港中,万通行中一时愁云惨淡,这几日连外出收绒的人都没有出去。 今日胡府后院的安全房中,胡八荣与胡海、胡峰‘主仆’三人都在。 “站长,首长那边有消息了么?”彻底没有外人在旁,这两位也收起了平日的伪装。 “先寻人暗中查访,这次货船被劫多半便是布行所为,但究竟是何人下的手还得打探清楚。” 胡海、胡峰闻言一喜,“怎么?首长打算有所行动了?” 别人不知,这两位可是在南洋见过元老院的雷霆手段,自然便多出一丝期待,自打货船被劫,他们这些日子可一直都不痛快。 胡八荣却摇了摇头,“昨日收到消息,伏波军如今刚刚攻下了琉球,还有许多首尾需要料理,平首长与顾首长都说此时要低调一些,也只是让我们探查清楚,这几日电报中都说是坚定稳住,便有办法。” “什么?伏波军攻占了琉球?”胡峰一阵激动。 “不错,不过如今海上的消息尚在封锁,暂时传不到大明,你们平日也莫说漏了嘴。” “省得。” 胡海又道:“那我们就这么无所动作?如今外院那些人可不大稳便啊。” 胡八荣提醒着他,“不动自是不能,海哥儿,你先搜罗一下,将柜上如今有的银子都集中一处。” “站长你不是有账目么,怎么问我?” “我说的是现银。” 胡海这才一拍脑袋,了然道,“虽然尚未清理,不过应该两万两还能凑得出来,这些现银如今都是胡峰的人与总号的镖师守着,定是安全的。” “安全我自然相信,不过眼下得把银子花出去,你还得安排些经济将消息撒出去,收棉的银子每担提到二两……不,二两二。” “这……” “不用担心,我这就是将万通行放到明处,别的地方不敢说,这上海县一时还算安全,只要能够支撑到年底,想必总有办法。” “年底……”胡海喃喃念道,他想以首长的手段,到了年底琉球那边总能腾出手来了,如何在大洋上保障货船安全自不是他能够想出办法,上海站只管办货,运输的事情还是交给首长去做稳妥。 “对,不过在那之前,峰哥,还得将你手中的得用之人好好团住,尤其是总行派来的镖师,说不得过些时日就能用得上。” 兄弟俩告声喏各自去做事了,就只留下胡八荣一人独坐房中,隔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继续发起电报。 又是数日过后,提价收棉的效果似乎有所显现,松江府中几家中小布商甚至偷偷放出了部分手中的存棉,而与此同时,市面上也忽然多了不少生面孔的经济,这些人共同的特点便是全系外路,而且其中还夹杂着外县的棉农棉商。 又过了两三日,本地的棉农前往万通行卖棉的也多了起来。 原来一开始,万通行高价收棉之后的确吸引了一些外县与本县大户放出手中的存棉,其中也包含了松江和苏州两府布行的成员,他本以为这是那些布行想要借机套利,毕竟万通行给出的价钱比以往行情高了不少。 但很快事情便开始起了变化,等几笔大宗交易完成后,市中便从最初以布商棉行放棉为主,到了最近这数日换成了许多原本给这些布行供货的棉农还有外地来的小贩。他们手中的棉货不多,但人数却众,供应的棉货不见少,交易却日见庞杂,但万通行的银子却眼见得有些不支了。胡八荣惊觉之后本想往各家告贷一些,但此时却连顾家老爷都突然‘生病’不能视事,似乎是察觉到了风声不对有意疏远。 无奈之下,胡八荣不得不放缓了收棉,但因着万通行外早已排起了长龙,也不敢骤然停下,只将先前派往各县的经济又拢了回来,并且不断向元老院发报催促银子和派人前来接货,只是要搬到货仓来住倒是早就定下的,怕的是有人对货物不利,毕竟都是些易燃之物,有了劫船的殷鉴在前难免不让他多些担心。 如今外县的布商不知是否有人组织,全都选着日子停了收棉,又不知是谁在暗中嗦摆,许多外省的棉商来到松江之后都将自家的棉运到了上海的万通行来。也是胡八荣之前过分乐观,敞开收购,若是因为银子断了不能继续收买,后续的棉户与商贩一来便有成为众矢之的的风险。 而他对胡海、胡峰以外的伙计,只还是一直对他们说‘坚定稳住,就有办法’,整个商行中除了从南方总行来的那些护院镖师外,本地伙计都显出明显的不稳。 今日难得天气尚好,胡八荣早早还是出来走了一圈,昨日往顾家与潘家等上海县中的大族又投了拜帖,但依然是如石沉大海一般。他也明白,虽然看在徐光启的面子上上海经营棉花的大户不会与自己为难,但如今快要激起民变,也顾不得脸面全都做起明哲保身之状,毕竟这几家中顾家自己没做什么布行生意了,潘家虽然在做却明里暗里都开始跟郭增福那边投以声气,眼见得也是靠不住的。 胡八荣见天色尚早,索性叫起胡海和两名广东镖师,让他们跟着往府城去一趟。 江南地方的道路修得好,车马也便利,紧赶慢赶,到了午后好歹赶到了府城,他是想见郭增福。 其实这几日他心中早已明镜一般,各方汇来的消息都将背后的谋主指向了郭行首,若不是他那个阴狠沉稳的性子私下里许愿结连,四下唆摆,那些眼孔小的谁能放着自家的织厂不管,还倒将原棉拿出来? 都是做老了这行的,面对澳洲布的实际威胁,万通行那区区的一点提价又如何能让他们看上,这多半就是郭增福于中运筹的釜底抽薪之计。而这其中有个关节,便是他知道万通行的船出不了港了,只有知道这一条,才敢于冒激起民变的风险来谋划此事,不然棉都运出去了,就算真惹出乱子将万通行彻底击垮,那今年松江的织机也不要想开足数了。每每思及于此,胡八荣的心中便是一寒,劫夺货船的海匪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而郭增福这几日都没有出门,他在等着看万通行的笑话,撺掇着各家将库中的棉放出来,还让棉农也参与其中,的确是狠毒,那些棉农都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人,往年里种棉靠的是各家包买,实则便是要先从棉商布行那里告贷下种,如今虽然收棉已完,但来年还得指着这些布行的老爷,人家叫你去万通行门前凑数你如何敢不去?说不得这每日的吃食还得自己准备。 胡八荣今日来,其实自己也说不清原因,可能只是想要示弱拖延一番,或者首长说的就有办法便真有了办法。他可不指望大宋的舰队能够直接攻打上海,元老院那些首长向来不是冲动之辈,在南洋便是如此,即便面对蛮夷的袭击,最后还是采取了怀柔的手段,就连胡八荣看来都觉得有些多余。 他其实知道元老中也非铁板一块,还有不少首长对这样的政策颇有微词,甚至想法有些激进,只是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好在此事上置喙。 但终归这次会面未能实现,刚刚走到府城披云门外,一个声音便唤了起来。 “胡兄,不意竟在此撞见你。” “莫贤弟?” 胡八荣狐疑了片刻,认出来人,此人名叫莫后光,原是个私塾先生,现在华亭县中说书为生,他刚来松江时曾按元老院指示四下查访民情,多便是通过各地的说书人,那时与莫后光算是有了些交情,只是一晃之间已是快一年前的事情了。 莫后光笑道:“听说你家万通行最近生意好得很,胡兄怎么倒在华亭躲清闲?” 胡八荣无奈摇头,“愚兄那点小生意也传到贤弟耳朵里了?” “怎么?是生意上遇到了难处?”莫后光看着胡八荣,目光闪烁,关于万通行的事情坊间传了不少,更兼这里还是府城的东门外,正是织户众多的地方,这么大的事情他自然听说了,看来这位胡东主的确是遇到了麻烦,不然不至跑到华亭。 胡八荣摆了摆手,“不提也罢,怎么?贤弟这是要进城说书么。” “今日是这位柳贤弟请我去旁听一二,如何,胡兄也与我一道去捧个场?正好排解排解。” 莫后光让出身侧一位满脸麻子的青年,看样子约莫三十来岁,倒是文质彬彬。 胡八荣忽然想到,眼前这位莫后光虽无功名,却是个心思通透之人,市井中的事情往往说得头头是道,消息也多,且与布行更无瓜葛,何不先向此人打听一番再做区处?索性也不再去动见郭增福的念头,便跟着他一道去了说书的茶肆。 今日那柳姓书生说的是《水浒传》中‘武松打虎景阳冈’一段,讲得颇为精彩,直说到日将西沉,观众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散场之后,胡八荣在城外寻一处僻静的酒楼雅间。 等进得房中布下酒菜,胡八荣便屏退了小二,两位镖师把住门口,屋中就只剩下四人,此时互相绍介,才知道面前的年轻人名唤柳逢春,是专门来松江向莫后光讨教书道的。 一番添酒布菜,胡八荣才道:“今日也是凑巧,既遇见了贤弟,想必也是缘分。” “胡兄就不必绕弯子了,有什么想要在下效劳的,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但说无妨。” “实不相瞒,愚兄的确是遇到些棘手事,正想在贤弟这里打听一些消息……”说罢便将最近收棉一事与先前布行诸位东主会面的不愉快说了一通。 莫后光听完胡八荣粗粗道来,半晌无语,道:“胡兄不妨直言相告,坊间传言贵号收棉是要运去给澳洲人织布,不知可是真的?” 胡八荣知道莫后光为人敦厚,想了想便点头承认,又将他在南洋为首长们所救之事掐头去尾与莫后光说了一番。 “以胡兄所言,这澳洲人倒是重情义之辈,你为他们做事我看并无不妥,且高价收棉于棉农本也是有好处的,只是这其中还有些根由不是你这个外来户须臾间能够动摇。” “看来贤弟必有见解,还望赐教。” “不敢当,其实这在我大明也是寻常,胡兄想必知道,万历十五年之前的苏、松两府,官田冠于天下,但自那以后,江南的官田多都被各地大户寻着法子侵夺了去。如今所谓棉农辛苦,说的都是那些佃户,自下种时便要被大户们盘剥,其中许多便是本地有数的布商,是以他们才被抓得牢牢地,都不用煽动,各家发一句话,谁敢不去找你万通行的晦气,都是被布行控住了人心。” “这道理胡某自然省得,但总是不想将生意横生出事端。” “既是收买人心,布行买得,胡东主难道也买不得?”此时一直在旁边听着两人说话的柳逢春忽然插言道。 “敬亭(柳逢春号)……”莫后光觉得柳逢春有些唐突。 胡八荣却不以为意,“无妨,柳贤弟可是有什么见解?” “在下只是觉得胡东主将银子都用来收棉未免落了下乘。” 胡八荣闻言心中一凛,让柳逢春继续说下去。 “方才听胡东主所言,其实如今收的棉差不多也够了那澳洲人所需多半,接下来为何不先停上一停?” “暂停收棉?” “正是,东主不是银子不足么,倒不如将收棉的银子用来救济棉农与织工,贵号先落个好名声。” 听了这话,胡八荣眼中一亮。 “柳贤弟说说当如何做?” “莫先生方才不是说了,苏松两府的田地已多是大户侵夺,但佃农们却不惧地主,只怕布行,他们每年所种棉花,下种靠布行告贷,收获靠布行采买,全家生计皆赖于彼,归根结底却无外乎活路二字,胡东主只在这上面下功夫,自然能够化解。”柳逢春一边用指节轻敲桌边一边侃侃而谈,“眼下秋收刚过不久,正是好粮价,要收拢人心,正好有个现成的招数,叫做——声东击西。” 【参考文献】 1、《大明会典》 2、《明神宗显皇帝实录》 3、《晚明史》樊树志 4、《万历野获编》沈德符 5、《罪惟录经济诸臣列传》 6、《明史徐光启传》 7、《贰臣传》 8、《本草纲目》李时珍 9、《渭崖文集》霍韬 10、《宛署杂记》沈榜 11、《工部厂库须知》 12、《万历会计录》王国光、张学颜 13、《京营官军食粮则例》 14、《中国货币史》彭信威 15、《菽园杂记》陆容 16、《见闻杂记》李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五十五章 十方救时出群才(二) 莫、柳二人不愧是久居市井之人,加之自己本也算是半个江南人士,对此地世风民情还算有些了解。但一番相谈,胡八荣也发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 万通行以往打着货贸名义,明面上涉及原棉贸易极少,稍稍搭载一些量少价高的澳洲货便能掩人耳目地经营下去。等元老院派他收棉之后,他也只是暗中让些生面孔的外路经济去做,棉布行更是一直无涉,甚至在最开始时有些布行以为万通行只是新来的大囤户,还派了跑外掌柜去找他们打听行情。 是以一直以来,胡八荣对于本地的布行来说,倒的确如莫后光所言像是瞎子一般。此所谓首长曾教导过的‘没有调查便没有发言权’之本意,胡八荣暗想是后至少本府的小织厂与织户群体他应该要深入了解一番才是,不过眼下这样的事情他已不好亲为,只能拜托莫、柳二人帮忙,他则要赶回上海主持大局。 江南商贸繁盛,虽然布行对棉布多有垄断,但主要还是通过借贷这样的手段从棉农着手,不像腹里的一些地方敢于用强,手段也更为高明一些,但由于交易量大自然无法做到完全独占,这才是万通行当初能够从布行手中撕下一块肉来的根由。 但如今又多了民间的变数,柳逢春的话提醒了他,是要改变一下策略才好再作区处了,不然就是处处受制的局面。从柳逢春那里他还听到一个传闻,最近市面上有布行的人在找外路人放替身债,但凡有人招募这类代刑的替身多半便是要做搞事的准备,而且向来都是不死不休,这让他又加重了几分担忧,此时他便会觉得若是上海站能有一位首长坐镇才好,他也乐得少些压力,但又觉得如此一来难免会给元老院一个‘不堪大用’的评价,还是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 但经过莫后光这个局外之人提点一番,他如今已经清醒了很多,该如何做也有了些成算。 按照莫后光的分析,棉农、商贩与织工本就不是一体,其中真正有些威胁的反倒是那些织工,这也是首长在电报中提醒他注意的。织工有些是本地县城中的平民,但更多还是城外郊野进城做工的贫户,其中许多工钱都是日结,在乡又无田土,是真正意义上的无产之家,而正是这样的人才越是放得开。万历二十九年的织佣之变,打杀税吏的主力便是那些织工与机工。 而棉农虽然多是佃农,又受布行盘剥,但一则他们人员分散并不抱团,二则又多是些永佃户,种棉的田虽不是自家产业,但许多却都也是种了数十年的老户,若论棉农怕布行,但对地主却又不一样,按照此时江南地方说法,这田骨虽在地主,田皮却是棉农的,有时候借贷还不上,倒也有拖欠佃租的,是以棉农不到逼至绝境却是不会与织工一起‘造反’的。 如此,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要尽力收买人心与分化各方。 回上海的马车上,胡八荣嘱咐着胡海:“海哥儿,回去你见一见被劫那船的船东,与他要来上面船夫水手的名录,死伤的挨户去各家抚恤,他们的家眷若是没有依靠的一例接到我万通行中给个差事养着。” “死的几个镖师不是已经给了奠仪了么。” “那些算是自己人,倒是他们给疏漏了,这事不算白做。”上次货船被劫被杀的镖师都是广东镖局派来,倒也算正该抚恤,他不去做元老院也会这样要求。 “那给多少银子合适?”胡海问道,死掉的镖师每人奠仪是两百两银子,家人子女还有其他照顾,但那是对‘自己人’的待遇。 胡八荣道:“死的一百两,伤的按照轻重逐次给银,家眷务必查访明白,等首长的支援来了这些人总有用处。” “这样一来银子恐怕不够。”胡海自然明白胡八荣的用意,这也是元老院一直以来怀柔土著的方法,很是见效,只是先前因为冲昏了头一时没能想到这层,而且这手面以胡八荣平日行事未免大了些,如今的行情像这等因为海匪造成的死伤,船主给个几两烧埋银子便是大大的善心了,何况还是个八竿子打不着且同样也受了不小损失的货东。 胡八荣道:“这样的人应该不多,那些海匪不是都留了手么?连船都没烧,只是抢了货物。回去就先将收棉停下,照那柳逢春说的,改为收粮。”胡八荣沉声道,“另外,这几天忙完还要去见一下县中的老爷。” 新任的上海县吕濬是浙江平湖人,万通行尚未打点,胡八荣的根基其实是在省府,但杭州距此实在远了些,这等事情恐怕寻常交情也无人愿意插手。 胡海道,“这个自然,另外县中的安全屋也已准备下了,若是届时真有乱民受人蛊惑,城中好歹安生些。” 胡八荣打断了他,“最好的办法还是没有乱民。” “没有乱民?” “对,回去之后我们自己也要做两件事。” 胡海已经习惯在这种时候拿出一册本子用炭笔一一记下。 “第一件,自明日起,开始在货仓外新建一处栈房,你告诉那几家埠主,往后就直接给我们送来全鸭全鹅,也不要多,每日鸭子一千只鹅两百只,省下的人工便用来给鸭鹅钱。” “第二件,便是摸清闹事织工的来路,织工中也并非是铁板一块,有手艺的匠师和下气力不一样,单干户与有身契的也不一样,尤其是领头的是谁要打问明白,若是不好查便与莫、柳二位多走动走动让他们去干。” “我明白了,回去便都安排下去。”胡海应了声诺,一路无话。 ………… “什么?万通行在收购粮食?胡八这是要做什么?”两日之后,德云堂的后厅之中,一个声音有些惊怒地问道。 “不光收购粮食,县中的木匠和泥瓦匠也被雇去好些。” 听完下人报来的消息,郭增福陷入沉思,姓胡的没有继续按照他定下的剧本吃进棉花。不过转念一想,难道是先前张雷他们劫船让万通行吓破了胆?但还是不对,明明是劫船在前,万通行收棉那是在货船被劫之后,这中间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胡八荣提价收棉以壮声势的一层他能够想透,但如今忽然跑去收粮,又雇佣工匠就着实让人想不明白了。 到了第二天一早,柜上丁管事来到郭增福家中。 “东主,上海的消息已经打问确实,万通行竟是要招募工人,如今还搭了粥棚救济棉农和织工。” “居然是打的这个主意。”郭增福像是想通了一般笑了起来,“怕激起了民变,想要收买人心,可这人心哪里是如此好收买的,区区几顿饭如何能比得过来年的生计,再说就算他真要打算在本地开厂,这澳洲布恐怕得有专门的织机,仓促间哪里运得来,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他家的银子恐怕不多了。” 郭增福以为他已将胡八荣的心思看透,如今海上有人专门针对,虽然张雷这样的至多比单干户强些,寻常大帮的海匪根本看不上眼,但上次行动他们是与南沙中的几股海匪一起,也拉起来十多艘大小船只,只要港口上盯紧,万通行的棉花就休想出得了海。但若是胡八荣自己设厂开织就不大一样了,本地的布匹出来多要布行统一发卖,但销往外路他们便管不得,这里地近运河,成布可以直接北上,这就与棉花又有不同了,但郭增福也不担心,运河上能使的手段自也不少,且如他所料不差的话万通行恐怕真是没有银子了。 “事情恐怕与东主所想有些出入。”丁管事打断了郭增福的话。 “嗯?” “万通行打出了招募工人的旗号,在码头外修建棚屋供他们居住,说是雇去帮他们收拾鸭绒,许给的工食银比市面上的织工还高出了两三成,只要答应跟着他万通行干的全部按年定契,按月给银,至于那些棉农,粥棚中不光施粥……还有肉吃……” “鸭绒……”郭增福闻言面色沉吟,有些摸不清胡八荣的路数了。 “胡八似乎还给立了个字号,叫海澜堂。” 郭老爷终于觉得心头有些堵了,不过他还是强作镇定抱怨了一声,“还真是难缠。” 丁管事悄声道:“老爷,要不我们去寻几个路倒尸趁夜送到万通行门口,上海县的刑房好歹还有些老关系,使些银子让县中出面,无论报官与否,总能让他们吃点挂落。” “不妥,姓胡的不是寻常人,当初他可不是凭空来的,万通行那块地还是拿着刘一焜身边赞画的帖子去办的,这中间的关节尚未弄清,还是等去杭州的人打问明白回来再说。” “刘相公不是已经病归致仕了么?现在新来的苏相公(苏茂相)总不会也卖姓胡的面子吧。” “都传说这胡家与徐光启有些关系,但也没见他拿出过徐相公的名帖,顾家这些日子反倒刻意避嫌。就看刘一焜这条线到底有多少分量,才好安排后手。” 前任浙江巡抚刘一焜是以提督四夷馆之职升任的浙江巡抚,是以当初胡八荣与他背后的澳洲海商能与这一位扯上关系,郭增福也并未感到意外。目下刘相公因病去任本不应该再让郭行首忌惮才是,但他三弟刘一燝如今却已是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与方从哲、韩爌同为顾命大臣,又和叶向高同出东林一系,这背景郭增福自要掂量一番。好在杭州路程不远,也要不了多久便能摸清万通行的底细。 “那我们总不能干看着吧?”丁管事问到。 郭增福思量了片刻觉得还是要谋定而后动,“是这,我们的人这几日就盯住了港口,只要他们装货,即刻报与我知道,他们吃进去的棉花还得给我吐出来,一担也别想离开松江。” 他自然想的还是要让张家兄弟出马,无论如何只要万通行的船不能出海,便是坐困至死的局面,有这一个杀招,他心中总能放心许多。 不过郭增福还是决定再加上把劲,“你去将杨元喜叫来。” 【参考文献】 1、《大明会典》 2、《明神宗显皇帝实录》 3、《晚明史》樊树志 4、《万历野获编》沈德符 5、《罪惟录经济诸臣列传》 6、《明史徐光启传》 7、《贰臣传》 8、《本草纲目》李时珍 9、《渭崖文集》霍韬 10、《宛署杂记》沈榜 11、《工部厂库须知》 12、《万历会计录》王国光、张学颜 13、《京营官军食粮则例》 14、《中国货币史》彭信威 15、《菽园杂记》陆容 16、《见闻杂记》李乐 17、《明史卷二百四十列传第一百二十八》 18、《金陵琐事》周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五十五章 十方救时出群才(三) 第五十五章十方救时出群才(三) 杨元喜尚没到,派去杭州的人先回来了,巡抚衙门的事情原本并不好打问,也难得刘一焜已经离任,那赞画却并没跟着刘相公回江西老家,而是在杭州盘桓。郭增福的人这才拐弯抹角探到了实情,原来那帖子给一二百两银子就能买到,这让郭东主的心又安了不少。看来胡八荣的背景并没有想象中的奢遮,有钱倒是真的,但从他要花钱买名帖来看,恐怕也不是什么大有来历之人,与徐光启的关系也说不得只是给外人做样,毕竟那位徐相公可是小门小户的出身,眼孔未必能有多大的。 到了下午用过了午饭,郭增福稍事歇息了片刻,管家进来通报说杨元喜终于来了。 梳洗了一番,郭老爷来到正厅见人。 杨元喜是个三十来岁的瘦削汉子,祖籍定海,如今家在乌泥泾,是本地的一个泼皮。 此人穿戴倒是齐整,不知底细的粗看上去更像个跑外的经济,但却是一副四顾无暇绝不安分的模样。他见郭增福出来,深拜了一揖。此人手下现跟着一伙帮闲,平日里就盘踞在乌泥泾的先棉祠中。乌泥泾这些年因为河道淤塞渐渐不如周边的县镇,那先棉祠本是供奉的黄道婆,如今也已荒废,便成了一些落魄织工和他这等泼皮的落脚处,那里倒是离着上海县城不远,是个不错的地方。 德云堂平日发些闲散钱粮给这些泼皮,算是养在手中的一招暗手,花季跟着经济和那些放债的大户下乡恐唬棉农,需要时也会帮德云堂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也是郭增福虽然没有太过奢遮的后台这些年却能在松江府混得风生水起的一大原因。 “元喜,伊明日选几个周正的手下,去万通行那边应募做工。”郭增福说话悠闲,也没有如场面上一般绷着官话,一口松江的乡谈让人觉得亲切,“要他们卖些苦劳,辛苦个月余就该有效了,到时老爷我还有重赏。” 说完他将手中抛出一个钱袋,杨元喜赶紧接着,粗一掂量,至少有五六十两,不禁心中欢喜。 “这些银子你先散下去,该如何做丁管事自会教你。” “小人省得。”杨元喜眉开眼笑道,然而又假意为难起来,“只是这招工得有铺保,恐怕做不得伪。” “铺保的事自不用你去操心,只管将人找好,给收拾得爽利些免得被看出破绽。” “只是置装洗理还需要些银子。”杨元喜眼珠乱转,显然又将这当做了捞银子的机会。 郭增福白了他一眼,看着杨元喜手中的钱袋哼声道:“应募个伙计用得了多少置装,先从这里面出,你的银子事后再另给开发。” 行首的话给泼皮头子吃了定心丸,杨元喜应了声喏欢天喜地去了。 看着杨元喜跳脱的背影,郭增福心中还不托底,他当即又让管事去将松江周边的几家东主召集了起来。 等布行的人聚齐已是第二日上午。 “不知今日行首召我等前来所为何事?”众人正有些拿捏不准,便有性急的已经问了起来。 “也没有别的事体,就是请诸位来商议一下今年这收棉的事情。” 董家、徐家因为就在华亭不好得罪德云堂,但青浦蔡家的大柜听了便马上抱怨道,“有什么好商量的?原本各处水柜、湖闸我等都按先前所定打点了人手,卡死了北棉来路,可行首后来又让我们放行,将那些贩棉的全都引去了万通行不说,各家还都私下放出了好些手中的存棉,说是要行个欲擒故纵的手段。可现在眼看就要开织,棉却让他家收去不少,我还想问问行首到底是何打算。” “这主意是我出的不假,不过各家好歹也赚了不少,二两二一担的价钱往年上哪找去?这一到手就是五钱银子的利,还不用劳动脚钱。” “可今年要是缺了布,明年又当如何?各家可都是早早就定了单子的,那些织工也不是白养。天家说要废矿税监,可也没说过要废了苏杭织造,北方战事紧,今年的加派比往年还要多些,总不能让下面的人都去吃风罢。”又有人抱怨道,听口气显然是与官营织厂牵连颇深。 华亭本地的几家却有些担忧,“是这,我听从南洋回来的人说,那澳洲人占据了吕宋,在那里广设织坊,北方贩的澳洲布听说都是海上运去的,若是再让他们将棉花给运了走又在吕宋纺成布,那明年这生意也不用做了。” 也有老谋深算的,“关起门来说句实话,这澳洲布若论品质与我们松江布也差不了多少,但价格未免便宜得过了头,若是二两二一担收的棉他们织布还有赚头,那的确是不成了。我有个侄子常年跑海,我已托了他去一趟吕宋,好生查访一番这澳洲人究竟是用了何种法子织出如此廉价的布,或许能学了来也就一劳永逸了。” “吕宋隔着天远地远,等你侄子回来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关键是眼下火烧眉毛。”又有人泼起凉水。 “放心,万通行的棉花出不了洋。”此时郭增福才忽然大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他身旁一位中年闻言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我听说前些日子万通行的一艘运棉船在苏州洋上被歹人劫了,难不成也是郭行首的安排?” “胡说什么,那是胡八自己行事乖张,不知惹到了哪里的忌惮,不过眼下时机倒是成了,今日召集诸位来就是要说,各家回去后就可以安排收棉了。” “收棉?如今的行情可是让万通行拉得高了,如何收?总不能亏着做。” “要想不亏,自然是降价收。” “降价?”众东主一副看笑话的表情看着郭增福,也有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对,每担一两五,将前些日子放出去的再收回来,还要赚上一笔。”郭增福言语中透着自信,“老夫不妨与你们明说,万通行的银子快见底了。” “这是哪里来的消息?我可听说如今那边热闹得很。”有人想要反驳。 “他家的跑外在黑市上找头寸的事情自然不会嚷得满松江知道,但却瞒不过老夫。” “此事当真?”其他几人这才惊了起来,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反正德云堂过几日就会重新将开秤的招子挂出来,不过这几日别指望能够收到多少,只要撺掇着那些花贩子到万通行去闹便好,等万通行一垮那些个见利忘义的我这都记着一本账,事了后好歹要给点教训的。”他又道,“回去后都与自家底下放债的大户头传出话去,把那些棉农的债逼得紧些,紧着让他们一起去闹事。” 万通行暂停了收棉,转而用更为温和的手段收买人心,这是露怯。只是从私心论,郭增福是有心吞了万通行的产业,不过那是打垮胡八荣之后的从长计议,至少要等他派往广东的人回来再说,毕竟听胡八荣的口气,万通行的广州总号可是背景不小的样子,这让郭行首在处置胡站长一众上略有犹疑,但也只是略微而已。至少在他想来,最多三五日内,银根不继的万通行就该跪地求饶了。 各家见郭增福如此布置,似乎都放心不少,纷纷应允回去后便开始低价收棉。 ………… 万通行暂停收棉已经五天,但柜房外等待收购的货主依然络绎不绝,苏松地方,光是棉布一项,往年都是上百万两的交易金额,加上丝货的话,更是上千万两。虽说大宗的交割早已完成,但光是这各家漏出来的一点份额也足以让万通行有些吃不消了。 去年还好,有西班牙盖伦船的白银打底,但澳洲布生产出来都是销往北方,还有小部分是通过中间渠道运往美洲,上海万通行除了依靠奢侈品经营找补些外今年并无多少现银回流,这也是眼下银根吃紧的根源,说白了便是元老院本没想到‘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句话这么快便应在了自家身上。 今年虽说首长们增加了收购数量,但真要论起澳洲布对松江布的冲击也还在北方,除非这产量再增加个几倍。 此时整个松江地方,一年的皮棉,也即是所谓籽棉产量总在七十五万担上下,松江一府便有超过二十万台织机日夜纺织,一年倒有近三百天都在不停织布,每年棉花产量中的五十万担都会在本地织成各色棉布,总数以民尺计算少说有四千万匹。其他的皮棉则会销往闽北和南京等地,不足的再以北棉相继。 而吕宋的棉纺厂去年的产量不到百万匹,只是多数投在北方看着才比较扎眼。而今年虽说产能大增,但按之前采购的定额来算也不过只能织得三百多万匹而已,要想彻底将江南产能取而代之,五年计划并非胡说,这也是澳洲布的质量与价格的确让江南布行忌惮了,不然若是低调些前两年从余棉中分到一块不算难事,至少头一年万通行就是如此去做的,而今年更算花钱买了个教训。 这其间胡八荣的消息也不闭塞,因为负责情报的缘故澳宋治下的各处,治理进度也多少知道一些。 而于棉花一项,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地理条件,如今除了新拓的大洋洲外,澳宋治下尚没有如江南这等适合大量棉花种植的稳固统治区域。棉花喜光热,种植需昼夜温差要大,但在开花授粉之时却又最忌多雨,这正是南洋最大的问题,且就算是琼州也只有内陆黎民之地才适合小范围种植,黎母山南麓靠近三亚的地方如今便开垦了不少棉田,甚至三亚自己就在组织新附的黎民织布,只是规模不及吕宋而已,而出产也更多针对的是安南等地,加之潘大熙也极力维护,这才没有引起广东多少关注。 但终究成不得大气候,是以吕宋的纺织业短时间内还是只能依靠从大陆进口原棉,至少要两三年时间,等大洋洲的棉花大量出产才能摆脱这一产业格局,而这也需要人口的输入。 至于北边,胡八荣只知道伏波军要在辽东和朝鲜方向有所布局,攻占琉球也是其中一环,但更为具体的战略安排便不是他这层面能够知悉的了。 眼下他还得将精力放在应对棉贩花农上,这些小户虽然没什么背景只能死守,但要命的却是只要现银交易,连用折子记账都不可行,又都认准了万通行前段日子的高行情不愿离开。 为此这几日柜上不仅没有少人,反倒还在招募本地的支应,为的也是要平抚货主们的情绪。 “外面情形如何?”后院只剩两人独处时,胡八荣问起胡海。 “还是没有散,这两日人聚得多了,谣言也传得多,总是没什么好话。”胡海砸吧着嘴道,“如今松江府地面起码还有两三万担的棉花等着收,恐怕一半的货都在我们这里,这也是如今别家都暂缓了,虽然我们也停了下来,但来都来了,想来他们也不会轻易挪动,总要再有个十天半月才肯散去。” 其实按照元老院的计划,这些棉花已经超出了先前的预期,就算是敞开收购,再有个一万担也就足够交差了,不过若真是银子充裕,再多收个一两万石也不是坏事,问题只在没钱。 “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我只是怕夜长梦多,这群人中可不光只有货主。”胡八荣的担忧不无道理,一些事情本就不可能做到密不透风,总有些言语乱传出来。 胡站长的意思胡海哪里能不明白,他这几日也是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关注着人群,好在新设的海澜堂开始招募工人,粥棚也在正常运转。 但人聚集得如此之多,胡海还是希望能够纾解,“站长,有一事先前与柜上商议过,尚未与你说。” “何事?” “我想,如今既然那些布行都压低了价开秤,我们不妨也将价格压下去,只要价格压下去,加上速度上拿捏些分寸,总比现在这样要好,渐渐也能让一些不甘心的到别家去碰碰运气。” 胡海话音未落,就见一个伙计连跌带撞跑了进来,“东家……出……出事了……” 【参考文献】 1、《大明会典》 2、《明神宗显皇帝实录》 3、《晚明史》樊树志 4、《万历野获编》沈德符 5、《罪惟录经济诸臣列传》 6、《明史徐光启传》 7、《贰臣传》 8、《本草纲目》李时珍 9、《渭崖文集》霍韬 10、《宛署杂记》沈榜 11、《工部厂库须知》 12、《万历会计录》王国光、张学颜 13、《京营官军食粮则例》 14、《中国货币史》彭信威 15、《菽园杂记》陆容 16、《见闻杂记》李乐 17、《明史卷二百四十列传第一百二十八》 18、《金陵琐事》周晖 19、《明清上海地区棉花及棉布产量的估计》侯杨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五十五章 十方救时出群才(四) “怎么了?”两人闻言脸色一变,心头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外面那些贩花的,也不知是听谁在传,都在议论说我们明后日重新开秤也要按一两五钱的行情收货,又有人在人群中聒噪,说先前的行情都是我们惹的,如今水脚钱搭进去许多,万通行要敢降价就要我们好看……” “干!”胡八荣原本板起的脸上终于显出一丝怒意,也学着首长们的粗口骂了起来。 但他马上冷静了下来,对那伙计吩咐道:“快去仓房那边将胡二爷叫来。” 胡二爷便是胡峰,那伙计听了赶紧从后门去了。 胡海见伙计走了,忙道:“要不,先将水牌挂出去?” 胡八荣瞪了胡海一眼,那意思分明是——银子呢? “关键不在水牌,而是这事情里面有些蹊跷。” 经胡八荣这么一说,胡海猛然省悟,但旋即又生出些愧疚,解释道:“我想降低收棉价格,是昨日才与柜上商议的。” “定然是出了内鬼。”环顾四下见并无旁人,胡八荣这才小声道。 “看来是昨日柜上那几个本地伙计中的问题,原本有两三个是海澜堂新招的,因为人机灵晓事又是本地人语言无碍,才调来的这边柜上支应,如今看来这机灵倒是有意做给我们看的,不过这些人的底细我们也摸不清。” “要摸清倒也简单,一会儿峰哥儿来了,你让他与镖师们一道先将人给扣在后面慢慢审问,王首长先前应该教过他的。” 审讯的手段和一些简单的心理学应用之法,王留美的确是给外派的土著讲过一二,这胡峰不说有多厉害,手段比县衙刑房的班头总要强上几分。 正说着,又有伙计来报,“东家,外面的人闹起来了。” “看来有些人等不及了。”胡八荣面色一凛,“海哥儿,你赶紧带人将外面局势稳住,人手不够就先从仓房那边调,剩下的现银收拢起来挪到后边。” 胡海领命就要去布置,胡八荣却又将他叫住,“不忙,仓房那边的人不动。” “站长你是担心……?”胡海心领神会,这是担心对方会声东击西,比起几处柜房,仓库那边才最为重要,要是被人摸进去放上一把火可不是闹着玩的。 “别的先不管,你先去外面尽量稳住人群,实在不行的话……”胡八荣面露犹豫之色,但终于决然道,“实在不行,就将水牌挂出去重新开秤,总能稳住些人。” 他正说着,便见胡峰从后门匆忙忙跑来。 见胡峰有些狼狈的样子,胡八荣心头一紧。 “峰哥儿,何事慌张?” “慌张?我哪里慌张了?” “那你这是?” 胡峰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站长,首长的船到了。” “首长?首长的船?”胡八荣闻言反应了一下,旋即大喜,“是琉球来的?” “正是,首长说随船运来了急需的银子,至于此间情形还需见面之后再做定夺。” 因为胡八荣的土著身份,上海也无其他元老,是以保险起见元老院并未提前透露马迁沪一行的具体情况,只让胡八荣做好准备。胡八荣也只知道琉球那边会有一些支援,但计划如何却并不晓得,一切都要等到人来了才好,他也想到恐怕会有首长亲自前来,但当真知道来援的船上有首长时甚至比听说银子到了更加开心。 而元老院的‘商船’抵达大明海域之后,为了应对沿途的堪合盘查,电台通讯及一应军火便全都封存到了舱底的隔间,连从琉球带来的白银都不敢露白,上层全是堆放的各种寻常货物。也因为如此,就连马迁沪本身也没法直接与胡八荣联络,只有等待堪合完毕过了若干水闸,抵达港口后才先联络上了胡峰。 “站长,镖师我已安排好了,首长要上海站赶紧准备些车马,一入夜就先将船上的银子运去仓房。” 胡八荣只思量了片刻便打断道:“眼下已经火烧眉毛,没必要掩人耳目了,再说夜里看不清反倒容易让人觊觎,正要大张旗鼓才好让那些对头知难而退,这样,你先带我去见首长。” 他又不忘再对胡海吩咐一番,这才省悟道:“对了,首长有说过这回带了多少银子来么?” “十万两……” ………… 当胡八荣紧锣密鼓的吩咐布置时,万通行的大门外却已经骚动起来。 前两天松江各地布行降价收棉的消息传来,这里的人本已心神不宁,现在又听说连万通行也要降价,还没卖成的顿觉吃了大亏,本就气闷,还有那等是被布行的经济以诓到这边说是价高,到了一看更是吃不住火,再有人从旁唆摆几句,一股无名自然烧得老高。 这两日虽然没有收棉,但万通行照样是要开门做生意的,但今日却一反常态迟迟没有动静,连施粥的棚子都还没有支起来。 如今每天聚集在万通行外的商贩少说也有数百,加上运货的车马和各色小贩,远远看去,摩肩接踵的一片。即便这小东门外的十六铺码头上人来人往,却也显得颇为扎眼。 杨元喜的手下正混在人群中,见机在各处喊了起来: ‘万通行不敢开门了——’ ‘我听说就是他们串通了各家布行将收购的价格给压下来的——’ ‘往年都是一两八一担,他们今年先用高价将我们骗来,却又故意压价,我这些花本是要运去南都,只因信了他家经济的怂恿,赔进去许多水脚钱——’ ‘这些黑了心惹出来的,不给个说法就要他们好看——’ ‘还不开门我们就冲进去——’ ‘哎哟,我的棉花——’ ‘谁点的火——’ 此时不知是谁,将一伙棉商放在路边货担中的棉包点燃,很快便有浓浓烟雾腾起,人群再次激动起来。 这边管事在门后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见胡海终于来了,如蒙大赦。 胡海已换上了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对身后的镖头道:“小蔡师傅,从现在开始,外面怎么闹我不管,只要有人敢冲破大门,你的人只管给我打,替身债我已买好了,死了的镖师还按两百两一人抚恤,伤的我们给养老送终,这是上海分号自定的规矩,至于顾东主和镖局那边另给的我们一概不问。” 那年轻镖头本就是个血气方刚的,听了这话,拍着胸脯道:“胡领事只管放心,在下这就去安排,有我蔡九仪在,保管没人敢看东家的笑话。” 他刚刚才带人将几个受了怀疑的本地伙计全都给押到了后面密室,这会又见有人放火,顿时手痒起来。广东那边如今颇为安定,他也没想到江南居然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至于其他伙计人等,胡海又每人开发了十两的护仓银,各备了棍棒器械和灭火用具,务要他们护得仓房周全。 此时人群中的动静已经越来越大,显见得是有人从中挑唆,正当形势就要不可收拾时,万通行的大门忽地吱呀一声打开了。 胡海双手背在身后缓缓从门中走了出来,几名镖师护在两侧,光是这不凡的出场便让现场定了片刻,原本的聒噪甚至听来都轻了几分。 他冲伙计们一努嘴,那管事便如早早排演好的,让一众人将备好的一桶桶白米粥给端了出来,粥棚如往日照旧支起,很快便有人突破了心防。 ‘还没吃饭的来这边排好,今日的饭食管够。’ 话音未落,那些小户的棉农便已经围拢过来,他们本就是被逼迫来充人头,可那些放债的也没有不让人吃施舍的道理,先前还群情激奋的场面一下便给开出个大大的缺口。 招工的牌子也给立了起来。 ‘鄙号新开海澜堂招工,凡愿来的,依往日例,俱给三两的月钱,糙米饭顿顿管饱,每日开工还有酒肉犒劳。’ 这一下对面的气势又弱了几分,人群中有些散户的织工更是跃跃欲试。 杨元喜见势头不对,想要挽回,趁乱喊道:“说这些没用,我们只要收棉。” ‘对,到底还收不收棉。’他手下的泼皮跟着鼓噪,风向又有些摇摆。 ‘聒噪!’胡海心中暗骂了一声。 但他早吃了定心丸,马上换起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伸出双手往下一压,作势让人群噤声。 “将水牌挂出来。” 几个伙计闻声而出,将一块簇新的水牌高高挂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而来,紧接着便是一片声的惊叹,那叹气声中能听出大大的松快和一丝不甘与怨毒,还有一些则像是吃了亏,那是觉得自家的棉花卖得太早了,因为但凡识字的都能清清楚楚看到,那高挂的粉白牌子上尚未干透的墨迹写着的几个大字——今日棉花收购价每担二两五钱。 “各位父老。” 胡海的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铁皮‘喇叭’。 “我万通行虽是新履松江的商号,但做人做事向来规矩,打今年开秤以来,我们收花可有亏欠过诸位的银钱?” 在水牌上大字的映衬下,胡海的问话显得不容置疑。 果然便有几个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没有。’ 胡海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道:“我们的信誉,诸位有目共睹,这些日子布行要降收花的价钱,是以我们也有些犹豫,这才停了几日。但胡东主思虑再三,还是觉得做生意要讲良心,故而为了酬谢各位父老的信任,大老远将棉花送来,这才决定将每担的收购价格再提上三钱,只望诸位给我万通行传个名。” 说罢他对着人群深深一揖,外面的人顿时又是一阵鼓噪,其中还夹杂着欢快的气氛,许多人直呼胡东主高义,更多的则在心中对布行咒骂起来。胡海又拱了一圈手,这才施施然退回了后堂。 有了这样诚恳的态度,最重要的是棉花价钱不但没降,反而又加了三钱,与各地纷纷降价的布商一比,这仁义的招子算是立了起来,而且如此一来,布行之前为了拖垮万通行刻意放出的皮棉便没有可能再收回去了。 而此时在船舱中,胡八荣也见到了一路奔波刚刚抵达不久的马迁沪一行。 “小人见过首长。” 马迁沪赶紧将他扶了起来。“胡站长,你是政协委员,不必如此拘礼,我们这次是来支援,这里的困难还要你为我们分说分说。” 胡八荣忙道不敢,“眼下既然银子已经到了,这最头痛的事体也就解决了大半,旁的小人倒是略有安排,只有一桩,如今万通行的船似乎被人给盯上了,前不久我们刚刚被劫了一船棉货。” “这倒是个麻烦,伏波军要在北方用兵,棉花如今是军需,关系到收容难民的过冬问题,必须尽快运出港去。”马迁沪道,“对了,劫匪的路数你们盘过根底么?” “这倒是有了些眉目。” “那就好办,正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次我就亲自陪他们玩玩,帮上海站了却这个后患。” 见首长时这样态度,胡八荣暗觉安心,但还是不忘提醒,“大明不比元老院治下,有句话小人斗胆提醒首长。” “你说。” “除恶务尽!” 1、《大明会典》 2、《明神宗显皇帝实录》 3、《晚明史》樊树志 4、《万历野获编》沈德符 5、《罪惟录经济诸臣列传》 6、《明史徐光启传》 7、《贰臣传》 8、《本草纲目》李时珍 9、《渭崖文集》霍韬 10、《宛署杂记》沈榜 11、《工部厂库须知》 12、《万历会计录》王国光、张学颜 13、《京营官军食粮则例》 14、《中国货币史》彭信威 15、《菽园杂记》陆容 16、《见闻杂记》李乐 17、《明史卷二百四十列传第一百二十八》 18、《金陵琐事》周晖 19、《明清上海地区棉花及棉布产量的估计》侯杨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五十五章 十方救时出群才(五) 郭增福这几日一直呆在府城,他不停派出手下,一是时刻关注着万通行的动向,二来也是要与各家串通声气。 虽然此番他自己没有拿出多少库存折腾,但正因如此,别家受的影响便大了许多,长此以往,德云堂在布行中的威信难免受损。大些的还好,布行中依附的那些中小织厂甚至更小些只养了几张织机的机户,起先最是冲锋在前的,万通行高价收棉他们甚至还倒买倒卖了一番。 但眼下差价是赚了,那些织机却都空了下来,今年加上棉价的虚头,亏倒未必会亏,但以后的生意便当真没法再做了。而且有了这样的事情出来,明年连这差价都轮不到自己,哭都没处哭去,是以私下里各家牢骚抱怨也越来越多。 起先事情的发展倒是如郭行首所料,在布行统一的降价下,更多真正需要出手货物的花贩甚至棉农都开始朝万通行那边去了,这其中他埋在市面上的暗线也起到了不小的推波助澜作用。 反正关于万通行银根吃紧的消息做不得假,等杨元喜的人顺利混进海澜堂甚至万通行后透出来的种种蛛丝马迹便更加有迹可循。万通行还有银子,但绝对不多了,就连胡八荣那张面瘫般的脸上也难得见到一丝焦虑之色萦绕不去。 那海澜堂每日里只是收些鸭子,招的工人也只料理鸭子,将鸭毛取下晾晒打包,鸭肉则犒劳工人,或是送到粥棚中给那些吃救济的棉农和织工收买人心。他也闹不明白姓胡的要这么多鸭毛作甚。他知道有用鹅毛做絮料的,但却不多,鹅毛鸭毛即便加工之后保暖效果也并不太好,有钱人家多用的还是皮裘之类,就算用絮料也多是丝绵、牛毛。而穷人则是草绒居多,无论价钱还是效果同样比鹅毛鸭毛好上不少,是以鸭毛并不算得什么好的商品。 但他很快便放下了这一节,只是心中大概盘算,要让万通行彻底垮掉,时间已经越来越近,就不知道杨元喜的人是否已经动手。 想及于此,他即刻招来几名亲信吩咐起来,“去和杨元喜说,这几日就让他手下的腌臜们使力,那几个预先埋进去的暗线也要一并动,让万通行里里外外彻底乱起来。” 他想若能在仓房中点上一把火那就最好,但这样的话即便在这些亲信面前他也不会轻易去说,杨元喜自然知道拿捏。 他又点起一人,“那个织工头头也得催一催,他们若是还想讨这行的营生,就该明白,万通行若继续经营下去,今后这织厂便没他们的事了。澳洲布可没有一匹是在我们松江织出来的,让他们先将声势造起来,乌泥泾不是有座先棉祠么,就将人都拉到那里去烧香起誓,言明要找万通行讨饭吃,好让姓胡的更心慌些。” 那亲信听了也匆匆起身而去。 郭增福心中正在继续盘算,就见丁管事急匆匆奔了进来,见还有旁人,他赶紧凑到跟前对郭增福附耳说了起来,郭增福只听了几句,正在养神的双目便圆睁了开,一阵惊怒,“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小人的亲信在宝带门外的码头亲眼所见,船是昨日早上到的,万通行的人忙了一早,卸下来的全是死沉沉的铁皮箱子,而且港中的力工一个没用,全是他们自己人,到了中午便有好几个大箱摆在了万通行的柜房外,里面都是白花花的银锭。” “想不到他们还真有胆,敢从外路运这么多现银来,还是走的水路。也是我疏忽了,这样一来的确是不好防范,魄力倒是不小。”郭增福已经坐了起来,恨恨道:“对了,你的人打问过没有,这船是从广东来的还是北边下来的?” 丁掌柜忙道:“奇就奇在这里,都不是,我那手下费了不少周折才算打问到船的来路,竟然是从琉球过来的。” “琉球?这怎么可能?” “起先我也是不信,但东主你看……”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两枚铜钱,这钱比大明的还要薄小一些,郭增福拿起一看,就见上面四个小字——中山通宝。 “这是运银时从箱子里不甚洒落的。”丁管事道。 琉球国自称中山,这种铜钱以往海贸中也偶尔见过,自然不会有错,若是万通行有意隐瞒来船的身份也不至费这许多周章,且还有沿途船闸的勘合,看来此船的确是来自琉球了。但身为总号的广州不发银子,在北边与皇店做着生意的天津分号也不救急,钱却是从琉球千里迢迢送来,恐怕正是万通行背后的澳洲人有所动作了。 然而松江隔着琉球如此之远,无论是时间还是距离,澳洲人究竟是如何得知这边的事情还能这样快送来银子,这后面隐隐透出的东西让郭增福心中生出一丝惧意。 而且如此一来,原先想要靠银根的问题彻底卡死万通行的办法便行不通了,想着之前还因此让每家分摊了雇人闹事的银子,如今光是交代此事便让他头痛不已。 “东家,你看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应对?” 管事的话将他拉了回来,好在郭行首平日也算见过些场面,马上便恢复了过来。 他想了想,道:“眼下既然进口卡不住了,只得将心思花在出口上,码头那边得给我随时盯紧了,人手不够的话柜上的伙计你可随意支派,只要万通行的货物装船就速来报我,要让川沙那边多下些气力了。” “是这……”丁管事犹豫了下还是道:“以小人看来,如今局面已经这样,再指望珊娘子的娘家兄弟恐怕不行,还得有更得力些的大帮才好。” “说说你是如何想的?” “张头领那边自然还是要用,但如今万通行有了银子,花价又给提了三分,接下来几日那边的收购必将极多。而且既然他们不远千里从琉球送来银子,想必对这些棉花也是志在必得,先前那一次已经打草惊蛇,恐怕此番万通行的棉船若再要放洋,多少会有些防备的。” “你说得不错。”郭增福微一点头,示意继续。 “我隐约听说最近海寇王钟、王锦兄弟在松江有一批货物要脱手,正好是个机会。” “就是巡道贾相公一直头痛的那股?”郭增福显然听过这两个煞星。 “正是,王家大帮如今啸聚在苏州洋外,给印票引,质人取赎,声势颇大,且常年来往闽浙及日本诸岛,听说有大小海船十艘,喽啰少说也有近千,若是他们肯出手自然好说,就算万通行一次放洋个艘大船也休想漏脱一个。” “那此事就交与你办,若他们的脏货不大棘手,你便做主出价收了,结个善缘,将万通行的事与他们提上一提。” “小人省得。”丁管事告辞而去,心中盘算的却是如何从中多捞些好处。 ………… “何师傅?” 郭增福念叨着织工头子的事情时,三十出头的织工头子何坤已在一条陋巷中被柳逢春叫住,此时他刚刚从德云堂的伙计那里得到了新的指示。 何坤原是一名机工,平日也好结交,加上识些字,又能言善辩心思活络,在做临工的人中颇有些名声。 那日府城一别,很快柳逢春便将此人底细打探到了,虽说靠着名头威信当上了织工们的头头,遇有争讼之事也是各家出钱让他承头,但论及公心这一位倒是并无多少可取之处。这何坤好赌重色,众家筹来让他办事的银子往往都被他吞没了许多,事情办得成还好,若是事情没能办妥,也就渐渐与下面的人生出龃龉。 但最近他似乎是发了一笔小财,不仅在赌场和私窠子那里出手大方,还笼络到为数不少的穷苦织工,如今这些人的日常用度便是他在供给,对外放出话来说是因为澳洲布失了生计,要找万通行闹事。而他本人正是因为又有了几个银子,才在府城徘徊才会被堵个正着。 “你是……”何坤的目光在柳逢春身上乱转,很快想了起来,“柳麻子?那个新来府城的说书先生?” “何师傅倒是好眼力,不过今日在下不说书,而是帮一位东主传个话,请何师傅前面酒楼一叙。” “我一个织布的,贵东怕是认错人了吧。”何坤话语中透着警觉,眼神四下游移。 很快一个念头便崩了出来,要说最近的对头恐怕也只有万通行这家了。 他是个常在市面中厮混的,又亲自参与了对付万通行,对于眼下布行与上海县那边的事情自然知道不少。虽然看起来布行势大,但那万通行也不是好相与的,对于他这样的穷汉来说,那边都是一般的惹不起。 这也是他虽收了郭行首的银子却迟迟没有行动的缘故,不然真要出头让对面记恨上,也许万通行拿布行无法,但收拾他一个织工头子倒容易得很。 他反应倒快,一边推辞一边往后挪去,“这份心意领了,我还有些事体,改日再来讨教……” 话未说完他便转身要走,却冷不防与一个壮汉撞了个满怀。 尚未闪开,何坤的手腕便被死死扣住,他刚想挣扎,却吃不住痛叫了起来。 蔡九仪满面带笑,目光却阴冷得很,“敝东忙得很,何师傅还是不要推辞的好……” 很快,何坤便被半押着‘请’上了巷尾一处酒楼的雅间之中,这里是莫后光一位好友的产业,僻静得很,早打过了招呼将闲杂人等全都清了出去。 进得房中,没有酒菜布置,只有几张椅子,上首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人,一领东坡巾,下面板着的脸面瘫一般,正是他先前远远见过几次的万通行东主胡八荣,他的左右还坐着两人却都没有见过,但即便只看坐姿身量也相当可观,看来当是家丁护院之类。 见了这架势,何坤气势先矮了几分,生怕对方要整治自己。 他也算是老江湖,知道事情不妙,赶紧跪下磕头。 “小人见过胡东主。” 1、《大明会典》 2、《明神宗显皇帝实录》 3、《晚明史》樊树志 4、《万历野获编》沈德符 5、《罪惟录经济诸臣列传》 6、《明史徐光启传》 7、《贰臣传》 8、《本草纲目》李时珍 9、《渭崖文集》霍韬 10、《宛署杂记》沈榜 11、《工部厂库须知》 12、《万历会计录》王国光、张学颜 13、《京营官军食粮则例》 14、《中国货币史》彭信威 15、《菽园杂记》陆容 16、《见闻杂记》李乐 17、《明史卷二百四十列传第一百二十八》 18、《金陵琐事》周晖 19、《明清上海地区棉花及棉布产量的估计》侯杨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五十五章 十方救时出群才(六) 既然对方专门冲着自己来,何坤觉得装傻充愣显然是下策,眼下保命要紧,倒不如表现得诚恳一些,至于商场上的争斗,本就与自家干系不大,什么织工生计他早不放在心上,本来他也不是靠织布过活。 “聪明人,那就好办了。”胡八荣旁边那‘家丁’先开了腔,此人正是马迁沪。 “小人蠢笨得很,实在当不起这位老爷的谬赞,不过我就是一个织布的,哪里得罪了贵号还望各位老爷提点一二。” “坐。”胡八荣依然面无表情。 “谢老爷。”何坤患得患失地坐了下来,看来暂时小命无虞,但稍稍转头一看,两名大汉依然把守着门口,他不禁暗自叫苦,但表面上还是不得不装出一副等候发落的老实模样。 这次还是马迁沪开的口,“今日特意招你来说话,是为了布行和我们万通行的事,东主的意思,我们开门做生意的,原与你们织工无干,奉劝你们别听了人唆摆,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情,平白伤了和气。” 听着此人的一口北方官话口音,何坤顿觉诧异,但旋即收起心思认真应对,“小人哪敢,我们织行与商户从来都是桥归桥,路归路,机户下了单子,工人们照做,绝没有挡老爷们财路的意思。” 何坤战战兢兢地蹭起半个身子,诚惶诚恐道。 这次换胡八荣唱起了红脸,他安抚道:“你们机工的苦我是知道的,所以今日才是这样见面,否则若是如杨元喜那班泼皮,我是断不会如此客气的。” 见胡八荣说出了杨元喜的名字,何坤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该打听的恐怕也早打听得明明白白。他这样说是将自己与杨元喜区别开来,至少眼下看来杨元喜倒更可能成为杀鸡儆猴这出把戏中的那只‘鸡’。 何坤揣摩话中之意,又想到自己手中名义上还带着数百号工人,也就恍然了。看来这万通行始终对那些光棍的织工有所顾忌,自己开始还是被那几个大汉唬住了,但他嘴上依然卖着惨,“老爷明鉴,那些有门户的不说,我们这等单干的的确是做一日吃一日,水淹不过脚面的营生,多还是有家累的。收布行的银子做样也是不得已,不过是生计艰难,并非有意要与贵号作对,这些日子也不过是在外鼓噪一番,并未真做什么对贵号不利的事情……” 也许是这卖惨的确起了作用,房中气氛缓和了不少。 “正是如此,才与你客气商量。”胡八荣顿了顿,“织工们如今这样,也不是敝号愿意看到的,说起来万通行多少有些责任。故而今日我要说的是,敝号愿意收纳工人们入海澜堂做工,但凡能做事的,无论男女老幼,我都做主开发一份钱粮。至于你嘛,何师傅既是个打头的,自然单有一份犒劳,你看如何? 胡八荣的话说得直白,何坤也很快明白了万通行的用意,在不动干戈的前提下,将这些织工收入自己麾下,的确是较快化敌为友的手段,而且听说对面新设的海澜堂也是一家织厂,看来这万通行的确是打算在本地当个大机户了。愿意让失业的纺织工人到自己厂子里做事,这对织工们绝对算一件好事,几百号人的生计得以保障,自己也对众人有了交代。 然而,事情却并不简单。 对织工们是好事,对自己却未必。 一旦织工都进了万通行的织厂,那他这个名义上的工头便没了依仗,自然其中的种种好处便没了来由。更重要的是,他先前要带人闹事,以此从郭增福那里前后得了不少银子,但答应的事情却迟迟未办,如今郭东主刚刚分派下新的差事,他便带着人投去万通行,岂不是要遭记恨,这两边他可都是惹不起的。 如此一来,他便有些踯躅迟疑,并不敢接胡八荣的话茬。 “怎么?何师傅是还有什么顾虑么?”柳逢春一直在旁看得明镜一般,却并不说破,尽着言语帮腔道。 “这自然是好事,只是……这些日子以来都是郭行首在接济我等开销,若是此时我回去说与众人,恐怕工友们未必愿意……” “不过是些陈粥烂米,这也算接济?”柳逢春闻言不忿道。 何坤面上一红,郭增福倒不至这般眼孔小,银子的确是给足了的,但一多半都落进了他的夹袋,自然那些织工也吃不得大米白面,不饿死人罢了。是以柳逢春话一出口,他当下便明白,只要回去一说,自然无人不愿投入万通行门下,好歹有个稳定生计,但对他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威胁之语,容不得他敷衍。 但若是真照胡八荣的要求做了,他便第一个不愿,光是郭增福要他将银子交出来便吃不消,何况届时德云堂恐怕就不是收回银子这么简单了。 马迁沪看何坤的样子好笑,将一个匣子拿了出来。 匣盖打开,何坤顿觉眼前一亮,那盒子里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乃是一条条有些泛黄的纸筒,从纸筒圆心中他能够看到里面漏出的白花花银洋,估计这一条纸筒约莫拘着四五十枚洋钱,这钱在一年多中他也陆续见过一些,是澳洲人的银钱,比之佛郎机人的鹰洋要精致得多。 “这是澳洲人的足色当一贯银币,一枚银币折银七钱二分,若是在南洋或者吕宋,这一枚银币便可当得一两足色水丝银锭的价值。” 甚至都不用马迁沪说,光看这银币的精美程度何坤便能明白其价值。 胡八荣拿出两条掂在手中对何坤言道,“这一条是五十枚,这匣子里面一共是十二条,总计六百枚,即便光以银子算也有四百余两。其中十条是给织工们的安家银子,至于剩下的两条,则是你办成此事后的犒劳。” 与口头的承诺不同,见到了实打实的现钱,何坤的态度也变得有些暧昧。 他斟酌了下言语,打着两头讨好的想法道:“还请胡东主体谅,我既给工友们承头,自当给他们谋个好出路,若是他们愿意来万通行做事自是再好不过,只是……” “只是你这个居中之人有些难处?”胡八荣说破了他的小心思。 “正是,郭行首那里还需个妥帖说法,不然他若是怪罪下来,我可吃罪不起。” “说吧,方才那个德云堂的伙计给你交代的什么?” 何坤心中再次咯噔一下,看来果然早被人给盯上了。 “是郭老爷让我将织工们领去乌泥泾的先棉祠去烧香起誓。” “起什么誓?” “这……不过就是个场面,眼下两家争斗的事情并未言明,小人想着郭行首那边总要搪塞些的好,也算是为工友们过来做个铺垫。” 何坤这话乍听之下倒也不错,但胡八荣哪里听不出来这是打着脚踩两船的主意。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一方面何坤确实想用聚众烧香搪塞郭增福,但同时也想收下万通行的招工银子,至于是否将招工的内情再在布行去讨个好价钱便是另一番思量,反正他已打定了想法,这银子是多多益善,最不济卷款而逃,这大明也并不止松江府这么一个去处。 “此事你不用想了。”胡八荣说得极为干脆,若是真让织工们烧了香,明着与万通行作对,那这数百劳力反倒不好拉拢了,无论怎么做都会被人落下口实。 “若是不能敷衍,那小人恐怕无法遮掩过去,再行了这招工的事情,只怕交代不过,还望胡老爷体谅小人给条生路。” 胡八荣看了眼马迁沪,眼神复又坚定,“我劝何师傅要想想清楚,敝号是看在织工可怜的份上,才给你们一条活路走,若是你不愿意,大可带着他们去烧那没来头的香,万通行绝不相拦。” 何坤闻言大急,先前的试探马上没了踪影,“此事可以缓办……” “缓办不缓办全在你如何做,此事我倒不必管你,不过招工的事情你回去就得动起来,三日之内我就要见人,只问你一句,行,还是不行?”说完这些胡八荣还不忘给他一点想头,“你也知道澳洲人的生意做得极大,只要此事做成,将来无论吕宋南洋,哪里没有你的生路?” 被逼得急了,又见了银子和这番,何坤也索性豁了出去,“此事我定然想出办法。” “办法倒是不用你想,当初你给郭增福看的那件物什得留下来,给工人们发送安置总得有个凭证,这种东西何师傅想必都是贴身携带吧。” ‘名册?’ 何坤心中一紧,这名册乃是他的傍身本钱,还是当初带头争讼时让书启先生一一收录的织工名单,上面不仅记明了他牵头的每名织工的姓名、住址、乡籍,甚至连事何工种都详细开列,又都用过了手印。郭增福便是看过了这名册才觉得何坤是可用之人,不然哪里会平白给他许多银子。 现在对方连这种隐秘事也给说破,显然是要捏住一点把柄,想想也是,任谁也不蠢笨,早该想到有这么一节的。 想通了这层,他也不敢隐瞒。 “名册小人的确有一本,不过这是底本别无副册。” “这个好办,我们只抄录一份。” 何坤想了想,点头答应,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层层裹好的书封,打开来里面果然有一本满是污渍的册子,封皮上依稀能看清‘一心’、‘同德’等几个墨字。 柳逢春粗略一看,“这里有四百五十七人,全都是听你号令的?” “柳兄明鉴,这织行里来去得快,实则能够听教的不过半数,但也要壮个声势。” 他不知道万通行打的什么主意,说话留了余地,但想着那安置银子的暗扣,还是给多报了两成,实则如今跟在他手底下吃饭的也就两百左右,许多还是老弱。 柳逢春似乎认可了何坤的说法,向胡八荣点了点头。 马迁沪拿起名册起身往后面去了,何坤原以为抄录会是许久的事情,还想如何应付胡八荣的盘问和拿回底本,没想到才过了半柱香马迁沪便又回了屋,手中还多了一本看起来与那名册一模一样的册子。 何坤接过自己的名册仔细翻看了一番才最终确定底册并无什么不妥,但他还是惊疑地看向马迁沪递给胡八荣的那本,就连封皮上的油渍都与自己这本一般无二。他自然不知道为了以防万一,方便伪造堪合印信,这次马迁沪还特别带上了一台便携式快速3d打印机,没想到却在这里最先开张。 胡八荣从那银匣子里拿出了一根纸筒,那代表着五十枚澳宋银币,直接递给了何坤,“我们的规矩,从来不会亏待做事的人,这些你先拿去。不过,回去之后要你先做一件事,两日之内就得先招齐五十名工人,我这里等着用人,有什么事情就找胡海,他都可以做主。” “好说,好说。”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还有银子。何坤顿时千恩万谢,见门口大汉已经撤去,赶紧收了银子匆匆下楼。 “柳兄,烦你帮我们送客。” 柳逢春会意,也跟着下去了。 镖师们此刻已识趣地到了楼下回避,转瞬之间,房中便只剩下马迁沪和几个知根知底的归化民。 “首长,恕小人直言,此人恐怕靠不住。”胡八荣有些担忧,马迁沪初履此地,未必比他更清楚情况,这样轻易行事难免让他忐忑。 马迁沪却道:“人自然是靠不住,但要的也是这个靠不住,他要是真老实,我还要再斟酌下如何让布行的人上钩。” 胡八荣不解,“首长想要对付那帮海匪,为何要绕这么大个弯子?” 马迁沪笑了起来,“本来若是时间足够也可以慢慢谋划,不过刚刚接到的消息,安南阮氏起兵数万南下,占婆王又倒戈投降了。马打兰的大军如今也正向椰城逼近,海上的红夷也不安分,我们这边需要要速战速决。” “什么?数万大军?”胡八荣闻言震惊,这消息对他来说过于惊骇了些,以往知道的战役不过是千余人规模,虽然知道首长的军队战力颇强,但也不免露出担忧之色。 马迁沪对归化民与元老院休戚与共的情感流露颇为满意,嘴上却正色道:“慌什么,又没说守不住,南边的事情自有枢密院去操心,眼下是要先解决掉那帮海匪,‘除恶务尽’可是你对我说的。还有便是接下来搬运装货也的确需要人手,说不得中间还能发掘些可用之才。” 此话胡八荣听来顿觉安心,至少在首长那里似乎早有成算。 虽然关于钓鱼一说,他始终没能想透其中逻辑,但最后却记得马首长的话,“那个叫柳逢春的表现不错,你摸一摸底,人没问题的话就争取过来为我所用吧。” 1、《大明会典》 2、《明神宗显皇帝实录》 3、《晚明史》樊树志 4、《万历野获编》沈德符 5、《罪惟录经济诸臣列传》 6、《明史徐光启传》 7、《贰臣传》 8、《本草纲目》李时珍 9、《渭崖文集》霍韬 10、《宛署杂记》沈榜 11、《工部厂库须知》 12、《万历会计录》王国光、张学颜 13、《京营官军食粮则例》 14、《中国货币史》彭信威 15、《菽园杂记》陆容 16、《见闻杂记》李乐 17、《明史卷二百四十列传第一百二十八》 18、《金陵琐事》周晖 19、《明清上海地区棉花及棉布产量的估计》侯杨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飞龙之章 第五十五章 十方救时出群才(七) “他们真的在往船上装货了?” “千真万确,我这里有何坤那个杀才给的详细清单,一共三条大船,全都装得密密实实,棉花至少占了八成,定的是三日之后放洋。” “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是怎么让他肯说的?” “杨元喜的人在乌泥泾镇上堵住了他,吓唬了一番就都给说了,如今在港中帮着搬运的工人不少都是他给招到万通行的,这消息当是真的。” 郭增福闻言冷哼了一声,沉默不语。 对话发生在德云堂的后院中,即便知道了这个重要的消息郭增福依然不解心中的恨意。当日何坤没打任何招呼便拉了数十名织工投去了万通行,后来陆续又招了一两百人,听说万通行工价给得极高,此人于中也得了不少好处。而他安排下的烧香起誓却没了下文,为此郭东主没少发过脾气,但好歹这回丁管事总算从何坤口中得到些有用的消息,看来此人的性子倒是没变,还是一副无利不起早的样子,总算给了他一些机会。 “有件事情还望东家体谅。” “说。” “念在这何坤还有些用处,小人便擅自做主没再催逼他的银子。” 银子的确没法继续催逼,相信之后何坤也学得聪明了不敢轻易单独出来,但当时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却实实在在落入了丁管事与杨元喜的手中。 郭行首不疑丁管事的话术,道:“这事做得不错,对了,棉船三日之后是什么时候出海。” “这正是要紧的,据何坤交代,那些船打算在半夜出海,我又托人去海道衙门问了,三船放洋的勘合也确实无误,应该没有诓我。” “这就对上了,看来胡八的确是学聪明了。”郭增福一拍巴掌狞笑道,“不过既然此事我已知晓,便不能再给他机会,上次你说的王钟、王锦兄弟的事情办得如何?” “已经搭上了线,他们的一个舌子如今就常年在府城落脚,回头我便去找他传话。” “要快,三天时间可不算长,港中也要一直有人盯住。” “省得。” “你去柜上支一千两银子,就算给王家大帮的定钱,让他们不要惜力,事成之后我这里还有犒赏,告诉王家兄弟,这一回不要留下活口,船与货也都不要吝惜,全都烧了一了百了。” 丁管事口中有些发干,以往经他手安排下杀人越货的事并非没有做过,但从来未见老爷这般直白,他也明了,事情到了这步,已经没有了退路,若是此番不能截住三艘棉船,那以后这布行的营生也就不用再做了,这倒不是出海的货有多少,而是这口子一旦撕开,布行中那些小户的信心便彻底没了,说不定马上还会被万通行拉拢过去。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前番区区张家海盗便能成事,此此再加上一股大帮,怎么看都是万无一失的谋算,如此一来,他也就心安理得的告辞而去了。 回到书房,郭增福又让婆子唤来了珊娘,让她再回一趟娘家,将方才丁管事带来的消息简单与她说了,张家的实力虽然不强,但他也同样不会弃之不用,而且比起王家大帮他显然更愿意使唤自家控制得住的势力,是以前段日子还专门给过张雷一些银子让他添人添炮。 ………… 轻柔的海风吹拂着白槽福船尚未挂满的硬质帆面,在洋流的作用下,大船以两到三节的速度向南而行。 马迁沪瘫坐在最后一艘船头的躺椅上享受着午后的阳光,在这季风交替的时节行船显得极为惬意。从宝带门外的码头出发,到现在已快四十个小时,过了南沙(崇明岛)之后,帆船便趁着洋流向东南而去。 一夜又大半个白天的航行,当到了这时节,远处的花鸟山已经遥遥在望,那是嵊泗列岛外海最北端一座不大的岛屿,马迁沪记得后世那里曾建有一座灯塔,而此时已常年有疍民在附近海域捕捞贻贝、紫菜供应南直和浙江的消费。不过如今已过了收获季节,是以包括附近络花山等岛屿在内,周围海域都未见到多少疍舟渔船,看起来异常荒凉。 “老马,后面的苍蝇跟上来了。” 钱遂亭将双筒望远镜递给马迁沪,他是这艘福船的临时舰长,与马迁沪一般,都是初次来到本时空的大明,但不同的是他并无军队服役的经历,能够入选只是因为其人有着丰富的航海与武器运用理论,至于实践,元老们则都有所不足,倒也没人对他的‘专业’提出异议。 “还真是有耐性。”马迁沪从躺椅上蹭起身来,接过望远镜,看了一眼远处海平面上的‘黑点’,在北面二三海里外的地方出现了许多吨位大小不等的船只组成的一列船队。 “比预计的多啊,胡八荣不是说对方上回只有七八艘船么,这里光我看到的就不下十艘了,后面看不见的似乎还不止。” 马迁沪没有胡说,就在他从望远镜中观察的短短时间,又有船只不停从后方的海平面上出现。 “会不会有其他的渔船或者商船?” “不像,我们这次是顺着洋流走的外海,再说捕捞季节已经过了,周围就算有渔民这时节出海一样也是做无本买卖的,这些船若不是一路跟着我们很难会走到这条航线上。”马迁沪又看了一会儿,道:“发信号让另外两艘船挂满帆先走,我们把帆降下来观察一下。” 钱遂亭道:“有什么不妥么?” 同行的另外两艘货船都是临时雇来的白槽,并无多少武装,也与此次的计划无关,说是诱饵也不为过,此时马迁沪让他们远离明显是觉察到了危机。 “那些船的速度开始加快了。”马迁沪郑重说道,从昨夜经过南沙时发现有船跟了过来,双方的航速始终没有多少差别,距离自然也没有太大变化,而如今对方速度突然加快自然是有些缘故的。 “难道真的全是海盗?” 钱遂亭话中带着些紧张,但也含着一丝激动,穿越以来他经历的战斗激烈的有限。 “说不好,保险起见还是先给六纵队发报吧,等距离拉近了再看看。” “一小时前已经发过了,他们尚未到达预定海域。” “让水兵们都到甲板上休息,炮位也做好准备。” 来的时候伏波军专门挑选了一些水兵精锐充作船上水手,这些日子倒也一直没有暴露,等船一出吴淞江口,原本藏在船底的大炮和火枪也都给启封抬了上来。 虽然只是四门临时从背嵬军调来的12磅小炮,但这些12磅嘉龙炮都是军器监来到本时空后根据陆军战斗需要打造。其原型乃是美国南北战争中的野战利器,虽只是滑膛炮,然而经过改良射程依然可以达到近两公里的有效距离,这种精度即便是泛海浪射也绝对是此时其他势力所望尘莫及的武器。 可以说除了近半吨的重量外,此炮在应对此时的各种作战要求上几乎没有什么缺点,而如今更以能够反冲复位的金属转盘炮架固定在前后甲板中间,让此船的战力非常可观。 以单船而论,这火力于本时空也算极为强大了。 “老马!准备战斗!”一个声音从桅杆上传来,那是在瞭望舱上观察的元老张道庸,同时也是队伍中的狙击手。 “怎么了?”见张道庸如此说钱遂亭面色又是一变。 “距我六海里处有大量船只正在向我靠拢,大约有四五十艘。”站在十米高的瞭望舱上,能看到的距离自然又比甲板上更远了一些,但即便是通过望远镜来看,到了六海里左右也就是极限了,但就在这有限距离上,聚集的船只也多得有点不正常了。 此时那些船只中靠前的又近了不少,马迁沪从望远镜中已经看得更为清楚。 “他们在摇橹,肯定是海盗无疑了,赶紧再向六纵发报,敌舰四十艘以上出现在花鸟山以北十六海里处,正快速向我逼近,距我舰只有两海里距离,让他们加快速度前来支援。” 在望远镜中,冲在最前的那艘船已经挂起了满帆,看得见在动的橹就至少有八支,就在观察的这半个小时不到,最快的那些船就又逼近了快半海里,按照这个相对速度来看,此时对面的速度已经有四节上下,即便脚下的这艘福船同样挂起满帆,在这种无风的天气里再有几个小时也足以被对方追上了,除非船上的东西全都丢光。 “怎么办队长?”钱遂亭有些焦急。 马迁沪却只是递给了他一顶制式钢盔和一套填充了剪切增稠液的‘防刺服’,“保持这个航速,再拖延一个小时,给那两艘船争取些时间,如果距离拉得太近我们就先吊着打一轮,拖到六纵队赶到,你们把炮位赶紧再加固一下。” 马迁沪说这话时,船上预警的钟声已经急促响起,水兵们有条不紊地在各自战位上准备起来,除了没有制式的伏波军军装外,一切都显得规整,尤其四门火炮周围,也已各自站好了数名炮兵。 沙包与草垫早被码放出来,一面面钢盾也都架在了炮位周围,甲板上的各个区域也被规划得井井有条。 两台活塞式水泵被从下层船舱搬了上来,水泵下端的软管伸入海中,随着水兵一次次压动连杆,将海水不断浇在沙袋和草垫上,形成一层简易的防火阻断。 做好了这一切,那些海盗船已经离得更近了些,有几艘快船更是逼近到了一海里的距离。 马迁沪从望远镜中甚至能够看到对方船上的炮位,这让他心中一沉,对方的武装似乎不弱。 虽然当初想着让何坤传话可以减少布行的怀疑,但却没想到钓起的是这么一条大鱼,这封建行会要是拼起命来还真是可怕。 他看了看前方远处往大洋深处而去的两艘货船,决断道:“不能让对方有机会靠帮,挂满帆,往陈钱山方向机动。” 那是与刘纵队预定的汇合地点,他只希望元老院安排的后手真能按时抵达,也免了自己这边带着一帮精锐还要冒险。 想到这里,他将手中的自动步枪再次调试了一番,看着远处不断涌现的海盗船只有些出神。 1、《大明会典》 2、《明神宗显皇帝实录》 3、《晚明史》樊树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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