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个美人儿叫秀珍》 第一章 她就像那棒子须儿刚秀红 棒子粒儿一掐还一包“脓”呢,三生产队的社员们就熬不住嘴了。 麦季牙缝儿里那几颗麦粒儿早咂吧净了,秋庄稼还差点儿火候儿,可肚囊子屈得直发蔫儿,饿土了两片子唇的人们不朝嫩棒子下嘴朝嘛下嘴? 趁队长没来工夫,有几个小伙子搁下手里活计,猫腰钻进棒子地尽里头,不一会儿又钻出来,嘴上一圈儿白沫子。 生嫩棒子吃不出味儿,干脆架起火烤着吃。 于是,灿灿的火苗就映红了一圈儿灿灿的眼珠子。 还半生不熟呢,就有人抓着火啃起来:真香! 不一会儿,个个嘴上长了一圈儿“黑胡子”。 女人终归是女人,闻见飘来的香味也就抽两下鼻子,可没工夫往自个儿嘴里填一粒儿,只顾闷头忙着搓那老巴点儿的棒子粒儿,一捧捧塞进袖子特制的二层里儿里,细长口袋般裤腰带里,裤衩子扎起的大裤裆里,用草虚盖着的粪筐头儿里。 唯有一个姑娘与众不同,仍耪着地,时不时地瞥一眼做贼似的人们,丢过去几分鄙夷。 她叫秀珍,全村唯一的女高中生,刚放秋假(当时农村学生放农忙假),头遭来队里干活,挣几个工分。 秀珍模样儿长得俊巴儿、甜甘,人们说像铁梅。可刚下了几天地,那原本像这一掐一包脓的嫩棒子粒儿似的脸蛋儿,让这野风一吹,日头一晒,红丝丝铜扑扑的,就似那棒子须儿刚秀红。可就是眼角总挑着傲气,看不惯明里暗里抢生产队东西的这帮人。 村里人都高看她一眼,跟她说话带着客情。土包小子们当着面不敢向她使正眼,和她一言语,好像自个儿倒成了姑娘,窘得抬不起头,话都不连趟儿。 日头西沉了,该散工工夫,队长带着俩“保卫”(也叫“看青的”),晃着膀子骂着娘来了。 有人一声“队长来了”,大伙忙抹嘴巴抄活计。 秀珍早知道这队长,只是自己一直在外上学,和他碰面极少。 他三十六七岁,虎背熊腰。上指仗着在公社里干事儿的姐夫,下使唤着七八个胳膊腕子粗的本家弟兄,在村里欺男霸女。 连孩崽子都怕“队长”这俩音儿。 人们背地里咬着牙骂他祖宗,当着他面儿多不敢喘大气儿。 别人家高粱饼子都贴不满锅,他家起脊挂瓦的房子里天天往外蹿大馒头香味儿,馋得人直扇鼻翅儿。 人们都会唱那顺口溜:队长队长,吃饱了一躺,烟卷儿一叼,工分更高。 别人拿蓖麻叶子卷烟过嘴瘾,他整天抽不知什么牌子的香烟卷儿,吐出的烟须子都叫人迷醉。 嘛屁“保卫”,全是他队长七大姑家表哥,八大姨家表弟。嘛保卫庄稼,“保卫保卫,越保越肥”,保来保去,都把粮食粒儿保到他自个儿家囤里去了。 散工前照例“检查检查”,尤其对女人。 对跟队长沾亲带故的,“保卫”装模作样,掏一下衣袋子,一偏晃脑袋,就让她挺着“腰口袋”大摇大摆地走了;长得有几分模样,队长捏上一把也没翻脸子的,也夹着“大裤裆粮袋子”叉巴叉巴地走了;剩下血脉上跟队长八竿子打不着的,长相上队长眼角子都夹不上的,就不知被从哪儿掏出一把棒子粒儿,或是拽出一个棒子槌儿。 队长就大骂:“我跟你娘那会儿给你种下胆儿啦?还敢偷!明儿个游街!” 头一遭挨逮的,脸上有点儿挂不住臊,吓得心里直扑腾,苦着相求队长饶过这一回,愿挨罚工分,只要别游街。挨逮挨惯了的,一脸嬉皮:游街就游街,只要别罚俺工分。 看到外号“大脸”的娘们那嬉皮相,秀珍就想起她上次游街的样子:手提着破锣,走一步嚷一嗓子敲一下:“俺没脸,”“哐”——“俺偷队里棒子咧,”“哐”——“俺下明儿个不偷咧,”“哐”——“大伙别跟俺学。”“哐”—— 一帮小孩子围着破锣一圈圈儿地叫,破锣围着村子一圈圈儿地叫。 村里人听了只是一乐,没人冲她后背戳手指头。 挨检查的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队长撩一下眼皮,见是秀珍,两眼就开始泛绿,冲俩“看青的”一挥手,俩“看青的”头都没敢回,蔫没声儿地走了。 太阳最后一瞥目光也没敢瞧队长那异样的眼神,就慌不迭地别进了黑幕里 其实,秀珍和队长前些日子打过一回照面儿。 那是秀珍歇星期天跟娘去赶集的道上。 村子离县城大集有八九里路,人们鲜有自行车,多是步走着去。 乡间宽些的土公路尽拐死弯子,路程长,只有几辆老牛车、大马车、“电驴子”(邮政摩托)在上面轧着辙子。 步行着的长长的络绎不绝的人们则斜插着田地,踩出一条溜光的只容一人身的羊肠小道。 人流中男的女的老的幼的,推小推车的,挎筐子的,背口袋的,提布兜子的,都朝着一个方向鱼贯而行。 一开始,秀珍跟在娘腚后头。 娘挎着筐子,筐子里有十多个鸡蛋,娘小心着走。 秀珍嫌娘脚步慢,蹿到了娘前边。两条大长辫儿随着步子左右甩着,拍打着俩腚锤儿,煞是动人。 小伙子们盯着她的后影儿,赶上前,蹭过她的肩膀时,都努着劲儿瞟她几眼。 超过娘十多步了,娘紧着追:“小珍儿,死丫头,慢着点儿。” 庄稼刚没膝,秀珍侧过身,扽了一条棒子叶儿,玩儿着等娘。 邻居杨二婶子赶上来,后面还跟着她儿子杨文堂。 文堂和秀珍是同学,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同班,有时还同桌。 俩人学习都好,全村打小十几个同学,哩哩啦啦都下学挣工分去了,只淘下他俩还上着高中。 俩人上学放学做着伴,文堂护着秀珍,秀珍依着文堂。 文堂话不多,心里什么都有。他喜欢秀珍,秀珍也不呆,可都闷闷儿着不说透。一碰到一块儿,俩人的心花就怒放起来。 文堂娘赶着秀珍娘嚷:“大嫂子,你娘儿俩赶集去呀,买嘛去啊?” 秀珍娘应着:“也没嘛买的,拿几个鸡蛋换把儿小葱儿吃。” 文堂也礼貌地向着秀珍娘叫了声“大娘”。 仨人的脚步都没停,赶上了秀珍。 文堂娘看着秀珍喜欢地说:“呦,瞧咱闺女长得多让人稀罕!” 秀珍脸上掠过一丝被夸的美意,向文堂娘打招呼:“二婶子,你也赶集去啊?” “文堂说买俩本子,我也就着买点儿旁的,”文堂娘接着说,“咱闺女怎么长的,这么俊!” 秀珍娘得意地说:“嘛模子脱嘛坯儿呗!” 文堂娘故意撇着嘴:“呦,别自个儿夸自个儿了。” 俩人都笑了。 “哎,大嫂子,咱说点儿正格儿的,咱两家做亲家得了,你看啊,他俩打小在一块长大,都是高中生,都有出息,又合得来,再说俺小堂长得也不赖呀。” 秀珍娘玩笑道:“行啊,可咱得先说好喽,一个姑爷半拉儿,往后小堂高中毕业下了学(当时还没恢复高考制度)挣了工分得给俺家一半。” “行啊行啊,全给你家都行。” 文堂瞟一眼秀珍,秀珍抿嘴笑着,也正瞟文堂呢。 秀珍是个心气儿很高的女孩,知识让她对人生有了几分“艺术”思考和“艺术”追求。 她总想,自己不能像那些庄稼丫头,稀里糊涂地嫁个人,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 她在心中“审视”过班里的每个男生、村里的每个土小子,上眼的也只有文堂一个。文堂个儿高,虽有几分单薄文弱,但还算有一种“艺术”的气质;聪明,又肯钻研,在班上学习最好;手把上也麻利,听娘说假期在地里割麦子,比常年劳力都快上一遭;又干净,牙齿总是白白的,指甲总是短短的,不像那些土小子,一年年的不知刷牙,一张嘴一堆黄污黑垢,一股恶气刺鼻,手指盖儿里黑的脏泥不知死了多少年。最主要的是俩人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来的愉悦温暖的感觉。 记得上小学那会儿,土坯教室里两个土墩子上搭一条木板子,就是五六个学生共用的书案。 小孩子们都愿意占木板宽的平的没窟窿眼儿的地儿,没占着的就哭,就打架,就找老师。 每每文堂都把好地儿让给秀珍,自个儿在最窄的最疙瘩有窟窿眼子的地儿。 板子短人多,小孩子你挤我我挤你,写字时胳膊支不开,就又打又哭又告老师。 过后老师用粉笔划上线,平均分割,规定互不侵犯。可男孩子总欺负女孩子,越线过界占位子。 文堂挨着秀珍,写字时总缩着胳膊,让给秀珍一个宽敞地儿,秀珍心里也跟着宽敞起来。 放学后,一伙小孩子岔着田间小道往家跑。 跑着跑着,前边几个丫头小子就钻进道边高粱地里,看不见影儿了。 秀珍不喜欢跟他们疯跑,文堂就陪着她在后边走。 走着走着,突然从地里飞出几个土坷垃,砸中秀珍的小脑袋、小辫子,或是娘用碎布头儿拼缝的小书包。 秀珍“哎哟”“哎哟”地叫,文堂就忙护过来,为她抚着脑袋,问着“疼不”,接着冲地里喊:“你们干吗?” 地里就传来一片坏笑,然后,一群丫头小子就跑出高粱地,跑到秀珍文堂面前怪叫。 这其中领头的何洪财,学习血孬,可一肚子坏水,整天背地里向人瞎嚷秀珍是他媳妇。 队长的小弟弟四蔫儿也跟在人群后面呵呵地跑。 人们都说四蔫儿脑子缺根弦儿,半精不傻地。比秀珍大三岁,蹲了三回级,正好和秀珍同班。 文堂大声冲何洪财喊:“不许你们这样!” 何洪财根本不理会。 有个叫二荣的小丫头跑过来:“秀珍,我可没扔坷垃呀,我挡着他们扔,他们偏扔,疼不?” 二荣胖乎乎的,长着一双小眼睛,不俊,但挺受看。心直口快,挺开朗,挺喜笑。在班上当个小委员,管纪律,常举个小棍儿在班上巡来巡去,看谁不老实就给一下。可何洪财这类捣蛋鬼她却管不住。 她抚着秀珍的脑袋,又问:“疼不?” 秀珍说“不碍的”,用眼角烦恶地眄一下何洪财、四蔫儿等人。 文堂又抚过来,秀珍就觉得不怎么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两小无猜时 两情相悦间 放学进了家门,家里多半没人。爸爸和娘还没散工,弟弟不知撒哪玩儿去了。 秀珍踩凳子伸胳膊摘下吊在房梁铁钩子上的筐子,掰下一半棒子饼子,边啃边拿上镰,背上草筐,向院栅栏门走。 文堂已在门外等着。 早在放学路上就和二荣说好了去“北上岗子”那块地砍草。 近处的草都被砍光了,地面就像牛舔过一样干净,得跑出三四里外寻草。工分挣不够花销,多家靠养只鸡下个蛋换点儿青菜吃,靠一年养一头猪卖掉供些家用,另一来钱道儿就是砍草晒干了卖了换钱,再拿钱籴些粮食填补空肚囊子。 秀珍有时会奢望家里剩下钱买几尺红地儿小黑花的条绒布,做个袄,衬衬脸蛋儿,也不枉费自己的长相。但几年了,梦还是梦。 秀珍还奢望天天吃又暄又甜的大白馒头,再配上一盘炒纯鸡蛋。高粱饼子拉嗓子眼儿,真吃怵了。娘舍不得自家人吃鸡蛋,小弟嚷嚷紧了,娘就打碎个鸡蛋,和上好多细棒子面,炒出的就只有股子棒子面味儿。秀珍去五红四蔫儿他妹家玩儿时,看着人家饭桌上飘着麦香的大馒头和黄灿灿散着诱人气味的炒鸡蛋,口水就暗着往肚子里咽。 是二荣发现了“北上岗子”这块“宝地”。 小孩子们谁发现了一块草长得茂的地多半儿会保密,自个儿想着独占,绝不想让别人来抢。 二荣是偷偷告诉文堂的,文堂却告诉了秀珍,二荣怪文堂尽想着秀珍。 文堂手把儿上快,一会儿草筐就满了。 二荣壮实有劲儿,也有多半筐了。 只有秀珍的草刚没过筐头儿。 又有几个小孩子不知从哪跑来了,在秀珍面前砍来抢去,急得秀珍只想哭。 文堂跑过来帮她砍,满一把了就往秀珍筐里塞,秀珍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没拒绝。 很快,几个小孩子抢光了这块“宝地”。 小孩子们砍草累了一阵子总想疯玩儿一通儿,也眼馋别人筐里的草,嚷嚷着玩儿“丢杠儿”。 “丢杠儿”是村里孩子玩儿的一种游戏,就是在地面上多在地边儿土道上用砖头儿瓦块儿或镰刀把儿划出两条相距十多步的横杠儿,每次有俩人竞技,可随意换人。拿着镰刀,站在这条杠儿后边往那条杠儿上丢。镰刀丢中在杠儿上就算赢,丢跑了就算输,输的就给赢的一把草。俩人都丢中或都丢跑了就算平手,都不用动草。 小孩子们“丢”得热火朝天,谁丢中一回,就引来“嗷嗷”地一片哄叫。 文堂手把儿上准,一会儿工夫就赢了一堆草。 秀珍在一旁眉眼都笑着,但没出声,也没“参战”。 二荣输赢对兑。见文堂丢中就跳脚拍手,叫得最欢。 输了草的小孩子只好“哎呀”“哎呀”着懊丧地又去别处找“宝地”了。 “我筐里装不了了。”文堂说着就把草往秀珍筐里塞。 “我筐也不满呢”二荣嚷着。 文堂瞥她一眼,没作声。 往秀珍筐里实在塞不下了,剩下几把草,文堂就放进二荣筐里。 二荣嚷嚷着“偏心眼儿偏心眼儿”撅起了小嘴儿。 秀珍暗暗抿嘴笑,没说什么。 满满两大筐草,文堂自己先背起一筐,又帮秀珍将草筐托到肩上,开始朝家的方向跋涉。 二荣大喊“我呢” 文堂说“跟着。” 二荣撅着嘴儿,一甩,就把不太沉的多半筐草甩到肩上,灰灰地跟在文堂腚后头。 走了一小阵儿,秀珍的腰就弓成了“弯镰刀”,步子吃力地一挪一挪地。 文堂问“累了” 秀珍吱不出声,想着人家五红跟我一般大,人家从来没背过草筐。 秀珍奢望着从哪天起,再也不背这碌碡砣子般的压死个人的草筐。 秀珍一下子连人带筐蹾到地上,额上冒着豆粒儿大的汗珠子,喘着粗气。 文堂也放下筐,二荣后放下筐。 文堂用高粱叶折成个小“桶”,用高粱杆当“提手”,跑到旁边一口井当时田里有好多浅水井,雨水多的夏天或秋日,探一下身就能掬上一捧水,在地里干活的社员从不愁口渴边,提上来一“桶”水,递给秀珍。 秀珍连喝带洒一“桶”水净了。 二荣在一旁喊“我也渴” 文堂瞟她一眼,又转身去提。 二荣小心地喝净一“桶”水,滴落两滴,还用手接着,拍到脸上“好凉快” 秀珍懒得动,在地上赖了好久。 二荣说“咱走吧。” 文堂问秀珍“行了吗” 秀珍没吱声,皱一下眉,努着劲起身。 文堂忙去托她筐底儿。 三个人背着草筐行走在田间小道上秀珍在前;文堂在中,始终托着秀珍筐底儿;二荣在后,托了一把文堂筐底儿,文堂不让,便只好灰灰地跟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两遭队长 “想砍把儿草都难,瞧这地皮干净的”走在去赶集的小道上的文堂娘指着被人砍光草的田地让秀珍娘看。 秀珍和文堂也看过去。 羊肠小道将要穿爬那宽些的乡间土公路时,四个人忽见一辆大马车一路狂妄疾奔而来,车轮声马铃声鞭子声山响。 前边的老牛车都怯怯地靠边儿让路,赶牛车的男人搭话道“队长赶集去呀” 队长斜一眼,半理不睬地应一声,甩鞭越过去。 又一靠边儿停的赶牛车男人搭话道“队长赶集去呀” 队长眼未斜,声未应,甩鞭越了过去。 一路尘土,一路嚣张。 赶牛车男人愤愤骂道“娘的,揍相骂人的当地方言” 秀珍四人也停避在路旁。 秀珍娘、文堂娘忙迎着队长的脸凑前搭话“队长赶集去呀” 队长斜了一眼,又斜了一眼,意外地停下车来,惊愣愣地上下打量着秀珍“谁家丫头呀这么俊” 秀珍脸上掠过几分被夸的美意。 秀珍娘忙说“俺家丫头小珍儿。” “小珍儿呀,长这么大啦才两年没留神”队长死盯着秀珍。 “光在外头上学了,不大在家,也不大上队里干活,跟你碰面儿少。”秀珍娘仍凑着笑脸。 队长龇着满嘴黄牙,恶气好像扑到了秀珍脸上。 秀珍有一点犯呕,眄一眼队长,偏过脸。 “上车吧,走着怪累的,我捎你个脚儿。”队长仍盯着秀珍。 秀珍一听,有点茫然不知所措,看娘 娘也不知所措,看文堂娘 文堂娘也不知所措,干瞅着秀珍娘 文堂在秀珍身后扽了一下她衣角,小声道“别” 秀珍调整好眼角,脸转向队长,说“谢谢大叔,我不累,不上车了。” 队长紧逼“上来吧” 秀珍坚定道“不上了。” 队长狠狠地瞪了秀珍一眼,切着齿,又狠狠地甩了一下鞭子,抽着马,马嘶叫着狂奔而去,扬起股股尘土人们都散工回家了。 俩“看青的”也忙钻进了夜幕里。 “是小珍儿啊,让我查查。”队长紧往前贴。 昏暗中秀珍感觉到那赶集去的路边曾令人犯呕的一股子恶味又扑面而来。 秀珍忙往后躲。 “我没藏棒子”秀珍语气很硬。 “查了才算”队长语气更硬。 “小珍儿小珍儿”远处传来秀珍爸的喊声。 “爸爸、爸爸” 队长下意识地缩回伸出的爪。 秀珍飞也似地逃开。 秀珍爸在别的地里干活散工回到家,天都麻麻黑了,看秀珍还没回来,突然后背一阵发凉别遭到那个“牲口”拔脚就往地里跑。 秀珍爸比队长年长两岁,人高马大,有力气,又正直、耿硬。在队里敢和队长“比划两下子”的只有他,“管你小队长大队长,欺负到我头上就让你瞧瞧” 他和队长在“饲养处”圈养生产队牲畜的地方,也是队长给社员分农活的地方院子里撸起胳膊支过好几回“架子”,结果谁都没撂倒谁。 队长本家几个弟兄上来想抡拳头,他先抡起了锄头。 社员们暗地里都佩服他,队长也唯怵他三分。 秀珍惊恐地跑过来。 爸爸问“怎么啦” “队长说查查。” “查他个娘,畜类”爸爸骂着,愤怒地朝前追。 秀珍忙拦“还没查呢。” 爸爸仍吼着追过去眼前没见半个人影儿,只有黑糊糊的一片地。 回到家,秀珍爸就骂秀珍娘“是你让小珍儿上队里干活去的吧不挣那几个工分你就饿死啦” 秀珍娘抹着泪“我痨病犯了,下不了地,小铁头秀珍弟弟,十四五岁,小儿麻痹后遗症,腿瘸又光你自个儿挣工分,日子紧巴儿,我寻思小珍儿也这么大了,能挣一分是一分。” “不是没掀不开锅嘛你不知道那王八养的是牲口呀” 秀珍娘不敢言语了。 秀珍和弟弟在一旁也不敢出声。 从这以后,秀珍秋假就再没去队里干活。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这么简单地结束。 ------题外话------ 请大家多多支持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男泥娃娃是我 女泥娃娃是你 雨下了好几天,屋顶子好几处淌着水,大盆小筲都接满了。用柱子支了几年的房西山墙跟北墙间也裂开了一道大缝。 土坯房子不禁雨,秀珍娘叹着气“唉,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秀珍爸说“塌不了晴了天儿我就推土垫地脚地基,咱房后头还有空地儿,地脚往后边再伸伸。秋后就脱坯,明年一开春儿推倒了这旧房子重翻盖。” 秀珍娘犯愁道“拿嘛盖啊” “坯呀。” “光坯行啊那房梁檩条呢” “到年底发工分钱,卖草钱,卖猪钱,再借点儿。” “过年还得花销,一年到头了,得让孩子们吃点儿穿点儿吧,再说上哪借去” “你甭管,到时候我想辙” 娘不言语了。 爸是硬汉子,只要有爸在,家里的顶梁柱就折不了 天晴了,秀珍爸起大早就用小推车从荒地岗子上取土推土垫地脚。 早上队里上工铃一敲,就放下小推车,不耽误上队里挣个早工分。 挣完一整天工分,晚上在月亮地儿里就又接着推土垫地脚。 秋后,伸出来的地脚垫好了,光剩下砸夯了。 秀珍爸起早贪黑自个儿先忙活和泥脱坯。 秀珍歇星期天,有时帮爸爸用锨往坯模子里填填泥。爸爸不让,爸爸自己不惜力气,却舍不得让秀珍费一点劲儿爸爸娇孩子。 有早脱好了坯的人家趁秋后农闲时就开始垒房子了。 大人小孩就都盼着这家“上梁”。 按当地风俗,架房梁那天,要有人站在房梁上扔馒头,扔五个,当中朝天扔一个,往东西南北角下各扔一个,敬天敬地敬神灵。 敬神人吃。老人们说,吃了这馒头治牙疼。 快晌午时,大人小孩儿就在各房角下估摸着能被扔到的地方候着了,眼直直地盯着房梁上管扔馒头的人。 人们都好几个月没沾馒头星儿了,小孩子想趁机抢一个快解解馋,大人们也帮着自家孩子抢。 那扔馒头的人故意朝人群扬一下手又落下扬一下手又落下,撩得人群一阵阵地哄动。 这天正巧是星期日,秀珍和文堂也在人群中。 随着扔馒头的手跑了好几个来回,终于,那白白的大仙丹般的东西飞了起来 人们呼喊着,奔跑着 当它快要落地时,一群人扑上去,呼啦啦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向心圆。 秀珍力气小,被挤出“圆”外。 一阵激烈的“战斗”后,文堂从“圆”中挣脱出来,双手紧紧捂住胸口的馒头,兴奋地朝秀珍奔来。 来到跟前儿,冲秀珍使了个眼色,就向村边跑去。 秀珍犹豫了一下,看看四周人都散去了,就蔫没声儿地溜向文堂跑向的村东边。 村东边僻静处的一段残壁后,文堂小心地剥下馒头外层土脏了的皮儿,露出里头白白的馒头心儿,送到秀珍嘴边“吃吧” 秀珍把馒头推给文堂“你吃吧” “我吃皮儿就行,你吃心儿”文堂又送回来。 “我吃吧,”半截杀出个二荣,“堂儿哥,我牙疼。” “牙疼找赤脚医生去。”文堂没好气儿地回着二荣。 文堂又将馒头送到秀珍嘴边“快吃吧” 秀珍不好意思张口,文堂索性将馒头硬塞进秀珍嘴里。 秀珍不得不咬一口,回过头快速嚼着。 二荣冲文堂喊“偏心眼儿” 文堂在馒头上拧下一小口给二荣“给,快走吧。” 说完,拉起秀珍跑向别处。 二荣气得直嚷嚷。 在另一僻静处,文堂对秀珍说“快吃” “你也吃。”秀珍把馒头推到文堂嘴边。 “行。”文堂吃一小口,秀珍也吃一小口。 文堂说“大点口”秀珍又吃一大口。 如此这般俩人你一大口我一小口地,甜甜地、香香地、美美地把一个馒头吃光了。 “我还给你捎来个好玩儿的。”文堂从衣兜里往外摸东西。 “什么好玩儿的”秀珍盼着惊喜的出现。 原来是两个小泥娃娃一男娃、一女娃当时常有“小货郎”推着小推车来村里卖泥娃娃和印着图案的泥模子 “真可惜原本他俩是连着的,刚才抢馒头给挤坏了,断开了,唉” 秀珍安慰他说“不要紧,正好你一个,我一个。” “对呀,给你这个小男娃,我要这个小女娃。”文堂深情地接着说“小男娃是我,小女娃是你” 秀珍会意地脉脉地抿嘴笑着 秀珍爸脱的干坯一码一码地罗好了,只等过了年一开春儿翻盖房就用上了,可天有不测风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家生变故 跑壳郎来提亲 秋后,砍下的庄稼秸都喂队里牲口了,只剩下离地皮半挓高的根茬子分给社员刨下来当柴火烧。 队里分的一点儿高粱根茬子、棒子根茬子也烧完了。 地里长得高点的蒿草也早被人砍净了。 每每秋风扫落了树叶子,还没等风住了,人们就拎个耙子或大扫帚去树下抢树叶子也被抢光了。 到了冬天,没柴火填灶火膛了,秀珍爸就削来一根长长的、梢头细细的枝条,去荒地里看准一片早已被冻死的发白的离地皮才两寸高的枯草,便抡起这长枝条,刷刷一条弧线接着一条弧线、一个扇面接着一个扇面地扫,动作那么有力,声音那么有节奏多少年后那清晰的刷刷声还在秀珍的耳边回响,然后再用密齿的竹耙子把扫下的碎草末儿搂起来,装进袋子里背回家。 回家后,秀珍娘抓一大把草末子扔进灶膛里一燎就完,一顿饭一大堆灰,轻易地就烧掉了秀珍爸大半天的辛劳。 突然有一天,秀珍爸捂着肚子右上方直不起腰来。 秀珍娘问“怎么啦” 秀珍爸皱着眉“疼。” 秀珍娘又问“闹肚子呀” 秀珍爸说“不是,前些天就疼。” “喝点热水吧。” “不管用。” “叫赤脚医生去吧。” “用不着。” 秀珍娘扶着秀珍爸上炕躺好,硬去叫村里赤脚医生了。 医生来后问了问,摸了摸,说“可能是肝的事,上县医院查查去吧。” 秀珍娘让秀珍爸去,秀珍爸死活不去。 到最后,秀珍娘叫来了文堂爸,文堂爸硬拉着秀珍爸上了牛车,去了县医院。 医生偷偷告诉秀珍娘和文堂爸病人肝癌晚期,挺不了俩仨月了。 秀珍娘“天哎”了一声,大哭起来。 文堂爸忙劝“别哭别哭,别让他听见。” 秀珍娘蒙了,止不住哭,只是憋小了声。 文堂爸问医生该怎么办,医生给开了些药,说了些注意事项。 秀珍娘抹干了泪回到秀珍爸身边,可说不出话。 文堂爸强装着笑对秀珍爸说“没嘛事,医生说肝儿有点儿小毛病,回家吃点药就好了。” 秀珍爸撑着劲,硬笑着“没事,苍蝇踢鼻子点儿小病,撂不倒咱” 秀珍歇星期天回家知情后,也像娘一样蒙了,跑到房后头闷闷哭了好大晌儿。 刹秋冬闲时,各村爱在晚上放个电影,以往秀珍和文堂经常结伴步行着去外村看,本村有时请盲人在村前宽敞地儿唱个大鼓书,可今年秀珍都没心情去看去听。 秀珍爸很难再出门下地干活了,来串门儿的人看了他菜色儿的脸,瘦得变了形的身子,都能猜到他的病不轻。 没过几个饭后,村子里就传遍了。 快过年了,秀珍和文堂也高中毕业当时是年底毕业回村务农了。 家里用年底结算的工分钱、卖的干草钱、卖的猪钱籴了些粮食,将就着过年。 小孩子都盼着过年,平时吃棒子饼子、高粱窝头,穿补丁衣裳,过年能吃个“真”馒头,吃上顿饺子,穿上件新布衣裳。 所谓的“真”馒头,是用全麦子面蒸的馒头。 过了小年,秀珍娘蒸了一锅“真”馒头,给秀珍姐弟各尝了一个后,就藏到东屋的大缸底儿了,想等到大年三十晌午再吃。缸盖上面一层一层地压了些破坛子烂罐子。 还蒸了一锅“假”馒头,就是用麦粉和过了罗的细棒子面掺和着蒸出来的馒头,姐弟俩能可劲儿吃上一顿。 秀珍弟可憋不住馋那“真”馒头,趁娘不在家,就拖着瘸腿,溜到东屋,搬开破坛子,挪起烂罐子,把头探进深深的黑洞洞的缸底儿,摸到硬梆梆的馒头,想撤出来,可脚勾缸沿儿用不上劲儿,撤不出来了,狂喊“姐,救命啊,救命啊” 秀珍闻声跑过去,拽着双腿救出了弟弟。 弟弟捧着那个凉冰冰的硬馒头就啃,一口一口地,带着冰茬儿,掉着白渣儿。 弟弟递给秀珍吃,秀珍舍不得吃,又推给弟弟。 秀珍帮着弟弟偷了好几次,等大年三十一到,娘一看缸底儿,没剩几个了。 娘只苦笑了一下,没骂秀珍和弟弟。 队长小妹妹五红早就穿上红地儿小黑花新条绒袄、黑色新条绒裤,出门去各家逛了。 秀珍眼馋,但只能憋在心里。 爸爸常年下地干活费衣裳;弟弟小,爱玩爱耍费衣裳。娘织的老粗布,买的小棉布又不禁糟,一家四口发的那几尺布票早用光了。 秀珍娘不忍心让俩孩子穿着旧衣裳过年,就步行到秀珍姥姥家。还没张嘴,当会计的秀珍舅就背着媳妇给了秀珍娘几尺布票。 秀珍娘到县城供销社扯了一大块天蓝色棉布,一小块红地儿小黑花条绒布。 回家后连夜给秀珍弟缝了件天蓝色布褂子。 第二天,又给秀珍纳鞋底儿、上鞋帮儿,做了双新条绒鞋。 娘觉得还亏着该穿鲜亮点的闺女,一晚上,又把秀珍那条褪了色的天蓝色旧棉布裤子拆了,翻了个个儿,又缝上,短了,接上个裤腰,里子成了面子,仍是新新的。 “以旧翻新”的效果还挺好,秀珍也总算过了个“新”年。 年后,秀珍爸的病一天重过一天,已经不能下炕了。 秀珍娘只会偷着抹泪。 秀珍苦着脸也没办法。 小土坯房的窗户纸也破了个洞,被寒风吹得瑟瑟作响。 开春了,正是青黄不接的当口儿。 一天晚上,村上有名的媒婆外号叫“跑壳郎”取媒婆爱“跑”腿儿之意,借屎“壳郎”之音的给秀珍提亲来了,提的是队长的弟弟四蔫儿,说是队长让提的。 秀珍爸一听,气得浑身发抖,强撑起身子,喘着粗气吼道“你告诉那畜类,我死不了我就是把闺女填了猪圈坑,也不给他家当媳妇” “跑壳郎”吓得灰溜溜走了。 没过几天,秀珍爸就吃不下饭了,常常昏迷不醒。 秀珍娘儿仨只会守着哭。 这天,秀珍爸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娘儿仨的泪眼,使着劲说“别哭,我死不了,我放不下你们” 秀珍爸是瞪着眼张着嘴走的。 秀珍娘“扑通”瘫坐在屋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娘哎,天塌啦” 秀珍疯了般摇着爸的胳膊,大喊着“爸爸爸爸你别走” 秀珍弟吓傻了似的呆站在一旁。 文堂一家闻声先跑过来。 文堂娘上前劝秀珍娘,让秀珍快给爸爸洗洗脸洗洗脚,穿上装殓衣裳。 文堂帮着秀珍给她爸又洗又穿。 文堂爸在堂屋放了俩长条凳,再卸下门板,搭了个停尸床。 邻居们合力将秀珍爸在堂屋安放停当。 有人从家里拿来一个“二踢脚”,在院子里放了震动全村的两声响。 乡亲们闻声而来。 有人抬来了村里的大鼓。 咚咚的鼓点声响起,那是乡亲们为刚上路的兄弟震震势,壮壮行。 单一的鼓点声在村子上空久久回荡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文堂助之 队长欺之 文堂爸和文堂想出力帮秀珍家盖房子,秀珍娘说,盖不了了,给秀珍爸看病吃药花了些钱,再办丧事,没剩下嘛了。 文堂爸说“我们给凑点儿。” 秀珍娘说“你们家日子也难,六个孩子,文堂是老大,眼瞅着也得盖房说媳妇了。” “那咱先把地脚砸好夯,等秋后再盖。”文堂爸说。 “唉,将就着住吧,他爸走了,秋后也没工分钱。” “我去挣。”秀珍说。 “还有我”文堂说。 晚上,文堂爸招呼来众乡亲,借着月光,给秀珍爸垫好的那块房地脚砸夯。 全村老少除了队长家几乎都来了,好多是父子、兄弟轮番“上阵”。 一个人喊号子,多个人和着号子齐力举起绑着碌碡的粗木杠子,再砸下去,一上一下,一唱一和。 文堂娘招呼来村里闺女媳妇们帮着烧水,秀珍和娘给水里放上糖精,老少爷们间歇时喝着碗里的糖精水直喊真甜 小孩子们蹦来蹦去,欢叫着。 场景煞是热闹,煞是动人 地脚夯好了,秀珍和秀珍娘很感激文堂一家和乡亲们,可她们知道,秋后翻盖房的希望还在镜子里照着呢。 用秀珍爸活着时挣下的工分钱籴下了少半缸高粱,再仗着秀珍舅时常送来些粮食,还有文堂娘不时地送来几个从全家人牙缝儿里省下的饼子,秀珍家总算捱到了麦收。 这期间,队长又叫“跑壳郎”来提亲,秀珍愤怒地哭喊着骂媒人“滚” 秀珍娘只在一旁唉声叹气。 开镰割麦子了。 秀珍为挣工分,也不得不去队里干活。 秀珍这些年没干惯农活,比人家割慢了半遭,落在众人后边。 队长凑上来,少有的温和“小珍儿啊,累了吧,别割了,歇会儿,那边儿窝棚里有水,刚从井里提上来的,走,我领你喝一捧去。” 秀珍说“大叔,我不渴。” 秀珍仍低着头割麦子。 队长有些生气“喝点儿嘛” 秀珍没言语,仍倔强地低着头割麦子。 队长瞪了她好一阵子,看她仍不起身,突然怒吼道“割的这是嘛呀落落音这么多麦子,这是人干的活吗” 秀珍吓得一哆嗦,愣了好半晌,默默俯下身,把落在地上仅有的一穗麦子捡了起来。 众人停下活计,回头吃惊地望着。 “散工你别走,再割一遭,要不没工分”队长吼完一嗓子,愤愤地走了。 这天文堂没到地里来上工,队长让他当记工员,以后每晚在生产队饲养处小屋子里给前来报工的社员记工分,今天刚接管,正在小屋子里鼓捣工分簿呢。 秀珍这时很想他,盼他来帮自己一把。文堂手把儿上快,他一准能很快帮自己割完挨罚的一遭。 散工了,社员们都陆续回家了,只剩下秀珍一个人仍低头割着。 月亮可怜地望着她,秀珍哭了。 队长又凑上来,阴着嗓子“想喝水去不” 秀珍不作声,仍低头割着。 队长瞪她一会儿,突然伸手拽住她一只胳膊,秀珍惊恐地猛然站起,用另一只胳膊朝队长挥舞起镰刀,大喊“爸爸、爸爸快来呀” 队长一怔,额头挨了一镰尖儿。 秀珍趁机挣脱开队长的手,跑开了。 队长蒙了好一阵儿,没有追。 秀珍因此一病不起。 娘只知道抹泪。 文堂听说后愤愤地骂着队长。 文堂娘劝他“骂有什么用,谁能拧过他” 文堂说“娘,你找人给我提亲去吧,我十八九也不小了。” 娘问“提谁啊” 文堂说“当然秀珍啊” 娘说“我想等工分钱挣多了,盖个房搭上屋再给你提亲。” “再等就晚三春了”文堂着急地说。 娘想了想,说“行。” 晚上,文堂娘去找“跑壳郎”,“跑壳郎”说不敢去提,怕惹队长。文堂娘又去找本家文堂他老婶子,老婶子就来到秀珍家。 秀珍不好意思搭话,看娘,娘“唉”了一声“他自个儿家掐个菜叶儿还盖不过腚来呢。” 也确实,有一次秀珍娘去文堂家串门,正看见文堂那一窝弟弟妹妹为抢那一丁点儿棒子粘粥锅巴争铲子打架,你哭我叫的,文堂娘喊都喊不住。一家人睡在一个炕上,再插个人都难。 秀珍娘对媒人说“等等再说吧。” 媒人走后,秀珍对娘说“文堂挺好的。” 秀珍娘说“孩子是不错,他家对咱也有恩,可这当不了饭呀。再说,这也不光是你自个儿的事,还有你那样儿的弟弟,我这不中用的娘。唉,你爸爸活着就好了。” 秀珍没再言语。 文堂他老婶子把话捎给了文堂家,文堂他爸他娘只“唉”了一声。 文堂躲到房后头苦闷了大半宿。 这天,大喇叭喊着“社员们注意啦,社员们注意咧,今儿个放行啦,今儿个放行咧。” 人们“哇”地从家里冲出来,冲到地里。 “放行”,就是队里割完麦子,归置到麦场后,地里割落下的麦子允许社员随便去拾回自己家里来了。这是人们额外获取粮食的一个大好机会,人们早支起耳朵,等队长在大喇叭里喊这一嗓子呢。 秀珍也强撑起身子,打起精神。 娘问“行吗” 秀珍说“没事。” 娘儿俩就往地里奔。 人们抢拾着地上落的寥寥无几的麦穗子。 队长看见了秀珍娘儿俩,离老远就骂“你他娘的割麦子没能耐,抢麦子倒起劲儿啦” 娘儿俩愣了一下,没抬头,也没言语,仍小心拾着。 牛拉碌碡轧完麦秸,人们堆起麦粒儿,队里开始分麦子了。 队长把社员吆喝到麦场上。 秀珍娘也拎了个袋子来排队。 排到秀珍娘了,队长不理她“下一家。” 秀珍娘呆呆地在一旁等着,瞟着队长的脸色。 麦子快分完了,队长瞪一眼秀珍娘“你家没挣工分还有脸来分麦子”一踢麦堆“底盘子”“收去吧,算照顾你” 秀珍娘含着泪,收起裹着一半土的半袋子麦子。 半袋子麦子不到半个月就快吃净了。 秀珍弟正长着个儿,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秀珍和娘都掐着自个儿脖子省给他吃。 碗里快没饭吃了,盘子里更没菜就着。唯一的老母鸡也丢了,不知是自己寻下家去了,还是被贪嘴的人逮去了。 村里别人家丢了鸡,老娘们会站到房顶上,扯着喇叭嗓子、唱着腔、拉着长声骂偷鸡贼,骂俺家鸡鵮你“这个”啦、啄你“那个”咧,骂得很花花儿。 可秀珍娘骂不出,家里指着卖鸡蛋换菜吃就妄图了。 秀珍娘非要去队里干活挣工分,秀珍劝不住,可干了三天,痨病就犯了,喘不上气来。 娘说让秀珍弟下学吧,庄稼人上学也没多大用,不如去队里干点活挣点工分。 秀珍说不行,弟弟还小,腿脚又不好,干不动累活,队长也不会分给他轻省活干,也挣不了几个工分,还耽误了他学业。别发愁,有我呢,我去挣。 娘担心地说“可那畜类” 秀珍说“没事,我跟文堂在一块儿。” 可事情并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准许亲事 秀珍又去队里干活了。 秀珍弯腰耪着棒子苗地,腰疼得实在受不住了,就直起身子,暂停下手里活计,拄着锄头,愣神望着远处。 文堂在前头跨过一垄地,悄没声地在秀珍的那行地上耪着。 只要在同一块地里干活,文堂每每尽量靠近秀珍分活,常常帮着秀珍干。 “看嘛啦想嘛啦东南大道来汉子啦”不知队长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破口大骂秀珍。 众人扭头看着。 文堂气不过,从前边奔过来,冲着队长说“大叔,你怎么骂人呢” “骂人怎么啦有你嘛事你二齿挠两个齿的农具划横算哪一道儿” 文堂被噎了一口气“你” 队长接着吼“滚开你寻思我不知道你小子肚子里是嘛肠子呀我明告诉你甭想” 文堂恼怒地指着队长喊“你霸道” 队长一步上前“你小子找死是不”说完就抡起胳膊,朝文堂铿铿一通打。 文堂无招架之力,倒在地上,鼻子流出了血。 队长的几个本家弟兄也过来,撸起了粗胳膊袖子,在一旁助阵。 秀珍吓傻了,呆在一边不知所措。 众人忙丢下手中活计,跑来劝阻。 队长住了手,仍吼着“你甭他娘的当记工员了当记工员多加工分,明儿个给我甩圈粪当时最脏最累的农活去” 文堂脑袋发昏、眼前发黑,无力站起。 文堂他老叔把他扶了起来。 回到家,文堂娘心疼地哭着给文堂擦鼻血,骂队长道“畜类,真是畜类” 瘦巴身板儿的文堂爸无奈地责怪着文堂“惹他干嘛,不知道他霸道啊” 文堂说“不行,我得想法子,反正我不能让他再欺负秀珍” 从此以后,队长分活再不把秀珍和文堂分在同一块地里了。 明天真的揭不开锅了。吃完从地里砍的马子菜、碱蓬,秀珍娘儿仨用饼子蘸着盐水发愁。 娘说“明儿个我上你姥姥家去,找你舅再要点儿吃的。” 秀珍和弟弟都没言语。 第二天一大早,娘就从炕上爬起来,拎个小布袋儿,步行着去八九里外的姥姥家。 秀珍和弟弟站在村东头路口高土台上,目送着娘远去的背影。 背影由大到小,几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儿,消失在小道的拐弯处。 从娘的背影消失的那一刻起,秀珍和弟弟就盼望那个身影的再次出现。 明知道娘先不能归来,可弟弟就是不愿回家。秀珍连哄带劝把弟弟拉回去,姐弟俩提着空肚囊子在家等着。 一头晌儿,弟弟跑去村东头好几趟,没望见娘的影儿,回家就坐在锅台上发蔫儿。 秀珍给弟弟舀了瓢凉水,弟弟摇头不喝。 到后半晌儿了,姐弟俩肚子咕咕叫个不停。 秀珍和弟弟来到村东头,四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小道远端的拐弯处。 有一个小黑点儿冒出头儿来,姐弟俩一阵兴奋,望着,盼着,小黑点儿越来越近,越变越大,大到能辨出身形了姐弟俩失望了。 再怀着希望盯下一个小黑点儿的出现再一次失望。 几次失望后,天已麻麻黑了,眼前的路模糊了,弟弟禁不住哭了起来。 秀珍把弟弟揽在怀里,抚着他的头。 天全暗下来了。姐弟俩仍盯着黑黑的前方。 渐渐地,听到有急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姐弟俩异口同声地喊“娘” “哎”娘终于回来了走到了姐弟俩跟前儿 秀珍禁不住小声哭了起来。 娘心疼地给俩孩子抹着泪“饿坏了吧” 娘忙从小筐子里摸出俩饼子,说是姥姥现贴的。 弟弟狼吞虎咽起来。 秀珍也咬了一口,哭得更厉害了。 姐弟俩饼子就吃着咸咸的泪珠子,跟在还背着小半袋粮食的娘腚后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 秀珍一连上了十几天工,队长给她分的尽是累活,她最终累趴下了,发着烧,浑身无力,不愿再起炕。 娘从舅家背回的小半袋粮食也咂吧净了,娘又开始抹泪了。 晚上,“跑壳郎”又来了,又提起了队长弟弟四蔫儿。 娘瞅秀珍,秀珍低着头。 娘说“四蔫儿那孩子倒是挺老实。” 秀珍白了娘一眼,没言语。 娘对“跑壳郎”说“我再跟孩子商量商量,明儿个再给你个话儿。” “跑壳郎”说“行。” “跑壳郎”走了,娘小心地问秀珍“四蔫儿” 秀珍生气地打断娘“他不是老实,是傻” 娘“唉”了一声“我能不知道么。” “嫁给文堂就会饿死冻死咱们吗”秀珍问娘,好像也在问自己。 “饿不死也冻不死,有他家人吃的准会给咱一口,有他家人住的准会帮咱一间,可他家那一帮孩子哪年哪月才能拉扯到头儿啊” 秀珍答不上话来。 秀珍说不出“我宁愿过苦日子也要嫁给意中人”的话来,她自知没这份勇气和信心。 她怵吃高粱饼子,她怕下地干活,她不愿再背那死沉死沉的草筐,她想吃香喷喷的大白馒头,她想穿条绒袄条绒裤,她想住起脊挂瓦的大砖房 这些文堂都给不了她。 可四蔫儿又着实让人“接纳”不了。 秀珍怨世上怎么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呢 第二天,全家人空了一天肚子。 娘叹了一天的气,弟弟舔了一天的眼泪珠子和鼻涕,秀珍用被子蒙了一天的头。 傍黑儿时,文堂来了,说有话要跟秀珍说。 秀珍娘推托秀珍有病,把他拦在屋门外。 秀珍也听见了文堂的说话声,心里翻着滚儿,但最终没吱声。 文堂无奈地走了。 到了晚上,秀珍终于起了炕,沉沉地对娘说“娘看着行就行。” 娘就禁不住抹起了眼泪“我知道委屈俺闺女了,对不住俺闺女。” “娘,不怪你,是我自个儿拿的主意。” 是啊,秀珍是个有文化、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姑娘,她不会屈从娘,她只能“屈从”自己的内心。 她劝自己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只能舍“鱼”而取“熊掌”了。 她麻醉着自己既然不嫁给意中人,那么,嫁给什么人都是一回事了。 “跑壳郎”得了秀珍娘的准话儿,颠颠儿地跑到队长家。 队长一拍大腿,裂着笑嘴“我就不信小羊儿不吃苜蓿怎么样” “跑壳郎”连声附和“就是,就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