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首势众》 《枭首势众》正文 第一章 超越猫头鹰 秋高气爽秋叶黄,正是杀头好风景。 当然了,对被杀头的人来说就是窘境了。 “混账……” 身穿囚服的少年一边骂,一边费力地环顾四周。 少年的四肢都用镣铐拴着长长的锁链,锁链的末端牢固地钉在地面上,就像四个沉入锚,高高的木栅栏围成一个有道场一般大的圆,而少年就在这个圆圈的中心。 木栅栏之外,又围了一圈弓箭手。 少年的身边倒着九名持刀的壮汉,这些都是原本去砍他头的侩子手。 栅栏外,三个身着官服的人瞅了瞅正喘着气的少年,开始交头接耳。 一个身着青衫的下官对身着红袍的上官说道:“宋大人,这个叫王禹的逆犯真能撑,将近一天了,撂倒了这么多人……” 说话间,一阵强风拂过刑场,将倒在少年身边的侩子手都吹出了栅栏外,连同他们的刀。 搜刀未成,被唤作王禹的少年“切”了一声,忿恨地看了看栅栏外的施术的周师们,顿了顿足,引得锁链一阵轻响。 着红袍的宋大人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心想:这逆犯的周术造诣虽然不出挑,但炁的基本功异常的扎实,再怎么说都是王芳的幼弟啊。 一旁着蓝袍的监斩官笑了笑,冲宋大人行礼道:“基本功再扎实,不会施术也枉然,铁链是律令山的,栅栏是蒙山木的,弓手包围,还有四名周师在侧,插翅难逃!” 监斩官故意说得很大声,声音大得连王禹都听得清清楚楚。 所谓周师,就是从周天大道中领悟周术的修行者。 “啧,烦死了,消磨斗志的把戏。” 王禹吧唧了一下,心中对距离已经有了计较。 手上的镣铐连着铁链,铁链又被钉住,他的活动半径只有五步,而木栅栏构成的整个圆圈,直径足足有三十步,挣不脱束缚,根本没法靠近栅栏。 对面的周师盯着,根本没办法从打倒的侩子手身上缴获武器,而且就算靠近了栅栏,弓箭手在他破坏栅栏前就会把他射成刺猬,仅仅是精通运炁的基本功,他还不能对箭雨一笑了之。 他摸了摸脖颈,摸了摸冒汗的头皮。 “我可不想掉脑袋……” 王禹一想到未知的疼痛,就打了个冷寒颤。 只要他们不派周师进来,面对普通的行刑官,我王禹不吃不喝再撑三天都没问题! 打定了主意,王禹席地坐下,稳定元池与炁能,节省起了体力。 王禹虽然坐了下来,但心中的波澜未丝毫安静,他现在恨透了他大哥王芳。 混蛋!王家在赵国已是位极人臣,还有什么不满足?非要和开平侯一起去造反!这下身死族灭,还连累了我!他倒好了,和一群妻妾两天前下了黄泉,开平侯事败后远逃晋国。 留下我苟延残喘,我特么是无辜的啊! 生死之间,王禹失声道:“王芳,我你先人!” 王禹的喝骂让一众弓手与周师们脸上都有了笑意,他们纷纷想:这逆贼,穷途末路了,到底还是怕啊!情急下,连自己的祖宗先人都一并骂了。 监斩官与青衫官员也都笑了,宋大人嘴角抽动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住了。 青衫官员笑过后,恭敬地说:“宋大人,这逆贼的心境终于动摇了,但卑职很疑惑,这种货色,您不必亲自到场,而且又是弓手又是周师……着防范的是不是太过了?” 不等宋大人回答,监斩官白了他的同僚一眼,说道:“你这晚辈懂什么?万一这逆贼是个藏拙的人呢,我可听说,王芳的这个弟弟,出身可是离奇着呢!” “哦?怎么个离奇法?”青衫官员来了兴致。 监斩官见宋大人没呵斥,放下心来,神神秘秘地说“那王芳的父亲,王长桢喜得王禹时,可都六十岁了!王禹比王芳这个哥哥小了足足四十岁,而且啊……王禹之所以叫王禹,是因为传说他和上古的禹皇一样,是从父亲体内生出来的!” “呃,竟……” 闻言,青衫官员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神奇还是恶心了。 宋大人瞥了这两人一眼,二品大员的官威一下子镇住了两人的八卦心态,宋大人轻声呵斥道:“你们也是读圣人书的,可要秉持慎独之道,什么野狐禅都信,还是主刑之官吗?” 两人立马赔笑道:“是、是,承蒙大人教诲!兴许这逆贼是王长桢外面养的暗娼所生,为了掩人耳目私自编的传闻呢!对,一定是这样,这王禹平时养在王家外宅,肯定出身不好!” 一个五品,一个六品,越说越不像话了。 宋大人不再看他们了,心里嗤笑道:一群见了腐肉才敢凑上来的蝇虫之辈,放在以前,他们怎么敢议论王家?就是背地里饶舌,也要忌讳王芳那车骑将军的威名,官场中人的水性凉薄,我看还比不上娼妓呢! 宋大人目不斜视地看着闭目养神的王禹,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暗想:哼,有件事他们还算是说对了,这王禹还真是那样出生的。 半目天师曾说,如禹皇般出身的人,除了头以外,其它可都是先天补品,可灭三毒,使修为连接天地之灵,升华元池,就是仙丹琼露也难望其项背! 宋大人瞟了一眼一众弓箭手与周师,放心地点了点头。 这么多人手,可不单是为了防王禹这个人形补品,更多的是怕万一有人消息灵通,有手高胆肥之辈前来夺宝,这人手更多的是为了放外贼,而非死囚! 宋大人定了定神,喝了口茶。 看样子皇帝还不知道,要是直接把谋大逆的罪囚截胡说不定会让皇城司起疑,还是按律令行刑后,暗中操作比较稳妥……唯一可惜的事,此事多方参与,我宋某人只能分到一小点。 叹了叹气,宋大人又攥紧了拳头。 呵,一小点就够了!那样,我孩儿的命就有救了! 一名周师快步跑过来,抱拳道:“大人,东西准备好了!吉时也快近了。” 宋大人望了望远处的香案,与香案上贴着符咒的宝葫芦。 宋大人深吸一口气,崇敬地问:“那就是……斩仙飞刀的子孙?” “千真万确,由陆圣的徒孙所炼的天轴葫芦,得先辈的七分形与五分神,做事定当圆满!” “好,这逆贼是该枭首了!” 宋大人一挥手,又看了看休息中的王禹,冷笑道:“别得意,本官原来就没想用普通的刀斩你的首级,那是暴殄天物,多少人指着你救命呢,可不敢用凡物折腾你的养分。” 栅栏的一角开了一个小门,一个周师手捧葫芦走了进来,门没有关上,因为一下就能结果,所以没必要了。 王禹猛地睁开眼,他瞬间就感知到进来的是周师,迅速调整好心态,他站起身来,准备应敌。 面对周师,他面色如常,镇定自若,还颇具大师风范地对那周师说了一句:“请赐教。” 所有的弓箭手与周师登时就被王禹唬住了,这厮……难道真有什么底牌不成? 但这个疑问很快就消散了,因为众人看见,王禹脸上古井无波,胯下与两股之间却湿润一片。 面色无比镇定,身体却异常得老实。 弓手们的弓都有些被逗得抓不稳了,手指发抽,随即又开始怀疑是不是这逆贼故意用这中手法来钝化自己的发挥,以便于逃跑? 他们想多了,王禹纯粹是上体与下体已经紧张得出现了错位。 王禹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尿了,他正认真地打量来取他性命的周师。 那周师蒙着面,但王禹是见得多了,一看就知道对方是女子,而那贴了符咒的琥珀色葫芦,肯定有古怪。 女周师走了几步,然后停住了,她没打算走太近,和王禹隔了有十步的距离。 王禹压低下盘,警惕着各处的动静。 电光石火间,对方灵炁一动,用两根手指扯去葫芦口的符咒,葫芦口对准王禹,女周师速速念动口诀:“请宝贝——” 还没念完,王禹急着吼道:“别转身!” 王禹这突兀的一吼,一时间让那周师愣了愣,没能把短短的口诀念完。 “噗嗤” 站在栅栏缺口处的三个周师都笑了,看着师姐竟然因这点小干扰而被打断,真是头一回,那逆贼临死一挣扎,又喘息了片刻啊。 但,又有什么用?秋后的蚂蚱呀…… 三个周师看王禹的神色依旧是笑,只是成了看虫子在寒风中努力蹦跶的笑。 “请宝贝转身!” 无论怎么干扰,女周师终究还是喊出了这句话,犹如必将下达的判决,王禹早死晚死都得死。 声音很轻,而且王禹觉得这位周师的说话声还略好听的,但话一出口,王禹的脖子就僵硬了起来,全身动弹不得,整个头都自顾自地开始痉挛。 无形中一股强大的力量定住脖颈,同时把脑袋向后扭去! “卧……呃、啊……” 千言万语都变成了王禹口中痛苦的呜咽声。 临死前,生活图景像混乱的跑马灯一样在脑中浮现,王禹的心中连恐惧都开始随着跑马灯的淡去而变得稀薄。 脑中的画面从稀薄,直至彻底没有一点色彩,想必我就会死了吧,王禹暗想。 突破呜咽声,清晰的话语从王禹的口中喊了出来:“头——呃,死你个头!” 纵然双目惨白,紧急之下他竟打通脖颈处的脉络,将炁流灌入了脖颈,开始抵抗被扭杀的命运。 王禹一边抗争,一边瞪着所有人,咒骂道:“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们的!” 施加在脖颈与头部的无形之力就像山岳一样沉重,根本难以被个人的力量所撼动,王禹的脑袋已经被扭了半周,并且还在继续往死亡的方向扭动。 扭人头是杂耍中常见的项目,但王禹最多就见过人头被扭转了半周,再扭下去,练过的也吃不消啊! 周师拍了拍葫芦,葫芦吐出了数道金光,尽皆打在王禹的腹部。 见状,宋大人痛苦地低语道:“别让他的丹田太伤啊,那可是一部分元池的所在啊,多少大人物需要呢!” 王禹仍不放弃,他只有十七岁啊,见对抗无果,他转而开始强化脖颈本身的韧性。 王禹的内心呐喊道:听说猫头鹰这种扁毛畜生的脑袋几乎能转将近两周,我的身体啊!突破极限吧! (实际上,猫头鹰最多转到270度) 很多年后,参与这次行刑的人员都时常对亲朋好友津津乐道这次行刑的见闻,因为这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在天轴葫芦的压迫下,脑袋转了将近两周,还有一口气的。 这一刻,他成了凌驾于猫头鹰之上的男人。 所有人当时都瞪大了眼睛。 只见王禹忍受着金光的烧灼,头都快爆炸了,嘴巴语无伦次,用几乎快被卡死的喉咙咆哮道:“就这么想吃我吗?” 这一吼,仿佛用尽了今生今世所有的炁力,王禹的头无可阻挡地扭过了三周,然后扭断了脖子,“扑通”一声落在了地上。 头落地,血未喷出来一滴,身躯仍旧屹立于地,一切都被葫芦终结的很圆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枭首势众》正文 第二章 不了之人 头一落地,身为师姐的荷燕山放下天轴葫芦,她目光如电,一捕捉到断了头后身体有抽动的迹象,立马喝道:“霍辛,上针!塔齐安、吕腾,摆阵!” 由父亲自身所诞之子,若通元池,身躯有大补之效,而其头在斩首后,会迅速生出剧毒,故人首分离之后,必要速速按规矩将其制住,否则干扰身躯之灵质。 想到师傅与半目天师提醒自己的这句话,她带头颅离开的速度很快。 其余三名周师迅速奔入刑场内,各自履行起了职能,与此同时,弓箭手们被监斩官喝退,随后监斩官就与属下一同离开了。 明天,会有十九万两银票单独送到他们的衙署。 年仅十岁的霍辛在地上摊开长长的绢布包,从布中按顺序抽出大大小小的金针与银针,眼睛扫过王禹的身体,锁定了轻重穴道。 头为神京,胸为心门,腹为灵釜,各有职能。 元池是周师之炁的源头,而头、胸、腹,三者共同构成了元池,被称作“元池三部”。 荷燕山完全不畏惧死尸的头颅,手脚利落地将王禹的头放进预先准备的漆盒之中,但没有封上,她跑出刑场,将盛放头颅的漆盒放于香台之上,将香灰倒入盒中。 荷燕山最后瞥了一眼头颅,叹息道:可惜了,双眉奕奕有神的一个少年啊…… 又想起自己的钦慕之人,心一横:取麝香的人为何要关心鹿的心情? 她盖上了盒子,又将炁混着香灰制成封泥,封住了漆盒。 封上了漆盒,仿佛封上了棺材。 荷燕山敲了敲这具“棺材”,狠声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错的是生下来的你,你要是不被生下来,不就没有这种厄运了吗?也就不会诱惑我们取你身体了,我们没错,错的是你。” 刑场内,塔齐安和吕腾躬下身,在五个方位用钉子定下五枚铜板,然后循着五枚钱币将五根卷轴不急不缓地铺开。 卷轴铺开的同时,霍辛的施针也开始了,粉嫩的小脸压制住对尸体的憎恶,他嘴里默念着定灵针的诸个步骤,语气紧张。 “四、四肢一颈,同为五方,先定五方,后起余针。” 四枚金针,依次刺入了颈部的人迎穴、右手腕的大陵穴、左手腕的阳池穴,双脚的太谷穴。 “呼——” 霍辛见身体连抽动的迹象都没了,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他的手指压力顿减,灵活地取出两枚银针。 一针扎入腹部的神阙穴,一针扎入胸口中庭穴。 “穹盖玉雨,绵炁渗针。” 一边念叨,霍辛一边闭上双眼,炁流凝于双手,手按在绢布包上,似在抚琴,紧接着,手指如弹琴般动了起来,指尖点动,炁流随指尖微微震动,空气中奏起了低低的乐声,绢布中剩余的针,随着乐曲的演进而接连射出,归去需要的穴位。 待一曲终了,无头尸体各部位都已经布满了大针与小针,粗略一望,还以为长毛了。 霍辛缓步退出刑场,剩下的,就是塔齐安和吕腾的事了。 霍辛一出刑场,宋大人就微笑着迎了上来。 “辛苦了,本官会向你师傅夸赞你们的,对什么职位有想法,记得告知本官一声即可。” 霍辛也笑着点了点头,像个孩子一样蹦蹦跳跳地跑到一边去了。 跑远了,他回头冷眼一瞥,心想“宋学舟这人还算识相”,却不想,霍辛这冷眼一瞥,正好撞上了宋学舟的鹰隼般的余光。 宋学舟也偷偷看自己!确认过眼神,是比自己还阴辣的人,霍辛登时心中一颤。 “哼,就算早早成了周师,也不过是孺子而已,一眼被我吓住了。” 宋学舟是何等人物? 十九岁在赵国镜台考取得探花,又经过二十年的宦海沉浮,霍辛对自己的不屑,一眼就看出来了,一个眼神就足够以牙还牙了。 一个兴奋的声音从刑场那里传了出来,吸引了荷燕山、霍辛与宋学舟的目光。 “已经开始化作果肉了,和半目天师说的一样!” 空气中传来了一缕异香,有点像桃子的气味,荷燕山冲到栅栏旁,冲师弟们喊道:“半个时辰后,开始切分!” 切果肉的工作开始了。 宋学舟冲四个周师威胁道:“就算你们是玉台馆的人,谁都不要偷拿!不然,小心你们的皮!” 话虽这么说,当宋学舟觉察到有三个人偷偷切了一小片没有上交后,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 等幕前之人将幕后之人的所图所愿完成后,王禹的头颅出现在了谋大逆者们的停尸所,他的头从漆盒中取出,和车骑大将军府的子弟们的头一同放在一起。 在首级送往边疆,枭首示众的前夜,一个人偷偷潜入了停尸所,掰开王禹头颅的嘴巴将一粒骰子送了进去。 “我向半目天师占过了,你有五成的希望,这是我一个濮南人能为王家子弟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望你们的祖宗护佑你。” 这就是谋逆者的末路了。 他们的首级将被传往赵国的西北边疆的军镇,给予当地兵卒进行“警示”:无论何人觊觎至尊之位,都是这个下场! 身为皇帝的石襄,对王芳伙同自己的叔叔开平侯造反十分愤怒,根本没给头颅做防腐处理,就是要在枭首时让人们看到其腐烂的惨相。 及至深秋,王姓子弟们的首级高悬在安廷军镇的城门上展出,一个月后,传到轩门军镇,轩门之后是素仓。 素仓、曹浪、澈盾……总之一路往西,一个个军镇的官兵都看到了曾经的车骑将军及其子弟们的头颅。 随着首级的向西传动,一个传闻也随着军镇一路向西传播——“所有的首级都在腐化消解,只有一个人的头颅还保真如初。” 直至传到西边最后一个军镇——怀康的时候,那个人的头依旧没有腐化,而时间已经走到了新一年的春天。 “走啦,有什么好看的!哼,一群反贼的死人头罢了,生前再尊贵,现在狗屁都不是了。” 一个军汉呵斥了一个年轻小兵几句,随后两人往远处的坞堡赶去。 怀康是赵国西北战事最少的军镇,本就没多少军队,本地的人也少得可怜,西边就是云断山脉东部的森林。 怀康的新居民“五十二颗人头”正悬在树林旁的草地上,高高的铁杆上,谋逆者们的头颅沉默地悬在那里。 西侧的树林高耸,一群群绿色的阴影哑然噤声。 偶尔有风吹来,失眠的林叶才发出“沙沙”低语,在这种沉默中,雨水在绵绵细雨中慢慢流转,天地迎来了惊蛰。 麦穗光色的乌云在静息的大地上漂泊,寥阔的林地无言地望着枭首中的罪人们,小溪在世界的角落偷偷流淌,春雷于远处震响。 春雷的脚步由远及近,终于打在了几根铁杆上,触及了几颗罪人的头颅,王禹的那颗最为雷电青睐,待遇是五雷轰顶。 风雷散去,惊蛰一闪而过,天地随着一轮朝阳复苏了过来,阳光洒下,一个头颅的双眼懒散的睁开。 “嘶……啊?这里是哪,我不是在刑场吗?超越了猫头鹰来着……” 王禹醒了,他不知道自己脸有些黑。 环顾四周,看见亲人们(的头骨)陪伴在侧,吓得嚎叫了起来。 “死人头啊啊啊啊啊啊!” 不亚于春雷的声音响起,王禹慢慢开始搞明白他们这个头颅经历了什么了。 首级被传授边疆、只有他的头颅还剩下鲜活的皮肉与眼睛了、不知为何活了过来。 瞅着脑袋下面空荡荡的,王禹欣喜过后感到了恐惧。 “我成了飞头蛮?不对啊,没有能飞起来的感觉啊。” 不要说飞了,连蹦蹦跳跳的能力都没有,虽然头部有知觉,还能感觉到稀少的炁在脑中流动。 有炁的流动,说明他没死,但到底是为什么? 不但超越了猫头鹰,还超越了生死,这让王禹疑窦丛生。 王禹在疑惑自己的生死,千里之外的赵国国都天熹,也有人在疑惑。 赵国司天监观象台上,一个紫衣少女怔怔地看着漂浮在玑衡器的发光点。 “为什么天地中还有王家男子的炁?王家的哪个公子还活着?” 有人在疑惑,自然也有人心知肚明,观象台西北二十里,一座挂着“半目天师”四字牌匾的山中草棚之内; 一个鹤发童颜的男人正裸躺在温泉中,看了看浮在水面上的盘子,确认了盘中物的卦象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的右手带着一条手链,串着三个骰子。 伸出手链的右手,摘了一片果肉吃进了肚子里,全身的炁流欢快地流转了起来。 “好,王禹的精华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随后,在仅有他一个人的天地里,开始自言自语。 他冲自己问道:“徐常桢,不,又叫错了,都改名王长桢好久了,他的四儿子没死,你说要不要第一时间告诉玉台馆的那位?” 随后他又回答自己:“明天第一时间暗中告诉他,别让那人着急。” “不成,你们俩太不稳重了!那人性格太直,早点知道恐有杀身之祸。” “那就不告诉他了,那康应元,什么时候知会一声?” “五月十五吧?那可是传统的复仇节。” “你不觉得这样恶意太满了吗?他们会以为我们本性厚黑的!中元节告诉他们吧,这样比较应景。” “诶?你们两个难道不厚黑?那要跟天环教的人说吗?” “告诉他们干嘛?不说!” 三种语气,恰如三个人。 男人的一番自言自语,最终敲定了真相的披露时间。 - - 午后的阳光拂面,但王禹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 王禹曾从老爹王长祯的口中听到过,有道士切下头仍能活,最后在炫耀的时候被鹤叼走差点扔到油锅里的事,他当时笑话这道士太蠢了。 料峭的春风拂过他的额头,现在一点也笑不出来。 一只白鹤正优雅地停在一根铁杆上,一对鹤眼有意无意地去看他。 于是,王禹闭眼装死。 啊……看不出我,看不出我!我都已经死过一回了,装死能力可是顶尖的,这扁毛畜生一定看不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枭首势众》正文 第三章 白鹤疑云 装了一会儿死,王禹还是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身子都没了,怕什么鸟?要是它能带我走,说不定还是好事呢?要想有可能变回正常人,先得离开这里。 王禹睁开眼,与那白鹤四目相对,王禹突然从那鹤的身体上感受到了炁的流动。 白鹤打量着王禹,似乎在认人。 他半开玩笑地问:“敢问鹤兄有何贵干?” 白鹤愣了愣,看来确实听得懂人话,它随后有了一丝欣喜之色,用翅膀比划了起来。 “鹤兄的意思我不懂,在下王禹,如你所见,只剩个头了,但只要你带我离开这里,我会报恩的!” 如果白鹤真这么做了,王禹打算给它做顿好吃的,若干年后,也是一段佳话。 为了怕白鹤怀疑自己的能力,王禹又说道:“你看看,在下‘生为人杰死亦鬼雄,头落身殒生机如故’,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日后我说不定还能封你为鹤中之霸。” 话刚说完,白鹤一振翅,凌空而起,用爪子抓断捆头的绳子,抓起王禹的头皮就向凌霄冲去! 头皮被抓得生疼,王禹默默忍住,泪无声地落下,自己好歹也是曾经车骑大将军的四弟,平日里弄歌奏乐好不快活,如今成了这幅鬼模样。 他不但恨着王芳和开平侯,还恨上了参与他斩首一事的所有人,里面肯定有惦记自己血肉的家伙。 ‘你的体质和爹的真名一样招祸,爹死后,早晚有人算计你,早作准备啊’ 想到老爹活着时的话,王禹就万分懊悔自己本领学个入门就撂挑子不干了。 忍着头皮的痛,他咬牙切齿地说:“早晚我也要吃了他们!” 白鹤翱翔于空,轻盈的它带着渺小的王禹,将广阔的天地映入眼中,使王禹暂且忘却了生疼的头皮与斩首的仇恨。 心神刚有些宽慰与放空,一系列模糊的记忆与画面仿佛从远方传来般渗入了王禹脑子里,刚刚才放空的脑海又迷糊了起来,他眨了眨眼睛,将记忆与画面压了下去,平复了一下呼吸,这才恢复正常。 在这奇怪的感觉过去后,王禹不禁发现双眼似乎更敏锐了一点,头颅中的炁更浓厚了几分。 转动眼珠子看了一眼抓着自己的白鹤,王禹更疑惑了,这鹤身上的炁量远超过寻常禽兽,比一般的人都要高,但炁的波动形态又不像是妖类。 疑云在心中凝聚,王禹打算一有不对,就去咬鹤爪逼它松开。 鹤翅渐渐仰展,往一颗大银杏树滑行,王禹看见了大树上的树屋,他开始猜测这鹤主人的身份。 白鹤从竹窗飞进树屋内,将王禹准确地丢在一个软榻上,抓起一条蛇扔出树屋。 王禹滚了滚,自行摆正了位置,突然发现自己有了滚动的能力,这让他略微欣喜。 屋内比王禹想象的小,用一道帘子一分为二,没有其他人存在的气息,这让王禹想到了一个可能,他冲白鹤脱口而出:“你是人变成的?三变,还是七十二小变?” 白鹤诧异地看向王禹,显然是一语中的。 “我飞出去转一圈,看见你这个怪物件,没想到不但怪,眼睛还很毒。” 出乎意料,是女子的声音。 “我叫王禹,姑娘芳名几何?师承何宗?” 王禹故意又重申了自己的名字。 白鹤落在树屋的草席上,淡然道:“我忘了。” 正当王禹信了的时候,他瞥见一把挂在木墙上的伞,伞柄系有上有一个绣带,带子上赫然写着“南师彩”。 王禹喃喃自语:“南—师—彩?” 听见王禹读出了自己的名字,白鹤自知装傻失败,尴尬地用爪子在地板上画起了小圈。 “南姑娘,你都已经把我丢进了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王君说错了,我复姓南师,单名一个彩,至于不变回来,练的功法是残本,又急于求成,变回来需要多次尝试,有时候十天半月都变不回来,而且我变回来还有些麻烦,从刚才进屋起,我就不断调整炁的——” 话至一半,白鹤周身的炁流一震,电光溅起,鹤羽像是被风吹落的树叶般纷纷扬散,随后在空气中化作一闪而逝的炁,王禹的余光中出现了一个身着齐胸襦裙的玉影。 仅仅看了那对正慌乱的脚,王禹就明白了大概。 午后的阳光和缓的照进来,将南师彩面貌呈现于眼前。 王禹不由地赞道:“羽毛似雪无瑕点,倩影秋池舞白云。” 诗赞的是鹤,王禹赞的是人。 赞完之后沉默,沉默之中王禹捕捉到了少女脸上的羞怯。 王禹见火候到了,便调整话锋,说:“姑娘别误会,我赞的是你化成的鹤,羡慕你的变化之功,可惜我只有一个头。” “我难道不及一只鹤好看吗?” 却不想对方微微有些急了,王禹觉得该收手了,他无视了南师彩的话,用低落的语气岔开话题:“变化之道,虽然某些方面比较麻烦,但还是让人很神往啊,我要是会,区区一个头,也能更像人样一点。” 帘幕那一头随王禹的话也低下了头:“也不是不能教你。” “那多谢姑娘了。” 嘴上说谢,王禹暗地里的猜疑更盛一层:可疑,着实可疑!说不定她知道我的底细,但她到底有何所图?我的头不能增加修为,血肉早已被人分了啊。 无事献殷勤,必有所求,我可得小心着点。 王禹又想:她称呼我的时候,姓氏后面跟的是“君”字,晋国大户的习惯啊。 王禹的目光晃过南师彩纤白的面颊,定格在乌黑长发上,黛色的小小束带装饰得恰到好处。 和我刚才想的分毫不差,她不是田舍出身,看不透啊,唉,摸清底细不能急于求成,王禹一边思量,一边努力“掰”正地上的头,无头自己仰视起了她。 “南师姑娘,今日多谢了。” “呐,王君,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骨骼如此惊奇。” 王禹自嘲道:“我觉得我这算是骨骼惊悚吧?” 南师彩原本正坐于竹席上,闻言,捂嘴而笑,正坐放松为盘坐。 “说来惭愧,家门不幸啊。” 王禹除了自己的父亲真名之外,他毫无保留地将一切托出,同时,调动所有感官观察南师彩的神色,但没发觉任何异样。 “原来如此,我可真是捡回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啊……王君是赵人?那我该直接称你王公子,哎,你们赵人这方面规矩松,有官职才需要讲究,不像我们晋人,胡乱称公子会受非议。” “那是我们开国太祖跟吴人、漓人学的,石汀此人,食客出身,礼法不严,让姑娘见笑了。” 前半句还称太祖,后半句时,王禹想到了石家人跟自己有斩杀之仇,于是就直呼其名了。 南师彩和煦地笑了起来,冷不防问:“王公子,你是想报仇吗?” “哈,怎么会,我就剩个……” “您是想报仇,是吗?” 南师彩笑意尽去,双眸一下子锐利了起来,冷眼冷言地将王禹的搪塞打了回去。 王禹突然大气都不敢喘,在他试探对方深浅的时候,对方一下子就看明白了自己。 “是又如何?” 王禹的语气冷了下来,光靠滚动,逃不出这里,只能诚实点了。 “呵,那真是太好了,咱们真是有缘,我南师家也有灭门之仇要报……我们都需要去探虞朝帝陵啊。” 南师彩一边说,一边又笑了起来,她将王禹的头捧起来,两人双双平视。 “我听说过王君你这样的体质,父生之体,那么某样东西,或许有可能重塑真正的血肉之躯。” 少女的呼吸是如此的近,但王禹的注意力全在少女的话上。 重塑身躯,意味着重新拥有心门与灵釜,重新收拢元池三部。 “用女希氏遗留下的土重新给王君你捏一个身体,这东西记得在虞朝帝陵。” 女希氏,即女娲。 王禹的眼睛因这句话亮了,心道:这南师彩,知道女娲的灵土在哪里? 王禹痴痴地问:“那土就在虞朝帝陵里?你为何如此确定?” “小时候被妖怪拐进去过,有个叫徐常桢的探墓人救的我,他这么跟我说的。” 听到父亲的真名,王禹脑子“咯噔”一下。 此时,夜色降临,他心中的疑云越来越密,如夜幕般越来越解不透了,但他没有急躁,把疑惑埋于心中,打算先休息一下,从长计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枭首势众》正文 第四章 老乡见老乡 从枭首的杆子上被南师彩带走,已过了两天。 朝阳透进竹屋,南师彩用小勺舀起粥汤,送进桌上的王禹口中。 虽然不知道只剩一个头还需不需要进食,但为了保险,王禹还是让南师彩喂粥给他。 喂粥的时候,南师彩眯起眼睛,迅速观察了一下王禹的嘴巴里的状态,当她瞥见王禹口中若隐若现的漩涡,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王禹把菜粥小心咽下,心里面在思考自己现在到底是人是鬼。 临近脖颈的断面已经被一层肉色的茧给覆盖了,只剩一个头,还能呼吸、进食,绝对不正常,王禹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可怕,但这也成为了王禹面对那些复仇对象的底气——只剩一个头还活着,是天都站在我这一边啊。 用过早饭,南师彩开始教授王禹有关天罡与地煞的变化之术。 纵观王禹之前的人生,他个人是很满意的,虽然被养在外宅,但吃穿用度都供应不绝,就算父亲在他十二岁那年去世后,王家也没有克扣他半点的待遇,王家整体上对他不算亲昵,也不算无情。 所以,在学习周术一事上,他所有的毅力在学好基本功以后就耗尽了,唉,摸鱼一时爽,一直摸鱼一直爽,直到全家上刑场。 现在,不得不亡羊补牢。 阳关温暖着王禹的后脑勺,南师彩捧着本破旧的《罡煞》,给他讲授。 “王君,你现在只剩一个神京,有个好处,那就是需要照顾的经络少了,很容易就能让炁灌注全身。” “南师姑娘,我少了心门与灵釜,复杂的变化学不了吧?” 闻言,南师彩满意地点点头,“你已经初步明白心门和灵釜的作用了,理解的很快。” “还是姑娘说的易懂,一些所谓的高人,就喜欢故弄玄虚。” 王禹笑了笑,他发现南师彩口中的周术,要比他从前接触过的所有师傅都要易懂,不是南师彩的实力强于他们,而是南师彩能够将深奥的东西通俗化。 神京就是念之所出,号令元炁、周术之君主,是人之周天的主宰;心门是波动之发端,驱动炁流之将领,周术施展速度与炁流的到位速度赖于心门;灵釜是兵营,是含炁量最大的元池,也是调和炁之性质的“锅釜”。 南师彩是这么解释“元池三部”的,但王禹的师傅之前讲了一个月,王禹还云里雾里的,可没现在这么清楚。 王禹总结道:“神京决定施什么术,心门决定响应速度,灵釜决定炁是否合适。” 南师彩双手轻拍,“大善!” 然后她冲王禹扬了扬手中打开的《罡煞》,“此书残缺不全,但我已经亲身实践过,进行了补足,起码有四成的内容不会让人走火入魔,而且……” 她笑着挺了挺胸,“我对速成很有自信!” “呃,总感觉不靠谱。” 南师彩打断道:“实践出真知!” 王禹立马表示同意,心道:虽然她身上疑点重重……但好像是真心教我,可学习很烦诶。 一遇到学习,王禹就想要神游,他随即又担心起养在自宅的猫怎么样了,王家被一锅端,它要么身死,要么也沦为野猫了吧,能不能吃好喝好啊。 历史上,前虞朝在抄逆犯之家的时候,连府内的老鼠都要剐了的…… 一念及此,王禹脸上浮现愠色,他对仇人主要矛头并不全归咎于王家子弟的死,而是想到父亲的坟会被破坏殆尽、自己的血肉被分食、自宅的那只猫安危难测,他的报仇之火就愈演愈烈! “姑娘,继续,时不我待。” 学了周术,还要讨教天下大势,王禹希望从中找出报仇的助力,以前沉迷于吃喝玩乐、歌乐斗蛐,对天下列国知之甚少。 这方面,南师彩在简陋的地图上,给王禹分析的头头是道。 曾一统天下的虞朝崩解至今已过了四百余年,早早的离开了瑞留城,退回了龙兴之地,而后虞朝的瑞留城成了晋国的国都。 如今列国纷争,称雄者就数晋、齐两国以及大陆东北崛起的魏国。 除了赵国尚有一点进取的本钱外,其余小国皆勉强自保。 断云山脉将大陆切为东西两段,晋在山西,齐在山东,赵也在断云山脉之东。 谁是赵国之患,王禹只关心这一点。 “目前对赵国有想法的只有齐国,齐国在赵国之北,是邻居,但想法归想法,齐国内有强藩,外有魏国,没有灭赵的气力。” 王禹很失望……只能走刺客之路了么? 南师彩告诉王禹,现在他在云端山脉西侧的山林中,附近人烟稀少,她在这里待了一年多了,都没见着什么人,很安全,而且,离三关之地很近。 三关,就是虞朝的龙兴之地,姚家以三关大地为基,一统天下,曾经,三关曾在虞皇迁都瑞留城之前被统称为京畿。 王禹问道:“也就是说,咱们离虞朝帝陵很近咯?” 南师彩点了点头,说:“没记错的话,那东西就在虞朝那个废君的陵墓里。” 说了半天,她也累了,伸个懒腰,她躺在软塌上,闭上眼睛,延展身体,想休息一下。 王禹的瞳孔缩了缩,愈发觉得这个叫南师彩的少女很奇怪,对周术的见解直指本质,拥有《罡煞》这种稀世功法,什么条件没有就同意教给自己,还对天下大势有一定了解…… 她到底是什么人?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调整呼吸,凝聚心神,王禹凝视休息中的少女,动用了感识之法。 运炁与感识,为周师的两大基本功,感识就是用炁连通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强化这六识,更明晰地感知世界与他人,周师的战斗中,感识有时候比周术本身还要命。 王禹双眼微微亮起,他开始探究南师彩的虚实,起码也要掌握其元池的深浅,以防将来拔刀相向时手足无措。 趁她眯一会儿的间隙,探究仔细些,这个时候,她的意识难以察觉。 桌上的王禹俯视躺下的南师彩,目光凝聚。 柔和的春阳映照在少女的身上,浅白色的上襦与杏黄色的襦裙被翠色的系带系住,却不显得紧绷,反而和少女现在的睡颜一样怡然自得。 怡然的好像屋中整片天地与光华都轻柔了,无情的时间也被钝化,一切都变慢了。 王禹入神地说:“齐胸襦裙,真合适啊。” 动用了感识后,少年人就得出这么个结论,等他反应过来,想重新观察时,耳识却从空气中感觉到了一丝猛烈的颤抖。 那好似是人的呼喊。 “救、救救我。” 从竹屋之外传来的轻微动静,在第一时间让南师彩也睁开了眼睛,王禹也为之侧目:这家伙,小睡的间隙还开着感识? 王禹呆呆地问:“你听到了吗?” “在西边,不远不近的地方。” “带我也去!爪子温柔些。” 过了一会儿,一只白鹤抓着一颗头飞出了竹屋,踉踉跄跄地掠进林中的黑暗,然后冲上林头,向西而去。 本来就不远,不多时,两人就飞到了声音传来的大致方位。 南师彩抱着王禹(的头),俯下身看着地上的轮子,然后抬起头,望了望上方的山崖。 王禹看了看地面,说:“山间路滑,掉下来的吧,瞧,这还有一些碎瓷片,是有商人落难了?” 南师彩怜悯地瞅了瞅摔在不远处灌木丛的牛,它已经死成半滩肉了,遮住王禹的眼睛,她说:“走,咱们到前面看看!” 寻常人穿着齐胸襦裙难以行走野外,但碍不到身为周师的南师彩。 远处传来一声清晰的呼喊:“救命啊!我、我是赵国开平侯,谁来救我,我将来封他为王!” 王禹闻言大惊,这声音虽然过于老了,但倒真像是那位开平侯。 接着,南师彩与王禹相视一笑,前者是被逗笑了,后者是尴尬的笑。 “你们赵人封官许愿的话术还真像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最终,两人在一棵树上,发现了呼救的男子。 树旁是碎裂的车子残骸,还有几个破损严重的箱子,但货物却没事。 男子发现了树下有人靠近,挥舞着正渗血的右手,大叫道:“诶?这里,这儿!姑娘,我是行商,救我的话,必有重——什么鬼啊!” 男子一看见南师彩抱在手中的人头,差点晕厥过去,他以为自己碰上了山鬼。 “真是你们赵国的那个开平侯?” 南师彩将王禹托举过头,想让他看清楚,王禹睁大了眼睛,看见那树上的男子头发凌乱,浑身脏污,眼神憔悴。 虽然被烟熏过的牙齿、发黄的眼白,让人很难联想起那个身份尊贵的开平侯,但这瘦脸与赤铜色的面颊,确实是开平侯石韬的模样。 “应、应该没错吧……” 一看就知道这流离失所的大半年对这个侯爷有多折腾。 王禹居然对这个“野心萌动,带崩王家”的侯爷同情了起来。 被托举着的王禹感觉少女的手有些颤抖了,于是长话短说:“石韬,你还记得我吗?” 那男子颤抖着去看那个正在说话的头颅,看了许久,才恐惧地说:“你……你是王家的老四?怎么就剩一个头?我果然是被摔死了,这里是黄泉对不对?被我害到阴间的人找我索命来了!” 大叫大嚷间,男子手一松,向树下摔去,南师彩眼疾手快,接住了男子,这才没摔伤。 男子迷迷糊糊地看着南师彩,谄媚道:“哎呀,黄泉也挺好,有这样的美姬,喂,女人!你芳名几何?本侯让你做我的第十一房小妾,在阴间服侍好本侯,自有富贵等你!” 这一番话对任何一个晋国良家子来说都是侮辱,南师彩本就忍着男子满口的烟味与身上的体臭,这下怒意顿生。 她微微一怒,很要命。 南师彩反手就将曾经的开平侯丢了出去,让他落进了不远处的荆棘堆中,引发了一阵鬼哭狼嚎。 一阵痛彻心扉的摸爬滚打后,石韬才拖着劫后余生的身躯,失魂落魄地钻出荆棘,滚倒在他的货物旁喘息。 似乎折腾过了,人才会正经起来,石韬捋了捋八字胡,忍痛将折磨皮肤的棘刺一个个拔出来,一边拔一边说:“留一个头还活着,这么说,王禹,你真的是你父亲生的吗?” “是又怎样?就剩一个头啦,石韬,你又想如何?” 事到如今,王禹没有必要尊称他为开平侯了,被直呼其名的石韬眉毛一跳,勃然大怒:“你这厨子生的种,该称我为侯爷!如果是以前……以前……” 怒话说到一半,石韬的气势一下子泄了,最后就只是无奈的说了几句“以前”。 “是啊……”他挠了挠头,又拔出一根棘刺,“虽然才过了一年,但这都是以前的事了。” 事到如今,已没有能力摆着开平侯的架子了,他自己也不过是一个为了生计要走崎岖山路的孤独行商罢了。 活下去,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王芳的四弟,你家就剩你了?王芳他——” “是的。” “这样啊……本侯的错,但你也不要期望我展开复仇了,我现在只想苟活下去,一提到仇啊、杀啊、武器啊,我就害怕。” 石韬蜷缩了起来,身子有些微颤,仿佛是为了终结什么一样,他疲惫地说:“我现在也不叫石韬了,这名字招祸,我不信我那侄儿不派刺客,我现在叫胡安。” 有关石韬的一切都已死,活着的是胡安,胡安的眼神将这一切明明白白地告诉了王禹。 南师彩右手托着王禹,左手的袖子捂住口鼻,低声道:“唔?我好像闻到了一种苦涩的异味。” 胡安两眼一慌,正要起身,却被没拔出的棘刺弄疼了。 循着味道,两人走向了车的残骸与散乱的木质货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枭首势众》正文 第五章 明志 在一片狼藉的残堆中,南师彩发现地上散落着黑色的粉末,她还找到了装了黑火药的皮囊,她放下皮囊,在一个堆满稻草的破箱子里,看见了两把鸟铳一类的东西。 火药与火器,无论在哪一国都是违禁品,这个声称对“仇杀与武器”万分恐惧,希望离风险远远的失意者,居然有胆子走私火药,而且…… 她和王禹的眼神一下子锐利了起来,被两人的眼神刺得没办法的胡安,不得不摆了摆手,吐露了心声。 “呵,别那样看我,没错!我当然没忘了恨,虽然刚逃出生天那会儿,我是想和这一切一刀两断,可每回入睡,复仇的情绪都在我的心底呐喊,人是根本没法抵抗真实的自己的……明明起兵前,我可是侯爵啊!” 在讲述中,胡安慢慢又变回了“石韬”,他真心觉得自己的计划十全十美,就算无法鼎革,至少可以裂土称王,他事先准备了四路人马,在国都天熹还预先安插了玉台馆的周师与文官作为内应。 结果,四路人马里,响应的只有一路半,一路是他自己的本部兵马,半路是车骑大将军王芳发动的军队哗变,之所以成了半路,是因为王芳被人背叛,一响应就被背叛者带兵当场控扼。 最终成功亮出兵锋的只有他开平侯自己的一路人马,而他要面对的不但是国都派来的禁军还有地方上集结的兵团,天熹的文官与周师此时也早已倒戈。 现在想来,剩下了两路人马——隋山派潇宗、天环教,以及安插在天熹的玉台馆周师与文官,大概早就暗中串连过了,只等着自己这个算计对象跳入网中,成为他人的功绩与扩张势力的砖头。 胡安淡然道:“我,哈哈哈,我和你一样,都只是被别人分食的猎物罢了!他们分你的血肉,他们分我的封邑,从我身上赚取功劳。” 话说的淡然,王禹却能嗅出咬牙切齿的滋味。 曾经的开平侯分明在恨着他们,也就是没动静的那两路人马,天环教与隋山派的分支——潇宗;还有安置在国都的玉台馆的周师、朝堂上的西党文官,这些人…… 一想到这些人早就暗中视自己为猎物,胡安就青经暴起。 压下心中的怒火,胡安又信手拔掉几根棘刺,他的皮肉已不会为此而疼了,一提到自己的过去,他整个人的躁动压制住了一切疼痛。 身上的棘刺拔得七七八八了,胡安不自觉地捶了一下膝盖,双眼的疲惫一扫而空,他嗅着空气中火药的味道,情不自禁地喊道:“一想到、一想到那些自以为胜利的人,一边啃噬着我的东西,一边又将我视作故去的腐肉,以为我这个垫脚石今后再无动静了!可以在心里一边窃笑一边逐级而上了!我、我……” 胡安,不,石韬已经说不下去了。 万千种情绪在心中扭打在一起,整个人一时间不能自已,但他的自白落在王禹的心里,立马引发了回响。 王禹怔怔地望着石韬,突然激动地大叫道:“我也是!我也是!我们这些被算计的猎物还没死透呢!吃了别人的血肉,必要付出血的代价。” 石韬心中模糊的想法被王禹点明了,他大笑着站起身来,张开双手,差点就想和只剩一个头的王禹拥抱了。 “对!对就是这个道理!” 石韬大笑着拍起了自己的大腿,继而又道:“你没死,真乃天命也!你真的符合禹皇的传说!王禹,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南师彩先一步回答了石韬:“要用女娲的灵土重塑王公子的身躯,灵土在虞朝帝陵中。” 石韬仿佛忘了之前的调戏一样,诚恳地问:“敢问这位姑娘是?” “小女子名唤南师彩,晋国叛贼罗恪定的三女儿。” 这句话对王禹来说毫无反应,对石韬来说,反应可就大了,他没想到这个少女也是几乎是被灭门之人。 三年前,晋国朝廷派罗恪定率军从不服朝廷的藩镇手中夺回乐州港与莱夕府,但才半年,罗恪定就和当地豪强一起成了新的藩镇,打退数次朝廷的平叛之军,最终不得不承认了罗恪定的新藩镇,为了报复,朝廷派人屠灭了罗恪定的家人。 石韬一下子握紧了拳头,沉声道:“难道……复仇者冥冥之中会相聚?姑娘要杀谁?” 南师彩咬了咬嘴唇,冷声道:“玉台馆馆主——康应元。” 随后南师彩便沉默了,她一想到在一家子在北上逃往父亲的藩镇时,那天家门惨遭此人毒手,心灵就被恐惧压住了,为了对抗,她在沉默中,萌发了愤怒与恨意。 愤怒与恨意,能用极端的方式,给予人类一种诡异的勇气,正是凭借这一口气,在得知父亲罗恪定在乐州当地迎娶时,她决意改为母姓,从此直面整个世界,自己活下去。 南师彩右手紧紧握起,从那天起,罗彩已死,活着的是南师彩,这也是那个人教给我的。 听到玉台馆馆主的名字,石韬跺了跺脚,恨恨道:“康应元啊,这个叛徒!” 玉台馆,正是他安置在国都的内应之一,他在三关的集市听说“玉台馆在去年的大乱中立下功劳,被赵国朝廷授予金漆牌匾与国学场”的地位后,当即明白了玉台馆也在背叛者之列。 骂完了叛徒,石韬又仰天长叹:“天下间,灭门竟是寻常事……” 王禹又想起了横祸到来前,他很多事都不用关心,只需要照管好自己的蛐蛐、钻研笛箫之道,在静美的岁月里,为成为一个名动天下的大乐师而努力,什么天下、造反,和他从来都没有什么关系,可如今…… 我才不管你们因为什么原因打破了我的平静,我王禹会让你们好好明白,什么叫“静美一朝碎,仇雠千古痛”。 突然,王禹喃喃自语道:“等等,我不会早就被什么人给盯上了吧?设了局,就为了我那大补的身体?” 王禹又严肃地问石韬:“为什么我大哥王芳会响应你?我想不出他这个地位还要谋大逆的原因。” 原以为石韬会搪塞过去,没想到石韬马上据实以告,这事实不但让王禹震惊,还让南师彩也倍感惊诧。 “你父亲,王长桢,风流债遍及齐赵两国,我母妃与你父私通,也是其列,我母妃诞下的,是你父亲的种,而不是上一任开平侯石岑的种,换句话说,我是你和你大哥王芳血缘上的兄弟,开平侯本就在先帝时期有过传位的风波,我袭爵之后,就想偷天换日一把,可惜,成了笑话,还让阁下落得只剩一个头。” 王禹简直是目瞪口呆:若是事成,王家的血脉在暗中就会作为赵国皇室的血脉而流传下去,大哥相当于是给自家争帝位!还有,我爹年轻的时候真是色胆包天啊! 接着,他心中又叹道:唉,事情真成了又能怎样?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大好处,而且,败得凄凄惨惨,祥和、富足生活被打破,身体还被吃了。 南师彩注意到了王禹内心的悸动,虽不知道王禹心中所想,但还是像抚摸猫儿一样,摸了摸王禹的前额,安慰道:“食人者,天之恶行,必以血还血,公子勿虑。” “南师姑娘,得换个称呼,我现在好歹也是逃亡中,我的体质本就是只有我父亲和我知道的绝密,却为他人所知,其人可能身通神鬼,我身为已死之人本来安全,一想到有人可能知我不死,我就很不安,以后就叫我治水吧,王禹,即为王治水!” “说的也是,知道了,治水,你也就叫我南师好了,这样也安全些。” 还是“彩”更好听啊,石韬腹诽道。 “我这火药与火器,是要卖给我初冬时认识的一个厉害人物,他可是天环教的叛教者,他的帮助也是我复仇的第一步,两位可有歇脚之地?我慢慢跟你们讲。” 不需要立誓,石韬就已经将眼前两人视作同伙了。 南师彩颔首,说:“附近就有竹屋,胡公子随我来。” 石韬迅速搞出一个扁担,从残骸中搜出麻绳与箩筐,三下五除二,带上了剩下还有价值的货物,摇生一变,成了一个挑货郎。 南师彩拖着王禹的头走在前面,身为挑货郎的石韬跟在后面。 石韬盯着王禹的头,用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如果传说的后半段没错,吃了你王禹血肉的人,可算是你的囚徒了,我的复仇大业必成!” 石韬的草鞋踏过三关地区山间的泥土,走得踏实又兴奋,仿佛失去了一切之后,殚精竭虑的复仇让这个昔日的侯爷重获新生,再度得到了锤炼一般。 王禹想了想石韬与南师彩的心思,扪心自问道:光是想着复仇,一定会钻牛角尖的,我仇要报,也不想钻牛角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枭首势众》正文 第六章 惩毖 二个人外加一颗头,各自攀上了大树,摸进竹屋。 竹屋内,小小的空间立马变得拥挤了起来,南师彩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刻着“草药”的小盒子。 不待南师彩说什么,石韬毫不客气地伸手夺了过来,南师彩的眉毛刚刚皱起,石韬就从箩筐中摸出几个纸包丢给了她。 南师彩打开了一个,发现被纸包着的是蜜饯点心,这一下子戳中了她喜欢甜食的死穴,就不打算提醒石韬的无礼了。 她将一份糖桂花塞进嘴里,然后又喂了王禹一块金桔饼。 世道如此苦,所以少有不喜欢甜食的人。 石韬得意地轻哼了一声,然后把乌头药糊在了摔得破皮的大腿与被荆棘伤得最重的地方。 给自己上好药,石韬就躺了下来,从前就算是锦缎床铺都觉得不够的他,已经能适应比硬板床还不如的地方了。 剑不磨,难成器,逃亡求生的命运给石韬的心注入了新的力量。 石韬双眼微闭,侃谈道:“先不提皇帝石襄,还有三个仇人,分别是玉台馆、隋山派潇宗和天环教,这三个势力你们都清楚吗?” 王禹眨巴眨巴眼睛,他几乎一无所知,石韬吧唧了一下嘴,心道:没用的纨绔。 南师彩扶了一下下巴,想了片刻,说:“玉台馆馆主……康应元,出生于晋国西南藩镇的杀手,在三年前把晋国的黑活一了结,就远走赵国,在天熹开设了玉台馆,这个小小的门派,不到两年就声名鹊起,门徒迅速壮大,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 “嘿,他以前给晋国皇室做不见光的事,现在给赵国的文官朋党干黑活,靠暗杀敌对者博得文官们的欢喜,他的玉台馆获得照顾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我原以为玉台馆杀了这么多潇宗子弟,可以利用一下两方的仇恨,没想到啊……他们竟能联手反将我一军!” 说到最后,石韬睁开双目,猛地一起身,怒拍了几下大腿,然后因腿部瘀伤疼得颤颤巍巍地躺了下去。 “康应元的剑与锤,可谓一绝,晋国曾经北方第一枪——柴云韶,她够厉害吧?结果枪被剑斩断,人在一合之内给锤杀了,仅二十三岁就香消玉殒!真是让人惋惜……所以,要报仇,先得想到对付剑锤之道的办法。” 说完了康应元,石韬又想提隋山派,又觉得自己也不是很懂隋山派,于是直接说起了天环教。 石韬摸出快板,像草寇神汉一样,打着拍子,念起了天环教的常说的开场白:“天生圣环,理在环中,环理在上,列国咎狗,奉天从环,道理明明,圣环之徒,天命昭昭。” 魔教都要用晦涩难懂的语言,诉说他们背后的存在有多强大,用难测的神秘,吸引群盲,为其驱使,王禹觉得天环教也属这一类,而且这一连串话也不高明,连入教以后吃香喝辣的这一点前景都没提及,真不地道。 王禹弱弱地问:“他们的势力在乡间很大?” “哼,乡间?齐国的天环教或许专门耕耘于乡间,赵国的天环教徒许多都发自豪族商旅,力量大得很!这也是我联络这群神棍的原因,许以重诺,希望他们提供情报。” 南师彩没见识过魔教,她问道:“他们为何背叛你,你为帝,他们就有可能成为明面上的势力了啊?” 未等石韬作答,王禹就先一步说:“巫婆神汉,并不稀罕所谓的明面上的洗白,倒不如说,活在暗处,才是他们这一行的康庄大道,就算要洗白,为什么要把筹码全下在胜算不明的开平侯身上?况且,野狗不得行于狮虎之路,开平侯此举,将造反行为暴露给了一群投机倒把之人,我算是明白了,只怕是天环教假意答应,借此了解更多的秘密,然后作为情报卖给地方官,换取更多的保护伞!难怪你败得如此快!” 石韬长长叹了一口气,一副“往事休要再挖,人生已几多风雨”的样子。 瞥了两眼货筐里的两杆鸟铳,南师彩又问:“买这火器的客人……天环教的叛徒,你又是怎么认识的?那个人可信吗?” “我逃到晋国东边的藩镇后认识的,当时我什么都不懂,以为看在晋赵两国是敌国上,他们会认为我‘奇货可居’,把我养起来,谁知道晋国的藩镇和晋国朝廷的心思不一样,只打算把我当普通货物卖还给赵国,危急时刻,是那个人救了我。” 见王禹听得有些困惑,南师彩给他解释道:“他作为在法理上有可能身登大宝的贵族,晋国朝廷当然会为了日后有个侵赵的旗帜,把他养起来,但藩镇作为国中之国,考虑的则首先是如何让朝廷不来动自己,而不是无顾招惹一个赵国,收留了开平侯,说不定还会成为被朝廷与赵国两路夹击的口实。” 石韬拍手称赞道:“哦豁,南师姑娘很敏锐啊。” “是您这个侯爷太缺乏权力斗争的常识了,说实话,我真为跟随您起兵的那些人感到可悲。” 南师彩话语如针,刺得石韬身心皆痛,还没法反驳。 石韬瞪了南师彩一眼,心中暗骂:你的老子自立藩镇,身为臣子逼迫君父,你这个流淌着不忠血脉的种! 兴许是从石韬的那一瞪中读出了什么,南师彩冷笑一声,心中暗嘲:那个人好歹还能裂土自保,身登节度使之位,阁下与之相比,真是云泥之别! 王禹发现这两个人虽然不发一语,眼睛里的戏却很丰富,不由地暗想:野心家何苦为难野心家的家人呢! 等这诡异的交锋落下帷幕,石韬简单介绍起了那个天环教的背叛者,其名为章辰渊,三十五岁,八年前曾是赵国天理教的东坛之主,天文地理、兵医占卜都有涉猎,尤其是兵事,曾率教众数次挫败了赵军攻势,虽然不是大军,但能使得有周师的军队都无可奈何,绝对是人才,叛教后,他暂居晋国,直到去年夏末才落脚于三关之地。 王禹追问道:“此等人才,为何叛教?” “天环教内部可都是些丧心病狂之辈,剖尸、召唤邪魔、小叔娶大嫂、盗墓、炼蛊、杀人戏法什么的层出不穷,我猜他原本是一个不得志的士人,早就受不了魔教了,而且,八年前,他的妻子被天环教教主——赵忠秀所杀,从此,他和天环教就是两路人了。” 说着说着,石韬还补了一句,“章辰渊的亡妻,是一只狐妖。” 见王禹和南师彩都没有对这话题继续刨根问底的意思,石韬翻过身,用充满倦意的口吻说道:“要报仇就要集合更多的资源与帮手,明天我就带着你们启程去见章辰渊,牛车没了,正好抄近路、走小道,赶紧休息吧,明天要赶路呢。” 这番语气,仿佛早就成了三人中的领袖似的,没过多久,鼾声都传了出来。 “治水,你意下如何?” “南师,待在这里,离复仇目标的距离也不会缩短的,暂且跟着他好了。” 南师彩点了点头,将王禹放在软塌上,自己睡在了帘子的那头。 王禹闭上眼,很快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看见了一群男男女女,他们神采奕奕,各自展示着自己的周术与战法。 王禹就像个透明人一样看着他们练来练去,不知为何,他好像都认识这些人,知道他们所悟所感。 整个灵魂觉得这群人熟悉而又陌生。 梦中的王禹开始默念他们的名字:谢海沧、宋静轮、荷燕山、康应元、陈令江……还有,南师彩。 一晚上,王禹在梦中好像懂了很多,又忘了很多,时清醒时迷糊,直到一线光华刺进眼中,破开了这团或明或暗的混沌。 王禹怔怔地看着这一线光华,发现这是射进竹屋的朝阳,环顾四周,都是竹屋的景致,他已从梦中醒来,昨晚有形有实的梦境顿时变得模糊不堪。 “真是怪了。”他喃喃自语。 整理了一番,石韬扛起扁担,南师彩拿下墙上的伞,三人就此上路了。 南师彩的左手将未开的伞靠在肩膀上,右手拢住王禹。 由于山路偏僻,根据跑这条商路的石韬所说,附近没什么山民,暂且不会担心人看见,如果靠近人口密集的地方,王禹会被放进石韬的货筐里。 石韬扛起扁担与两头的货筐,用三关山民的腔调高唱道:“呵哟嘿,呵哟嘿,山是康庄道啊,树是金银苗,赚得天翻又地覆啊,胆肥富,胆小穷!呵哟嘿!” 曾经的开平侯此刻真就像个跑山的挑货郎一般,身形豪放又微弱,跨出的脚步豪迈又卑下。 一路上石韬不时唱着山歌,偶尔介绍几句三关的风土人情,如同这里的老土著一般。 而南师彩则继续用明了的话语,教给王禹天罡与地煞的神通。 “神京为念之所出,赋予炁显现之能,所谓罡煞,即位天之雄,地之凶,放之于人念,啊,这一段拗口死了,就是你眼中对雄者与凶者的看法,会生出相应的念,这个念混合炁,让炁从单纯的元气,活起来,显现运转在天地间,收获变化。” “这跟变什么生灵有什么关系?” “比如在我眼里鹤是天空的雄者,所以,我用天罡的道法来用炁,不但成为了鹤,更具备了……” 话说到一半,南师彩一把将手里的王禹塞进了石韬的货筐,并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盖上了货筐的盖子,王禹一下陷入一片黑暗中。 此处的道路开始略微平坦,山谷在两旁显现,周围也多了一些人,这些人,南师彩基本都能感觉到是周师。 石韬奇怪地扫过路边的人,他们要么躺着,要么双眼无神的靠着树干。 “怎么都神色萎靡啊?还有些伤者和将死之人。” 一个头戴斗笠,腰间佩剑的青年,踉踉跄跄地上前,伸手拦住石韬,有些忧惧地说:“我劝你们不要往前走,前、前方的一线天,有、有个杀星,那、那简直就是疯子啊。” 他瞧了一眼持伞的南师彩,又补了一句:“有周师保护也没用,对炁掌握得越纯熟,对那家伙来说就越美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枭首势众》正文 第七章 渐渐剑箭 石韬使了个眼色,示意南师彩别和这些人纠缠,于是,两人纷纷垂下眼帘,用漠然的态度与青年擦身而过,将青年与路边气息奄奄的人们丢在了身后。 青年不死心,又冲走远的两人喊了一句:“先车之鉴,后车之师啊!前面真的危险!快离开春英谷吧!” 喊完了,青年不再喊了,他气愤地想:就让他们吃点苦头好了 因好意被怀疑,他懊恼地坐回路边,从自己的行囊里摸出干粮吃了起来,一旁躺在草地上的老者问他:“你、你这后生怎么确定那姑娘是周师,我感觉她的炁并不强劲啊。” “你的元池被那个怪人抽干了,哪有那么快恢复到能用感识的地步,而且,对方的炁不强,也有可能元池没发动呢。” “既然没发动,你怎么看出来的?” 青年故作姿态地超老者叹了一句:“都是自学周术的,人就怎么不一样呢?” 老者知道他又要卖弄了,但还是奉承道:“天才如日月,老朽不过是萤火,岂能争光?” 青年满意地点了点头,解释道:“我小时候穿过齐胸襦裙,知道这种衣服最不适合出远门,我观那姑娘身着此裙,奔波山路,既没有沾上山间的苍耳,又没有被尘土弄得太脏,肯定是施展了一种叫小净的术,这种周术并不需要太多炁,又能一定程度上避免弄脏衣服,所以,我判断那姑娘一定是周师。” 老者听完后,又问:“你小时候穿女子的襦裙作甚?” 这话把青年被噎个够呛,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能化解尴尬。 再说回石韬那边,他们走得远了些,还能听见身后飘来那青年喊出的告诫声,随着越行越远,回荡在山间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直至在空气中彻底消失了。 告诫声在耳边消散,人的踪迹也再度归于虚无,只留下山陵与树影时时相伴。 南师彩把闷在箩筐里的王禹解放出来,结束了短暂的禁锢,王禹大口呼吸了起来。 见王禹生龙活虎的,南师彩转而去问石韬:“你不信他们说的话?” 石韬扛着扁担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我虽然没听说这一带有盗匪出没,但前面恐怕真有不祥之物。” “那你为——” 石韬突然的转身,打断了南师彩的问询,他放下扁担,开始脱衣服。 “诶诶诶诶诶?你、你这是?请自重啊……” 南师彩下意识把伞和王禹一扔,捂住眼睛,连连后退,耳边传来王禹掉进灌木丛的惊叫声。 石韬喝道:“叫什么叫!行走天下,你总要见形形色色的男人与女人吧!入了江湖,就要有江湖儿女的款儿,看看这个,这就是我要继续走的理由!” 放下手,撤下双眼的阻碍,南师彩将石韬袒露的后背尽收眼底。 初步受生计奔波所锻炼出的背部,让人感觉到似乎可以依靠,但略有雄壮之感的背部,靠近背脊的地方贴着一只蛞蝓一样的活物,之所以南师彩觉得那是活物,是因为她感觉到了轻微的炁,而且,它的身体好像正因呼吸而时收时放。 小小的黑色蛞蝓粘在宽大的后背,吮吸着什么。 “这是……” 她靠近了一点,不自觉地伸出手。 “别碰!那是蛊!” 石韬的声音又制止了南师彩的靠近,她重新审视石韬的后背,突然惊觉靠近蛞蝓的皮肉都比较透明,大小筋脉清晰可见。 惧色在她脸上浮现,正想说些什么,却见石韬干净利落地穿好了衣服。 石韬回过头,简单地说:“为了防止我动歪脑筋,章辰渊给我下了蛊,晚上我因为这蛊是一定要睡觉的,如今必须要在四天内把最需要的货送到他那里,不然我就危险了,别的你也别问,只需要知道我时间不多就行了。” 石韬再度扛起扁担,南师彩速速捡回伞和王禹,默不作声地跟在石韬身后,继续往前走去。 两边的山壁开始缓缓收紧,山谷愈发狭隘,通往天环教叛教者藏身之所的捷径——一线天,已经越来越靠近了。 细细的溪水窜入深峻的谷间,水石相碰,如清罄之响。 王禹觉察到这里不向阳,地势朝下,两旁的山壁湿滑,青苔蔓生,正是一处险道狭路。 风如老虎般奔入峡谷,山风的雄壮被绞杀于愈发狭窄的山壁之间,只留下噭噭的遗音,似瑶筝断弦,在峡谷中撒下哀鸣,哀鸣又疾速沉堕,幽幽的融化了。 此情此景,让南师彩警觉起来,兵法说:凡地有绝涧、天井、天牢、天罗、天陷、天隙,必亟去之,勿近也……军旁有险阻、潢井、葭苇、林木、翳荟者,必谨覆索之,此伏奸之所处也。 南师彩悄悄改变了伞柄的握法,将原本靠在肩膀上的伞,转而像正手持刀那样握在手里,元池引炁,一副临战之态。 石韬的脚步也变得提心吊胆起来,渐渐的,两边的狭壁上,除了见惯的树杈、苔藓、青藤之外,出现了一些金属造物的身影。 一把把刀与剑,像枭首示众一样被一支支箭矢穿透、钉死在左右两边的谷避上,刀剑成百上千,皆似败者之尸。 唯有箭矢的主人是赢家。 山壁左右陈列刀剑之尸,浸淫在春天的阴影里,众人的嘴唇莫名地发疼。 王禹凝视箭矢,发现箭杆上都标刻了“差不多”三个字。 石韬不去看那些刀剑了,加快脚步,目光转向前方,走了一会儿,春寒突破衣服的保护,刺进身体,眼睛里刹那间看到前方有个人影,他骤然止步,肩膀一颤,扁担与货框接连落地。 南师彩正想问怎么回事,王禹闻出风中有呼啸之色,急咳一声,南师彩居然瞬间懂了,一个错身侧步滑到石韬身前,向前抬柄开伞,伞面撑开,好似一朵春日赤花。 春花瞬开,若三人之盾,“盾”一开,南师彩手心一沉,三道重击接踵而至,引得伞骨一阵战栗。 箭光刺射春花,被春花格挡弹飞。 未见敌手,就被连射三箭,如此被动,让王禹很焦急,他赶忙说:“让我看看,就一眼,动作快些。” 南师彩一只手抓伞柄,一只手小心地拎着王禹,让他探出头,又迅速撤回,南师彩撤得刚刚好,好到王禹一缩回伞后,一支箭就厉声擦过伞的边缘。 躬身躲在伞后石韬,立马问惊魂未定的王禹:“是不是看见了一个女子?” “对,杀气腾腾的女人,手里只拿着箭矢,没有弓,她是周师。”王禹战战兢兢地说道。 真行啊,短短一眼就看出这么多东西,石韬惊叹道。 “这么躲着也不济事,石侯,你拿着伞,往后避一避,护好治水,我去会会她。” 石韬这时候还不忘提醒她:“姑娘,请叫我胡安。” “务必小心啊,南师。” 让石韬抓住伞柄,南师彩离了开伞的庇护。 还以为一出伞就会有箭射过来,结果没有,南师彩故作自然地立在伞面之前,见盾牌一样持握的伞缓缓后退,便放心地面向前方。 不远处,正是山谷彻底收到最窄,被称作一线天的所在。 一线天前,山雾半遮半掩,与一个人影一同挡住整个关口,在方才三箭之威的余韵下,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但寒意慑住了满谷的林石,冻吓了谷中众人。 没等南师彩发问,对方问道:“前方是什么人?” 南师彩回道:“过路人。” 凉风徐来,吹散了些许山雾,削去了几分朦胧,敌人的面目这才千呼万唤始出来。 一双紫色的眼从雾中显露,南师彩屏主了呼吸,暗想:山鬼穿上淡青的罗袍,便是眼前女子的模样吧? 敌人的秀发让南师彩想起佛经所说的孔雀蓝,秀发在山风的吹拂下与雾气一同舞出静静的飘逸,杀机从美目中自然流露,女子拿着箭矢的双手与放低的下盘,活像是蓄势待发的豹子。 那女子悠然说道:“真是个美丽的过路人啊,和我差不多。” 被称赞了,南师彩居然有些得意,挺起胸膛,略微自豪地说:“彼此彼此,我可以不留买路钱了吗?” 女子摇摇头,似笑非笑地说:“要拿命和炁做过路费,上午有个青年人身手差不多的好,带人从这里逃了回去,我斩获不大,你们差不多正好送上门,怎能不留买路钱。” 伞后的石韬心下一紧,低声骂道:“这是染了神京病吧?要点钱意思意思得了,要人炁命,这是哪家的蠢货?” 拿在手里的两支箭矢互相敲了敲,女子看着白玉般剔透的手臂,又补了一句:“你我虽美,可惜不能两全其美。” 后方躲在伞后的王禹心想:你臭美个毛?放在以前,老子玉箫一吹,多少莺莺燕燕芳心暗许,放我们过去才是正经。 南师彩看了一眼那女子脚边的箭筒,慢慢向前走,注意自己不要因踩到裙角而绊倒。 活动了一下双手,南师彩问那女子:“我叫南师,你叫什么?” 一边尬聊,一边暗中拉近距离,力求瞬间制服。 女子打了个哈欠,说:“在下名唤——差不多先生。” “诶?” 这玩笑一般的称谓,让南师彩一愣,就是这一愣,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直指南师彩眉心。 女子信手一动,箭矢当即射出,根本毫无预兆。 此时此刻,手中无弓胜有弓! 情急下,南师彩脚步一转,身影一糊,箭矢射落了几缕发丝就飞向了后头,射中后方的伞面,持伞人奋力一荡,将箭矢甩去了九天之上。 不过箭寒一缕,却透出左右山壁千箭之威,让侥幸避开的南师彩惊得汗湿衣衫。 惊归惊,速度却没有迟上半点,南师彩步如迅雷,以之字形的路径冲向立在一线天之前的“差不多先生”。 女子没空俯身再去箭筒里拿一只箭,手里唯一的那支箭落空的话,就是南师彩得手了。 敌人的身影愈发清晰,仅仅四十步就能近身了!南师彩笑了。 差不多先生将手中仅剩的箭矢射了出来,箭速很慢,声势也软绵绵的。 “差不多的箭,射差不多的人。” 箭速不快,轻易就能避开,南师彩的眼里就只剩敌人本身了,就在这时,箭矢发出了响声,这是一支鸣镝响箭,而鸣镝响箭是号令之箭。 此箭射到一半就悬停漂浮,箭簇准确地指着南师彩,响声不断。 只听见耳边声势大起,笑容从南师彩的脸上消失了,奔跑中的她焦急环顾左右,钉在两边山壁上的箭尽数复苏,如同伏击的士兵因君主的号令蜂拥而出! 调转箭头,化作四面八方的飞蝗接连涌来。 鸣镝一响千箭动,一线天前万军伏。 飞蝗漫天射一人,独立茫茫箭雨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枭首势众》正文 第八章 云从龙,风从虎 四面八方皆有箭矢飞来,南师彩一刻不停地向前冲,而悬停的鸣镝箭步步紧随,指着南师彩。 炁流已初步到位,回想着《罡煞》的内容,她紧盯“差不多先生”,加快了速度。 雨水落地有先来后到,纷飞的箭雨就算再快,也有先来后到。 侧身闪过两支箭矢,蹭破衣袖,南师彩步伐稍稍一滞,后退半步又避开四支箭,再度前冲。 有空档,就有机会。 哪怕再密,只要来的不是一堵墙,那都能尽力避开;南师彩在箭雨中翩翩起舞,轻若雀,灵若鹤,成群的箭矢就是她游走于生死间的舞伴。 她的双眼,看清了眼中来来往往的箭路。 飘而跃起,刚避开袭击下盘的箭,然后又微微摇头,躲开从后方射向后脑勺的箭。 差不多先生眯起了眼,发现不知何时起,南师彩的眼中,多了三道瞳环。 “这眼睛……像是雪蜻蜓。” 女子恍然大悟,怪不得对方能避开身前和身后射来的箭。 她伸手一触筒里的箭,里面的箭矢接连朝南师彩射去,然后她轻轻打起了拍子,前前后后射去的箭更密更紧了。 射箭的人打着拍子,箭矢随节拍而变奏,避箭的舞者知难而上,随奏而舞。 因为没有什么箭射向后方,所以石韬拎着王禹的脑袋,壮着胆子看着前方的战斗,一有什么不顺都缩回伞后就是了。 石韬自言自语道:“明明稍有不慎就成了刺猬,为什么本侯会觉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王禹望着箭雨中伊人的仪态,觉得有些熟悉,就像他从前吹洞箫时,某个客姬剑舞的身影; 那时的他,有手有脚,可吹可奏,才刚刚步入舞勺之年。 “进退回旋,迅疾奔冲,犯险兵戈中,却现惊鸿舞,身腾江海,神凝清光。” 王禹看着眼前,说着过去。 “唰”的一声,两支箭同时穿透了长发,断下片片发丝,呼啸而去。 南师彩的眼角掠出一丝血痕,她心神发颤,呼吸急切了起来,方才差点没躲过去,攻势之紧密,已经到了即使意识到了攻击动向,身体也难以反映的地步了。 什么都不能顾虑了,她本能地感受了这一点,哪怕风险大,也要变化出一条生路来。 一只龙角,从她的额头横生而出,三道瞳环的双眼猛地一缩,伏下身避开一支支箭矢,冲着一直在不远处尾随自己、叽叽喳喳交个没完的鸣镝箭,张嘴猛吐了一团云气。 由炁流化作的云气团喷涌而出,吞没了鸣镝箭,一直以来的号令之声瞬间偃旗息鼓了,鸣镝箭被云气缠绕、包裹,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了起来,它失去了对目标的指向,原地乱转,犹如失灵的罗盘针。 号令一失,所有的箭矢都失去了眼睛,胡乱向一个个方向射去,宛若一个阵列四散、上下崩溃的军队。 仿佛是上一句用尽了开平侯毕生所有的辞藻,看到了这一幕,石韬只是怔怔地叹道:“奈何本人没文化,一句卧槽走天下。” 卧槽完了,石韬赶紧抬起伞,迎接了一波没头没脑的箭雨,伞柄振得石韬手臂都快散架了。 箭矢被废,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未让“差不多先生”方寸大乱,她的感识能力告诉她,对方没能力再朝自己射一回云气团了。 自己左手与右手,仍旧各握了一支箭。 而且,下一息,南师彩才堪堪逼近自己六步之内,差不多先生双手有箭,比对方的攻击范围要宽。 南师彩刚刚跨近六步之距,就奋力挥出手刀,她历经千箭之险,就为了挥出这一手。 挥出的手,不过是蜉蝣振翅,差不多先生推测道:“意识迷离,出手早了?” 手一挥,南师彩当即激动地大喊:“六步,将军了!” 挥出的手,伴随着挥手人的大喊,无形中,烈烈之风骤然爆起,风刃如三把刀一样扫向六步之外。 差不多先生,双目瞪得差不多的大。 她看见,南师彩的袖子那儿,形似虎爪的东西隐隐露在袖外。 原来,南师彩挥的不是手,是爪。 云从龙,风从虎,风云一聚锐难当 差不多先生双眼一凛,疾步后退,风刃一扫而过,惊起千点血。 南师彩在差不多的距离,挥出差不多的一爪,敌人差不多的一退,而距离和烈度是差不多的好,差不多的一爪打中差不多的方位,溅出差不多的血。 右肩与小腹受创,正不急不缓地向外渗着血,伤口既不深也不浅,伤的差不多严重。 退避的行动,是感觉到疼痛的那一瞬间就做出来的,而且刚一退避,女子就运起了炁,阻遏南师彩的追击。 心门一振,在波动的驱策下,流光般的炁立马凝结出一把长槊。 退向一线天内会压缩闪转挪腾的空间,故而女子忍着痛,向右一跃,长槊投向南师彩,她同时将一只箭矢射进壁中,拿着仅存的箭矢踩在箭杆上,立在了山壁之上,躲在高处与南师彩拉开了距离。 拉开距离的同时,动用体内深厚的炁量来为伤口止损。 南师彩痛哼了一声,手腕一阵痉挛,虎爪电光乱闪,变回了原本的手,龙角断裂,落在地上归于虚无,云蜻蜓的瞳环早已不见踪影,南师彩心神一抽搐,周身的炁流大乱,剧痛突然在肉血间蔓延。 因勉强进行难以胜任的变化,这就是报应。 体内环境大变之时,敌人的反击将至。 长槊既没有发出呼啸,也没有携风带雨,它只是不声不响地袭来,仿佛它根本不是利物。 但身为周师的南师彩,通过感识知晓了它的沉重,她喘着气,费力地向后伸出手,呼唤起了后方的伞。 “嗯?怎么回事?” 石韬感觉到伞柄发生了剧烈的抖动,随即,伞布一颤,伞骨一收,收拢的赤伞周身旋转了起来,挣脱了石韬的手,似回巢之鸟一样飞向了南师彩伸出的手。 飞回去的过程中,伞布缠绕着继续收紧,伞骨也无限贴近伞柄,最终收无可收,将过半的伞体压扁,边缘趋向于锐利。 赤伞变为了三尺青锋。 当南师彩握住伞柄的时候,伞柄已成剑柄,剑格虽然仍在变化之中,但六面剑身已经变形完毕。 手一抓住剑柄,南师彩想也不想就是由上往下一劈,将飞近咫尺的长槊一击劈碎。 长槊碎成炁团光点与细针,它们向四处扩散,但南师彩连是否被暗算都无暇顾及。 劈碎的同时,她就去看敌人,发现敌人已不在原地,就剩下那支用于落脚的箭矢孤独的戳在山壁上,背后传来人声与动静,她转过身,看见带伤的敌人,正以略高于一般人的迅捷速度向石韬与王禹冲去。 遭了! 南师彩心一紧,正要迈步急追,腹胸一记裂痛。 剑尖刺入大地,她撑着剑柄,震颤地低下头,呕出的血染红了泥土。 功力不够,强行变化,必遭反伤,但南师彩没想到副作用来得如此之快。 自号“差不多先生”的女子从一开就隐约感觉到了,这回前来的几个过路人之中,有个人的气味前所未有的独特。 没错,那个头活着!炁的质量前所未见! 女子笑了,加快了脚步,手一甩,箭矢射向了石韬的头,以图优先了结不需要的人。 石韬与手中的王禹都睁大着眼睛,错愕地看着冲过来的敌人,刹那间不知所措,只是,求生的本能使他举起了王禹的头,用来抵挡射来的箭矢。 王禹惊慌地张嘴大喊:“石韬,你混蛋!” 此时此刻,记忆如流星雨般闪过脑海,神京之中的炁流若开闸放水般奔腾。 半瞬都不到,一箭射来,射中了王禹的头颅,冲击力让手拿头颅的石韬退了几步,见王禹陷入沉默,石韬颤声道:“兄弟……你,还好——” 一些含糊不清的嗫嚅声响了起来,随后就是“嘎嘣”一声,箭矢的一截掉在地上,接着“呸”的一声,王禹将箭簇吐到了地上。 将头颅转过来,石韬欣喜地说“王兄弟,你还活着啊!” 情急之下,在王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使出了罡煞之变,他的牙齿与上下颚变化成了黑白熊的牙齿,通过感识的辅助,抓住了开嘴与咬下的时机,凭借黑白熊的咬合力止住了箭矢的冲力,摆脱了被一箭射个对穿的命运,靠着黑白熊的牙齿,一下咬坏了箭杆与铁质的箭簇。 劫后余生的王禹没来得及感谢食铁兽的伟力,而是一口咬住石韬的手掌,嘴巴里愤怒地呜咽道:“石狗头!我和你拼了!” 石韬像是被鳖咬住了一样,狂魔乱舞了起来,发疯似地想要甩走王禹,两人在一系列变故下,统统忘记了来袭的敌人。 差不多是同一时刻,女子接近了陷于纠缠的两人,抓住王禹,一掌拍飞了石韬,不给反应时间,她神京一动,心门连连振动,灵釜燃烧,炁流打入王禹颅内,开始了对生命与炁流的行窃。 石韬忍着胸口的恶心爬了起来,浑浊的视野里,发现了女子擒获了王禹,他还隐约听见了大钟被敲击的声音。 石韬绝望地说:“窃夺元池之炁的周术——攘炁归元?” 敲钟的声音由远及近,在石韬耳边越来越响。 千里之外,一根大柱子敲在黄钟上,洪音阵阵。 天熹的一处偏僻寺院中,寺中唯一的僧人刚刚敲完代表寅时的一声钟响,而寺院后院,半目天师正将一束白茅丢进一个放置了燃烧物的小鼎之中,他的背后正站着一个男子,他腰间佩剑、背部背着一把瘦小的钨铁锤。 半目天师转过身来,看向这个剑眉星目的男子,他已经在等了自己好半晌了。 “唷,这不是最近声威大振的玉台馆馆主吗?好一阵子不见了,这阵子,赵国又陨落了无数高手,康馆主真是战果斐然啊。” 康应元面沉似水,行了一礼,问道:“寒暄就免了,天师,我今天找您,是突然想问问,王禹的头,到底毒性几何?为什么您说为了顺应天命,一定要使其枭首?” “啊,原来是吃了一些血肉,境界一日千里,便觉得心门与灵釜两部如此,那神京更是精华所在了,因而眼馋了?” 康应元倒是老实,点了点头,又摆手补充道:“绝不是不信任天师,而是想……” “想让我给你断了念想?” 半目天师一语中的,康应元只得耸了耸肩。 “王禹首级之毒,有三点,一是斩下后,若不使其装入器具内与身体隔绝远离,必会使身躯的品质下降,就像一些树木的叶子被羊吞噬的时候,会使叶子变难吃是一个道理。” “依托阵法,再加上施针,是为了容易通入元池之炁,才能将之转化为最佳的丹药果品,若是给神京施针,任何靠近首级的周师的灵魂一定会遭震荡,这是第二点,施针外加用周术冲击神京内在,形同于用外力给神京开门,会让王禹的神京觉醒出即使是天盛境的周师也罕有的阿赖耶识,到时候,死人也能反戈一击,这是第三点,所以说,神京不可碰,无论怎么做也没有好结果。” 闻言,康应元告辞了半目天师。 倚在寺门旁,半目天师又开始了自言自语。 “其实还有第四点,我到希望你跟他说一说,吓他一大跳。” “就算他回去,变得惶惶不可终日我也不觉得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你们两个还是太嫩了,这种人就像杀妻求将的吴子一样坚定决绝,不会被复仇者的变化而吓到的。” 拌嘴结束后,半目天师回去看了看白茅草烧出的烟雾气象。 天师者,有望气观相之能。 气象一闪而逝,他微微颔首,轻道:“成了,不知道是谁冒死给王常帧的四子开了窍,真是个大好人啊。” 他没有告诉康应元的第四点,便是原本被香灰封住的灵窍若被外力撞门而破,其神京之念力一定如同出笼之君主,自此食其血肉者的条条心路直通王禹之神京,这条条大路中,王禹之念居于至高之位,属于司令。 “那些吃了王禹的人们……他们已逃不出王禹的掌心了,包括修行成果,一个也逃不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枭首势众》正文 第九章 千里钟鸣 抓住了王禹,女子难掩笑意,体内的元池在不断地得到力量,正如一直以来,她对过路的周师做的那样,夺取他人的炁,来为自己的元池添砖加瓦。 女子无声地笑着,自己的何等的幸运,能学到攘人归元这个功法,享受这样的捷径,还能擒获王禹这样的滋补上品。 攘炁归元,犹如掳掠敌国士兵,为自己修筑城池,即夺取他人的炁,将之转化为加强元池本身的补品。 夺来的炁,并不能瞬间就变为己用,在进入施术者体内后先被施术者的炁压制住,随后俘虏起来,储存于施术者的心门与灵釜中,通过累月的消化,使得元池能够在修行时获得养护,达到事半功倍的增幅效果。 王禹感觉头皮被一只手紧紧抓住,神京之内的炁肆意乱冲,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耳朵也渐渐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但他的嘴巴还在倔强地念叨着:“开什么玩笑,只剩一个头,我还是要被人吃?” 去岁,被枭首前的一幕幕又浮现心头。 炁在被他人夺走,王禹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一切都陷入了黑暗,随后一个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犹如锁被敲掉了一般,闭上的眼又自顾自地睁开了。 眼中尽是不想沦为猎物的火焰,以及就算只剩一个头,也要反咬一口的狠劲。 女子突然觉得纳入体内的炁难以被压制,就像一团难驯的泥沼,滞塞了自己的经络、冲撞自己的炁流、干扰元池三部之间的配合。 紧接着,全身微微一震,灵魂如遭钝击,肢体抽搐了两下,不自觉地松开了抓取王禹的手,王禹幽幽地漂在空气中,无神地看着女子。 女子颤声问:“你……是人是鬼?” 王禹答不上来,女子自问自答:“仅存一颗头,还冒着炁……差不多死了,差不多活着吧。” 全身炁流如洪水般彻底失序,自行涌出元池,在经络间横冲直撞,王禹的炁说服了所有还醒着的、没有成为他人元池的养料的炁,唤醒了这些炁之中所包含的‘念’。 这些来自于不同神京的念虽然已经残破,有些仅存一口气,若没有王禹的炁这样一个新进的外来户,可能下一秒就要彻底便宜了女子的元池。 紫色的眼睛染上了惶恐之色,女子惊叫道:“怎、怎么会,都已经如此了,还想动起来?” 她凌乱的后退了数步。 王禹突然回答了女子:“我经历了枭首还活着呢,哪怕念只剩一丝,那些炁也不属于你的元池。” 他的眼睛里,也恢复了神采,父亲的话浮现心头,他也顺道说了出来:“正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这句话仿佛有千钧之重,王禹话一出口,女子就觉得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眼前一暗。 等双眼重见光明,映入女子眼帘的,是她倒地的身体。 自己的身体倒在眼前,自己整个人还轻飘飘的,这迷幻的现实让女子一时间不知所措,看着争先恐后从身体里奔涌而出的光耀,她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身体,却发现自己成了穿透而过的虚体,也就是说…… “我现在是灵魂?” 女子伸手撩起一条细细的带子,惊觉颈间束着一条蓝色的带子,身体的脖颈上同样束着这样的带子,两条束带由同色的细线相连,这是灵魂与的纽带与牵绊。 无主的炁逃出女子的元池,在空气中耀光点点,如密集的萤火虫一样,肆意向四处乱飞。 满脸泥巴与草屑的石韬爬了起来,左摇右晃地走回王禹身边,指着漫天飞舞的炁团叹道:“看呐,这个量,她收缴了多少周师的炁啊!” 看了看倒地不起的差不多先生,石韬满腹疑惑:“为什么我从来没在这一片听到这杀星的传闻?” 疑惑完,又看清了王禹正处于漂浮之中,欣喜地问:“兄弟,你是不是同乐任督二脉,突然有了新能耐,果然还是得益于我方才灵机一动,拿你挡箭矢,触发了你的神功?” 这家伙居然还沾沾自喜了起来,王禹也懒得冲他发火,他自己隐约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一切都还弄不明白。 望着如一群群蒲公英般随风飞扬的炁团,王禹出神的想:虽然不明白,但是我好像其实很厉害的样子? 脑海突然一空,随后,颅内仿佛有一座钟鸣响了,钟鸣过后,神京一净,眼中的山不再是山,天空也不再是天空。在这荒谬的知觉下,王禹又发觉倒地的女子身边,似乎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如魂魄般虚无缥缈。 王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因无法理解而莫名有些害怕,不禁喊道:“石韬,咱们……快走,别管这些了!南师还受伤了……” “呃,嗯!都说了,叫我胡安。” 石韬把王禹丢进货筐,扛起扁担,哼唧哼唧的跑到撑剑勉强站立的南师彩身边,说了句“得罪了”,然后不容反对,将虚弱的南师彩连同扁担一起扛在身上。 章辰渊施加的蛊虫给予了石韬惊人的耐力,他头也不回的往一线天奔去。 女子的灵魂朝石韬的背影大喊:“别跑!先把我的灵魂安回体内啊!” 灵魂不能离太远,连接两者脖颈的蓝线,最长也就只有两步远。 石韬不可能听见灵魂的呐喊,他没过多久就消失在了一线天狭窄的尽头,将差不多先生与星星点点的炁团丢在身后。 刀剑掉落在峡谷间,失去了束缚的它们似乎仍没有恢复法器的属性,直到一个误打误撞的炁团与之碰触,才有一把剑复苏了起来,有第一把,就有第二把,渐渐的,大部分的刀剑都吸纳了无主的炁,重获生机。 它们主人早已不知去向,第一把复苏的剑在经过了思虑后,翻转身子剑锋指天,直冲云霄,其余刀剑见有同类做出了行动,便像是遵循着头雁的燕群一样,无脑的追随其后,这群奇特的“大雁”划过天空,消失在了峡谷的天地中。 至于去了哪里,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箩筐里一片昏暗,但王禹却看见了许多远方的“幻象”,他不知道,清明的神京与诸多无形的道路连通了起来,冲动涌上心头,观看眼前之景,脑海显现一个个远方之人。 几乎在同一时刻,脑海中的钟声,在大陆上许多人的神京之内响起。 玉台馆的道场之内,挥剑的声音停了,荷燕山抹去额头的汗水,静下心来去,探索方才在脑海中响起的奇怪钟声,炙热的汗液透湿了背部的衣衫。 动用感识之后仍旧是一无所获,钟声也没有再次响起,可能就是一个错觉? 她歪了歪脑袋,喃喃自语:“但为什么,就是觉得不安?” 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暂且不要解了。 她把木剑放回布袋里,从武器架上拿过一杆竹枪,为了驱散这种奇怪的心情,开始练起了大枪。 到去年秋天为止,她还默默无闻,从去年冬至的成名之战到今年的立春,荷燕山已经名动三国,赵、齐、徐三国的周师界大小人物,都已经知晓了这一新秀之名。 宋府的书房内,一只没抓稳的毛笔难看的落在宣纸上,墨色像污水一样杂乱地滩了一块块。 刑部侍郎宋学舟之子——宋静轮,他眨巴了下眼睛,看着因失误而没能完成的一幅字,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大病初愈而出现了幻听。 开卷长疑雷电惊,挥毫只怕龙蛇走,兴之所致之下,本该写就这样的一幅字才对…… 将手握紧随即松开,又看了看因没抓稳而落在纸上的毛笔,坐回梨花木椅,摸着太阳穴,开始奇怪刚才在脑海里的响声,安慰自己:“从前那么重的病,就算因一味奇药而康复了,留点后遗症也是正常的啊。” 刚刚走过獬豸大街的康应元,停下了脚步,摊开手,“唔?”了一声。 “是本馆主太饿的缘故吗?怎么有种被盯上的感觉。” 立于湖中的隋山派潇宗大弟子——陈令江,心念一乱,差点没法在水面上站立,岸边的一众师兄弟纷纷大惊失色。 这种低级的失误,已经很少在这个被视作潇宗希望的弟子身上看到了。 返回住处的半目天师——谢海沧,往杯中倒了点酒,笑着对老天邀杯,“王长祯,你的四儿子,枭首后这下算是立住了,可以放心的去了,我会引导好他的。” 然后一饮而尽。 “就算王禹没这个想法,但大概某些人已经隐约的感觉到了,自己的神京被居于上位的神京窥视的感觉。” “咱们能做好导师工作吗?” “又不是第一次,来这个世界前,已经干过三回了。” “求求你们别让我想起毁人不倦的往事。” “没事的,我们的神京对王禹来说可是有关隘相隔的,并不完全是通路,不会害了他的。” 千里之外的低语与疑惑,与石韬没有半点关系,跑出狭窄的一线天后,天上落下了雨,一开始是绵绵细雨,很快就成了漂泊大雨。 身上的人和货物渐渐变重,身子浸了雨水也开始发冷,春风料峭,浑身刺疼。 一个村子在视野中隐隐绰绰的现身了,石韬大呼得救,赶忙带着刚刚脱离战场的伤者,冒着大雨,狼狈的冲进了寂静的村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枭首势众》正文 第十章 吾辈何以为战 雨中的山村仿佛就这样静静的等待数个春秋 当石韬“拖家带口”的跑近村子,能看清附近的一系列低矮屋舍时,一直被峡谷限制的视野完全开阔了起来。 除却隆起的零星土丘,地面开始趋于平整,东西两边各有一些田地,野油菜花在杂草间自由的开放,隆隆雷声催促着石韬,打消了他花上片刻时间去观察油菜花的心思。 天越来越暗,雷暴云在远方的天际蓄势待发,雷声如鼓,每响一次,雨势便滂沱一分,雨水将视野重新打得节节败退,石韬差点以为要夜了。 用袖子死命擦去眼眶中的水,石韬很快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小木屋,之所以说着木屋合适,主要是因为屋门看上去能凭人力踹开。 “砰咚!” 单薄的木门应声踹开,石韬冲进去,将南师彩放到一张破床上,卸下扁担,从货篓中把王禹给拎了出来。 “王禹,你是周师,你用那什么感知,看看这姑娘什么问题啊。” “叫我治水……还有,不是感知,是感识。” “你不也老是叫我本名么,感识、感知,不都差不多吗?” 这本是很平常的一句话,王禹突然想起石韬拿自己挡箭,突然脑子微怒,争锋相对道:“你可别提差不多这词了,刚从一个自称差不多先生的怪女人手里逃出来,感识和感知都分不清,也不怕麾下周师嗤笑,还起兵造反?” 石韬反击:“哦呦!这位天才这么厉害,怎么就剩了个头?不该是刑场大杀四方,逃出生天吗?到如今连男人的宝物都没了。” “你!” 直到南师彩的咳嗽声响个不停,才将他们的骂战给打断,她握在手里的剑,也在此刻变回了伞。 石韬一摸南师彩额头,发觉额头微燥,有低烧的迹象。 王禹这才觉得忙着斗嘴对南师彩太不仗义了,赶紧闭上嘴,让石韬把自己搁在桌子上,然后用心查探南师彩的状态。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倒不是南师彩的情况糟糕,王禹是被自己感识能力的敏锐而吓到的,虽说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感识很自信,却没想到自己怎么什么时候这么厉害,炁刚充入自身七窍就将南师彩的经络动态看清了六成。 我身体里发生了什么?这根本不是我这点道行能一眼看透的! 暂且不去想这个问题,王禹对石韬庆幸的说:“神京稳固,心门微恙,只是灵釜混乱,还好、还好,我已经感觉到,南师她在慢慢将炁流稳定下来了。” 石韬闻言也松了一口气,王禹瞥了一眼南师彩,心中暗道:她的等级是光才之境。 蒙先、明念、小成、光才、大盛、陆合、天平、正钧,即周师八境,是所有周师一生孜孜以求的奋斗路径与目标,王禹记得自己被砍头前也就是明念境界。 这个年纪就光才了,王禹有些羡慕。 三才流通,三光畅明,难怪元池三部稳定的这么快。 空寂的屋子里,石韬找到了炭盆,却没找到能取暖的炭,只能坐在凉凉的板凳上,和桌子上王禹一起无言的听雨声。 雨丝连成线,恰如根根针,整个左邻右舍鸦雀无声,只听见大大小小的落针声在天地间大大小小的响起,这让两人有些心里发毛。 “石韬,你不觉得这村子奇怪吗?” “英雄所见略同,生人来村里,连个狗叫都没有。” 石韬起身,拿起王禹从木屋门洞探出身子,左右张望,外面的泥地一片狼藉,布满了烂泥和积水。 这让王禹想念起了家门前的青石板路,但他已经离家太远,而且永远也回不到过去了。 风势渐息,笼罩天幕的乌黑有了消退的迹象,雨势收敛了一些。 石韬和王禹这对诡异的组合,立在无主的屋檐下,张望着死寂的村庄,无论怎么打量周边,看不到任何一点人影,不是躲起来了,而是根本不存在。 就在他们对“空无一人的村庄”有了直观的了解后,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闯入了他们的耳中。 王禹还比石韬多捕捉到了两道喘息声,本能告诉他,这是两个人,一个是猎人一个是猎物。 “我怎么会直接有这个感觉?” 无视王禹的自言自语,石韬抓着王禹跑出了门,没跑出几步,跑过两个茅草房就撞见不远处一大一小的身影,大的追着小的,他们沿着田埂正往这里跑。 瘦瘦的中年人追着一个少年,大人两眼凶光,少年夺命而逃,大人的手里还抓着一只短弩,两人的衣服都打着补丁。 中年人见少年有将距离拉远的迹象,自己的呼吸也乱了,情急下,抬弩就是一箭。 跑动中射箭,自然准头不稳,箭矢掠过少年的肩膀,好巧不巧的奔向了石韬与王禹。 箭矢破空声,让石韬突然觉得好熟悉,手臂习惯性一抬,王禹突然也觉得很熟悉,不自觉的张开了嘴巴。 熟悉的事故,熟悉的套路。 王禹牙齿一变,咬住了箭矢,正要咬断,突然想用箭射石韬,于是运炁想转头,而石韬死死抓紧王禹,不让他转头。 “石韬,你、你心虚什么?有本事拿我挡箭,有本事松手啊!你这王八蛋!” “治水……你冷静点,我这是磨练你啊,一回生二回熟,看看刚才的变化与应对,你的口活已如火纯青了!多亏我教导有方啊!” 在石韬夸奖王禹的口活的时候,逃命的少年却摔倒了,他被掠过肩头的弩箭一吓,脚步一慌,摔在了田里,中年人立马追上来,一脚踩住少年的腹部,俯身双手掐住少年的脖子。 一边掐一边梦呓般的叫嚷着:“把烂柯叶给我!没它活不下去!” 嚷着嚷着,中年人的声音越来越弱,嘴巴里竟然还淌出了白沫,手里的劲倒是一直没卸掉,少年的越来越红,目光愈发式微。 少年的气息变弱,中年人好像满足了报复心,纵然没多少说话的力气了,仍然挤出力气,呜咽着说道:“我……死,你也死!死死死死!全都死!死了也痛快快快~” 一支箭射中了中年人的右肩,疯话戛然而止,他闷叫一声倒在路边,但似乎连翻滚了力气也没了,就这么不动了。 见状,石韬问:“好像太狠了,你是不是用力过猛了?” “没啊,我舌头用的力道不大啊,快去看看。”王禹朝少年怒了努嘴。 少年还有气,石韬把他拖离中年人,按摩了两下胸脯,顺了顺气,少年的呼吸开始正常了,眼睛重新有神了起来,视觉一恢复,就差点被眼前的两个一脸关切的人又吓了个半死,老实说,任何一个正常人看见一个提着人头的陌生男子都会心惊肉跳的。 好在少年命硬,精神愣是扛住了,渐渐的又发现,似乎是这两人救了自己,这人头会说话,眉宇间很干净,不像是鬼怪。 “我叫胡安,他叫王治水,我们是过路人,你是谁?这个村子到底——” “村子……死了。” 回答得没头没脑的,但石韬又觉得这很贴切,他单膝跪在湿湿的田土上,让少年让支起上半身靠着自己,指着倒地不起的中年男子,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他是我叔父,他染上叶瘾不可自拔了,见着活人就要烂柯叶。” 一听见叶瘾,石韬一下子明白了,他给一头雾水的王禹解释了起来。 烂柯叶,可入药,治疗气喘病有奇效,还可以振奋精神,整个天下最适合烂柯树生长的地方就在三关地区的南部。 少年插话道:“若药被滥用,那就和毒无异。” 石韬点了点头,继续跟王禹说:三关地区土地肥沃,传闻丰神还曾在三关大地定居并护佑当地的田野,庄稼一年四季都可以种!所以三关的人很懒,在发现烂柯叶可以提振精神后,纷纷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完全被烂柯叶带给人的迷梦所俘虏了,搞得一个个的神迷身颓,据说虞朝的崩解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个。 上了瘾的人,被称作叶瘾人,一日不咀嚼烂柯叶,或是不吸入因焚烧烂柯叶而产生的迷烟,就觉得活着毫无意义,叶瘾一发作,就是卖儿卖女,甚至杀人也要换取烂柯叶。 听到这里,王禹看向雨中毫无生机的村庄,“这就是一个村子的穷途末路吗?” 少年苦笑了一下,摇着头道:“不过是冰山一角,南边……天荆关那边更严重,咱们龙湫关已经算是好的了!” 少年看了看中箭后一动不动的叔父,低下了头,自言自语道:“死了吗?活该!早叫你戒了叶瘾,事到如今……” 少年又仰头望天,雨水无情的落在他那看不出表情的面颊与眼角,又从眼角与面颊淌下,落到泥泞的田地里。 田,早已不知道多少个春秋无人耕种了。 他突然对王禹和石韬这两个陌生人滔滔不绝了起来,仿佛要道尽短短这些年无尽的委屈一样。 少年说他叫蒋平,今年十五岁,全村人逐渐染上叶瘾是他八岁那年的事,短短七年,家里的长辈一个个因烂柯叶而癫狂。 他爸在吞食享受烂柯叶精炼成的药丸时,整个人飘飘欲仙,根本神志不清,跌进井里淹死了。 他爷爷则是一把年纪了,过于频繁的吸烂柯叶的烟时,爽得透支了余力,直接去世。 姐姐和阿妈,很早就被他爸为了买烂柯叶而卖给人贩子了,记得是卖到漓国或是徐国那样遥远的地方去了。 还有许多……王禹不忍细听,这是一种他以前的日子中从未接触到人生,透过一个人的家事,仿佛明白了整个村庄的病亡过程。 蒋平瘦弱的胸膛再度剧烈起伏起来,他突然暴躁的指着灰蒙蒙的天空,尖声吼叫:“你看看!你看看这老天!我、我……” 他并非说不下去了,而是在酝酿力量,他有很多很多话要说。 “我这八年来,把山上那几百个神像、佛像都求遍了、跪遍了!什么都没变,这些个叶瘾的混账什么都没变!阿妈和阿姐被卖走的那天,就算我被那些杀千刀的打了个半死不活,我也去求了!没用!但后来我还去!” 恨仿佛绵绵不绝,难以穷尽。 “有一天我去跪一尊佛像,跪完了以后,用贵重的米酒上了贡,我看着那笑呵呵的大肚佛像,我突然想啊,它为什么能吃得饱,它为什么笑这么欢?” 蒋平牙齿咬了咬。 “然后,我越看越觉得,它在笑我们整个村子的人都都是蠢货,蠢兮兮的来,蠢兮兮的走,沉迷烂柯叶,连顿饭都吃不好!我啊,好像记得七岁的时候,日子不是这样的过的!你们从外面来的,一定见过世面,告诉我——” 随后,人的叫骂声逐渐沦为了野兽的呼号:“告诉我啊,我该恨谁啊?我该找谁报仇!” 一个迷惘的复仇者就这样出现在了王禹和石韬的眼前。 石韬不禁问自己,仇人明确的复仇者比迷惘的复仇者要幸福一些吗?要正义一些吗?使命感更足一些? 石韬攥紧了拳头,“哼,复仇就是复仇,和善恶没半点关系。” 蒋平说的咬牙切齿,完全没有哭的样子,不知为何,王禹想起了那日自己在刑场对所有人说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话。 叶瘾人求的是烂柯叶带给他们的极致快感,不惜搭进去至亲,而天熹那些人求自己的身躯,求的是力量,最终也是为了快感,前者与后者都是一群噬人血肉之辈。 蒋平的呼号沉寂了,天地又变回了老样子,连一点涟漪都没有。 雨水落在无人的村庄里,落雨声清晰的连田野里的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越是听得清清楚楚,这雨,下的越是凄凄惨惨。 两人陪着蒋平到村子墓地去,为蒋平埋葬叔父帮了点忙,实际上山村里对墓葬的讲究也就那样,癫狂的全村本就没什么人负责埋人了,做这个事的,只剩下没沾染叶瘾的蒋平。 为了发现胸腹中几乎无穷无尽的怨气,蒋平发疯似的用农具挖着墓坑,农具断了就用手,他后来都忘了这是给谁的墓坑,只是为了发泄力气。 远方狰狞的群山望着墓地的两个人和一颗头,群山似乎让雷声闷气,风声歇息,雨点都形影单只了。 蒋平终究是挖不动了,只能就这么跪在墓坑里没完没了的喘气,喘着喘着,放声恸哭了起来起来。 为自己的无力而哭,为自己的恐惧而哭,为难以适应的命运而哭。 王禹看着他恸哭的背影,又想到了村庄里那个身着齐腰襦裙的少女。 人会把愤怒与恨意错当成坚强与勇气,以为这些情绪能让自己抵御困境与悲伤,实际上,愤怒只是愤怒,恨意也只是恨意,总有一天,愤怒与恨意会让人力不能支,会让人发现,自己远没有练就自己需要的坚强,然后败下阵来。 王禹突然顿悟了:“光靠仇恨,不但难以报仇的,还会先一步榨干自己。” 愤怒与恨意,是失意者的烂柯叶,沉迷叶瘾,诸事难成。 哭声终究还是停了,将叔父的尸体下葬,填上土。 蒋平试着想去擦干眼泪,发现一时擦不完,他纠结了一会儿,然后郑重的看向王禹,睁着缓缓流泪的双眼,用早已沙哑的声音对王禹说:“您是周师吧,能教我周术吗?我要根除贩卖的烂柯叶的人,一个不留。” 王禹正准备拒绝,石韬先一步抢白:“小子,周术很难的哦?报仇也不一定是条好路。” “我不是为了报仇,我总有一天会找到阿妈和阿姐的,难道我要让她们生活在一个烂柯叶横行的世界吗?” 蒋平那双正淌泪的眼睛里,新的力量开始萌芽。 王禹的一下子惊愕了,他从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了一团新的火苗,那是将旧路铭记于心之后,决心去开创未来的满满战意。 雨水散去,无比漆黑的夜晚降临了,油菜花在夜幕下散放着香气,向世人静静的宣告:惊蛰远去,春分将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枭首势众》正文 第11章 虞朝往事 第二天一早,南师彩虽然嘴唇发白,但她坚持自己已经能够继续跋涉了,石韬担忧着只剩三天的蛊虫发作期限,收拾收拾,扛起扁担就离开了死去的村庄。 自逃出一线天后,王禹这个脑袋已具备了漂浮能力,最高可以离地漂浮四尺,为了让这个替自己挡了两回箭的兄弟透透气,不遇到意外情况,石韬就不打算把王禹塞进货篓了。 三步并一步的超村外走去,石韬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是领走了唯一幸存者 低矮的屋舍快要消失在视野里了,石韬回头又看了一眼这个村子,又看向了即将跟着他们一同离开村子的蒋平,蒋平也正回头看自己的家乡。 石韬没催促他,少年离家,心里面肯定要花时间道别的,哪怕是向家乡的尸骸道别。 王禹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像小虫子一样肆意漂动,残存的头颅能在炁的作用下运动,让他感受到了自由的美好。 飘来飘去的他,用余光看了一眼蒋平,发现少年似乎在颤抖,知道少年正在忍受痛苦。 王禹叹了叹气:“曾有一瞬,欢聚一堂,怎堪回想。” 父亲死后,王禹也经常刻意不去想父亲还活着时的快乐时光。 蒋平背过身,不再去看故乡了,石韬给了他一块粗糖让他化解一下苦闷,随后一行人迈出了脚步,向西南方赶去。 赶路的时候,蒋平给众人普及起了三关的情报:三关,昔日虞太祖龙兴之地,如今又是虞朝遗族在天下仅存的立足之地,三关地区位于云断山脉之西,因虞太宗姚芳所主持修建三座关隘而得名,分别是北部屏障——龙湫关,中部要塞——云屏关,南部门户——天荆关。 这三个关塞也是周边城镇村落的治府,昔日的京畿就此分为三个行政区划。 姚家的子孙们,就这样躲在三重贝壳包围的地方苟延残喘。 把基本信息介绍完了,蒋平见赶路的众人默然无语,有些气馁。 但他一看离开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对着这群新的伙伴谈天说地,或许是为了驱逐心中的悲伤,或许是为了排解寂寞吧。 王禹感觉到了蒋平的情绪,正要让他介绍风土人情,没想到南师彩抢先一步让蒋平说一说虞朝崩解后的历史。 蒋平两眼一亮,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 话说虞朝末年,世家权贵恣意霸占田土,夺占民脂民膏,朝堂荒淫奢侈、挥霍无度,那虞厉宗好马球、爱狂乐、喜宴游,宫廷养的乐工足足有两万人之多,每次游幸,内外随从不下于十万之众,所费不可胜计,不但连年用兵于西南的彰国,还同时对萍川高原动武,不但损兵折将,而且军资繁重,进一步恶化了虞朝的困境; 民间的瘾君子随处可见,赋税、兵役、劳役有增无减,苛捐杂税多如牛毛,虞朝的弊病已积重难返。 晋河、惠江、吴川,是天下三大河川,因水利年久失修,水患不断,天怒人怨,流民成群,饿殍遍地,本来虞朝对吴川之地设置的就是一半设郡县,一半羁縻。所以,那里虞朝统治最早瓦解的地方,这便是如今的吴国。 “给你喝点水,然后再讲。” 石韬丢给蒋平一个封住的竹筒,蒋平将竹筒中的水一饮而尽,然后继续说道:天下百姓,哀嚎于道路,逃窜山林,亲朋不相活,父子不相救,流民变作各路义军,各地暴动不断。 虞朝中后期,四方节度使治下的藩镇早就逐渐成了独立王国,官军被各地暴动疲于奔命,精锐的周师也逐渐消耗殆尽,节度使们终于失去了最后的枷锁,开始纵兵扩土,裂地称王,列国逐渐形成,乱世就此到来,绵延至今。 当时的诸多节度使,都是当今列国的太祖。 天下崩解,虞朝末帝,即虞厉宗之子——虞惠宗去帝号,从皇帝变为一个王,从天下沦为列国,困守三关之地,对内称虞王,在外则被列国蔑称为“三关国主”。 虞惠宗之孙曾力图振作,但就算只剩下三关,藩镇的旧病仍旧存在,三关内部的大部分资源被四卿把持,姜、申、姒、窦,掌握了龙湫关南部、云屏关西部以及天荆关的绝大部分城塞与土地,他们无意恢复昔日的基业,只求关起门来,维持自己一亩三分地里的权势即可。 既然只要榨取关内的平民足够供养四卿优渥的生活,为什么要为了姚家人而贡献自己的钱粮与军队?说不定折损了实力,还会被姚家人收权缴械。 硕鼠们关起门来,对上分权,对下剥削,那就是它们的岁月静好了。 云屏关内的姚家子孙,名为君父,实则共主,想做任何改革都是有心无力,最后一个想完成集权、挥兵攻略关外的绍武王死去之后,姚家子孙对于收复失地再无念想,居住在云屏关内的“京城”,有的也沾染起了烂柯叶,天天欲仙欲死。 天荆关南边的沐国日益强大,五年就要猛攻一次天荆关,北边的晋国与西边萍川高原上的西戎诸部也对龙湫关虎视眈眈,每三年就要进行劫掠与攻略。 四卿与姚家人看不见死于晋国与西戎屠刀下的龙湫人,看不见死于沐国兵锋下天荆人,看不见一个个腐烂的瘾君子,看不见南北的强敌。 蒋平说到这,王禹应景的念起了赵国人讽刺三关之主而谱写的小调:“昔年龙兴地,而今边塞处,惶惶姚家孙,枯坐三关里,自号天下主,醉梦云屏京,不见龙湫外,西戎烽火急,晋寇兵戈凶,不闻天荆处,沐贼叩门庭,神州鼓声烈,诸国战云摧,终有碎梦时。” 听完了王禹这段讥讽三关之主的小调,石韬想到了远方的赵国,心中不无恶意的想:嘿嘿,说的好像石家子孙的天下就很安稳一样,赵国东部的暴动不也是此起彼伏么?三关腐朽,石家人难道就不昏庸?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历史与当下的时间在闲聊中逝去,一行人在黄昏时,终于在石韬的带领下,抵达了一个村子。 一个设置了木质关隘的村子。 看着关隘上刚刚点起的哨火,石韬觉得这个关隘比他三个月离开时加高了一些。 石韬把王禹塞进货篓,示意其他两人待在原地,不要走动,他去把门喊开。 石韬走近关隘,暗下去的天色中,他看见关隘望楼上的两个人拉开了竹弓,他急忙喊道:“喂!喂!劳烦告知章村正,胡安回来了,还带了客人!” 短暂的通报过后,木门打开了,望楼上的村民收起了竹弓,石韬欣喜的走到南师彩与蒋平身边,热情的说道:“欢迎来到三桥村,看来章辰渊在我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又收留了一些人手。” 两个精力充沛、举着火把的年轻人将石韬等人迎了进来,两人立即就带他们引向了村正——章辰渊的住所。 黄昏下,被群山围绕的村子披上了一层薄雾。(三关到处都是被山包围的村子) 南师彩的襦裙被夕阳下的凉风吹动,随手挥舞着收起来的伞,她边走边四处张望。 四周的田野与农舍,都开始与黄昏的色彩融为一体,和蒋平的家乡不同,田明显有了被耕种的迹象,不多时,村正的住处就在眼前了。 那是一个草草修缮过的小小寺庙。 寺庙破旧的门前,一个父亲正站在那里,带着微笑迎接众人,之所以让人感觉她是一个父亲,是因为一个约莫十四岁的女孩正躲在那人的背后。 “章村正,人带到了。” “麻烦两位了,你们回家吧。” “章村正,可是……要是这些人图谋不轨。” 一个青年警戒的打量了一番石韬一行人。 “没事。” 章村正走过去,拍了拍石韬的肩膀,“胡安跟我是过命的交情了。” 两名青年踩着夕阳的脚步远去了,夜晚再度主宰了天幕。 章辰渊看了看石韬身后的南师彩与蒋平,又发现自己借给石韬的牛车并没有带来。 “看来遇上了不少事呢?” “先进去,把蛊虫撤了,我一五一十的讲给你听。” 石韬从货篓里把人头拿了出来,章辰渊一下子就看出石涛手中的人头是活的。 章辰渊身后的女孩惊讶的退了两步,脚踝撞到门槛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狐狸的兽耳砰的一下立了起来,四条狐尾顷刻间一并露了馅,恰如炸毛的小猫。 王禹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养的猫。 女儿后退坐倒,父亲向前迈步,这个天环教的叛教者一下子激动了起来,近距离观察了一下王禹,搞得王禹想躲起来。 章辰渊流着口水,去袖子里掏东西,嘴里说道:“这是父生之体?好想施针探究一番!” 被人当作猎物绝对是惨事,被人当作宝物也好不到哪里去。 手摸到了想要掏出袖子的物件,但摸东西的手停住了。 南师彩将伞顶指向章辰渊,一脸“跃跃雷池半步,我就挥剑”的架势。 章辰渊的手离开袖子,将空空如也的手展示给南师彩看。 “别紧张,我不是什么坏人。” 南师彩追问道:“那你是什么人?” 章辰渊一脸玩味的笑着,答非所问的说:“小姑娘,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得死了才能确定,盖了棺,才能定论。” “不对,此言大谬。” 反驳的人,是石韬手中的王禹,他费力的浮起来,与章辰渊眼神平视,将父亲的教诲告知了章辰渊。 “所谓的人是不能被定论的,哪怕身死,人依然会千变万化。” 章辰渊不置可否,挥了挥手,走向了庙门。 “外边冷,进来吧,新朋友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枭首势众》正文 第12章 你追我赶 穿过破旧的庙门,是一条杂乱的林荫道,一旁的女孩解释说“三桥村废弃已久,佛寺无人管束,各种花木就我行我素了”。 女孩的声音不算冷,束起的马尾随脚步而轻快的晃动。 香樟树的芬芳与湿土的清香扑面而来,走过野蛮生长的林荫道,眼前跃然一亮,一座不大不小的佛堂里,微弱的烛火让一行人的心都安定了下来。 从前的石板地已被小草、树木所顶破,又被泥土与苔藓覆盖,所以临时放了一块块“踏石”,让来往之人不会被春雨浸润的土地弄脏。 踏上去,走向佛堂,跟在最后的南师彩稍微撩起襦裙的下摆,小净只能应付一些尘土。 入了佛堂,章辰渊对女孩耳语了几句,小姑娘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点头答应了父亲。 随后,章辰渊对众人说道:“诸位风尘仆仆,旅途劳顿,先到堂后洗浴一番,然后回大堂吃点粗食,咱们边吃边谈,由小女章荑引领诸位。” 因为放置大佛像的主位空荡荡的,各种供台与陈设寥寥无几,只有两边墙壁上残缺不全的零星小佛像,所以佛寺的大堂不大,却让人倍感宽广。 众人被领着走向后堂洗浴的地方,石韬被章辰渊留了一会儿。 章辰渊左手拿铃、右拔出短剑抵住石韬的喉咙,一字一句的警告说:“刚才章荑露出狐尾狐耳,那些人毫无诧异,是你跟他们说了吧?” 石韬感觉到背上的蛊虫随时有钻进脊椎大闹一通的迹象,紧张的瞥了一眼章辰渊手里的铃铛,点了点头。 章辰渊收了短剑,余怒未消的说:“也怪我,忘了提醒你,我这个人不会不教而诛的,现在,请你记住这个教训。” 放在以前,一介邪教徒,谁能威胁侯爵? 石韬的侯爷脾气突然上来了,他扬了扬下巴,回敬道:“我带来的父生之体,不但初开阿赖耶识,还是我老弟,你要杀我,请掂量着点。” 闻言,章辰渊怒容尽去,恭敬的低了低肩膀,伸手将章辰渊背脊上的蛊虫拿走并杀掉了,语言上讨好道:“石侯啊,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也是爱女心切。” 石韬大马金刀的摆了摆手,“知道啦,知道啦,我能理解你。” 像嘴巴说的一样,石韬很理解章辰渊,除了女儿,这个人的理性很少败给情绪,有王禹这个筹码在,心心念念复仇的章辰渊绝对会加紧交好自己的,狐假虎威之下,石韬再嚣张一点都是可以的。 后堂之内被无数个幕布分成了一个个隔间,每个隔间都放了一口盛水的大瓮,大瓮被土台架高,下面是燃起的薪柴,这就是简易的浴汤了。 众人洗过澡,集体换上干净的粗麻短褐,石韬向南师彩保证“会处理好的”,男人们就不需要多余的保证了。 洗浴完毕,章荑小妹妹就抱起衣服去浣洗了。 围绕着大堂里的火盆,没有椅凳的众人乱序的席地而坐,王禹叹道“三关,真是食古不化。” 高坐忘本,是三关的大族们嘲笑列国是不肖子孙的常见辞令,战场和财力上落于下风,只能用这种小把戏来“理直气壮”了。 他爹王长帧曾告诉王禹:三关的大族,他们常常用《先圣宗礼》一书来标榜自己在礼法上优越于诸国。 比如《先圣宗礼》中的‘昔日圣王,坐而论道,高足家具乃蛮夷秽物,妖风魔俗,天下万民岂能同流合污?姚、姜、姒、申、窦,皆出自上古圣王之族,必当以身作则,维护天地风清气正,捍卫席地之正礼,匡扶人心。’ 章辰渊无奈的说:“诸位见谅,没有桌凳确实不舒服,没办法,三关的德行就这样,晋齐两强都用高足家具了,三关之地还是抱着‘椅凳无法度’的可笑说辞,故城镇上买不到椅凳,手头的木料优先得用来做农具给民众,只好将就了。” 说完,章辰渊就狼吞虎咽的吃光了碗中的粥,众人均表示理解,也拿起地上的陶碗,毫无仪态的将碗中的粥给消灭光了。 王禹偷瞄了一眼喝粥的南师彩,心说这姑娘穿短褐也不错啊。 粮食紧缺,章辰渊说父生之体只需要晒太阳就行,所以没给王禹准备食物。 石韬刚吃完粥,就将自己背上晋国购置火器、书籍,返回途中偶遇王禹等事细细道来,就连自己在狎妓时发觉床第功夫下降也说得绘声绘色。 章辰渊有耐心的听完石韬的见闻,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今年赵国的岁首大比上,扬名的是玉台馆和隋山派潇宗的弟子!难怪……隋山派沅宗的人会来三关。” 石韬瞪圆了眼睛,“沅宗?怎么回事?” 章辰渊摸出几个小盒子,又铺开宣纸,用毛笔在纸上写了一个个门派的名字。 月光穿过杏花枝杈与香樟树的叶子,溜进佛堂,照在宣纸上,勾勒出当前局势的轮廓。 玉台馆、隋山派潇宗、赵国朝廷、天环教,这些名词代表在座之人的仇人,指着这一个个字,章辰渊说:“汇总石韬所说的情况,我们的仇人之间都互相联系,而且在平定大乱之后,各方势力已经与石姓王朝进行了更深度的捆绑,嗯,在大乱中他们率先反正,由此成了一个朋党,可以统称他们为‘平乱党’了,我原先还想慢慢暗杀,但如今看来,这样只会打一个,勾引多方报复。” 他们由在野变为在朝,一个新势力进入朝堂的分享权柄与职位,平乱党会迅速感受到不同文臣朋党投来的敌意,平乱党因相同的功绩而登位,天然就被其他朋党视作一伙的,所以一定会抱团,暗杀其中的一个,会遭到‘平乱党’其他几派的共同火力,只怕是头天暗杀,次日就要被发现踪迹,招来一个个周师的追讨,理想的报仇已经不是暗杀能尽全功的了。 “比如,我的仇人是天环教,我独自去暗杀天环教的教主,侥幸得手后,平乱党的其余人员铁定会以为是别的党派要灭他们,会立刻撒出人手织就一张网,然后串联手头的关系将网越织越紧,暗杀者早晚会穷途末路的,唉,天环教的背后已经有了玉台馆、朝廷甚至隋山派的潇宗,其他的也是一样的。” 在平乱而立功之前,这一个个势力并没有紧密的往来,乱前反正得以立功之后,被朝廷封赏,赵国的文臣党争激烈,怎能容许外来户?这些文臣麾下本就有周师,一番明争暗斗免不了的。 “列国皆有党争,武斗总是不得已而为之,唯独赵国文臣偏好武斗,抄家打杀之权握于文官之手,北方各镇边军听命于不同派系的文官而非皇帝,此古今未有之奇景。” 章辰渊环顾左右:“无论怎么策划暗杀,事后,朝廷、各方……哪怕是因为误解,搜捕都不会停止,你们都想要报仇而后平静生活吧?” 众人点头,章辰渊满意的笑了,随后说出了他的建议。 “那么,只能把赵国整个朝廷,一并拔除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没有惊讶的神色,蒋平还鼓起了掌。 这样的镇定,反倒是让提出这个建议的章辰渊惊讶了,他看向石韬:“你还真是带来了几个不得了的人啊。” 石韬笑了笑,转而冲鼓掌的蒋平骂道:“乱兴奋什么呢?你这个没出过三关的野小子,知道赵国是什么样的吗?” 蒋平不鼓掌了,委屈的说:“不知道,但我觉得这位大叔有了计划。” 石韬“哼”了一声,“说说吧,阁下的计划。” 章辰渊从一个盒子里拿出几张纸,一边读,一边说:“这两个月勘查三桥村,村里最多开辟二千二百二十四亩地,四年前的天岐大地震以来,晋国不少流民蹿到了龙湫关,我们先以三桥村为本,收拢流民成为豪强,通过商业来拓源,还有,仿效漓国的雇佣兵商号,一遍挣钱,一边建立武力。” 再从盒子里拿出粗劣的地图,章辰渊指着临近诸国说道:“北边的晋之藩镇,三关之内的四卿,将来都是我们的客人,与此同时,人脉与实力会积攒起来,八年前,赵国的财政和民间矛盾就不乐观了,一旦将来有倾覆之变,我们就纵兵向东,越过断云山脉,加入到赵国鼎革的大局中,将我们的仇人一一枭首。” 章辰渊对王禹笑了一下,“探陵之事,等近忧了结,章某人会尽快帮忙的。” 见章辰渊又对王禹不怀好意,一直不出声的南师彩出声道:“倾覆之变,那需要几年?” 章辰渊信心满满的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初我离开赵国前,找半目天师算过,不出二十年,赵国必有大乱,他顺便还跟我透露,‘章先生离赵七年后,开平侯会造反,但会失败,别错当成大乱’,” 又被揭了短,石韬羞愤的锤打了一下地板,王禹嘿嘿一笑。 笑完了,王禹开始思考,这个半目天师到底是何许人也? “现在八年过去了,二十年之期,也就十二年了,我们要加紧努力,不过,这些都是远虑,我得说说近忧,有人要夺了三桥村的地。” 章辰渊用手指点了点宣纸上的“沅宗”二字。 “沅宗在齐国,跑三关来做什么?” “潇宗出了个将来能压沅宗一头的奇才,他们肯定急啊,分家时踹出门去的穷小子,富强了一定会找上门,三关土地肥沃,我断定他们肯定要用三桥村的地,种一些灵药,加紧提升门下俊杰的境界,嘿,居然只想用一袋金子就买走我手里的地契,当我傻啊。” 三桥村一带的田地极好,要不是三关人沉迷烂柯叶,不然绝对不会荒废的,章辰渊当时发现能用极小的代价将整个三桥村纳入名下,得到龙湫关府的承认,他当即大呼“天助我也”。 众人都不太懂隋山派这两宗的过节,都有些懵,章辰渊生了个懒腰,继续说:“沅宗上门议价,肯定是先礼后兵的心思,龙湫关一向不受四卿重视,沅宗就是杀人夺地也没多少成本,既然我不认这个礼,这帮子周师肯定要动兵了,最近村兵向我报告村关附近不少陌生人在偷看,所以我让人严加防范呢。” “三关离齐国太远,再加上齐国的局势也复杂,沅宗来的人不多,才九个,两个光才,七个小成,怎么对付,我还没主意,我乏了,明天再议吧。” 众人就在佛堂里打了地铺,章辰渊自然回内房睡,他关上内房的门,翻阅起了石韬带回来的火器书籍,借着油灯端详了一会儿两支鸟铳。 他自言自语:“暂且还不能大造火铳啊……”,接着就睡下了。 章荑洗完了衣服后,把衣服晾在了大堂东侧的草棚下,打着哈欠正准备回房,突然在月光下,看见一颗头飘乎乎的飞出了佛堂。 小姑娘差点失声叫出来,但好奇心却让她捂住了嘴巴,她突然觉得跟踪这个头颅是一个有趣的事,兽耳一立,追着头颅就出了佛寺,一路跟着翻过小山,衣袖拂过山间的风车花,她溜出了村子。 打小以来,她就缺乏朋友,和人去山野间进行一段“冒险”,她对此已渴求许久。 头颅的漂浮移动很迅捷,但章荑也不落下风,本想变回原形去追,但身为半妖的她,可没法像母亲那样随心所欲,她的心门还得努力一段时间,才能驱动灵釜变回去。 所幸人形的她并不会跟丢。 王禹的头颅双眼无神,嘴巴里还不时发出了鼾声,没错,王禹现在就是在梦游。 好奇的小狐狸,追着梦游的头颅,冲进了一片树林。 章荑眼见迟迟追不上,正着急呢,突然变回了原型,顿时四足生风,与王禹并驾齐驱,然后超了过去,她心中窃喜,“咻”的一声攀上一棵树,跑到树枝上。 过了三息,王禹经过,章荑欢快的一跃,撞在王禹身上,把这个梦游的头颅逮个正着。 王禹依然打着鼾,无力的颤动着,但逃不出小狐狸的钳制。 小狐狸像按着皮球一样把王禹的脑袋按在泥地上,低头嗅嗅王禹,小声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呀?真怪,和我一样呢。” 回答她的只有低低的鼾声,小狐狸笑了,刚笑了笑,笑容就溃散了,她的双耳从耳边的鼾声中,捕捉到了利物掠过树枝的动静,是朝她而来的! “咝!” 叫出声的时候已经晚了,飞剑杀进了小狐狸的一尺之内,无从闪躲了。 梦游的王禹耳朵动了动,听见飞剑破空的声音,本能突然觉得好熟悉。 先是“砰”的一声闷响,随后就是几声“嘎哒”的轻响。 耳边安静了,以为自己要死了的小狐狸,战战兢兢的睁开了眼睛,发现王禹的头颅冲到她身前咬住了飞过来的剑,还把剑的前端给咬碎了。 长剑断成两截,靠近剑尖那一段沦为碎片,还有些碎片从王禹的嘴里吐出先,就像吐瓜子。 就在小狐狸惊叹王禹的口活的时候,王禹的嘴巴浑浑噩噩的出声了:“唔嗯嗯……难吃,老爹啊,说好的去掉头,就能吃、吃了呢,啊啊,石韬你……你个混蛋,休想再让我替你挡第三回箭。” 王禹依旧睡得很沉,只是说起了梦话。 “你这怪头,这么厉害?” 王禹打了一个长鼾,梦话回道:“一……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是好朋友,无他,唯口熟耳。” 远处传来了两三双脚踩在草地上的声音,小狐狸让怪头跟上,转身就跑。 王禹的炁慢慢流散,追着小狐狸就漂了过去,无意识的念叨:“好一、一出你追我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枭首势众》正文 第13章 隋山两边 树枝划过章荑的毛发,四只脚踩着杂草、仓皇的向村子那边跑去,只有到了逃跑的时候,她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跑出村子这么远了。 梦游的王禹跟在小狐狸身后,嘴巴里胡言乱语,让人难懂。 月光被林立的树木所遮挡,以至于树林内昏暗不明,但这对狐狸来说算不上什么呢问题,不多时,月光渐渐在视野中显露,她快要跑出树林,马上就能翻过小山,蹿进安全的村子里了。 想到安全,章荑的狐眼跳了跳,她突然想起来,八年前娘亲被杀之后,父亲也是想也没想就逃去了安全的地方。 不敢立即为娘亲报仇,章荑一直都埋怨父亲是一个懦夫,而现在,她一遇到危险也立马就跑了,有什么资格埋怨父亲呢?自己不也是怯懦之辈吗? 一念及此,她停下了脚步,转身又返回树林腹地,暗自鼓动心门,以图快些变回人形。 章荑把冲她飞剑的敌人当成了命运安排给她的锻炼勇气的磨刀石,跨过这一步,距离为母亲报仇才能更近一步。 她本身就有小成之境,为何不能一战? 树林里,一个青年提着马灯,借着玻璃中的灯光,他俯下身拿起了一块落在草地上的宝剑碎片。 青年腰间系着一把剑,背上原本有两把剑,现在,背上的一个剑鞘已经空空荡荡,原本放在剑鞘中的剑,已成了地上的残骸。 青年略微有些心痛,这把剑是离开隋山时,一个小师妹送他的,刚才察觉到这边有两大团炁,所以御剑飞攻,没想到‘飞剑探敌,有去无回’。 “之前觉得这里异样,还以为是错觉,三桥村的?村子里果然有周师,还好孙任凭劝我们不要贸然动手。” “今晚,我云征倒要见识一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把马灯换到左手,云征右手拔出了腰间的剑,迈入光才之境的元池气势一荡,让周围的树叶都为之一动。 “噌”的一声,背上的剑也自行出鞘,逗留在青年头顶三尺之处。 举头三尺有飞剑,剑可扩大感识范围,还未临敌便择机飞杀,是沅宗子弟克敌先机的基本功,考虑到敌人可能有破坏飞剑的能力,所以云征也拔了剑,到时候先用飞剑粘住敌人,在对方破掉飞剑之前,趁着自己的飞剑与敌人僵持,近身杀之。 云征熄掉了马灯中的火光,将暗掉的灯丢弃,运炁激发感识之功,他化身为一个猎人,暗行于黑夜中的树林中。 为了隋山派的未来,一定要拿下这个村子,不早点种下果实,将来怎么与潇宗陈令江争锋。 今晚,身为斥候的他本来只是勘察地形的,没成想遇上了猎物,激发了他作为隋山派年轻一辈的争强好胜之心。 点化了剑的剑心,让悬于三尺之上的剑,自行飞去,一旦遇敌便与之缠斗,剑主随后就到。 若云征是猎人,点了剑心的飞剑便是猎犬。 云征对自己的感识能力颇为自信,夜晚正是属于他的良辰。 巧的是,身为狐妖的章荑也是这么想的,狐狸的眼睛能适应黑暗,听觉与嗅觉也敏锐异常。 章荑趴伏在一根树枝上,时机未到就不乱动,遵循着父亲的教导:‘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王禹也安静的被放在一旁,不时闷哼两声,他正睡梦正酣。 梦中,他正兴致勃勃的看一个叫陈令江的少年在月下练剑,这个梦是他掉脑袋以来,做的梦里最真实的。 月亮高悬于空,平静的将光散播于今夜的整个天下,三关与赵国,沐浴于同样的光华之下。 大汗淋漓的陈令江握紧了手里的木剑,对着自己的师傅刘一鸣说:“再来。” 师傅刘一鸣没有急着举起手里的竹棍,而是用月光一样清冷的声音说道:“小江,剑在心间,不在手间,执着于挥剑本身,不但应付不了沅宗的飞剑,也参悟不了潇宗的真章,你歇一歇,把合木和九台练上半个时辰,为师将隋山派的历史再给你讲一遍,你好好悟一悟。” 合木与九台,是隋山派剑法的两大基本功,潇沅两宗都要勤练的,正所谓“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自家门派的由来,陈令江从小到大已经听出茧子来了,但还是一边练习,一边听师傅讲述,而梦中目睹此情此景的王禹也第一次开始了解隋山派。 隋山是齐国西部的一座山,齐国开国之初,有两名隐士居于山中,一人叫桓茂伦,一人叫羊熳,他们常饮酒颂诗,逍遥于尘世之外,曾有一日,有两个人神人从天而降,落于隋山,神人一个名为潇、一个名为沅,他们与两位纵情放歌的隐士结识,以琴交心,大乐五日,神人兴之所致,许诺让两人分别学习自己的神通。 桓茂伦学于潇,羊熳学于沅。 神人教授了他们半年,随后离去,又过三年,晋齐会战于隋山,桓茂伦与羊熳不忍隋山生灵涂炭,于是下山先以言语劝说两军弭兵,两军不听,随即两人合力重创两军的周师,自此一战,隋山二圣名动天下,桓、羊二人后从隋山脚下村民之中选取徒弟,由此创立隋山派,一派之内,分成潇沅两宗。 二圣仙去,隋山派又传承了四代,两宗开始决意设立一个总掌门人,谁的道离天更近那就可以总领隋山。 如何证明?唯战可证,两宗决定应以战绩而证明谁更合天道。 这成了隋山派分裂的先兆,两宗在一次赵国岁首大比之后,沅宗拔得头筹,沅宗子弟开始以隋山“大道所在”自居,将潇宗斥之为“左道旁门”,没资格与沅宗并肩而立,矛盾日积月累,终于到了第五代掌门之争时正式爆发,当时人数衰退严重的潇宗奋力一搏,掌门之位仍是沅宗胜出,潇宗于是宣布自离隋山,南下入赵。 这就是四十年前的“潇沅分野”事件,南下的潇宗日思夜想的仅有一事,那就是洗刷耻辱,证明自己并非隋山的“左道旁门”。 沅宗的绝技,是与其他门派所不同的御剑术。 传统的御剑术有两种,一种是用炁形成一条“细线”,周师持剑诀将线的路径指向目标,让武器沿着“炁线”奔向目标,二是将炁充盈于武器本身,在自身的感识范围内让武器模仿人的动作,进行如臂使指般的攻防。 沅宗开辟了天下第三种御剑术——剑心灵御,将六魄混着炁团打入剑中,像神一样点化死物,短促间将剑附了灵,使得剑内形成了一个命数短暂的“小神京”,让剑本身拥有了更复杂的感识能力,以及离开了周师的感识范围仍能持续攻杀的自觉,还能轻易破开炁的防御。 木剑“唰唰”的在空气中划过,一直听师傅讲述的陈令江挥着剑突然说:“故而沅宗所御之剑,星流电转,摧云破尘,而且沅宗的人也不是只御剑不挥剑,和他们对上,要么被败于剑士,要么死于飞剑,防不慎防。” 听徒弟“长他人志气”,师傅刘一鸣笑了:“小江,你在年初赵国的大比上连挫沅宗狗贼的年轻一辈,现在听你这么说,你晓得自己不过是粗通本宗之精妙,知道还要不断精进,为师很欣慰。” 挥剑的声音停了,陈令江已经练完了合木与九台。 刘一鸣松开手,手中竹棍悬于头顶三尺之上,剑锋朝向陈令江,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万钧之剑,出于心间,为师会一点点剑心灵御,小江,你也把本宗的周术使出来,遭遇沅涛之势,方显潇洒之气!” 拭去嘴角的汗,陈令江举起木剑,他一举剑,师傅的飞剑寒芒一动,就刺了过来。 剑挟风势,来如天坠,打在了陈令江的木剑上。 飞剑也斩破了三桥村外林中的树叶。 “咔嚓”,树木断裂的声音,章荑以毫厘之差避开了飞来的剑,带着王禹落在了地上。 惊恐的看着刺入在泥土的剑,章荑躲在一颗树后,问迷迷糊糊的王禹:“你咬不住?” 睡梦中的王禹自然什么反应也没有。 这剑实在太快。 章荑也知道不能什么都指望王禹,但这剑毫无征兆,像是从天上来的一样,她一下子慌了,想要锻炼勇气的心开始动摇了——周师到底在哪里?对方进行了感识,我也应该能感觉到啊,难道……不可能,哪有人的感识距离会这么远! 剑不会管猎物是否正心思慌乱,有了剑心的剑,从泥土中一抽出来就直奔章荑藏身的树木,她全身毛发一凛,往后倒去,剑瞬间破开了树干,剑刃划过她的前额,擦身而过,飞向后方。 刚……刚那剑差点贯穿了我的头? 章荑浑身淌汗,呆滞的躺在地上,脑海一片空白。 炁息微荡,章荑变回了人形,她被吓傻了,倒地一动不动,直到耳朵听见了头顶那边有什么动静,求生欲一下子刺疼了神京,猛地爬起来,避开了返回的飞剑。 剑芒在她的余光中闪过,剑在她手臂上留下了浅浅的伤痕后,打中了一颗树,碗口大的树木应声而断。 飒沓似流星,奔走若电逝。 章荑知道,剑很快就会回来,但到底多快,自己又要何时避开? 她都忘了喘气呼吸,闷起来的肺快要爆炸了,支撑身体的腿似乎失去了力气,耳朵听见了响声,想躲开,双腿却没任何反应。 章荑感觉手有点重,慌乱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把王禹捧在了手里,她的情绪崩了。 情急下她忘了躲避,失声吼道:“都怪你,出来做什么!我跟着你也……也……” 手中的头颅炁流一震,电光微闪,变成了一把木剑,拿着木剑,章荑失魂落魄的叫嚷:“你想想办法啊!变成木剑有什么用——” 风拂过章荑的面颊,带来了疼痛感,它来了! 章荑鼻子一酸,泪水落下,她闭上了眼睛,只求这一切快点结束。 好、好想逃走,在感觉生命即将逝去的瞬间,章荑理解了父亲,实现复仇的前提,是保全自己。 月光如霜,照在陈令江的木剑与师傅的竹棍上。 木剑与竹棍互相攻杀,一同舞在一起,汇成剑花朵朵,剑花月霜寒不落,化成片片光影。 陈令江甩不开竹棍,节节败退,离师傅越来越远,但他丝毫不急,体内的经络正协调完毕,元池三部已渐渐共联于一线,整个人开始与天和、与地同。 他喃喃自语:“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此即为隋山派的‘谷神不死诀’。 随后,火候一到,一剑荡走竹棍,炁流洋溢在陈令江的身躯之上,好像有水在流动,又像有电在绽裂,他策步前冲,直攻师傅而去。 树影静中有动,身为沅宗子弟的云征此时也在叨念谷神不死诀。 “……是谓天地根……” 隋山派的谷神不死诀,是堵塞一些经络、疏通一些经络,使得上中下元池三部,几乎连成上下一线,即为天地一线连。 化元池三部为玄牝,玄牝进而凝炼为内丹。 “飞剑就在东南边,攻了三下,现在没动静了,敌人被结果了?” 云征朝东南边跑去,手中的剑没有归鞘的意思,反而越握越紧。 “锵铛!” 跑动中,云征听见了两剑相碰声音,他躲在身后,突然感觉到了东边百步之外,似乎有两个人,一个人体内元池正形成玄牝。 他蹑手蹑脚的走了几步,然后边扩大感识,边向东扫视。 随后,他就看见了一人用木剑将他的飞剑挡住,木剑的剑身一吼,像打落麻雀一样将飞剑打在了地上。 章荑握着王禹变成的木剑,在飞剑刺来的一瞬间,像是被人推拽着一样用木剑挡住了飞剑。 “……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挡住飞剑的章荑满脸吃惊,不但是因自己得救而吃惊,更是诧异于手中的木剑散发出了一股引领她的力量,使她半推半就的挥出了剑。 耳边传来了王禹梦呓般的呢喃声,语速很快,但章荑好像听懂了七八成,神京一理解意思,就有知识涌入脑海,炁的发力一下子顺手了起来。 挥剑就把飞剑打在了地上,不等飞剑起身飞走,章荑手中的木剑一振,她也就顺手向下一刺,将飞剑刺进了土地中。 树后的云征愕然道:“这、这是我隋山派的谷神不死?不,还有别的……” 云征他看不清树林里人的外貌、高矮,只能靠感觉对方的炁与元池来把握双方的距离与状态。 章荑的炁正缠绕于身,似水若电,她体内玄牝一动,感觉到了有人正躲在西北边、九十步外的一颗树后。 “在那儿吗?” 话一出口,章荑就策步前冲! 与此同时,陈令江冲到了师傅近前,他的师傅刘一鸣笑着张开了手。 下一息,章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到了云征的侧近,云征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大喝一声,挥出了剑。 刘一鸣与云征,两个相隔千里的隋山派中人,用截然不同的语气道出了同一句话。 “这,就是潇宗绝学——疾雨抱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枭首势众》正文 第14章 各自重整 云征对猎物的位置原本是成竹在胸的。 但这感觉瞬间被疾风骤雨给打散了,‘疾雨抱电’扫去了靠近章荑的炁,如城墙一般隔绝了他人对元池的感知。 云征在感识失效的状态下,两眼一抹黑,只听得见声音,根本看不清人。 他听见小草与枝芽被踩到的声响,急忙挥动了剑,挥出的剑劈开了空气与落叶,却没能切中章荑,奥妙就在于章荑在剑劈来的前一瞬来了个止步后跳。 本来,这种小动作在进行的瞬间云征就能把握,只要中断挥剑的动作,趁着章荑后跳滞空的短暂空隙,冲过去撞倒即将落地的敌人,随后捅上一刀就完事了。 此一时彼一时,战机已变。 章荑后跳还未落地,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扔出去!”,她想也没想就把木剑像掷飞刀一样丢了出去,如撞钟般正中云征的右肩,清脆的骨裂声在林中响起,强大的冲力直接将云征打出百步之外。 木剑击飞了云征,千山之外的赵国,陈令江的木剑也轻轻抵住了师傅的胸口,今夜,使用潇宗功法的三个人都得到了成果。 打飞了云征后,木剑也落在了地上,变回了酣睡中的王禹首级。 章荑的脚跟一落地,云征的痛嚎就紧随其后。 赶紧跑,这是章荑唯一的念头,她也没忘了捡回王禹,拎起王禹的头发就是撒丫子开跑。 混沌的草木从眼前扫过,头也不回的冲出树林,在月光的指引下,翻过小山,重新回到了三桥村的庙门之前。 章荑撑着旧庙门口的矮墙气喘吁吁的看着脚边的王禹,还睡得正香的。 章荑不由得怒从心起,“我刚刚拼命,你居然睡这么安稳!” 劫后余生的章荑情绪不稳,又认为王禹全然不知道他的梦游差点好奇害死狐。 她也不管气还没喘顺,揪着王禹的头发就把他丢在了大堂东侧的空地上,然后扬起脚,冲着庙内北边远处的围墙,像踢蹴鞠一样一脚踢了上去。 此时此刻,章荑的身躯还处在疾雨抱电的余韵之下,当脚踢中王禹的后脑勺时,剧痛一下子疼醒了王禹,大梦初醒的王禹还没彻底缓过来,就听得耳边狂风乱刮,紧接着自己就像闷瓜一样撞在一个一堵墙上,最后,眼前一黑,王禹人又昏了过去。 章荑回到自己的屋子,“砰”上了门,给手臂包扎过后,累躺在了床上。 雄鸡鸣叫,穿戴整齐的章承渊推开房门,正打算自己动手给在大堂打地铺的客人准备朝食,却听见了前门的打鼓被人敲了,他赶忙跑到门口,小心的开了门。 敲鼓的是一个村民,他焦急的对门缝后的章承渊说:“章村正,你快来,出人命了!犯人被逮到了,可……可他的同乡不让他受处置,死者的亲眷快要拿农具他们见血了,你快去看看吧!” 章承渊不禁有些胸闷,但流民来此安置也不过数月,要经营好这一方天地,就必须要处理各种状况,睡眼惺忪的他也只能强打精神,跟着村民往出事的地方赶过去。 去年年末,章承渊用极小的代价,在龙湫关治府那里以拓荒之名购得了三桥村一带的地契,得到了这一片无主之地,随后,变卖在晋国不多的家产,招收流民,给予农具与耕牛,以图积累力量。 来此安置的流民有被西戎与晋军破坏了家园的龙湫人,有因天岐大地震而流落于龙湫关西部的晋人,还有南边忍受不了沐军侵袭而逃来的天荆人,成分复杂,出人命也不是不能想象。 龙湫人因与西戎作战,民风彪悍,被天荆人蔑视为有西戎习气的野人,天荆人多以商业为生,故被龙湫人看做满身铜臭、投机取巧的南佬,而晋国流民,龙湫人看成是侵略者,天荆视作外人。 死者是一个天荆人,杀人的是一个龙湫汉子,杀人者说是因为这个天荆人想要掳走自家的婆娘,所以动手杀了。 天荆人与龙湫人在两块田头对峙,左边的天荆人约有三百人,右边的龙湫人大概是一百六十多人,空气中满是剑拔弩张的氛围。 “南佬这群死貉子,品行不端!杀了活该!” “随意杀人,野人也懂品行?还是去找你的西戎野爹过活吧!” “南边真是尽出王八蛋!要不是我们在龙湫关苦苦支撑……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要不是咱们天荆人苦熬,沐贼早打进来了,沐贼在南边一年攻的比一年激烈,你们龙湫人懂什么?” 一群晋国流民畏畏缩缩的在远处围观,什么都不敢说,有些龙湫人不时还拿仇恨的眼光看晋国流民们两眼。 赶到的章承渊发现事态随时可能失控,正想跑到龙湫人与天荆人之间说些什么,只见着龙湫人群里冲出一个小孩,用弹弓射出一枚弹丸,打中了一个正激烈怒骂的天荆老者的胸口,老人闷声仰面倒下。 小孩杀气腾腾的大喊:“跟这群死貉子扯什么!龙湫的父老乡亲,打服他们这群南佬!” 两派人马当即打作一团,龙湫人不愧是长年与凶悍的西戎战斗的群体,很快就在混战中展现出了优势,男女老少手持镗耙、锄头,组成阵型,有序的扫到冲上前来的天荆人。 一窝蜂冲上来的天荆人很快呈现败相。 因为两方人打起来的脸色大变的章承渊见此情景,突然乐了,拍手暗道:“这是绝好的兵源啊!” 结阵的龙湫人开始缓慢的向前压,后面围聚起来的天荆人见前面的自己人都溃散了,刚刚那位被孩童用弹弓打倒的老者,在小辈的搀扶下,急中生智,冲远处围观的晋国流民喊道:“那……那边的晋、晋人啊!你们以为龙湫人赢了你们能捞到好处?别忘了,这帮子野人可各个都觉得你们晋人手里沾着他们的血啊!” 一直没声响的晋国流民一下子乱哄哄了起来,混乱过后,一股脑的朝龙湫的侧翼冲了过去,天荆人也趁势压上,三方顿时打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 章承渊赞叹道:“好!天荆人不愧多为行商,善于交流联合。” 他从口袋里摸出炊饼,居然看着三方混战,自己吃了起来,还吃的津津有味。 章承渊看得正兴致勃勃,此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敢问你是此地的村正吧?为何不予以管束?” 他转身一看,十六七个青年与壮年人站在一旁看着自己,他们虽然身着平民服饰,却有很多人腰间佩剑,气质不似小民。 起码,章承渊记忆中的民众,不会用“敢问”二字起头搭话,也不会用“管束”,而是说“管一管”或是“吱两声啊”之类的措辞。 “山火一起,我现在去是飞蛾扑火,只能等烧的差不多了再去收尾,诸位像是读书人啊?都是同门师兄弟?” 此言一出,这十几个青壮年互相拉开了距离,好像很反感章承渊这样的认识似的,他心中暗笑:这帮人和那些流民一样,都是各分山头啊。 他们群体鲜明的分成了两拨人,各自的代表纷纷行礼,自报家门。 “在下是钜门学派的田韩。” 章承渊瞧了瞧那个叫田韩的人和他身边几人都脚蹬草鞋,身穿黑短衣,心想:哦,原来如此。 “理官亭,在下——士燮。” 士燮抱拳的同时,章承渊瞧见士燮的腰带上,绣有“决断于法”的字样。 理官是原先是身为人祖的兴王所设立的治狱之官,虞朝崩解后,他们以向天下推行“缘法而治,重塑序秩”、“夯实法理,遏制强藩”为己任,希望以自己的学说为导向,匡正天下。 四年前,晋廷驱逐朝中的钜门子弟,同年,章国打压境内的理官亭学派,这些人流散到三关,恐怕也是这个缘故。 两拨人各自报出了门庭后,章承渊松了口气,觉得这些识字的人才可以利用,反正——无论是钜门还是理官亭,也都可以算无人赏识的、有才学的流民。 “啊,好像打得差不多了,诸位皆是大才,何不随本村正一起处理此事?也算是证道之举,放心,小小一个三桥村,没有臭烘烘的儒生。” 众人脸上顿时浮现了一丝兴趣,眼见两拨人都上了钩,章承渊看着天边的朝阳,顿时神清气爽,觉得这真是一个收获满满的早晨。 朝阳洒在林子里,刺进云征眼中,也弄醒了他,醒了想爬起来,浑身酸痛,右臂传来一股肉要撕开般的痛苦。 看见有几个人正朝自己走来,为首的正是此行带领他的孙任凭,他比云征还要年轻就已经担任山长,也是此行之中,除云征外,唯一的光才之境的周师。 “云师弟,昨晚我让你勘察地形,怎么就躺这不回来了?” “孙山长,三桥村有会潇宗功法的周师,我现在右臂脱臼了,正是与之昨夜一战造成的恶果。” 孙任凭闻言一怔,对身后的几个人吩咐到,先出三把剑,把他好生带回去,然后再从长计议。 回到临时布置的营地,孙任凭让善治跌打的马强给云征复位,从药葫芦里取出丹药喂他服下,然后云征就说了一遍昨日的战斗。 听罢,孙任凭脸上古井无波,自言自语道:“上次拜会三桥村时,村中唯一像周师的只有那个村正,他的境界只到蒙先,出于谨慎我才说要勘察完地形,再驱逐这些黔首,没想到他们真藏了底牌?还是潇宗的疾雨抱电?” 马强放好药葫芦,搭腔道:“如果是疾雨抱电,在夜晚的林子里,云师兄肯定是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了。” 云征喃喃道:“唯一能确定的,那是个女子。” 有个小师弟嘟囔道:“对方没痛下杀手,也算是好事——” 孙任凭打断道:“可有了陈令江的潇宗绝对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再过五年,十年,等他们杀回齐国,隋山就要拱手让与他人了!” 面对山长的怒火,小师弟毫无惧色的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 孙任凭笑道:“好一个仗义执言!” 语毕,背上的剑正要出鞘,马强赶紧按住了孙任凭的肩膀,制止道:“山长,冷静,你忘了!小师弟几年前练功走火,出自他嘴巴里的话,都是反话啊!” 一经提醒,孙任凭才想到这茬子事,这才叹了口气,坐下来,看了一眼委屈的小师弟,致歉道:“汪成,是我失态了。” 小师弟点点头,表示理解。 他五年前领悟谷神不死诀时,心火外泄,三部不稳,以至于落下病根,说出的话都与心中所想截然相反,他可没有为潇宗仗义执言的心思。 孙任凭捏了捏膝盖,随即又站起来,“得再去拜会一次三桥村,再探一次虚实!强攻总是不得已才能做的事,请诸位师兄弟谨记。” 理官亭的子弟就是雷厉风行,看着吊起来的三四个人头,章承渊暗想。 待三方人马杀得筋疲力尽,理官亭与钜门的子弟立马元池一振,仗剑冲入人群,讲几个首领模样的人打作首恶,果断击杀,枭首示众。 杀死这些“首恶”后,理官亭的人快速进行了甄别,揪出了杀人的龙湫人,将之击杀,然后迅速写了十条简单的刑律,在枭首的长杆下,反反复复的宣讲给民众听。 不知为何,民众唯唯诺诺的,像是一群小鸡。 枭和其它扁毛畜生一样,幼年的枭都是由母枭负责喂食,然而母枭老了之后会眼盲,没有力气再为幼枭哺食,此时幼枭便会啄母枭的肉来充饥,母枭任由幼枭啄食自己不会反抗,而是用嘴死死的咬住树枝,直到只有一个头颅挂在树枝上,这给了人灵感。 轩辕氏斩杀兵祖之后,悬首军门,此为枭首之起源,重点不在枭首,而在于示众,将死亡直观的陈列于高处,让人看的明明白白。 看着早上遭遇了流血,现在正躬耕于田间的民众,章承渊觉得浪涛还是存在于所有人心底的,天环教的生活告诉了他,千万不要以为“杀即是治”。 章承渊对士燮说:“罚已行,赏必要通明,好利恶害,虽是人之常理,但过犹不及,也是常理。” “我已经让弟子们宣布下去,今天开垦成果最丰之人,赏赐金玉。” 韩田指了指,枭首的长杆之下,放着的木箱子,里面就是赏赐给今天劳作最卖力之人的金子和玉石。 “上为枭首,下为金玉,呵,大善!” 章承渊向士燮恭敬的作揖,觉得这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作完揖,章承渊看向远方的人影,那是钜门的韩田等人,他们已经带人去重新强化三桥村的四处木质关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枭首势众》正文 第15章 春来野火 韩田带着他的门下弟子,考察各处木关与适合据守的地方,而章辰渊也叫上了四十名村兵一同帮忙。 整个三桥村地方广大,目前章辰渊只招收安置了八百余人,从中一开始只抽取了一百二六人作为村兵,这些村兵以前要么是晋国、天荆的猎户,要么是龙湫人,可比他当年训练赵国的教徒时基础好多了。 三桥村被大大小小的山包围住,只有四个口可供出入,章辰渊选取这四个山口用木栅设立了基础的门户。 走过了三个关口,韩田才凑近章辰渊,对他说:“关口选得挺好,但四个关口离的不近,目前这点人分兵把手有些吃力,而且不利于互相支援。” 韩田身边有个弟子摸着鼻子说:“韩子,防些盗贼的话应该够了吧?” 章辰渊笑了笑,对两人说:“韩先生说的有道理,目前这点兵力太勉强了,要是云屏关的豪强看我不爽,多带些家丁、周师,三桥村是绝难守御的。” 听了这话,韩田松了口气,既然对方存了野心,那么矩门残党藏于此处,是可以与其相互利用的了。 “章村正,好志向啊。” “哪里,哪里,能帮助提出‘节义在上,天下必治’的矩门,我真是三生有幸。” 两人战术互吹了好一会儿才罢休,韩田闻着春日的空气,被山隘附近大量的红色小花吸引了。 红如秋枫,瓣似旋叶,风波拂过,花丛一片安静。 “那是赵国的风车花,我让人栽的。” 一听花名,韩田“哦”了一声,心说:“那就是,能察觉附近是否设置了法阵的风车花啊。” 风车花遇风不转,其根茎能感知地脉是否被周术等外力介入,若感知到异变,它们的花柄会带动花托进行转动,赵国的兵学家常常在战略要地遍植风车花,在战时用来把握法阵之虚实。 突然,章辰渊的感识微动,两眼一眯,快步跑到关隘外的一处花丛,蹲下身来,发现这一片的风车花在缓慢的转动。 “伍长!过来!” 章辰渊叫来村兵伍长,凭着经验外加感识,指着一地,下令挖开。 往下挖掘了约一丈,下面果然有东西,挖出来后,粗看是一根铁柱,但柱子的末端却有着金属质感的根茎。 韩田瞅了一眼,脱口而出:“某种阵柱?” 章辰渊背后一凉,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山——三桥村是被山包围的,如果他带领周师,布置的法阵在大方向上以“土”为手掌,以“山”为手指,凑齐这些“地利”,等待好“天时”,周师们在阵位上配合好“人和”,就可以一下捏死整个村,日后再让“手指”松开,就能利用土地了。 实现这种效果的法阵已到了天灾级别,虽然这几个沅宗弟子远道而来,章辰渊还怀疑他们能否做到,但发现了隐患就要处理。 “走,绕村子外围走一圈,以后每日早晚都设哨巡查,发现可疑迹象就要报告!” 在章辰渊为了根除隐患而四处奔走的时候,村子里,南师彩疑惑地拿起了墙边的王禹,晃醒了王禹。 “治水,你怎么睡这了?” “昨天做了个梦,这梦太真了,我……我似乎……目睹了远方的周师。” 王禹刚醒过来,话说的语无伦次,而南师彩则呢喃道:“啊,这样啊,你开始习惯了呢。” 王禹重新被南师彩放在佛堂明亮的地方,人也渐渐清醒了。 一醒过来王禹就发现记忆中有一个全新的部分,读取后,脑海就会浮现谷神不死诀与疾雨抱电的经验,就好像自己真的已经学会了一样。 要是自己没失去心门和灵釜,王禹直接就想试试了。 打了个哈欠,王禹发现除南师彩以外没人了。 “随便了,南师,我有话跟你说。” 王禹老早就想问问南师彩,变成白鹤来到自己的首级边上,是不是早有预谋,还有,她曾说过的徐常桢到底是谁? “唔?” 南师彩抓着个竹筒,嘴里正含着青盐水,漱口吐掉后,她才吐字清晰的问王禹“何事?” 话到嘴边,看了看南师彩手里的小竹筒,王禹改了主意。 “用盐水漱口没什么用,会得齿疾的,牙齿变黄、发疼,我爹说的。” “你爹说的就是对的?” “我也曾亲眼所见,稀烂稀烂的,你牙齿挺好看的,得病烂掉怪可惜的。” 南师彩又往嘴里灌了口青盐水,咕咚咕咚漱了起来。 看准时机,王禹冷不丁的说:“尿是最好的漱口物,我的牙齿就是物证!” 说罢还对南师彩哈了哈气。 “噗呵——咳咳咳!” 南师彩眼一瞪,胸口一激,喉咙一颤,半口水吐了出来,半口水呛在咽喉处,少女像溺水后被救上岸的人一样猛烈咳嗽。 猛地呛出了泪水,南师彩抓着喉咙,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王禹突然瞧见,南师彩吐出的水里,有淡淡的血色,顿时懊恼,自己居然又忘了别人还有内伤。 “南师,对不住啊……” 不管如何,先道歉再说。 南师彩垂下脑袋,用低沉的声音说:“咳咳,过分了,治水——” “是我不对,您可以把我当鞠球来踢,如果——” 王禹话还没说完,南师彩迎面就是一脚,痛楚在鼻梁处炸响,并迅速攻占整个头颅,下一瞬,王禹就像蹴鞠般飞出了大堂,在天边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 不知飞了多远,王禹最终落在了一个灌木丛里,他眨了眨眼,突然觉得被人当蹴鞠踢这件事,对他而言很熟悉,好像不久前才经历过。 扭了扭头颅,王禹挪出了灌木丛,头刚挪出灌木丛,阳光还未抚慰头皮,一根硬物就抵在了天灵盖上,他两眼一闭,求饶道:“好汉饶命,我虽然只是一个头,但我不是妖怪!” 对方怒道:“是妖又怎么了?吃了你肉不成?” “妖没吃我肉,吃我肉的是人,”王禹低声辩解。 然后,对方将硬物用力戳了戳王禹就抽走了。 睁开眼,发现是昨天见过的人,章辰渊的女儿——章荑,狐尾和耳朵正藏得好好的,她的手里正握着一杆鸟铳,火绳已经吐着青烟,脚边放着不少白色灯笼。 方才稍有不慎,王禹的脑袋就会开花,他可不敢确保自己颅骨被射穿后还不能不能活。 今天嘴巴欠抽,我还是别乱讲话了,王禹心想。 章荑突然郑重的对王禹说:“昨天,谢谢你救我,还教我东西。” 王禹愣了愣,这姑娘在说什么? 然后,章荑就把王禹丢进了一个方形灯笼里,灯笼纸上戳了两个小洞,王禹可以通过两个洞观察四周。 章荑说:“藏在里面不用担心被发现,这可是章国纸。” “章国?那个以前和虞朝死磕的蛮夷还会造纸?” 章荑把装王禹的灯笼挂在一根树枝上,“自以为是的人,可会虞朝后尘的。” 王禹一下子想到了那些吃了自己血肉,现在正得意的人,咬牙道:“我倒是希望那些自以为是的人,付出代价。” 章荑转过身,身子半蹲,拨开火门盖,举铳对准三十步外的一颗白色灯笼。 扣动扳鬼,火绳在龙头的牵引下与点燃火门中的引药,稍等片刻,炒豆声炸响,铳管火星乍现,灯笼登时破开一个洞,章荑立刻抽出朔杖开始清膛换药。 看着章荑的练习,王禹有些出神了,他想起了他爹王长桢。 鸟铳啊,真是怀念,去世一年前,他还亲自演示给我看过,当时还问他“这玩意儿最多五十步内有准头,会了又怎样?” 他回道:“将来这东西可不得了,铳管还可以找秘行匠人刻符文,灌入了炁,原本被人嗤笑的准头可是会上升的,拿来伏击周师,绝对有用。” “我记得最多加个十步。” “你个大活人一步都跨不动,还瞧不起死物的十步?你师傅跟我说,你粗通感识之后,就不去学周术了,那爹走后,你怎么在这个动荡的时代活下去。” “我想做乐师,平平安安的。” “乱世哪有清平乐?” “王芳可是车骑大将军,他罩着我,这都吹不了清平乐,那这世道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砰”,又是一声铳响,打断了王禹的回忆。 “谷神不死诀、疾雨抱电,潇宗的绝学,难道说……吃了我血肉的人,他们在不知不觉间教给我的底牌?我的体质干的?” 被掠夺中心者变成了掠夺者。 一瞬间,王禹居然觉得被吃掉好像不算坏事,但又想到不能吹笛、箫、埙和筚篥,他又觉得自己还是大亏。 章荑练了五轮,疲累的坐在了地上,轻声念叨:“总有一天,要给那个天环教教主脑门上来上一铳,以报娘亲之仇!” 透过灯笼上的洞洞眼,王禹这个复仇者窥探着另一个复仇者,感叹道:“她也身怀仇怨,如今难道只要是个人,都背着仇债吗?” 深吸了一口气,章荑再度站起,又开始了练习。 在听不见铳声的地方,沅宗的九个弟子检查好了各自的配剑,准备前往三桥村进行拜会。 八人跟在孙任凭后头,小声互相交流着意见,为首的孙任凭一边走,一边吩咐道:“表面是拜会,你们要时刻用感识探查村中虚实,尤其是找出用过谷神不死诀的,这应该是最明显的。” “在村子周围种风车花,那个姓章的绝不是泛泛之辈,说不定已经发现我们布阵的企图了,要是他会面时,要玩什么掷杯为号的把戏,所有人立马御剑挟持他!” “马师弟,管好你的药葫芦,说不定我们能用灵药种子和他达成交易。” “还有……” 孙任凭突然住口了,因为身后持续的交谈声消失了。 孙任凭猛的回头,拔剑四顾,却是空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心中正一片茫然,忽然看见同门师兄弟都无力的挂在了一棵树上,好似绞刑示众一般。 此时,响起了一个轻灵的声音,说着拗口而又杀气腾腾的话。 “我练着差不多的功,在差不多的峡谷,劫杀差不多的人,遇上了差不多难缠的三人组,差不多碰个了头破血流,灵魂差不多的狼狈,差不多花了五天才归位,功力失得差不多,成果也丢得差不多~” “一个差不多的唐雪竹,找着差不多的机会,运气是差不多的好,遇上差不多的你们,差不多要弥补损耗!” 循着声音的方向,孙任凭御剑射了过去,耳边烈风阵阵,黑影从余光晃过,他刚抽出匕首,肩膀就被人从后用力的抓住了。 就是这一抓,孙任凭瞬间神京脱力、心门无力、灵釜失力,根本没法联合三部形成玄牝。 孙任凭用尽全力扭过头,看见了一个女子,那女子的腋下夹着一把不断挣扎的剑,附近的衣袖残破还有血迹,显然是为了压制住飞剑而付出的代价。 “你、你到、到底是谁啊?” 直到孙任凭彻底昏死过去,都没得到答案。 畅快的饱餐一顿后,袭击了这九个人的身影才悠哉悠哉的说:“我是差不多先生,唐雪竹哦。” 忙到夕色普照之时,才终于将村子周围埋下的阵柱收拾干净,一共挖出了九根阵柱。 回到村口,章辰渊心有余悸道:“这就是先礼后兵的兵吗?” 他开始迅速回想以前在天环教里时,是怎样御敌的了。 一阵混乱的马蹄声从远方赶了过来,一个身背小旗的兵丁模样的人策马而来,未到近处,那兵丁就看见了这里有个村落,原本不想经过这里的他稍微变动马头,朝三桥村奔来。 一边奔过来,一边用嘶哑的嗓子,如丧家犬般大喊:“昨日西戎夜袭龙湫关,西塞被突破,各村各城紧闭交通,防备西戎抄掠!” 章辰渊身侧的村兵一个个大惊失色,七嘴八舌的嚷了起来, “今年的西戎,来的这么早?西塞还被破了!?” “西戎出了多少骑?又来了多少周师?” “好不容易有的田……还没耕热乎呢!” 恐慌如野火一般在人群之间扩散开来,村民们看了一眼正在成长的田野,心一下子悬紧了。 章承渊太阳穴一疼,开始思考起了手中的筹码:我得再抽一些村民作为村兵,啧……我手里的弓箭和武器还剩多少?哦,对了!那个南师彩可是周师,绝对能算的上是一大战力,要是形势过于危机,荑儿也得拿鸟铳参与战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枭首势众》正文 16章 火势何如? 龙湫关分为北关、西塞、东隘三个部分,其中北关精锐云集,为龙湫最强,东隘毗邻断云山脉和昏瘴森林,是龙湫最险,西塞北接一片小沙漠,沙漠中常有不明的爆炸现象,百余年无入寇之例,所以不被人重视,乃龙湫最安之地。 这回,恰恰是这个最安的地方被突破了,最安沦为了最弱。 章辰渊呵止了村兵的喧嚣,他问那骑手:“入寇的西戎,带来了哪些旗帜?” “蓝旗,绿旗,金边白旗,反正除了宣张之外,都来了!我还要去别处示警,你们自求多福!” 调转马头,骑兵踏尘而去,章辰渊腹中微怒,冲着骑兵的背影跺了跺脚。 “偏偏清屹和肃青都来了……” 蓝旗是清屹部,绿旗是结嵬部,而金边白旗属于肃青,这个萍川高原上由西戎模仿中原建成的国家,是锐气正盛的新势力。 除了最弱的宣张部,其他三部都来了,难道他们这回组成了联军?不妙啊…… “召集村民,告知当下的局面,把三个粮仓里的粮食集中到一个粮仓去,对,就是南边山上的那个旧堡垒改成的粮仓,我们的人都要撤到旧堡垒中去。” 章辰渊斜眼瞥了瞥韩田和他身后的钜门弟子,发现他们神色紧张,但没有明显的惧意。 “章村正,钜门上下皆为助力。” 韩田的表态让章辰渊的心下稍宽,虽然只有八个人,但蚊子腿也是肉啊。 练完了火铳,章荑拎着存放了王禹的灯笼沿着田埂漫步,正在她因为疲累而不想拎着一个头的时候,她偶遇了正在修造篱笆的蒋平,注意到章荑有些不耐烦的王禹提议可以把自己托付给蒋平。 “他是我徒弟。” 章荑咧嘴笑了,王禹的审时度势正合他意,她把王禹丢给蒋平,像小鹿一样欢快的跑走了,消失在了田野间。 蒋平将他负责的篱笆做好,坐在灯笼旁休息了起来,青青的小麦已在田间蓬勃而立,在太阳的辉映下,还会让人产生成熟的错觉。 回想赵国的农田,王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蒋平:“现在不过是季春,麦苗长势就已如此了?” “师傅,三关的土地肥沃,就算这些年在逐渐衰退,却仍是天下沃野。” 蒋平回答的语句很自豪,但神色却很暗淡,因为坐拥如此沃野的三关人,沉迷叶瘾,苦于动荡,活得死气沉沉。 远处传来了急促的唢呐声,一个个农民从田间放下手里的活计,从田间探起头,龙湫人反应最快,扛起农具凑成一团,迅捷的离开田野,往平日里集会的地方赶去,而天荆人和晋人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召集的信号。 集会场所是原先三桥村荒废前办傩戏的地方,足够容得下七百多人。 士燮安排好了民众的秩序,章承渊登上荒废的戏台,用本地的土话告知了民众西戎入侵的消息。 然后民众又是惯例的惊慌失措,村兵再用铜锣与大吼压制民众的嘈杂。 “离开三桥村,我们要么北上龙湫,要么南下云屏,但云屏关绝对不会接纳我们的,龙湫附近游弋着西戎的马队,所以,离开这里是死路一条。” “云屏关要是接纳流民,天津关的百姓们也不会来龙湫讨生活了是吧?四卿一贯就是这种脾性!” “团则生,散则死,如今唯有聚在一起,才能苟全下来!” 章辰渊说着说着,走下戏台,穿梭于民众之间,反复强调着如上的说辞。 龙湫人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所以没什么异议,反而有些轻微的亢奋,他们本来就是西戎来了,就进入附近的堡垒承担拱卫之责,等待西戎退却后复归田舍。 每个龙湫人都晓得西戎的到来意味着什么,西戎中只有宣张满足于榷场贸易,而结嵬和肃青素来贪婪。说到清屹,那就是残忍,欲作奴隶而不可得的残忍。 清屹人不为求财,只为屠戮,这个印象让龙湫人刻骨铭心。 被云屏关排斥的天荆人懂得章辰渊的意思,唉声叹气的接受了安排,而晋人本来就没有多余的选择,三桥村全体接受了不久后要参与战事的命运。 章辰渊赋予了韩田调度民众与村兵的权力,给予了士燮制定规矩、管理口粮的职责。 于是,大部分村民开始在韩田的调度下,用鸡公车将粮食运送到南山之上的旧堡垒上去。 远远看去,运送粮食的村民们就像是登山的蚂蚁,而歌声从小小的蚁群之中传了出来,为了排遣情绪,人们开始低唱道:“莺时本是个好时光,但蝗虫常常这时来,又有多少好时光。” “白绿旗下,我们为牲畜,而蓝旗只为了血祭啊。” “日子何时到头啊,春天何时是春天啊。” 在一段段的歌声中,一些龙湫人在私下里告诉了晋人和天荆人有关西戎的琐事。 “蓝旗,也就是清屹人,打我们不为抢粮抢人,就为了杀人,他们的神需要血祭,连俘虏都不留!” “绿旗和白旗,你虽然投降会留你一命,但去萍川做奴隶,也是死路一条,早死晚死都得死。” 运粮的同时,章辰渊让少部分眼神好的村兵去关隘与村子外边巡哨,一有异动就返回报告,村兵们习惯了附近的山地,运动起来不一定就会逊于马蹄子。 章辰渊领着村兵整理军备,并让一些钜门子弟按自己的要求火速制造一些应急之物。 蒋平趴在佛堂的墙头,灯笼放在一边,两人看着众人在章辰渊的指挥下的忙活。 一根根砍下的树木被削尖后,正在被火熏烤,还要在粪水里泡一泡,章辰渊没有那么多武器提供给村民,只能像天环教刚刚起家时,那样制作这种木矛。 长长的矛能给未经阵仗的新手极大的安全感,在密集阵型的配合下,用数量可以压缩个人武艺的施展空间,再加上章辰渊打算据守山腰,西戎骑手迂回侧翼的套路是没法奏效的。 村子里所有的弓矢都搜刮了出来,石韬正进行粗略的检查,墙头的王禹对此一开始很意外,后来才想起来,石韬身为侯爵,好歹对六艺也是要有所涉猎的。 章辰渊亲自从自己屋里搬出来一个又一个封口的大瓮,大瓮上用朱笔写有“乌头”、“火药”、“石头蛊”等字样。 目前,手头的弓一共有一百十六张,其中有十三张筋木弓,其余的都是竹木弓。 蒋平正看得入神,一粒石子丢中了他的后脑勺,他转头一看,发现丢他的是南师彩, “大敌当前,还不快去帮忙。” 蒋平“哦”了一声,就跳下墙头,找章承渊讨要差事去了。 南师彩把灯笼从墙头拿下来,她俯下身,对灯笼里的王禹说:“石韬让我到稍远的地方去做哨探,我应允了,你就跟着章村正一道去山上避难吧。” 王禹突然对自己的无力感到羞耻,急忙说:“我还是学过周术的,教我的可是天熹名师陈志鸿,我……” “心门和灵釜皆失,不要逞强了。” 王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目送南师彩变成一匹狼跑过山头,危机感爬满了他的心头。 “我有了他人的经验和知识,但现在用不了多少,现在的我毫无用处,跟枭首前一样。” 危机感迫使他突然总结了一个心得:“人只要活着,随时都有刑场在等着你,无论是烂柯叶还是西戎,立身之本,对,爹直到去世前都想让我学会的,是面对乱局的立身之本。”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声音来自上方,王禹抬起头,从灯笼中眺望声音的来处,他看见了趴在墙头的章辰渊。 “虽然是父生之体,虽然通了阿赖耶识,但你没有经过任何磨砺,我看不下去了,你实在需要雕琢。” 章辰渊翻过墙头,一落地就迫不及待的抓起了灯笼,抓起了惊慌失措的王禹,“那个小姑娘把你护得太紧,现在总算离开了片刻,走,我带你练练。” 为了复仇,每一个棋子都要精雕细琢。 - - 龙湫的竹弓,以硬木为弓背,其外侧覆竹片,用沾胶的藤条加以捆扎,以此获得弹性与刚性,理想的曲射范围可以达到二百步,不过,村兵多用于平射,所以最多射六十五步。 为了使弓不因潮湿而腐坏,弓背上都会涂上黑漆。 石韬携弓带箭,领着二十个村兵走在村边的山侧,不时引弓射几只麻雀练手,精湛的射技赢得了村兵的信赖。 又是“唰”的一箭,石韬一箭射中了两只斑鸠。 许多弓手脸上的赞叹之色都溢于言表,只有一个人似乎不以为然,石韬凑近那个人,发现这人正是这几天被章辰渊授予了职责的士燮。 石韬腹诽道:记得是什么理官亭的头头……反正来村里时,领着的人不超过十个,就这还跟我摆什么谱? 士燮也看出了石韬不怀好意,他耸了耸肩,拿出自带的弓,那既不是筋木弓也不是竹木弓,而是一把筋角弓,大大的弓梢、包裹了鲨皮的弦垫、蒙山木制的弓胎,都彰显了不凡的品相。 石韬指着天上的大雁,挑衅道:“宝剑也可以配庸众,射一箭,看看足下的火候。” 士燮张弓搭箭,瞄着天边的猎物,嘴上对石涛说道:“胡兄弟,先提醒你一句,在下是徐国人。” 石韬一怔,低头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徐国是齐赵两国东边的一个小国,这个小国的特产好像是…… 思虑间,空气中甩过几道铿锵有力的风痕。 石韬抬起头,只见一只中箭的大雁正无力的落向地面,他一下子震惊了,虽然大雁被射中能够想象,但……这家伙,射中的是雁头。 石韬盯住了士燮手中的弓,其弓弦上凝聚的风刚刚散开。 “你……您是徐弓手?” 徐弓手,天下弓手中的王者,全称为徐国弓箭手。 徐国自太宗登基起,就倡导全民射箭,徐国由此成为天下著名的神射手产地,徐国人对于风属性的周术有着天然的潜质,以徐国人对控风的感悟为基础,全民与射箭相结合,代代改进,其中的佼佼者摸索出了一套名为“风射”的技巧,谓之国技。 “风射”所代表的两种技法中,有一种是在张弓搭箭时从自然之中用外道抓取一定的风,用风将箭矢本体裹上一层俗称“风铠”的气膜,弓弦与弓体关键处凝聚气流,这就使得箭矢射出后初速虽与一般箭矢无异,但随着距离的拉远,普通射出的箭矢会慢慢失去力道而坠落,此种技法射出的箭矢会随距离而逐渐提速到一个极限。 士燮笑了笑,“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石韬尽力保持一个大度的样子,强行逼自己说:“我刚才,让您见笑了。”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变成小狼的南师彩奔过了一座又一座山,当四足泛酸的时候,她停驻在了一个土丘之上,打算驻足休息一会儿,刚喘了两口气,她嗅到了马粪的气息,狼眼一缩,看见了东北方向有四十余骑正四处游荡,一杆金边白旗,格外显眼。 滚滚烟尘中,举旗的骑手苦着脸,策马奔驰到一个青年身边,用西戎的语言说道:“阿史古王爷,阿史古王爷!等等我!” “凉匕伯伯,您不用劝我,身为午祖家的勇士,难道您也以为清屹那帮子人也算是萍川的英雄吗?” “话虽如此,您也不该用箭射他们的大旗啊,那是他们心目中的神——贺召的化身啊!” 阿史古想起清屹部常常说的‘将大地万物献祭给贺召,让黄金树林永不贫穷’,不由得嘲讽道:“贺召算什么神,萍川的神只有我的父皇-午祖斥雷!” 清屹部认为萍川的人死后,会前往贺召大神掌管的黄金树林永远定居,在那里可以享受到生前自己为贺召大神献祭的所有宝物,而且是永远的享受。 说到这儿,午祖阿史古勒住了马,抽出了弯刀,鄙夷的看了一眼来的方向。 午祖凉匕将一个牛角水壶递给了阿史古,说道:“我的王爷,话虽如此,如今我们还是联军,若非如此,就算我们在西塞有内应,也绝不可能两日就攻破,你也看到了,就算攻入内城,那些龙湫人太勇猛,就连十三岁的婆娘都敢于引弓射我们的马匹,如果不是清屹人也不要命,西塞没那么容易拿下。” 不料,此言一出,阿史古更愤怒了,直接用引用了诸夏的典故:“征而服之,是为王道;龙湫人是勇士,而我们是英雄,不应该容许清屹人那样将西塞的男女老少都杀了,诸夏之人不论是为农、为工,都可以创造无尽的财富,清屹部不但像鬣狗一样卑鄙,而且还暴殄天物。” “有一个只晓得毁坏战利品的盟邦,肃青国可能永远无法繁荣,回去后我就要建议父皇铲除他们。” 阿史古长出了一口气,胸中还愤怨难平。 他想起了西塞关城中的大米和精美的画作,居然被清屹人一把火烧了!还有那些会治疗牲畜的马官,那可是无价之宝,阿史古可是眼馋许久,清屹人居然趁他领兵追剿残敌时,全都杀了! 这时候,一个龙湫人骑着马小心的来到阿史古右边,恭敬道:“高贵的阿史古王爷,要不往南边猎个小村子就回去吧,大军正在攻掠北关后方,您不能因怒而失去了立功和攫取其他战利品的机会啊,我知道附近有个新村子,您就攻打一下那里,出一出气吧。” 阿史古“哼”了一声,颔首同意了。 云屏关的四卿一向舍不得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扯皮半天绝不会派自己的私兵北上驰援龙湫关的,而且他们又缺少战马,只要北关与东隘的军队不南下,就算手里只有十骑,阿史古都敢领人在三关腹地转圈圈。 对于三关,除了北关的俞文龙还能让肃青人认真一点,其余的可一概无视。 马鞭一挥,四十四名骑手随即向南飞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枭首势众》正文 17章 两两交锋(上) 挂在树上的孙任凭睁开了眼睛,耳朵嗡嗡作响,申时的阳光在林间晃来晃去,一只独狼从树下跑过,踏过片片落叶。 孙任凭艰难的挤出力气从树上滑了下来,惊觉元池里的炁很孱弱,和光才之境应有的澎湃完全不符,灵釜死气沉沉,心门行动迟缓,简直就跟蒙先境界一样弱。 想到那个怪女人,一股恶寒爬上心头,孙任凭像凭空挨了一拳般跌坐在地上。 坐在地上,看了看掉在不远处的剑,又看了看被挂在一根根树枝上的同门师兄弟,孙任凭低语道:“炁被掠夺过甚,元池受创,退回蒙先之境了……” 泪水几欲夺眶而出,但孙任凭又忍住了。 “退回了蒙先,隋山那边……裴玄礼那老东西肯定视我为废物了。” 猜测着师门对自己一行人的态度,孙任凭站了起来,觉得还是先把同门都从树上给弄下来为好吧。 云征、汪成,以及其他六个同门都依次被孙任凭从树上弄了下来,他们都还有一口气。 由于力气不多,把汪成扛下来后,孙任凭随手把他丢在了灌木丛里,然后又小心的爬上了树,抓住了最后一个同门——马强的手,但马强的手早已冰凉。 孙任凭怔了怔,遗憾道:“这样啊……” 把马强放到了地上后,为了强忍住悲伤,他死命搜索鼓励自己向前看的话,想了半天,脱口而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话一出口孙任凭就想抽自己,他把马强腰间的药葫芦收走了,郑重的对马强说:“莫道功名需百战,愿似江水去不还。” 这是拜入隋山之时,马强勉励他的话。 话音未落,一阵马蹄声闯入了耳中,孙任辰转过头,循声眯眼,被炁加持过的双目一下子就瞧见了一杆金边白旗和一队人马正气势汹汹的冲过来。 孙任凭一愣,“西戎?” 为首的四名骑手身着黑色的瘤子甲,表面上涂了一层鳞石英颜料,在阳光下闪耀着如同水银般的光芒,其后的士兵身上的甲胄就差一些,是用骨片与木片混扎而成的,但也涂抹了相同的颜料。 就在孙任辰发愣的时候,午祖凉匕和一众士兵早已引弓而动,等第一波箭矢扑面而来,孙任凭才大梦初醒。 他急忙卧倒,避开了三支箭矢,滚到了一棵树后,鼓起勇气探出脑袋,此时,同门兄弟身上纷纷已布满了箭矢,这下吊着的一口气彻底终结了。 孙任凭咬紧了牙关,就连凉了的马强都被一支箭贯穿了颅骨。 通过感识,孙任凭知道除了汪成之外的人都没救了。汪成刚才被放在了灌木丛里,没有第一时间被这些弓骑手发现。 孙任凭屏住呼吸,硬着头皮离开了树干的掩护,惊险的避开箭矢,跑过灌木丛时顺手将小师弟汪成扛了起来,撒腿就跑。 摒除杂念,只凭本能逃跑。 孙任凭都没发现自己的右臂被箭矢擦伤了。 凉匕用马鞭指了指逃走的孙任凭,问身旁的小王爷:“阿史古王爷,您看?” “追,反正附近没遇上什么好猎物。” 之前攻破西塞,马匹可以肆意奔驰在平原上,但那段平原,看来是很狭小的一块。 原来不但北边多山,南边的各种土丘、小山与树林真是让骑兵难以纵情狂奔。 阿史古感受着马蹄子传到鞍子上的不适感,屈从于树林与崎岖的路径,在未知的山林中追逐着时隐时现的猎物。 阿史古右手控缰,左手抓弓,盯着狼狈逃窜于林木间的孙任凭。 “差不多了吧,我那一箭可是抹了云轴药,也该麻倒了啊。” 凉匕伯伯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王爷,我感觉到那家伙身上冒着气,大概是夏人的天勇,但这天勇先前就应该有伤,他的气并不强。” 天勇,是西戎对周师的称呼。 阿史古的右手离开缰绳,两胯发力,架住马腹,瞅准了明晰起来的孙任凭,张弓搭箭。 两侧正好是石山的主场,树木的干扰少了很多。 “就算是天勇,也是会倒的,差不多了吧!” 此话一出,孙任凭胸口一疼,四肢酸软,倒在了地上,所有西戎骑手众皆欢呼“壮!”,就像萍川高原上围猎时成功时那样。 一个个西戎骑手也开始争着向前。 “差不多了吧?那个穿瘤子甲的。” 一个少女蹲在东侧的石山上,狐耳耸立,四根狐尾昂扬而张,脚边放着一个灯笼。 狐耳聆听山林间的响动,狐尾强化对风的感触与感识,章荑脑中快速回溯了一下父亲接到南师彩的警示后做出的安排,瞥了一眼西边埋伏着的村兵。 “父亲说西戎有六成可能经过这里,还真给他猜中了。” 在孙任凭被麻倒的一息之内,章荑伸出了鸟铳。 铜钱形的铳口在阳光下映出金属的光彩,铳身的符文刻印新的亮眼,正因炁流的导入而熠熠生辉。 阿史古不甘人后,纵马前驱,大喊:“那是我的!” 凉匕没有急着奔走,他在后方环视周遭,发现三面环山,高矮各有,顿觉不妙。 章荑低声叫道:“拿下了!” 透过后方的照门,再到前方的准星,章荑元炁充盈的眼睛已经抓住了张扬的阿史古。 龙头扣进火门,点燃引药,随后铳声炸响。 弹丸打透了一个人的兜鍪,破盔坠地、殷血飞溅,脱力的骑手在重击下离开了马鞍,跌落于地。 血溅到了阿史古的胸甲和掩膊上, 童年玩伴被杀,他失声大号:“纳尔多布!岱山纳尔多布!” 在章荑开火的那一瞬,这个名叫阿尔多布的青年为了比阿史古更快将孙任凭割首,故而侧身前奔,晃过了阿史古身侧,被铳弹命中。 “没打中!” 章荑把灯笼挂在腰间,一边懊恼的重新装药,一边灵巧的滑下山坡,落在山下的林子里,尽力靠近了一点西戎。 西戎的反应极快,人刚一溅血,所有骑手迅速下马,或抽刀、或张弓,各自打了一个呼哨,马儿们纷纷乖巧的跪伏于地,一点也不在意西戎将它们当做血肉掩体。 这一系列行为,发生于数息之间,这使得西山埋伏的村兵们射出的弓矢几乎落空,士燮用风射而放出的那一箭除外。 裹挟着疾风的箭矢穿透了一匹跪伏的战马,穿透了马,直直的射中了马后西戎前胸。 见多识广的凉匕惊道:“徐弓手?” 他年轻时率军与晋国征战,曾见过被晋国雇佣的徐弓手,“风箭摧阵,迅矢破骑”的印象至今萦绕于凉匕心头。 午祖凉匕目光如电,迅速发现了西面山坡上的埋伏的人影。 西戎士兵也开始用手中的弓箭还击,一些坡上的村兵过于冒头,直接被西戎的弓矢夺去了性命。 见此,凉匕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徐弓手不多,阿贡塔!” 阿贡塔,在西戎语中意味着“追随旗帜,决死冲锋”。 白丝金边的旗帜高高扬起,西戎战士们嚎叫着追向旗帜,随凉匕一同冲锋。 石韬看着攀附上来的四十三名西戎战士,那速度与气势震慑住了他,手中的箭直接射歪了。 石韬骂起了此时正坐镇村中的章辰渊:“爬起山坡来还这么猛?这下遭了!章辰渊你这什么混账筹划” 带来的村兵加上他,不过二十五人。 章辰渊考虑到三桥村兵力缺乏,不能村兵尽出,如果埋伏人员中加入了普通村民,就算他们本性彪悍,却有可能还没等到西戎走近就维持不住纪律,再加上他从南师彩那里得知来者均为骑兵,于是就认为西戎不善山地,可与之缠斗。 西戎均为骑兵是真的,不善山地可是一个大误会。 阿史古算好提前量,灵巧的闪过坡上射来的箭矢,然后如飞猿般猛地扒住了坡间的石缝,继续向上摸爬。 肃清,译为夏语,即“山间的无当(斗士)”。 和那些只满足于高原的草地的西戎不同,肃清的先租先是适应了山地沟壑,再去征服马匹的。 许多西戎信手抓住村兵射来的箭矢,单手单脚,稳稳的扒住斜斜的坡面,不少西戎还不忘仰起头,冲着山腰上的村兵,用半生不熟的夏语嘲讽:“箭,软绵绵!” 这一下子搞凉了村兵的士气,士燮看见十几名村兵拉弦的手都开始颤抖了。 士燮拨动风弦,又射死一个西戎,随后他下意识闭了闭眼睛。 因为在阳光的照射下,西戎身上的鳞石英颜料泛起烈光,时常让弓手们不得不闭眼或撇开视线。 虞史载,肃清人纵横沟壑,如履平地;上坡下山,出溪入涧,逾高超远,轻足疾走。 士燮大喊:“沿着山道撤!我殿后!” 石韬点点头,收弓转身,被士燮抓住肩膀,“胡先生,你也殿后,否则我杀人。” “我!?” 无奈,石韬又不得不掏出了弓。 三个西戎征服了山坡,攀上了山腰,迎面两箭射中了其中的两人,但与此同时,更多的西戎也爬了上来。 算上死于火铳的纳尔多布,西戎才折损了六个人。 眼见西戎势大难制,士燮与石韬转身逃跑,石韬跑的极快,一下子奔到士燮前面去了。 西戎紧追其后,跳下山坳时,士燮的脚卡在露于地面的树根中,一时间难以脱身。 卖个人情,这家伙或许能为我排忧艰难。 出于这个目的,石韬情急下折返,和士燮一起帮他把脚拔了出来,两人一时脱力。 就在这时,一个西戎持刀翻过山坳,追上了刚从树根脱身的两人。 “砰” 林间一发铳响,提刀冲来的西戎应声而倒。 石韬拍了拍士燮肩膀,“咱跑!” 慑于行踪不明的铳手,追上来的西戎乱糟糟挤在一堆,一时竟不知进退。 “这是火药声?” “哪来的铳手?老鼠一样藏着吧!” “他们的铳手是不是很多?” “鬼鬼祟祟的,狡如狐,卑如鼠,到底在哪?” 赶上来的阿史古呵斥了因火铳而裹足不前的士兵,“他们没多少火器,怕什么,要是铳手多,伏击时就搞齐射了!” 熟悉本地情况的那个龙湫人气喘吁吁的追上来,对阿史古说:“阿、阿史古王爷,我猜那就是三桥村的人,龙湫关的人都说重建了三桥村的章辰渊,有豪杰气息。” 阿史古听不懂‘豪杰’是什么意思,凉匕解释道:“夏人说的豪杰,就是我们肃清人说的‘智熊’。” “好,越来越有劲了,回去找马,我到要会一会这智熊。” 说这话时,阿史古咬牙切齿,他打算让三桥村的所有人血债血偿,不计代价。 自己的亲卫、从小到大的玩伴…… 被这种山野杂兵埋伏,竟然折损了七人还未全歼敌方,实乃奇耻大辱。 “凉匕伯伯,等会儿立刻把马鞍子里的天器整理下,晚上咱们用天技,一举荡平这三桥村。” 肃清人口中的‘天技’,就是诸夏之人口中的‘周术’。 西戎回到被埋伏的地方,马还老老实实的等在那里,而身为猎物的孙任凭已没了踪影。 石韬与士燮死里逃生,追上了大部队。 他们风也似的逃回了三桥村,回去后清点人数,发现少了十二个,其中不知道哪些是死了,哪些是失踪了的。 士燮一进南山的堡垒,就垂下头,黯然道:“我会负起全责的。” 一个面颊破口、嘴边带血的龙湫人突然对士燮说:“用咱们这些步卒算计肃清人,您已做得足够好了。” 说话的这个龙湫人,被流矢射中面颊,还有半截箭簇没取。 章辰渊瞧见自己的女儿从没人注意的角落翻进堡垒之内,他舒了一口气,摆出一副自责的面孔对着一众败兵说道:“士先生,你整理一下心境,告诉我敌方虚实,我们重新运筹。” 章辰渊看了看黄昏中的天幕,大声说:“西戎深入三关,肯定有向导,他们惯于夜袭,今晚一定会来的。” 他当即下令准备薪柴,加紧就食,以备夜战。 龙湫人听闻了夜战的消息,有的抱紧了怀里的镗耙,有的握了握泡过粪水的木矛,然后他们开始了碎碎念。 初听他们口中的念叨,会误认为是歌声,但往细了听,会发现那要么是人名、要么是他们曾经的财产。 龙湫人念叨的,是这些年因西戎而失去的人与物,这或许也能算是一种歌,包含了挽歌与战歌的低鸣。 韩田瞧了一眼龙湫人,强作镇定的说:“民心可用。” 然后继续督促一个个晋人把竹子削尖,还派人去山下,往村子里的井水投毒,他的弟子则在教天荆人怎么使用投石索。 章辰渊叫上了士燮,两人走到堡垒深处的一个房间里,推开门,章荑和一个灯笼正在里面等他们,章辰渊迫不及待的从灯笼中拿出王禹。 不顾惊叹的士燮,章辰渊焦急的问:“对来犯之敌,王禹你通过阿赖耶识,是何等看法?他们的底牌是什么?” “哒,哒,咚,哒。” 当夜幕正式代替白昼的前一刻,失魂落魄的孙任凭背着师弟,迷惘的敲着三桥村的隘口大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枭首势众》正文 18章 两两交锋(下) 阿赖耶识,是感识的至高奥义,通常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能入门。 对阿赖耶识,古籍中的描述有无数种,常常互相矛盾,不知所谓,但有一条是确定的,就是掌握阿赖耶识的周师,能通过自身之炁与他人之炁的接触,体味他人的意识。 下午晚些时候,章辰渊教了王禹“景宗吐纳法”,用于给经络中的炁进行调谐。在南师彩迅速返回告知了西戎的动向后,章辰渊让章荑带着王禹去伏击地点活学活用。 “阿赖耶识,可能到你临终的时候都很难搞懂,要多用用啊。” 章辰渊是这么吩咐的。 通过呼吸吐纳,可以削弱杂念,便于利用阿赖耶识窥探敌人是一个怎样的周师。 在章辰渊期待的目光中,王禹并没能说出一个好消息:“西戎之中,共有两个周师,是一老一少,都像是头目,年少者的境界是小成,年长者的境界是大盛,我看他们的炁势如烈火,看来和火脱不了干系。” 士燮扶额叹息,章辰渊闭上了眼,稳定好心神,然后又问:“他们的炁域广不广?” 炁域,就是指一个周师感识之中的意识能感应的范围。 “都不广,均不超过周身九尺之外,范围比我小多了。” 说这话时,王禹还颇为自傲。 章辰渊眉头微展,王禹又说:“我们的伏击,似乎干掉了一个头目的好友,年少的那个周师,情绪波动激烈。” 士燮讶然道:“情绪都能观测?” 在他的认知中,感识最多能把握对方元池和炁流的动静,稍有经验的周师,是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反映出来的。 “还读出了什么?” “许多迹象很难用话说明白,我自己了理解不了,唯一能确认的,就是那个老周师,会一种叫火树银花的术,另外,感识和直觉告诉我要小心他的白弓。” 又是一个坏消息,很坏很坏的消息。 章辰渊用力捶了一下墙壁,骂了句:“直娘贼!” 西戎会火树银花,直接把章辰渊“率民众据守山城,以静制动”的策略打入了冷宫。 火树银花,即周师将炙热的炁打入树木,在树干中生成炎气,吞噬树木,将树化为火树,不多时,树内就会烈火满盈,沦为薄壳的树皮赤焰片片,枝叶炽烈; 火树会将火星般的炁像散布花粉般四处散溢,一传十、十传百,可迅速将整片林子尽数“感染”为火树,每颗火树都可随周师的意志而轰爆。 届时,就是“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的场面。 所有困守山中的人都会在爆裂的山火中烧成焦炭。 士燮仰天长叹,怅然的说:“火树银花不夜天,今宵命尽永作眠。” 章辰渊摇头道:“带着这么多村民逃走已经来不及了,跑出去没多少里就会被马队追上,据守山中又会被活活烧死!西戎就是将四座山一个个烧过来就行,反正就施展两三回周术而已,如今是跑又跑不得,守又守不得!” 他话中带泪,心乱如麻,突然又想到可以带着女儿直接跑路,心神一动,正要往外面走,但又止住了脚步。 只要还想着报仇,人就不能一直逃下去,总有需要一战的时候。 我章辰渊……可是曾带着一千教徒挫败赵军的“神机司马”啊! 章辰渊迅速振作,用米粒推演了一下简易的局势,麾下的军力,做不到据守木质关隘,无法御敌于门户,只有放人进来打,还好村内的地形也会让马匹过于嚣张。 “大、大部分村民还是要安置在旧军堡中,为今之计,只有组织敢死队,在村内与西戎决战,如、如果,西戎的头目真的怒火中烧,那还有周旋的余地。” 章辰渊看了看士燮与王禹,前者毫无惧色,后者虽不淡定,却仍可一用,但其他人又怎样呢? 王禹思忖:三桥村是复仇的基石,要尽量稳住。 于是,他建议道:“我去试着说服一下南师,她是光才之境,可以作为攻锋,她前些日子负了伤,如果她不愿意,是不能勉强的。” 所谓攻锋,就是不考虑拿来杀伤兵卒,专门用来主攻对方周师的己方周师,即‘将对将,王对王,师对师’。 章辰渊捶了一下手掌,喃喃道:“光才……是我方周师中最高的境界了,如果她能战,那么就安排她对对付那个天盛之境的西戎,啧,让她到时候把你挂在腰间吧,没有你这个人肉斥候,恐怕没胜算。” “那个年少的西戎周师如果真的很愤怒,就有可能使其与年老者的分离,还是要让小成之境的士燮来担当大任,你领更多的村兵参与战事,有些村民得临时拿来做村兵了,在人数做到压制。” 士燮摸了摸脑门,“我还好说,但那些村民……” 民和兵完全是两个概念,就算强行把民众弄上战场,稍一激烈就他们会一哄而散,进而拖累其他的可战之人。 “当然不可能全都充作士兵,唉,我去去就来!” 章辰渊出去了好一段时间,就在士燮、王禹觉得成算不大的时候,耳边忽闻“炮响”,细细思量才听出是呼喊声。 人言震动,隆隆如雷。 章辰渊满脸兴奋的回来了,一进门便开口说道:“龙湫人和天荆人都能用一些,晋人虽然害怕,居然只有十几个想跑,总之,民心可用,敢死队我会多选一些善射之士,让韩田带领军堡的留守人员。” 章辰渊拍了拍胸脯,“虽然我只有蒙先,但我也要亲临战场。” 王禹突然问章辰渊:“那些逃跑的人后来怎样了?” 章辰渊浅浅一笑,“那些人嘛,扰乱军心,当然是枭首示众。” 王禹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比谁都要恐惧枭首之刑。 过了片刻,王禹向南师彩介绍了当前情况,南师彩看了看手边的伞,表示可以一战。 想到先前南师彩勉强进行难以胜任的变化,王禹劝道:“你可千万别像在一线天前那样勉强自己,若敌人太强,逃跑也无所谓。” “治水,我自知分寸,事不可为,我会带你一同远遁的。”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王禹心想。 随后,王禹压低声音问南师彩:“南师,你听说过谷神不死诀吗?” 章辰渊将鸟铳与火药准备好,交给了女儿章荑,交代好埋伏与临战的细节,最后,他惋惜的说:“可以的话,真不希望你……” “爹,事已至此,唯有如此,娘会理解的。” 章荑握紧了手里的鸟铳,然后又说:“由弱到强,总要这样的。” 女儿走出房门,章辰渊看着她小小的身影,索性心一横: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 “要是那个王禹能看出更多的情报那就好了。” 话一出口,章辰渊就觉得自己是痴心妄想,只要还是人,那对阿赖耶识的了解就永远是一鳞片爪,玄之又玄的东西,总是非人力所能强求的。 蒋平报名了敢死队,拿着发给他的弓矢,手心渗出了汗水。 发他箭矢的矩门子弟提醒道:“箭簇泡了乌头,要小心啊。” 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蒋平呆呆的看着箭矢,暗想:从此开始,我要成为一个战士。 他身边的龙湫人一个个神色坚毅,准备赴死,参与敢死队的天荆人也同样。 龙湫人由虞朝遗民和山蛮融合而成,他们的祖宗在与晋人、西戎的战事中渡过一个个春秋,最终被锤炼成今天的龙湫人。 云屏和天荆鄙夷他们的野性,云屏关的人喜欢作诗嗤笑他们配不上虞人的血脉。 “没有我们流血,他们还想留存什么血脉?” “尽管看不起我们好了……云京的那些家伙早就朽了,龙湫终有腾飞日,稻麦香香,股满仓。” “西北望,射牛郎!” 天荆人肚子里有些墨水,他们挥舞了两下木矛,轻轻吟诵道:“云屏弃我,我不自弃。”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执讯获丑,薄言还归。赫赫南仲,玁狁于夷。” 士燮抚摸着从家乡一路跟随他的弓,有些后悔从前学艺不精。 他作为徐弓手,其实是半桶水,风射之法分为两种,除了用于远射的“风铠术”,还有一种用于近距离速射的“风道术”,但他“风道术”还没学精就逃出徐国四处任侠了,想到今夜战斗激烈,肯定有需要速射歼敌的时候,他就愁啊。 “我记得,嘶,好像是‘螺旋起,向前铺,指来敌,箭钻道’……” 士燮闭上眼睛,一边抚摸着爱弓,一边绞尽脑汁回想“风道术”的各个要点。 韩田领着众人出于“锦上添花”的心态,挖了一些陷阱,看着泛青的麦苗,与不远处成群的芒草,微微叹气,抬起头来看了看天。 “今晚月朗星稀啊……” 此时,天边的太阳刚刚消失,一个村兵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告诉韩田说门外有个失魂落魄的人,看着不像是西戎。 明月悬于天际,夜空幂幂垂似幕,春寒吹乱了阿史古的丝发。 阿史古驻马于一个土丘之上,凉匕护卫在旁,他们看着麾下的三十四名骑手围绕着三桥村往来奔走,盘算着如何攻进去。 “王爷,四个木关都没人守,有两个还门户洞开。” “凉匕伯伯,夏人总自诩狡猾,但没有力量加持的狡猾,谁也吓不住,我们直接从开着的关口进去,要是据守山中,就用您的火树银花把他们从山上困杀而死。” 因怒而兴兵,是兵主大忌,凉匕对此心知肚明,但根本没有想劝说一下阿史古王爷的意思。 凉匕心中自有计较。 阿史古挠了挠头,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树林,心里嘀咕:怎么总感觉有人尾随在后?算了,管他呢,要是有歹人冲过来,击杀便是。 “凉匕伯伯,把斥候都叫回来,雄鸡之时进攻此村,为七位兄弟报仇!” 肃清人口中的雄鸡之时,就是诸夏之人的亥时三刻,此时,正是人最懈怠之时,西戎惯于调这种时辰袭击。 时间安静的流逝,西戎们一声不吭的盯着沉默的三桥村,三桥村也冷静的审视着西戎。 亥时三刻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到了,阿史古一夹马腹,黑马一声嘶鸣,将静默的空气稍稍撕了一块。 阿史古拔刀前行,其余黑骑纷纷嘶鸣,缰绳挥荡,掠过马蹄边的朵朵风车花,冲过了门户大开的关隘,奔入了三桥村。 寒淡淡,月朗朗,骑影蹄鸣过田间,冲破红花道道黑。 泥泞的路一直延伸到远方,而刚刚建好不到半年的村舍就坐落在那里,路的左边是长满青麦的田土,右边是成片的芒草。 左边开垦过了,右边还没来得及开垦,就迎来了不速之客。 阿史古本想一路冲过去烧了那些村舍,但他突然勒住了马头,身旁所有骑手也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腰间挂着一个灯笼的女子,看样子,她久候多时了。 一众西戎突然遇到在月下望见一玉人立在前方,自然要停步质疑一下自己是否在做梦。 月光下,将南师彩的发丝、睫毛和瞳孔映衬得更为娟丽,但她手中的剑,则提醒了西戎,接下来不是唱情歌,该响起的,是刀剑相交之声。 我即是关,阿史古本能的感到女子身上流动的气势。 让凉匕伯伯直接用白弓好了…… “砰” 熟悉的火铳声打断了阿史古的思量,炁域之内顿感压力。 “总算来了吗!” 阿史古瞪向右边,挥刀斩碎了射来的弹丸,他的炁域虽然不广,但也足够敏锐。 黑夜里鸟铳的火光,分外明显,阿史古看见了远处火光乍现的那一片芒草堆,想到了纳尔多布的仇,他怒火大盛,丢下马队,直接策马冲去。 一入芒草丛,发觉马蹄之下地势松软,他果断下马步行,眼中只有那个杀死纳尔多布的铳手。 之所以没有骑兵跟上阿史古,是因为他刚追出去,一阵箭雨就从田野中射来,一群群村兵从麦苗中挺直了背、站了起来。 裹了风铠的箭矢射透了一名西戎骑手的颅骨,他从马上摔落在地。 见今晚手感不错,士燮抓弓的手稍稍舒缓了一些。 一半的西戎快速下马,准备迎战,另外一半则策马拐入田中,打算弄清对方的军容后,让战马冲击侧翼。 凉匕看也不看去追仇人的王爷,他丢掉了力道不够的骑弓,从马鞍袋上拿出了白色的步弓。 村兵们手持木矛,怒吼着朝西戎冲了过来,双方即将短兵相接。 在凉匕的元池三部中,炁正熊熊燃烧,开始酝酿周术,而南师彩看了看腰间的王禹,也紧盯着凉匕,持剑徐徐向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枭首势众》正文 19章 悲喜勇怯 西戎冲锋的瞬间,南师彩就冲向了凉匕,使之陷入了一对一的战斗中,凉匕一手持弓,一手握刀,从容的呵令西戎兵——不要管他,去完成剿灭村兵的职责。 南师彩的剑与凉匕的刀碰撞在一起,铿锵的交锋中,西戎与三桥村的民众也开始了冲突。 三桥村这边的人群,是将原本的村兵再加上挑选的村民,人数要远比西戎多。 章辰渊为了此战,一共带来了四百人,大多都是手持木矛的普通人。 人们结合成阵,将木矛前举,一边怒吼、一边匀速压向下了马的西戎, 同样的人数下,着甲的北关士兵都不一定会让肃青勇士惧怕,更何况这等对手? 来自肃青的西戎没有惧色,直接抽刀,纷纷叫嚷着“阿贡塔”。 在旗帜的引领下,二十几个西戎毫不犹豫的冲向了缓缓压来的六百人,一个个如同逆流而上的铁船,他们知道,另外一半友军正策马回旋,准备冲击这五百人的侧翼。 哪怕敌军成了一座真正的山,只要在合适的时机猛击侧翼,大山也会土崩瓦解,正面迎敌的勇士,要像礁石般压住山一样的巨浪,等待僚骑去撼动敌人的侧翼,其他势力的西戎很难做到这一点,但无数次战场上的经验已刻进了肃青兵的血液里,成了铁一样操守与自信。 村民的矛阵开始与肃青人接触,两方的移动纷纷停滞,而肃青的骑手也回转完毕,准备冲来。 居于军阵内的章承渊看见了向东迂回的二十多名敌骑,他分出了五十名弓手与一百二十四名木矛手,让士燮领着,立在东侧准备堵截。 此时此刻,章承渊又发现己方后阵的弓手与投射兵居然在浑身发抖,难有作为,他情急下骂从口出,挥刀逼迫他们立马进行攻击。 从方阵间伸出的木矛,在夜晚的月光下像某种触角,而冲过来的肃青勇士利落的将一个个触手清除。 两方兵锋相碰,肃青人用弯刀奋力挥砍,木矛一个个应声而断,一个肃青兵在仅两个呼吸内就劈断了五支木矛。 他们怪吼一声,侧身闪过旁边刺来的零星木矛,滑步逼阵,肆意砍杀前排武器被破坏的村兵,后排的村兵努力刺击,但倒下的肃青人只有三人。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第一排的村兵就已经倒下,第二排的村兵虽然立马将木矛端向前方,承担起了首排士兵的职责,但握矛的手都不复先前的坚定。 士气此消彼长之间,一排排歪歪扭扭的箭矢从后阵射出,落向了肃青兵。 肃青人笑着用刀打飞这些无力的箭矢,这轮箭雨只迟滞了他们的脚步,杀不死任何人。 “唰噈!” 软弱如绵阳的箭群之中,飞出一匹黑马。 一支利箭射进了一个肃青人的眼眶,穿透了后脑勺,那位肃青人惨叫一声,骇人的倒在了地上,余者众皆一寒。 这支箭来自于守堵东边侧翼的士燮,他见本阵危急,便怀着“能射一箭也好”的想法,用风射结果了一名肃青人,射完这箭,他的人就与冲来的骑兵展开了战斗,他转过头和村兵一起用箭压制骑兵,支援己方前排的矛手,再无暇顾及本阵了。 这箭对于本阵的矛手来说只是杯水车薪,只是让肃青人微微胆寒。 不过片刻,他们的勇气就能把这微弱的威胁抛之脑后,继续冲锋,但就是这胆寒的片刻,一个个灰瓶从后阵之中适时的抛掷而出,劈头盖脸的打在了肃青人身上,石灰粉很快渗入眼睛,肃青人立马捂着脸叫骂了起来。 在章承渊的威逼利诱下,村民总算是用投石索合格的抛掷了一波灰瓶。 灰瓶,就是装了石灰的容器,用以临阵击贼,使贼难以张目。 “射!还有前排,给我刺!” 在章承渊的喊叫下,一些箭矢射伤了肃青人的肩膀,而前排的矛手见可以“趁你病要你命”,气势复振,将矛直刺而出。 遭了灰瓶暗算,肃青人依旧骁勇,单个木矛被他们灵巧的闪过,还边捂着眼、边挥刀砍坏面前刺来的木矛,但肃青人还是出现了可观的伤亡。 被石灰侵扰了双眼的他们,就算能躲开一杆刺来的木矛,还挥刀反击,但不可能规避正同时刺向他们的另外四、五支木矛。 膝盖、大腿、脖颈……这些难被皮甲保护的地方瞬间受创,不死也半残倒地,不成战力,来自肃青的西戎终于也出现了惨叫声。 周师的交锋也同样激烈。 六面剑将弯刀打向一边,凉匕差点没站稳,南师彩趁机刺向他的右臂。 小、小看了这个夏人…… 凉匕咬紧牙关,将炁瞬聚于右臂,一团火焰覆盖在了他的臂鞲处。 南师彩的剑尖撞在臂鞲上,握剑手指瞬间一燥,虎口大震,她心神一晃,被凉匕臂鞲上的气焰震退十余步还难以止住。 “大盛境,炁势竟如此激昂?” 南师彩看向仍在抖动的双手,颤声道。 挂在腰间的灯笼传来了王禹的声音:“南师,别慌,那是他一瞬间把所有炁都聚拢于一处的效力,他没法全身都如此!” “佯攻一下,再打?” 就在南师彩与王禹快速交流得失的时候,凉匕发现了远处肃青人遇上的窘境,不禁“啧”了一声。 “可算和她拉开了距离”, 他握紧白弓,迅速从腰间的皮囊里摸出一个赤色的玉球,与手一同搭在了弓弦的皮兜上,激射而出。 闪着火光的玉球疾速飞出,在一双双人眼中掠成一条线。 阻遏骑兵的分队里,蒋平看着前方,正打算在士燮的指挥下朝骑兵射出手里的箭,突然发现远处赤光一闪,一条火色的线骤然从东北方射向了西南方,即大部队的所在。 阵中的章辰渊感识一动,本能的趴倒在地,随后就感觉炼狱从背脊席卷而过。 这条火线犹如铁丝穿豆腐一般,先是打中了几个肃青人,随后径直击穿了百余名三桥村村兵的胸膛,烧烂了他们的五脏六腑,在方阵间犁出了一道死痕。 月朗星稀夜正明,白弓振弦烧赤霆。 杀声鼎沸的三桥村,顷刻间为之一静。 石韬手中的弓落在地上,呆呆的去看刚才还站在自己身边的人,他们都已经倒在地上,死得不成人样——胸口被洞穿,皮肉似碳、创伤焦黑一片,口鼻中冒出惨淡的烟气。 石韬就差一点就遭此厄运,他呆了,胃袋翻涌、俯身呕吐。 其他的生者直接疯了,因西戎的怨恨而保持的战意被恐惧所击碎,本阵的村兵在木然的惊惧中开始瓦解,数百人轰然逃窜,仅存一些钜门子弟与龙湫村兵还勉强握着武器,面对肃青人。 此情此景,让南师彩也怔了怔,差点松开了手里的剑。 凉匕轻描淡写的笑了笑,满意的看了看手里的弓,弓身与月光一色,相得益彰。 世人说起弹弓,脑中浮现的是儿童万物,殊不知上古之弹弓,是杀伤甚佳的狩具,那时的弹弓与单体弓近似,只是弦上多了裹挟弹丸用的皮兜。 白弓,相传乃萍川高原诸神指导肃青先祖制作的武器,能让炁在弓身中自由流淌,作为弹丸的赤玉更是“烈阳之残片,炎焰之结晶”。 萍川高原上,白弓射赤玉,强晋亦破胆,走马挟烈弹,一人扫千军。 晋人作的这首边塞诗,说的正是午祖凉匕! 刚射一弹,凉匕没有收手,他不去看村兵了,转手就朝南师彩拨动了弓弦。 凉匕拨弓弦,王禹振心弦。 “南师!” 王禹炁息一动,随着话语一道让南师彩回过神来,但她已经错失了躲避的良机,更难确保能用剑锋打开这颗弹丸。 南师彩剑提剑指前,电火闪烁间,剑还原成了赤伞,下一瞬,赤玉猛击赤伞,伞骨尽皆战栗,持伞之人本能感觉会被一击解体。 赤玉通体炙热,冲劲强到了能顶着坚韧的伞布向内凹进,继续逼近南师彩的胸口,即便如此,丝绸般的伞面仍忠实的履行了盾牌的天职。 南师彩奋力调配着炁,汗水流过下巴,手猛地一颤,伞柄与中棒如脱缰野马般脱手,伞和赤玉一起顺着冲击力而弹向了半空。 南师彩鼻尖瞬紧,全身一凛,伞一被弹飞,她就看见了已挥刀杀至近前的凉匕。 才勉强防下赤玉,又迎来高原的虎狼。 烈焰缠绕的刀刃攻向南师彩的脸,却只烧到了几缕发丝。 南师彩双脚云气萦绕,体迅飞凫,身影斜退,向右遁闪,灵巧的避开了刀锋 “唔?” 落空的凉匕狐疑的看向南师彩的脚,这个少女的步法实在不可思议。 南师彩小范围的进行了变化,将双脚变成了仙鹤之足——鹤足踏云,灵动若神。 就在南师彩靠随机应变而闪向凉匕东侧的时候,灯笼中的王禹突然眼球一胀,他通过感识与冥冥之中的感觉,捕捉到了一个重创敌人的机会,于是兴奋的大喊:“南师!” “治水,你要做——” 话未出口,王禹就已冲破灯笼纸,直线飞向正因挥刀而招式用老的凉匕,王禹看到的“道路”,便是直直的冲过去便能达成的战果。 凉匕当场懵圈,这个“飞头蛮”哪来的! 灯笼悬于南师彩腰间,王禹一冲出来,就撞击了凉匕的胯下,随后,变化成熊猫的牙口全力咬了下去,什么都没放过。 这一咬,午祖凉匕的人生分成了两段,这一夜,他沦为了太监。 凉匕痛嚎震天,元池三部全部脱力,像条狗一样不成人样的在地上打滚,脑海里的理性与感性扭打做一团。 凉匕的呼嚎引来了他忠贞的战马,马儿跑过来,用嘴将凉匕弄上背,带着凉匕伏马远逃,带着胯下的斑斑血泪,撤离乐战场。 正与小分队激战的骑兵见状顿时丧气,是战是撤? 他们一下子不知所措了,士燮抓住战机,孤身抵近发动了风道之射,箭矢速射,快如连珠,再加上一众友军也竭尽全力,最终只有四名骑手勉强逃走。 章辰渊像傻子一样站了起来,他的衣衫被烧成残骸,看着四处的横尸,又看了看本阵中没逃走的四十余村兵正对残余肃青步卒展开的追击,他抓着剧痛的面颊,或悲或喜的狂叫了起来。 若不是蒙先之境的他感识功夫还算到位,他也会沦为一滩烂肉,而今,又不知为何转败为胜,怪哉!壮哉! 石韬放弦,箭矢射死了村里逃窜的一名肃青小兵,俘虏了最后一名肃清兵中的活口,喃喃道:“结、结束了?” 他也忘我的又哭又笑了起来,三桥村里,所有参与这战事的活人,都又哭又笑了起来,月色依旧郎朗而照,仿佛今夜静谧安详。 多年后,士燮将这一幕用诗意的笔触写道“战至终盘,大喜大悲共成一色,众哭众乐,众思众想,亦歌亦狂,才闻欢笑,又见泪光。” 章辰渊停下了嚎叫,猛然看向西边远处的山林。 “不,荑儿那边还没结束,我好像还能感到那两团炁。” 王禹吐掉了嘴里的东西,南师彩一脸复杂的拿起王禹。 “治水,你、你确实救了我一命,你真是……” “南师,大恩不言谢!” 南师彩顿了顿,还是朝一脸自豪的王禹说出了真心话,“治水,你真恶心。” 王禹则暗忖:没被西戎的刀砍掉太多发丝,可真好。 凉风拂过,撩动了南师彩的长发,也摇动了远处的树林,树叶轻悠悠的落下,又被逃窜的章荑一踩而过。 章荑与阿史古的一追一逃,已经持续许久了。 一手拿铳,一手持竹棍,章荑觉得对阿史古的体力削的差不多了,于是停了下来。 一转身,章荑把竹棍丢在脚边,发现阿史古就马不停地的挥刀本来,两眼血红,脸上一脸狂喜。 他在狂笑,为能给好友报仇而笑。 肃青人身为高原之子,奔跑完全没有削弱体力,章荑有些意外,而且,对方好像是个疯子。 章荑心下一慌,举铳就射,硝烟刚起,阿史古的刀刃就劈碎了射来的弹丸。 阿史古扬刀劈下,章荑用铳身架住了刀刃,架开阿史古,连忙后退,准备再跑起来,边跑边清膛、装填。 阿史古不给章荑喘息之机,怪吼一声,继续强逼,一刀掠过章荑的前额,一丝血痕在章荑的额头绽开,污落了眉毛与右眼。 熟悉的恐惧让四肢战栗,就像那天晚上的一样。 不……就从此刻开始,炼出勇气! 恐惧激起了章荑的求生欲,元池三部瞬间联合,化作玄牝。 “谷神不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枭首势众》正文 20章 东火西烟 靠奔跑来榨干单独追来的敌人的体力,削弱感识的灵敏度,并伺机用鸟铳击杀,这个原先的打算已经因阿史古绝佳的耐力而破产,章荑不得不用鸟铳去打近战。 每个事前的计划,似乎天生就有破产的宿命。 当章荑开始冥冥中感受到天地间渗入体内的助力时,阿史古的弯刀也变得如烙铁般鲜艳,刀尖冒着火星,让章荑倍感压力。 炁化作了烈焰,压缩于弯刀之内。 四条狐尾如舞女的水袖般甩出,狐尾闪动着微小的光华,少女瞬间置身于妩媚的气场之中。 章荑举手将袖子横起,使她的双眸半遮半掩,若隐若现间,她含情凝视阿史古的疯眼,步步紧逼的弯刀竟因此而停了下来,阿史古突然心一软,四肢也开始酥软。 眼波流转,魅人心,惑人神。 阿史古很快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奇妙的陷阱中,他咋舌道:“妖怪的幻术?” 迅速调整吐纳,炁流猛刺神京,猛的一阵趔趄,他恢复了心神,视野重获通明,章荑已经与他拉开了五步,清完了膛、刚倒好了引药。 阿史古挥动弯刀,大喝一声:“浑含赞!” 刀刃凭空下劈,一团火风暴扑向了章荑。 章荑身子一转,狐尾一晃,搅出一番云雾,侵蚀了火风暴的势头,她趁此躲过了速度减弱的火风暴,而阿史古又持刀迫近。 章荑顿时一惊——没把阿史古魅惑住,她实在没想到自己作为狐妖如此不合格! 阿史古高举弯刀,瞅着章荑的头颅用力劈下。 炽红的刀刃在空气中割出橘红色的火雾,而疾雨抱电之术却迟迟没反应。 “不管了!” 章荑合上火门盖,抓住铳口与铳身,抡起鸟铳的铳托,与弯刀“嘭”的撞在一起。 铳托像榔头般砸开了劈来的弯刀,章荑的身子前倾,汗水从她的毛发间流过,狐耳与嘴角一同扬起。 阿史古一下子踉踉跄跄的,手臂先是一麻,随即就是剧痛,肌肉的痛楚差点让他松开刀柄。 这一击……竟这么猛,就凭这体格? 连退数步的他瞪大了眼睛。 炁流似电,奔腾于章荑的四肢,“疾雨抱电”来得正好。 在击退阿史古的间隙,她从腰间顺势摸出了弹丸。 此时,手中的鸟铳口朝上、铳托杵地,正是装弹的架势。 “想都别想!” 阿史古强逼自己动起来,挺刀连刺,刀尖势如怒涛,章荑左摇右摆,巧妙的躲过了一攻势。 狐妖在夜间优于敌人的感识发挥了奇效,疾雨抱电使章荑的无比灵巧,闪避的同时,她将弹丸塞向铳口。 火花扫过下盘,阿史古猛踹杵地的铳托,章荑一直提防着弯刀,阿史古的这一脚可谓是避实击虚。 章荑肩膀猛烈摇摆,弹丸因这一脚而脱手,下一瞬,一条狐尾向下一探,兜住了脱手下落的弹丸,狐尾迅速将弹丸塞进了铳口,另一条狐尾还帮忙拔出了挂在铳身下的朔杖。 章荑一把将朔章探入铳口。 臭狐狸! 朔杖,是用来捣实弹丸与火药的细棒。 “切这东西还不简单!” 阿史古反手一刀,哪知章荑将铳身倒置,俯身翻滚,带着朔杖与身体避开了横砍而过的火刃,火雾漫过短衣,刺烫了章荑的后背。 章荑翻滚的那一刻,顺便抓着铳管砸了一下地。 铳身的倒置使得铳口朝下,探入铳口的朔杖因这一砸,猛的扎入铳管深处,捣实了弹药。 谁都知道把朔章从下往上戳是常识,殊不知,利用地面的反作用,亦可紧急装弹。 在炁辅助下,靠动作与刀手近身颤抖,章荑一步步艰难凑齐了开火射击的条件。 长长呼出一口气,翻滚的章荑奋力起身。 “岱山纳尔多布!” 阿史古来不及摆正刀刃,于是喊着故友的名字,冲背对他的章荑连踹数脚,而狐妖的四尾迅速接招,完美防下了阿史古的连踢。 章荑大吼一声,迅速转身,拨开火门盖,指着迎面甩出弯刀的阿史古,指着对方的脑门,扣动了扳鬼。 铳口距离阿史古的眉心不过两寸,既不可能射偏,又不可能挥刀避开了。 在热流的推动下,弹丸稳稳当当的打入了阿史古的眉间,阿史古浑身一冷,身心瞬遭重捶,五感一下子变得轻飘飘起来了。 但阿史古没有倒下。 章荑屏住呼吸,很快发现了炽烈的炁团聚于眉间一点,弹丸与皮肤一经接触,阿史古就拼尽全力进行抗击。 阿史古咧嘴一笑,他已经感觉到弹丸的压力开始衰减了,而章荑再无余力装弹了。 与此同时,阿史古全身都是破绽,没有多余的炁来守护别处了。 章荑与阿史古异口同声的喊道:“将军了!” 话一出口,阿史古的脸色就急转直下,脖子骤然一紧——章荑紧紧贴住阿史古的胸膛,看上去像是佳人依偎在勇士怀中,一副唯美的画面。 而唯美的表面之下隐藏着致命的细节,那就是狐妖的四条尾巴正死命缠住阿史古的脖子,像蟒蛇一样裹紧、锁死。 “你这……混——啊,仇……” 阿史古支支吾吾的,时间又过去了许久,他手脚一松,气力全失,就此魂归天际了。 感觉到对方元池沉寂了下来,章荑这才松开了尾巴。 美丽的月光下,年少的狐妖绞杀了一个西戎的王子。 等到章辰渊赶到,立马查看女儿的伤势,随后勉强一笑,让她快些回屋。 然后,他叫来村兵将阿史古枭首示众,还从唯一的俘虏口中得知了死者的身份,以告慰死在西戎的利刃与周术下的村民。 当第二日的阳光落在枭首的阿史古头颅上时,西戎于邵武六十二年,入寇西塞而导致的这场“三桥村抗扰之战”正式宣告结束。 第二日,午祖凉匕忍着余痛,收拢了最后存活的五名残骑,他从一名骑手的口中得知了阿史古被枭首的事实,一行人就此狼狈的奔向北方,凉匕等人将面临致使王子陨落的大罪。 阿史古王子,死时才十七岁而已啊…… 凉匕满脸苦涩,一条条皱纹锁得紧紧的,但心里却因此窃喜。 本以为阿史古王爷最终只是会疲惫一些,我还想着怎么趁机杀死他,伪造成夏人所为,同时还苦恼怎么确保随同的肃清勇士也认为是夏人所杀呢……没想到,夏人替我做到了! 苦涩的神情因努力扼制狂笑的冲动而表现得十分“痛苦”。 午祖凉匕默念道:罕山小王爷,您忠实的仆人完成了您的意志,机会到了! 十五岁的午祖罕山,才是午祖凉匕真正的主人。 枭首的长杆下,是章辰渊站立的旧戏台,他扯着嗓子用各种调门对幸存的村民们进行鼓励。 “仅凭我们三桥村自己的努力,我们不但大败肃清的亲卫!还击杀了肃清贼酋的次子——午祖阿史古!” “在下不才,不过一赵东流民,受命于危难之间,全赖诸公,否则如何能重见朝阳?不久前西戎破西塞,悍然入寇,抄掠龙湫关子民,血泪满野,三桥村也遭此横灾!” “昨夜一战,全赖诸位上下一心,勉强转危为安,晋人、天荆人、龙湫人,全体用命,为保家园舍生取义,怎奈西戎残暴,经此一战,三桥亲族大伤元气,如今此獠枭首,特此上告天地,下慰英魂!” “从今往后,我等三桥村,共为浴血奋战之同袍,愿再无晋国、天荆、龙湫之别,均为亲亲之族,我等皆不自弃,于三桥再造家园,以求平安富贵!” 随着章辰渊最后这句表达了团结之意的话为结尾,所有的村民都长长舒了一口闷气,疲惫的他们似乎还没有精力去悲伤。 村民就像是趴在木板上被各种大浪打来打去的落水者,为了能喘气就已经拼劲全力了,能有宣泄悲伤的闲暇,反而成了一种奢侈。 在角落旁听的王禹,从人群中发现了蒋平,蒋平的臂膀因挂彩而包扎了一番。 王禹突然搞明白为什么石韬有时候一定要强调自己“胡安”这个假名了。 蒋平之平,胡安之安,王禹在巧合间展开了联想。 蒋,古同“奖”,蒋平……某非是祈求上天奖励自己平和的人生?而胡安,难道是希望在胡乱的世道中得到安稳? “无论是蒋平,还是胡安,所求者,皆是平安啊。” 一股想要吹一曲的冲动涌上王禹的脑门,但仅剩一个头颅的他,无法吹一曲清平乐。 王禹嘟囔道:“不知道……蒋平有没有兴趣学竹乐。” 随着章辰渊从旧戏台上跳下来,三桥村在邵武六十二年的战争正式落下了幕布。 从战争中侥幸得胜,日子还得过,民众们又回到了田地上继续耕耘,还好这场战争很短促,没毁掉今年泥土间的希望,他们跪在田里吮吸春的气息,像抚摸牛羊一样碰戳庄稼,默默的期待起了收获的日子,于是,他们笑了。 民众笑了,章辰渊也笑了,他看着枭首的阿史古,盘算着这颗脑袋能换取多少利益。 西戎绝对攻不破北关,章辰渊坚信这一点,身为龙湫统制公兼北关守将的俞文龙绝不是酒囊饭袋。 春分刚过,章辰渊就从路过三桥村附近的传令兵口中得知了北方的情况,抄掠了各地的西戎已经是强弩之末,在进攻北关时遭遇重挫,除了清屹人继续死不回头的进攻东隘,其余的西戎已经有了撤退的迹象,恐怕谷雨之前就会撤离三关,回萍川高原。 章辰渊将消息告诉了韩田和士燮,韩田松了口气,悠然说:“鹰饱而无力远飞,这一劫应该是要过去了。” 送走两人,章辰渊问灯笼里的王禹,“如果是你,会怎么利用这颗王子的头?” “若是我,靠这颗头大肆宣扬三桥村和村正你的功绩,然后遣人北上,向北关统制公俞文龙邀功。” 章辰渊咂了咂嘴,觉得王禹还差了点意思,他说道:“除了你说的,我还要创作戏文、绘制‘三桥村大捷’之图、撰写传奇小说,散布到山西各地,打响我三桥村的赫赫威名!” 说到激动之处,他用手猛拍桌面,将文房四宝震得七荤八素。 “瞧好吧,到明年我的三桥兵号就会打响名气,像漓国的六月兵号那样赚钱!” 喝了口水,他敲着桌子,暗想:西戎这回入寇,又会多出不少流民吧。 “章村正,能跟我讲讲,什么是父生之体吗?我真能再恢复身体,重新像个人吗?” “可以,你也只能做个人,要是没死这么一次,你说不定还能成半神。” 章辰渊一边遗憾,一边翻出几卷旧书,借着油灯,和王禹普及起了什么是父生之体。 - - 三桥村这边的战火尘埃落定,千里之外,赵国国都天熹的司天监内也刚好扑灭了一场大火。 紫衣少女看着一片狼藉的观象台,看着玑衡器的残骸,心痛万分。 昨夜有一个身份不明的高手强行闯入司天监,破坏了观象台的一切。 到底是王家的余党,还因为朝堂上雀党与虎党的争锋波及了司天监? 紫衣少女实在难以确定,于是打算问问姑姑。 “来人,准备车马,我要入宫去见尊上。” 紫衣少女的车马穿过禁门,略过金华、宣光诸殿,直入天渊池,皇帝石襄正在池心的亭台休憩。 不经通报,紫衣少女走过石桥,及至亭前,宫娥安静的卷起幔帐,自己的姑姑、当今的赵国至尊出现在了眼前。 石襄将视线从书案上移开,抬起了头,额前淡红色的花钿与身上曲裾相得益彰,她看着自己的这个侄女,怡然一笑,原本就稀薄的威严更是荡然无存。 赵国的皇帝,本来跟三关的虞王也差不了多少,也都是“名为君父,实则共主”的虚弱地位,所以,当初立了石襄,除了让齐晋两国惊讶不合礼法之外,也并没有什么别的问题,毕竟,以前虞朝也不是没有出过女君。 而礼法对赵国的权臣们来说,用能为了目的而解释出各种意思。 “阿雪,孤听说了,司天监出事了是吧?” 兆亦雪,是紫衣少女的本名,石襄常唤自己这个侄女为“阿雪”。 “不仅仅是玑衡器,仅存的王长桢的骨灰也没了,王家肯定还有人活着,这……” 面对侄女的疑问,石襄无奈的说:“王家也好,朋党也罢,孤可不晓得,反正朝堂上的这群君子已经张狂了三代了,孤管不过来,孤就老老实实做个人皮图章,不然,孤活不了多久的,你也常来这里啊,不然孤诉苦的人都没有,不说这个了,阿雪最近出落的漂亮了,孤很欣慰,有留意什么好人家吗?” 圣人都说“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但读圣贤书的人偏偏最爱结党,一念及此,石襄“哼”了一声。 兆亦雪沉默了,她想说的,现在都还不能说,因为她姑姑都没法屏退左右的宫女,但她很确信,她姑姑绝不想做人皮图章,不然,司天监的上官怎么会暗中把王长桢的骨灰教给她,让她这不会背叛的侄女来暗中观测。 司天监里肯定有姑姑的人,而姑姑借着对平定大乱的封赏,已经笼络了人。 先不提入朝了的隋山潇宗、玉台馆和在野的天环教,陈志鸿现在这个老家伙正听命于姑姑。 去年车骑大将军起兵作乱,陈志鸿临阵击杀王芳以及王家故旧、掌控住军队,他现在的利益正紧紧与姑姑相连,可以说,姑姑这个女君,手里已经有了一支军队,虽然还无法与朝堂文臣集团手里的力量抗衡,但比起前两代君主,防身的匕首可以说是握在手中了。 石襄将书放到一边,说:“阿雪,下局棋吧。” 兆亦雪点头应允了,姑姑说下棋,那肯定是象棋,姑姑不喜欢围棋。 下了两盘旗,一平一胜,最后胜利的那一把是对将,胜者是兆亦雪,随后她就告退了,回到司天监的时候,司天监里空无一人,朝廷财政吃紧,司天监早就没多少人了,这回出了乱子后,连值夜的杂役都不敢留宿司天监了。 对于乱局,兆亦雪可不怕,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小成之境的周师。 她回到住的地方,小心合上门,从袖子里拿出她最后一局吃掉的帅棋,将木棋子分解,搜出了棋子中的纸条。 姑姑喜欢下象棋,是因为象棋棋子够大,比围棋棋子容易动手脚。 “换身素净的衣服,速速离开天熹,去南方避难,大乱将起,孤恐祸及,再者,小心玉台馆、天环教和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枭首势众》正文 21章 通透 兆亦雪收起了这个奇怪的字条,第二日一大早她就开始收拾南下避难的行礼,下午她还去市井采买了一些必备品,比如驱虫的药品。 采买物品的时候,她听到了一些市井之人在街头巷尾的议论。 “听说了吗?玉台馆的普通弟子最近常常遭黑手。” “玉台馆可是新秀,肯定有人眼红了吧?” “可不是嘛,我舅舅的儿子就慕名拜入玉台馆学习周术,他两天前夜里就被人偷袭,还好没死,就是伤势很怪……” “哪里怪了?” “像是被猫抓的!” “是不是袭击者用了铁爪套啊?我听说晋国的沈城就有人善用这个。” “天熹最近真是怪事连连啊,听说了吗?雀党之首宋大人的独子好不容易久病康复,据说想要出家!” “大病初愈,脑子还没好吧?” 兆亦雪没来由的心一紧,赶紧回到住处收拾好了东西,打算明天下午就走,夜过酉时,她正打算就寝,只停得临近的街巷附近传来一声猫叫。 云端山脉东边的赵国,因猫叫而人心煌煌。 而山西的三关,王禹正竖耳聆听章辰渊对“父生之体”的解释。 他还以为章辰渊翻了翻书卷后就要从“混沌未分”开始讲各种狂拽酷炫的神话,然后牵扯出什么上古大秘辛,王禹甚至都已开始脑补自己是不是比肩补天石的存在了,没想到章辰渊说的如此简陋。 “父生之体嘛,就是由乃父所生,与天地的连接比普通人更紧密一些的人。” 然后,章辰渊就表示说完了。 “完、完了?” “不然你还觉得有什么?” “你看看我,身首异处了还生龙活虎,不应该用一番长篇大论来阐述我的强大吧?” “呃,如果不用特殊的杀法,你直接就会像普通人一样死了。” “啊?” 章辰渊的话让王禹有些没反应过来。 “为了确保父生之体的增益效果不打折扣,必须严格按照一系列工序进行枭首,才有可能会像你这样活蹦乱跳,就算满足了条件,还需要运气,比如死后一年内被五雷轰顶什么的,硬要说的话,你运气还真好,居然能活下来。” “还有昨夜你那个壮举,真是大智大勇!完全把那个周师打了个措手不及,保持住你那不怕被刀剐了的决断力,一定能报仇成功的!” 王禹急道:“运气好就不会被满门枭首了!” 原来我并没有所谓的不死性,这和我想的不一样啊…… 王禹回忆着起了自己对自身体质的种种设想,不禁有些后怕,难怪我被他女儿用火铳抵住脑门时会害怕,那是本能在提醒我不要作死啊! 章辰渊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王禹头颅上的一些穴位,点头说:“你失去了身体却还活着,完全得益于合适的枭首方式,以及现在能够适量的获取天地中的炁。” 他还着重强调了‘适量’二字。 章辰渊善于揣测人心,他知道直到王禹枭首前都是个前半生以“混吃等死”为目标的人。 所以,章辰渊没花力气去跟他解释什么是“天地中的炁”,也没去强调“吸收天地之炁的好处与坏处”,他打算让王禹自己感受一下,这样的话,最后寥寥数语就能说明一切了。 王禹的头皮传来了针扎的疼痛。 “你、你干什么?” 在他思考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的时候,章辰渊老练的将针刺入了相应的穴位,然后将炁打入了针内。 一股外来的波动如小溪般流入了王禹的颅中,在他想要反抗前,睡意就击倒了他。 在王禹的眼皮彻底放弃反抗前,耳边传来了章辰渊的两句话:“用不着害怕,你能活下来,就说明你已经足够强了,现在我让你去和自己面对面,来体味什么是‘父生之体’。” “我在天环教时见过那些的父生之体,他们按工序被枭首后,可没有一个活下来的,都说‘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某种意义上,看来你也有此猛志啊。” 然后,章辰渊似乎还说了什么,但王禹已经听不清了。 父亲,王长桢的话在脑海里划过。 记忆里,他说这话时已经行将就木,在最后那几天里,王禹不被允许去王府,但还是偷偷翻墙溜了进去。 在父亲和一个人单独会面时,他趴在墙根,听到了一些难懂的话。 “谢海沧,将来……王禹他挺的过去吗?” “如果我对地脉与天星的规律没有弄错的话,有七成的可能。” “活下后,他又会怎样?” “虽为枭首,仍当势重。” 记忆中的交谈声远去了,一曲竹乐从心灵深处响起,唤醒了王禹。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竹林之中,他起身摸了摸头,感觉有些困惑。 “等等,什么摸了我的头?” 低下头,王禹发现自己有了身体,头下面有熟悉的躯体在支撑自己,这久违的体验不禁让他流下了热泪。 炁从元池三部涌出,游走于经络间,这是自己的本元。 深吸了一口气,王禹突然发觉他更精神了,这是从前呼吸时从未有过的,仿佛从外界汲取了别的力量。 好像无师自通一样,他明白了。 “天地是一个大池子,人是一个小池子,各有各的炁,元池中的炁是淡水,而天地间的炁,是海水。” “海水直接喝下去,对人有害,所以需要煮一煮,难怪!隋山派的谷神不死诀的奥妙原来在此!” “把元池三部在一段时间内合成‘玄牝’,玄牝就是一种能将海水煮过后,再将之慢慢吸收的特殊元池。” 正当王禹恍然大悟的时候,耳边响起了别人的声音。 一个和王禹长得极为相似的人突然站在跟前问他:“那么,被枭首时,你还不会谷神不死诀,又是怎么吸收天地之炁来用来维生的?” 王禹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人是他父亲年轻时的样子,他问对方:“死过一次的父生之体,如果运气好的话,能够比谷神不死诀更有效率的吸收天地之炁?” “王长桢”回道:“所以,夏禹开山治水,日夜酣战,磨平腿毛,难知疲倦。” 伸出手指,王长治指了指王禹的口鼻与心肺,“寻常元池出于自保,会拒绝天地之炁,而你可以靠一般的吐纳之法来迅速吸收,来,我们打一场,你需要熟悉熟悉。” 没等王禹拒绝,王长桢就出手了,二话不说就拔出了利剑。 见状,王禹循着本能转身而逃。 背后凶风阵阵,风从脸旁呼啸而过,王禹双脚健步如飞、电花轻溅,他无意识的使出了疾雨抱电,就为了逃命。 通过感识,王禹能察觉到王长桢轻巧的追了上来,并朝后脑勺挥动了剑刃,王禹咬牙一个急停。 剑削开了风,劈了个空…… “呼——哧——” 王禹撑着膝盖,费力地喘气,脚底都是血,血迹在地上铺了两条线,这就是急停的代价,但若不停下,那把剑绝对能让他再体会一次身首异处。 喘息之间,因疾雨抱电而迅速损耗的炁开始得到补充,元池三部又迅速充盈了。 王禹拔出了脚边半人高的竹子,将炁灌入竹子内,临时强化为武器。 王禹手腕发力,将竹子扫向王长桢,对方挥剑相迎,剑竹相交,咬在一起,撕出一道烈光。 攻守来回交错。 竹与剑的相撞、相离,往复上演,烈光因而旋生旋灭,林叶不断落下,将一场虎啸龙吟笼上了一道时密时散的帘幕。 王禹将手中竹棍一荡,震得王长桢后退数步,但王长桢后退的同时,顺势凝炁,打出一手缠龙掌,一条金色的龙咆哮而来。 王禹居然笑了笑,咳嗽两声,就举起了竹棍,脑中不禁回想起一段枪法。 他还不知道,康应元的经历正闪现于心头。 王禹只感慨他对这枪法竟是无比的熟悉,就好像曾因生死之战熟悉过一般,王禹挺枪刺向了袭来的金龙,直接将金龙击碎,化为了松散的炁。 这便是晋北第一枪,柴云韶的起手枪法——只鸾单凤。 王长桢眼一瞪,一条小龙缠绕于剑刃之上,缠龙掌刚被,只见锋芒一闪,他又再度杀来。 王禹又想起了南师彩的罡煞之变,双眼顿时多了三道瞳环,通过变化出雪蜻蜓之瞳,他看清了袭来的剑芒与剑路。 他深吸一口气,又吸收了一大口天地之炁,体内炁息若朝阳般奔走。 剑竹厮杀再起,剑还是原来的剑,竹却用成了长枪,一开一合,便是风起云涌。 王禹与王长桢的四目相对,王禹丹田忽然一疼,随后王禹本能地将炁尽数爆发而出,竹子如青蟒翻江,猛打剑身。 只一击,就将王长桢的剑击碎,打得对方栽倒在地。 “嘿……” 王长桢浑身是血,但笑了出来,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指了指王禹的胸腹。 “天地之炁虽好,可别贪杯啊。” 经王长桢一提醒,王禹这才发觉了身子开始变僵硬了,手一松,竹子落在了地上。 天地之炁开始同化元池三部原先的炁,开始自行其是,王禹感觉身体要被这些不听神京号令的炁给折腾坏了,如同“水缸里硬是钻进了一条巨鲸”说是要爆炸都不为过。 脚在石化,手则开始向树木演化,王禹感觉无垠的天地正接入他的,正吞没他的心神! “吸天地之炁,是从修仙之法中摸索出来的,知道为何以前有很多想成为大罗仙人的家伙,现在很少了吗?因为好不容易学会了采纳天地之炁,再经过漫长的岁月临近了大罗,一个个修仙者发现,所谓大罗,就是成为天地的一部分,需要受到天的制衡,再某些人眼里,这不就是死吗?所以他们就此停歇了,而天地之炁对人的危害就在此处。” “只有不想为人的活物,才会不断吸入天地之炁。” “只要人对世间有哪怕一丝执念,就会与周天之法保持距离,故只去钻研周天之术,这就是周师。” 王长桢一边解释,一边吐了口血,不紧不慢的走到惊慌失措的王禹身边,开始为其进行推拿。 随着王长桢的推拿,王禹变成草木土石的速度减缓了。 “王禹,你不想做大罗的话,对于天地之炁,不但要会吸,还要会呼出去,这便是吐纳。” 随后,王长桢一拳打在王禹胸口,把他先前纳入元池的一大团自然之炁在消化前逼他吐了出来。 王禹的手脚这才开始还原,他趴在地上咳嗽连连。 王长桢抚摸着咳嗽的王禹,劝慰道:“只纳不吐,只吐不纳,皆非人道。” “父生之体仍然是人,失血过多会死,中毒得病也会死,就算将来你取回了身体,作为人,掉脑袋自然也会死,仍要牢记人的脆弱,不要作死啊。” “吃了你的血肉的人会和你产生连接,对于这个连接,你虽然可以作为上位者来利用,但也要注意不要被过量的意识击溃,不要贪杯,许多反派都是这么死的。” “千万别把求死当做勇气,作为人,不论何时何地,都要有活下去的意志,这才是大勇,为了这一点而绞尽脑汁,这才是大智。” 王禹边咳边点头,将这些话一一牢记,好不容易把气理顺了,只听见耳边传来父亲告别一般的话语:“儿子,保重身体,天冷了要加衣。” 王禹又想哭了,他抬起头,却发现父亲不见了,竹林里只剩了他一个。 就连在这个梦境里,都只剩他一个人了。 泪水想要夺眶而出,但王禹又忍了回去。 “我既要报仇,也要活得更好。” 当王禹醒过来后,章辰渊已经把针都撤走了。 王禹缓缓的吸了口气,然后想起了记忆中父亲的告诫,连忙分离出天地之炁,只留下吸入的三分,吐出七分。 见此情景,章辰渊乐了。 “哈哈,看来你了解的很透彻了,放心,你没有灵釜和心门的话,就算是不分离天地之炁也不会有危险的。” “章村正,你一定不时就会打探赵国的情况吧?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王禹向章辰渊问了三个问题,分别是王家的坟陵是否遭殃,王家的女眷最终结局如何,以及他们如何抄家的。 “你们家的坟被掘开了,这一点我是确定的,至于女眷,我只知道王芳满门遭殃,其他女眷的下落我就不知道了,抄家么……实际上没抄家,所有的府邸,包括外宅与离宅,都给抹平了。” 听到答复后,王禹平淡的说:“那这样的话,我那些仇人的下场就是自作自受了。” 当晚,王禹闭眼休息前,看了一眼睡着的南师彩,一系列猜想如惊雷般划过脑海。 对于自己的学习能力,王禹自认只是中庸水准,绝无可能不到半年就对《罡煞》入门,哪怕是南师彩讲的再透彻都不可能。 但自己这些日子不止一次的通过罡煞变化出黑白熊的牙齿来咬住箭矢,既然自己不可能突然变聪明,那只有一个结论了。 王禹看南师彩的眼神变得冷峻了起来。 “她也曾吃了我的血肉,所以我才学这么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