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前驸马超多》 1.和亲 日暮时分,天色晦暗。帐篷外喧嚣声渐起,负责送亲的将士们正在安营造饭。隔着厚厚的帐篷,萧解忧能听到外面有人的谈笑声,马儿的嘶鸣声,还有来去匆匆的厚重脚步声。 她坐在从上京公主府中特意带出来的美人榻上,面无表情地任由侍女十灵为她解发梳理,她的神态略略憔悴,可这些微的憔悴并无损她令人惊艳的美貌,反而为她增添了一抹弱不禁风般的娇柔之态。 “公主,听宋大人说,再走上个三五天,咱们就能到达铁勒族的王庭所在了。” 十灵的语气中掩盖不住喜悦。自从上京出发,她们足足走了两个多月,一路向西,从夏末一直走到了初秋。越接近关外,气候便越冷。晚风夹带着陌生的凉意沁入皮肤,一点点凉到心头。 一路上奔波劳累,风餐露宿,别说身娇体贵的公主殿下了,连她们这些做侍女的下人们都快要支撑不住了。 温仪公主萧解忧闻言,只是浅浅地笑笑没有说话,那笑意却一直没有到达眼底。 对于她来说,到或者没到,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即使真的到达王庭,也只是完成她远嫁和亲的使命而已。而她自己的未来,到底会落在哪里鬼才知道吧? 有时候,萧解忧也觉得老天太会作弄人。她今年才不过刚刚双十年华,可算上这回,她已经足足嫁了四次了。 离京之前,三姐萧忘忧用一种异常艳羡的语气对她说:“小妹,你怎么如此命好。啧啧,世家公子,清贵书生,还有少年将军,都被你尝了个遍。如今,连外族那魁梧勇士都将要成为你的榻上常客了!唉唉,艳福之深,可真是叫三姐羡慕嫉妒啊!” 萧忘忧笑得恣意欢快,却掩不住她眼底的深沉担忧。 自古和亲远嫁的公主,有几个能落得好下场的?母国强势还好,若是母国弱势,或者两国决裂交战,和亲的公主往往都是第一个被杀来祭旗的倒霉鬼。 然而先皇没有儿子。自从皇叔福王登基后,连三姐那样的正牌公主尚且要低调行事,更何况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前前太子遗孤呢? 皇帝下旨让她嫁,她敢不从吗? 大周开国至今历经三朝。萧慎世家贵胄出身,经多年筹谋后一举夺了前朝大梁的天下。萧慎文武双全,手腕卓绝,等传到萧解忧的祖父萧未时,大周已是四海宴平,国力强盛,端的是一派繁荣向上的景象。 萧解忧的父亲乃是皇后嫡出,天资聪颖,从小便被立为太子,被萧未亲自带在身边教导。当时人人都知道东宫昭华太子聪敏睿智,如无意外,昭华太子必为一代明君,带领大周进入一个更加繁荣富庶的盛世。 可惜,世事难料,天妒英才。昭华太子在萧解忧年仅六岁时便因病而亡,萧解忧的母亲林侧妃悲痛欲绝,毅然坚贞地追随昭华于地下,独独留下萧解忧这个东宫孤儿,温仪郡主。 昭华太子英年早逝,萧未纵然悲痛万分,也只能从剩下的几个儿子中再选储君。无嫡立长,排行第二的皇子燕王萧昭明便脱颖而出,被册立为太子。第二年,萧未病重而终,临去前特下旨册封萧解忧为温仪公主,并嘱咐萧昭明要好生照顾好昭华太子留下的唯一血脉。 不久后,萧昭明登基,是为元嘉帝。元嘉帝即位后,果然对萧解忧视如己出,一应份例皆与元嘉帝的三个女儿相同,宫内人人都要尊称萧解忧一声“四公主”。 元嘉帝没有儿子,膝下只有三位公主。元嘉十三年,元嘉帝薨,皇叔福王在内阁齐首辅及大将军冯力的拥护下,登基为帝,改年号为永熙。 永熙元年,刚刚第三次和离没多久的温仪公主萧解忧,便被下旨和亲铁勒部的四王子。 大周公主多骄纵跋扈,风流不羁,豢养面首的也不是没有。然而像萧解忧这种接连嫁了四次的,在本朝乃至前朝却是独一无二,无有雷同。 侍女们陆续退出帐篷。萧解忧向来不喜睡觉时有人在旁值夜,是以帐篷内便只留下了萧解忧一人。 十灵在退下前,将矮几上的灯罩了一层轻纱,使得烛光不那么明亮刺眼。 好像自从与第一任驸马沈湛和离之后,公主便有了留一盏夜灯入睡的习惯。这个念头在十灵的脑中一闪而过,然后她便与萧解忧的另外三个贴身侍婢百蕴、千玄及万妙一起静静地退下了。 萧解忧安静地躺在榻上,眼睛盯着帐篷顶端发呆。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慢慢地觉得脑袋昏沉,四肢软而无力,似乎侍女们在离去之时,将她的精神气也一并带走了。 帐篷西南角的青玉案上,摆着一鼎小巧的香炉,香炉里面烧着的是萧解忧自己做的香片。香炉轻烟袅袅,淡香悠远,香片中的香料大多具有助眠的效果。 不过 萧解忧的眼眸猛地一睁。 这味道不对! 她才欲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动弹! “十灵” 她吃力地喊着侍女的名字,可是那出口的声音却如蚊呐一般轻,连她自己都听不太清楚。 萧解忧的心中大惊,脑子中的沉重感越发明显。她知道,可能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要彻底失去意识了。 萧解忧狠了狠心,将全部仅剩的气力集中在齿间,用力地咬住舌尖。在口中突然弥漫一阵铁锈味的同时,她的脑中短暂地清明起来。 就在这时,萧解忧听到了门口传来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公主?四公主?”来人在离床榻不远处小声试探地叫道。 萧解忧惊得浑身僵直。她没有答应,装作一副早已熟睡了的样子。 声音如此熟悉,分明是此次负责送她和亲的礼部官员宋文越宋大人! 萧解忧的心中又惊又怒。她不知道这宋文越深夜潜进她的帐篷意欲何为,然而她此刻根本动弹不得,就算想喊人来立时将他拖出去斩头也无法做到,只能屏住呼吸,徒劳地等待着他的下一个举动。 “看来那香片起了作用。”宋文越自言自语地道。 他很快地摸到了萧解忧的榻前。 一阵炙热的呼吸从萧解忧的斜上方传来,接着,她的脸上也突地有了一丝温热的触感。 大胆! 萧解忧心中的怒火更盛。这个禽兽,他竟然胆敢!他竟然胆敢! “公主果然不愧为大周第一美人啊呵呵,怪不得谢家七公子为了求皇上收回旨意,在正阳门外足足跪了三天三夜我的可人儿公主,你可知霍家小将军,为了你连战事都不顾,千里奔袭回京?更别说你那身为大理寺少卿的表哥,更是因为你而冒犯圣颜,被拖出去打了足足五十廷杖,现下生死不知呢除了那位冷情冷心的穆国公世子,你的这几位驸马,真可谓对你情深意切啊!” 那双手宛如毒蛇一般,在萧解忧的脸上恣意滑动,带来一阵阵令人作呕的湿腻感。 萧解忧虽然自幼父母皆亡,然而她身份尊贵,长居宫中,从来养尊处优,荣宠一身,何曾受过这种屈辱? 她心中的羞恼越积越多,突然猛地睁开眼睛,冷冽的双眸直直地对上了宋文越痴痴然的眼睛。 宋文越的心下一惊,声音都变得仓皇起来:“公主你” 然而,萧解忧还没有说话,宋文越先是惶恐,后眼中迅速地闪过一抹狠戾。他的双手从萧解忧的脸上迅速滑到了她的脖子上,随后狠狠地掐住! “原本还想试试这天下第一美人的滋味,可惜你醒得太不是时候了罢了罢了,公主殿下,在下也是受人所托,身不由己,等你到了黄泉路上,可要记得去找” 他的话还未说完,突地身后一阵掌风掠过,正击中他的后心处。这力道刚猛强劲,宋文越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身体飞出去三丈多远,重重地落地后便昏了过去。 萧解忧被宋文越掐得呼吸不畅,闭上眼睛咳嗽个不停,连眼泪都咳了出来。 “公主,您没事吧?”随着一声急切的问话,有人将萧解忧轻柔地从榻上扶坐起来。 萧解忧的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救了她的人,是她的贴身侍卫统领连问。 “没,我没事”萧解忧又咳了两声,总算缓过气来。 连问盯着萧解忧脖子上的青紫印记,眼中杀气大增:“他胆敢冒犯公主,我杀了他!” 说罢,轻轻地将萧解忧放在墙边,手中提着剑,杀气腾腾地指向宋文越。 此时忽地变故又生,帐篷外的寂静像是被什么人突然撕开,原本沉睡着的营地变得乱糟糟地喧嚣一片。 “有敌来袭!” “着火了!着火了!” 随着慌乱的喊声四起,连问忙警觉地退回道榻前,将萧解忧牢牢地护在自己身后。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萧解忧有气无力地问道。 “属下不知,可能是有人偷袭。”连问的语气还算沉着,他手中寒光四射的利剑已经横在胸前,双目一瞬不瞬地警惕地盯着四周。 突然,帐篷帘被人粗暴地挑开,几个异族装扮的人手持火把闯了进来。 “你就是温仪公主?”为首的来人用不甚熟练的汉语叫道。 连问根本不等他站稳,凌厉地一剑刺了过去。 站在门口的大汉忙闪身躲过,扯着嗓子吼了一声:“上!一个不留!” 帐篷外陆续涌入多个士兵,看他们的装扮应该是铁勒族的军队。他们一半人攻击连问,另一半人则直直地朝着虚弱地靠在墙上的萧解忧而来。 萧解忧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她吓得一呆,想要躲过这些兵器,身体却根本无法动弹。 今天,果然要葬身此地吗?萧解忧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老天爷,她真没活够呢。嫁了三次,和离了三次,她到如今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她连三姐口中的“人间极乐”都没有享受到,难道就要这样死掉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重生 元嘉九年,春,温仪公主府,汀兰苑。 “万妙!万妙!” 一个穿着桃红色宫装的秀丽女子,站在廊下小声而急切地喊着。 不多时,另一个穿着同样制式宫装,长相带着几分柔弱的女子匆匆从廊外走来,她的手上还端着一个褐色的托盘。 “千玄姐姐,怎么了?”她同样小声地问道。 身为公主的贴身侍女,千玄与万妙,还有此时正在房内伺候着的十灵、百蕴,都是宫女出身。她们是随着温仪公主开府从皇宫中出来的,仪态和规矩自然不在话下。毫不夸张地说,她们四人中任意一个,通身的气派比那些小官家的嫡女还要强上些许。 像现在这样在公主的院中大呼小叫,这在平常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不过,非常时期,自然要非常对待。 “公主醒了,快快把药呈上来!”千玄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和轻松。 万妙闻言,脸上也同样露出了喜悦之色:“真的?公主醒了?谢天谢地,真是上苍保佑,上苍保佑啊!” “快别磨蹭了,赶紧进来!”千玄笑嗔了她一句,回身打开房门,又急走几步,小心地为万妙打起了帘子。 “有劳姐姐。”万妙小声地谢过千玄,脚步不敢停顿地往内室深处走去。 千玄自然也跟了上前。 房内,萧解忧的脸色略有些苍白,未施粉黛的小脸仍旧美得惊人。而那一抹刚刚清醒的慵懒和无力,又如春睡海棠般妩媚,为她的美貌添上了几许动人的风情。 千玄与万妙自然是见惯了萧解忧的美貌的,二人敛息屏气,恭敬地走到床前。 “公主,药来了。”千玄低声地道。 十灵正小心地将萧解忧扶靠在枕头上,闻言对萧解忧解释说:“陈太医说,只要公主醒来,就要先立刻服药。刚刚奴婢已经派人去宣陈太医了,公主还是先把药喝了吧。” 萧解忧的眼神仍有些迷茫:“十灵?” 十灵连忙应道:“奴婢在呢,公主。” 心里却松了好大一口气。刚才公主醒来之后,不言不语,神情冰冷木然,让她几乎以为公主可能烧坏了脑子 呸呸呸,她家公主洪福齐天,怎么可能会发生那种事呢? 看看,现在不就开始唤她了吗?刚刚一定是因为才从昏迷中醒过来,思绪不清醒的缘故吧? 萧解忧将头微微移开,目光投向侧方:“百蕴?千玄?万妙?” 被萧解忧点到名的三名侍女忙齐声应道:“奴婢在。” 萧解忧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脑袋,那种昏沉沉的感觉似乎还未散去:“我这是怎么了?” “公主忘了吗?”百蕴小心地觑着萧解忧的脸色,斟酌地道:“三日前,公主殿下应邀与二公主去冲虚观打醮。大概是受了风寒的缘故,当晚回来便高热不散,昏迷了整整三日才醒来” “二姐?”萧解忧迷糊地道了一句,想了想又脱口而出:“冲虚观不是已经被皇伯父下旨抄了吗?怎么可能” 话一出口,四个婢子全都讶异且不解地看着萧解忧。 十灵说:“公主,是不是被梦魇到了?冲虚观近来香火旺盛,二公主又多有抬举皇上也并没有下旨查抄道观呀!” 萧解忧闻言不由得一愣,她转头打量起四周来。 宽阔的内室中,临窗下摆着一个美人榻,榻上收拾得整整齐齐,只有榻尾处放着两本书。 一旁的地上错落着放着几盆形状各异的观景石,看样子刚刚浇过水,有一盆山石上已经有了隐隐的青苔绿意。 再看多宝阁上放着的古玩玉瓶,妆台上摆着的点漆八珍首饰盒,还有窗上明亮轻柔地蝉翼纱,无一不昭示着,她此时正处于上京的公主府中。 这里是汀兰苑,是她春日里最喜欢居住的院落。 萧解忧忍不住捂着头,脑子里思绪纷飞。 她不是应该在和亲的路上吗?皇上下旨令她和亲,她二话没说收拾行装乖乖地上了花轿。反正一回生二回熟,她都嫁过三次了,这次不过是嫁得远一些而已,怕什么? 不对 她猛地忆起自己清醒之前的情形来。 连问被铁勒士兵包围,一群人举着剑向她刺来,在生死关头,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又冲出来一伙人,制服了铁勒士兵。 为首的那人对她的态度极为恭敬,可是还没等她问出那人的身份,她的胸口及腹中突然剧痛,然后,她就呕出了一口血。这一口血似乎像打开了一扇闸门一样,紧接着,她便开始吐血不止。 急慌慌中,有随行的太医匆匆而来,为她诊脉后,竟然惶恐地说她已经毒素攻心,无药可治! 她无法控制地一口接着一口地吐血,在漫天的猩红中,她好像看到一个身着官服的高大清俊男子,手持明黄圣旨,携裹着风云之势冲进来,待看到她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时,他的脸色变了又变,然后不顾众人阻拦,硬是冲到了她的面前。 “公主!” 萧解忧看不清楚他的面容,隐隐觉得他的声音颇为熟悉,可惜一阵阵上涌的气血干扰了她的思绪,令她想不起来这个人到底是谁。 “微臣已经拿到圣旨,皇上准许公主返京,与铁勒族和亲之事就此作罢公主?公主!公主!!” 最后留在萧解忧耳中的,就是这个男人凄厉的怒吼声。 “公主?公主?” 小心翼翼的声音传入耳中,萧解忧终于回了神。 “公主,趁热把药喝了吧,等下凉了,恐怕会失了药效。”千玄弱弱地道。 “本宫”萧解忧想说她没事,可是那似梦非梦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仍旧四肢无力,体力不济。想了想,她示意千玄将药碗靠近些,她就着千玄的手小口地将药快速喝光,然后柳眉皱起。 陈太医开的药永远都是这么苦! 几个婢女看到萧解忧没有任何异议地喝完了药,齐齐地舒了一口气。 这位公主从小就不爱喝药,每次生病都会大发脾气,药碗不知道要摔多少次。伺候的众人无不战战兢兢,他们每天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老天能保佑公主平安康泰,最好让她这辈子都不用喝药! “下去吧,本宫想休息了。” 吃了万妙递过来的几颗蜜饯之后,萧解忧挥挥手,命令几人退下。 等到室内只剩下萧解忧一人时,她掀开身上盖着的金丝团花绫被,撑着还有些虚弱的身子,穿鞋下床。 她在内室中晃荡了许久,终于确定自己是真的身在公主府中。 她闭上眼睛,脑中的那一幕幕画面倏忽而过,从儿时记事起直至她吐血而亡,既清晰又真实,根本不像一个梦。 那么,她这是碰到了什么机缘,死而复生了? 萧解忧平时喜爱读那些民间志怪,也曾看到过有人借尸还魂,或者带着记忆转世为人的故事。 果然她也是如此的话,那可真是祖宗保佑啊! 想想如果就那样白白死了的话,她可真是不甘心呀她慢慢地走到妆台前,妆台上的铜镜里,立刻出现了一个身材曼妙的身影。 萧解忧摸了摸脸,又摸了摸手,再次确定这就是自己的身体。 不过,眼下是何年何月呢? 萧解忧想起百蕴说得话,凝眉思索了一番,随后慢慢地忆起,就在她与沈湛和离没多久之后,二姐便邀她一起到冲虚观打醮。说是打醮,其实就是让她跟着一起去散散心,免得整日憋在公主府内,没病也要憋出病来。 那时的萧解忧心情确实郁闷。和离一月多,沈湛从未登门。她赌气将沈湛的私人物件送回穆国公府,沈湛也置若罔闻,就好像两人从来没有成过亲一般。 而且,她还打听到,沈湛堂而皇之地把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野女人带回了国公府,还让府中众人尊她为大小姐! 什么大小姐,那女人根本就是他在外面养的小老婆! 这简直是把萧解忧的尊严和脸面扔在地上踩! 随后,萧解忧怒气冲冲地砸了原本沈湛和她居住的院子,搬到了汀兰苑。 二姐的好意她不好拒绝,便找了一天跟二姐去了冲虚观。 哪知道,她竟然在观中看到 萧解忧摇摇头,将记忆里那曾令她震惊的一幕甩出脑外。 所以,她现在重新回到自己十六岁那年,也就是嫁给沈湛半年后又和离两个月的时间点了? 想到沈湛,萧解忧的心中不免有些怨怼。 在她前世死前,她清楚地听到宋文越说,谢家七公子为了她跪在正阳门外三天三夜,霍小将军从边疆千里奔袭而回,连她那素日里从来没和她说过一句话的冷峻表哥,都因为她被打了廷杖,唯独沈湛表现得事不关己,异常冷漠。 谢家七公子和霍小将军,自然就是她前世的第二和第三个驸马。 她在知道自己被选定和亲之后,心中有委屈有愤怒。可是,在经过了三次和离之后,她不免有了几分自暴自弃的想法。 再加上福王登基,她的身份地位一落千丈,新皇后和新的公主们明显都不待见她 她的姻缘路坎坷多灾,除了顺其自然,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消极的心态,她并没有过多地关注外界旁人的举动和评论。除了三公主萧忘忧以外,她在离京之前没有见过任何人。 可是,萧忘忧也没有对她提起这几个人,恐怕,是怕她知道后心中再起波澜,影响和亲之事吧? 萧解忧低下头,将满腹的复杂思绪掩盖好,随后又将手中把玩着的一支并蒂莲玉簪扔到地上。 啪啦一声,翠绿欲滴,成色几乎完美的玉簪被摔成了两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世子 陈太医听到四公主醒了过来,哪里敢耽搁,立刻便赶到了公主府。 在给萧解忧把过脉之后,他的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位公主是前昭华太子的独苗血脉,父母虽然都没了,可是仍旧被今上看得跟自己的眼珠子似的,如珠如宝地养在宫中。宠爱之盛,连皇后娘娘生的大公主都要略逊几分。 这不,四公主高热三天,皇上身边最得脸的內侍王保便来太医院询问了三次。 好在公主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温养身子的药剂再吃一阵也能停了。 从公主府离开之后,陈太医略一思索,便吩咐轿夫往穆国公府上去。 穆国公府的第一任国公沈成风和太祖萧慎乃是结拜兄弟。沈成风此人骁勇善战,戎马一生,为大周开国立下了赫赫卓绝功勋,按理说这么大的功劳,封个异性王也是使得的,太祖也确实这么做了。 但是,沈成风拒不受封,上书直言婉拒。他道萧家乃天命所绶,为人臣子尽忠尽勇却是本分,并不敢居功自傲。太祖欣赏他守礼知进退,便又赐他一等穆国公爵位,世袭罔替,除非子孙有谋逆反叛之举,否则永不褫夺。 如今穆国公府的当家人便是世子沈湛,老穆国公沈留芳已不管事久矣,整日沉迷炼丹之术,寻仙问道,很少留在国公府内,倒是各大道观的常客。 提起世子沈湛,上京中人谁不知晓?穆国公府嫡出的公子,自小聪敏,文武双全,生得一表人才。更难得的是,如此一个天之骄子,十四岁便遵循沈家传统,入西北大营锤炼,在边关足足呆了五年。 沈世子武艺卓绝,精通兵法,他带领沈家军收复了前朝被塞外蛮族占领多年的燕、云二州,一并坑杀了铁勒族精锐勇士二万人众,在外族素有“能止小儿啼哭”的狠辣名声。 这样一个骁勇的人物,却在刚满弱冠之年,也就是去岁夏末,被当今皇上下诏回京,并被招为四公主萧解忧的驸马,择日完婚。 穆国公府在大周的地位卓然,丝毫不比那些宗室王公低。那些亲王的爵位尚且要降等袭爵,穆国公府却不需要如此。因而,历任穆国公都是皇帝的近臣宠臣,深得皇帝信任。 然而,历任国公却从未尚过公主。公主下降,本是荣耀,可本朝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驸马不得在军中掌权。 那些或败落或底蕴薄的勋贵人家自然喜欢和皇家结姻,借以抬高自己的门第身家,可手握重权的沈家并不需要。 娶了一个公主,却丢了沈家嫡系在西北大营的多年经营,连沈世子的前程也要一并断送,这买卖着实不划算。 所以,对于这桩婚事,穆国公府表现得极为冷淡。既然推却不过,那就规规矩矩地大婚,然后世子便搬到公主府上,一切依礼行事,既不出格,也不热络。 于是,上京内流言纷纷,都道是温仪公主看上了俊逸非凡的沈世子,不管不顾,哭着闹着非要嫁他,皇帝无奈之下才不得不下旨赐婚。 果然,强扭的瓜不甜,两人成婚不过半年,温仪公主便怒气冲冲地进宫请旨和离。 沈世子就这样又恢复了单身,重新荣登上京贵族圈单身汉榜首席。 不多时,陈太医便到了穆国公府门口。小厮到门房递上拜帖,管事的一见是陈太医,立刻派人入院内通禀,很快就有人将陈太医迎了进去。 陈太医一路被管事领着入了外院,在沈世子的外书房“静心斋”内,见到了正在伏案书写的沈世子。 “见过世子。”陈太医恭恭敬敬地对沈湛行礼。 别看沈湛今年才刚满二十岁,上京城内的大小官员却从来不敢在他面前放肆。这位世子杀伐果断,容色冷绝,哪怕只是轻轻不经意间向人扫过来的一眼,也充满了威仪及压迫感。除了温仪公主那种天之骄女二愣子,有哪个活得腻歪了敢在他的面前撒野? 自从尚了公主,沈湛便常留上京,在兵部任职。如今两人已经和离,想必世子很快就要返回西北军营了。西北对沈家的重要性有多大,大家都心照不宣。 “陈老无需多礼,请坐。来人,上茶。” 沈湛停下手中的动作,将笔轻轻置到一旁的青龙兽笔搁上,淡淡地出声吩咐道。 他的声音清冽低沉,给人一种似金玉石撞击的悦耳之感。 静心斋的小厮给陈老看了坐,又呈上了一杯热气腾腾、茶香四溢的大红袍,陈老便恭敬地坐了,只微微用余光小心地暗暗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身材颀长,面目俊朗的男子。 沈湛今天着了件玄色绣暗纹世子常服,腰间束着一条带金色纹路宽边锦带,袖口处隐藏着金银二丝绣纹,随着手臂动作波光流转。头上戴着晶莹剔透的紫玉冠,容色俊朗,神情疏淡,长身玉立,如果不开口,周身冷凝的气质几乎让人觉得这位世子是个玉做的人。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翩翩如玉贵公子,眼睛都不眨地下令坑杀了几万敌军,听说光挖坑埋那些个尸体就足足挖了五天五夜。 陈太医在他的面前自然不敢拿大,连忙又恭敬道:“老朽不敢扰了世子清净。今日老朽到公主府请脉,幸而公主已然清醒,发热的症状也已经褪去,不日就能痊愈。因而特意来府上禀告世子一声。” “嗯,辛苦陈老了。”沈世子的脸上并没有因为陈太医的禀报而露出一丝笑意,面目平静疏离,似乎对他说的话不感兴趣一样。 陈太医与沈湛交情不深,他摸不清楚沈世子的脾气,想说几句讨巧的话吧,却又怕拍马屁拍到马蹄上,最终也只是又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就连忙告退了。 沈湛令人送客,自己却兀自坐了良久,才又执起笔,重新写起字来。 出了穆国公府,陈太医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沈世子威压甚重,陈太医每次见他都有些提心吊胆的。 跟在他身边时日颇深的小厮见状,便低声说:“老爷怎么还来跟世子禀告公主的情况呢?满上京的人都知道世子不喜欢公主,不然公主也不会闹着要和离” “住口住口!你懂什么!”陈太医急急地喝止,又忙回身四下查看。 好在他们现下已经离穆国公府有段距离,送他们出来的人也已经转身回去了。 小厮心中一惊,唯唯诺诺地不敢再说什么。 陈太医的心中自有盘算。 温仪公主大婚后,便是由他负责每旬为公主请一次平安脉。而每次请脉后,世子都会亲自过问公主的脉案,连他开的药方也会一并都看了。 由此可见,世子绝对十分看重公主。 即使两人和离后,世子仍旧会定时遣人来拿公主的脉案。这次公主昏迷不醒,他听说穆国公府已经派人去寻找神医石谦的下落了。 如果他猜的没错,沈世子自然早就得知公主已经清醒了的消息。不过,陈太医仍然又亲自走了一趟。 能在穆国公世子面前讨个好,不知道多少人眼热却没这个机会呢! ----- 萧解忧高热三日不退,宫中自然也多次遣了人来询问。如今萧解忧已经大好了,少不得要进宫一一拜谢。 萧解忧记得,在昏迷之前,她上一次进宫还是为了请旨与沈湛和离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自己倔强地跪在交泰殿冰冷的青石地面上,面对着暴怒的皇伯父,丝毫不肯服软,一心要和沈湛和离,气得皇伯父连御案都掀翻了。 她当时也很气啊!皇伯父虽然宠她,可赐婚的时候,根本就没经过她的同意!她连沈湛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这也就罢了,那现在她实在和沈湛过不下去了,还不行她不要他了吗?民间嫁出去的女儿还有和夫家义绝的呢,她堂堂公主之尊,想与驸马和个离就真有那么难吗? 当时盛怒之下和皇伯父吵架的内容她早就不记得了,她只记得皇伯父气到脸色发青,抚着胸口连连喘气,怒气沉声地对她道:“朕就如你所愿!” 然后,她就被赶出皇宫了 古往今来,胆敢和皇帝吵架,却还没被降罪发落的公主,恐怕也就只有她萧解忧一人吧? 现在想想,她那时真是既勇敢又愚蠢,敢与皇帝叫板分毫不让,硬生生地就讨来了恩准和离的旨意。 这其中固然有她年纪小、脾气骄纵,天真不知敬畏皇权的因素,然而更多的,恐怕还是皇帝对她的纵容和忍让吧? 后来换了福王做皇帝,她立刻就怂了,别说什么闯到交泰殿去大吵大闹了,就是在殿外长跪请求觐见皇帝收回和亲旨意她都不敢! 想到这里,萧解忧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要是皇伯父能一直活着做皇帝就好了,那她也不会落得个被逼和亲的下场。 不过,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世人都呼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可在这世上当真能活一万年的,只有王八乌龟,没听说过哪个皇帝真能活那么久的。 萧解忧自认没有那个本事能保当今皇帝能活万年,等到山棱崩,福王即位,她的好日子就算彻底到头了。 不过,想要避免和亲,倒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公主今天的气色真好。”十灵捧着靶镜,笑盈盈地让萧解忧看妆容是否合她的心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进宫 萧解忧身为皇室公主,按例身边伺候的一等婢女应有十人,二等婢女十六人,三等婢女三十二人,这是她在宫中居住时的定例。 待到她开府成婚时,她便把所有年龄较大的婢女都放出宫,自行婚配去了。 如今整个公主府都是她自己的,她便只留下四个侍候自己多年的宫女贴身服侍。府内其他的众多侍婢、奴才、侍卫等,有宫里赏赐的,也有宗人府按例送来的,还有各家皇室亲眷当做贺礼送来的,不一而杂。她向来懒得理会这些事务,全权交给府内的内侍总管和公主府长史管理。 十灵是四个婢女中最为年长的,比萧解忧还大上三岁,已经十九岁了。她为人沉稳冷静,心思细腻,平时最得萧解忧的器重,其他三个婢女行动间也都以十灵为首。 因为今日要进宫的缘故,萧解忧刻意盛装打扮。 一袭浅紫色繁花宫装,深浅紫色从腰际至裙摆处层层递进,行动处花朵若隐若现,翩然若仙。同色织锦腰封将她的纤纤细腰裹得更加不盈一握,两侧挂着五彩线祥云图案羊脂玉禁步。外罩一层白色纱衣,恰到好处地在少女的清纯外多增加了一份清新飘逸之感。 头上简单梳了一个垂髫分肖髻,右侧插了一根景福长绵簪,两耳各戴一只龙眼大珍珠单坠耳珰,颈上戴着金螭长命百岁锁璎珞圈,手腕上戴着八宝镶各色宝石金镯。 肤若凝脂,剔透动人,双眸清澈灵动,顾盼生辉,眉宇间透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与安适,任谁见了,都要在心中暗暗惊呼一声绝世美人当如此。 萧解忧淡淡地扫了眼镜面,轻轻地点了点头。 十灵便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她和其他三个侍女从在宫中起便伺候这位公主,算来整整有五年多了。公主长得娇美动人,天性爱美,对妆容服饰颇为仔细。宫内生活单调,她每日里不是研究衣裳首饰,便是自己做些胭脂香料来玩。宫中众人,尤其是各宫内的娘娘小主们,都喜欢与公主来往。公主素日深居简出,不常见外人,然而即使如此,她每每穿了什么新料子裁成的衣裳,或者戴了什么新鲜靓丽的首饰,也会经常引领上京贵族圈内的衣品潮流。 正因为如此,十灵在伺候公主梳妆上面从不敢懈怠。 公主骄矜优雅,平时从不打骂下人,除了不爱跟下人多废话之外,着实是个难得好伺候的主子。 “十灵和百蕴随我进宫。”萧解忧吩咐道。 十灵和百蕴应了一声“是”。 萧解忧出嫁之后,除了每逢初一、十五会入宫给皇太后、皇上和皇后请安外,几乎从不主动入宫。 她在禁宫内院生活了十五年,再美丽的景致也看腻了。皇宫内院的禁忌更是多,她平时连自己吃什么都不能完全做主。 还是宫外生活好,自由自在的,整个公主府她最大,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 萧解忧带着侍女,莲步轻盈,上了翠盖珠缨朱轮华盖銮驾。公主府的侍卫们小心地护着车马,一路迤逦而行,不多时就到了皇宫的东阳门。朝中命妇们入宫觐见都从东阳门出入,萧解忧自然也不例外。 守门的禁卫军恭敬地跪地放行,等到銮驾过去之后才从地上站起来。 当今皇上目前还没有皇子,只有四位公主,而在这四位公主中,又以前昭华太子的遗孤温仪公主最得宠,禁卫军们吃饱了撑着了也不会去为难公主的车马。 走过一段长长的夹道之后,銮驾便不能再前行。早有宫女太监们守在一处小门口,十灵和百蕴搀扶萧解忧下了马车,向着皇太后的寝宫慈宁宫方向行去。 宫内的春天来得比外面还早,四处绿草茵茵,花团锦簇,一片明媚活泼的景象。 元嘉帝即位后,先是将萧解忧从东宫迁入淑妃娘娘的永寿宫,想让淑妃抚养她。没想到萧解忧住进去不到两个月,淑妃便怀孕了。元嘉帝又将萧解忧交给三公主的生母德妃照顾,结果不到一个月,德妃竟然也怀孕了。 元嘉帝向来子嗣艰难,在他还是燕王时,后院便少有喜讯,没想到登基后反而接连有两个后妃有孕,喜得元嘉帝直把萧解忧当做观音座下的送子童女,赏赐跟流水似的赐了下来。 这时,皇后娘娘就提出要亲自教养萧解忧。后宫众人都明白,这是皇后想要生嫡子呢。正宫娘娘想要绵延子嗣,继承大统,无可厚非。元嘉帝自然应允,于是萧解忧便又搬到了皇后的翊坤宫。 只可惜,不知道是皇后娘娘身体孱弱的原因,还是萧解忧“送子”的功能失灵了,一直到萧解忧及笄出嫁,皇后娘娘也没能怀上孩子。并且,之前怀孕的那两个嫔妃,最终也没能平安地生下孩子。 这么多年以来,皇后膝下只有大公主萧无忧一人。大公主比萧解忧大了快十岁,萧解忧搬到翊坤宫时,大公主已经招了承恩伯的世子丁睿为驸马,出宫开府了。 承恩伯丁家是太后的娘家,丁睿是太后的嫡亲侄孙子,当时也是皇上亲自下旨赐的婚。 说来,这也是元嘉帝对太后的一片孝顺之心。丁家祖上原本是屠户,在穆国公手下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军官,早年也跟着太祖一起打天下,只是军功不多,没有像其他有功的武官一样封侯封爵,仍旧在穆国公手下做事。及至元嘉帝登基,才封了太后父亲一个承恩伯的爵位。 承恩伯因姻亲封侯,三代而终,到了丁睿这辈,就是最后一代承恩伯。丁家的后辈子弟多平庸无能,没有能让元嘉帝昧着良心继续加封的理由,因此太后便磨着元嘉帝让自己的侄孙尚了公主,期待将来大公主可以继续照拂丁家,保住丁家的荣华富贵。 太后如愿以偿了,皇后和大公主却对此极为不满。皇后出身齐家,齐家从前朝起便是有名的官宦世家。家中子弟人才济济,大多科举入仕。齐皇后的父亲,曾做过昭华太子的太子少傅,现在任内阁首辅,权势极盛。 跟齐家比起来,丁家简直就是一家子破落户,别说皇后的嫡女了,就算是其他几位公主,也看不上这样的夫家。 但是,元嘉帝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圣旨下了之后,皇后闹过气过,还病了一回。后来元嘉帝提出让淑妃和德妃协理六宫,皇后这才“好”了起来。 因着这一件事,本来便不算亲密的皇后与太后之间,就有了罅隙。 大公主与丁睿成亲三年后,丁睿死于一次意外坠马。太后悲痛之余,竟然下懿旨令大公主为丁家守节,不得再嫁。懿旨一出,慈宁宫与翊坤宫的关系瞬间降至冰点。 这样一来,夹杂在皇后与太后之间的萧解忧便显得有些尴尬。按理说,她从小在翊坤宫长大,算是皇后一派。可是,皇后待她向来冷淡,甚至还有些严苛,萧解忧懂事了之后就以养身体为由,自己跑到西六宫的撷芳阁去住,气得皇后几次在元嘉帝面前斥责她“胆大妄为,不敬长辈”,都被元嘉帝强势压下了。 皇后不喜欢萧解忧,萧解忧在太后那里也不招待见。因为,萧解忧的祖母是先帝的嫡妻正宫,先皇后多年未孕,太后便想将元嘉帝过继给先皇后抚养,充作嫡子。可是先皇后愣是不肯松口,熬了几年之后终于生下了昭华太子,生下来后便被立为太子,死死地压住了太后一脉。 先皇后出身书香门第,长得貌美又有才华,别看太后前后为先帝生了两个儿子,先帝也从来不喜欢太后,只宠爱先皇后一人。说白了,先帝只拿太后当个生儿子的工具而已,自从太后的幼子福王出生之后,先帝就再也没宣过她侍寝。 这种积年旧怨便从上一辈落到了萧解忧的身上。太后对待萧解忧不冷不热的,偶尔还会阴阳怪气地讽刺她两句,满脸小家子气的狭隘模样,丝毫没有母仪天下的气度。怪不得齐皇后一直以来都看不上她,先帝和先皇后也从来懒得搭理她。 可是反过来说呢,这人啊,不管有美貌也好,有才华也好,有权势也好,都不如有命在最好。活得短,命没了,只能让子孙后辈眼巴巴地看着小人得志,上下乱窜,受那起子窝囊气。 萧解忧在脑子里胡乱琢磨着,突然听到有内侍恭敬地禀道:“拜见公主殿下。” 来人并不是慈宁宫里最有权势的太监张有德。 张有德是慈宁宫里的大太监,从太后入宫时就一直伺候在她的身边,是太后的心腹之人,平日里连元嘉帝都要给他几分脸面。 像萧解忧这种不被慈宁宫欢迎的客人,张有德根本不可能亲自到门口来迎她。 萧解忧也不在意,扶着十灵的一只细长玉手轻轻地抬起:“免礼。” “太后娘娘多日不见公主,一直惦记着您。一早就命奴婢守在宫门口等着迎接公主呢。”内侍笑得谄媚而讨好地道。 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很高嘛 萧解忧闻言,就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小内侍长得唇红齿白,模样周正,衣着整齐,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他的面相讨喜,嘴巴也甜,看样子在慈宁宫里混得还不错。 萧解忧点点头,看了一眼十灵,十灵便会意地从袖口内掏出一个绣着喜鹊闹春的杏黄色荷包,轻轻地递到了小内侍的手中,笑道:“辛苦公公了,公公拿去买果子吃吧。” 那内侍顿时满脸喜色,收下荷包都没有捏捏看,直接妥帖地放进怀中,神情变得更加恭敬起来。 “奴婢丁小林谢过公主赏!” 萧解忧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个小公公真不简单,自己没有问他的名字,他就赶紧找机会自报家门,想在她的面前挂上号 等到萧解忧一脚踏入慈宁宫正殿后,她才突然想起,她前世听过丁小林这个名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太后 前世,她的第三任驸马霍英求她进宫,请元嘉帝下旨允许两人和离。她那时既惊又怒,摔了茶碗把霍英赶了出去。霍英便在她的院子里跪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硬是爬了起来送她进了宫面圣。 她只当霍英亟不可待地想要摆脱她,迎他那位以前在边关时曾为他生下庶长子的妾室进京,因而一路上都没有再搭理过霍英。 等到了宫里,她才知道,元嘉帝生病了,病得好像还不轻。当时有太监引她到偏殿等候,她就听外面有人说“小林公公到哪里去了,皇上找人呢”“丁公公也真是的,明知道皇上此刻离不了他”云云。 过了不知道多少时候,终于有人来领她去见元嘉帝。 元嘉帝卧在龙榻上,脸色青白,眼神也没有以前那么明亮锐利。 萧解忧从来没有见过元嘉帝这个样子,惊讶之余也忍不住有些害怕担心,元嘉帝却笑着说他只是偶感风寒,并没有什么大碍。 元嘉帝就问她进宫来做什么。萧解忧犹豫许久,不想在元嘉帝生病时还拿了自己的破烂事惹他生气,而后又想起出门前霍英直直盯着她那复杂难辨的眼神,心中乱糟糟的,终于忍不住就实话实说了。 她本以为元嘉帝会大发雷霆,就像之前她和离的那两次一样怒斥她。结果,元嘉帝只是沉默了片刻,轻声叹了一口气,然后就让身边服侍的人拟旨,当天就宣读了旨意,让她和驸马霍英和离。 这是萧解忧第一次和离得如此顺畅,快速,利落她直到出宫后还处于懵逼的状态。 元嘉帝不光没有训斥她,反而温和慈爱地跟她说了一会儿话,安慰她说以后会给她找个更出色的驸马,还赏赐了她不少东西,搞得跟她立了什么大功似的 而那个帮着元嘉帝拟旨的,一直安静地跪坐在元嘉帝身后的皮肤白皙,表情恭顺的内侍,就是丁小林! 想到这里,萧解忧的脚步不由得一顿。 她在前世这个时候并没有高热昏迷,也没有来给太后请安,自然没有见过丁小林。可是,今天正是初七,过几日的十五那天她按例进宫请安,也并没有在慈宁宫见过丁小林啊!再往后的几年里,她只顾着防范来自皇后的算计,然后成亲,和离,成亲她和慈宁宫一直维系着初一、十五来请安,偶尔犯懒了还装病告假不来的关系。 因此,她前世在乾清宫才第一次见到了丁小林。 后来没过多久,大概半年多的时间吧,元嘉帝突然驾崩,福王进京即位。她被下旨和亲后,便把自己关在公主府内,再没进过宫了。 现在想来,元嘉帝的身子骨一向安康,起码比昭华太子强,他驾崩那年也不过才四十九岁。 元嘉帝喜爱骑马打猎,又有练武的习惯,萧解忧在宫里住了这么多年,很少听说元嘉帝宣御医,更别提几个公主去给元嘉帝侍疾了 如今是元嘉九年,离元嘉帝薨逝还有不到四年的时间。如果元嘉帝真的有那种足以致命的疾病,想必如今就能从中看出一丝端倪来。 可是上次萧解忧进宫元嘉帝对着她发脾气时,还中气十足,面色红润的,几十来斤重的御书案,说掀就掀了。 这样一个健壮矍铄的皇帝,真的那么容易说没了就没了吗? 萧解忧的心中乱糟糟一片,脑子里有什么念头闪过,快速地让她抓都抓不住。 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站在了慈宁宫正殿的大堂中,离她不远处的正位上,坐着的正是元嘉帝的生母丁太后。 丁太后今年六十八岁,脸上皱纹遍布,满头银丝。她的身材娇小,老了之后便显得有些佝偻。这样一个半截身子都埋进黄土的老太太,却不肯服老,明明是个孀居之人,偏偏喜欢穿红带绿的,脸上敷着的粉比身旁伺候的大宫女还厚。 她穿着深红色金丝织锦鸾鸟朝凤绣纹服,戴着绿玉耳坠,梳得一丝不苟的牡丹头正中插着镂金五凤夺珠分钗,周围环绕着金珠镶红宝石的簪子,明晃晃亮堂堂,几乎要闪瞎萧解忧的眼。 萧解忧不爱来慈宁宫,除了不想看丁太后的冷脸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丁太后的审美与众不同,特别崇尚“桃红配柳绿”。然而她的年岁太大,连半老徐娘都扮演不来,却爱做一些俏丽的小姑娘打扮,萧解忧看过一回,便伤一回眼睛。 “温仪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凤体安康,福寿永享。”萧解忧垂下眼睑不想再看丁太后,低头屈膝,恭敬柔顺地行礼问安。 “嗯。”丁太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直到萧解忧深深地福下去之后,才淡淡地吩咐:“不必多礼。” 萧解忧站直身体,忍不住在心中腹诽。堂堂太后之尊,每次都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为难小辈,传出去真是贻笑大方! “哀家听说你前两日病了?身体可大好了?”丁太后连赐坐的话都不说,就让萧解忧这样站着回话。 萧解忧也已经习惯了,这是她在慈宁宫一贯的待遇。哪怕现下有宫女给她搬来绣凳,她还未必敢坐呢。谁知道这位脑子不好用的老太太会不会在凳面里藏着钉子!萧解忧觉得她能干得出来这种事! “回太后的话,”面上的功夫萧解忧还是会做的,她仍旧一派恭顺端庄的样子:“已经大好了,谢太后垂问。之前宫里派人到公主府里探望,温仪在病中并不知晓,心中惶恐,如今既然已经无碍了,便想即刻到宫中给各位长辈谢恩。” 派人来询问的是元嘉帝的人,跟丁太后、齐皇后都没有关系,但是萧解忧既然来了,她就得从内到外,一一地谢恩。 “咱们萧家子嗣单薄,昭华就只有你一个独苗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对不起你的父母不是哀家这当祖母的说你,你也这么大了,又嫁过人,行事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出去玩也要有个限度,把自己折腾病了,还不是要让哀家这个老太婆担心操心!你要是但凡有一点孝心,做事之前也该多考虑考虑后果!” 话说到最后,就有了浓烈的指责意味。 萧解忧充耳不闻,只恭敬地站着不说话。这要是换成其他内外命妇,或者是齐皇后,被太后几乎指着鼻子骂“不孝”,早就该惶恐地跪下请罪了。 可是萧解忧从小就被丁太后这样骂过来的,骂人的习惯了,被骂的也习惯了。她就是不跪,丁太后也不敢让人压着她跪! 顺了一口气,丁太后又斥责了她几句,无外乎又把她和沈湛和离拿出来说事,说她不修女德,不敬夫君,又给皇家丢人什么什么的。 萧解忧眼观鼻,鼻观心,左耳进,右耳出。 她和沈湛和离的消息一出,丁太后就迫不及待地下了懿旨到公主府,让她“跪听圣训”。 丁太后做了太后这么多年,几乎所有下的训斥懿旨都是给萧解忧的。 萧解忧满肚子的委屈火气还没出撒呢,她直接就让侍女说自己不舒服,跪不下去,连面都不露,愣是晾着那个慈宁宫的内侍一个多时辰,最后灰溜溜地宣读了懿旨,回宫复命去了。 后来那内侍回去怎么跟丁太后回复的,她并不知道,慈宁宫那边静悄悄的,也没有再找她的麻烦。 她猜想,一定是那个内侍怕得罪自己,所以没有和丁太后说实话。本来嘛,宫中的事情,大多瞒上不瞒下,丁太后老了,又不可能亲自来看着萧解忧下跪,内侍回去轻描淡写一番,难道谁还会较真地非要争论个一清二楚吗? 慈宁宫里的人又不是傻子。丁太后固然是元嘉帝生母,萧解忧还是元嘉帝的掌上明珠呢!太后那边只要稍稍训斥萧解忧,元嘉帝那里就必然会大手笔地赏赐物件,这也是丁太后看萧解忧越来越不顺眼的原因之一。 萧解忧在慈宁宫站了半响,丁太后该骂的骂了,又嫌萧解忧站在那里碍事:“好了,哀家知道你就是个冥顽不灵的。好好回去反省吧!” 然后就让张有德送客。 张有德皮笑肉不笑地一抬手:“公主,您请吧。” 宫中所有大大小小的内侍中,萧解忧最厌恶的就是张有德。 这个老太监长相阴沉,鹰钩鼻,薄嘴唇,眼角稍稍上扬,透露着一股子阴鹜戾气。尤其是看着萧解忧的眼神,总让她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前世丁太后在元嘉帝驾崩后没几日,也一并殡天了,张有德后来去了哪处当差,萧解忧也不清楚。 重活一世,萧解忧仍旧厌恶他。 她给丁太后行了礼,脚步微快地离开了慈宁宫。 丁太后看着人远去了,放下手中的茶盅,重重地冷哼一声:“当年就不该留下这个小畜生的命!” 此言一出,丁太后身旁伺候的两个大宫女琼花和桂枝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在地上,浑身冰冷发抖。 丁太后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等到她觉得威吓的效果达到了,这才令她们起身:“起来吧。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用我告诉你们吧?” 声音中透着十分的威慑之意。 琼花和桂枝连忙喏喏称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脾气 张有德自然不可能将萧解忧送出宫,他只是意思意思地将她送出殿门口罢了。 “公主殿下慢走!”他的声音依旧阴沉,带着一丝喑哑,一如既往地不讨人喜欢。 萧解忧淡淡地“嗯”了一声,不疾不徐地带着两个婢女离开了慈宁宫。 接下来,她要去翊坤宫拜见齐皇后。 慈宁宫与翊坤宫相距不远,萧解忧闲庭漫步,一点都不着急,看上去既轻松又自在。 她是真的不着急。前一天送了进宫请安的折子,昨天傍晚才有回信,很明显齐皇后也不急于见她。 慈宁宫对萧解忧的爱憎从不掩饰,在宫里呆久了的宫女太监,谁心里没个数?可是,翊坤宫对萧解忧的深恶痛绝,却是掩藏在一片繁花似锦和无波无澜之下,除了萧解忧自己以外,几乎没人能察觉。 慈宁宫那边尚且有迹可循,这么多年来,总算被萧解忧琢磨出来丁太后对她的恶意出自哪里。可翊坤宫这边,她前世到死都没有想明白过。 元嘉帝即位前,她是养在东宫的小郡主,齐皇后是随着夫君就藩的王妃,两个人根本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等到齐皇后母仪天下之后,就算萧解忧脑子进水了也不敢轻易得罪她啊。 萧解忧想了又想,觉得估计也许大概可能也是她的父母或者祖父母那辈留下的积怨吧? 如果不是活过一世,萧解忧根本不知道齐皇后竟然如此恨她,恨到一点都见不得她好。 她完全有理由怀疑,她上辈子死得那样莫名其妙,搞不好就是齐皇后的手笔。 可是,在她和亲前,齐皇后已经被福王软禁起来,连她出嫁都没有露面 说起前世自己的死因,萧解忧这几天一直在琢磨一件事。 宋文越是负责送亲官员中职位最高的人,可即便如此,他想要在自己焚的香片中做手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所以,他肯定需要一个内应。 在她带去的随从中,能够接触到她贴身物件的少之又少,最为可疑的人,就应当是她那四个婢女中的某一个。 当时营地里乱糟糟一片,她记得,在连问冲进帐篷的之前、之后,她都没有见到自己的四个婢女。按理说,她的婢女应该像连问那样,听到她这边有异动就该赶紧过来。后来连随行的大夫都来了,四个婢女仍旧不见人影。 她们四个,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被人控制或是杀害了,还是果真背叛了她?如果她们之间有人是宋文越的内应,究竟只是某一个个人呢,还是某几个人呢? 萧解忧的眸子低垂,两排长长密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她脸上的表情骄矜冷傲,徐徐地行走在回廊上,姣好秀美的侧脸在晨光中熠熠生辉,莹白的皮肤好似上好的白瓷一般,白亮诱人,令人一眼看过来就再也挪不开眼。 有新来的小太监跪在墙边,等到萧解忧带着婢女走过去之后,才怯生生地压低声音问同伴:“这个仙女似的娘娘,是哪一宫的啊?” “什么娘娘!”那小太监见贵人走远了,便爬了起来,有些没好气地低声回道:“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位可是温仪公主!” “温仪公主?”新来的太监果然睁大眼睛,又朝着远处的身影看了几眼,口中喃喃:“原来是公主娘娘长得就跟那九天仙女下凡一样啊” 与他同行的太监鄙夷地看了痴迷着的同伴一眼,却忘记自己刚刚进宫后第一次见到温仪公主后,惊艳的感觉一点都不比眼前的新人少呢! 且不说这一路走来遇到的宫女和太监怎样在背后悄悄议论她,萧解忧刚刚走到翊坤宫门口,就听到有人带着几分笑意地道:“参见公主殿下。” 齐烨面色和煦,嘴角微翘,潇洒而不失恭敬地对着萧解忧行礼。他身着一袭宝蓝色对襟圆领云袖长袍,身材伟岸修长,容貌俊秀,一双温文的眸子里透着浓浓的暖光,只是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美男画。 他是齐皇后的嫡亲侄子,首辅齐田忠的嫡亲次孙。自幼聪颖非常,打从十五岁起便连中三元,是齐家下一代中最为出色的人物。 萧解忧小时候在翊坤宫住过一段时间,那时,齐烨的母亲经常带着他进宫,两个人见面的次数不少。齐烨比萧解忧大了五岁,其实根本玩不到一起,可是不知怎地,齐烨总喜欢逗弄她,每次见面不把她弄哭绝不罢休。 这也是萧解忧死活非要搬出翊坤宫的原因之一。 后来,齐烨随着他的师傅外出游学,萧解忧又不是个喜欢出门乱逛的,随着年岁渐长,两个人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萧解忧几乎都快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了 怎么可能! 作为她的童年阴影之一,也是第一次让萧解忧意识到齐皇后偏心偏到咯吱窝里的人,萧解忧怎么可能忘记呢? 搬出宫之后,萧解忧听到过一些关于齐烨的传言,无外乎都夸他怎么怎么君子如玉,怎么怎么文采斐然,又怎么怎么令人心醉折服。他与穆国公府的沈世子、谢阁老家的谢七公子齐名,都是各家贵女争先恐后想要嫁的最佳夫君人选。 萧解忧在心中微微撇嘴。齐烨的本性有多么倨傲恶劣,她早就深有体会了。 看吧,眼前这人假模假样的,给她行礼却不跪下,只是敷衍般地弯了弯腰,脊背却挺得直直的,分明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齐皇后执掌六宫,齐首辅位高权重,齐烨的嫡亲大哥齐煜是二公主萧离忧的驸马,齐烨自己就是元嘉七年的状元郎,齐家在上京的赫赫声望岂是萧解忧这个小小公主能够相抗衡的?齐家的小公子不想跪公主,谁又敢说什么? 萧解忧自然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抓着不放,反正这位齐家独秀,上辈子死得比她还早,她才不会跟短命鬼一般计较。 “嗯。” 不计较归不计较,但是皇家公主的范儿还是要端着的。 萧解忧冷淡矜持地点了点下巴,多余的一丝目光都没有给齐烨,继续分花拂柳,身姿轻盈地往前走。 “四公主一向可好?” 一声问候,不高不低地从萧解忧的身后传来。 齐烨的声音极为悦耳,清朗明澈,说话时面色从容不迫,眉眼舒展,一派惬意潇洒之态。 一旁的几个宫女见状,忍不住羞红了脸。 萧解忧脚步仍旧缓缓,既不回头,也不回答,像是根本没听到他说话似的,就那么把齐烨晾在原地。裙摆轻扬,人很快就走进了翊坤宫。 齐烨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仍旧从容镇定,一点尴尬之色都没有。 有个面色羞红,身材窈窕的小宫女壮着胆子上前,音色婉转地对齐烨说:“齐公子,公主,公主她一定没听到您在问什么。” 齐烨的眸子仍旧牢牢地锁定萧解忧的背影,听到有人说话,漫不经心地低头看了她一眼,又重新将目光投向前方,直到那抹纤细动人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野内,方才低低地笑了一声。 “脾气还是这样大。” ---- 对于不重要的人,萧解忧向来不会放在心上。 她不怎么喜欢出门,也不爱交际。上京中的官员世家中,她认识的人不多。在她认识的有限的那些人中,齐烨还真排不上号,只能勉强归在她“不喜欢见到”的那一类人里。 他对她不恭敬,她并不生气,反正小时候他还对她做过更过分的事情。 翊坤宫比慈宁宫要大得多,从进了正门,宫内的气象就比慈宁宫气派了不止一点点,连宫内伺候的宫女太监看着也精神许多。 齐皇后出身好,自小养尊处优,成亲后就是王妃,然后又封了皇后,日常生活奢侈些,精致些,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不过,她如此做派,自然被她那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太后婆婆所不喜。 再加上大公主出嫁的事,慈宁宫与翊坤宫的人几乎从不来往。 萧解忧觉得挺好笑的。都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到了她这里,敌人的敌人,仍旧是她的敌人。 “见过皇后娘娘。” 齐皇后在她正殿的东暖阁里见到了大病初愈的萧解忧。 她上下扫了几眼萧解忧,没发现她有哪里看上去像个病人,心中愈发认为萧解忧小题大做,纯粹是因为她与沈湛和离惹了皇上不悦,这才弄了这么一出来苦肉计来,想博得皇上怜惜。 齐皇后容貌秀丽,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她的面上总是带着得体的笑容,说话也从来慢条斯理,要多温柔就多温柔,要多贤惠就多贤惠。萧解忧却知道,这女人能一边杀人放火,一边拨弄佛珠念阿弥陀佛,伪善得令人作呕。 “快起来吧,坐下来说话。到我这里还这么客气做什么。” 笑盈盈地对萧解忧招招手,然后又对身旁的宫女吩咐:“文秀,去给公主沏杯杏仁霜来。” 文秀笑着应了一声“是”,转身去吩咐小宫女了。 萧解忧今天来可不是为了吃什么杏仁霜的,在回答了齐皇后“可还有哪里不妥”“现今吃什么药”“伺候的人有没有尽心”等几个虚情假意的乏味问题之后,萧解忧便直接对皇后说明了来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皇后 “我昏迷的这几日,总是梦见父王和母妃陪着我在东宫的院子里玩耍,母妃要教我踢毽子,父王站在一旁看着我们笑” “说来都是我不孝,自从父母离世,我竟然一次都没有回过东宫,父王书房里的书想必都落了尘土,母妃院子里的那株西府海棠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经管” 萧解忧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后宫之中,喜怒哀乐都不能由着自己,萧解忧在进后宫的第一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每当她想父母亲的时候,就只能在晚上夜深人静时,盖上被子捂住嘴偷偷地哭,哭完之后,还要让侍女们偷偷给她拿两个滚烫的鸡蛋敷眼睛,生怕被其他人看出端倪,横生十段。 齐皇后手中的茶碗就僵在了空中,好半响过后,她才将茶碗放在身侧的案几上。 不轻不重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清晰可闻,然而萧解忧就跟听不懂齐皇后的暗示似的,仍旧呜呜咽咽地哭着,一边哭还一边打嗝。 齐皇后嘴角的笑意慢慢地收了起来。 她当皇后这么几年,还没有哪个人敢在她的宫里哭成一个泪人的。满京中的内外命妇谁不知道,齐皇后最讨厌有人在她面前哭,甭管什么缘由,想哭丧就滚回自己家去。 萧解忧这是怎么了?病了一场,变成傻子了吗? 萧解忧才不管那些。反正她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前世她处处小心,不敢得罪齐皇后,然而又怎样? 反正早就已经是齐皇后的眼中钉了,再多一桩罪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主要是萧解忧想到自己早逝的父母,想到自己前世诡异的死因,一时心有感触,这才忍不住哭了出来。 当然,她也没有很诚心地想要忍住。 “所以,我就想着回东宫去走一走,看一看。当年我年纪小,离开的时候又匆匆忙忙的,身边伺候的都是新人,有很多父王母亲留给我的小物件都没有来得及收拾,还有他们留下的那些书籍笔记,我想拿回来好歹能做个念想。” 元嘉帝没有儿子,东宫无主空置,大门常闭,只有几个负责洒扫的宫人照料。所以,没有皇后的旨意,谁都没办法进去,哪怕萧解忧曾经是东宫的主人之一。 萧解忧的要求合情合理,就是因为合情合理,所以齐皇后才不想答应。 “当年太子故去之后,东宫内太子用过的旧物大多跟着太子进了陵寝,包括很多伺候过先太子的宫人们。”说到这里,齐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后来,你从东宫搬到内宫,本宫也曾命人重新将东宫清理了一次,那些该带走的,早就都给你带走了。你不妨回去问问身边服侍的人,是不是有些东西被他们弄丢了,损坏了,所以才让你以为那些东西还留在东宫里。” 长辈的遗物被下人们损坏,身为女儿却一无所知,这也是大不孝。 齐皇后说的给昭华太子殉葬的“宫人”,指的就是她的母亲林侧妃。 那语气中微微带着嘲讽和一丝说不上来的冷厉。 所以,是她的母妃曾经得罪过皇后咯? 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萧解忧擦了擦眼泪,没有反驳皇后的话,好像根本听不出来齐皇后话里话外的指责和讥讽,反而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还真说不准” 倒让齐皇后怔了怔。 她以为萧解忧既然敢在她这里哭得泪如雨下,肯定做好了无论如何都要达成目的的打算,谁知道,这丫头竟然一点都没有要坚持下去的样子,随随便便一说就放弃了。 想到昭华太子那样风华无双的男人,唯一的血脉竟然是个只有一张漂亮脸蛋的草包,齐皇后心中对林侧妃的怨气又添了几分。 “好了。”齐皇后的声音冷了下来:“本宫等下还要其他事情要处理,你去见了皇上,就出宫吧。” “是。”萧解忧站了起来,安静地行了礼,退出殿内。 那碗杏仁霜孤零零地躺在案几上,萧解忧一口都没有喝。 ---- 从翊坤宫里出来,萧解忧打发了一个小太监,去看看皇上下朝了没有。 元嘉帝是个勤勉的帝王,有时候下了朝之后还会在交泰殿的内书房召见大臣。 果然,小太监很快过来回话:“已经下朝了,不过,皇上皇上留了沈世子说话。” 小太监战战兢兢的,不时抬头觑着萧解忧的脸色。 沈世子就是温仪公主的前驸马。小太监耷拉着脑袋,心中暗骂自己不走运,偏偏遇到了沈世子被皇上留下了。 萧解忧听到沈湛的名字,果然皱了皱眉:“沈世子?他不是回西北了吗?” 她怎么记得,好像是在那个野女人进京之后,沈湛就回了西北? “奴才听说,听说沈世子前几日就回京了” 是吗? 萧解忧收在宽大衣袖中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既然前几日就回来了,那自己高热昏迷不醒,他竟然连问都不问上一句?哪怕是打发个小厮来问问也好! 萧解忧越想,心中越是冰凉一片。 算了算了,沈湛心里没有自己,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新婚洞房之夜,她满怀欣喜和娇羞,想着自己差人去打听沈湛,传回来的话都是夸他的。而今她就要见到真人,还要成为他的妻子,心中既紧张又期待。 沈湛确实如传言所说的那样高大俊美,她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喜欢得不得了。可是,还没有等她将自己的喜悦传递给他,他就已经恭敬地退出了新房,还美其名曰“不想打扰公主殿下歇息”。 婚后的半年里,沈湛规矩地留在了公主府,却一直和萧解忧分房而居。 这样的羞辱,萧解忧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赏。” 萧解忧冷冷地吐出一个字,十灵便递给那小太监一个荷包:“公主赏你的,拿去吧。” 小太监没想到自己提到沈世子竟然还有打赏,欢喜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跪在地上给萧解忧磕了好几个头。 而萧解忧已经带着婢女往交泰殿的方向走去了。 十灵发现,公主的步伐似乎比之前快了许多。 她和百蕴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担心。 每次公主和沈世子见面后,回来都气得不行。倒不是说沈湛说了什么惹怒萧解忧的话,相反,沈湛实在是太沉默寡言了,面对公主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他竟然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公主对着他笑也好,怒也罢,他通通没有任何反应,一脸的冷肃,尤其是后来两人和离之后,一向温柔优雅的公主,气得连自己住的院子都砸了。 其实,和离对他们两个人都好。沈世子不甘心尚公主,公主受不了沈世子的冷淡,大家一拍两散,各自欢喜,真的挺好的。 萧解忧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当她步履匆匆地来到交泰殿外,看到远远走过来的那个身材高大,笔挺修长,身着玄色衣裳的男人,她忍不住停下脚步,挺直身子,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春日的阳光透过两侧树木的繁茂枝叶,点点碎碎地落在沈湛的身上,似乎将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英俊的眉眼一览无余。多年的军营生活,使得他身上比那些普通公子哥身上多了一种更为刚毅的气质,似乎一柄未出鞘的宝剑,古朴而内敛。 她突然想起自己前世最后一次看到沈湛,似乎是在她第三次和离后。 霍英与她和离后,便即刻出发远赴边关。他出发那天,她偷偷守在出京路上的十里亭外,悄悄地送了霍英一程。 她撩开马车的窗帘,却一眼就看到了骑在高头大马上,身披玄色大氅,样貌俊美却神情肃然的沈湛。 仿佛是感觉到有人窥视,沈湛锐利的眸子直直地朝她望过来,她心头一跳,连忙放下了帘子。 离得那么远,她不知道沈湛有没有看见自己。 往事如烟云,转瞬即逝。 萧解忧看着渐渐走近的男人,眼中闪过种种复杂情绪,只不过一个低头的功夫,她便收敛得干干净净。 “沈湛见过公主。” 沈湛是国公府的世子,见到萧解忧不需要行跪拜之礼。 只不过,萧解忧第一次发现,原来沈湛向她行礼时,腰背也同样挺得直直的。 所以,大家都没把她这个劳什子公主放在眼里咯? 呵呵,谁稀罕! “世子不必多礼。” 淡然并带着一股子疏离意味的声音在沈湛的耳边响起。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甜美诱人,只是这语气却冷漠得陌生,沈湛便愣了愣,不过很快,他的表情就恢复如初:“谢公主。” 他站直身子,漆黑深沉的眼眸缓缓地落在了萧解忧的身上。 她并没有看她,而是面无表情地越过他,向着他来时的方向袅娜而行。 沈湛等到萧解忧一行人走远之后,才继续大步往宫门口的方向走去。 心中却大定。 看她气色红润,眼神依旧如秋水般明亮,想必是真的大好了。 如此一来,他就放心了。 ---- 直到走到交泰殿的内书房门口,萧解忧身上绷着的那股劲儿才松懈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每次看见沈湛都会浑身不自在,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忍不住紧绷起来,完全没办法放松下来。 内书房值守的太监恭恭敬敬地,和萧解忧说话的时候脑袋几乎要搭到地上去了,腰背弯得不能再弯:“皇上这会儿心情还不错。” 声音极低,态度却一点都不敢随意。 这才是一个奴才应有的态度。 萧解忧微微颔首,十灵早就不动声色地往那太监手中塞了个荷包。 进了内书房,一股子龙涎香的味道便丝丝绕绕地围了上来。 萧解忧喜欢制香,也喜欢用香。只是龙涎香的味道有些太过霸道,她并不十分喜欢。 内书房左右两侧的窗棂半敞着,空气清新,龙涎香的味道被稀释开,少了几分霸气,醒神镇气的功效便显现出来。 萧解忧的脑子比刚刚见到沈湛时清明了许多。 “温仪拜见皇伯父,皇伯父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盈盈拜下,语气恭敬真诚,坐在上首身着明黄龙袍,神态不怒自威的元嘉帝却微微皱眉道:“既然身体有恙,为什么不好好地在府内休养,却非要进宫来扰了朕的清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找人 有眼色的小内侍已经搬来了软凳,元嘉帝指了指,温声道:“坐下说话。” 萧解忧的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看来,皇伯父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她抬头,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已经好很多了。皇伯父在侄女病中多次遣人来询问,侄女如今已经没有大碍,理应进宫谢恩。” 元嘉帝又看了看坐在软凳上笑得明媚的萧解忧,点点头:“看来确实 好多了。”却又转头吩咐身旁的心腹大太监王保:“回头记得开了朕的内库,把上次高丽进贡的百年紫参拿几支给温仪。” 王保道:“是。” 只是在心中暗自慨叹,上次丁太后派人来问皇上要,皇上也只让给了一支而已 怪不得还有人胆大地猜测,温仪公主根本就是皇上的私生女 “谢皇伯父赏赐。”萧解忧笑眯眯地,一点都不跟元嘉帝见外。 “怎么会突然高热昏迷?你身边的人是怎么伺候的?” 声音中隐含的怒意令内书房侍候的众人都忍不住抖了抖。 萧解忧从来都不害怕元嘉帝。她从小就受先帝宠爱,先帝那么威严的一个人,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抱过,却经常抱着她这个小孙女坐龙椅,还让人在御书房里养鱼给她玩儿。昭华太子膝下就她这根独苗,更是从来都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爱。 所以,皇帝什么的,对她来说,真就只是一个长辈而已。 “有皇伯父照看我,那些下人们哪里敢不尽心,只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皇伯父,您是知道的,我这段日子心里不舒坦,觉得憋着一股气” “你还憋着一股气?你吵着闹着要和离,沈湛那么优秀的男儿,你说不要就不要了,现在后悔了?嗯?” 提起这件事,元嘉帝的脸色便沉了下来:“现下沈湛已经回了京,你若是有心,自己去找他吧。” 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还想让两人复合,并且也不介意给她撑腰。 只要她愿意复合就好,至于沈湛愿意不愿意,那根本不重要。 “皇伯父,我可没有后悔。哎,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反正就是不高兴。而且” 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中露出几许显而易见的脆弱:“我想我母妃和父王了。” 在齐皇后面前哭,有一多半的原因是为了膈应她,萧解忧可不会也不敢在元嘉帝面前哭。 元嘉帝比齐皇后还讨厌妇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 “这阵子,不是梦到母妃就是父王,每次从梦里醒来都觉得怅然若失。我寻思着是不是因为皇伯父待我太好,母妃和父王怕我忘了他们,觉得我不孝呢?所以,我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回去东宫一趟,缅怀一下两位长辈,让他们知道我现在过得很好,也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他们。” 萧解忧的声音柔柔,响在元嘉帝的耳边,他恍惚中忆起,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三月,佳人自河边款款而来,对他微微一笑 “你有心了。”沉默了片刻之后,元嘉帝道。 他想着那个红颜早逝的女子,沉声又道:“既然如此,那就回去看看吧。” “谢皇伯父。” 萧解忧一早就知道,在齐皇后那里,不管她求什么,齐皇后都不可能答应她。她只不过是知会皇后一声,告诉她自己并没有僭越,是因为皇后不允许,所以她才来委委屈屈地求皇上的。 目的达到,萧解忧欢欢喜喜地离开了交泰殿。 元嘉帝拿起批到一半的折子,仿佛不经意提起般地问王保:“东宫那边,清理干净了吗?” 王保连忙答道:“回皇上的话,早就干净了。” “嗯,记住,千万不要让闲杂人等冲撞了公主。” “奴才省得。” ---- 回到公主府,萧解忧屏退侍女,自己一个人坐在内室的美人榻上想事情。 她今天对齐皇后和元嘉帝说的想回东宫看看,其实是想去找一样东西:当年东宫所有伺候过昭华太子的太监、宫女和侍卫的花名册。 前世想要她命的人,绝对不止一个。有人收买了宋文越,有人给她下了毒,还有人勾结了铁勒人。如果说这些人中,齐皇后勉强能算一个的话,那么,还有另外几个她想破头都想不出来的人,也许正像毒蛇一样躲在暗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露出毒牙,一口咬死她。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挡了谁的路,所以,她想从头查起。而东宫,就是她的源头。 昭华太子病故,林侧妃殉情,东宫上上下下伺候的众人,或是殉葬,或是消失,或是被放出宫。等到萧解忧入宫时,她身边连乳娘都换了人。想要知道东宫旧事,必须先找到东宫旧人。 她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前世因而何而亡,也想要避免被迫和亲的命运,所以,如今亟待解决的,还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要调查她身边的四个大丫头。她必须知道她们到底有没有背叛她,背后指使她们的又是谁。在没有查明白之前,她根本不可能毫无戒备地使唤她们,同样的,她也不能一下子把人都打发了,那样的话,幕后之人还可能安插其他人来,还不如把这几个可疑的人放在身边看管。 第二件事,则是要赶快找个人成亲,并且绝对不再和离。 说起来,如果她不是重生在与沈湛和离之后,她可能不会再提出和离吧? 摇摇头,萧解忧迅速地把这个可怕的念头摇出脑外。 她是绝对不可能和沈湛过一辈子的。再成亲固然是为了不去和亲,可是,这再成亲的人选,她一定要仔细挑选。重生的机会多么难得,她额外珍惜,一定得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活,日子要过得顺心如意,才不枉她重生一回。 手头边的这两件紧要事,每件都需要安排心腹之人去做。 萧解忧捏着手指想半天,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个能干的可以随意放心使唤的人都没有 要是连问在就好了。 萧解忧不由得凝眉思索。连问是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边的? 想了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萧解忧也没有想起来。 好像,连问就那么凭空地出现了,然后就做了公主府的侍卫统领。 连问是哪里人,家里还有什么亲人,是由谁举荐到公主府的,什么时候来当差的,萧解忧通通不知道。 真是令人汗颜。 她是不是对自己府里的事情太不上心了? “十灵!” 十灵撩开帘子匆忙走进内室:“公主,奴婢在。” “让王禄来见我。” 王禄和十灵她们几个一样,也是原本就在萧解忧身边伺候的,后来又跟着她一起出了宫。萧解忧见他沉稳踏实,就让他做了公主府的内院大管家。 萧解忧前世去和亲的时候,并没有带着王禄。铁勒族人勇猛彪悍,崇尚力量,最最瞧不起那些去了势的阉人。前朝也有和铁勒和亲的公主,带过去的太监基本上到了那里就被人弄死了。 前世,王禄跪在她面前,哭着要让她带他一起走,只查抱着她的大腿了。后来还是她不耐烦了,让连问把他拖了出去。 目前看来,王禄应该可信的。 但是,任何人都不如连问可靠 不多时,王禄小跑着进了院子。他二十多岁的年纪,身着靛蓝色棉布长袍,白面无须,长得干干净净,斯斯文文,平时行事谨小慎微,在公主府下人里的威望很高。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地问守在门口的千玄和万妙:“殿下叫我来做什么?” 千玄摇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 王禄的心立刻提了起来,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放轻脚步进了内室。 公主一早进宫,回来后连午膳都没传,就把他叫了过来。 难道是宫里有旨意? 想到这里,王禄的心里一突,脚下差点打滑。 公主生病,公主府上上下下都提心吊胆的,就怕皇上一怒之下会拿他们问罪。 眼见着公主醒了过来,王禄欢喜得不知道怎么好。 他咬咬牙,心想纵然皇上要惩罚他们这些奴才,他们也认了。谁叫金枝玉叶的公主,在他们的伺候下竟然病成了那样呢? “奴才见过公主。” 王禄进了内室,目不斜视,动作利索地跪在了光洁的地板上。 十灵刚刚给萧解忧换了一身家常月蓝藻纹绣裙,头饰也都摘了下来,只簪了一支金镶红宝石玉兰花簪,更衬得她面容姣美,姝色动人。 “王禄,府里有没有一个叫连问的侍卫?” 王禄脑子里想过千百个公主可能会问他的问题,却万万没想到,公主竟然跟他打听一个侍卫? 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王禄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公主要收面首了? 萧解忧见王禄迟迟不说话,便有些奇怪:“怎么,你不知道这个人?”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王禄有个顶厉害的本领,那就是擅长记人。但凡是他见过的人,他都能叫出名字来。公主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其他人未必个个都互相认识,王禄却肯定一一都见过,并且也都记在心中了。 王禄立刻回神,忙答道:“是,不,不是不是奴才不知道这个人,而是公主府里总共有侍卫一百二十六人,没有一个叫做‘连问’的。” 这下轮到萧解忧愣住了:“没有?你确定吗?” 听到萧解忧的追问,王禄明显迟疑了一下:“确定要不然,请公主容奴才回去再查看一下,看看是否是奴才疏漏了。” 他快速地转动脑子,把那些侍卫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确确实实没有一个叫连问的。可是,听公主话里的意思,好像连问就应该在他们府上的。 萧解忧对王禄的记性很有信心,可她同样对自己的记忆也有信心。 她能想到的,连问最早到她身边来的时候,大概是她第二次成亲前,那时,连问已经是公主府的侍卫统领了。 距离现在,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如果说连问此刻根本不是公主府的侍卫,短短一年的时间,他能做到侍卫统领的位置? 这根本就没有可能!除非是她钦点的!可她根本就没有关心过自己府内有哪些侍卫,而这些侍卫中又有哪个办事出色,武艺高强! 那么,连问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是不是 是被谁派来的 寒意顿时遍布萧解忧的全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仆从 不,不会的。 前世连问为了保护她,被铁勒族士兵重伤,血从他的胸膛里流出来,很快就浸湿了帐篷内铺着的牡丹花开长毛地毯。他那个样子,分明就是活不成了。 如果连问背叛了她,那他根本就没有必要在她遇到危险时冲进来。 手指轻轻地在右侧的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案几上扣了几下,萧解忧缓缓地启唇道:“十灵,百蕴,你们先出去。” “是,公主。” 王禄却兀自又出了一后背的汗。 他伺候的这位公主,是真正的金枝玉叶,被两任帝王捧在手心里长大。就说那穆国公府的世子爷吧,那是什么人物?跺跺脚能让上京抖三抖的大佬,她想不要就不要了。 正因为这种与生俱来的尊贵,和习惯于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地位,公主平日里做事绝对风光霁月,事无不可对人言,就连对丁太后阳奉阴违也从来不会背着人。 王禄跟在公主身边足足六年多,从来没有见过公主屏退左右,留人单独问话的。 这,这是要变天了吗? 萧解忧自然不知道王禄心里有那么多戏,她只是不确定自己的婢女里有没有人背叛她,不敢再把自己想要做的事、想要见的人全部交待清楚罢了。 “你帮我把连问找出来。我不知道他是何方人士,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除了这个名字,其他的我都不知道。” 安静的屋子里,落针可闻,王禄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不由得露出一个苦笑来。公主是不是在逗她玩?让他去找一个只有名字的人,这无异于在大海里捞针啊!说不定,在大海里捞针比这还容易些呢 “我可以画个肖像给你。他的功夫不错,可能是宫中的侍卫,或者是哪家的护院。你别声张,悄悄地去找,找到人后再来报我。” 听到有画像,王禄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奴才知道了,奴才会小心行事,不会走漏风声的。” 声音里带着一丝小激动。 公主把这件事交给他去做,并且还要他保密,这是把他当做心腹,对他的信任啊! 作为一个内侍,能得到主子的信任,被主子交办重要的事情,这就是他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啊! 王禄暗暗下定决心,哪怕这个叫连问的躲在哪个耗子洞里,他也要把他揪出来! “还有一件事。”萧解忧制止了王禄为她研磨的举动,自己亲自动手。 纤细如葱白的指尖扶着松烟制的上好徽墨,轻轻地在大荷叶粉彩砚台内划圈,右手扶着右手宽大的宫袖,露出一截莹白的皓腕。 王禄连忙低头,不敢再看。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个问题来。连他这个无根的男人都觉得公主百媚千娇,怎么看怎么好,沈世子那样一个英武的男人,如何忍心冷落公主,对公主不闻不问呢? 怕不是打仗打多了,打坏了脑子? “本宫从来不管府内的琐事,但是,为何本宫前一刻砸了主院,下一刻便传得上京人人皆知了?” 王禄听完,脚下一软,噗通一声,马上跪在地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萧解忧的眼皮都没挑一下,继续道:“起来吧,本宫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本宫知道你不容易,开府时,各家送来的什么样人都有,你也未必能个个都摸得清楚底细。没有本宫的命令,你做起什么都束手束脚的。” 研好磨,萧解忧将宣纸铺在书案上,执了一支狼毫笔,开始凭记忆画连问的肖像。 连问长得十分英俊,长眉入鬓,鼻梁高挺,三姐萧忘忧还曾磨着她问她要连问,被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连问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怎么能去给三姐做那受人鄙夷的面首呢? “过几天,我要到小汤山的庄子上住一阵子。在我回府之前,你要把府里给我肃清了。该撵的撵出去,该发卖的发卖,不能吃着我公主府的饭,还给外人卖命。我的要求不高,只一条:必须忠于本宫。但凡查出有不妥的,一律都要打发了。如果府内人手不够的话,那就再去采买一批,或者直接从庄子上的农户里挑选,细心一阵子,就能顶用了。” 这句话,等于给了王禄一把尚方宝剑,王禄连连应诺:“奴才一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只不过,公主您的汀兰苑这里” 汀兰苑里的一等丫鬟只有十灵她们四个,每个人身边又有四个伺候她们的小丫鬟。公主的乳母早年便出宫荣养了,出嫁的时候,皇后给了公主四个教养嬷嬷,都被公主赶到离她最远的院子里吃闲饭去了。公主平时又不管事,那些内外管家和媳妇婆子们,都归王禄管,等闲不能见到公主的面。 所以,能在公主跟前露脸的,除了王禄,就只有汀兰苑里的这几个丫鬟侍女而已。哦对了,还有公主府的长史,石济川石大人。 王禄负责府内一切杂务,长史则管着公主府的回事处和账房、及公主名下的产业,还有诸如替公主向宫里递折子等诸多外事事务。 “都一样。十灵几个,你更要多费心,毕竟她们是贴身伺候我的,你更要把她们的情况查清楚。别的不说,将来等我想给她们指门亲事,总要知道她们在外面没有什么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在等她们吧?” “奴才明白了。” 一刻钟后,王禄怀里揣着连问的画像,满面春风地走出了汀兰苑。 十灵和百蕴重新进了内室,打水给萧解忧净手。 千玄走进来,向萧解忧行礼后道:“启禀公主,二公主差了人过来,说要约公主明日晌午去得意楼吃鱼。” 得意楼是上京内有名的馆子,大厨做的鲈鱼在上京内是一绝,生意极为火爆,要提前预定才能吃到。 二公主萧离忧比萧解忧大五岁,五年前嫁给齐首辅的长孙齐煜。 不知道是二公主的意愿,还是齐家太过强势,萧离忧下降后并没有建公主府,而是跟着驸马住在齐府。 二公主一直没有孩子。福王登基后,二公主便与驸马和离,独自搬到道观里去修行。萧解忧去和亲前,二公主遣人来给她送了几匣子金银珠宝。 前世萧解忧与二公主萧离忧、三公主萧忘忧的关系都很好。尤其是三公主,与她年纪相当,两个人来往得更频繁一些。 至于萧离忧嘛,原本萧解忧与她也是很亲密的。可是,就在上次萧离忧约了她去冲虚观,被她意外撞见令两人都很尴尬的一幕之后,她就渐渐与萧离忧疏远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没有因为高热昏迷,萧离忧也没有再主动约过她。 “你去给来人回话,就说我会去的。”萧解忧回道。 千玄应声退出,百蕴就开始张罗传午膳。 十灵笑着说:“殿下您在昏迷期间,二公主打发人过来好几次,还送来了不少名贵的药材。” 萧解忧昏迷了三天,除了宫里之外,就只有二公主和三公主派人来过。三公主还亲自过来了一趟,然后眼圈红红地离开了。 这很正常。萧解忧是元嘉帝宠爱的公主,可是,她同样也是前太子的遗孤,她的敏感身份注定让她无法影响元嘉帝在朝堂上的任何决策,所以也不会有人主动依附到她的名下,靠她举荐。其他的大小官员也不会多此一举地来奉承她。原本作为穆国公的世子夫人,她还有点政治价值,可惜这唯一堪称光环的身份也被她自己作没了。 无论在宫里还是宫外,她都没有任何交好的朋友,一个都没有。最亲近的人,除了两个公主之外,恐怕就只有那几个与她和离的前驸马们了想想还真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呢。 萧解忧决定以后要多多地出去交际,不能像前世那样躲在宅子里自得其乐。圈子太闭塞了没什么好处,想听到点有用的八卦都没可能。 ---- 第二天一早,萧解忧便去了东宫。 王保的办事效率极高,昨天晚上他就差人来告诉她,说今天就可以让她进东宫。 那替王保来传话的小太监还偷偷地告诉百蕴:“王公公说了,东宫内的旧物都是属于公主的,公主想拿什么就拿什么,不用再向皇后禀报。” 这可正合了萧解忧的心意。 东宫在紫禁城崇政殿东侧,原名叫清宁宫,是历朝太子的居所,故名“东宫”。 进了宫门后,便是太子理事的文华殿,与乾清宫的黄色琉璃瓦不同,因“东方属木,色为绿,意为生长”,东宫的宫殿屋顶覆盖的都是绿色琉璃瓦。 昭华太子和林侧妃去世之后不久,萧解忧便搬离了东宫。先帝那时已经久病不起,没有精力照看她,萧解忧就一直由宫人们照顾着。 踏入东宫,一股久违的气息便扑面而来,这种气息更多像是无人居住的空旷和寂寞。同是内宫,其他有主子的宫殿都是热热闹闹的,唯独东宫日复一日地沉默着,冷清而又荒芜。 负责值守东宫的太监宫女们早早地守在门口,战战兢兢地跪在青石地板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萧解忧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就看出来,这些都是新来的宫人。 大周没有殉葬的习俗,当然,那些在主子死后主动追随的除外。除了林侧妃外,有记载的为昭华太子殉葬的还有有几十人之多,当时还引起了一些言官的弹劾。 萧解忧望着东宫的一草一木,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两辈子加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东宫后再回来。 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看着这些曾经熟悉的一切,却只能在回忆中找寻父母慈爱的面孔,她不觉得自己能够承受住这种痛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东宫 在萧解忧的记忆中,东宫很大,她在园子里跑来跑去,好像总也跑不到尽头似的,可能和她当时人小腿短有关吧。 长大之后回来再看才发现,其实东宫的面积并不大。 她凭着记忆,在宫内转了一圈,最后来到了小时候与林侧妃居住的芳菲殿。 殿门紧闭,门上没有落锁,萧解忧轻轻推开红漆木门,迎来满室的空旷寂寥。 “你们出去吧,本宫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身边跟着的侍女太监们低头退出宫殿外。 萧解忧莲步轻移,目光从半新不旧的蜜合色落地纱帘,一路扫过去。收拾得平整板正的床铺,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黑漆矮几,还有那几把黑得发亮的太师椅 多宝阁上的古玩玉器大多入库封存起来,看上去空荡荡的,只有稀稀疏疏的几只长颈美人瓶妆点门面似的摆在上面。 林侧妃时常梳妆用的妆台上,空无一物。 萧解忧缓缓地坐在临床的罗汉床上,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神情略略沮丧。 是她想得太天真了。昭华太子的书房里,并没有留下多少有用的东西,连她小时候见过的林侧妃的一卷画像都已经不在原处了。 太子府的外事务由詹事府负责,内宫事务由太监总管负责,如果真有花名册之类的东西,也不可能放在太子的书房里。 然而,当年太子府的詹事和昭华太子的贴身大太监,是第一批被发现自杀殉葬的。 现在的东宫,除了宫殿还是原来的老样子,恐怕,连门前种着的花花草草都换过一批了吧? 就像是有人刻意想要抹去东宫曾经存在的印记似的。 萧解忧从罗汉床上站起身来,走到林侧妃惯用的黄花梨镂雕鸾凤纹妆台前。 半身高的妆镜同样被擦拭得明亮,仿佛还在等着女主人艳丽娇美的姿容再次投射进去似的 萧解忧长得与林侧妃有七、八分像,美貌比当年以容貌出众闻名的林侧妃还要更胜一筹。 她小的时候,林侧妃特别喜欢亲自为她梳妆,总在妆盒里挑挑拣拣地,找几个适合她年纪的珠花挑心之类的给她戴着玩。 “我们家温仪,将来一定会出落成一个大美人的!” 林侧妃笑语嫣然,仿佛就在昨日。 太子几近而立之年,才得了萧解忧这么一个女儿,因为太过爱重,反而直到她快六岁了,还没有起好一个大名。于是,宫里宫外便都只叫她的封号“温仪”。元嘉帝即位后,正式为她取名,按照元嘉帝的三个公主一般排行。 昭华太子做梦都想不到,他的掌上明珠,竟然会随了原先他看不上的燕王家几个小郡主的名字,都从“忧”。 萧解忧伸出手,有些怀恋般地抚上了妆镜上凹凸不平的祥云案花纹。 既然找不到有用的东西,那倒不如把芳菲殿里如这妆台一般的家具都搬回公主府好了,总归是母妃用过的旧物,放在这里的话,恐怕将来不知道要落到哪处去呢。 咦?等等! 萧解忧的食指停在一处阳纹路上,感觉这处的木头似乎能够灵活移动。 她的指头聚起,轻轻地推着木条块,竟然真的推动了! 那块木条沿着妆镜的上方划了一个圆弧,露出里面中空的一个小空间。 萧解忧的眼睛忍不住越瞪越大。 这处狭小到连一根手指都放不下的小空间内,有一张已经泛着黄边卷成一团的纸团!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 窗户紧闭,两扇门虚掩着,服侍她的众人都守在门外台阶下,垂手低头,没有人看向门内。 萧解忧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激动什么。 她快速地取出纸团,又将那木块推回原处。 然后,她若无其事地走回到床边的罗汉床上,缓缓坐下。 她背对着房门方向,仔细小心地将纸团展开。 薄薄的小条纸上,用细小娟秀的字迹写着几个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是什么意思? 萧解忧将纸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除了这八个字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萧解忧非常确认,这就是林侧妃的笔迹。当年她启蒙时,昭华太子本要亲自教她习字,林侧妃却说太子的笔锋太过霸气锐利,并不适合萧解忧学习,所以就自己写了几个描红的本子给萧解忧用。 萧解忧的笔迹与林侧妃的有些相像。 林侧妃什么时候写了这样一张纸条,还偷偷地藏在了妆镜里? 萧解忧百思不得其解。 她将纸条妥善收好,决定回去再好好研究一下。 不管怎么说,林侧妃将这纸条藏得如此隐蔽,绝对不是为了写着好玩的。 ---------- 从东宫出来之后,萧解忧看看天色,时候不早了,该去得意楼赴约了。 今早出门,萧解忧刻意低调从简,并没有摆出公主仪驾,而是乘了一辆十分普通的黑漆齐头平顶马车。 跟着她出门的依旧是十灵和百蕴,还有几个轮值的侍卫。 十灵的性子一向沉稳,不管身处何地,总是循规蹈矩。百蕴的性格却有些跳脱,她坐在马车里,听着街道两边喧嚣热闹的吆喝声,叫卖声,还有远处不时传来的笑闹声,就有些坐不住了。 她偷偷看向萧解忧。此时萧解忧正靠在万字不断头的胭脂红大引枕上,眼睛微微阖着,似乎像是睡着了。 公主不喜出门,连带着她们几个伺候公主的婢女也鲜有出门的机会。 百蕴在心里给自己壮了壮胆子,悄悄地伸出手,将马车左侧窗户的帘子掀开了一点指头尖大小的缝隙,目不转睛地盯着过往的人流。 “咳咳” 一声清咳,从对面传来,百蕴吓得连忙扔下帘子,正襟危坐。 捂着嘴装咳嗽的十灵有些责怪地看了一眼百蕴,百蕴连忙低下头,腰背挺直。 “你吓她做什么,她想看,就让她看好了。” 也许是刚刚从假寐中醒来的缘故,萧解忧向来软糯甜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暗哑,再看她身上那股子慵懒妩媚劲儿,真真是容色逼人,百媚横生。 百蕴这次吓得脸都白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公主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她就觉得公主看她们几个的眼神,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总是好像带着一种打量,评估的意味。而且,公主还会叫了王禄单独说话,不让她们在一旁侍候,这是在以前根本就不可能有的事。 她私下和万妙的关系最好,两个人还就这件事讨论过几次。 最后她们得出一个结论:公主可能是因为与沈世子和离的事情,导致性格有些变化。 不管怎么样,她们是公主的奴婢,全靠看着公主的眼色过活。公主脾气好,她们就能松散松散,公主脾气不好,她们就得绷紧了皮打起精神伺候着。 萧解忧自然不知道自己这几天的转变都被侍女看在眼里。当然了,即使知道,她也不会在乎。 她伸出右手,将刚刚百蕴落下的帘子重新掀起。 接近晌午,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倾泻在车内,面对有些刺目的阳光,萧解忧有些不适的闭了一下眼睛,复又睁开。 车马行进在朱雀大街上。饶是萧解忧不常出门,她也知道这是上京内最为热闹的一条街。 街边商铺林立,人流如织,叫卖声和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派人间繁华热烈的景象。 萧解忧很感兴趣地一直看着。自从重生回来之后,她发现自己似乎对这种人间烟火气特别喜欢。要知道,她以前最喜欢的就是自己一个人躲在府里,学学这个,摆弄摆弄那个,从来都没想过要出府多看看世态事情。 正看到有趣处,突然听到前方有厉声喝吼传来:“让开!让开!人犯押解,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萧解忧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离她的车马前方不远处,若干个衙役簇拥着几辆各载着戴着枷锁脚铐犯人的囚车,辘辘而行。 有那不懂的便问旁人:“这些都是什么人犯啊?他们犯了什么罪?” 还真有人知道:“这些啊,是贻误军机的军官,从西北那边押解进京的,据说都是穆国公府沈家的家将” 有人嗤笑了一声:“什么贻误军机,不过是为了给那个无能的监军大臣遮羞的借口,这些人都是无辜的替罪羊” “监军大臣?什么大臣?连沈世子都奈何不得的大人物吗?” “哪里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皇帝的外家表弟!那丁家原先也是穆国公一系的,后来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不知怎地就得了一个西北监军的头衔,在沈家的眼皮底下作威作福的” 那人话音未落,就有同伴急忙制止道:“快噤声吧!就你话多!” 皇亲国戚和军政大事也敢拿出来乱讲,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人群中议论纷纷,萧解忧听了一耳朵的八卦。 丁家就是丁太后的娘家。丁太后有两个弟弟,袭了爵位的是老大,为人木讷老实,在礼部领了一个闲职悠闲度日。老二应该就是别人口中的“监军”。 萧解忧对这个“监军”印象深刻。在她和霍英和离之后,她才知道,当初就是因为霍英“不小心”弄死了丁监军,霍家才千万百计地让霍英与自己成亲,保住霍英的一条小命。 丁监军是什么样的人萧解忧并不清楚,但是她清楚霍英是个什么人。所以,死在霍英手中的,一定不是好人。 她不由得又将目光投向那些囚徒。 从西北被押解进京,能活着就不错了,想要看到一群生龙活虎的将士那是不可能的。 这些囚徒披发跣足,个个狼狈憔悴不堪,除了当中一人还能挺直背脊外,其余的都低垂着头,几乎像鹌鹑一样缩在囚车里。 萧解忧的目光立刻凝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赴约 萧解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在一众囚徒中,唯一一个看上去仍旧英武挺拔的男子,竟然是她前世的侍卫统领连问! 连问居然是个犯了事的戴罪将官?而且还是沈湛的手下? 这怎么可能啊! 能进公主府做侍卫的人,不说祖宗三代背景都要清清白白的,最起码这人本身得是个人品和能力都说得过去的。如果连问曾经是个囚徒,那他就不可能进得了公主府的大门! 想到这里,萧解忧淡定的情绪再也难以维持,她整颗心都像猫爪似的凌乱起来,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的念头。 囚车与她的马车擦肩而过,萧解忧的目光不自觉地又投向了连问。 连问的头发披散着,脸上也不甚干净,唯独一双精湛锐利的眸子,丝毫没有因为身处囚车而变得晦暗。 没错,这人百分之一百就是连问,她不可能认错。 不管前世连问是怎么来到自己身边的,直到她身死,连问都拼命地护着她,就凭这一点,她也得把连问弄过来! 萧解忧将这件事默默记在心底,准备回到公主府后,就让王禄去打听清楚。 马车很快便到了得意楼,十灵和百蕴轻轻跳下马车,伸手打开马车帘子,小心地将萧解忧扶下马车。 人群中有人无意中瞥见萧解忧的样貌,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老子今天看见天仙了吗?” “这是哪家的小姐?长得恐怕比皇帝老子的公主们都好看吧?” “没见过,估计是外地进京来的大户人家吧” 大周民风比前朝开放,很多贫民女子还会出来做活养家,一些大家小姐也会偶尔在家人的陪同下出来游玩,只要谨守男女大防,守礼不逾矩即可。也有某些自诩尊贵,严守礼教的人家,会令家中女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对女子抛头露面的行为表示批判和反对。 规矩这种东西,只有两种人不必遵守,一种是规则的制定者,他们可以无视任何规矩。另一种则是处在社会最底层的人,当生存都成问题的实话,规矩根本无法束缚他们。 萧解忧是本朝身份最尊贵的女子之一,自然没有任何礼教能够束缚的了她。御史台的言官们,向来瞧不上这些公主们离经叛道的行为,但是费力气去弹劾一个公主?呵呵,未免太自降身份了吧? 按理,如萧解忧这般美貌,又能随意出门的女子,民间对她应该多有了解,传唱传唱她的美貌什么的。然而事实却是,百姓们几乎很少听说过当今皇帝还有一个四公主,或者说即使听说过,也对这个公主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因为,萧解忧实在是太宅,太低调了。 这么说吧,她前世除了几次出嫁时坐花轿绕着上京城转过几圈之外,每年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那些个令世家小姐们扬名的花会、诗会什么的,她更是从未参加过。 萧解忧却没有留意那些惊艳的目光和言论。 她还在琢磨林侧妃留下的那张纸条,和怎么才能把连问弄进府。 得意楼是个三层高的临街建筑,上京城内除了皇宫以外,所有民间建筑都不得超过三层,否则便有“窥视皇城”的嫌疑。 得意楼的孙掌柜亲自守在门口迎接。 他的脸上带着恭敬谦卑的笑容:“贵客请随我来,请这边走。” 和围观的人群一样,他也不认得这位小姐。不过,让他守在门口的,可是当朝二公主。能和二公主同桌而食的客人,不是皇亲国戚的话,也一定是位官家小姐,都是他要讨好招呼好的贵客。 孙掌柜在前方领路,回想起刚刚二公主吩咐他来等客人时说的那句话:“你只要见到一个美得跟天仙似的姑娘,那便是我要等的人了。” 当时他还在对此腹诽了一番。天仙似的?他看他家的小妾也觉得跟天仙似的呢! 然而,当孙掌柜看到萧解忧从马车上走下来的那一刻,他便明白了二公主的话,一点都没有夸张。 芙蓉面,杨柳腰,柳眉弯弯,红唇似樱桃,双眸若秋水,行动间袅袅婷婷,气质芳华,绝对九天仙女入凡间。 孙掌柜领着萧解忧一行人从中堂穿过,并没有去楼上的雅间,反而走过了一扇月牙门,将他们带到了得意楼的后院。 这院子宽敞通透,中央坐落着一座大池子,有长了青苔绿意的假山矗立其中。也不知道那假山上有什么机关,竟然有流水从假山上源源不断地洒落池中,几乎像是一架小小的瀑布。 水流撞击声中,夹杂着廊下笼中鸟儿的鸣叫,沿着院墙种着的几株西府海棠,正在花期。浅红深红的花瓣,簇簇挤在枝头,开得极为热闹。 院子布置的雅致有趣,像萧解忧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公主,心中很快就对得意楼生出了几分好感来。 对于即将吃鱼的抵触,也消了几分。 是的,萧解忧不喜欢吃鱼,顶顶厌恶鱼腥味。可是,在宫中,自己的喜好无足轻重,说出来被人知道,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与她亲密如二公主和三公主,也不知道她的这个小秘密。 所以说,还是出府好,不用强忍着去吃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 想到这个,萧解忧的脚下突然一顿。 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喜好,顶多在自己府里,在饭桌上有鱼的时候,她不必勉强自己必须夹上两筷子罢了。 然而,从什么时候起,她的餐桌上,就再也见不到任何带鱼的菜肴了? “四妹妹!” 一个带着笑意的活泼女声从前方传来:“怎么愣在这里?总也不可能在这样小的院子里,你还会迷路吧?” 萧解忧抬起头,看见萧忘忧笑意盈盈的向她迎了过来。 萧忘忧只比萧解忧大了一岁多一点,比她早出嫁一年,驸马是成毅伯家的世子郑荥。 郑荥人品风流,最喜欢养戏子伶人,听说他私下里还会写折子戏,自己偶尔兴致来了,也会上台唱几句。成毅伯府的名声,都被这个儿子败坏没了。成毅伯几次三番想改立世子,都被齐皇后暗中阻扰下来。 郑荥已故的母亲,正是齐皇后的姨家表妹。 后来,为了一劳永逸,齐皇后索性做主,把三公主许配给了郑荥。 郑荥这个浪荡子,比大公主的驸马还要让人一言难尽,京城里有头脸的人家谁都不肯把女儿嫁给他。偏偏,皇家最尊贵的女儿,却成了他的妻子。 不同于萧解忧的心大如狗,萧忘忧在出嫁前,曾经偷偷出宫,见了郑荥一面。然后,她就欢欢喜喜地出嫁了。 萧解忧后来才知道,这是因为萧忘忧早就跟她的一个侍卫搞到了一起。对于她来讲,驸马是谁都无所谓,关键是要跟她“互不干涉”。 成亲之后,郑荥更加名正言顺的养戏班子,得了新奇的曲目,还会邀萧忘忧一起欣赏。而萧忘忧呢,则整天和她的一众侍卫们厮混。她的侍卫大多都是她费心搜罗来的美少年,当那些美貌少年们排成一列站在一处,确实赏心悦目。 这一对夫妻,实在是难得的天生一对。 “我就迷路了那么一次,要被你记一辈子啊?” 萧解忧甩开那些想不明白的心事,同样笑着快走了几步。 嘉善公主萧忘忧是个美人,她的美更加奔放火辣,就像一朵怒放着的火红玫瑰,热情又充满诱人的艳丽。 她上身穿着海棠红真丝大敞袖,衣领开得极低,雪白的脖颈上系着一根细细的金链子,末端坠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猫眼石,直垂在若隐若现的沟峰之处。下身着月牙凤尾罗裙,宽大的织锦柳条纹束腰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完美地展现出来。 “像你这种,巴不得在自己屋子里永远不出来的人,一辈子啊,恐怕就有那么一次迷路的机会,难道还不许我多念叨几次吗?” 有一次,萧解忧和其他几个公主跟着元嘉帝去木兰围场狩猎。结果不知怎地,萧解忧在林子里迷了路。当时,禁卫军全部出动去寻人,萧解忧却好好地出现在了营地里,这件事便一直被萧忘忧拿来耻笑。 萧忘忧的笑容明媚,几步就来到萧解忧的面前。她执起萧解忧的双手,仔细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点点头道:“看见你这个样子,我这心里啊,才算真正安稳了。” 萧解忧却故作埋怨状:“三姐又来装好人。我这昏迷清醒过来都几天了,你都没来看过我。今天二姐做东,你倒有空来蹭吃蹭喝,又说惦记我,骗傻子那!” 萧忘忧听完,伸出一根白玉般的涂着红艳蔻丹的指头,轻轻地顶了顶萧解忧的额头,娇嗔道:“你个小没良心的!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吗?我见你昏迷不醒,一时着急,便去护国寺为你斋戒祈福,直到听到你醒过来的消息才回来的!不过,你倒确实是个傻的,哈哈!” 萧解忧确实不知道这件事。她忽略了萧忘忧最后那句戏谑之语,反正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被萧忘忧说成傻子。 “三姐说的是真的?我怎么不知道,你从什么时候起成了信徒了?” 萧忘忧满脸的不以为然:“从我有事要求佛祖开始。” “你们两个,准备站在廊下一直聊下去吗?” 温温柔柔的女声,如涓涓细流般响起,萧解忧和萧忘忧同时朝说话的女子看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满意 说话的人正是萧解忧的二姐,淑懿公主萧离忧。 萧离忧身材纤细高挑,鹅蛋脸,眼睛不算大,却形状姣好,像个杏子般,明亮有神,其中又不乏柔情款款,令人观之可亲。 相比萧解忧的绝色容姿和萧忘忧的艳丽张扬,萧离忧的美貌略显得平凡了一些。不过,萧离忧的长相属于十分耐看的类型,越看越有味道,越看越觉得迷人。 只见她在两个侍女的陪伴下,从正屋内漫步走出来,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眼神毫不回避地直直落在萧解忧的身上。仔细看去,她那看似轻松悠闲的神色中,多少带着一丝忐忑和不安。 萧解忧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她主动走上前,一把握住了萧离忧的手,娇嗔道:“二姐姐好偏心,明明说好特意请我的,干嘛非要带上三姐?三姐肯定不会再单独请我了。你这是想替三姐省银子吗?” 她的表情娇媚,软软的声音,语气似在撒娇。嘴角弯弯,笑意盈盈,眼神和动作中,带着的都是一如既往的亲昵。 萧离忧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她们这三个公主,年岁差得不是很多,从小便一起在宫中长大。宫里的孩子少,虽然她们各自都有伴读,只是那些伴读多是从朝中勋贵官员家选出来的,进宫的目的无外乎给自己镀金,再顺道为自己的家族谋求利益,天然的身份地位之别,使得她们能够和平相处,却无法交心。 于是,姐妹三人,便成了彼此最亲密的人,能够肆无忌惮地在一起说笑玩耍,分享一切。 萧离忧年纪最长,是三人中第一个出嫁的。 她的夫婿是齐首辅的长子长孙齐煜。齐家在大周权柄煊赫,齐煜年少能干,虽然不像他弟弟齐烨那般天资卓越,也是一时的青年俊才。 这门亲事,是齐皇后极力促成的。婚后,萧离忧与齐煜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是几个公主中婚姻生活最幸福,也是最正常的一对。 表面上看,确实如此。 “你这个丫头,不感激你三姐也就罢了,竟然还来编排她的不是!她诚心地为你去斋戒祈福,这几日别说荤腥了,连米食进的都不多!昨天她刚刚回城,听说我今日要宴请你,就想着过来看看你是否真的痊愈了!” 萧离忧的声音一贯轻柔,如春风拂过柳枝,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了心情,好像有再大的难事,在她这里都轻飘飘地化成了乌有。 萧离忧一直担心自己这个天真单纯的小妹。冲虚观里,偶然被她看见那一幕,回去她便高热昏迷不醒。萧离忧只要想到那日,透过门缝看到小妹那张惨白惊慌的脸,她整颗心就忍不住纠结地疼痛着。 怪她没有把持住自己,没有忍住相思,明知道自己带着小妹一起,却还与那人贪欢作乐,不小心让小妹发现了自己心中隐藏的最无法言说的秘密 她不畏惧流言蜚语,也不怕别人知晓。否则,她从开始就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和情绪掩饰好,到死也能是世人眼中的那个端庄贤淑,品德毫无瑕疵的尊贵公主。 小妹若是因此与她疏远,她心里肯定会失落难过一阵,却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隐藏自己。 今天见到小妹似乎对那天发生的事情毫无芥蒂,她打从心里觉得高兴。 “我才不稀罕这丫头的感激,没心没肺的家伙,对她怎么好都没用。”萧忘忧跟了上来,一脸的傲然,扯着萧离忧的袖子道:“快让人摆饭吧。寺庙里的斋菜寡淡无味,我都饿瘦了!今天可要多吃些,好好地补补” 三人说笑着,带着阵阵香风袅袅,一同走进了房内。 内室宽敞明亮,正中摆放着一张梨花木大八仙桌,桌腿处还雕刻成狮子脚的图案,围着八仙桌摆着三把同样梨花木的太师椅,上面搭着赭色绣牡丹争艳的椅褡。 左面墙上分别挂着梅兰竹菊四君子图,看落款似乎是最近声名鹊起的新秀画家独行君的大作。右侧则挂着一横幅草书的字,上书“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落款同样是“独行君”。 靠西边窗户的矮几上,摆着一只青花长颈美人花觚,纹饰繁密,层次分明,色彩艳丽,为这简朴清淡的室内增添了一抹明艳,恰到好处,十分妥帖。 萧解忧不由得赞叹道:“这房间布置得倒有几分趣味,与别的食肆酒馆并不相同,倒像哪家用来待客的花厅。” 萧忘忧在中间的椅子上落座后,嘲笑道:“你又去过几家食肆?见过多少世面?少见多怪,快坐下多吃鱼少说话吧!” 萧解忧被三公主怼习惯了,并不以为意,反正她说得都是大实话。 土包子公主,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三人刚刚坐好,第一道菜才上来,忽然外面有萧离忧的侍女小步走进来,行礼后方道:“启禀公主,九公子在得意楼招待几位朋友,听闻公主在此,特意过来给公主请安。” 九公子就是齐烨,他在齐家这辈子排行第九,因他还未正式出仕授官,府内外都称他为“九公子”。 萧离忧缓缓地放下手中的汤碗,将汤匙轻轻放在碟子上,淡淡地道:“既然碰巧遇到,那就把人领进来吧。” 萧解忧不由得看了一眼萧离忧。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她总觉得二姐的神色似乎变得有些冷淡。 不多时,外间侍女领着一个身着白色对襟长袍的青年男子入内,男子身形颀长,举止从容优雅,潇洒自若,手中拿着一柄坠着玉兰翡翠扇坠的折扇,面上带着温润和煦的笑容,对着坐着的三人行礼到:“景耀给大嫂、两位公主请安。” 景耀是齐烨的字,他早已行过冠礼,齐皇后亲自为他取的字。 萧解忧心中冷哼一声。这家伙的脊背要不要挺得这样直啊?对着他的大嫂,他竟然也这么敷衍?真是倨傲没边了! “九弟不必多礼。”萧离忧微微笑道,“九弟邀了何人在此?得意楼的鲈鱼做得最为拿手,你可点了吗?” 齐烨一双黝黑深沉的眸子,状似无意地扫过萧解忧,嘴角的笑容变得益发和煦了:“是在书院一起读书的几个同窗” 两人彼此寒暄了一阵,齐烨便道:“不扰嫂嫂和两位公主用膳,景耀这就告退了。” 等到齐烨的身影离开院子之后,一直没有说话的三公主萧忘忧,才松了口气似的拍拍胸口:“这煞星什么时候回到上京的?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早知道会在这里遇到他,我说什么都不可能来的。” 同样没有搭理齐烨的萧解忧撇嘴道:“皇后娘娘的千秋要到了。别说他只是跟着师傅出去游学,便是他走到了天边,爬也要爬回来给他姑母拜寿的。” 这话说得有些刻薄,萧忘忧喜欢:“怪不得呢。唉,你说父皇怎么还不给他授官呢?远远地把他外放了,三五年回不来的那种。” 萧忘忧平生最爱的就是美貌少年,而齐烨论长相绝对能秒杀她的一众侍卫小鲜肉。但是不知怎地,萧忘忧对齐烨从来都不待见,似乎还有几分隐隐地畏惧,一口一个“煞星”地称呼他。 萧解忧问过她几次原因,都被她含含糊糊对付过去了。 “他年纪小,学问虽然做得好,于为人处世方面还差点火候。首辅大人的意思是,最好让他在外面多游历两年,见见世态人情,如此等到为官之后,也不至于闹出什么笑话来。”萧离忧解释道。 “哦,我说的呢。”萧忘忧执起筷箸,夹了一口鱼腹的肉给萧解忧,然后又说:“对了,我那前妹夫家里的大小姐,又是怎么一回事?” 萧解忧正纠结着要不要尝试着吃几口鱼肉,毕竟是得意楼的名菜,没准味道不错呢。 可听到萧忘忧好奇的问话之后,她连一丝想尝试的欲望都没有了。 她懒懒地拨弄着碟子中的白嫩鱼肉,漫不经心地答道:“谁知道呢。想必是他们穆国公府缺小姐,喜欢把来路不明的女孩领回家做女儿。总归都是他沈家的家事,与我又没有任何关系,我打听那个做什么?” 萧忘忧啧啧道:“我前妹夫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板有身板,常年练武,一看就不是个花架子。这样的男人你都不要,你是不是想上天啊?” 萧解忧闻言,不由得气得想掀桌:“合着就他样样都好,我就是那菜市场卖剩下的烂菜梆子吗?我长得丑吗?我的身条不好吗?我还常年习舞呢!我能下腰能连续做十个胡璇儿不带晕的呢!你到底是我三姐还是他三姐啊!” 萧忘忧便咕哝着:“我也希望我是他的三姐啊,没准还能有机会摸一把他的胸脯什么的” 萧解忧气得都没脾气了。 她三姐这个色中恶鬼,好在是生在皇家,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否则,这要是在民间,她早就不知道被浸了多少次猪笼了! “好啦好啦。”萧离忧放下筷子,语气柔柔的,带着一丝责怪意味地对萧忘忧说:“你别故意气小妹了,她身子才刚好,何苦又提起让她不愉快的事情?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个已经和离了,那沈世子再好,也和小妹没有白头到老的缘分。小妹,”她转向萧解忧,语气郑重:“二姐一定会再为你物色一个如意郎君,绝对会让你满意的!” 萧解忧愣了愣,好半天才低低地答道:“那就有劳二姐费心了。” 上一世,她的第二个驸马,谢家的七公子谢振宁,就是萧离忧举荐给元嘉帝的。 这一世,她还会重复上一世的老路,嫁给谢七公子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筹办 不多时,又有萧离忧的一个侍女领着一个长相俊秀的青衣小厮走了进来,他们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手托黑漆描红食盘的仆从。 侍女福身道:“公主,九公子派流云给几位殿下送来四道菜,请公主们品尝一下。” 流云便是那个青衣小厮,他是贴身伺候齐烨的,萧离忧也认得他。 流云长得眉清目秀,举止得体,上前一步恭敬地道:“九公子说,得意楼有名的不止是鳜鱼和鱼鲙,还有这几样小菜,也是大厨最拿手的。所以,公子特命小的给几位殿下送来,请殿下们尝个鲜。若是喜欢的话,改日九公子还可以请了厨子过府,再做给几位殿下享用。” 萧忘忧就跟没听见一样,不紧不慢地夹了一口鱼肉,萧解忧则用帕子擦了擦干净的嘴角,同样没说话。萧离忧则微笑:“那就端上来吧。” 一旁有侍女笑着给流云打了赏,流云恭敬地接了,然后又亲自将仆从们手中的托盘呈到八仙桌上。 “金丝酥雀、莲蓬豆腐、糖醋荷藕、砂锅煨鹿筋。”流云一一报道,而后又上了一壶最适宜女子饮用的碧香酒。 萧离忧生性简朴,因着这次聚会只有她们姐妹三人,她就只要了四道菜,两道汤品。又是专门为着吃鱼而来,因此这几道菜中多少都含有鱼肉。 而齐烨派人送来的这四道菜,数目不多不少,食材也没有多稀罕,就是普通的菜色,刚好合了萧离忧的脾性。 “九弟有心了,我代两位公主谢过九弟的好意。” 流云连称不敢,偷偷觑了一眼九公子说得那位身着白衣绿裙的公主,而后便慌忙垂下眼睑。 直到从院子里退了出来,流云的心口还在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他从来没有见过比这位公主长得更好看的女子,只看一眼,似乎就能把人的魂都勾走了。 怪不得连自家一向眼高于顶的公子都来主动献殷勤。 脑子里想着那惊鸿一瞥,流云回到得意楼前楼复命。 三楼的包厢内,齐烨把玩着手中流光溢彩的琉璃酒杯,在看到流云的身影出现后,他眼中的光芒一闪而过。 他招手将流云喊到身边,低声问他:“公主可喜欢那几道菜?” 流云自然知道齐烨口中的公主,指的只是萧解忧一人。 “喜欢,我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公主夹了一筷子的藕片呢。”流云压低声音答道。 齐烨的眉眼立刻一松,嘴角不自觉的弯起:“我就知道她一定会喜欢。” 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欣喜和满足。 ---- 从得意楼里回到公主府之后,萧解忧立刻将王禄召了进来。 “启禀公主,公主要找的人,奴才有眉目了!” 王禄一脸喜滋滋的,没等萧解忧问话,便迫不及待地向萧解忧禀报他这一天的收获。 说来也是巧,王禄从萧解忧的手中接过画像之后,找了府内几个心腹小厮去寻人,自己又重新亲自整理了一遍府内侍卫的名单,还托了自己在宫中的老关系打听。 结果,晌午前就有个小厮匆匆来报,说是凑巧在大街上见到了疑似画像里的人。王禄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亲自出马,将情况打探得一清二楚。 “公主殿下要找的人,可巧今早刚从西北被押解进京,据说是延误军机罪。兵部为了避嫌,案件便被大理寺接手,这会儿人应该已经下了大理寺牢狱。连问原本在西北大营时,是个七品把总。至于其他的,尚在打听中。” 萧解忧想了想,问王禄:“大理寺主审案件的官员是谁?准备什么时候审理?沈家那边有什么反应?” 王禄一愣,然后便苦笑道:“这个,奴才还没有打听到。” 他的心里立刻有几分忐忑,觉得公主第一次交办给自己的事情没办好:“奴才这就想办法去大理寺和沈家打听。” 萧解忧倒是想到了一个人。 “本宫的表哥林崇岚,现在大理寺任什么官职?” 前世萧解忧死的时候,林崇岚升到了大理寺少卿。萧解忧记得,林崇岚似乎一直在大理寺从未外调过。 “林大人现在是大理寺右寺丞。”王禄不假思索地回道。 但凡是与公主沾亲带故的人,王禄都记得清楚。 萧解忧的母亲林侧妃,出身不算好。林家是上京内一个不显眼的官宦人家,林侧妃只有一个哥哥,在礼部任职。林侧妃死后不久,林大人便辞官回乡,只留下长子林崇岚在京内读书。后来,林崇岚中了进士,便在大理寺任职。 萧解忧前世与这个表哥并没有过多接触过,她不爱出门,林表哥家里也没有女眷,再加上两人男女有别,很少私下见面,只在宫中年节举办的一些宴会上见过几次。 萧解忧依稀记得,她的这位表哥长得一表人才,听说为人十分正直,是大理寺内相当能干的青年官员。 “明日拿着本宫的名帖,去请林大人过府,就说公主府的桃花开得正好,请林大人来赏花。” 王禄刚应了一声“是”,萧解忧又摇头道:“不妥不妥,这样太惹眼了。” 现在她的公主府里乱七八糟的,谁的人都有,她做事更要谨慎才行。 “这样吧,你去找石长史,就说本宫要请人来赏桃花,让他拟个宾客的名单出来。到时候,再把林大人的名字加进去。” 王禄原本也觉得单独请林崇岚过来不妥,但是身为下人,他怎么敢驳了公主的意思。 后又听到公主变了想法,他的心里不禁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来。 公主殿下行事,似乎比以前考虑的周到多了。 当下心中又是欣喜又是心酸。欣喜的是自己的主子越明智,他办差事的时候就能越少为难。心酸的则是,原本公主做事哪里用得着瞻前顾后,考虑那许多后果的。不怕说句大话,就算公主捅破了天,都没什么可怕的。 可见这次与沈世子和离,确实令公主在皇上面前没落得什么好 “别庄暂时不想去了,府里又要宴客,清理下人的事,可以先缓上一缓。正好,也可能够借这次宴客的机会,看一看众人的表现。到底是忠还是奸,你要替本宫看清楚。” 王禄连连称是。 王禄出去之后,萧解忧坐在临床的美人榻上,拿出那张从东宫带回来的纸条,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仍旧没有任何收获。 “难道是用什么密法写的?”萧解忧不由得喃喃道。 似乎又不像是。林侧妃出身不高,却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又不是那走江湖卖艺的女子,懂得一些奇淫巧计。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侧妃写这句话,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呢? 萧解忧想得头都疼了,也想不明白,索性先放在一边。 她还是想办法先把连问救出来吧。如果按照前世的发展来看,连问这次肯定能够逢凶化吉。可是,现在的萧解忧实在太需要连问了,她等不及让连问像前世那样按部就班地走到她的面前来了。 ---- 温仪公主要举办桃花会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上京贵族圈子里快速地传播开来。 “温仪公主这是要干嘛?刚和离就等不及要给自己选个新驸马吗?” “我娘说了,让我那天好生打扮,努力表现,争取在公主面前露脸,说不定啊,这下一个驸马,就是本少爷呢!” “你可拉倒吧,人家公主连沈世子都看不上,能看上你?呵呵。” “分明是沈世子看不上公主,对公主百般冷落,公主才气得要和离的!” 上京城内流言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事实上,在拟定宴请人员名单的时候,石长史着实费了一番脑筋。 公主是皇室贵胄,能来参加公主宴会的,必然都是皇亲国戚,朝中权贵。可是,内总管放话说,必须要将公主的表哥林大人放在名单内。 石长史自然明白,显然公主对林大人十分看重。但以林大人的品轶来说,公主常往来的那些人和他都不是一个阶层的。那么,在定名单的时候,他少不得要考虑邀请一些林大人的交友圈范围内的官员,不能让林大人在宴席上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石长史便派人出去打听林大人都有哪些私交好友。 “林大人素来与谢七公子和齐九公子交好。”下人回来禀报说。 石长史的心中一喜。谢七公子谢振宁,谢阁老的幼子,才华横溢,名满上京,是元嘉七年的探花郎,现在翰林院做庶吉士。 齐九公子就是齐烨。 如果能请到这两位大才子,那公主的赏花会就更加热闹了。 所以,石长史毫不犹豫地就把这两人的名字写在了宴请名单上。 王禄得到名单后,专门拿去给萧解忧过目。 萧解忧的本意根本就不是办什么花会,所以,她连看都没看,就直接准了。 而流云见齐烨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张烫金外皮描桃花枝叶的请柬,嘴角还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时,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感慨,公子为了接近四公主,可真是费劲了心机。 别人可能不清楚,可作为齐烨的贴身小厮,流云知道齐烨从好几年前起,就已经在关注四公主了。 以前四公主住在宫中,齐烨在书院读书,每逢旬日休假,他五次里有三次都要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为的不过是想在坤宁宫能看一眼四公主。 后来,得知四公主被赐婚的消息之后,齐烨大病了一场。 从那以后,他跟着老师在外游历,半年多都不曾回过京。 直到四公主和沈世子和离,齐烨才借着给皇后祝寿的由头匆匆回京,他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人紧盯着公主府的一举一动。 流云猜测,公主府内肯定也有齐烨的人。 要不然,怎么公主要宴请的消息刚传出来,齐烨就知道了?还让人专门去误导那个帮石长史打听林大人的仆从,让他相信齐烨和林崇岚是多年的知交好友。 然而事实却是,齐烨和林崇岚只不过是点头之交。就为着得到公主府的请柬,齐烨前几天专门找个机会“偶遇”了林崇岚 流云不敢往下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显露 穆国公府的静心斋内,一片肃然,沈湛正在和下属谈论公事。 “要我说,世子不如直接去见皇上,把丁潮在西北做的那些腌臜事,全部抖落出来!皇上就算想袒护自家亲戚,也得掂量掂量!” 说话的人嗓音洪亮,身材魁梧,阔脸长须,长相威猛中带着一丝煞气。他是沈湛手下的一名游击将军,叫做徐奎。徐家从沈成风时就是沈家的家将,对沈家忠心耿耿,这么多年来一直守在西北。 徐奎是跟着押解连问几人的囚车一起进京的。连问等人被直接送到了大理寺大狱,徐奎便来穆国公府见沈湛。 沈湛面无表情,除了眼角的一丝丝轻红,显示出他曾经动过怒之外,他整个人看起来既平静又镇定。 只有与沈湛相处最久的军师云藏先生,才知道沈湛看似冷静的外表下,隐藏着如岩浆般的怒意。 沈湛平生最恨的便是自己手下的将士官兵受辱含冤。当年他带兵迎战铁勒,战况惨烈,战事极为艰难。外人只看到他冷酷铁血坑杀两万战俘,却没人提起他沈家军同样战亡的两万多士兵! 朝廷发下来的抚恤银两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手,最后到了西北,每个死去的士兵只发了不到二十两银子! 沈湛直接率领军队闯入陕西、甘肃几个知府衙门,将被盘剥的抚恤银子一文钱不差地都搜了出来。 这事根本瞒不住,内阁的大臣们为此召开了几次小朝会。这件事往大了说,可以定沈湛一个谋逆之罪,往小了说,也是滥用兵权。不管哪一条罪名,沈湛的行为明显都犯了朝廷大忌。 但是奇迹地,朝中没有一个言官御史敢站出来弹劾沈湛。只因所有人都听说了,沈湛曾经放话说,他在西北给铁勒士兵挖的那些坑,还富余很多 如此一来,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跳出来惹沈世子生气呢? 这件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内阁压了下来。 沈家是大周在西北抵御外族的一道坚实的屏障,内阁大臣也好,萧氏皇族也罢,甚至普通的黎民百姓都知道,没有了沈家,恐怕铁勒的马蹄很快就能踏遍上京的边边角角! 在没有能替代沈家,替代沈湛的将星出现之前,沈家绝对不能动。 没看见连皇上想慢慢收回沈湛的兵权,都要费尽心思地把四公主下嫁,才能达到目的吗? 只可惜,成帝百般算计,却没有算计到四公主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不管不顾地闹着跟沈湛和离了! 云藏先生感激得恨不得给四公主立个长生牌位,每天上香供着她! 这些念头在脑子一闪而过,云藏先生慢悠悠地晃着手中的羽扇,肃容道:“徐将军,对皇上不可不敬!” 徐奎这种武将,最怕的就是像云藏先生这样的书生,明明看起来弱不禁风,面上一派儒雅淡然,想出的主意和策略却一个比一个更狠辣,更刁钻 “那要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咱们的人被严刑拷打,屈打成招不成?”徐奎嚷道。 听到“屈打成招”四个字,沈湛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加冷然,眼中的星芒大增。 “沈家的兵,是那么好容易折辱的?”沈湛冷厉道。 事实上,早前因着这桩事,他已经进宫见过成帝了。 在与温仪和离后,沈湛本来已经返回西北,恰巧丁潮闹出这件事来,他才匆忙回京周旋。 元嘉帝似乎觉得他与温仪和离,是他的错更多一些,所以,晾了他几天之后,才召见了他。 只是,元嘉帝对丁家的容忍程度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看样子是要包庇到底了。 不过,他也不是无计可施。到底让他争取将案件交给了大理寺处置,而不是刑部。刑部尚书黄延年是齐首辅的门生。因着一些往事,齐首辅与沈家并不对付。 云藏先生摇着羽扇,悠悠地道:“皇上未必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只是丁家是太后的娘家,皇上不肯伤了太后的心,这是皇上的一片孝心。可是,西北的战士都是铁血铮铮的汉子,为了大周的江山百姓,拼着性命守在那苦寒之地,一心抵御外族。若是因为外戚作孽,使得他们没有死在敌人的刀下,却冤死在自家,那也未免太令边关的十万将士们齿冷了!” 沈湛冷笑:“若是连他们几个都护不住,那我们沈家,也不用做这个国公了。” 徐奎愤慨道:“世子,我们都听您的!” 沈湛这几日见了很多人,也做了几个周详的计划,大理寺和刑部、内阁,他都打点过了。 “如果这些办法都行不通,也没关系。”沈湛淡淡地道。 徐奎不太明白。然而,他脑子里有个模糊的想法,但是,那是他这个平素鲁莽的人才能想到的。 世子一贯聪敏擅长谋,再加上一个智比孔明的云藏先生,他们怎么可能和他想到一起呢? 他看着沈湛沉静冷漠的侧脸,忍不住惊呼道:“世子难道是想” 云藏先生笑而不语。 等到徐奎出去之后,云藏先生端着茶碗,像是不经意地提起了萧解忧。 “听说,四公主殿下请了人去公主府里赏桃花。” 沈湛正负手站在窗前,闻言没有搭话。 云藏先生看不到沈湛的表情,他想着自己前几天看到陈太医从国公府里出去,隔天就听到四公主昏迷清醒的消息 他的心中隐约不安,于是忍不住又道:“公主身份尊贵,想来再招一个可心的驸马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湛仍旧没有说话。 直到晚间有洒扫的小厮来清扫书房时,惊讶地发现,那西侧窗户地下散着一些碎木屑。 不知道是什么人,生生地将窗棂下横着的雕花木框捏断了,并且中间还少了一段,显然已经变成了地上的碎屑了 ----- “殿下,奴婢看这支彩蝶逐花的簪子更精致些,您觉得呢?” 十灵笑盈盈地拿着一支镂刻两只彩蝶追逐在花间的金簪。彩蝶栩栩如生,连翅膀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那花的花蕊是用切割得极碎的红黄二色宝石做成的,看上去既活泼又贵气。 这是上京内赫赫有名的首饰大师刘宝手的新作。 刘宝手原名刘二黑,自小就在首饰坊里学艺,如今自成一派,风格瑰丽,外面都叫他“宝手大师”。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找他打首饰,还有金陵来的富商专门收刘宝手的旧作,回去倒手卖掉就能大赚一笔。 在别人看来难得一见的刘宝手的作品,萧解忧这里却多得不得了。 “确实不错。刘师傅的手艺越发娴熟了,瞧这蝴蝶的眼睛,简直像活得一样了!”萧解忧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后,点点头道。 十灵一边将簪子插在萧解忧的发髻上,一边笑着说:“要奴婢说啊,刘师傅的手艺固然好,可要是没有公主殿下给他画的样子,他怎么可能想出这样精巧的样式来呢?” 萧解忧出宫开府后,偶然有一次见了刘宝手做的耳珰,觉得做工虽然精巧,不输宫制,立意和设计却有些落了俗套。她那时与沈湛冷战,正无所事事,便画了几个套图,让人送去给刘宝手,让他照着样子给她打首饰。 谁知道刘宝手却亲自来了一趟公主府,除了送打好的首饰之外,他还想求见公主。 萧解忧一时好奇,便隔着屏风召见了他。 刘宝手在给她磕了几个头后,吞吞吐吐地求她,能不能让那个画首饰样子的人,得空时多给他画几个样子图,他拿去做了卖出的银钱分给公主二成 萧解忧听完,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要不是看在他岁数大了的份上,她差点让人把他拖下去打板子! 想她堂堂萧氏皇族公主,这老头竟然把她当做商贾对待了! 刘宝手当时也是没办法了。世人都知道他的手艺精湛,然而他再优秀也只是一个匠人,做工是他的长项,这设计图却不是他能画出来的。偏巧这几年为他提供样子图的秀才病逝了,他打听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急的他嘴上长了五、六个火气泡。 上京里贵人多,五湖四海来往的人更多,那时兴的玩意儿几乎一天一个样,首饰这种东西更是。像他经营的“六福楼”专卖首饰,每旬必要推出新样式来,不然哪里有老主顾肯来买呢? 眼看着这阵子楼里的生意每况愈下,刘宝手急得几个晚上都睡不好觉。所以,当公主府来人送了图样之后,刘宝手简直跟遇到再世父母一样激动! 尤其是当他看到那些花样繁复,栩栩如生的画像之后,他马上知道作画的人不止画技高超,也是个眼界开阔的人。这样的人才,他一辈子也没碰到过,更何况是肯迂尊给匠人们画图的! 刘宝手猜测作画的人可能是公主府内的仆从,或者从宫里出来服侍公主的太监宫女,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样子图,竟然出自公主之手! 直到那天活着从公主府里走出来,刘宝手还有点浑浑噩噩的。 老天爷,他竟然说要把公主画的首饰图打出来卖,还要给公主分红 刘宝手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哆嗦,心里的后怕一阵阵地涌了出来。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但是,就在前几天,公主府又让人来传刘宝手。刘宝手吓得,临走前连遗言都跟儿子、孙子交代清楚了,结果到了公主府后,见到了一脸笑容的内总管。王总管却告诉他,公主府每个月会给他提供十个样子图,但是他卖得的银钱要分四成给公主府 四成虽多,但是有了源源不断的样子图,银楼的生意便不可同日而语,那么,这多出来的两成也不算得什么 更何况,刘宝手也不敢拒绝 十灵几个并不清楚这些,她们只知道公主会亲手画了样子给刘宝手,让刘宝手给她做首饰。 公主向来喜欢摆弄这些东西,不止是画图样子,公主还会制香,会做口脂,还会采了葡萄捣碎后酿成葡萄酒 今日公主宴请宾客,刘宝手早两天便进了一匣子首饰来,其中有刘宝手自己做的,也有学徒做的,件件精致,样样鲜活,把十灵几个喜欢得不得了。 萧解忧的心思却完全沉浸在该如何安排林崇岚来见她,和怎样说服林崇岚帮她的忙上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不速 石长史拟的宾客名单很有意思。除了二公主萧离忧、三公主萧忘忧夫妇之外,皇室里的其他人,他一个都没有请。 他还请了京中的一些勋贵人家和几位三品以上官员家中年轻的姑娘、媳妇和少爷们。 明摆着就是年轻人的聚会,而且,受邀而来的年轻公子们,大多都是单身。 石长史心里想得是,公主可能要再给自己挑个驸马,所以他很小心地避开了一些家世差、名声也差的人家。 身为公主,萧解忧自然不用亲自去门口迎客,她也不耐烦做这个。二公主和三公主一前一后地来得很早,两位驸马却都没有跟来。 “让他来干什么?他看男人的眼光,我可不敢苟同。”萧忘忧手里捏着一颗樱桃,暧昧地看着萧解忧笑。 萧离忧则柔柔地笑道:“相看这件事,还是咱们女儿家更有共同语言,等到相中人之后,再让爷们帮咱们打听去!小妹,你心里有没有特别在意的人选?说出来听听,等下见了人,我和你三姐也好帮你参谋一二” 萧解忧顿时汗颜。 大家是不是都觉得她准备再挑个驸马,所以才办了这场宴会? 表哥会不会也这么想? 想到这里,萧解忧顿时有点坐立难安。 石长史定的日期,正是朝中官员休沐的日子,怕的就是林崇岚没空来。 林崇岚前世对自己不加辞色,显然并不想当她的驸马。后来为了她出头被打了廷杖,估计也是因为自己是他嫡亲的表妹。 那他会不会为了避嫌,或者躲避麻烦,直接就不来了呢? 她昨天真该让王禄去林家见见表哥才对的! 万一林崇岚真的不能来,她办的这个宴会岂不是白忙活了? “咦?莫不是真的有了人选?”萧忘忧一脸惊奇地盯着似乎想什么出了神的萧解忧,眼睛瞪得大大的:“到底是谁家的翩翩美少年,得了我妹妹的青眼?他多大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喜欢他什么?他长得比沈比齐烨如何?” 一连串的问题从萧忘忧的嘴里冒出来,连萧离忧都关心地看着萧解忧,萧解忧顿时回神,有些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你干脆问我钦天监有没有算出什么好日子来,让你来喝喜酒算了!” 她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想来流言真的太可怕了。我只是看府里的桃花开得正艳,想着就只有我一个人欣赏未免太有些暴殄天物,突发奇想地想要办个赏花会。一方面是不想锦衣夜行,另一方面也想着人多聚一聚,热闹一下,多认识几个人。免得三姐总说我明明住在上京,却像是从乡下来的土包子,出了公主府的大门,别人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别人” 萧忘忧还是不信:“那你请这么多适婚年龄的公子哥来做什么?他们那些人,能有几个喜欢看桃花的?” 萧解忧顿时想把石长史拖上来打板子:“那都是府里长史定的宾客名单,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请这些人!” 萧离忧却微笑:“不管是不是你的本意,既然恰好选了这许多合适的年轻人来,我们顺便看一看也不错啊!温仪,二姐说过要给你选个好夫婿,今儿啊,二姐就帮你掌掌眼!” 萧解忧怔忡了一下,脑子里闪过王禄让她看的宾客的名单,有没有谢七,她还真不记得了 宾客们陆陆续续地到来,公主府的侍女太监们忙做一团。 女客们被安排在了留芳院。留芳院是内院,东侧便是桃林。男客们则都在西侧园,西侧园是个大花园,花园中有假山有凉亭,石长史便又布置了一番,直接把客人安排在了室外赏景。西侧园与桃林相通,却离留芳院较远,加之桃林足够大,如此一来,男客女客们便可以分别赏花,而无需担忧会惊扰对方。 王禄在百忙中匆匆过来,告诉萧解忧:“谢家派人来告罪,说谢七公子要陪着谢老夫人去护国寺上香,不能来了。” 这么说,石长史确实请了谢振宁。 萧解忧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的一片深红浅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这么蹩脚的借口,一听就知道是谢家不想让谢七来参加宴会才想出来的。 其实就是不想让谢七当驸马啊 谢家老夫人是个慈爱爽朗的老太太,前世萧解忧嫁到谢家的那一年,和老夫人相处愉快,颇有些忘年交的意味。 谢老夫人是她见过的唯一一个不爱上香,不爱抄佛经,也从来不供观世音像的老太太。 但是,她却是一个十足的善心人。谢家定期会给善堂捐米粮衣物,还会让府里的嬷嬷去教善堂里教女孩子们绣花做女红。 想到谢老夫人为了让儿子避开自己,匆匆忙忙地定了日子,跑去城外的相国寺里,也是蛮拼的啊! 前世她和谢七,是二公主萧离忧做媒,元嘉帝亲自赐婚。成亲之前,两人没有见过一次面。那是因为,在赐婚的旨意下达之后,谢七就不小心染了风寒,直到成婚那天都没养好,萧解忧自然不好意思主动上门去见他。 成亲那日,谢七勉强撑着病体迎了她过门,可连她的盖头都没掀开,他就晕了过去,一直又卧床几个月才痊愈。 谢七说怕自己的病过给公主,不肯让萧解忧去探望他。她索性住在谢府里,每日和谢老夫人作伴。 然而,等到谢七病愈之后,她却不知怎地,浑身长了一堆细碎的小红疙瘩,连脸上也没有幸免。她死都不肯让谢七见到她这个模样,所以直到谢七外放为官的旨意下来,她也没能和谢七见面。 至于后来她为什么一心又要跟谢七和离 那是因为,谢七在任上又生了重病,人事不省,顷刻间就可能丢了性命。谢老夫人闻讯直挺挺地晕了过去。谢家一阵子兵荒马乱,又不知从哪里传出来流言蜚语,说萧解忧的八字与谢七不合,将来说不定要克死谢七 谢老夫人马上下令惩戒了几个长舌的下人,可流言这种事情,又怎么是轻易能防住的? 后来,谢七被谢家人送回京城,萧解忧跟着谢老夫人去看了一次,人瘦的都脱了相,根本就没有什么上京贵公子的风采,倒像是一具骷髅上面套着一层人皮,吓人的很。 谢老夫人也就跟着病倒了。 谢家的人便又开始传那个流言,谢七的那个乳娘甚至哭倒在她的院子门口,磕头求她放过谢七,结果被连问强硬地丢出府去。 萧解忧心里烦躁,又不信邪,便赌气般地对着昏迷不醒的谢七说,只要他能好起来,她便去找皇上请旨和离! 于是,当天晚上,谢七便醒了过来 回忆往事,萧解忧不由得苦笑连连。 看来,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与谢七无缘啊! 算了,看在他前世为自己长跪正阳门的份上,她就不去“克”他了! “林大人呢?” “林大人早就来了,齐九公子正陪着林大人赏花呢!”王禄笑着说。 齐九公子?齐烨? 萧解忧惊呆了:“石长史竟然还请了齐烨?” 王禄也呆住了:“是啊,说是怕林大人在这里没个说话的人,所以就请了与林大人交好的谢七公子和齐九公子” 难道公主没有看过名单吗? 这样一想,王禄顿时紧张起来。 萧解忧皱着眉头道:“齐烨这个人不好糊弄。等下记得引林大人来见我的时候,务必小心不要让他觉察到。” 萧解忧并不知道齐家与沈家有什么旧怨,但是,把她嫁给沈湛,就是齐首辅提出来的主意! 沈湛是世界上最不愿意做驸马的男人,齐首辅这一举动,分明是针对沈家手中的兵权! 前世萧解忧在这个年龄,还看不清楚这些利益纠葛,但是如今的萧解忧,好歹也经历过一些风浪,并不像以前那样蠢笨了。 所以,她见林崇岚的事情,绝对不能被齐烨发现! 萧解忧讨厌齐烨,却从来不怀疑齐烨的聪明!以他的精明程度,搞不好他就能猜到自己想要做什么! 连问是沈家的人,想必齐首辅也很乐见沈家吃个亏吧? 她不能冒险让连问出一点点差错! 想到这里,萧解忧立刻又吩咐王禄:“把见面的地点,改在往静安堂路上的风雪亭里吧,你先去布置一下,不要让闲杂人等路过那里。” 静安堂是公主府的主院,之前被萧解忧砸了,如今正在重修。 原本萧解忧是让王禄直接把人带到汀兰苑的,但是这样的话,从宾客们赏花的西侧园到汀兰苑,距离稍稍远,齐烨可能真的会注意到林崇岚离席很久 而风雪亭与西侧园只隔了一道甬道,又靠近静安堂,所以一向安静,平常下人们也不能随意靠近。再加上风雪亭四面都有绡纱的帘子,远处的人根本看不见亭子里的状况。 就选风雪亭好了! 王禄不敢耽搁,立刻小跑着回西侧园去安排事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表哥 等到王禄回到西侧园之后,他才发现,想要把林大人悄无声息地带到风雪亭去,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任务。 许是知道他是公主身边最得脸的內侍,他才露面就察觉到,许多或是火热,或是观望,或是急切,或是期望的眼神齐刷刷地汇聚在他的身上,似乎都期望从他的口里能听到他们想听到的消息。 王禄在心中叫苦不迭。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公主的打算,在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恐怕连他都会以为公主是为了给自己挑选驸马,才请了这些人来赏花的! 也难怪这些人见只有长史和他出面招呼客人,会那么地震惊和失望 王禄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发现林崇岚正和齐烨站在前方不远处一块酷似大寿桃的灵璧石前,似乎在赏析湖边矗立的这些嶙峋的山石。 他眉头微皱,脑子里瞬间转了好几个主意,可每一个都不是那么完美。 “王总管!” 一个面容清俊的青年男子,脸带笑意地从花亭中走了过来。 王禄没见过这人,看他的样貌举止,心里猜测他应该是哪家侯府或者伯府里的公子。 果然,来人笑着说:“我母亲东伯候夫人让我代她给四公主请安,不知道四公主的身子一向可好?说来,我母亲因为操持我妹妹的婚事,很久不曾进宫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安,也许久没有见过四公主了” 王禄立刻知道眼前男子的身份了。 他是东伯候的第三子向远。去年秋天,皇上在围场狩猎时,一时心血来潮,下令在随行的官员侍卫中,举办了一场射箭和骑术比赛。 向远在那天射出了三箭,箭箭命中靶心不说,第三箭将第二箭从中直直地劈成了两半。皇上龙颜大悦,当场封了向远一个金吾卫中郎将。 东伯候府已经半落魄了,幸好出了一个向远。 王禄便笑着回道:“殿下身体康健,多谢侯夫人挂心。”又招来旁边伺候的丫鬟们:“好生伺候各位贵客,都打起精神来,让贵客们满意了,我也好在公主面前给你们讨赏!” 众人都小声应了。 王禄吩咐完,不敢再多逗留,生怕哪家公子再拉着他说这说那,便顺着来路离开了西侧园。 向远没想到四公主这样能沉得住气。到目前为止,茶水都换过三遍了,公主还没有传唤过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 他微笑着,眼睛不由得看向站在湖边的齐烨。 真是没想到,四公主竟然还请了齐烨,更让人没想到的是,齐烨竟然来了! 齐家是怎么想的?难道以为皇上还会让齐家出两个驸马吗?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况且,按照齐烨的性格,他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地娶个和离过的公主! 没过多久,又有个低眉顺眼地小內侍来西侧园传话:“公主殿下想劳烦各位贵客,每人去桃林里摘一枝各位认为开得最艳丽的桃花,回头等几位小姐夫人离开的时候,拿回去给小姐们插瓶玩。” 说完,他又对他身后跟着的十几个捧着甜白瓷花瓶的內侍们说:“你们跟在客人身边,客人摘好花之后,就放在花瓶里。” 园子里的众人不由得一愣。 这是什么意思?把他们当奴仆用?还派人监视?意思就是,不是他们亲手折的花,就不行咯? 有人心思转的快,觉得这是公主在考验他们的诚意,所以便乖乖地往桃林深处走去,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摘一枝开得最漂亮的桃花给公主! 这样一来,园子里几乎没有人了。 齐烨见众人都去摘桃花,便笑着问林崇岚:“千仞兄,不去摘花吗?” 千仞是林崇岚的字。 林崇岚面目肃然,摇头道:“这么多人去摘花,不少我一个,公主想要多少送人都够用的。” 齐烨挑挑眉,似乎没想到林崇岚竟然如此光明正大的对萧解忧的口令阳奉阴违,后又想到他的身份,又觉得他这样做实在正常。 他抬头看向桃林的方向,想到那张比桃花更娇艳的面孔,心里忍不住一荡。 罢了,就依着她吧,去给她摘一枝花,让她高兴高兴吧! 于是,园子里总算只剩下林崇岚一个人。 林崇岚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湖面,忽然轻转身对着刚走到他面前的内侍道:“公主要我做什么?” 原来,在刚刚那小內侍来传话之前,来给他和齐烨换茶的丫鬟,还在一旁的太湖石上面放了一盘晶莹剔透的葡萄,那丫鬟低声说了一句“林大人吃葡萄”后才退下。 林崇岚听得分明,那丫鬟说得是“不萄”。 这个季节,连宫里都难得吃上一串葡萄,公主府竟然多到拿来待客? 林崇岚冷眼看了一圈,发现就只有他面前有一盘葡萄,其他人面前的果盘里大多是杏仁、核桃、苹果和柑橘。 所以,在听到那內侍让人去摘桃花后,他才没有动。 不葡,就是不桃,也就是“不要去摘桃花”。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个刚刚传话的小內侍悄悄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林大人,殿下有请。” 林崇岚默了默,点头道:“有劳公公带路。” 说实话,他确实没想到公主要单独见他。 他的脑子里忍不住浮现公主殿下那似笑非笑,高贵骄矜的表情来。 他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 萧解忧坐在风雪亭里,身旁只有王禄一个人伺候,其他几个侍女都被她支开了。 风偶尔刮动纱帘,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远处的鸟叫声听得不太真切,一旁点着的红泥小炉上,水已经汩汩地沸腾起来。 王禄便给萧解忧换水沏茶。 萧解忧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沉得住气过。 她悄悄地对萧忘忧说,花厅里人多,她有点气闷头晕,要出来透透气,让三姐帮她招呼下客人。 萧忘忧小声啐了她一声“没出息”后,摆摆手示意她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于是,她便在这风雪亭里,等了快一盏茶的功夫了。 王禄站在亭外,远远地看见一抹碧青色的身影走过来,立刻惊喜地叫道:“公主,林大人来了!” 林崇岚的步子迈得很大,不多时就来到了风雪亭外。 “臣林崇岚见过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他利落地单膝跪地,腰背打弯,低头垂目。 这个礼行得极为到位,一点都不敷衍。 萧解忧轻声道:“表哥无需多礼。” 一声表哥,有意无意地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林崇岚的身子忍不住僵了僵,好半响才从那声娇软的“表哥”中回了神。 “谢公主。” 王禄摆摆手,那刚带路的小內侍就悄悄地退了下去。 “表哥,进来说话。”萧解忧说。 林崇岚这才抬头看去,离他三步远的亭子里面,坐了一位姿容秀丽的宫装丽人,面带笑容,明眸皓齿,正是他的表妹,温仪公主萧解忧。 他拱手:“是,公主。” 王禄很识相地退到亭外,将四面卷着的绡纱帘子放了下来,然后又退了几步,守在那里不让人靠近亭子。 萧解忧道:“表哥,不要见外,咱们坐下说话。” 她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林崇岚。 林崇岚身形高大,面容冷峻,脸上笼着的表情似寒冰般牢不可破,一看就让人觉得,这是个不好接近的人。 看外表就知道,他是个很适合在大理寺做事的人啊! 萧解忧等林崇岚坐下之后,才笑着说:“表哥心里一定很疑惑,我为什么要避开众人,单独将表哥请来说话。” 林崇岚说:“臣确实心中惶恐。” 他想起在收到请帖后,听到的那些流言,原本波澜不惊的心弦像是突然被人轻轻地拨动了一下似的,微微抖动不停。 却听得萧解忧接着道:“我有一事,想请表哥帮忙,又怕别外人知道,恐损了表哥的名声,所以才想了这个法子见表哥一面。” 这样说来,这所谓的赏花宴,只是为了避人耳目的一种手段了? 公主殿下并没有为自己选驸马的意思。 林崇岚不知道自己该失望,还是该松一口气,他缓缓地道:“公主有事吩咐,请尽管直说。” 却没有说一定能做到,一定会答应。 萧解忧本来就不喜欢绕圈子说话,刚刚那两句客套话已经是她的极限了,所以,她直接问林崇岚:“我听说西北那边押解了一批犯人入京,不知道大理寺对此事是怎样一个章程?” 林崇岚怎么都想不到,萧解忧竟然会问他这件事。事实上,在大理寺卿、少卿纷纷称病在家之后,这案件就落在了他的头上。这阵子,来向他打听情况、给他过话的人实在太多了。 可是,这跟萧解忧有什么关系呢? 林崇岚忽然想到,这案件与穆国公世子沈湛有关,而沈湛又是萧解忧的前任驸马,两人和离还不到两个月 林崇岚声音微沉:“此案人证物证具在,如若没有意外,按照律例,人犯当处斩刑。” 萧解忧一听就急了:“已经判了吗?什么时候行刑?” 林崇岚终于抬头看向萧解忧。他的眼睛寒若子夜中的星星,其中点缀着点点寒霜,显得十分明亮有神。 “判决的折子已经递了上去,就等皇上批示,秋后即可问斩。” 原本萧解忧还想着能不能疏通一下,让连问能提前被放出来,谁知道,大理寺竟然已经审完了! 等到皇上旨意下来,那还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萧解忧忍不住一手拍桌子,怒道:“表哥身为大理寺官员,怎能不分黑白,助纣为虐!” 林崇岚的眸子倏然变得黑暗幽深:“臣不知道公主为何关注此案,但是,臣自认食君俸禄,忠君之事,从不曾徇私枉法。此案已然查明,没有任何疑点,公主这样说臣,臣实在惶恐!” 顿了顿,他又道:“公主可知案件的来龙去脉?” 萧解忧被问住了。 从她发现连问成为一个罪犯之后,她心心念念的就是把连问救出来。她本能地相信连问的人品。 至于那个罪名,萧解忧认为根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八个字刚跃入脑海,萧解忧突然想起了一桩东宫发生的旧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之客 提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解忧突然就想到了一个人。 萧解忧身边换过两任乳母。第一任乳母曲氏,在昭华太子病重后,被人发现夹带东宫的器物出宫。本来是要将人移交给宫内慎刑司处置的,后来还是林侧妃念在她到底奶了萧解忧一回,便从轻发落,打了她几板子撵出宫去了。 在这件事发生之后,林侧妃便手把手地教给萧解忧这八个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说得可不就是她的第一任乳母么! 萧解忧霍地站起身来。 林崇岚便抬头看向她,她惊疑不定的目光恰好与林崇岚如冰雪般冷凝的眼眸撞在一起,那如皑皑白雪寒冷的温度,奇迹般地缓和了她骤然变得焦躁起来的心情。 不急不急,那件事暂且可以放放,眼下更重要的还是想法子把连问救出来。 她轻轻抿着唇,慢慢地重新坐下,对林崇岚道:“表哥,如你所想,我确实不知道那案子的具体情况。我只知道,京内百姓们议论纷纷,都说那几个将官是被人冤枉的。据我所知,他们都是穆国公沈家手下的兵,在西北卫国戍边,保护着大周的百姓不被外族欺凌。所以,我才会觉得,这案子说不定背后有什么隐情表哥,既然你这样问了,那能不能请表哥把事情详细地告诉我呢?” 林崇岚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对萧解忧拱手拒绝道:“公主殿下赎罪,臣不能。此案涉及军情机密,臣不能私下对任何人透露半分。” 萧解忧此时才明白,林崇岚真是人如其名,简直就像一块冥顽不灵的大石头! “即使本宫命令你也不行吗?”萧解忧没好气地又问。 既然表妹表哥的私交不顶用,那就换个身份试试! “殿下请赎罪!” 萧解忧没想到林崇岚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她索性也冷了脸道:“既然林大人不方便说,那本宫就直接进宫去问皇上好了!” 说罢,她挥了挥衣袖,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风雪亭。 林崇岚默默地看着萧解忧远去的背影,一向冰冷无情的眸子中快速地闪过了一抹无奈。 那案件并不单纯,牵扯到的不止是沈家和齐首辅、皇上的角力,其中肯定还有连他都不清楚的内幕 他不觉得四公主搀和到其中会有什么好处,说不定一个不小心,还会引来帝王的猜忌。 心中纵然已经百转千回,林崇岚的面上却依旧冷漠,自己循着来路返回到西侧园中。 --- “公主殿下请留步。” 温文尔雅的声音在萧解忧的背后响起,萧解忧和王禄同时惊讶地回头看去。 离她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着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刻丝袍子的高大男子,他面如冠玉,清俊挺拔,手中拿着一枝灼灼绽放的桃花,正含笑拱手地看向萧解忧。 竟然是齐烨。 萧解忧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应酬齐烨。 “齐公子拦住本宫,有什么事吗?”她很直接地问他。 齐烨向前走了几步,在萧解忧的面前站定后,面露微笑道:“公主想和林大人打听有关西北的那件案子?林大人身为大理寺官员,很多话不好直接说。刚好在下恰巧知道一些内情,只是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为公主解惑。” 他仪态翩翩,笑容可掬,看上去友善极了。 萧解忧却惊得简直想倒退两步。 齐烨怎么会知道她找林崇岚是为了打听西北的案子?除了这些,他还知道什么?现在他主动跳出来,目的又是什么? 无数个疑问在脑子里盘旋,萧解忧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齐烨,齐烨却又笑着说:“公主殿下不必多心,在下只是不忍见公主失望,故而才想把在下知道的全部说与公主听,希冀让公主达成所愿罢了。” 达成所愿?他又知道她的愿望是什么? 萧解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终于正视齐烨:“齐公子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不过,本宫已经决定入宫面圣,直接去问皇上。齐公子还请自便,本宫失陪了。” 萧解忧自问自己无论是心机还是智慧都不是齐烨的对手,与其在和他周旋的时候还要处处提防,时时小心,还不如按她刚才想的那样,直接进宫去问皇伯父来得容易些! 萧解忧的拒绝本在齐烨的意料之中,他知道温仪一直对他怀有戒心。 谁让他开窍开的太晚了一些呢 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齐烨的脸上仍旧带着纵容般的体贴笑容:“恕在下直言,难道殿下进宫去见皇上,就一定能达成所愿吗?殿下为何不信在下一次,好歹在下也算是公主的表哥在下既然敢在殿下面前毛遂自荐,殿下就真的不想听听后再做决定吗? 萧解忧刚想要转身离开的脚步,立时顿住了。 齐烨有一句话说对了。她进宫去问元嘉帝,元嘉帝却不一定会告诉她啊!就像林崇岚那样,一句“机密”就能把她打发了!至于撒娇软磨硬泡的伎俩,她还要留着为连问请特赦旨意的时候才能用的! 她看向齐烨。 黑白分明的眼中,似乎有万千星子蕴含在内,璀璨得令齐烨几乎失态地想要伸手去抚摸一下。 他攥住双手,好歹忍下了这股渴望。 不能急,不能急,万一吓坏了眼前的小姑娘就不好了。 萧解忧见齐烨一副比平日里更加温和恭敬的样子,心中的疑惑也变得多起来。 她索性直接问他:“齐公子想要什么?或者说,齐公子如此主动地要帮本宫,想要从中得到什么回报?本宫要听实话,别编一通你自己都不信的瞎话来糊弄本宫。” 比如说那什么“表哥”的,齐家权势煊赫,她可不敢随便攀亲戚。 齐烨却想起有一年的春天,也是这样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她在内宫中放风筝,风筝落到了树上,刚好他从那里经过,她见了便喊了他一句表哥,央他把风筝取下来。 他见她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又是难得地主动跟他说话,心里喜爱,便逗弄她,想多听她说几句好听的。 谁知道,却有个没有眼色的侍卫,见状自告奋勇地去帮她把风筝取了下来 他苦笑一声,左右看看:“殿下,我们就在这里说吗?” 这里是通往主院的花园夹道,确实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你跟本宫来。” 萧解忧决定带他回主院的书房去。 齐烨跟在萧解忧的身后,眼眸在萧解忧拖曳及地的裙角处流连忘返。 这是近年来,他离萧解忧最近的一次。近到他能依稀闻到萧解忧身上散发出的清甜气味,那气味若隐若现,直勾得他心潮起伏,甚至连脚下都软了几分。 脑子里无端想起祖父阴沉沉地警告:“把你那份不该有的心思给我收起来!齐家尚了一个公主,不可能再尚一个!更何况是昭华太子的遗孤!你是我齐家几十年来最出色的孩子,不可为这点儿女情长误了前途!” 他不由得抬眸看着萧解忧袅娜婷婷如夏日荷花般的背影,眸色一点点地深沉下来。 为了齐家,他已经放弃过一次。如今温仪与沈湛和离,这说明连老天都站在他这边!他说什么都不能再放弃一次! 他从少时便一心爱慕的女子,注定要成为他的娇妻! 萧解忧自然对齐烨的心思一无所知,她这一路上都在想齐烨的意图,还有他可能会提出的要求和条件。 两个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语,很快便来到了正院静安堂,王禄提前将伺候的众人清理干净,又小心把两人迎进书房里。 一阵冷冽的香气扑鼻而来,打断了齐烨旖旎的遐思。 他四下打量,发现书房的陈设十分雅致简朴,没有一丝脂粉气,看上去并不像是个女子的书房,倒像是男子用的。 齐烨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一动。 恐怕,这是沈湛住在公主府时的办公之所吧? 想到沈湛,齐烨的心中有万般熟悉的情绪翻涌,一种名为“妒忌”的毒素,从沈湛被赐婚的那天起便遍布他的全身,无药可救。 萧解忧没有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反而选了一个临床的位置坐定。 “齐公子,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本宫知道齐公子贵人事忙,不敢耽搁公子太多的时间。” 齐烨见萧解忧一脸正色,脸上不带一丝笑容,一派端庄的样子中隐隐含着几缕不耐烦,却更惹得他心中痒痒的,他恨不得立时将她抱在怀中,让娇羞和红晕替代她的这些冷漠疏离。 他不敢再看萧解忧,选了一个距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微笑道:“殿下快人快语,那在下也就实话实说了。” 他顿了顿,才又抬头看向萧解忧:“昔日昭华太子在世时,东宫曾经主持编纂灵方传,可惜太子后来身染重病,编书的事项便搁置下来。我听说当初东宫为此曾从民间搜寻到各种秘方药方无数,因此想向殿下借些这方面的手稿一观,还请殿下成全。” 灵方传是一本有关医学方面的专著,当时昭华太子下令编著的专科技艺方面的书不止这一本,只是这一本最不为人所知而已。 在听到齐烨的要求之后,萧解忧的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如果一无所求,她才要担心得坐立难安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疏忽 这本不是什么难事。 之前东宫编成的书籍都已经印刷成册,上京内各大书斋内均有售。有些没有完成的里面,其中还有部分是昭华太子的手稿,这些都被收藏在萧解忧的库房里。 昭华太子没有给萧解忧留下多少财物。他身为一国太子,名下只有三、两个皇庄,比一般的富家子弟私产还不如。 因此,在萧解忧的陪嫁中,除了一些先皇后和林侧妃留下的首饰,最宝贵的就是昭华太子留下的古籍珍藏及他的一些手稿了。 萧解忧不知道齐烨是从哪里得知的灵方传,她也不在意这种小事,所以很爽快地一口答应道:“这个容易,等下我就让王禄开了库房,把书找出来给你。不过,我父王的手稿不比寻常之物,你只能在公主府内翻阅,不可带出府去。” 她本来想说允许齐烨抄录一份,后来又想到,听人说齐烨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索性就没有提起这茬。 齐烨确实想看灵方传,不过,他提出这个要求,更多的是想要让萧解忧放心。 “那我就先谢过殿下了。” 萧解忧觉得自己和齐烨算是各取所需,所以她立刻便问道:“谢倒是不必了。你不妨先告诉我,西北那案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齐烨没有卖关子,他说:“这案子么,说来也很简单。” 原来,被押解上京的几个将士,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疏忽职守,被耽搁了行程,导致铁勒族军队的一小队人马闯入边境附近的一处山村 在一番抢掠之后,铁勒士兵对村民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除了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之外,全村人无一幸免。监军丁潮得知此事后,立刻让人绑了这队人,并且上报朝廷,这才有了人犯押解进京的事故。 而林崇岚所说的“人证”,就是村里幸存的少年。物证么,自然是那处被烧得焦黑的村庄了。 “大理寺审理完毕,几个主犯都已经签字画押。从表面上看,这案子没有任何疑点。”齐烨慢条斯理地道。 所以说,这其中还是有内情的! 萧解忧想了想,问齐烨:“这几个将士在执行公务时被耽搁了,可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事情被耽搁的吗?” 如果是因为贪杯喝酒,或者单纯地偷懒什么的,那么他们就属于玩忽职守。如今造成了一村子人伤亡,被判斩立决纯属罪有应得。 萧解忧有些讶异地挑了下眉毛。 他没想到,萧解忧能这样迅速地看出了问题的关键。 齐烨忍不住笑道:“殿下果然冰雪聪明。不错,这件事的不同寻常之处,就在于他们到底是因着什么被耽搁的。” 萧解忧的脑子一转,有些意外地道:“可是他们不肯说出来,对吗?所以,连你也不知道原因,是不是?” 齐烨嘴角的笑容凝注。 他不由得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小姑娘来。 仍旧是那副骄矜傲然的尊贵模样,与生俱来的高贵仿佛刻在了骨子里,令她无时无刻都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齐烨印象中的萧解忧,是个娇憨天真,又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纯善和别扭的小姑娘。她的聪慧,大多用在吃喝玩乐上面,其他的事情,其他的人,一概都不曾放在心上,也不会费心思去琢磨。 然而,她只凭自己的短短几句话,便能直指问题核心,并且一针见血地道出正确的推论,这可不像是他熟悉的那个小公主了。 他却更喜欢这样的她了。 将心中升起的丝丝柔情勉强压了下去,齐烨含笑点头:“是,公主猜对了。在下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大理寺呈给皇上的奏章中,并没有阐明这一点。” 萧解忧凝眉思索。难不成,前世连问之所以平安无事,就是因为这个“耽搁”的原因吗? 但是,连大理寺和齐家都没有查清楚的事情,她也未必能弄清楚明白啊! 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麻烦许多。 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本宫多谢齐公子为本宫解惑。” 萧解忧喊了一声王禄,吩咐道:“开了库房,让人把齐公子要的东西找出来。”然后又对齐烨点点头:“齐公子就请在此处等候吧,本宫失陪了。” 齐烨今天能单独与萧解忧相处许久,并且萧解忧心平气和地跟他说了这会子话,已经让他心中愉悦万分,因而他面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柔和:“谢公主成全。” 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动人意味。 萧解忧本来已经走到书房门口了,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齐烨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目光灼灼,明亮煊然,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望进了萧解忧平静清澈的秋水眸中。 两人心里都是一惊。 齐烨连忙垂下眼睑,将满眼的心思重新藏好。 萧解忧摇摇头,只当是自己一时眼花。齐烨怎么会对她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呢? 心中忽然又对齐烨说得话产生了几分疑窦。 后又一想,虽然林崇岚不肯告诉自己,其他人知情人那里却不都是密不透风的,事情的真相如何,自己早晚都有可能知晓。如此一来,齐烨似乎并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 萧解忧的心中百转千回,慢慢地离开了书房。 齐烨直到听不到萧解忧的脚步声后,才抬起头来,不知道在何时起便攥紧的双手,也缓缓地张开,掌心内濡湿一片。 他不由得自嘲地笑笑。从前不管是进宫面圣,还是秋闱赴考,他一贯从容镇定。而今,竟然为着萧解忧冷不防看过来的一眼,紧张得手心冒汗,说出去有谁会相信? 他重新拾起放在一旁案几上的桃枝,轻轻地抚着开得艳丽奔放的花朵,脑中闪过的却是萧解忧比桃花还要浓丽的脸庞---- 萧解忧非常非常地沮丧。 她带着王禄漫无目的地在桃林中穿行。 原本以为,以自己和林崇岚的亲戚情分,再加上她的身份,多少能走个后门,给连问的案子说说情,或者能够让连问无罪释放。事实证明,是她想得太过简单了。 想来林崇岚不肯告诉她,正是因为他知道案子中有内情。既然齐烨,或者说齐家也知道这些,那么想必皇上的心里更是如明镜一般。 如果皇上一心想要打压沈湛的话,那么,所谓的内情和苦衷都无关紧要,连问等人必死无疑。 军国大事,非同儿戏,远不是她在元嘉帝面前撒个娇就能混过去的。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之前是从哪里来得自信和勇气,认为她有办法将连问救出来。 没有连问,她想要做的很多事都没办法做成。 她对林侧妃写的那八个字有了一点想法,觉得可能和自己以前的那个曲氏乳母有关,只是身边却无人可用。 她能把找连问的事情交给王禄,却不敢把找曲氏的活也交待给他。 “唉。”萧解忧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这个公主当得实在无用的很。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她重活一世才明白,想要做大事,没有银两的支撑绝对寸步难行。不说别的,就说驱使人办事这一项吧,想要人给自己卖命,总不能空口白牙,什么都不给吧? 然而她是一国公主,身份尊贵,名头虽大,却也不过是个空架子。她的嫁妆并不丰厚,维持公主府的开销刚刚够用,而元嘉帝给她的赏赐虽多,却没有办法变成银两。如果不是万般无奈,她又怎么可能会落魄到给刘宝手画样子图呢? 又走了两三步,萧解忧站在一棵硕大的桃树下发呆。 桃花开得正浓,花枝间有阳光跳跃点点,明媚舒展,这样美好的景致,萧解忧却无心欣赏。 她的心里其实有个主意,只是 “四妹,你站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是在偷偷和哪家公子约会?” 萧解忧闻言回头,看见三公主带着两个侍女,脸上带着暧昧的笑意,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她。 “三姐不好好替我待客,又跑来桃林做什么?” 萧忘忧懒懒地走过来,轻轻从萧解忧头顶处折下一枝桃花,拿在手里把玩,声音里透着几分无聊:“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哪里是那种贤良的性格?再说了,和美少年们呆一下午我都不会烦,但是和那些大家小姐们嘛” 萧忘忧有些不屑地笑了笑,拿着桃枝去刮萧解忧的脸蛋:“姐姐我可没那个耐心。” 萧解忧无奈极了。这是她第一次在公主府宴客,虽然目的不太单纯,但是总归不能怠慢了所有的客人啊 “放心吧,小傻子。”萧忘忧咯咯地笑,“有二姐在呢,保管给你处理的妥妥帖帖的,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倒是你,”萧忘忧的嘴角又扬起暧昧的弧度,眼睛也晶亮地看着萧解忧:“你老实给我交待,你是不是看中了谁,在这林子里偷偷见面?嗯?” 萧解忧毫不客气地挥掉萧忘忧拿来逗她的桃枝,没好气地道:“你的脑袋里除了风花雪月,还能装下其他东西吗?” “不能。”萧忘忧回答得理直气壮:“好妹妹,不如你告诉我,像我这样的公主,除了风花雪月,又能做什么?” 语气里带着一丝令人不容易察觉的异样:“难道让我像大姐那样,与朝中大臣交好,亲近寒门子弟和士林学子,博一个‘聪慧爱民’的好名声吗?” 萧解忧愣了愣,不由得喊道:“三姐” 萧忘忧马上收拾了脸上显露出来的情绪,又欢欢喜喜地拉着萧解忧的手道:“大姐性格严肃拘谨,又总爱搀和政事,须知这样的话,生活不知道少了多少乐子四妹,你可不要逃避问题,你赶快告诉我,你到底看上哪家的公子了?” 边说着,边和萧解忧越走越远。 萧解忧却还在想刚刚萧忘忧说的那几句话。 大公主萧无忧人品端庄,对上恭敬,对下有礼,虽然不曾参与朝政,却也像萧忘忧说得那样,与朝中众多官员交好。 元嘉帝没有儿子,大公主素日里的做派,分明 分明是把自己当成了皇太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夜访 前世时,萧无忧并没有做成皇太女,反而在元嘉帝薨逝后、福王登基前,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公主府。 大公主的丧事办得低调简单,萧解忧和其他两位公主,连大公主的最后一面都没看到。 如果大公主能够当上皇太女,然后继承皇位成为女王,对萧解忧而言,总比福王登基要强许多。 齐皇后对她恨之入骨,大公主却一向待她如常,只是两人的关系不如和其他两位公主亲密而已。 当然,这些都不是萧解忧能够左右的了的事。眼下,她最着急的,还是想方设法把连问救出来。 萧解忧终于下定了决心。 在桃花宴的第二日,她把王禄叫来,低声嘱咐了一番。王禄听得一愣一愣的,然而他本分得很,一句话都不多问,匆忙下去安排了。 不多时,王禄带着一辆马车,来到穆国公府,求见沈湛。 沈湛刚从大理寺回来,连衣服都没换,听见下人通报说公主府的内管家求见,心中微微诧异。 “说了是什么事吗?”他沉声问道。 来回话的小厮赶忙恭敬答道:“王总管说,他此次来府里,是奉了公主的命令,将世子以前落在公主府里的东西送过来。因怕下人说不明白,所以想当面跟世子交接清楚。” 沈湛沉默半响后,才道:“唤他进来吧。” 将心中闪过的一丝不悦和惆怅压下,沈湛整理下衣袖,往外书房去见王禄。 王禄由下人领着进来,看到沈湛之后,规矩地行了大礼,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左右,目露几分犹豫之色。 沈湛住在公主府的那段时间,王禄对他十分恭敬。见到他这副模样,沈湛便挥挥手:“退下。” 侍立在旁的小厮们便静静地退了下去。 沈湛看着王禄,道:“我记得,上次公主已经把我的衣物寝具都送了回来,难不成还有什么遗漏?” 声音微寒,不怒自威。 王禄知道自己找的这个借口有些欠打,忙陪了笑脸道:“世子见谅。奴婢这次来,送东西只是个由头罢了。实际上,奴婢是奉了公主的命令,来给世子传几句话的。” 沈湛的眼中闪过一缕光芒,脑中猛然想到,昨日公主府大宴宾客,难不成温仪这么快就为自己重新选了个驸马,因此派人来问他的意见? 他这个前驸马的意见如何,有那么重要吗? 心下微恼,声音也愈发的冷了:“什么话?” 王禄恭谨道:“公主想跟世子见一面,有要事相商。” 沈湛没想到萧解忧竟然要见他。 “此生最好不复见。”这是和离旨意到达公主府之后,萧解忧冷冰冰地对沈湛说得最后一句话。 他的脑中闪过千万思绪,一个念头陡然浮现:难不成温仪想要跟他合婚? 念头一起,便无法再压下去。 想到此处,他的语气不由得软了几分:“公主几时见我?就在公主府里吗?” 王禄摇头道:“公主说,现下在府里说话不太方便。请世子定个时间和地点,公主会配合世子行事。只是事情紧急,请世子务必将日子定在这三两日内。” 沈湛道:“我知晓了,你先回去吧。” 王禄心中着急,想要再问沈湛要个确切的时间和地点,却看到沈湛已然站直身子,一副“谈话完毕,速速退下”的架势。 他的身子挺拔,周身似环绕着如冷雾般的疏离肃冷的气息,即便无言,也能透着十万分的威慑之感。 王禄一向畏惧沈湛,因此只能把话咽了下来,愁眉苦脸地离开了国公府。 --- 王禄回到公主府后,忐忑不安地将沈湛的话转述给萧解忧听。 萧解忧正坐在紫檀卷草纹束腰三弯腿书案上临帖,闻言猛地将笔摔在书案上。霎时,黑漆的墨点甩得到处都是,好好的一张字就这么废了。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吗?没有答应?”萧解忧冷声问道。 “回公主的话,世子,世子他就是这样说的。”王禄战战兢兢地答道。 萧解忧的胸中燃起了一把无名火,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听到沈湛冷淡的回答之后,会如此的愤怒。 “我知道了。”她强压怒意,挥手让王禄推下去。 她看着眼前脏污一片的纸张,冷冷一笑。 她自己犹豫再三,终于放下自尊和面子,委屈自己主动向沈湛过话。谁料到,人家沈湛根本不在乎! 她在期望什么?和离之前,沈湛尚且对她不加辞色,难道她还盼着和离之后,沈湛就待她不一般了吗? 是了,原本沈湛就没有把自己这个公主放在眼里。她与他和离,他心中不定怎样欢呼雀跃呢吧? 人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她与他连圆房都不曾有,又哪里来得夫妻之情! 是她把自己想的太过重要,以为自己虽然与沈湛和离,可最终受益的还是沈家。沈湛就算与自己没有多少情分,总要看在她放他自由,让他重回军营这件事上,对自己有所感恩吧? 只不过是要跟他见一面而已,他竟然绝情到如斯地步! 心中的愤怒像是开了闸的洪水般,汹涌着涌上心头,而夹在在愤怒之中的,更多的却是无奈和心酸。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既然沈湛不肯给她脸,那她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以后,就当自己从来不曾认识他吧!犯不着再去上门自取其辱! 因着这场闷气,萧解忧晚饭只喝了一口汤,沐浴之后,早早地躺下休息了。 这几天她一直都在悬心连问的案件,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今日也许是心累的缘故,她躺在梨花木雕花鸾纹大床上,来回翻腾了几次,终于沉沉地睡去。 月上枝头,满月正盛,银色光芒倾泻如锻。庭园中花木葳蕤,草木迎风舒展,在明亮月光的笼罩下,犹如白昼。 公主府像往常一般寂静,尤其是萧解忧居住的汀兰苑,更是静悄悄一片。 除了廊下宫灯被吹动偶尔会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外,整个院子里连虫鸣声都弱不可闻。 公主府的侍卫按部就班地巡逻,虽然严整,却也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天子脚下,平日里胆大包天的毛贼们即使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来公主府撒野。比起宫中或是其他一些军机重臣的宅邸,公主府的防卫只能说相当一般。 在万籁俱寂之时,一道快速地几乎让人看不清身形的黑影,从高墙外翻入,几个翻跃,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无人察觉。 萧解忧在沉睡中突然醒来。 毫无预兆,没有梦魇或者光怪陆离的梦境,她就这样醒了过来。 她眨眨眼,床帐外特意留的一盏灯仍旧亮着,密不透风的帷帐之中,光线昏暗,萧解忧有些困倦地转头,影影绰绰地透过帷帐,能看到有一团黑影正站在床前 那是? 萧解忧惊得瞪大眼睛,猛地从床上翻坐而起。 “来” 她才将将吐出一个字,便有一只干燥温润的大手牢牢地覆盖在了她的唇上。那人的动作并不粗鲁,刚好能制止她尖叫的举动。 “公主勿惊,臣是沈湛。” 低沉清润,却带着一丝沉闷之感的的声音,在寂寂黑夜中响起,近得似乎就在萧解忧的耳边,令她不由得一阵眩晕。 她听出来了,这确实是沈湛的声音。 但是,谁能好心地告诉她,穆国公世子沈湛,她的前任驸马,为什么三更半夜的会出现在她的闺房里! 她一把将覆盖在自己脸上的大手甩开,抱着被子向床头的后方连退几下,直到后背顶到床板方停住动作。 她大口地喘了几下气,直到被吓得砰砰乱跳的心暂时平静下来,这才羞恼地低声道:“世子夜半前来,是想考验本宫的胆量吗?” 如果不是她重活一世,经历不少,此时怕不是已经被他活活吓死了! 沈湛在被萧解忧甩开手的那一瞬间,就已经退出了床帏之外,只留下一个高大的剪影,绰绰地直直站在床边。 “方才一时情急,冒犯了公主,还请公主见谅。” 这一副天经地义的语气,真是无耻! 萧解忧恼怒,忍不住一把扯开床幔,对眼前的人怒目而视:“你” 沈湛正将覆面的黑色布巾解下,他没料到萧解忧会突然露面,一时间看着她怔怔发呆,动作也停滞了几分。 沈湛眼中的惊艳一闪而过。 此时正值春末夏初,萧解忧已然换上了单薄的寝衣。鹅黄色绸缎掐腰荷叶袖大长裙,领口开得极低,露出胸前绣着芙蓉花开的红色肚兜,上面一截白得发亮的莲藕般玉颈。她的胸口因着怒气微微起伏,更衬得身段如山峦般秀丽妩媚,玉面含春,粉颊晕染,一双明亮如水的眸子波光流转,怎一副销、魂、蚀、骨的风姿了得! 因着沈湛背着光,萧解忧又处在比他低了一头多的位置,她只看见眼前一团人影,能大致看清楚沈湛脸上和身上的轮廓,却无法辨认沈湛面部的表情。 她惊讶地发现,沈湛竟然身着一袭夜行衣,劲装打扮,利索简单,更将他的宽肩细腰长腿展现得一清二楚。 他手中拿着面巾,整个人如青松一般,踏着月色而来,挺直地站在她的面前。 夜色浓浓,两人间距离极近。要知道,他们两人在新婚洞房时,都没有离得这样近过。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地,萧解忧的鼻端传来一股陌生却不难闻的气味,带着几分如青竹般的清新,又有几分如阳光晒过的舒爽。 毫无预警地,三姐萧忘忧说过的不正经地调笑话语在她的脑中响起:“这每个男人啊,身上的气味都是不一样的。虽然都叫男人味,可有的人,龙精虎猛,身上散发的不是气味,是春、药,只闻一闻,便能让人腿都酥软地站不住了呢” 萧解忧简直羞愤欲死。腿软心酥,说得可不就是现下她这样的情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绝无 沈湛迅速收敛心神,他转过身背对萧解忧,口中低声道:“臣失礼了。” 惊觉沈湛似避嫌般的举动,萧解忧这才察觉到不妥。 此刻她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狼狈的样子都被沈湛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忍着心中羞赧,退回到帐中,七手八脚地拢好寝衣。想到沈湛半夜悄然而至,她恨恨地道:“世子半夜闯进本宫寝室,意欲何为?本宫自认比不上穆国公世子身份贵重,却也不至于令世子轻贱至此吧?半夜拜访,世子别告诉本宫,你是来邀请本宫听风赏月的!” 隔着一层帷帐,萧解忧声音中带着的恼怒却一点都没有被遮掩。沈湛默然片刻,方低声道:“公主白日派王禄到府里见臣,说有急事要见臣臣怕误了公主的要事,因而夜月来此。冒犯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萧解忧闻言,呆了呆,而后猛然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白日她还为沈湛没有定下见面的日子而发火,结果这人晚上就跟做贼似的来见她了。 萧解忧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愤怒还是该高兴。 他们两个,一个坐在帷帐内,拥被发呆,一个站在帷帐外,默然无语。 好半响之后,萧解忧才收拾好一肚子的思绪。她清咳一声,小声道:“世子请坐。” 语气明显软了三分,声音甜美甘洌,在寂静的夜晚似夏日荷花般沁人心脾。 沈湛不知怎地,心中似松了一口气。冷目在内室中一扫而过,在左墙边的太师椅上坐下。 “公主想见臣,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他双目低垂,坐姿挺拔,声音不高不低,不紧不慢,在这不算凉的夜里听来,竟然少了平日里的几分寒气。 萧解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手将帷幔掀开。她从床上走下来,顺手从一旁花架屏上拎起一件银红色披风。 将自己裹成一团之后,萧解忧才缓慢转身,走到沈湛一旁坐下。 “多日不见,世子一向可好?穆国公身体可还康健?” 萧解忧慢条斯理地跟沈湛寒暄。她没有料到沈湛会来的如此快速,并且以如此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现下她脑中一片混乱,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借着说几句废话的功夫,将自己的思绪梳理清楚。 沈湛既然决定来见她,自然也不会沉不住气。 他微微颔首:“家父身体一向硬朗,多谢殿下挂念。” 萧解忧不由得抬眼看向沈湛。 窗外月光透过糊着高丽纸的窗子透进来,斑驳横影,虚虚实实地落在两人身上。室内的烛光反而因此显得更加暗淡,沈湛一身黑衣,几乎与整个夜色融为一体,连呼吸声都淡不可闻。 他的侧脸好看得令人窒息,棱角分明的下颌微微收敛,眸子低垂,安安静静地似乎一尊玉像,平日里围绕在他身旁的冷淡疏离似乎也与夜色纠缠不清,晦暗不明。他就坐在那里,就像是从正门光明正大受邀而来的贵客一般,丝毫不见一丝局促不安。自然得仿佛他经常做此行径一般。 萧解忧已经忘记,上次两人如此心平气和的坐在一处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夫妻和离,前缘尽断。 萧解忧的心中泛起几许淡淡的怅惘。 客套了几句之后,萧解忧决定不再拖泥带水。 “本宫听闻世子的属下被关押在大理寺,世子可知案子审理的如何了?” 娇软熟悉的声音,丝丝缠绕,饶是心性坚定如沈湛,也恍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萧解忧刚才说了什么。 他的心中暗自疑惑,原本萦绕在心中的几多儿女情长沉沉落下。 以他对萧解忧的了解,她不是个关心时政朝局的性子。身为天之骄女,她偶尔行事毫无忌惮,随心所欲,却从不曾关注过这种事情。 他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地这样问,于是,他谨慎地答道:“此案分属大理寺,大理寺审理后,自有皇上裁断,臣身为案犯上官,自当避嫌,不敢多问。” 萧解忧在心中冷笑。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她心中纵使对沈湛有怨有气,却也有几分说不清楚的情思牵挂。她敢邀请沈湛商议这件事,是因为她打从心里信任沈湛。 而沈湛却不会毫无保留地信任她,或者说,沈湛对于两人曾经有过的一段姻缘,分毫留恋都没有。 心中渐冷,脑子却越来越清晰,萧解忧淡淡地道:“世子尽可以不必防备本宫。本宫既然邀请世子前来,自然是想对世子开诚布公。本宫实话与你说了吧,前日本宫宴客,大理寺的林崇岚林大人,便是本宫的座上宾。林大人对本宫透露了些有关世子属下案件的细节,本宫想着世子想必对此事万分关切,因而便想将本宫知道的这些告知世子。” 她的声音清冷冷冽,与平日里的甜美娇软大相径庭,沈湛根本不用转头,就能猜到此刻萧解忧的脸上,必然寒霜密布,冰冷不悦。 他似乎总是在惹她生气,沈湛心想。 成亲初始,她分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沈湛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初为人妇,娇羞中带着几分期许,既明媚又鲜活艳丽的少女。 萧解忧不知道沈湛在想什么,她只知道沈湛一如既往地沉默,看上去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她勉强才压下去的怒气又起,说话的语速也快了几分:“世子难道不好奇吗?大理寺已经审理完毕,世子想不想知道你的属下是如何招供的?” 沈湛终于抬眸看向萧解忧,夜色缭绕中,他的眸子更显深沉幽暗:“公主特意唤臣来,就是为了告诉臣这件事吗?” 不期然地,在来之前心中那抹隐隐遐想涌上心头。 她主动对自己示好,关心自己下属的案件,难道真是想要与自己合婚? 沈湛的心不可抑止地狂跳了几下。 萧解忧却微微一笑:“本宫不喜欢绕圈子说话,因此便跟世子直说了吧。本宫看上了你那个犯罪的属下连问,因而想帮你把人弄出来。” 沈湛的脸渐渐沉了下来:“连问?公主如何认识连问?” 声音冷冷的,似乎刚刚夜色照水般的和缓是黑夜给人的错觉一般,不复存在。 “这你就不用管了。”萧解忧懒懒地避开这个话题:“据本宫所知,大理寺已经审理完毕,判的斩立决。现下已经呈给皇上,等皇上朱批之后,便要行刑了。” 沈湛这几天几乎都在为此事奔波,他手握重权,镇守一方,然而与京中官员们的联系却并不太多。整个大理寺内,他勉强只能和几个小官说的上话,至于萧解忧说的那个林崇岚,沈湛几次都没有请到他,甚至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 他隐约听说案子已经审理完毕,却没料到判得如此重! 想到此处,沈湛怎么还能坐得坐?他霍然站立,沉声道:“臣谢过公主点拨!臣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再来府上拜谢公主。” 说罢转身,竟然想要就此离去。 “回来!本宫的话还没说完!”萧解忧低声喊道。 沈湛复又转身,目光屹然,他轻声说:“此事不牢公主费心,臣会自己处理。” 萧解忧猛地心头火起,她站了起来,微微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本宫想帮忙你都不领情?还是你不相信本宫的能力?沈湛,你放肆!” 不等沈湛回应,她又冷笑道:“你连大理寺判定的结果都不知道,心里又有几分把握能力挽狂澜?为何不听听本宫的意见?本宫说了要帮你,就一定不会言而无信。” 萧解忧原本只是赌沈湛并不知道案件审理的具体情况,便想拿这个消息当做向沈湛示好,博得他信任的手段。 岂料沈湛确实不清楚这些,然而他也没有想要跟她合作的意愿! 真是太小看人了! 这却是萧解忧误会了沈湛。 沈湛不想因为他的事情,而让萧解忧陷入到朝廷的纷争之中去。 萧解忧身为前太子遗孤,身份敏感,插手这些事情,对她而言,根本就没有任何好处。 他和林崇岚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臣谢过公主好意。不过,臣心中已有安排,还请公主不必辛劳!”再次拒绝了萧解忧的提议。 萧解忧有些着急。她帮沈湛,其实就是在帮连问,在帮她自己。她知道以沈湛的本事,一定也有办法把连问救出来。但是,被救出来的连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为自己的侍卫统领! 她只是想分一分功劳,让连问能够因为这份恩情,能死心塌地地跟着她而已! “沈湛,皇伯父忌惮沈家的军权,又要用你们沈家抵抗铁勒。齐首辅与皇上意见统一,同样不想让你们沈家势大。你想救出你的下属,却连大理寺的门路都走不通,你确定不需要本宫的帮助?本宫也不是白白做好人,事成之后,你只要把连问送给本宫做侍卫就可以了!” 夜风忽起,从半掩的窗棂处缓缓吹来,沈湛穿着紧身夜行衣并不明显,萧解忧的披风却被风带起,飘扬了几下,又落在地上。 沈湛转身走到窗前,萧解忧心中焦急,快步走过去一把拉住了沈湛的胳膊:“你,你,你!你的那些下属虽然招供,然而其中却有隐情” 她的话音在看到沈湛将半开的窗棂掩上之后,渐渐停止。 原来他不是要走,他只是来关窗子啊 沈湛低头看向萧解忧握着自己胳膊的那只莹白光洁的玉手。 指节纤细,柔若无骨,即使隔着衣料,他也能感觉到那指腹间的柔软和细腻。 这是一双保养得极好的,从来不曾受过任何苦楚的手。 而这双手的主人,活到这么大,遭遇到的最堵心的事情,恐怕就是与他和离 沈湛的脸色缓和下来,心中竖起的冷硬壁垒也点点塌碎。 “温仪,”他看着她,轻声而和缓地说:“你不必如此。和离纵然非我之意,然而事到如今,我亦身不由己。不论你如何做,我们都是无法合婚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强势 萧解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到底是谁给了沈湛勇气,让他认为她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与他合婚? 萧解忧恼怒至极,心里既憋屈又气愤,偏偏在这个关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皱眉瞪着沈湛,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沈湛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 最后她猛地一甩衣袖,跺脚忿忿地怒道:“你放肆!” 沈湛浓眉攒起,不明白自己到底又怎么惹怒了这位小娇女。 然而她这副薄怒轻嗔的娇俏模样,却无端令他的心漏了半拍。 他想到之前两人还未和离时,每次她对他发怒时,他都会被她怒极时的艳丽妩媚惊艳到,那些到了嘴边的解释,就怎样也吐不出来。 就这样顺着她的意,让她想怎样就怎样吧。 然而每次他的沉默,都会换来萧解忧更多的怒火。 沈湛觉得,哪怕让他孤身一人深入到铁勒族王庭去刺杀他们的可汗,都比面对萧解忧的怒火来得更加简单。 他总是对她的情绪毫无办法。 就在沈湛沉默的同时,萧解忧总算找回了她的冷静。 她后退两步站定,抬高下巴,傲然看向沈湛,缓缓地道:“沈湛,我知道你向来看不上我,我也不稀罕你。你是大周的不败战神,受大周子民敬仰,我亦敬佩你的勇猛。但是,你不要忘了,和离是我先提出来的!我萧解忧虽然是个女儿家,却也知道什么叫做‘覆水难收’。你放心,就算我绞了头发去做尼姑,也不会缠上你的!” 沈湛皱眉:“我没有” “你那几个属下,至今都没有吐露他们是因为什么耽误了行程。我有办法进大理寺见他们一面,你不如想想该怎样让他们能够信任我,对我说实话!” 萧解忧非常无礼地打断了沈湛的话,她怕她再听到沈湛说那些令她气到吐血的话后,会忍不住叫人把沈湛打出公主府。 为了连问,她要忍耐! 在沈湛这里,跟他瞎客套或者拐弯抹角的说话,只能让两个人的话题越跑越偏! 不等沈湛回应,萧解忧又迅速地举起手:“沈湛,我以我故去父亲昭华太子的名义起誓,我今日所为,对你沈家绝对没有半分恶意,我会竭尽我所能帮你!” 这件案子如此敏感,她又是元嘉帝最宠爱的公主,沈湛不信任她是人之常情。 用她的父王起誓,是她能想到的最大的诚意了。 如果这样沈湛还不相信她的话,那她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沈湛那双如墨玉般漆黑的眸子中似乎有什么情绪在翻动,而后瞬间便消失无踪。 然后,萧解忧听到沈湛清朗的声音缓缓响起:“如此,便请公主多多费心吧。” ----- 林崇岚的住处,离大理寺并不算太远,穿过两条街,再拐两道弯便到了。有时候赶上案子多,林崇岚就会歇在衙门里。 这两日因着西北的那件案子,林崇岚一直都没有回家,连着几天宿在了大理寺东北角的值房里。 一大早,就有人匆匆来敲他的门:“林大人?林大人?” 很快,值房的门就从里打开,一身绯红官服的林崇岚,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内,声音微沉:“何事?” “大人,您家的下人林叔一大早来衙门,说是您的老家来人了,让您赶快回家去!” 林崇岚的父亲早年便已经辞官回乡,整日与一些名士才子游山玩水,诗词歌赋,这几年愈发的不爱理俗事,很少主动派人来上京看望林崇岚。 林崇岚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既然林叔亲自来找他,想来应该有重要的事情。否则,林叔知道他只要不回家,就是公务繁忙,肯定不敢贸然来打扰他的。 这边林崇岚跟着林叔回了家,大理寺等于群龙无首,众职位低微的小官员都在懒懒散散地处理着文书公务,忽然听到外边有人喊:“温仪公主驾到!” 众人皆惊,慌忙从室内走出来,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锦衣绣裙的貌美女子越过垂花门,往院子里走了过来。 她步履从容,姿态娴雅,形容娇美,身形窈窕,乍眼看去,仿若九天仙子落凡尘。 有那年轻未经事的官员们,只看了萧解忧一眼,便不由得面红耳赤,心跳不已地低下了头。 说起温仪公主的大名,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不过,这位公主一向低调的很,几乎很少出现在世人眼前。 原来是如此一位姿容无双的美人 只是不知道她这次来大理寺,所谓何事? 萧解忧很随意地挥挥手,免了众位大人的礼:“不必多礼,是本宫不请自来,扰了各位,还请各位大人海涵。” 众人皆连称不敢。 为首的官职最高的黄大人,向前几步,对萧解忧拱手恭敬地道:“下官黄玉符,敢问公主御驾至此,是否有下官能效劳之处?” 萧解忧微笑地看向他:“不错。本宫要见从西北押解进京的案犯,烦请黄大人带路。” 黄玉符愣了一下。 他是不是听错了?温仪公主要见人犯? 别说西北押解过来的几个人犯干系重大,等闲不能放人进去探视,便是普通人犯,没有上官的指令,他们也不能随便打开牢狱大门,让公主跟游园子似的进去啊! 黄玉符一脸为难:“这下官下官实在做不了主啊” “那么,就请黄大人将能做主的大人请过来说话吧。”萧解忧一点都不为难他,轻声地道。 黄玉符马上出了一头的汗。 早上林崇岚的家仆上门来找他,他在离开之前,是与自己打过招呼的。 按理说,林崇岚不在,有其他琐事黄玉符都能做主。但是,温仪公主说的这件事,他是万万不敢答应的啊! 这样一想,心里不免有些埋怨林崇岚,你说你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赶在温仪公主来的时候不在! 温仪公主是个没有实权,连驸马都没有的落魄公主,纵然有皇上的宠爱,却也只能做个富贵闲人。朝中大事,哪里容得上她来指手画脚?她本身出现在大理寺衙门,就够御史参她一本的了! 可是,她再落魄,那也是皇家的金枝玉叶,他黄玉符哪里来的底气敢违逆她的命令呢?不等御史参她,她就能让自己先喝一壶了! “黄大人,本宫的时间宝贵,没有许多功夫陪各位站在院子里晒太阳。到底谁能做主,赶紧叫人去喊!” 萧解忧沉下脸来,身上那股生来属于皇室的威严缓慢四溢,原本含笑和蔼的面容带上了几分凌冽之色,如同夏日婷婷的荷花瞬间转换为枝头笑傲风雪的寒梅般,令她在妩媚多姿中,更增了几分冰雪气质,隐隐给人一种无法抗拒和忽视的压力。 黄玉符偷偷回头,见自己身后的同僚们个个压低头,不言不语地,心中又急又气。 “黄大人?” 耳边又传来温仪公主那虽然动听婉转,却明显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声音,黄玉符只得在心中咬了咬牙。 “下官下官” 黄玉符突然两眼一闭,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有那机灵的小官员立刻围上去:“黄大人,你怎么了?醒醒啊哎呀,一定是天热暑气重的缘故” 其他人见状,一边在心里暗骂黄玉符的无耻,一边纷纷满眼担忧地围了上去。 “黄大人!” “快去请太医!” “来人把黄大人抬到值房去!” 一片乱纷纷中,谁都没有注意到,或者是谁都注意到了,却没有人不识相地上前拦人----温仪公主带着随从,直直地往牢狱的方向走去了。 王禄忍不住低声鄙夷道:“这些大人的演技真是令奴婢叹为观止” 当然还有他们不要脸的程度。 熟料,萧解忧却道:“本宫以身份压人,本就不厚道。如若是你,你觉得你能比这些大人做得更好吗?换成本宫,本宫可没他们这般灵活。” 这世上所谓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多是用来忽悠人的。固然有那不畏权贵,坚持原则的刚正不阿的臣子,毕竟还是少数,比如她的表哥林崇岚。大多数人都会很聪明地明哲保身,能装糊涂的时候就不要看得太清楚明白。 更何况,萧解忧此次硬闯大理寺,日后自有御史弹劾,有皇上处置。他们这些小官员小虾米,在如此形势下,能做的实在不多,皇上也不会对他们过多苛责。 难道皇上还会怪罪臣子对皇家太过恭敬吗?绝对不可能的。 王禄早就派人探好了路,不多时,萧解忧便来到了大理寺牢狱。 守门的侍卫跪了一地,既不敢拦,又不敢不拦,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后,就被萧解忧晾在一旁,光明正大地领着人走了进去。 萧解忧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来过牢狱这种地方。 阴暗,潮湿,空气中还散发出一种十分令人不愉快的气味。 “公主,这里怪阴森恐怖的,好吓人。”王禄小声说。 萧解忧原本心中也有几分忐忑,听到王禄这样说,她反而不害怕了。 “心里有畏惧才不敢做坏事,这便是刑罚的目的。”萧解忧说。 两旁墙上挂着沾染血迹的刑具,在幽幽烛火中森然静默。偶尔还有几个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没死的身着囚衣的血人,悬着头被挂在刑具上。 眼前入目的一切,都令萧解忧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她真是多一刻钟都不想留在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结果 王禄喝住一个想要跟着偷溜出去的狱卒:“跑什么?西北押解进京的犯人,关在哪里?” 腿脚慢倒霉被王禄逮住的狱卒苦着一张脸:“在甲字号” 不是他没骨气,实在是温仪公主身后跟着的侍卫们,已经抽出了腰间挎着的宝剑,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连外面的大人们都挡不住的人物,他凭什么能挡住呀? “那还不快去带路!”王禄喝道。 狱卒很乖觉地领着萧解忧一行人来到了甲字号牢房。 王禄挥挥手,让狱卒离开,狱卒如蒙大赦,一句话都不敢多问,跑得比兔子还快,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甲字号牢房下又分了十几个单独的囚室,萧解忧一间间地看过去,终于在第五间囚室里看到了连问的身影。 萧解忧忍不住上前两步,刚好连问听到动静,抬头看向她。 邋里邋遢的面容,掩不住那双内敛深沉的眸子。 萧解忧不自觉对他一笑:“连问。” 终于找到你了! 王禄十分机灵,早就找来钥匙,快速地打开了囚室。 “你们退下。”萧解忧命令道。 王禄一点犹豫都没有:“是,奴才们到外面去等公主。” 回头一个摆手,带着跟来的几个侍卫撤出了甲字号牢房。 连问双手双脚都戴着镣铐,盘坐在囚室内唯一的堆着稻草的炕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萧解忧,眼中有防备,还有迷惑。 在距离连问不到十步远的地方,萧解忧停下了脚步。 “我是温仪公主萧解忧。”她微笑开口,“你是西北沈家军麾下的把总连问,对吗?” 连问有片刻的惊愕,随即,他便起身跪在地上,低声道:“连问拜见公主千岁。” 连问十分年轻,如今的他大概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声音里带着一股青年人特有的刚劲和利落。 萧解忧虚扶了他一把:“连将军不必多礼。” 时间紧迫,萧解忧并没有与连问过多地客套,她从袖口里抽出一样东西,摆在手心,递到连问的面前,压低声音道:“想必你应该知道,穆国公世子沈湛是本宫的驸马。如今,驸马托本宫来问将军一句:将军等人因何耽搁?为什么没有说出实情?” 萧解忧拿出的东西,正是能够调动西北沈家军的半块虎符! 连问见到此物,瞳孔微微紧缩,对着萧解忧的态度不由得又恭谨了几分。 萧解忧与沈湛和离没多久,连问又是在两人和离后便被抓了起来,因而萧解忧猜他应该还没听说她已经与沈湛和离的消息。 正好省了她多费口舌去解释。对于连问来说,现任世子夫人肯定比前任世子夫人更加可靠。 果然,连问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了她,他道:“当日发生之事,我们确实有所隐瞒。” 铁勒族有很多游勇士兵,会不定时地骚扰边境的村落。那日,有人发现了一小股铁勒士兵在附近出现,连问几人奉命前去巡查。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忙目的地,不料中途却碰到另一队人马。 “我们有任务在身,即便心中好奇,却也没有主动招惹他们。”连问的声音略略发涩,“可是,就在我们即将与那队人马擦身而过时,从里面跑出来一个衣着不整的女子,跪在我的马前,求我救她。” “我本不欲多事,可是那领头的公子却不由分说让手下人围攻我们。我们一行总共十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一起的几个兄弟都受了伤。我看形势不对,连忙带着人撤退。那群人却对我们紧追不舍,似乎一定要置我们于死地。待到我们好不容易脱身之后赶到目的地时,已经” 连问想到他们远远看见那村子燃起的熊熊火焰,和那散落一地死状极惨的尸首,忍不住捏紧了双手,无法言语。 萧解忧听得皱眉:“可知那女子和车队人的身份吗?” 连问顿了顿,将声音压得极低:“那群人围着一辆马车,马车里的人始终没有露面。不过,我在混乱间,见那人一只手掀起了车窗的帘子。那只手上戴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玉扳指,我曾经在监军丁潮的手上见过” 如果只是遇到了丁潮,连问不会隐瞒不说。 这其中肯定还有内情。 萧解忧便问:“那个领头的公子又是何人?” 连问的声音变得更低:“我不敢确定,我只依稀听到,那公子称呼马车内的人为‘舅公’” 整个大周,能称呼丁潮为舅公的人不算多,萧解忧勉勉强强能算一个,当然了,她也是随着其他三位公主如此称呼的。 如果要是年轻男子的话,那么只有一个人符合。 “你们遇到的,莫非是福王世子,萧冀?” 连问有些迟疑:“我不敢十分肯定” 他抬头看向萧解忧,突然又跪了下来:“请公主转告世子,属下连问未能完成任务,罪有应得。我知道公主既然来此,是世子对我们的一片爱护之心。如果可以的话,请世子向皇上求情,饶了其他几个兄弟,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罪责,属下愿一力承当!” 那个领头的公子很可能是福王世子。当今皇上只有三位公主,福王却有一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如果被人发现福王的人出现在边境,那么即使沈湛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楚。 沈家本来就被帝王忌惮,几乎每行一步都要战战兢兢,再三斟酌。因而连问宁肯一死,也不愿让沈家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中。 连问的声音虽然低,却字字清晰,铿锵有力,一丝犹豫都没有。 这就是连问,赤胆忠心,聪明又有担当。 “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人。”萧解忧喃喃地道。 萧解忧弯下腰,将双手裹在袖中,隔着绸缎锦衣轻轻碰触连问的肩膀:“你先起来说话。” 声音如淙淙泉水,悦耳轻灵,连问忽然觉得这间幽闭沉郁的牢房,似乎并没有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萧解忧想了想,对连问说:“等下林崇岚林大人一定会重新审问你,这次,本宫要你告诉他,你在路上遇到丁潮强抢民女,丁潮要杀你们灭口,因而你们才耽搁了行程。” 连问愣住,然后果断拒绝:“属下不能说。” 这样的话,他之前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呢? “连问死不足惜,但是大周不能没有沈家,西北不能没有沈家军!” 萧解忧轻笑一声,叹息:“连问啊” “你放心,本宫保证世子和沈家都不会有事。你不敢说的话,难道丁潮就敢说了吗?他如果敢实话实说,那么第一个掉脑袋的人就是他!他之所以敢肆无忌惮的陷害你们,不过是仗着自己是外戚。比身份的话,本宫堂堂公主,难道还会不如他吗?更何况,他绝对料不到你已经猜到那马车内的人是他。只要能把丁潮扯进来,本宫就有办法救你们出去!” 以丁太后护短的个性,到时候丁潮肯定不会被问罪。这样一来,皇上也不好将沈家军的人罚的太过,毕竟明面上皇上也不敢太过为难沈家,除非他找到能替代沈湛为他上战场守疆土的将士。 连问既然能猜到福王世子的身份,又能做到眼下这一步,自然不是个蠢的。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萧解忧的意思。 更何况 温仪公主就像一道灿烂的光芒,给处于逼仄黑暗中的连问,带来了无限生机。 连问突然就觉得自己不应该违逆她的任何一句话。 如此美好尊贵的公主,可以号令天下任何一个将士。 “属下遵命。” ----- 这几天,朝堂上分外热闹。 温仪公主竟然带着人擅闯大理寺,并且在没有任何旨意的前提下,擅自提审关押在大理寺牢狱的人犯! 御史台一片震惊,纷纷上奏,要求元嘉帝严惩温仪公主,以正朝纲。 同时,因贻误军机而被处以极刑的西北军人犯,突然翻供,一口咬定是监军丁潮陷害他们,并且爆出丁潮在西北强抢民女的丑闻。 大臣们在朝中吵吵嚷嚷,闹得不可开交,有人说要将丁潮押解回京候审,又有人说沈湛对属下管教不严,拥兵自大,理应问罪。 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西北军情频传。铁勒部族去年冬天遭受严寒大雪,冻死牲畜无数,如今既缺粮又缺物资,正蓄势对大周发动进攻,来缓解族中压力。 消息刚传到上京,那些大臣们便识相地闭嘴了。 大臣们不想做亡国臣,元嘉帝更不想做亡国君。 于是,几日之后,元嘉帝便下了几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免去了丁潮西北监军的官职,命他即刻进京。至于强抢民女一事,由刑部会同大理寺择日再审。此前被关押在大理寺的一众西北将士,由崭刑改判为流放漳州。 第二道圣旨,加封沈湛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节制西北诸州,各地军营均受沈湛调遣,以御外地。 第三道圣旨么,则是申饬温仪公主藐视国法之罪,责令萧解忧入水月庵思过一年,并罚俸禄三年,以儆效尤。 萧解忧在接到圣旨之后,简直快愁成了一朵苦菜花。 罚俸禄三年,难道要她带着整个公主府的人和她一起喝西北风去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再访 萧解忧进宫面圣, 却被拒绝了! 王保一脸为难地看着萧解忧:“公主,不是奴婢不让您进去, 实在是皇上他不想见您” 元嘉帝这次被萧解忧气得不清,连“吃里扒外”这种重话都说出来了。 其实不怪元嘉帝生气, 温仪公主这次做得明显太过了,胳膊肘子往外拐得也太离谱了些。 人家被关押的人犯都已经认罪画押了, 怎么她走了一遭后,那些人就突然闹着要翻供了呢? 元嘉帝本想借此机会好好地拿捏一下沈家, 就这样被胆大包天的萧解忧破坏了!而且还搭上了丁太后的娘家人! 按照丁太后的意思, 萧解忧就应该被贬为庶民。罚俸禄什么的, 简直就跟没罚一样! 萧解忧捏着手中的手帕,心中浮上几许愧疚:“我,我,我就是看中了那个人犯, 想要他当我的侍卫” 王保瞠目结舌:“公主您说什么?” “王公公,那些人犯被押解进京那日,刚好被我碰到了。”萧解忧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不知怎的,我就是想要那人,想得连觉都睡不着。后来才想着去大理寺要人你帮我跟皇伯父解释一下,就说我不是故意的, 我下次真的不敢了” 萧解忧故意说得含含糊糊的, 让王保误会她和萧忘忧一样的好色, 总比让皇伯父误会她跟沈湛联手与他作对要好吧? 更何况, 她心中一万个没有要与元嘉帝作对的念头啊!她如今还能安稳做她的公主,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元嘉帝愿意宠着她,捧着她!离开了元嘉帝的宠幸,她什么都不是!而她之所以敢硬闯大理寺,敢惹下这桩错事,也是仗着元嘉帝不会处罚她。 她不是真正十六岁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她明白元嘉帝如此宠爱她,未尝没有做给世人看的原因。元嘉帝在先帝面前立下的承诺,知道的人可不算少呢! 作为一个帝王,元嘉帝可以不那么英明,也可以不那么勤勉,却唯独不能失信于人前,否则,他如何能让朝臣信服? 可是,受了这么多年被宠幸的好处,萧解忧不能昧着良心觉得元嘉帝的宠爱太虚假。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总之她能安全活到现在,确实与元嘉帝的照顾离不开。她必须承这份情。 所以,她是不可能站到元嘉帝的对立面的。 这次如果不是为了连问,她说什么也不肯冒着惹元嘉帝忌讳的风险,去做这件事啊! 所幸她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 “公主您到底和那些人说了什么,怎么您前脚离开,后脚林大人审问的时候,他们就要翻供呢?”王保试探性的问萧解忧。 萧解忧的面上就带出了几分羞赧:“哦,这个啊”她扭捏了一阵,终于小声说:“我跟我看上的那人说,要想活命,就别傻了吧唧的说实话。他问我应该怎么办,我左思右想,觉着这事吧,光凭我一个人的面子,恐怕不够让皇伯父改变主意。只有让太后娘娘出面,以皇伯父的孝顺程度,才可能网开一面所以就让他胡乱攀扯上丁舅公” 王保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都听到了什么。 “王公公。”萧解忧小声说:“你帮我去跟皇伯父求个情吧。我看上的那人叫做连问,年纪轻轻,长得俊俏又精神,听说武艺还不错我想求皇伯父赦免他的流刑,让他进公主府,做我的侍卫。” 那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好像如果皇上不答应她的要求,就给了她天大的委屈受一般。 王保面色复杂地看了萧解忧半天,终于叹了一口气道:“那奴婢就进去帮公主说一声,至于成与不成,就看皇上的意思了。” 作为元嘉帝的心腹,王保知道元嘉帝不可能真的废了萧解忧。生气归生气,以后还会继续宠着她。 王保才不会傻到去做那个落井下石的人。 只要元嘉帝还在的一天,温仪公主就不可能落魄到会任人欺负。 不过么,这次元嘉帝恐怕想多了。温仪公主哪里有那份心计,不过是骄纵任性惯了,仗着皇上的宠爱,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弄到手,完全不管不顾。 温仪公主还是那个做事一根筋,傻得可爱的小姑娘呀! 王保走到元嘉帝的身边,还没等他说话,元嘉帝便皱眉问:“温仪还没走?” 语气中带着怒火,看来刚刚摔的那个茶碗还不够解气,王保忖度道。 “是,公主说有件事想求皇上。” “啪”的一声,元嘉帝扔了手中拿着的折子,怒道:“她还敢来求朕?是觉得朕给她的惩罚太轻吗?不知所谓!朕不想见她!让她立刻启程去水月庵!” 王保忙笑着说:“不是因着这个来求情的。” 他就把萧解忧对他说的话又重复一遍:“公主还是小孩子脾气,见到喜欢的东西,一心惦记着,别的就都顾不上了。” 元嘉帝没想到萧解忧竟然是为着这种事跑到大理寺去胡闹,更没想到阴差阳错地帮了沈湛的大忙。 “她怎么一点好都不学!”元嘉帝几乎想咆哮了。 自己的几个女儿里,只有三女儿最放荡不羁,屡屡传出桃色绯闻。因着他膝下没有儿子,所以不免对几个女儿放纵了一些。这么多年来,他对三女儿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胡闹去。 可是温仪看上去多单纯的小姑娘,竟然也开始学着找美男子当侍卫了! 真是荒唐! 王保摸摸袖子里刚刚被萧解忧的侍女塞过来的香囊,里面装着一对价值连城的白玉镯,脸上的笑容又不免真诚了几分:“也是四公主可怜,小小年纪就和离了。听说上次公主昏迷不醒,也是因为心情抑郁。依奴婢看,这天底下再没有比皇上您的女儿更尊贵的姑娘,天家的公主们,可不就是应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那些个三从啊,四德啊,约束约束平民女子也就罢了,可管不到皇家女儿的头上来呢!” 不得不说,王保真不愧是伺候元嘉帝多年的老内侍,几句话就说到了元嘉帝的心坎上。 世人都想当皇上,为的就是图个舒心自在,唯我独尊。作为皇帝的女儿,自然能得到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这样一想,元嘉帝的心头火也平息了几分。 罢了罢了,就当是赏她个物件,让她高兴高兴吧。 “那也太过放肆了!”元嘉帝仍旧沉着脸:“你去传旨,让人把温仪看中的人留下。” “公主想来给您请安” “不见不见!”元嘉帝没好气地摆手,“朕既然罚了她,就要让她有被罚的自觉。再有下次,朕定不轻饶!你去告诉她,让她好好反省反省自己,别一天到晚的给朕找麻烦!” “是,奴婢遵旨。” ---- 夜半时分,等到萧解忧再次见到一身黑衣的沈湛出现在她的闺房里时,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慢条斯理地披上衣服,将自己裸、露在外的莹白双肩盖上,转头语带讽刺地对沈湛道:“沈世子当真不知道公主府的大门在哪儿吗?” 沈湛依旧傲然背向她而立,颀长俊秀的背影,看上去似乎多了两分狼狈。 沈湛万万没有想到,萧解忧今日竟然没有穿着寝衣,上半身只围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绣着富贵牡丹的浅紫色肚兜 那如玉般晶莹剔透,洁白无瑕的肌肤,几乎照亮了整个黑夜。 萧解忧并不知道沈湛用眼睛占了她不少便宜。在她心中,沈湛就是一块冰,连个男人都算不上。 “抱歉。”沈湛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如荡漾在湖中心的小舟,将宛如寂静湖面的黑夜打散。 “臣只是不想节外生枝,故而再次夜间前来,请公主勿要怪罪。” 萧解忧顺顺利利地把连问救了出来,如今心情大好,如果不是沈湛突如其来的打扰,刚刚她做梦险些要笑出声来了。 所以,她见沈湛态度诚恳,便没有继续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喏,物归原主。” 沈湛鼻尖嗅到一阵撩人的香气,不自觉回头,便看见萧解忧的一只手张开在他面前,柔软的掌心内托着他给她的虎符。 十指纤细,指头圆润可爱,看上去如此美味可口 沈湛忙摄回心神,迅速地将虎符拿走,攥在手中。 虎符上还留着萧解忧的体温余热。沈湛只要一想到萧解忧一直贴身收着属于他的东西,心中便觉得有风云在翻涌,胸中意气横生,几乎难以自控。 他吸了一口气,然后低声道:“臣谢过公主。此事多亏公主周旋,沈湛替将士们谢过公主的大恩。” 说着,竟然一撩下摆,单膝跪地:“为着救臣的属下,连累公主被皇上斥责,臣深感愧疚。臣替几位将士谢过公主活命之恩!日后公主若有需要臣的地方,臣绝无二话。” 他的脊背虽一如既往的挺直。然而,高傲如沈湛,冷漠如沈湛,现今毫不犹豫地匍匐在萧解忧的脚下,令萧解忧的心中竟然生出一股无与伦比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俊美无俦的男人,连跪下的姿势都是如此令人折服赞叹。 萧解忧想,沈湛说的话应该反过来。见到他这个模样,她才恨不得任他差遣,为他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惜。 美色误人,诚不欺我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好意 萧解忧是那种“你待我好一分, 我便要回报你十分”的性子。 说起来,她和沈湛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她所怨怼的, 不过是沈湛对她的毫不重视、毫不理会。 她不否认自己对这个优秀的男人有过好感,也曾经幻想着夫妻和合, 相敬如宾。 只是,身为女子, 尤其是皇家女儿的那份骄傲,让她无法忍受沈湛对她的冷漠和无视。 有很长一段时间, 萧解忧甚至怀疑沈湛恐怕都记不得她的样子。 他们两个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见面的次数却少得可怜, 每次见面又大多以不愉快告终。 此时沈湛的这一跪拜,立刻消弭了大半萧解忧心中残留的怨念。而且,沈湛之前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她,连那么重要的虎符都作为信物交给她, 可见他对自己还是很放心的。 而这对于萧解忧来说,无疑是沈湛对她为人秉性的一种肯定。这种来自沈湛的肯定,莫名地令萧解忧心情舒畅。 萧解忧第一次心平气和地看向沈湛,她的唇角扬起:“沈世子不必多礼。本宫所做的这一切,并不是图世子的感激。本宫只是为了救连问罢了。” 轻飘飘的两句话,将萧解忧与沈湛之间薄得几乎可以算没有的联系撕裂得一丝不剩。 沈湛眉眼低垂,薄唇却紧抿:“不管公主的目的为何, 总之这次受益的是沈家的将士, 这份恩情, 沈湛铭记于心, 必不敢忘!” “本宫知道了,你起来吧。” 随沈湛怎么想都无所谓,反正她天亮后就要到水月庵思过一年,而他也要立时出发返回西北。 再见面,也不知道会是何年何月。 君子如玉,然而并不属于她。 想到这里,萧解忧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淡淡的惆怅。 意兴阑珊之下,萧解忧懒懒地问沈湛:“你还有其他事吗?” 这就是要逐客的意思了。 沈湛站起身来,一双深沉难测的眸子投向萧解忧。 他其实想问萧解忧是如何识得连问,又为什么非要救出连问,还要让连问做她公主府的侍卫。 外面传言纷纷,都在暗示萧解忧是个放荡公主,此番大闹大理寺只为得到一个男人。 沈湛一个字都不信。 “你”他生平第一次犹豫不决,想说的话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说出口。 如今的他,又有何立场来问她? 她这样年轻,这样美好,喜欢哪个男人便是哪个男人的福气。纵使她不喜欢那些人,她也终归要再次嫁人的。 而他,只是她的前任驸马。恐怕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把他忘在脑后,再也记不起来了吧? 沈湛的眸中几番云涌,既深沉复杂,又令人难以读懂。 见沈湛只看着自己不说话,萧解忧以为他还有其他事情:“怎么?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沈世子不妨说出来,说不定本宫还能帮的上忙。” 沈湛深深地看了萧解忧一眼,然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便从窗户翻了出去。 动作迅速,丝毫不拖泥带水,萧解忧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让他“退下” 她不由得走到窗口,伸长脖颈向外望去。 茫茫夜色,哪里还能看得见沈湛的身影。 “好没礼貌。”萧解忧皱眉小声咕嚷道,“哼,真是放肆!” ------ 翌日一大早,十灵等人便来伺候萧解忧梳妆。 圣旨已下,萧解忧今天就要前往水月庵,在那里思过一年。 水月庵建在上京附近的小镜山上半山腰处,占地颇广,景色优美,是京中贵族女眷最喜欢去的庵堂,香火一向鼎盛。前朝时,还曾经有个贵妃在那里待发修行。 萧解忧前世从没去过水月庵。对于烧香这件事,她和谢老夫人的观点出奇地一致。 想要求个问心无愧,平日多行善举,多做好事便足够了。 “简单清爽一些就好了。”萧解忧见十灵挑了一件做工繁复的石榴花撒金裙,便出声否决。 不知怎的,重生回来后,她突然对那些色彩艳丽,绣工奢华精致的衣裙失去了兴趣,反而有些崇尚“清水出芙蓉”的境界。 就连妆容,也尽量怎么淡雅怎么来。 十灵自然不会违逆萧解忧的意思,她马上拿起一件月白色的长裙,除了袖口和裙摆处绣着的几支绣球花之外,再无其他装饰。 这件裙子是前几天按照萧解忧的吩咐新做的,当时针线房的绣娘还不敢置信,再三向十灵确认之后,才开始动工。 “公主,您看这件可好?”十灵托着裙子问萧解忧。 萧解忧侧头看了一眼,点头:“嗯,就这件吧。” 然后又吩咐:“皇伯父命本宫去庵堂思过,既然是被罚,就要有个被罚的样子。那些太过华贵的首饰和衣裙,就不要带了。整日闷在庵堂里,打扮得再精致也没有人欣赏。” 百蕴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道:“可是公主以前也不常出门啊。您那时不是常说,打扮是为了让自己心情好,而不是为了取悦他人吗?” 这四个婢女里,萧解忧最信赖十灵,但是论胆大的程度,还属百蕴。只有百蕴偶尔敢和萧解忧说笑几句,其他几个侍女一个比一个沉默寡言。 萧解忧就笑了:“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此一时彼一时。本宫自己不爱出门,和被迫无法出门是两种心情。在府里时,说不准什么时候会见到外人,不打扮得精细一些,岂不是失了礼仪?这次本宫住到水月庵,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人会来拜访本宫,随意一些亦可。” 十灵几人明显觉察到,萧解忧的心情比前阵子好了很多,于是便凑趣地说了几句,萧解忧果然好脾气地和她们说笑了一回。 正在这时,王禄从外面进来禀报:“齐家九公子求见公主殿下。” 齐烨?他来干什么? 萧解忧挥手:“不见。就说本宫事务繁忙,无瑕见客。” 王禄踌躇片刻,几步走到了萧解忧的面前,压低声音说:“齐九公子带了两辆马车,车里装满了各种吃食和衣物,说是水月庵条件清苦,怕公主一时不习惯” “放肆!” 萧解忧突然沉下脸:“你去告诉齐烨,本宫虽然落魄,却也不需要齐家来救济!皇伯父下旨让本宫去水月庵思过,就算水月庵只剩下个房顶能避雨,本宫也会欣然接受!让他带着他的东西” 她想说“滚”,又怕自己将齐烨得罪的狠了,以后不免麻烦,便忍住咽了回去:“让他带着他的东西速速离开!” 萧解忧有一种被齐烨看穿她的窘态,并受到他的鄙夷的狼狈感。 她穷,她没有钱!齐烨怎么会那么好心地给她送东西?他一定是来嘲笑她的! 这世上怎么会有像齐烨这样讨厌的人! 王禄身为公主府的内务总管,怎么会不知道公主府只是金玉其外而已?堂堂公主,手边连多余的一两银子都没有,如今更被罚了三年的俸禄 他刚才见齐九公子带了那许多东西来,可着实高兴了一番呢。 没成想,公主竟然气成这样! 王禄伺候萧解忧好几年了,这还是第一次令萧解忧对他发火。 他心里对齐烨刚生出的三分好感,立刻化为乌有。 连累他被公主训斥,齐烨真是个扫把星! “是是是,奴婢马上去回话。” 他不敢耽搁,脚底生风般,一路从汀兰苑跑到了前院花厅。 “齐公子请回吧,公主殿下现在很忙,没时间见您。” 王禄板着脸,硬邦邦地对齐烨道。 齐烨的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了翩翩君子模样:“公公可知是否在下带来的东西令公主不喜?在下马上让人换一批过来。” “不必了。”王禄伸手制止道:“公主说了,咱们公主府虽然比不得齐首辅家大业大,些许吃食用具还是拿的出来的。齐公子的好意,咱们心领了。” 他一甩拂尘,又道:“奴婢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就不送九公子了。九公子,请!” 声音淡淡中带着几分不耐不满,丝毫没有了刚刚看见他时的恭敬和欣喜。 齐烨多聪明的人,略一思索便明白王禄的态度为什么会转变如此之快。 是他的行为惹怒了萧解忧? 听王禄话里的意思,萧解忧以为他送给她这么多东西,是为了羞辱于她? 他齐烨像是这样无聊的人吗?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露出几分苦笑:“公公明鉴,在下绝对没有轻视公主的意思。只是在下的一片心意,无处可寄托,只能送公主些许微薄的俗物,盼得能令公主殿下展颜一笑。还请公公再去通禀一声,让在下能亲自向公主解释一番。” 这话已经赤、裸、裸地表达了他“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心思。 奈何,王禄的主子是个不解风情的土包子,王禄自己又是个奉行“主子讨厌的就是他极度憎恨的”思想的模范内侍,因而并不在乎齐烨到底说了些什么。 并且,在王禄的想法里,他家公主是那样地美好美貌美艳,只要不是眼瞎的男人都应该对公主持有仰慕爱慕之心才对。 当然像沈世子那样脑子坏掉的人例外。 齐烨当然不是个脑子坏掉的男人,他有了这点心思,实属正常。 可是公主不待见他,王禄也不待见他:“公主说了不见,奴婢可不敢违逆公主。九公子,时候不早了,奴婢真的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恕不远送。” 说完,竟然不理会齐烨,转身就离开了花厅。 齐烨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内侍下人如此低三下四,而这个阉奴竟然不识好歹,将他的脸打得啪啪作响。 哪怕是在皇后的翊坤宫里,也没有哪个宫女内侍太监敢如此待他。 齐烨将手中的扇子捏紧了又松开,松开后又捏紧。 如是几次之后,终于平息了胸中的怒火和不悦。 罢了罢了。 温仪是个二愣子,她养出来的下人又能机灵到哪里去? 但凡王禄是个有心眼见风使舵的,他就不敢给齐烨齐九公子撂脸子! 这种的下人如果是齐家的,早就不知道被拖下去打死多少次了。 然而 齐烨望着花厅右侧打开的窗户,一簇芭蕉正伸展着长长的叶子,随着微风轻轻起舞。 那翩然自得的模样,就像是温仪那个又倔强又不忘时刻端着皇家范儿的小俏妞。 有王禄这种一门心思向着主子的下人在她身旁伺候,他倒是放心不少。 算了,看在温仪的份上,就饶了他吧。 齐烨阴冷的表情散去,面容又如春日般和煦起来。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连她家里对自己不敬的下人都会令他觉得忠诚可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统领 萧解忧此次可算是在朝堂上大大地露了一次脸。自大周开国以来, 萧解忧是第一个被御史台追着骂的公主。 “四妹,这点姐姐可不如你。” 三公主伸出一只葱白手指, 轻佻地托起萧解忧的下巴,娇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四妹你平日里总是不声不响的,我还以为你没开窍呢。瞧这水灵灵白嫩嫩的小皮肤, 你那位侍卫小情人,对我家娇嫩的四妹可不要太粗鲁呀!” 三公主看着今日打扮得清幽雅致的小妹, 眼中的惊艳之色一闪而过。 淡妆浓抹总相宜, 她的这位妹妹, 果然天香国色。 萧解忧早就习惯她三姐的不着调了。她非常淡定的扭过头,郑重地对三公主解释道:“连问不是我的小情人,他是我的侍卫,将来要做我的侍卫统领的!” 说起来, 不着调有不着调的好处。福王登基后,三公主依旧现在这样,过得散漫自在,算得上是几个公主里下场最好的一位了。 “这么宝贝?快别藏着掖着了,赶紧把他叫过来,让姐姐我也开开眼界。我倒是好奇得很,这位能惹得我妹妹‘一怒为红颜’的连问, 到底是何方神圣?” 三公主是真的非常好奇。她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一个人, 并且这人还是从西北被押解进京的犯人。 外面都在传当朝公主们豪放不羁, 缺男人到一定程度了, 连个犯人都不放过。 萧解忧再次郑重地看着三公主:“三姐,连问是有大本事的人,我必要待之以礼。他不是那种能供人取乐的性子,以后三姐见了他,可不要用你对待自己侍卫队的那一套来对待他!” 三公主微微愣了一下。 这是萧解忧第一次公开地,直接地表达她对三公主那些侍卫美男们不屑的态度。 三公主对这个叫连问的男人就更好奇了。 二公主在旁一直没说话,见状忙上前笑道:“温仪,你三姐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见到稍微有点姿色的男人就走不动路唉,你这次可真是将父皇惹怒了。本来我和你三姐进宫去想为你求情,德妃娘娘却说,父皇已经发话了,谁都不许再提此事。德妃娘娘只不过试探性地说了一句‘水月庵生活清苦’,父皇就沉着脸不说话” 德妃是三公主的生母,十分受元嘉帝的宠爱,在后宫的地位仅次于齐皇后。 二公主说到这里,脸上便带了几分歉意:“四妹,你不要着急。水月庵虽说离京里远了些,周围的环境却清净怡人,说不定正对了你的脾性,能让你喜欢上呢!等过一阵子父皇消了气,我再想办法给你求情,让父皇下旨尽早让你回来。” 这话宽慰的作用比较大。几位公主心知肚明,元嘉帝的个性强势,说出口的决定很难更改。 “要我说啊,住在哪里其实都没什么差别,关键是看身边有什么人陪着”三公主轻轻掩口,笑得春光灿烂。 “四妹如果觉得寂寞的话,姐姐我可以送几个人去给你解闷哦” 越说越没个正经,二公主无奈地叹了口气。 “两位姐姐不用为我担心,反正我从来没有出过京城,就当去散心游玩了。” 声音依旧是一派甜美天真,仿佛她真的没有把这次受罚当做一项负担。 二公主心中暗自决定,她一定要多多地去水月庵看望小妹,免得她一个人在那里冷冷清清,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 作为一个没有权势,又被皇上下旨罚出京的公主,萧解忧的离去显得十分低调简单。 除了二公主和三公主,没有人为她送行。 当然了,被王禄强势逐客的齐烨算是一个,可惜萧解忧根本就不关心这些,王禄也不会傻到再在萧解忧的面前提起齐烨。 因为萧解忧要到水月庵住一年,十灵和王禄便匆忙收拾出十几辆马车的行李,结果临出发前,被萧解忧否决了。再三精简之后,只剩下了三辆马车。 王禄的心里充满了愁苦。 他虽然没有在民间生活过,但是他相信哪怕民家普通一个富家小姐要到别的地方住一年的话,行李也会比他家公主多上不止一倍吧? 唉,他家公主真是太可怜了 除了公主府的随行下人之外,元嘉帝另外还派了羽林前卫指挥佥事曲相离负责“护送”,其实就是变相的监督。 可怜的温仪公主在到达水月庵之后,还没有安顿好,便迫不及待地宣见了连问。 不多时,连问高大劲瘦的身影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连问身着公主府侍卫制服,细瘦的腰间绑着一根天青色万字暗纹腰封,更衬得他身材秀美,精神抖擞。 连问进到室内后,利落地单膝跪地:“属下连问,拜见公主。” 声音是萧解忧熟悉的清朗明澈。 萧解忧坐在上首,眼中透出几分笑意来:“连侍卫不必多礼,起来吧。” “谢过公主。” 连问站起身,头却一直垂着,并不敢直视萧解忧。 说实话,直到现在,他都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自从温仪公主到大理寺见过他之后,他便按照公主的嘱咐,向林崇岚大人喊冤,并且推翻了以前的供词,将责任一股脑地推给了丁监军。 不久,朝廷的判决就下来了:流放。 这对于他们几人来说,算是最好的也是最轻的处罚了。无论因着什么原因,他们没有及时地阻止铁勒士兵屠杀无辜的村民,便是违反了军令,辜负了边关百姓们的期望。 连问已经做好了客死异乡的准备,然而突然有一天,有人将他客客气气地“请”到了温仪公主府,并且告知他,以后他便是公主府的侍卫,负责保护公主的安全。 连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道。 尤其是在他得知温仪公主早已经与他家世子和离之后,他的心中更是惴惴不安,想破头都不知道现今是个什么状况。 “连侍卫不必拘谨。”萧解忧见连问总是低着头,心中对他愈发满意。 萧解忧自知自己美貌,她对自己的容貌十分满意,并且极为爱惜,却并不想因此而被更多的男人所关注。 世人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可萧解忧却觉得,打扮得漂漂亮亮,更多的是为了愉悦自己。 因而她对那些不会直直盯着自己的男人更放心一些。 前世的连问就是如此,他一直默默地守在她的身旁,几乎让她模糊了他的性别。 萧解忧的笑容变得越发柔和:“连侍卫,在本宫面前,你不必如此紧张。本宫知道,以你的本事,让你来给本宫做侍卫,着实委屈你了。” 这是萧解忧的真心话。原先她并不知道连问以前曾是沈湛手下的将士,而且还有官职。相比之下,区区公主府的侍卫统领,实在不值得一提。 连问却有些惶恐地再次拜倒:“公主殿下这样说,属下实在不敢当。属下知道自己和几个兄弟的命,都是殿下救回来的。也是因着属下一事,公主才不得不来到水月庵清修。属下万死也难以报答公主一二,从此定当竭尽全力为公主办事,护卫公主周全。” 连问不是那种心里没数的人。在公主府里的这几天,几乎每个侍卫都有意无意地来偷看他,那些人私下的传言他也都有听到。 同样的,连问也借了这个机会,将公主府和温仪公主的现状了解了一个大概。 他的直觉告诉他,温仪公主不是那般轻佻无状的女子。她大费周章救下自己,必有其他原因。 他也曾想过去见世子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世子却派人告诉他,让他以后一心一意奉公主为主,一切都听公主安排。 “都说了不要多礼了。在本宫面前,用不着动不动就跪下,本宫并不在意这些。本宫真正在意的,是你的心,是否向着本宫,是否能一心一意为本宫做事。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本宫自然不会强求。本宫会送连侍卫回到西北,继续做你的七品把总。” 萧解忧并不擅长御下之道。无论是她的侍女,还是王禄,或者是前世的连问,都是很自然地跟在她的身边服侍她。 今生萧解忧取了个巧,令连问提前出现在她面前,而且还是她执意讨来的。连问会不会心有不甘?会不会心生怨恨?这些都是未知。 萧解忧可不想自己费尽力气弄来一个心怀二心的属下。 连问终于抬起头,他清亮有神的双眼中,一片坦诚:“属下并不擅言辞,也不会说那些漂亮的话。公主只看属下日后的表现吧。” 人都说物以类聚,这话真是一点都不假。 萧解忧的思维简单,行事颇为直爽,为人也不懂得拐弯抹角,说难听点就是缺心眼。再瞧瞧围在她身边的人,王禄,四个婢女,个个都是不会耍心眼,不懂得钻营的傻子。如今又来了个心思貌似玲珑,说话却也有够直接的连问,正是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老话了。 连问这样一说,萧解忧心中的忧虑反而立刻放下了。 这才是她熟悉的连问啊!这样的连问,怎么可能对她不忠诚啊! “好。”萧解忧喜道,“本宫很欣赏你的个性。即日起,你便是本宫的侍卫统领。荣华富贵和高官厚禄本宫给不了你,然而只要有本宫在的一天,任何人都不能越过本宫欺辱于你!” 连问抱拳低首:“属下谢公主赏识,自当恪尽职守,方不负殿下一番美意!” 一点都不推脱。 连问确实有自傲的水平。放眼整个公主府的侍卫,能在连问手下走过三招的,五个指头都能数的出来。 连问自己都惊讶于公主府侍卫的无能程度。 “很好。如今,本宫有一件要事,要交给你去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相离 这段时间令萧解忧最为挂心的, 除了连问的事情之外,就只剩下她在东宫找到的那张纸条上写的八个字: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 她想了又想,终于想到了自己曾经的乳母曲氏。 当年曲氏离宫之后, 萧解忧便再也没有见过她,更不曾听人提起过她。 萧解忧直觉地认为林侧妃留下的这八个字, 指的就是乳母曲氏。 萧解忧决定先找到曲氏再说。 如今她已经成功地让连问做了她的侍卫统领,这件事就可以交给连问去做了。 连问领了任务便出了正屋。王禄一直在外面候着, 见连问出来了, 笑着招呼了他一声, 便径直进去见萧解忧。 连问不自觉回头,刚好看见王禄的蓝色的衣摆一闪而过,没入内室看不见了。 王禄待他极好,甚至称得上有些巴结。之前他就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温仪公主府上最有权势的大管家,会对他的态度如此友善。 现今想想,答案再简单不过了。肯定是温仪公主表露出来了对他的看重,在这种情况下,王禄怎么可能敢怠慢他呢? 想到这,连问体内刚刚因着萧解忧的几句话便有些沸腾的血液,又微微升温。 虽然他不知道温仪公主对他的青睐有加从何而来, 但是, 他发誓他不会辜负公主殿下的一番信任的。 将萧解忧刚刚嘱咐他的话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后, 连问方大步流星地离去。 室内, 王禄正在向萧解忧禀报:“曲大人说要来给公主请安,现下人就在院子外面候着。殿下您看要不要宣召他进来?” 王禄说的曲大人,就是此次奉命护送萧解忧来水月庵的羽林前卫指挥佥事,曲相离。 萧解忧揉了揉眉心。昨晚被沈湛一闹,她后半夜都没怎么睡好,一路上坐着马车又折腾了一上午,这会子头便开始隐隐作痛。 她闭着眼睛想了想,确定自己上辈子不认识曲相离这个人,因而就有些不想应酬他:“就说本宫舟车劳累,身体不舒服,暂不见客重重打赏他,让他回去复命吧。” 等了片刻,见王禄没应声,萧解忧便睁开眼睛,奇怪道:“你还愣着干嘛?” 王禄心想自己一会儿一定要去大殿里多烧几柱香,短短一天之内,他已经违背萧解忧两次了。 “启禀殿下,曲大人说,他出宫前,皇上曾经命令他护送公主到达水月庵之后,就留守在此处,保护公主的安全,直到公主回宫。” 萧解忧愣了片刻,有些不敢置信:“皇伯父真把我当囚犯看待了?” 正四品的卫指挥佥事,竟然来给她当牢头?会不会有些大材小用啊? 难道皇伯父会以为她胆子大到不顾皇命,敢偷偷跑掉不成? 或者说,皇伯父在心中已经认定她的人品有问题,所以才不放心地派人来看着她吗? 想到这里,萧解忧的心情瞬间变得沮丧起来。 前世她和离了三次,皇伯父过了气头之后,对她还是像以前一样,没有分毫改变。想来这次她是真的让皇伯父对她失望了吧? 有得必有失,有得必有失啊!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后,萧解忧眉头轻蹙:“既然如此,那就见一见吧。” 她要在这里住上一整年,以后指不定要有用得着人家的地方。 她这个公主身份啊,有时候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呀 王禄出去后不多时又回来了,除了将曲相离带来之外,还把四个侍女也喊了进来。 虽说公主可能不忌讳这些,但是王禄还是觉得单独让曲相离和公主共处一室,有些不妥当。 因为,这位曲相离大人 王禄忍不住又向前方挺拔的背影望了一眼。 “臣曲相离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年轻的武官进门便跪,萧解忧甚至连他的长相都没有看清楚。 此人身材伟岸,行动间刚劲有力而又不失风度,举手投足间自带着一股潇洒自如。 仅凭这简单的一眼,萧解忧就觉得此人应该是个人物。 那为什么前世她对这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重生一回,萧解忧的公主包袱正在一点点放下。不放下也不行啊,真正有本事有权势的人,谁会把她这个小小的公主放在眼里呢? 索性,她以后就做个识相的落魄公主好了。 萧解忧笑得很官方:“曲大人请起。” “谢殿下。” 曲相离站起身,抬头看向萧解忧。 一双桃花眼即使不笑也像笑,嘴角的弧度天生上扬,俊美至极的面孔,令几个看惯萧解忧美貌的侍女们都忍不住微微红了脸。 “曲大人一路辛苦,快请坐吧。” 王禄: 侍女们: 萧解忧住的这间院落,是整个水月庵中最大也是最僻静的。正中五间正房,天井两侧各三间厢房,后面还有一个小抱厦。 室内的陈设古朴雅致,简单却不寒酸,唯独有一样略不尽人意 那就是此时被萧解忧临时当做会客花厅的堂屋里,没有摆放椅子。 来此小住的香客们,大多比较虔诚。因而各个院落里的堂屋,都供奉了佛像,并摆放着一些蒲团,布置得就像个小小的佛堂一般。 萧解忧身下坐着的这把唯一的椅子,是从公主府带来的。 话说出口后,萧解忧自己就先笑了:“瞧本宫这脑子。” 然后扬声吩咐:“王禄,让人再摆几把太师椅来。” 后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怪不得总觉得这屋里有哪儿不太对劲呢 曲相离眉眼间光华流转,似笑却也非笑地,神采风流,拱手朗声道: “谢殿下赐坐,不过还是不用麻烦了,臣不敢过多打扰殿下。臣今次奉皇上之命,负责在公主居住水月庵期间护卫公主。公主如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吩咐臣。水月庵里来往的人既多又杂,还请公主无事时尽量不要乱走,以免被闲杂人等冲撞到。” 曲相离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异常悦耳。他说话的语速不快不慢,纵使话中的意味既蛮横又无礼,却无法令人生出不快来。 萧解忧承认,她刚才被曲相离的美貌闪了眼。她第一次见有男人能长得这样漂亮。 她见过的男人里,沈湛和齐烨的样貌都是顶尖的,只是论精致程度,却都比不上眼前这位曲大人。 不过,晃神也只是瞬间的功夫,萧解忧立刻就听明白了曲相离的意思。 他是不准自己迈出院门半步吗? 果然是来做牢头的! 不过,萧解忧心中倒没有多少不满。她犯了错,理应受到惩罚。 “有曲大人在,本宫放心的很。”她骄矜一笑:“委屈曲大人陪本宫困在这里,本宫真是过意不去。” 她微微侧首,似乎想到了什么为难之事:“只是,这里毕竟是庵堂,来往的多是女眷。不知曲大人准备住在何处?” 这次萧解忧来此是为了修身思过,因而庵堂并没有因此封住。像连问等公主府的侍卫,都不方便住在庵堂里,而是住在附近专门兴建的给护院等男客们住的院落里。 果然,曲相离答道:“臣就住在距离庵堂最近的一处院落里,殿下有任何吩咐,臣都能及时赶到。” 好在他还知道分寸,没有要求跟自己住在同一间院子里。 萧解忧松了一口气,头又开始痛起来。她一手撑着额头,另一手轻轻地挥了挥:“曲大人无事的话,就请下去休息吧,本宫实在不舒服,就不留你吃饭了。” 曲相离恭敬地告退,背影依旧风采无双,几个侍女竟然恍惚许久没有回神。 萧解忧见状,头不免又疼了几分。 这个曲相离大人,长得也太妖孽了啊 ------ 齐烨带着小厮流云,打马跟在公主府的车队后不远处,一直将车队送出了城才折回。 刚回到齐府,就看见有个小内侍正守在门房处等人。 那小内侍见到齐烨,眼睛立刻一亮,忙放下手中拿着的糕点,三两步跑到齐烨身前,行了个礼后才道:“九公子,您总算回来了,皇后娘娘一早就派奴婢来请您进宫。” 齐烨刚送走了萧解忧,脑子里一直在琢磨怎样找借口到水月庵去见她,闻言不由得有些意外:“姑姑让我进宫?可知是为了什么事?” 小内侍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齐烨快速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换了一身衣服后,才又乘了马车一路赶往皇宫。 翊坤宫内,端庄大气的齐皇后坐在庑廊里,轻摇宫扇,面目舒展,难得一派悠闲地看几个小宫女们在芙蓉树下玩百索。 远远地见到齐烨走过来,她才扶着大宫女文秀的手站起来,含笑道:“景耀来了。” 景耀是齐烨的字,是齐首辅亲自为他取的,其中期许不言而喻。 齐烨自然地快走几步,上前扶着齐皇后的另一只手,表情既恭敬又亲近:“是,侄儿姗姗来迟,还请姑姑不要怪罪。姑姑,您一早派人去府里寻我,是有事吩咐侄儿去做吗?” 却绝口不提自己为何来得如此晚。 齐皇后并不追问。年轻人总有许多自己的事情要忙,她的侄儿是上京内最出色的男儿,怎么可能天天蹲在府里不出门交际呢? “没有事,难道就不能叫你进宫吗?”齐皇后佯怒道:“平时一年到头都不回京,哀家想见人都不知道去哪里找!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父母在不远游’是什么意思,你倒是给哀家解释解释。” 齐烨笑得很无辜,俊美斯文的面孔在明媚的日光中熠熠生辉:“非是侄儿不懂,也不是侄儿不孝。实在是老师年事已高,侄儿不放心老师一人孤身游历,只好跟在身边多多照顾。” 齐皇后无奈地瞪了他一眼:“你呀” 心中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这两个嫡亲的侄儿,都是百里挑一难得的好儿郎。而齐烨则比他的大哥齐煜还要出色许多。 如若不是现在齐家已是权势滔天,齐烨又怎么会在连中三元后,仍旧无法出仕,至今仍旧没有任何官职在身?怕的就是招了元嘉帝的忌惮。 到底是委屈了这个孩子啊! 齐皇后没有儿子,因而便待自己的两个侄儿与大公主一般,说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也不遑多让了。 齐烨小的时候,甚至常年地住在翊坤宫里。 “景耀,你的年岁不小了,也该成家了。”齐皇后拍着齐烨的手,慈爱地道。 齐烨闻言,脑子里霎时闪过萧解忧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庞。他的嘴角轻轻一扬,本来打算趁着姑母寿辰时,为姑母献上一份可心的寿礼,然后再趁着大家高兴的当口,提出自己要娶萧解忧的想法。此时却忍不住想要提前说出来。 萧解忧要在水月庵待上一年,等到给两人赐婚的圣旨一下,他就能够光明正大地去看望她了! 说起这件事来,他的心中颇为懊恼。当初他将西北那案子说给萧解忧听,完全是为了讨她的欢心。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竟然敢私闯大理寺! 外间传言她是看上了一个男人,齐烨却不相信。 萧解忧可不是萧忘忧那轻浮浪、荡的女人。这其中必有隐情,他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那个二愣子光知道惹祸,却不知道为自己的事情周全。如果不是他私下拜访了几个御史大人,恐怕弹劾她的折子能把她整个人都淹没掉! 等他求到赐婚的旨意之后,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向元嘉帝求情,让她能早点离开水月庵。 就在齐烨准备该如何开口时,突然听到齐皇后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见过福王的两个郡主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刺探 齐皇后说的两位郡主, 是福王的嫡出女儿。福王的嫡女只有两个,庶女有三、四个, 或者更多。儿子只有一个,还是侧妃生的。福王向来宠爱侧妃纪氏, 早早地就为侧妃生的儿子请立了世子。 福王比元嘉帝的子嗣运只好上那么一点点。除了世子之外,福王也没有其他的儿子。 听话听音, 齐烨的笑容顿时凝在嘴边:“那姑母的意思是?” 齐皇后道:“听说,福王的两个郡主都生得国色天香。大郡主今年刚刚及笄, 小郡主也满十四岁了。我细细想了一下, 觉得这两位郡主和景耀年纪相差不多, 若是能为你娶到两位郡主之一,也算是一段上好的姻缘。” 在齐皇后心中,她的两个侄子出类拔萃,放眼天下, 就没有他们娶不起的女子。 本来她是想把大公主嫁到齐家去的,可恨却被丁太后横插一杠,她的娇娇女不幸嫁给了丁家那个短命鬼。 没有办法,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将二公主许配给了齐煜。二公主的样貌脾气尚可,总算没有辱没了齐煜。而且,二公主生母位分低微, 又早逝, 在宫里的时候比较乖巧听话, 齐皇后很放心将她嫁到齐家去。 等到了齐烨这里, 齐皇后是真正地犯了难。 虽说齐家已经出了一个驸马,但是若是她还有其他女儿,她拼命也会让齐烨做自己的女婿。可惜,皇家剩下的两位公主,一个是她极度厌恶的,她可不想让自家的好白菜被猪拱了。另一个的生母位分太高,她掌控不了不说,看那丫头现今的荒唐样子,简直令她羞于启齿。 看过来看过去,上京城内的闺秀们不是岁数不符,就是身份低微。还有的名气和才气都不小,偏偏长相上又差了那么一点。虽然都说娶妻娶贤,美色并不重要,然而哪个男人不想要个如花似玉的伴侣,可以陪着他夜夜红袖添香呢? 齐皇后私心里想要给齐烨找个真正的绝色美人。 长相么,照着温仪那丫头看齐就行。 齐烨的脑子急速飞转,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和煦:“看姑母您说的,好像那福王的郡主们都能任我挑选似的。先不说福王舍不舍得让嫡亲的女儿远嫁京城,侄儿如今并无一官半职在身,福王怎能轻易看上我?姑母,我的婚事,您还是不要操心了。” “我不操心,谁来操心?指望你母亲吗?” 提起自家嫂子,齐皇后真是有些一言难尽。 齐家百年书香门第,历任齐家的媳妇都是官宦世家出身。齐皇后的母亲,便是冀州许家的女儿。冀州许家祖上出过两位身居二品的朝中大员,如今的家主许家二爷,是正五品的扬州同知。 齐烨的母亲方氏,出身小门小户。方氏的父亲是方家三代中唯一做官的,还只是一个八品小官。 方家最大的运道,恐怕就是生了一个长相出众的女儿,并且幸运地被齐家唯一的嫡子看中娶回家了! 方氏不是不好,她人长得出挑,性情也极温和,与齐皇后的大哥鹣鲽情深,还生了两个聪明出色的儿子。 只是,作为齐首辅的儿媳、齐皇后的嫂子,方氏就显得有些不够聪慧圆滑,更不会长袖善舞地交际应酬,很多大场合根本应付不来。 别的不说,方氏嫁到齐家二十多年,竟然有的京中勋贵人家的太太,都不知道方氏长什么模样。 上回齐皇后宣了方氏进宫,问她对于齐烨的婚事有什么想法。当时方氏一脸茫然的样子,直把齐皇后气到没脾气了。 她知道这个嫂子指望不上,就只能自己亲自来帮齐烨挑个好妻子了。 “母亲说,要让我自己挑个合心意的。”齐烨有些试探地道。 齐皇后嗤道:“是啊,她自己可不就是最合你爹心意的人!” 不好在人家儿子面前多说他母亲的闲话,齐皇后适可而止:“结亲不止是为你自己找个照顾你起居的女子,也是为了结两姓之好。身为齐家的男子,哪能真的随心所欲,想娶什么人就娶什么人呢?” 齐皇后怕齐烨在外游历中认识了什么不三不四的女子,便继续敲打道:“就说你的那位欧阳老师吧。他学问做的好,名声也极佳,他的女儿配那些个普通人家的进士啊,绰绰有余,可想做我们齐家的媳妇,就有些不够分量了。” 齐烨苦笑一声:“姑姑,欧阳老师孑然一身,终身未娶,哪里来的女儿” “我就是举个例子而已。”齐皇后话锋一转,又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如今,哀家虽然母仪天下,在后宫中说一不二。可是,皇上现今一直没有子嗣” 两个人一路从长廊走到正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是齐皇后的心腹,纵然如此,她说话依然只是点到为止。 元嘉帝快五十岁的人了,即使努力生个儿子出来,能不能顺利活下去并长大成人还未可知。 大周的天下,总归要有人来继承的。 朝堂上没有人敢提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元嘉帝在服用秘药,并且每晚都会宣召年轻的妃嫔侍寝,很明显并不甘心从宗室中过继皇子,继承大统。 可是同样的,人人心中都明白,元嘉帝能奋斗出儿子的几率有多么低。 如此一来,在丁太后还如此精神矍铄的情况下,与元嘉帝同母的福王一系,便成为了炙手可热的红人了。 福王远在封地,除了元嘉帝登基时曾回过上京外,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过。年轻一辈如齐烨等人,几乎没有人曾经见过福王。 福王曾经上奏请求把自己的世子送到宫里,替他在丁太后面前尽孝,却被元嘉帝一口驳回了。 丁太后从来不喜欢女孩,因而不曾接福王府的郡主们进过宫。 齐皇后没有见过那两位郡主,但是她见过福王正妃,模样周正,气质温婉,她养的女儿一定也错不了。 “齐家到了现在这份上,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际上却如履薄冰。你祖父每行一步都要殚精竭虑,战战兢兢。” 齐皇后的声音压得有些低:“想要保证齐家百年声望不倒,盛宠不衰,眼下着实需要与福王搭上关系。” 齐烨沉吟道:“可是,皇上会不会多想?” 齐皇后缓缓点头:“想肯定是要想。然而他又能阻止什么?眼下不比从前,我们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她的嘴边露出一个嘲讽般的笑容:“没有太子,福王便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即使皇上不肯,丁太后难道会放任其他人登上皇位?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蠢蠢欲动,拼了命地想要抢在福王面前讨个好。听说,丁家又往闽地送了许多貌美少女” 丁家就是丁太后的娘家承恩伯府。 “既然如此,那福王择婿的要求岂不是更高?我恐怕未必能如福王殿下的眼吧。” 齐皇后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高大俊美的侄儿,忽然抿唇一笑,仿佛发现了什么秘密般地道:“景耀如此不自信,可不是你素日的风格。可是心中当真有了中意的人选?说出来,让姑姑帮你参谋一二。” 齐烨涌到嘴边的话在喉头滚了又滚,终于被他压了下去。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看姑姑说的,我哪有机会认识什么姑娘家。”齐烨笑得坦荡荡,“只是那福王的两位郡主与我从未谋面,我人品学识如何,她们又怎会知晓?恐怕福王更看中未来女婿在朝中的发展吧。” 齐烨目前并没有官职,这是齐皇后心头的一块病。 “景耀无需妄自菲薄,以你的样貌人品,哪个姑娘家见了会不喜欢?”齐皇后极以齐烨为荣:“我正想告诉你,再过一个月便是哀家的寿诞,哀家早前已经想办法让丁太后去求了皇上,允许福王带着家人上京为哀家祝寿,这会恐怕已经要到京城了。届时,你只要好好招待两位郡主,哀家就能让丁太后下懿旨为你赐婚!” 齐烨面不改色地应允了齐皇后,待回到府里之后,却将书房里他平日最喜欢的一尊青花瓷美人颈花瓶摔了个粉碎。 ------ 萧解忧初到水月庵,主持静心师太领着庵堂里的几个年长的师太前来拜见,又准备了斋宴为萧解忧接风。 萧解忧惊奇地发现,水月庵的斋菜做得特别好吃。 “能得殿下一句赞赏,贫尼便心满意足了。这些蔬菜,都是贫尼的弟子们自种的,平日里用的都是小镜山后的那眼泉水浇田,长出来的菜既水灵又新鲜。就连果树上结出的果子,也格外的甜。等到秋天丰收时,殿下一定要尝尝山后果树结出的果子。” 又笑道:“殿下在这里尽管住下,有任何要求,贫尼都会尽力满足,务必要让殿下住的舒心畅意。” 静心师太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袭半旧不新的僧袍,手上捻着一串十八罗汉佛珠串。人长得富态圆润,慈眉善目,听说出家前是个落第秀才家的小姐。 她的佛法研习的如何,萧解忧不敢确定。然而萧解忧却发现,这位主持是个交际高手,三两句话下来,就让人对她心生好感。 “师太太过客气了。我到水月庵静养,给师太添了许多麻烦,心中已是过意不去,又怎好有诸多要求呢?再者说,庵堂里环境清幽,我住的院落干净整洁,这里的斋菜又如此美味可口,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倒是我平时对佛经研究得不够详尽,如有不解之处,还请师太拨冗为我解惑。” 可能连萧解忧自己都没有发现,当她想摆公主架子时,她就会一口一个“本宫”。而当她表露自己真正情绪时,她就会不自觉地自称“我”。 静心师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位金枝玉叶。 容貌绝色,仪态万千,全身肌肤如雪又如玉。虽未施脂粉,然而柳眉如远山,琼鼻小巧,朱唇红润光泽,最是那一抬手一投足间,洒落一地风情。 此姝容颜之盛,乃静心师太生平仅见。 她原以为如斯美人必然心高气傲,不好伺候,未料想这位贵人竟然还是个通透谦和的性子。 静心师太心中便起了三分爱怜之心。 “公主如此随和,倒是贫尼等人的福分。”她笑道,“说来,小镜山后山上还有一眼温泉,天然屏障而成池。此泉常年温热,很适合像公主这样身体娇弱的女子泡,不止能强身健体,还可养颜护肤。殿下若是有意,贫尼马上令人封了那泉,日后只供殿下一人使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十灵 温泉? 土包子公主萧解忧活了两辈子, 从来没有泡过温泉,连温泉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她只在书中曾经读到过“温泉浴倦, 妃子妝迟,翠袖牵云, 朱唇得酒,脸晕胭脂”。 听得静心师太的一番话, 萧解忧颇为意动,脸上露出几分期待的笑容来:“师太说的温泉, 是前朝哀帝专门为那位莲妃娘娘修建的汤馆吗?” 前朝哀帝曾有个莲妃娘娘到水月庵来静养, 当时的皇帝为了这位妃子, 特意将小镜山上天然的温泉开辟出来,修建了几个汤池,专供这位娘娘享用。 静心师太笑道:“是那眼温泉出来的水没错。不过,前朝皇帝修建的汤池有多处都损毁了, 水月庵的前任主持索性将损毁的房屋都拆去,变成了一处露天的汤馆。如今正是初夏,泡露天泉刚刚好,池子周围垂柳遮阴,花木绽放,万紫千红处处成景。而等到了冬日腊梅花开,初雪纷纷时, 再去泡那温泉, 又别有一番韵味。” 这一番话, 说得萧解忧更加心动了。 不过, 静心师太刚刚说要将温泉封了,听这话里的意思,想必平时来泡汤的人不少。 “师太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瞒师太,我此番来此,是奉了皇命来静思己过,不好那般高调张扬,还请师太一切照常,不必为我破例。我听师太的意思,那能泡温泉的池子不止一处,既然如此,师太无需将所有的汤馆都封闭,只留一处僻静的给我就成。” 按照萧解忧的品级地位,区区一个汤馆,就是真的为她封闭一年,也是应当。静心师太想着反正都是同一个结果,不如自己识相地主动提出来,却没有想到,这位殿下远比她想得还要低调许多。 如此一个身份尊贵,貌美绝伦的女子,又是这样的品格,听说已经与驸马和离了? 驸马是眼瘸还是有脑疾? 静心师太心中高兴,眼睛笑得弯弯的:“多谢殿谅。实不相瞒,水月庵虽小,来随喜的施主却大多是上京内的贵妇小姐们。偶尔留宿在庵堂里,必定是要去后山泡一泡温泉的。如今殿下开恩允许汤馆照常对外开放,确实省了贫尼许多麻烦。” 水月庵身处红尘之中,哪能真正做到超然物外呢?要维持这间庵堂的正常开销,离不开那些贵妇们的香火钱,饶是静心师太这个方外之人,也免不了有几分经营之心。 萧解忧突然有些羡慕静心师太。 上京的女眷多好佛道之风,添香油钱的时候毫不吝惜。像她二姐那样的,还曾经为冲虚观的三清老祖塑过金身。想这水月庵香客往来如织,收入一定十分可观。再加上还有令众多女眷们追捧喜爱的温泉汤池,那银子一定如流水般涌进来。 反观她自己,穷得只有几个收成普通的皇庄,外加一幢需要不断搭钱维护的公主府。而今连未来三年俸禄都被罚完了,她就算想打肿脸充胖子给水月庵捐个千百两银子,都捐不起! 想起来都是眼泪。 千百两拿不出来,但是一点都不赏也不可能。 于是,静心师太满意地带着萧解忧几乎一半的家当离开了 萧解忧决定立刻回房多画几个样子图出来,起码不能让人说她在水月庵里白吃白喝! ---------- 晚间暮色四合时,天色变得晦暗乌沉,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十灵和百蕴已经为萧解忧准备好了泡汤用的衣物等,谁知天公不作美,好好的兴致就这样被败坏了。 萧解忧走到廊下,素手略抬起,一滴雨水便落在了她的掌心。冰凉沁肤,莹莹水光转瞬即逝。 片刻,细雨簌簌然而至,天地间立刻被这极细的雨线连成了一体,仿佛一幅上佳的江南烟雨画,一切都是那么地朦胧。 夜色好似一瞬间笼罩了整个院落,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地上,青石板上,和廊下的台阶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十灵捧着一件大红绣着丹锦牡丹的薄披风,轻轻地盖在了萧解忧的肩上:“殿下,天凉了,您还是进屋里去吧。” 萧解忧的体质比较柔弱,虽不至于因为一场雨而染了风寒,却也不容大意。 公主一向都由陈太医侍候,而此次前来水月庵,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陈太医却不能随行。十灵心中担忧,生怕萧解忧会在此期间有个什么病痛,因而对萧解忧的起居更为上心。 这不,眼见着萧解忧默默地站在屋外看雨,身上穿着的单薄的夏衣,十灵便忍不住想劝说她回去,好歹别冻到了自己。 萧解忧闻言,缓缓侧头,似乎像是第一次看见十灵般地打量起她来。 十灵个性沉稳,人长得端庄大气,在宫里时就颇受萧解忧的器重。前世时,直到萧解忧远嫁和亲,十灵一直都在她身边伺候。 除了十灵,其他几个侍女也都伺候她多年了,萧解忧实在很难相信,她们之中会有人背叛她,与外人一道要置她于死地。 “十灵,你跟在本宫身边多年,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十灵闻言,脸色立时变得苍白无比,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冰凉的地板上,语带惶恐道:“公主公主,可是奴婢多嘴惹得公主不快?求公主饶恕奴婢,不要赶奴婢走” 十灵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她从小母亲早逝,被继母毒打虐待,后又被卖入宫中为奴。 入宫的前几年,她在司礼嬷嬷手里吃了许多苦头,直到她幸运地被分到了温仪公主身边,她的人生才看到了光明和希望。 公主殿下为人十分宽容,从不曾打骂过任何宫婢太监,偶尔伺候的下人们犯了一些小错,公主也从不追究,最多罚少吃一餐,或罚人在庭园里捡落叶。 十灵在出宫前,曾经得过一次严重的风寒,按照宫规,十灵生病了是要被迁出去的,免得传染给主子。被迁出去养病的宫女,还能活着回来伺候贵人的,少之又少。 然而,萧解忧愣是装作不知道,死死地替十灵瞒住,还偷偷让陈太医给她开药,让她很快就恢复了健康。 其他主子手下的侍女们,有几个不羡慕她们几个的?便是二公主那样和善的一个人,也曾经杖毙过伺候自己的下人。 十灵早就打定主意要伺候温仪公主一辈子了。 可是,十灵敏感地发现,自从公主昏迷后醒来,她就有些看不懂公主的行事了。 似乎,似乎开始防备身边的每一个人,不止是她,百蕴几个也察觉到了,她们还曾偷偷猜测,是不是公主被沈世子伤透了心,因而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了? 十灵知道,不是这样的,但是她又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公主依然是她的主子,可是她又分明觉得这位主子似乎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十灵茫然地盯着眼前萧解忧裙摆下露出的锦缎软底绣鞋顶端的珍珠蝶赶花方胜,泪水无声地流了满脸。 萧解忧没想到自己不过随口问了一句,十灵竟然如此反应。 “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本宫什么时候说要赶你走了?” 萧解忧亲自扶了十灵的胳膊,将她带了起来:“怎么还哭了呢?本宫在你心中竟是如此可怕?难道本宫还会把你怎么样了吗?” 萧解忧的心中十分不解。她想了下,前世今生,她好像都不是一个狠辣独绝的人吧?有时候王禄那个死脑筋气到她,她都没让人打过他的板子! 怎么就让十灵吓成了这个样子呢? 十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拿出手帕擦干脸上的泪水,方才轻声道:“奴婢不是怕公主责罚。奴婢这条命都是公主的,奴婢只是怕公主嫌弃奴婢笨拙,不肯让奴婢再伺候公主。” 萧解忧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安慰般地拍了拍十灵的手,转头又开始看着黑暗的庭园发呆。 年少貌美的公主,静默地看着朦胧不清楚的远山,眼中和眉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愁绪。原本就单薄的身形,在这个嘈杂的雨夜,却更显寂寥。 十灵突然有种想要为萧解忧上刀山下火海的冲动。 “奴婢,奴婢都看到了”十灵喃喃地道。 萧解忧侧头,不解道:“你看到什么了?” 十灵咬了咬牙,终于鼓起勇气道:“奴婢那天也看到,二公主她,二公主她与那个女子,赤身抱在一起” “殿下这许多日以来,是不是为着这件事苦恼?奴婢见识浅薄,却也知道,宫中向来秽乱,那些个乌七八糟的事情哪只二公主这一件?三公主喜欢貌美的侍卫,常常要几个人一起侍奉她就连慈宁宫里的太监们,都有和禁卫军的大人们不清不楚的公主,世间浑浊,公主风光霁月,自然接受不了这些。可是,公主万万不可因着这些便对人世间失望,须知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人,很多美好的事。殿下这般善良美貌,老天一定会把最好的都留给殿下的的!” 那日公主从冲虚观回来之后,突然高热昏迷,十灵便知一定是二公主的荒唐事带给公主太大的冲击,让她被惊吓到,所以才重病不起。 十灵万万没有想到,二公主那般贤良淑德,被世人称颂为大周公主的楷模,私底下竟然与女子狎玩惑乱 见到这种阴司之事,十灵日日惶恐不安,把自己的嘴巴守得严严实实,生怕因此而为自己或公主招来祸事。 要知道,二公主的驸马可是齐皇后的侄儿,齐家的新秀中的领军人物!如果被人知道了二公主的这件丑事,那么十灵肯定是活不成的。 这个秘密她原本打算带进棺材里的,可是,看到主子这副愁容,她竟然忍不住冲动地想要安慰主子,哪怕主子为了二公主要封她的嘴,她也认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小狗 萧解忧下意识地回头, 廊下只有她和十灵两人,百蕴原本在屋子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出去。 十灵的声音低低的,被夜雨吹散在风中, 无声无息,仿佛从未出现过似的。 萧解忧神色怔忡, 良久后才慨叹一声:“你啊你不怕我为着二姐的名声,处死你吗?” 声音幽幽的, 一个“死”字, 在这黑黢黢的夜里, 让人忍不住脊背发凉。 十灵却莫名地安心了,她抿唇笑着,小声说:“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她家殿下只是高冷了一些,性格又直来直去的, 却并不是那种蛮横狠毒的人,让她处死自己的侍女,比让她给丁太后下跪还难。 萧解忧其实不太明白十灵对她的信任从而何来。她从前活得理直气壮,无所畏惧。她从不在乎别人信不信她,也并不怀疑她身边的人对她怀有二心。 她这个公主当得确实有点怂,不够威风,也不够嚣张, 然而这个身份却足以支持她在宫里宫外过得自由自在, 不惧世间风雨。 当然除了被下旨和亲铁勒一事。在那之前, 她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安适。 可自从重生回来之后, 她原本的那些随遇而安和宠辱不惊,都化成了心底对死亡,对背叛,对未知的惊恐和畏惧。 她承认自己怕死,怕得不得了。前世毒发后那锥心刺骨的痛,她现在想起来仍旧后怕不已。她想要活着,还想要活得好好的。 然而,如果她重活一世,就只整天忙于防备这个,防备那个,这也不敢,那也不敢,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两世为人,她明白不管遇到任何事情,恐慌和惧怕无法解决问题,只会让自己的心更加被束缚,每日生活在恐慌之中,即使不被别人害死,也要被自己幻想中的可怕场景吓出毛病来了。 她是昭华太子的唯一血脉,是大周皇室尊贵的公主,如果她连这点小小的心结都打不开,她还有什么脸在别人面前自称“本宫”? 想到此处,萧解忧不由得红唇微微扬起,眉宇间的愁闷一扫而空。 十灵一个小小的侍女,尚且信任别人,敢把身家性命交付给别人处置,她堂堂公主,又有什么不敢做的? 哪怕是信错了人,也不一定就会落得和前世一般的下场! “很好,你很不错。”萧解忧含笑对十灵道:“你既然如此信任我,那我也不能让你失望。十灵,我问你,若有人让你加害于我,你会去做吗?” 十灵毫不犹豫地摇头:“奴婢便是死一万次,也绝不会背叛公主。” “那么,你觉得,在你和百蕴、千玄和万妙几人里,谁最有可能被其他人威逼或者收买而背叛本宫?” 十灵满脸惊愕。 ----- 这场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三、四天,萧解忧想去泡温泉的心一天天地淡了下来。 在和十灵几个打了三天的叶子牌之后,萧解忧终于坐不住了。 再不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像这样被关在水月庵一年,她会被关成傻子的! “连问还没有回来吗?” “还没呢。”回答的人是王禄。 原本在公主府里的时候,王禄因要管着府里的内务,所以很少有机会在萧解忧的面前服侍。而今大家都来到了水月庵,公主府那边的杂务他都交给了石长史,他现在只负责管理公主带过来的侍女们和内侍、侍卫,王禄一下子就空闲下来。 闲下来的王禄,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多在萧解忧的面前晃悠,刷刷存在感,务必确保自己在公主心中的地位不被其他小崽子们撼动。 “殿下。” 千玄从外面笑盈盈地撑伞进来,怀里竟然抱着一只雪白的小奶狗。 萧解忧一下子就活了过来,连忙招手让千玄把小狗抱过来给她看:“这是哪儿来的?看起来好小的一只啊!” 千玄小心地跑过去,将小奶狗放到萧解忧伸出的手上,笑着解释道:“奴婢在厨房里给殿下熬汤,发现后厨院子的角落里竟然有个狗窝。奴婢问了管厨房的师太们,说是上个月不知道打哪儿来了一只怀孕的母狗,赖在庵堂里不肯走。师太们个个都善心的很,也不撵它,还常拿了斋饭喂它,谁知道它产下这一窝小狗,就只活了一只。那母狗也不知所终了。奴婢想着公主可能会喜欢,就问师太可不可以抱来给公主看看,师太们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萧解忧以前哪里见过这种可爱的小东西,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脸上原本淡淡的表情立刻变得鲜活而生动起来。 她小时候还住在在翊坤宫的时候,大公主养过一只波斯猫,那猫儿是个势利眼,每次萧解忧怯怯地想要靠近它,它都不肯顺从,还有一次甚至一爪子挠破了她的手背,血淋淋地吓得她大哭了一场,齐皇后还训斥了她一顿。 后来那猫到哪里去了?萧解忧记不清楚了,反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再也没见过那只猫了。 “哎呀,它咬我呢,它连牙都没有,哈哈,好痒”萧解忧笑得欢快极了。今日萧解忧懒得装扮,便让十灵帮她梳了一个双丫髻,两边各簪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小小玉蝴蝶,垂下几道细碎的像小米粒般大小的珍珠,愈发显得整个人青春貌美,娇憨白嫩。 看见公主笑得像个普通的小姑娘似的,千玄的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于是凑上前笑道:“师太说了,殿下若是喜欢,就养在身边解闷。” 萧解忧惊喜地道:“真的吗?可以吗?” “当然可以。”千玄没想到小小一只狗,就能让萧解忧如此开怀,心中未免有几分酸涩之感,又道:“能得到殿下的喜爱,可是它的福分呢。” 可不是么,能被温仪公主抱在怀里又亲又摸的,被那些仰慕公主的男人们知道了,岂不是要嫉妒死? 千玄并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在暗地里爱慕公主殿下,但是她就是坚信,一定有很多! 她家殿下又可爱又聪慧,还长得倾国倾城,她是个女子都忍不住打心眼里喜欢公主,更何况那些男人们呢? “它都吃什么啊?”萧解忧想到这个问题,忙问道。 十灵和百蕴一脸茫然的摇头,万妙在内室整理萧解忧带过来的书籍,王禄皱眉思索,恨不得马上想出答案来。 千玄以前也不知道。像她们这些从小在宫里长大的侍女们,礼仪规范学得登峰造极,然而其他方面的见识却少得可怜。 “奴婢打听过了,这么小的奶狗,要喝羊或者米糊糊。”千玄答道。 王禄连忙插话:“这个好办,奴婢马上派人去牵头母羊来!” 上京的高门贵妇小姐们都喜食用羊奶,公主府里有备着。但是陈太医说公主的脾胃虚弱,不宜多喝羊奶,所以这次来水月庵,谁都没想到要带着母羊过来。 “还是算了吧。”萧解忧想了想,便否决了王禄的建议:“那样未免太兴师动众了,也有些过于奢侈。本宫来此是受罚的,万一被那些御史们听说了,又要参本宫一本了。千玄,你想办法弄些米糊糊给它吃吧。” “是。” 王禄懊恼死了,心里又开始骂齐烨齐九公子这个扫把星,自从因为九公子惹了公主生气之后,他就接二连三地犯错误! 晦气至极! 大家正在逗着狗玩,外面有人进来禀报:“大公主来了,此刻正在客院里休息,静心师太派人来问,公主要不要过去见一面。” 大公主萧无忧?她怎么来了? 同为皇室公主,萧解忧其实与大公主并不十分亲近。大公主年长,比萧解忧大了将近十岁,两人根本玩不到一块。 平时在宫里见面时会寒暄两句,在宫外一点来往都没有。大公主年年都举办花会,萧解忧一次都没有出席过。 她不喜欢齐皇后,对齐皇后所出的大公主也没有多少感情。 更何况,这位大公主,可是有大抱负的人 脑子里闪过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萧解忧决定去拜见一下她的大姐姐。 大家都知道她被罚到水月庵来,如果她不露面,那就太失礼了。大公主是长姐,按理她应该出去迎接的。 “王禄,你陪本宫过去。” 王禄沮丧的脸顿时一亮,大声答道:“是!”一脸地喜不自禁,仿佛萧解忧要带着他去捡金子似的。 萧解忧一个激灵,差点把手上的狗扔出去。 怎么王禄最近怪怪的?整天在她面前候着不说,脸色还忽晴忽暗的,情绪波动蛮大的。她记得王禄是个特别沉稳的性子,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变成这副模样了? 回头还是让他回公主府看家去吧! 十灵想帮萧解忧换件衣服,重新为她打扮一下,被萧解忧拒绝了。 “我去一下就回来,不用费事了。回来还要再换掉,怪麻烦的。” 然而,等到萧解忧带着王禄到达大公主暂时落脚的客院里,发现大公主身边竟然跟着一个令她完全没有料到的人时,她才后悔为什么没有听十灵的劝告。 她现在的这副打扮,完全就像一个普通的小姑娘,哪里还有皇家公主的贵气和威严! 最可恨的是,她现下这副模样,完全都落入了那人的眼里! 讨厌!真讨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倾慕 齐烨笑得斯文而友好:“齐烨拜见公主殿下。” 他仍旧略略地低头弯腰, 没有丝毫要跪拜的意思。 萧解忧的心中郁闷,面上自然带出来几分, 嘴角没有温度地扯了扯道:“齐公子真是好兴致,如此雨天路滑, 竟然还有心来庵堂里进香,呵呵。” “庵堂”两个字咬得重重的, 生怕齐烨听不出来她在讽刺他。 齐烨不知道自己怎么才刚说了一句话,就又把人给惹恼了。他抬头仔细打量了萧解忧几眼, 心中这才恍然。 恐怕, 小丫头这是不好意思, 恼羞成怒了吧? 萧解忧不常出门,所以她但凡出门或者见客,必然盛装打扮。齐烨从未见过像今日穿戴得如此简朴又平易近人的萧解忧,虽知道她心中不悦在外男面前落了面子, 却对她今日这身打扮爱得不行。 真是越看越可爱,越看越活泼,往日里那个整天假模假样端着的公主殿下,终于露出了她天真娇媚的真面目。 齐烨近乎贪婪地盯着萧解忧看,萧解忧心中的恼怒更添三分。 这个傲慢的家伙肯定在心里嘲笑自己! 然而刚刚怼了齐烨的那一句,已经用尽了萧解忧全部的勇气和斗志,此时她敢怒不敢言, 只得低垂着头, 默默地给大公主萧无忧行了一个礼。 “小妹这几日可还适应庵堂的生活?” 大公主的长相融合了元嘉帝和齐皇后的优点, 长得端庄大气, 秀丽傲然。单凭长相的话,连稍稍寡淡些的二公主都能比大公主胜出一个三公主来,更不用提其他两位公主。 可是,论威严和帝王家的派头,萧解忧都承认她和其他两个姐姐及不上大公主的一根手指。 萧解忧从前还想过,大公主一定是投胎的时候弄错了,她应该是位皇子的。 “谢大姐姐关心,我在这里住得很好。主持师太对我很是照顾,庵堂四周清净幽雅,很适合静思省身。” 萧解忧可没有忘记她来这里是干什么的。虽说大公主来替元嘉帝检查她的几率比较低,她可不想落下口实。 大公主满意地轻轻颔首:“知道反省就好,怕的就是你顽劣不堪,不思悔改。须知你身为萧氏贵女,身份固然尊贵,却不可依仗身份扰乱朝纲,以势压迫官员,这是皇室大忌” 大公主的声线并不尖利,也不像萧解忧那般娇软甜糯,而是平平中带着一丝略有余韵的深沉之感,令人听了便不觉信服,心中也会跟着沉静下来。 平白无故挨了几句训,萧解忧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低头什么话也不说。 大公主和齐皇后、丁太后不同,她处事公允,又明事理,说出的话也并非胡搅蛮缠,都占着大义。如果萧解忧对大公主的训诲仍旧吊儿郎当不以为然的话,那么她就太不堪管教了。 大公主又说了几句后,方抬起手,端过侍女递过来的茶杯,啜了一口后,站起身来:“既然来了,那便不好就这样离开,我去前面大殿上柱香,以表心诚。” 萧解忧愣了一下。 敢情您这大老远冒着暴雨上山来,就是为了训我啊? 突然感觉自己好荣幸 正想着,突然又听大公主说:“小九,你不是说要问小妹找本书吗?我去去就回,你有话快些说,不要误了下山回城的时辰。” 京中晚间未时二刻关城门,身为皇家礼仪典范的萧无忧,自然不会明知故犯,动用皇权来为自己行方便。 “是,多谢表姐。”齐烨笑着又作了一个揖。 书?什么书? 萧解忧一时觉得齐烨的脸好大,竟然撺掇着大公主带他来向自己借书。 哼,他倒是知道如果他独自一人来求见的话,哪怕他站死在雨中她也不可能见他的! 碍着大公主的面子,萧解忧只能忍着没有说话。直到大公主带着人从花厅走出去不见人影之后,萧解忧才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问齐烨:“九公子,本宫不是开书铺做生意的。此次前来水月庵静养,本宫为了表明心意,连首饰和衣裙都不曾多带一件,更别提古书孤本了。恐怕,这次要让公子白跑一趟了。” 不光拒绝了齐烨,还解释了自己的“简朴”。 此时花厅中除了齐烨和萧解忧,就只剩下萧解忧身旁站着的同样板着脸的王禄。 齐烨瞟了一眼王禄,王禄马上垂下头,装作没看懂齐烨的暗示。 哼,他可是公主殿下的心腹,怎么可能会听齐烨的吩咐! 齐烨第一次见到如此没眼色的太监,眼中的冷芒零碎地洒了出来,锐利的气魄气势犹如实质,连萧解忧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然而王禄并不搭理他,仍旧垂着头充作完美布景板。 齐烨想,他恐怕不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没有眼色的太监,上次他被“请”离公主府,不正也是这个人做出来的事情吗? 不想跟一块木头疙瘩多计较,时间紧迫,齐烨可没有更多时间去理会一个下人。 他缓缓向前迈了一步,神情肃然地对着萧解忧深深地拜了下去:“殿下!景耀倾慕殿下良久,愿与殿下鸳盟书牒,永结琴瑟之欢,红绸锦绣,一路春到秋!” 深情款款,款款深情,语气中有掩藏不住的心动和期待。 世人眼中的齐烨,风度翩翩,文采出众,样貌也是万里挑一的俊秀,在上京尤其受到各家名门小姐的追捧。加上他的家世煊赫,本人又温雅挺拔,简直是上京所有少女心中的梦。 能听到齐烨当面说出这番直白如求娶一般的话来,如果是其他豆蔻芳华的少女,恐怕早就兴奋激动到晕厥过去了。 然而温仪公主并非那些普通少女。 她是个既没开窍又直白到令人尴尬的二愣子公主。 因而,哪怕见到齐烨罕见地弯了脊背,萧解忧仍旧直觉后退三步,一双饱含警惕之色的眸子盯着齐烨,语气颇为不敢置信,又蕴含着几分令人显而易见的怒意: “你竟然为了一本书做到这个地步?齐烨,你放肆!” 齐烨整个人都僵住了。 萧解忧吸了一口气,冷声继续道:“你放肆!本宫虽然不比大公主是齐皇后亲生的,但也是正经皇室玉牒上挂了名的大周公主!你为了一本书竟然胆敢对本宫撒谎,意图以婚姻作为筹码与本宫交换!齐烨,你胆敢不将本宫放在眼里!本宫定要到皇伯父面前与你辩个分明!” 头可断,血可流,公主威严不得触犯! 齐烨弯着腰僵在空中好半响,良久后才慢慢地,慢慢地直起身来。 他眼中的不敢置信比萧解忧的要多多了。 王禄见他的嘴唇抿了又抿,神情变幻莫测,阴晴不定,立刻忠心度爆棚,上前挡住萧解忧,一手极其粗暴无礼地指着齐烨,尖声道:“大胆齐烨,竟敢对殿下不敬!还不速速退下!” 齐烨无语地看着这对二愣子主仆,一向奉行只杀人不骂人的他,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娘。 又忍不住开始怀疑起自己看女人的眼光来。 怎么会偏偏喜欢这样一个蠢姑娘那? 这一瞬间,齐烨甚至开始担忧起自己未来儿子的聪明程度,并且在心中估计自己需要用多久来为儿子们打下坚实的基业,就像他的祖父那般,哪怕自己的儿子天资差一些也无妨。 齐烨站在那里不说话,脸上的神情又复杂难辨,萧解忧益发认定自己想得没有错。 于是眼中的怒气也愈发激增,直恨不得冲上去踹齐烨几脚。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殿下。”齐烨终于开口。 主仆二人齐齐皱眉,眼带鄙视和防备地看向他。 齐烨不知怎地,突然觉得这一幕十分有趣。 他也笑了出来,深深地看着萧解忧道:“景耀不才,却也不会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当做儿戏。” “我是真心爱慕殿下,请殿下明鉴。” 话刚说出口,连齐烨都觉得干巴巴的。这句“爱慕”,比之刚刚的那几句话,既没有文采,也没有激情,平淡无奇至极。 他霎时有些恼恨萧解忧的不解风情,眼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三分嗔怪之色。 萧解忧却又生生地退了三步。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两句话,连个修饰词都无,平铺直叙地简直丢尽了齐大才子的脸面,萧解忧却鬼使神差地听懂了,相信了。 齐烨竟然爱慕她? 齐家九公子竟然要娶她? 终于搞清楚状况的萧解忧变得更加愤怒,愤怒中还夹杂着不安与畏惧。 她愤怒于齐烨之前对她做过那么多恶劣至极的事情,却还敢对她生出肖想之心。 而畏惧 同样是源于齐烨曾经对她做过的那些恶劣行为。 大家都夸赞齐烨君子翩然,气度盎然,只有萧解忧会对此不以为然。 齐烨绝对是一匹狼,而且是披着羊皮的那种。 萧解忧甚至觉得和亲铁勒族都比嫁给齐烨要令她心安! “九公子又在说笑了。”萧解忧不假思索地道:“本宫奉皇命在水月庵思过,来见客已是违背了圣意。本宫心中难安,愧疚惶恐,就不多陪了,公子请自便。” 说完,不带任何停顿地,转身便要离开。 却听见王禄短促而尖锐地发出一声叫唤后,她的右手腕被人从身后狠狠地握住。 “萧解忧,你是不是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刺伤 萧解忧被齐烨狠狠一拉, 身子不由自主地转了过来。 只见王禄正躺在离她不远处的脚下,已经人事不省, 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 萧解忧既惊且怒,一句“放肆”还没有说出口, 齐烨竟然觉得如此冒犯她还不满意似的,另一只手居然粗鲁地揽住了萧解忧的腰! 萧解忧被逼着整个人靠在了齐烨的胸口处。 “你你你”两辈子都没有被男人这样无礼对待过的萧解忧, 一时怒极攻心,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怎么了?公主殿下伶牙俐齿, 怎地不说出来?” 齐烨嘴角的笑容早就收了起来, 眉眼沉沉, 浑身上下充满了极其危险的气息。 萧解忧一张俏脸涨的通红,用她另一只还算自由的手拼命地去掰齐烨放在他腰间的手,急得她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可恶的齐烨,该死的齐烨, 她一定要让皇伯父下旨砍了他的头! “别动!听我把话说完!” 怀中的女孩甜软的娇躯不断摩擦着齐烨的胸膛,齐烨的呼吸逐渐有些紊乱。 他拼命告诉自己要沉住气,他想要的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孩。她是金枝玉叶,是皇家宠儿,是他想一辈子捧在手心里宠着爱着的小娇女,他必须要很耐心,很用心。 然而, 当他看到萧解忧毫不留情转身就走的身影时, 他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隆”一声坍塌, 等他的理智回笼时, 已经是现下这般模样了。 福王即将进京,他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 萧解忧平日里根本不爱出府,想要不动声色地见她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这样一个机会,他怎能轻易错过! 他怕他会悔恨终身! 萧解忧怎么可能听齐烨这个登徒子的话? 她的力气不敌齐烨,只能徒劳地拍打着齐烨的手,嘴里恨恨地道:“你放开我!你这个混蛋!混蛋!” 声音中竟然夹杂着一丝哭腔。 怒气过后,萧解忧心里涌上阵阵恐惧。 她好恨自己为什么如此缺乏警惕心,身边连个侍卫都不带。又有些绝望地想着,看齐烨这副恐怖的样子,即使她带了其他侍卫婢女,想必下场也会和王禄一样。 这样想着,豆大的泪珠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滚落到地上破碎,似乎是对齐烨的无言控诉。 齐烨却觉得这几颗泪珠像岩浆般落在了他的心上,烫得他疼痛难忍。 他不由得微微苦笑:“我该庆幸终于令殿下学会了‘放肆’以外的斥责了吗?” 萧解忧闻言,抬起泪眼,骂道:“混蛋!混蛋!” 齐烨想抬手帮萧解忧擦拭眼泪,又怕此举会引起萧解忧更大的反应,因而只能将手攥成拳,垂在身侧。 他恳切道:“公主莫要动怒,且听我把话说完。” “我刚才说爱慕公主殿下,并不是在骗人。那所谓借书的由头,才是骗人的。自始至终,我要的根本不是什么书,而是你这个人。” 萧解忧心慌慌,根本听不清楚齐烨在说什么,也下意识地不想知道齐烨在说什么。她只是垂着眼,恨恨地拍打齐烨桎梏着他的大手,嘴里喊着“放手”之类的话。 不管齐烨是出于何种心思对她如此,他们两个人之间总归是不可能的。 她不喜欢他,非常不喜欢,根本不可能接受他成为自己的夫婿。 没错,她确实很缺驸马,然而哪怕在上京城中随便挑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也比齐烨强! “我知道我年少时曾经做过许多糊涂事,令殿下对我颇多误解。我没有办法改变过去,那也是我年少不懂事,以为喜欢一个女孩,想要引起她的注意,便是要不断地欺负她” “从今往后,我保证我” 齐烨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感觉到空气中传来某种锐利地气流,他下意识地将萧解忧拉到身后,偏头躲过连问刺过来的森寒剑锋。 “放开殿下。” 连问面色如冰,持剑指向齐烨,冷冷地道。 萧解忧见到连问不由得眼睛一亮:“连问!” 她挣扎得更厉害了:“齐烨,你放开本宫!否则,本宫就让连问砍了你的脑袋!” 说话的声音里都带了三分底气,再不复刚才的惊慌无助。 连问并不认识齐烨,但他心知此时此刻还能上水月庵来,并且单独见到公主的人,身份必定非富即贵。 此人虽然对公主无礼,但是定然不敢伤害公主性命。 因而连问才敢示威警告般地刺出了那一剑,却并不担心齐烨会伤害萧解忧。 齐烨阴沉沉地看向连问:“你就是连问?怎么?难道你还敢与齐家的人动手不成?” 音色狠辣,语气中有令人难以忽视的威慑和强势。 连问根本不回他的话,只又挽了一个剑花,银剑犹如游龙般冲向齐烨的面前。 齐烨没想到连问真的对他出手,更没想到他的剑势挥舞而至,丝毫没有任何缓冲,仿佛根本不在乎会不会误伤到萧解忧似的。 齐烨后退几步,因为顾忌萧解忧的安全,不得不松开了手。 萧解忧刚得到自由,便小跑到连问身边,一把夺过连问手中的剑,回身便向齐烨刺去。 连问低呼:“公主!”却没有阻止萧解忧的动作。 他冷眼旁观,眼前这位锦衣公子,应该有些拳脚功夫在身,公主力气小又没有个准头,此人必然不会被刺中的。 不料,齐烨完全没有躲避的想法,他就那样直直地看着萧解忧,直到萧解忧将剑尖刺入他的左胸,在他的胸口印出一片骇人的血花之后,才低声一笑:“消气了吗?消气了的话,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萧解忧也没有想到齐烨竟然躲避不及,她这个满肚子羞愤一心想要杀人的,反而在看到自己当真刺伤了齐烨之后,脑中乱糟糟惊慌慌一片。 齐烨胸前那抹鲜红,相当触目惊心,萧解忧几乎以为自己真的杀人了。 齐烨默默地看着萧解忧,往日里总带着几分睥睨嘲讽的眸子,黝黑明亮,执着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并着几分低声下气的哀求和委屈。 哪里还有半分刚刚直呼萧解忧的姓名,并骂她“傻子”的嚣张? 血滴沿着剑尖低落在地上,萧解忧手一松,剑就落在了地上。 “你” 就如齐烨所说,因着齐烨挨了这一剑,萧解忧心中的怒气渐渐散去,慢慢地冷静下来。 既然齐烨还能站得住,想必应该死不了吧? “你不必多言。你的意思,本宫明了。”萧解忧的神色越来越平静:“然而本宫心有所属,不敢耽误九公子。九公子还是请回吧,今日的事情,本宫就当没发生过。还请九公子往后见了本宫,对本宫多几分恭敬之心,本宫就知足了。” 齐烨才不相信萧解忧的鬼话:“心有所属?那人是谁?可比我还优秀?” 不是齐烨自夸,整个大周能找出与他一般出色的男儿,实在是太难了。 “穆国公世子沈湛。”萧解忧可看不惯齐烨这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于是随口说道。 连问忍不住侧头看向萧解忧。 齐烨则面色微愣。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萧解忧竟然会对沈湛生了情,动了心! “穆国公世子已经与公主和离了!”齐烨忍不住低吼道。 “那是本宫的私事,与你何干?齐烨,你不要以为对本宫说上几句花言巧语,便可以对本宫指手画脚!本宫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安排定论!” 冷言毕,萧解忧轻甩衣袖:“连问,送客!” 连问已经悄然拾起了剑入鞘,闻言上前几步,伸手对齐烨说:“公子,请吧!” 齐烨是个世家公子,自然对骑射有所涉猎,还曾学过一些健体强身的拳脚功夫。出门在外时,等闲地痞混混都伤不到他。 然而对上连问这样行伍出身,又内功深厚的高手,齐烨就完全不够看了。 眼前形势不如人,纵使抱着势在必得之心的齐烨也不得不选择退步:“公主,齐烨对公主之心,天地可鉴,还望公主仔细考虑。齐烨此生非公主不娶,此言日月可证!” 萧解忧回应他一脸地面无表情,毫无所动。 齐烨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胸口处传来的闷痛几乎令他无法忍受,可能是血流的太多,他的眼前开始阵阵发昏,几欲晕倒。 令他感到失望的是,萧解忧对他的表白一点动容都没有。 灰心丧气之下,齐烨踉跄着脚步,脑中只想着自己绝对不能倒在萧解忧的面前,一路走到庵堂门口,才在小厮流云的惊呼声中,完全失去了意识。 雨下得不大,淅淅沥沥的,带着水汽的风从外面忽悠悠地飘入花厅,草木被雨滋润过的清香盈入鼻尖,令人头脑清明。 萧解忧紧绷着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她愣愣地看着地上留下的那一小滩血迹,想到齐烨刚才那灼热到让人不敢直视的眼神,微微皱眉。 齐烨会轻易放弃吗?以后他会不会再来纠缠自己呢? 枉齐烨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他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他到底是有多轻贱她,才会胆大包天地私下来见她,并且向她表明求娶之意!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她缺个驸马,所以别人才会觉得她可以随意勾搭。 “殿下,王总管只是昏了过去,并没有大碍。”连问俯身探查了王禄的脉搏之后,低声道。 萧解忧松了一口气,带着满肚子的愁绪,在连问的陪同下,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 在离水月庵外不远的山腰出,高低错落地建着几处房屋。这些房屋大多是供跟着来上香的太太小姐们的家丁护院休息用的,因而建造得十分简陋。虽不至于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可是一到阴雨天,整个屋子里都散发着潮湿的发霉味道,令人闻了便想皱眉。 “听说,是你自请前来护卫温仪公主的?” 略有些低沉沙哑的女声,在其中一间稍稍宽敞些的陋室里传了出来。 曲相离正懒懒地靠在床头,眼睛盯着半掩着的窗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窗外雨丝细密如织,远处青绿的山峰被乌云压得暗沉沉一片,空山新雨后的清新似乎一点都洗刷不掉陋室中的沉闷。 曲相离略觉有些气闷地松了松寝衣的领口,露出大半光泽动人的胸膛来。 伏在他身上的女子顿时目光凝注,似乎忘记自己刚刚问了什么问题,有些着迷地伸手抚上他的喉结处,低笑道:“曲郎的肌肤,竟然比我的还要娇嫩” 仍旧是微微低沉的女声,端庄大气,哪怕此时说话的女子衣衫不整,半边肩膀都裸、露在空气中。 曲相离终于收回视线,对着痴痴凝望自己的女子懒懒一笑:“这又是吃的哪门子飞醋?我不过是想出宫透透气,不想总在宫里受人气罢了。刚好有了这么一个光明正大离开的借口,否则,怎么能有机会与大公主见面呢?” 那伏在曲相离身上的女子,赫然正是刚刚和萧解忧说要去大殿里上香的大公主,萧无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出去 大公主只觉得心神荡漾。 眼前只着白色寝衣的男子浓眉飞扬, 一双形状比女子还要姣好的桃花眼中满目春光,高耸的鼻梁如山峰般秀丽, 而那好看的微薄双唇正轻轻地抿着,如春水般多情的眼神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 仿佛他眼中心中就只得她一人似的。 曲相离抬起一只手,戏谑般地捏住大公主的下巴, 摩挲两下后,方低声暧昧道:“是臣刚才没有伺候好公主殿下吗?嗯?” 大公主定定地看着眼前俊美无俦的男人, 心中涌动着的爱意根本无法掩饰。 她动情道:“曲郎, 你千万不能负了我” 曲相离哈哈大笑, 反手一带,将大公主压在身、下,眉目间皆是动人的春、色:“看来是没有让殿下满意了。” 大公主明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却实在眷恋曲相离身上的温暖的体温, 明明想要推却抗拒的双手,紧紧地环上了曲相离的脖子,然后情动而沉沦 在她闭上眼睛之后,曲相离低下头吻住她的嘴角,眼底却闪过阵阵讥诮。 皇家女子的情意呀 啧啧,真是让他大开眼界呢! ----- 回到院子里,萧解忧将其它三个侍女支了出去, 只留下十灵在屋里伺候。 对于齐烨刚才一番粗鲁又惊世骇俗的举动, 萧解忧和连问竟然同时当做没有发生一般, 神态自然, 仿佛那是极不值得提起的一件小事而已。 萧解忧从习惯不对下属解释什么,连问恰巧则从不爱多嘴乱问,主仆二人就像前世相处的情形一般无二。 “连统领,你查到了曲氏的下落了吗?” 连问点点头:“是,属下找到了。” 萧解忧拢在袖中的手忍不住一紧,脸上显出两分欣喜来:“她现在人在何处?为何连统领没将人带来见我?” 连问回道:“曲氏现下就在上京城内,和自己的外甥住在铜钱儿胡同里。属下打听到了之后,立刻前往铜钱儿胡同,本想按照殿下的吩咐将人带来,但是” 他抬头看向萧解忧,为难地道:“到了之后属下才发现,原来与曲氏住在一起的那个外甥,正是此次来护卫殿下的曲大人,曲相离。” 萧解忧还没说话,十灵便奇道:“既然是曲氏的外甥,怎么随了曲氏的姓?” 连问摇头:“这个就不太清楚了。” 假如说曲氏是个平头百姓,连问大可以默不作声地将人“请”来,神不知鬼不觉。但是,现下这位曲大人就守在水月庵外,连问不敢保证会不会被他发现。 公主再三交代此事要秘密进行,并且绝对不能透露给其他人知晓,所以他不敢擅自决定,便先匆匆回来复命。 这事倒有些不好办了。 这段时日以来,林侧妃留下的那八个字时时困扰着萧解忧,她直觉其中必定有林侧妃传递给她的讯息。 左思右想,萧解忧觉得这件事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了。既然现在已经知道了人在哪里,就万万没有继续等待的道理,谁能料到中途会不会出什么岔子?到时候她想后悔都来不及呢! 萧解忧想了想后,道:“连统领,你能避开曲大人带我离开水月庵吗?我想亲自去曲家一趟。” 连问沉吟片刻,十分诚实地道:“属下只有七、八分把握不被曲大人发现。” 一路从京内到水月庵,连问与曲相离见面的次数不少。他很快就发现,曲相离的下盘极稳,气息绵长,应该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对于萧解忧来说,有一分的可能就够了。 “那好,你来安排一下,我想尽快见到曲氏。”萧解忧道。 结果没过两天,连问就等到了一个机会。 福王即将进京为皇后娘娘拜寿,因着宫中诸事繁忙,曲相离被皇后娘娘临时召回宫中。 曲相离一走,留下来的那些皇宫禁卫军根本不足为虑。 这日一大早,萧解忧便告病不出,除了十灵之外,任何人都不能进屋服侍。侍卫统领连问则带着一个小内侍,回京城为公主殿下请太医去了。 出了水月庵后,连问亲自赶车,跟着入城的人流,一路进了上京城。 萧解忧在马车内换下了太监服。换衣服她倒是会的,只是不会梳头发,于是索性只用了一根发带将头发拢在脑后系了起来。 她安慰自己,反正曲乳母连她小时候光屁股的样子都见过,非常时期,自然不必太过在意外表。 今日城内甚是热闹。 福王从闽地千里迢迢赶来为皇后娘娘祝寿,人还没进城,随行带来的礼物就走了好几十辆马车。听说,其中还有几只活鹿和白鹤。 上京城内的百姓们纷纷围在街道两旁看热闹,朱雀大街和玄武大街的主路已经被清空,有朝廷派来的士兵守在路旁等候。 萧解忧的马车进了城后,便开始有些寸步难行。 连问回头对着车帘小声道:“殿下,前面走不通了。” 他们今日选的日子真是好极了,碰巧就是福王入城的日子。 萧解忧撩开马车窗帘一角,果然只看见前面人头攒动,人声沸腾,喧哗一片。 上辈子时,福王刚刚登基,就迫不及待地下旨令萧解忧去和亲,萧解忧很难对这个人产生好感。 虽说福王与元嘉帝都是她的伯父,她却与福王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就和陌生人差不多。 所以,萧解忧小声抱怨了一句:“福王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啊!” 然后,吩咐连问:“路边停车,我们走路去吧。” 他们是从东城门进来的,铜钱儿胡同在城西,如果走路过去的话,按照萧解忧的脚程算,最起码要走一个多时辰 可是此刻前路都被堵得水泄不通,也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他们这次是趁着曲相离不在悄悄离开的,在外面能少耽搁一刻就少耽搁一刻。 连问好容易将马车赶到一个略略空旷的场所停下,萧解忧掀开车帘,扶着连问的手跳下马车。 幸好十灵临时找到了一顶帷帽,将萧解忧的脸蛋遮得严严实实的,否则,恐怕此时人群的目光就要都转移到她的身上来了。 连问护着萧解忧,侧身避开汹涌的人流,艰难地穿越而行。 福王的车队终于进城了。 人群中传来阵阵鼓噪声,还有人不甘落在后面,跳着拱着往前挤。 “快看快看,那是福王的马车吗?真漂亮!” “少没见识了,那是郡主娘娘们的马车!” 听有人提到郡主,人群变得更加骚动了,个个都盼望着能目睹皇室女儿们的芳容,好像只要他们冲到前面,就能使得福王的女儿们走下马车,对他们回眸一笑似的。 连问几乎整个人都护在萧解忧的身上,他声音急促地在萧解忧耳边道:“主子,这里人太多,千万不要走散了!” 萧解忧根本听不清楚连问的话。 她觉得自己好像要被挤成肉饼了!从小到大,从生到死,她几时与别人离得这样近过? 身边各色人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扑来,若不是有连问守在她身旁,她真的怀疑自己下一刻就会被人挤倒在地然后踩踏身亡! 萧解忧再顾不得矜持,两手捧着帷帽,以免掉落,闷着头用自己能使出的最大蛮劲,为她冲出了一条生路。 在人人都向前冲的时候,她这个后退的动作做得实在不容易。等到萧解忧终于逃离了人群,气喘吁吁地扶着墙角休息的时候,她才惊恐地发现 连问不见了! 面前的人群依旧喧哗,福王的车马粼粼地从街道行走,不时有人传来呼喝声。 萧解忧左看右看,找了半天,怎么也没办法从一颗颗黑压压的人头里找到属于连问的那一颗! 站在陌生的点心糕点店铺门口,萧解忧茫然极了。 她现在该怎么办? “喂,我说这位姑娘,能不能稍微躲开一点?你挡住我的视线啦!” 身后传来不满的声音,萧解忧回头,见点心铺子里的伙计正踮着脚站在门槛上,满脸不耐烦地摆手。 萧解忧默默地向左退了几步。 她想,她就站在原地等连问好了。如果找不到连问的话,别说去见曲氏了,她连水月庵都回不去。 萧解忧将两只手放在袖子中,攥得紧紧的。 陌生的环境,自己孤身一人,萧解忧有点害怕,还有点慌张。 连问一定会找到她的吧? 正茫然着,忽然觉得腰间一痛,萧解忧下意识地低头,原来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儿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腰。 小乞儿的脸上满是脏污,只一双眼睛明亮有神,看得出来人很机灵。 萧解忧默默地,又退了三步。 她还不至于和一个乞丐孩子计较这个,撞了就撞了,那她躲远点好了。 那孩子似乎没料到她什么都没说,还做出了一副退让的架势,眼中的惊诧一闪而过。 然后,他对萧解忧笑了一下,扭头跑开了。 萧解忧丝毫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不停地东张西望,盼望连问能够赶快出现将她领走。 “姑娘,请问,这是你的荷包吗?” 一道温和中带着两分犹豫的男声在萧解忧的身侧响起。萧解忧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青竹月色长衫的书生打扮的俊美男子,手中托着一个荷包,正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曲氏 萧解忧沉默地摇摇头, 没有说话。 她这次出门是经过乔装打扮的,以十灵的细心程度, 应该不太可能在她需要换的衣服里夹杂不必要的装饰物。 反正刚刚她在马车里换装时,可没有发现什么荷包、玉佩之类的东西。 “这”男子似乎没想到萧解忧会否认, 他手忙脚乱地又对萧解忧行了个礼,才轻声解释道:“请姑娘不要误会, 在下并不是故意找姑娘攀谈聊天的登徒浪子在下刚才亲眼见到那小乞儿撞到姑娘的身上,然后顺手从姑娘的腰间偷走了这个荷包。” 他再次将荷包托在掌心, 眼睛规规矩矩地低垂着, 倒真是一副老实人的模样。 萧解忧见他气质不凡, 谈吐进退有礼,又瞟见他脚上穿着大周文官们专用的黑底皂靴,心中明白,显然这人是个已经考取功名, 并且做了官的读书人。 于是,刚刚升起的戒备便淡去了几分。 “多谢公子,但这荷包并不是我的。公子可能看错了。”萧解忧淡淡地道。 说完,她便向左又挪了几步,摆明了一副不想再继续交谈的样子。 谢振宁见状,神情有些尴尬。 他今日休沐,本来是想去书斋里看看有没有新书上市, 结果马车行到附近便被堵住了。刚巧附近的点心铺子里有几样点心很得谢老夫人的喜爱, 他就想着顺路买几样回府孝敬母亲。 刚才那小乞儿的动作虽然迅速而隐蔽, 然而他常年为了作画磨炼眼力, 那一幕普通人可能发现不了,于他而言却还是做得不够天衣无缝。 被偷的姑娘一无所觉,谢振宁就示意自己的小厮去追那个乞儿,将荷包拿了回来。 怎料这姑娘对他态度冷淡不说,还不承认自己丢了东西。 手中这秀气小巧的织锦荷包,竟犹如烫手山芋一般,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就在谢振宁想着要不要再让着姑娘辨认一次时,忽然听见那姑娘似惊似怒的叫道:“竟然是他!” 谢振宁抬头看去,那姑娘似乎觉得帷帽挡住了她的视线,豁然掀开了垂在帷帽两侧的轻纱,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绝美面容。 谢振宁立刻看呆了。 他已是弱冠之年,尚未娶妻。自幼家教甚严,谢家祖训,男子三十无子方可纳妾,因而房中伺候着的不是小厮就是婆子。谢振宁平素里见过的妙龄少女,除了家中姐妹,就只有亲戚里的表姐表妹们。 然而,即使自己认识的少女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谢振宁仍旧认为眼前的女子的美貌绝对人间罕见。 哪个书生读书时没有幻想过为自己红袖添香的佳人?谁不期待能娶一个美貌温柔的女子,与自己白头偕老? 在看到这女孩的一刹那,谢振宁的内心深处骤然传来令他陌生而不安的跃动。 他的脑海里涌出一个念头:如果能得此佳人相伴左右,恩爱缱绻,此生便再无遗憾了 萧解忧一时情急之下掀开了帷帽,后又惊觉不妥,果断地放下轻纱后便追着前方福王的车队向西走了几步。 如果她刚才没有看错的话,那个坐在马上,一脸洋洋得意表情的男人,就是前世想要对她行不轨的宋文越! 他怎么会出现在福王的车队里?他和福王是什么关系?他是福王的人吗? 原来当年是福王派他来害自己的? 无数个问题同时出现在萧解忧的心中,她恨不得立刻让人拿住宋文越,问个清楚明白。 “姑娘在看什么?” 身后传来一个友善温和的男声。 萧解忧命令自己要冷静下来。连问不在她的身边,她可不能轻举妄动。 既然已经知道宋文越就在福王的车队里,那他就跑不了! 萧解忧停住脚步,回头,见谢振宁还跟着自己,不由得皱眉:“你做什么跟着我?” 谢振宁俊脸微红,手上握着荷包,口中语无伦次地道:“这是,这是姑娘的荷包,在下,我不是,我是真的看见了姑娘刚才见到熟人了吗?我看姑娘孤身一人,似有不便,可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吗?” 这是谢振宁第一次主动和姑娘家搭讪,仅仅这么几句乱七八糟的话,就几乎用尽了他毕生的勇气。 可惜,萧解忧生平最烦男人在她面前露出痴迷或神魂颠倒的样子,她明白可能刚才无意间被这男子看到了她的容貌,因而他才对自己纠缠不清。 她的声音变得比刚才更冷:“有。” 谢振宁还未来得及欢喜,便听到萧解忧又道:“离我远一点。” 谢振宁呆愣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解忧前行几步,转了个弯后不见人影了。 谢振宁的心中顿时失落无比,除了失落之外,还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之感。 仿佛曾经也是这样,有个被他藏进心间的人,一步步离他远去,直到消失不复再见。 谢振宁的小厮在一旁看了会儿后,见自家公子还在痴痴地看着美人离去的方向发呆,忍不住上前道:“公子,刚才那个姑娘,可能是近期住在水月庵里的香客。” 谢振宁回神,立刻问道:“你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你曾经见过她?” 语气中俨然在期待什么。 小厮连忙摇头:“没有见过。但是,小的认识那姑娘戴的帷帽,那是水月庵特意给上山进香的女客们发放的。因为是庵堂里自家做的,又是白送,所以比较粗糙,大多数大门大户里的女眷都不肯戴的。” 小厮这番话,其实也是提醒谢振宁。刚才他碰巧扫到一眼那姑娘的长相,确实令人惊艳,然而她一个人戴着庵堂里的帷帽出现在街头,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哪怕谢家再大度,谢阁老再宽容,也不会欢迎这样一个儿媳妇的。 跟在谢振宁身边的小厮都是谢老夫人千挑万选出来的,这些人中如果胆敢有人勾着谢振宁不学好,谢老夫人可不会放过他们。 因而小厮才小心地提醒谢振宁。 谢振宁却在心中暗自摇头。 凭那姑娘的气度风华,怎么可能出身小门小户? 将手中的荷包小心地妥帖收好,然后怅然地站立了许久,谢振宁才失魂落魄地走进了点心铺子。 ----- 两刻钟后,连问终于找到了萧解忧,他二话没说,直接跪在了萧解忧的面前:“属下来迟,罪该万死,请主子责罚!” 说话间喘息声清晰可闻,细碎的汗珠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连问的额头。 不用说,这都是急得。 萧解忧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出了神,片刻后才摇了摇头:“没事,刚才情况特殊,你已经尽力了。起来说话。” 连问这才站起身。 “我们边走边说吧。”萧解忧莲步轻移,示意连问在前面带路。 连问愈发谨慎小心,好在剩下的路程没有再出其他问题。 站在铜钱儿胡同口处,连问低声说:“从这里往里数第四户人家就是了。” 萧解忧抬起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张俏脸热得通红。 她这辈子,哦,不对,应该是两辈子,第一次走这么久的路。恐怕,她的两只脚都已经生了水泡了。 萧解忧发现,重生一次之后,她往常的娇骄二气收敛了许多。 大概经历过死亡的人,对其他事情的忍耐程度都会提高很多吧! 萧解忧微笑:“总算到了,咱们走吧。” 主仆二人走到宅子门口,连问看看左右无人,轻轻地带着萧解忧越过了不算高的围墙,不请自入。 这是一幢两进的宅子,在寸土寸金的上京城内,算是中等偏上的水平。 宅子里安安静静的,下人很少,连问轻而易举地领着萧解忧绕到了后宅内。 正院廊下坐着两个正在聊天做针线活的婢女,连问悄然上前将两人打晕。 萧解忧之前特意叮嘱过连问,只要不危及到自身安全,不得伤人性命,所以连问将力道控制在最小,力求不要伤及无辜。 萧解忧轻轻推开房门,见宴息室里没人,便朝内室走去。 掀开秋香色五福绣纹门帘,萧解忧便见到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着靛青夏衫的妇人,正在弯腰对着一盆花。 妇人听到动静,回头一看,竟然有陌生人出现在她的内室,神情一愣,手中拎着的小花洒立刻坠落在地,刚想要喊人时,连问疾如闪电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妇人面露惊恐,口中呜咽不断,萧解忧连忙摘下帷帽,对妇人低声道:“乳母不要害怕,我是温仪。” 是的,萧解忧瞬间就认出了这个妇人便是曲氏,因而主动开口表明身份。 十来年的岁月,似乎并没有过多地改变曲氏的外貌。 曲氏立刻停止了挣扎。 萧解忧摆摆手,连问便放开了曲氏,只是浑身仍旧警惕着,假如曲氏有任何不妥,他便能第一时间重新控制住她。 曲氏并没有理会连问,她不管不顾地冲到萧解忧的面前,“噗通”一声跪下,再抬头时已经泪流满面,神情激动万分:“奴婢终于等到郡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往事 在来见曲氏之前, 萧解忧想过很多种可能发生的场景,比如曲氏已经不认得她了, 或者曲氏会对她的到来表现出抗拒、疏离、疑惑等情绪。 萧解忧甚至冥思苦想出许多她小时候在曲氏的看护下发生过的事情,以便说出来用于取信曲氏。 然而, 就像她能立刻认出曲氏一样,曲氏也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她, 并且还说“等她很久了!” 萧解忧愈发肯定,林侧妃留下的那张纸上写的八个字, 绝对指的就是曲氏! 萧解忧连忙躬身, 捧着曲氏的双臂, 言辞恳切地道:“乳母万万不可如此,快请起来说话。” 曲氏的情绪有些激动,她回握住萧解忧的双手,满眼泪水地感慨道:“郡主, 十年不见,您已经长这么大了!” 然后又突然哽咽:“可惜,可惜小姐她看不到了” 曲氏口中的小姐,便是林侧妃。 萧解忧心下怅惘。 自从昭华太子和林侧妃相继离世之后,她有许多年没有听人提起他们了。 如果他们还健在的话,她上辈子又怎么会那样稀里糊涂的死了 也许是心中压抑许久的缘故,萧解忧竟然鼻头一酸, 也哭了出来。 曲氏见萧解忧哭得伤心可怜, 心中柔软一片, 她将萧解忧轻轻搂在怀中, 拿着帕子温柔地给她擦拭:“都怪奴婢,又惹郡主伤心了。郡主不要哭,还有奴婢呢,奴婢以后都会陪在郡主身边,替小姐照顾郡主!” 萧解忧吸着鼻子点头。 此时萧解忧仿佛回到了童年,曲氏柔软的怀抱和身上围绕的淡淡香气,都给了她一种恍如隔世的安全感。 她甚至都不记得上次被人这样珍视地拥在怀中,是什么时候了。 不过,她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哭天抹地的。 “乳母,你刚才说等我很久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乳母既然想见我,为什么不想法子托人给我递个信?”萧解忧擦干眼泪问道。 要知道,曲氏的外甥正是那位曲相离曲大人,别说萧解忧已经离宫开府,就算她仍然住在宫里,曲相离想要见她也不是什么难事。 “奴婢做梦都想啊。”曲氏拉着萧解忧的手让她在妆台前坐下,眼睛一刻也不离地盯着铜镜里的萧解忧。 像,实在是太像了。 萧解忧这张脸,简直跟她家小姐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而且比她家小姐还要美貌几分。 她忍不住摸了摸萧解忧简单束起来的长长黑发,弯腰从妆台里拿出梳子:“奴婢给公主梳头吧。” 竟然闭口不谈了。 萧解忧想了想,转身看着曲氏道:“乳母不必有所顾虑,连统领是我最信任的侍卫,我的事情,不必避忌他,但凡我能知道的,他都可以知道。” 曲氏和连问闻言,双双一震。 连问握紧了手中剑,心中感动和喜悦自不必说,曲氏则扭头细细地打量了几眼连问。 连问生得高大强健,样貌英武,虽只是个侍卫,身姿却挺拔卓然,丝毫不见任何佝偻。 曲氏心想,这个孩子倒也配得上留在郡主身边。 萧解忧哪里知道曲氏误会连问是自己的情郎,只眨着一双纯真无邪的眸子看着她,那眸子晶亮异常,仿佛漫天的星子散落其中,任谁见了,都忍不住沉醉其中。 曲氏有十年没见过萧解忧了,真是喜爱得不行,当下柔声道:“是奴婢糊涂了。” 萧解忧既然毫不顾忌地带着这人来见她,自然有她的道理。 只是曲氏即将说的事关重大,稍有泄露,不止她自己,恐怕连萧解忧也要为此殒命,她不得不慎重行事。 “郡主,奴婢这么多年来没有主动去见公主,并不是奴婢不想,而是因为,小姐就是侧妃娘娘,她曾经嘱咐过奴婢,如果郡主不找奴婢,奴婢绝对不可以主动接近郡主。” 这是为什么? 曲氏似乎看出了萧解忧的疑惑,她摇摇头:“侧妃娘娘没说为什么,奴婢也没有问。” 如果林侧妃不想让萧解忧想起曲氏这个人,那为什么又在东宫里留下讯息呢? 这个问题姑且可以放一放,萧解忧又问道:“那么,既然乳母说等了我许久,那么想必我母妃一定交托了乳母什么事,对吗?或者说,母妃有什么话需要你转告我?” “郡主还是像以前一样聪慧。”曲氏赞道,“不错,这十年来,奴婢奉娘娘之命,一直留在京城里守着娘娘留给郡主的东西。” 说话间,她已经十指灵巧地给萧解忧挽了一个发髻。 然后,她放下梳子,抬起右手,将手腕上戴着的鎏金手镯摘下来。 萧解忧见曲氏的手在手镯处拨动两下,那手镯便从中间处断开,内中是空心的,曲氏小心地从里面抽出一卷薄纸来。 眼前的场景几乎与萧解忧在东宫拿到那写有八字薄纸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郡主,这是娘娘留给您的亲笔信,您看完后就知道了。” 曲氏一直慎重地贴身收着这卷纸,可见重要。 萧解忧接过来,打开一看,果然是林侧妃的笔迹。 信不算长,萧解忧很快就看完了。 然而,信中的内容却令萧解忧心中大乱,只死死地捏着手中的纸张不说话。 室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萧解忧做梦都没有想到,原来她的母亲,昭华太子的侧妃,林崇岚大人的亲姑母,竟然是前朝大梁末帝的嫡孙女! 如果不是萧解忧认得林侧妃的笔迹,她几乎要以为这是什么人故意编造出来陷害她的弥天大谎! 如此重大秘密,前世的她竟然一丁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萧解忧将信展开,重新又细细地看了一遍。 林侧妃在信中不只说了她的身世,还特意告诉萧解忧,她并不想萧解忧有机会看到这封信。上一代的恩怨早已结束,这个秘密最好就在她这里消失。她之所以还给萧解忧留下了那封信和曲氏,不过是出于对女儿的牵挂罢了。 萧解忧略一思索就就明白了。 林侧妃将那几个字秘密地藏在东宫里,几乎没有可能被人发现。而作为东宫遗孤,萧解忧得是到多么孤单无助的境地,才会跑到东宫去摸一摸、看一看那些旧物件 那么相比萧解忧遇到的困境,所谓的前朝皇室血脉这种事,就变得没有那么令人烦恼和担忧了。 更何况,林侧妃可不只给萧解忧解释了她自己的身世而已,她还留下了其他东西,让曲氏转交萧解忧。 “乳母,我母妃在信内所说的,都是真的吗?”萧解忧情不自禁地问道。 曲氏神情严肃,颔首道:“都是真的。小姐本姓杨,是前朝哀帝唯一的孙女。二十多年前,小姐因为不想听从家中长辈安排自己的一生,便带着我偷偷逃出来” 当年萧氏推翻杨家王朝,几乎将杨家上下屠戮干净,好多个已经出嫁的公主也未能幸免。 然而终归还是有人幸运地逃了出去,那人便是哀帝最小的儿子,十五皇子。 哀帝昏庸无能,连自己的皇位都保不住。但是杨家坐拥天下数百年,总有些忠臣心腹,这些人便自称“保皇党”,保护着十五皇子一路逃亡南边,在南边建立了秘密庄园,图谋复国。 “小姐是嫡女,又长得天姿国色,家中长辈本想送她进宫,与保皇党们里应外合,灭掉萧氏,恢复大梁。”提起当年,曲氏的嘴角泛起嘲弄:“那些男人们想要争权夺利,偏偏自己没本事,便将主意打到了女人身上。刺杀皇帝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情吗?他们分明是想让小姐去送死!” “小姐自然不肯,便带着我逃了出来。在路上我们碰巧救了被盗匪劫杀了全家的林大人,之后小姐就顶替了死去的林家小姐的身份,在京城里安顿下来。” 一切在冥冥中似乎已有定数,假冒的林小姐竟然偶然被昭华太子相中,选为东宫侧妃,从此成为大周皇室的一员 听到此处,萧解忧的瞳孔猛然一缩:“那我父王的死” 曲氏大惊,连忙否认道:“太子的死绝对不是娘娘造成的!郡主千万不要误会娘娘!太子与娘娘感情深厚,为了娘娘,太子甚至顶住压力一直不立太子妃,就是怕娘娘会受委屈!娘娘感恩太子的情深,与太子一向鹣鲽情深,怎么可能谋害太子!而且,自从离家之后,我们便再也没有与保皇党联系过,甚至娘娘在入主东宫之后都不怎么在人前露面,怕的就是被人认出来” 这么说来,昭华太子是正常死亡了 不对! 萧解忧猛地抬起头,厉声道:“乳母,如果我父皇之死没有人从中作梗,那为何我母妃会提前那么早将你安置在宫外?还留下了这样一封几乎是绝笔信的东西给你?” 一定是东宫发生了什么事,才促使林侧妃在仓促中提前将曲氏放出宫! 曲氏并没有惊慌,刚止住没多久的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是,太子殿下,他,他确实是被人害死的!但是,绝对不是娘娘做的!” 萧解忧惊得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曲氏道:“太子身体一向健壮,又正当盛年,怎么可能突然卧病不起?娘娘当时疑心有人谋害太子,因而对太子的起居不假手他人,然而太子的病还是一天天地严重下去,最严重的时候常常连续昏迷几天不起。” 萧解忧对这些还有印象。 她记得在父王离世的那一年,母妃变得沉默憔悴,有时候还会无端地抱着她哭泣 幼时模糊的记忆涌上心头,萧解忧似乎又看见林侧妃坐在床头,整夜整夜不睡觉地看着躺在床上苍白瘦弱的昭华太子,默默垂泪。 “那我母妃到底有没有查出来,到底是谁害了我父王?” 曲氏含泪摇头:“没有,当年先帝还在,假如娘娘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肯定会请先帝做主。但是”曲氏似乎想起了什么人,咬牙恨恨地道:“我和娘娘都怀疑是丁妃和她的两个儿子害了太子,只要太子一死,皇位便能顺理成章地落在那两个王爷的头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内情 萧解忧的脑中乱纷纷一片。 曲氏的惊人之语令她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十多年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倒霉鬼可怜虫,说不定还真像谢府的下人们传言的那样, 是个不祥之人。她年幼便失去双亲,在精神上来说, 其实是个无家可归之人。等到她长大成人,又从一家走到下一家, 仍旧找不到能够接纳自己的心灵家园。 现在,有人告诉她, 她所经历的这一切不幸, 原来都是人为的!是有人害了她的父母, 才使她变成孤儿的! 她浑浑噩噩地过了两辈子,竟然连父母死亡的真相都不知道,更别提为他们报仇雪恨了。 她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父母! 怪不得她前世死后又得以复生,想来是因为她还有大仇未报, 连阎王都懒得收她! 想到此处,萧解忧不由得冷然一笑:“这其实并不难猜。世人做事总归有个目的,只要看最终得利的那人是谁,十有八、九,谁就是幕后之人!” 曲氏听得连连点头:“娘娘也是这样说的。只可惜,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能治好太子的病娘娘曾经怀疑有人给太子下毒, 但是太医们都诊断不出来。” 曲氏在太子去世之前, 就被林侧妃送出了东宫。林侧妃意识到东宫并不完全安全, 不只她和太子的性命岌岌可危, 甚至连他们的女儿都有可能保不住,因而她果断地做了许多未雨绸缪的准备。 “那我母亲她”萧解忧迟疑道。 曲氏的眼泪便又流了下来:“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从东宫出来之后,按照娘娘的吩咐,不去打听东宫发生的一切,只等娘娘派人来联系我。可是,我等到的却是太子殡天,娘娘殉葬的噩耗” 曲氏擦了擦眼泪,又道:“不过,以我对娘娘的了解,娘娘绝对不是那种会抛下郡主、不顾太子病逝真相执意赴死的女子这其中恐怕另有内情。” 意思就是,林侧妃之死也是人为的 萧解忧捏着信的指尖泛起惨白色,就像她此时的脸色一般难看:“如此说来,如此说来我每日面对的所谓‘亲人们’,极有可能是杀害我父母凶手的人!我还对他们欢笑讨好,心安理得地做着仇人施舍给自己的公主之位,享受荣华富贵我不但没能替他们报仇,连自己的性命都” 她说不下去了。 萧解忧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人都有些摇摇晃晃的,曲氏连忙扶着她坐下,开解道:“郡主切莫太过伤心,太子和娘娘仙逝已久,报仇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完成的事情。况且,娘娘生前最大的愿望便是希望郡主平安康健,一生顺遂,比起报仇,娘娘更高兴见到郡主能够生活得幸福。否则,娘娘就不会反复强调不让我主动找上郡主了这个道理萧解忧何尝不懂?可是,为人子女,如果只贪生怕死,贪图享受而忘记父母血仇,又怎么能活得安心? 老天有眼令她重回一世,又在冥冥中引导她找到了曲氏,得知以前自己从不曾知道的真相,那么,她无论如何都要努力找出真凶,还她父母一个公道! 萧解忧缓缓地松开双手,如一棵挺直的白杨般站立在曲氏的面前,面容端肃,轻身福下,正色道:“还请乳母帮我!” 曲氏怎能受萧解忧的礼?她连忙避让开,又去搀扶萧解忧,口中连连道:“郡主是金枝玉叶,怎么能对奴婢行礼?” “乳母是我母亲的至信之人,又从小看我长大,以后不必在我面前称呼‘奴婢’。这么多年来,多亏了乳母恪守诺言,为我和母亲守着这点牵绊,这份情意,我必不敢忘!” 曲氏贴身伺候林侧妃多年,又亲自奶大了萧解忧,听到萧解忧这样说,怎能不感动? 她含泪带笑地道:“此生还能见到郡主,回到郡主身边伺候,以后就是到了阴曹地府,我也对娘娘有个交代了!” 主仆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彼此介绍了一番这些年的际遇,曲氏便先伺候萧解忧洗了脸,然后刚想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来报:“大爷回来了!” 屋内三人俱是一惊。下人口中的大爷,便是曲相离曲大人。 曲氏听萧解忧提起自家外甥现在正奉命守在水月庵,心知这件事最好瞒着他,脑子转了几转后,曲氏握住萧解忧的手,高声对外吩咐道:“快去看看大爷回来做什么,我马上到花厅去见大爷!” 又低声对萧解忧道:“我那外甥性格与常人不同,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的这些事情他并不知晓,至于以后要不要告诉他,以后再说吧。郡主,委屈您等下和连侍卫悄悄从后门离开。最迟三天之内,我必上水月庵,从此永远留在郡主身边,再不敢离开半步!” 林侧妃的身世、东宫背后藏着的秘密,不论哪一样都事关重大,曲氏在见到萧解忧之前,死死地守住了这些秘密,连晚上睡觉都不敢留人值夜,生怕自己会说梦话透露出什么来。 曲相离是她一手带大的,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将这些事情告诉他。 事不宜迟,连问便带着萧解忧悄然离开了曲府。 曲氏则略略收拾了一下自己,脚步急促地走到花厅里,见曲相离正坐在花厅里,心中不知怎地突然有了几分紧张。 曲相离抬眼看见曲氏进来,就站了起来,态度谦恭:“听下人们说姨母有些不舒服,不让人打扰,我正想着派人去请个太医来给姨母瞧瞧呢。” 又关心地问道:“姨母哪里不舒服?可是这几天下雨着凉了?我这阵子总是不在府里,倒是没能照顾好姨母” 曲相离在说话的时候,嘴角惯常噙着的既风流又嘲讽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关切和担忧。 他是个孤儿,曲氏含辛茹苦养他长大,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他自然视曲氏如母亲一样孝敬。 “我并没有大碍,只是昨晚没休息好,贪懒想睡一会儿而已。倒是你,怎么会这个时候回家来?是出了什么事吗?”曲氏命令下人们给曲相离上了茶,方关切地问道。 曲相离仔细地看了看曲氏的面色,发现她的眼角处略红,头发虽然梳得一丝不苟,妆容却有几分凌乱。 曲相离知道姨母是宫女出身,于礼仪外貌上甚为严格,哪怕真的生病了,也必不可能如此形色出门。 心中打了一个顿,曲相离笑道:“不过是刚进宫办了些事,回来换件衣服,问了下人说您身子不爽快,这才多说了几句。既然这样,姨母您好好休息吧,我这就返回水月庵去。” 曲氏怎么可能让曲相离离开,万一路上碰到萧解忧要怎么说? 她情急之下,伸手捂着额头,神情有些痛苦地“哎呦”叫了一声。 曲相离果然关切地道:“姨母怎么了?” “不知怎么,头突然疼得厉害。”曲氏闭着眼睛,虚弱地回道。 曲相离连忙吩咐人去请太医,然后亲自扶了曲氏回房。 等到太医为曲氏问诊开药,曲相离又盯着丫鬟们熬了药亲自给曲氏喂了,然后才顶着月色回到了水月庵。 ----- 萧解忧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水月庵的。 进了内室之后,她便只留下连问,王禄可怜巴巴地看了她好几眼,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她都没工夫搭理他。 她现在心里乱得很。 而此刻她能商量的人,也只有连问一个。 “你觉得,我乳母说的话能信吗?”萧解忧问道。 连问心思急转。从萧解忧对曲氏前后的称呼就能听得出来,萧解忧心中对曲氏已经信了最少八分了。 连问心中的波澜并不比萧解忧少,只不过他不是当事人,在最初的震惊错愕之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属下不敢妄论,不过,属下观察曲氏在说话时的神态,似乎不像作伪的样子。而且,在得知曲大人回来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握住公主的手,想将公主推到自己的身后,这其实是一个保护的动作。属下认为,曲氏对公主的忠心应该是真的。” 萧解忧很高兴连问和她想得一样:“对,乳母小时候就对我很好,更何况,我母亲那般聪明,她能将这种关系我性命的大事交给乳母,必定出于对乳母的绝对信赖。母亲的亲笔信是真的,乳母说得话也是真的。但是,乳母肯定有其他事情瞒着我。” 连问想了想,点头道:“确实如此。” 萧解忧不由得好奇连问到底是真正想到不对劲的地方了,还是只顺着她的话说,所以问他:“你是从哪里看出来乳母对我有所隐瞒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福王 连问答道:“曲氏是殿下的乳母, 既是乳母,那她必定嫁过人且生育过。然而属下在调查曲氏的时候, 发现没有一个人知道曲氏的丈夫是谁,她也没有抚养自己的孩子。就算假设曲大人就是曲氏亲生的孩子的话, 曲大人的年龄又对不上。今日除了曲大人之外,曲氏并没有对公主提到她的其他亲人, 故而属下猜测曲氏隐瞒了一些自己的事情没有说出来。” 连问果然心细如发,萧解忧沉重的心情为此稍稍缓和。 与前世相比, 她觉得她的路变得好走了许多, 不管前方还有多少荆棘坎坷等着她, 最起码她还有连问在身边帮她。 “没错,”萧解忧赞许一笑,点头道:“作为东宫郡主的乳母,她定要有夫有子才行。普通人家尚且不肯轻易用夭折了孩子或留下遗腹子的寡妇做乳母, 更何况是东宫。乳母的孩子年岁至多比我大三岁,听说那位曲大人二十多岁了,所以应该不是他。我观乳母言语,似乎从东宫出来之后,她就一直带着外甥独居。而她和我母亲是从‘保皇党’一派里逃出来的,自然没有其他亲人” “需要属下再去调查吗?”连问请示道。 萧解忧想了片刻,摇头:“不必了。人是我母妃选定的, 我相信我母妃的眼光。况且, 疑人不用, 用人不疑。乳母既然不说, 可能是有什么苦衷吧。我只需要知道她的心是向着我的,那就够了。等她什么时候想说了,自然会告诉我。或者我等不及想要知道的时候,我就光明正大地去问她,这才是长久相处之道。” 连问并不多言,点头应是。 萧解忧似又想到什么,看着连问笑道:“就像你一样。说来,我还不知道连统领是哪里人士,家中都有什么亲人。” 连问觉得自己应该惊讶的。这位公主冒着触怒皇帝的危险,嚣张高调地将自己从大理寺救了出来,又毫无预兆地将自己收为贴身侍卫统领,而且在曲氏说完那惊天秘密之后一点都没有表现出后悔让他知道,原来竟然连他的底细都不清楚的吗? 或者说,只因为他曾经是穆国公世子的下属,她相信世子,所以连带着世子的属下她也毫不怀疑? 连问不由得想起,那天齐烨逼问公主,公主说她心有所属,爱慕之人正是世子爷 是这样的吗? 连问总觉得好像不是,又说不出来原因。 思绪只在脑中一闪而过,连问回道:“回公主的话,属下原籍沧州,家里本是开武馆的。后来,家道中落,属下的爹便入了军籍,举家迁往西北。属下的家中只剩下寡母和妹妹,妹妹今年十三岁了。” “怪不得你的身手这么好,原来是家族渊源啊。” “属下三岁起便学扎马步,熬炼筋骨,十二岁入军营,身手不敢说好,比大部分人都强健倒是真的。”连问谦虚道。 萧解忧其实只在前世濒死前见过连问与别人动手,当真是以一敌十的高手。 她强行把连问弄到身边来,真是最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曲氏过几天就会来水月庵,到时候有什么问题再问好了。 萧解忧今日记挂在心中的还有一件事。 “有一个人,你帮我去查查他。”萧解忧的眼神陡然变得寒气凌冽:“他叫宋文越,今日刚刚跟着福王进京。你去查一查他和福王府是什么关系,如今官列几品,与宫中和朝中大臣的关系如何。不要惊动他,慢慢查访,有任何消息随时禀告我。” 对于萧解忧的命令,连问从不多问,这次也是一样:“是,属下遵命。” ----- 上京城内有福王府邸,福王进城之后,随行的属官、门人、奴仆等,都安置在了福王府。福王则领着福王妃和世子、两个嫡出的郡主进宫觐见。 丁太后从早上开始便不住地派人去打听福王车队的进程,张有德几乎半个时辰就来报一次。 丁太后的品味数十年如一日,再加上多年未见的小儿子终于回来了,她高兴地恨不得把所有珠宝首饰都挂在头上。 她今日穿着太后凤袍,戴了一顶百鸟朝凤衔珠带流苏金冠,凤凰的翅膀上镶着密密麻麻的宝石,五光十色,绚丽异常。手腕上戴了五副碧玺玛瑙翡翠石手链,令人怀疑她会不会因此连手都抬不起来。 十指戴着甲套,每个甲套上都镶着小小的细密钻石,小指的甲套特意涂上了大红色,衬着手指上绿色的戒指,别提多辣眼睛了。 张有德一张阴沉脸笑得忠心而充满诚意:“太后这打扮啊,好像年轻了十岁不止,福王殿下见到您,少不得赖着要跟您讨要长生不老药呢!” 把丁太后恭维得身心舒畅。 “唉,这么多年没见面,哀家这心里牵肠挂肚的。偏偏皇上说藩王不能随意离开封地,说什么都是祖宗留下的规矩。幸好他孝顺,年年都派人来给哀家送东西,孝敬哀家。你看,这个猫眼石坠子,就是福王去年冬天送给哀家的。” 一旁的宫女内侍们都有眼色地夸好看。 丁太后心中得意,又开始讲起当年先帝多么偏心,先皇后是多么地心胸狭隘,她又是多么不容易地拉扯两个孩子长大直到有小内侍欢天喜地地从外面跑进来禀报:“福王、福王妃携世子和郡主给太后娘娘请安来了!” “快请进来!”丁太后连忙站起来,那双浑浊下垂的双眼中陡然亮出精光来。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身着五爪团龙祥云青衣,头戴紫金玉观的男人走进正殿,几步上前跪倒在丁太后面前:“不孝子见过母后!” 说完,竟然抱着丁太后的裙摆哭出了声。 丁太后这个心疼啊,连忙让张有德帮忙把福王搀扶起来,一口一个“儿啊,心肝啊”地唤着福王。 大家见丁太后和福王哭得伤心欲绝,情真意切,少不了跟着默默垂泪应景。 好半响,福王才从宫女手中接过帕子,笑着替丁太后擦干眼泪:“看儿子又惹得母后落泪,让皇兄知道,又要教训儿臣了。” 福王长得比元嘉帝要文弱一些,样貌却比元嘉帝更俊美,他皮肤白皙,样貌温和,看上去风度翩翩,分明悠闲富贵王爷的做派。 丁太后拉着福王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然后心疼地道:“我儿瘦了,可见闽地不是什么好地方,既然回来了,我就跟你皇兄说一声,不叫你再回那穷山恶水的地方去了!“福王喜不自禁:“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儿臣以后就能留在母后身旁好好孝敬您了。” 然后转身招呼福王妃等人过来:“快来拜见母后。” 福王妃是先帝为福王定的,丁太后没见过几次,后来跟着福王去了封地,就更见不到了。 福王妃姓高,是永定侯府的千金,她面带笑意,与身后的两个女儿一起跪在宫女准备好的蒲团上,口中称呼“母后”“皇祖母”。 丁太后的视线却被跪在外侧的年轻人吸引了,她指着那人惊喜地看向福王:“那就是哀家的孙子,翼儿吗?” 福王含笑点头:“正是。” 丁太后亲自走到萧翼的身前,将他扶起,不住地上下打量着,一面点头,一面不住口地称赞:“好,好,长得真好,真俊!” 萧翼早就被福王私下叮嘱过,见状很自然地抱住丁太后的胳膊,笑道:“孙儿见过皇祖母。早就听父王说,皇祖母为人最是一等一的慈爱,和善。孙儿原本心中还想着,这么多年未在皇祖母膝下尽孝,皇祖母可不要生孙儿的气啊。果真是我想多了,皇祖母宽和大度,又是我的亲祖母,疼我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怪我呢?” 萧翼惯会说话,三两句就把丁太后哄得笑不见眼睛,唤来琼枝赏了许多好物件给萧翼,萧翼自然表现地惊喜万分。 相比之下,福王妃和两位郡主这边便冷清许多。福王妃还好,她早就见怪不怪了。大郡主年长,性子沉稳些,也能面色不改地含笑看着这祖孙两个,小郡主却有些鄙夷地撇了撇嘴角。 什么东西,一个侧妃狐媚子生的贱种!就只会阿谀奉承,巴结讨好! 慈宁宫内祥和一片,翊坤宫内却阴云密布。 “到底受了多严重的伤?到现在还不能起身?”齐皇后冷着脸问道。 来回话的太监战战兢兢的:“说是差点就伤到了心脉,要静养。奴婢只不过去传话的功夫,九公子就晕厥过去一次,方夫人便让奴婢回来禀告娘娘,说九公子不能参加为福王洗尘的晚宴了!” “她这个无知蠢妇!”齐皇后忍不住骂道。 明日晚间,皇上会为福王设宴洗尘,到时候,哪个大臣不削尖了脑袋想要凑上去逢迎福王?如果不是因为她是皇后,齐烨怎么可能受邀参加这种规格的宴会! “再去传旨!只要九公子还有一口气在,哪怕是抬也要把他给哀家抬进宫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忘忧 送走了齐皇后派来的内侍, 方氏带着丫鬟来到齐烨居住的院落,刚进房门, 正听见齐烨在屋里说话:“生病了?大夫怎么说的?严重不严重?” 语气急切,仿佛在谈论十分重要的人。 方氏心中暗暗奇怪, 伸手撩起帘子,笑着走了进去:“这是在说谁?谁病了?” 在看到齐烨坐直身子靠在床头, 捂着胸口皱眉的样子时,笑容立刻消失不见, 三两步走过去扶住齐烨的肩头, 满脸忧色地道:“不是说了要好好静养吗?有什么话不能躺着说的?你呀, 你这个孩子” 长长的一声叹息,千言万语哽在喉中,不知道该说哪一句。 齐烨有些虚弱地对方氏一笑:“娘,我没事的, 总是躺在床上,人都要僵硬了,坐起来活动一会儿,不妨事的。娘,那太监打发走了吗?” 话虽然这样说,齐烨还是乖乖地躺了下去。 方氏点点头:“已经走了。” 齐烨道:“多谢娘亲。” 方氏叹了一口气,说:“依着皇后娘娘的性子, 此事恐怕还不算完。” 齐烨咳了一声, 眼角闪过一道幽光, 笑着说:“那又怎样, 我还病着呢。” 言下之意就是要拒绝到底了。 方氏心中泛起一丝不安,她问齐烨:“烨儿,你跟娘说实话,你身上这伤,到底是怎么来的?娘娘为什么又非要你出席明天的晚宴?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齐烨避重就轻道:“不是跟您说了么,是和同窗切磋剑术误伤的。至于娘娘那里,您就不用多问了,娘娘行事向来霸道,别说您了,爹也管不了。” 方氏还待再说些什么,眼角瞥见小厮流云还没退下,忽然联想到刚才听到两人说得几句话,福至心灵般冒出一个想法来。 “烨儿,你是不有了心上人?” 齐烨身上的伤口,看着凶险,其实并不严重,远不到不能起身的地步。 平日里齐烨对齐皇后的态度恭敬而小心翼翼,在所有齐家的小辈之中,齐皇后最疼爱的就是齐烨。 按说齐皇后派人来请齐烨,齐烨是不太可能拒绝的。 事出反常,必有缘由。 不得不说,方氏与齐烨还有几分母子间的心意相通。 对着方氏,齐烨没什么可隐瞒的,更何况,这件事大家迟早都要知道:“是。” 方氏顿时露出几分笑容来:“是哪家的姑娘?” 要说对自己儿子的婚事不上心,那是不可能的。方氏做梦都想给小儿子找个温柔可人的姑娘,只是之前不管她怎么说,齐烨都说要以学业为重,不想谈论这些。 到了后来,齐烨更是理直气壮地跟着老师周游地方,连家都不回了。 齐烨就知道他娘不会怪他孟浪,更不会把他相中别家姑娘这种事,怪罪到对方头上去。 “是温仪公主。”齐烨说。 方氏愣了愣,似乎没料到儿子的意中人竟然是那位先太子的遗孤,还是与穆国公世子和离过的公主。 “烨儿”方氏小心地斟酌道:“先不说这件事皇家会不会同意,毕竟咱们家已经有一位公主下嫁了。我担心的是,你祖父那边,恐怕不会应允的” 齐首辅为了避免齐家锋芒太盛,一直压着不允许齐烨出仕,又怎么会允许齐烨再娶一个公主进门? 齐烨自然知道祖父不会同意,并且很久之前就已经疾言厉色地警告过他了。 但是凭什么呢? 论学识,论手腕,论能力,他哪一样比二哥差了?就为了齐家的大局着想,他科考连中三元居然连个官身都没有,这些他都不在乎,也并不以为意。 然而凭什么他想娶个自己喜欢的女子,都不能随心所欲? 他已经放弃过一次,为齐家牺牲过一次了。 这次,不管是谁阻拦都没用! 当然,这些齐烨是不可能和方氏说的。 他微笑:“娘,你就不用担心这些了,儿子自有安排。你还是想想为小儿媳妇准备什么见面礼吧,要是比你给二嫂的差了,我第一个不依的。” 方氏怎么可能放心,但是她确实什么忙都帮不上。齐首辅是整个齐家的最高权威,又是她的公公,她根本无法违抗齐首辅的心意。 就只能暂时将担忧压下来了。 果然,齐皇后很快又派人来请齐烨,齐烨仍旧装病不回话,方氏不得已请了二公主出面,让二公主陪她进宫去给齐皇后赔罪。 刚进了翊坤宫,方氏就感觉到了齐皇后的怒气。 “景耀呢?他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齐皇后冷着脸问。 方氏很尴尬,好在二公主善解人意,她温柔地对齐皇后解释道:“九弟确实想和我们一起进宫的,只是太医说了,他的伤口还没有长好,贸然走动的话,很可能会再次裂开。眼看着天一点点变得更热了,万一伤口化脓,那可就危险了。所以,我们好说歹说,总算把九弟劝住了。” 齐皇后的面色总算好看了一点,她皱眉道:“真的伤得这么重?到底是怎么伤着的?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方氏连忙把齐烨那套说辞搬出来,然后又愁眉苦脸地道:“说话一点力气都没有,什么都不爱吃,厨房给炖的补品补汤,怎么送进去怎么拿出来,一点都不吃。这样下去,怎么可能得好呢?” 二公主也道:“太医要九弟忌口,他喜欢的那些辛辣的、咸香的食物,通通都不许多吃,每日还要喝那么多汤药,看着都让人心疼。” 齐皇后毕竟是看着齐烨长大的,又最疼爱他,闻言心中最后一丝不满也褪去了:“这都到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任性?想吃什么不能等伤好之后再吃呢?眼看着就要到伏天了,伤口愈发不爱愈合了。” 齐皇后想都没想,让文秀去拿了些人参、黄芪等药,赏赐给方氏带回齐府。 在方氏和二公主的温言赔笑后,齐皇后最终放话,让齐烨好生在家休养,不必进宫了。 ------ 十灵明显感觉到她家公主有心事,不止十灵,其他几个侍女也注意到了。 千玄抱回来的小奶狗,被萧解忧起名“琉璃”,因为它的两只眼睛明亮有神,看上去既清澈又干净。 这两天,萧解忧大多数的时间都抱着琉璃在屋里发呆,也不抱怨无聊了,连百蕴提议去后山摘花染指甲都摇头拒绝了。 这天早上,萧解忧刚吃完早膳,连问从外面进来,跟萧解忧禀报说曲氏已经到了水月庵。 萧解忧立刻露出了两天来第一个笑容:“真的?快把她领到我这儿来!” 连问领命而去,刚好碰见王禄从外面喜滋滋地走进来。 王禄见到萧解忧后,高兴地道:“殿下,三公主来看望您了!” 王禄之前被齐烨一掌打晕,醒来后早不见了齐烨的踪影,人也被送到了厢房里。 他心中忐忑不安,觉得自己护住不利,理应受罚。人都说主辱臣死,可他还没活够,还想继续伺候萧解忧啊 他总想找机会向萧解忧请罪,但是萧解忧现在只重用连问一个人,他想凑上去都没机会。 王禄嫉妒死连问了。 他做梦都想为萧解忧办成几件大事,重新成为萧解忧眼前的第一红人。 在这种紧要关头,齐家九公子派人送礼来探病的事情,绝对会被王禄选择忽视的。他再也不会蠢到为了齐烨跑去惹萧解忧生气了。 好在三公主惦记着萧解忧,这不,也许同样听说萧解忧生病了消息,她就赶着来看望了。 王禄本以为萧解忧听到三公主来的消息会开心一些,不料萧解忧竟然微微皱眉,好半响才吩咐道:“让人备好茶点招待三姐,再去找连统领,就说本宫吩咐他做的事情,稍后再做,本宫现在有客人要见,不方便。” 王禄心酸。公主连她吩咐连问去做什么都不告诉他。 心酸归心酸,公主吩咐的事情还是要做好的:“是,奴婢知道了。” 三公主一向好排场,等到她来到萧解忧的院子里时,跟在她身后的人把小小的院落挤得满满的,几乎都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三公主见状,哈哈大笑:“快都退出去吧,让人见了,还以为这里唱大戏呢!” 然后笑眯眯地看向萧解忧:“四妹,你倒是好脾气,和所有伺候的人挤在这方寸之间里,恐怕晚上那些太监们打呼噜都能听得到吧?” 萧解忧面无表情地任三公主嘲弄。 三公主最喜欢板着脸的小妹了,她上前捏着萧解忧的脸,不客气地道:“知道我来了,连妆都不肯画?嗯哼,我看你是在这里呆野了!” 萧解忧的皮肤嫩如婴孩,哪怕三公主已经收了力气,仍旧在她的脸上留下一个明显的小红印子。三公主见状,笑得更加开怀了。 萧解忧早就习惯这位姐姐的不着调了,没好气地揉了揉脸,说:“三姐专程来这里欺负我的吗?真是让三姐受委屈了,爬了大老远的山,就为了欺负我一下!” 三公主就又笑了:“没有没有,看你说的。我是怕你呆着闷,给你解闷来了。” 说罢,拍拍手,院外立刻走进来一列身穿侍卫服装,高矮差不多的男子。 这些侍卫个个昂首挺胸,样貌俊美,各有千秋。 萧解忧看向三公主,三公主冲着她眨眼:“喏,给你送些人来作伴,不用太感谢我的!” 萧解忧:“” 萧解忧确定三公主是无聊透顶专门来戏弄她取乐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冷漠 王禄这回总算有眼色了, 上前将那一溜身姿挺拔跟小青松似的侍卫们都赶出了院子。 三公主见状,嘴里道了几声“无趣”, 便懒洋洋地跟着萧解忧进了内室里。 “二姐怎么没和你一起来?”萧解忧和三公主面向而坐,问道。 “你恐怕还不知道吧?福王叔进京了, 皇后娘娘命我和大姐、二姐招呼福王家的郡主们,我哪里做得了这个?正好借口出宫来看你躲躲清闲。二姐暂时走不开, 托我给你带了些东西过来” 原来是这样。 前世福王进京时,她和福王家的郡主们见过面, 依稀记得两个王妃嫡出的郡主妹妹好像长得都蛮漂亮的。 但是也只限于在宫里见过那么两次, 毕竟像她这种恨不得窝在府里生霉的公主, 根本没有任何交际技能。 三公主抿了一口茶后,随意地笑道:“四妹,我在宫里听说了一件事,正好问问你。他们都说, 齐烨在来水月庵见你时,在你这里受了伤,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三公主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似乎很乐于见到齐烨遭难。 萧解忧一直不知道三公主和齐烨有什么怨什么仇,不过,她并不想把这件事传扬得人尽皆知。身为公主,却被一个有权有势的贵公子无礼轻薄, 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十分没面子并且伤自尊的事情。 “是吗?我怎么没听说?有天大姐带着他来找我借书, 我没借给他。怎么, 因为这个他就恼了我?受伤的事也往我头上栽?” 萧解忧才不信齐烨会把他在水月庵发生的事情满大街乱讲, 就算齐家的人找上门来,她也不会承认的。 齐烨是罪有应得,活该。 “真的?”三公主半信半疑地看着她:“齐烨倒是没说,但是他是在水月庵附近受的伤,虽然他说是和同窗切磋时误伤到的,但是哪个‘同窗’敢那么没轻没重地下手伤了他?我是不信的。四妹,齐烨的伤当真和你无关吗?” “真真好笑,为什么一定会和我有关?就因为他是在水月庵附近受的伤吗?那他要是在皇宫地摔了一跤,难不成皇伯父还得为他负责么?”萧解忧嗤笑道。 “看你说的”三公主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仿佛萧解忧说了一个多么好笑的笑话似的。 “齐烨可是上京城中有名的贵公子,他受伤这种大事,片刻就能传遍上京。我真的很好奇嘛我知道你向来不待见他,还想着,如果是你出手伤的他才好呢!哈哈!你说是不是啊,四妹?” 三公主生就一双多情媚儿眼,此时正望着萧解忧,眼中水光闪烁流转,似乎藏着许多心思似的。 萧解忧忽然很讨厌三公主这种充满探究意味的眼神和语气。 “三姐为什么总围着这件事打转?不是说来专程看我的吗?怎么不问我吃的好不好,住得舒不舒服?” 说着,萧解忧又皱眉挑剔起来:“夜里蚊虫多,十灵从傍晚就要用艾草熏一遍,那味道我向来闻不惯,又让她换了两种香中合一下,这才勉强能睡着庵堂的斋菜做得还可以,但是瓜果方面就只能将就了” 一边说,一边还生气似的甩了几下手中握着的锦帕,弯弯的眉毛皱成一团,怪惹人怜爱的。 三公主心中的疑惑立刻就散去了。 凭四妹这种性情,这种脑子,怎么可能会做戏撒谎? 果真齐烨的伤与她无关,那他到底是被谁伤到的?难道这水月庵里还能藏龙卧虎吗? 想到这里,三公主的脑子里立刻闪过一个人的身影。 她登时有些坐不住了。 “好了好了,你啊,就别抱怨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谁让你胆大包天犯错了的!”三公主亲昵地上前捏了捏萧解忧的手:“我们知道你讲究多,衣食住行都有自己那一套!这不,我和二姐给你送了几马车的吃食衣物,看看还缺什么,我下次来看你的时候再给你带。” 不等萧解忧说话,她便站起来告辞道:“好了,东西带到了,我就走了。这种地方,我一天都待不了。” 然后又对萧解忧眨眨眼:“那些个俊美的侍卫们,你真的不留几个吗?” 萧解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三公主哈哈大笑出门离去。 萧解忧站在门口看着三公主远去的背影,许久之后,才转身回到屋子里。 ---- 三公主并没有像她说得那样,下山离开水月庵。 她的马车停在庵堂外那稀稀落落散在周围的房屋前。 这里,是护卫萧解忧的侍卫们的居所。 “曲大人。” 曲相离正在听下属禀报,听到一声娇媚婉转的呼声传来,抬头朝门口看去。 只见一位绯衣丽人正盈盈站在门外,衣衫轻薄,姣好丰满的曲线一览无余。 曲相离不疾不徐地前走两步,撩起衣袍下摆,利落地跪下请安。 “曲大人怎地如此多礼。”三公主笑盈盈的,伸手去扶曲相离。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曲相离在三公主的娇嫩玉手碰到他之前,就站了起来。 三公主脸上不见尴尬,似乎已经习惯了曲相离对她的敬而远之。 “不知三公主屈尊来此,所为何事?” 三公主道:“本宫来看望温仪,温仪说曲大人近日多她多有照顾,因而便想来谢谢曲大人。” 曲相离道:“温仪公主这样说,却是折煞臣了。臣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曲相离的笑容仍旧一如往日,细看之下,那笑容并没有到达眼底。 三公主却有些痴迷地看着曲相离,连自己来的目的险些都忘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比曲相离长得更精致的男人。她几次三番明示暗示,想要收他为入幕之宾,都被他不咸不淡地挡了回来。 这愈发让她想要得到他了。 萧忘忧甚至觉得,只要能让她与曲相离春风一度,她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曲相离却有些厌恶地垂下了头,就这样站着不动任萧忘忧痴迷地凝望。 他的下属早就极有眼色的退出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忘忧终于看够了,回神了,笑着开口道:“看我,每次见到曲大人都忍不住看呆,让曲大人见笑了。” 曲相离不说话。 萧忘忧又道:“对了,曲大人每日都守在此处,可曾见过齐首辅家九公子齐烨来过吗?” 这是几日来第二个人和曲相离问起齐烨了。 “自然见过。九公子陪着大公主殿下来看望温仪公主,臣远远地看了一眼。九公子果然人中龙凤,风姿卓然。” “那曲大人可知道,九公子是怎么受的伤吗?”萧忘忧貌似关切地追问道。 曲相离只当她犯了花痴病,就像惦记他一样也惦记上齐烨了,随口敷衍道:“不曾见到。” “那曲大人可听说九公子是怎么伤到的吗?” “不曾听说。” 曲相离在萧忘忧的面前向来冷淡少言,萧忘忧并不觉得失望。虽然,此行她没有问出她想要的答案,但是能见曲相离一面,她的心里十分满足。 依依不舍地看了又看,萧忘忧终于道:“曲大人若是无事,可以来我府上喝杯茶。今年闽地进贡的大红袍,我母妃给了我一大罐,等你来了,我亲自给你泡!” 媚儿眼含情脉脉,对曲相离的渴望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曲相离拱手:“恭送殿下,殿下慢走。” ------- 萧解忧这边送走了三公主,便迫不及待地让连问将曲氏带了过来。 “公主。”曲氏见到萧解忧,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她对萧解忧的称呼也改了过来。不管怎样,属于东宫郡主的时代已经翻篇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尊贵无比的公主殿下。 既然选择重新回到公主身边伺候,那这些细节礼仪方面,一点问题都不能出。 萧解忧喜不自禁,拉着曲氏的胳膊亲热地喊她“乳母”,又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曲氏却笑着拒绝了:“殿下,我站着说话就行。” 在曲氏的心中,她是林侧妃的侍女,自然也是萧解忧的奴婢。萧解忧敬她,她自己却不能忘了本分。在她决定回到萧解忧身边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迅速进入了状态。 她以后再也不是铜钱儿胡同里那个掌家做主的曲太太,而是温仪公主身旁的曲妈妈。 连问见状,暗暗点头。曲氏进退得体,为人很是拎得清,怪不得能得到林侧妃的信任。 萧解忧对这些不很在意。她生下来身份尊贵,周围的人大多对她恭敬无比----至少明面上都是这样的,所以对曲氏的行为习以为常。 “妈妈,”她对曲氏唤起旧日里的亲昵称呼:“妈妈以后都要留在我身边,那曲大人那里要怎么和他说呢?” 曲妈妈笑道:“不妨事。我只说自己来水月庵上香,正巧听说公主在此,想起以前做出过对不起东宫的错事,心中愧疚,因而跪求公主,求公主允许我伺候在殿下身边,为昔日所为赎罪。” 这借口禁不起仔细推敲,就凭她曾经是被赶出东宫的罪奴这一桩,就根本不配留在萧解忧身边。 但是只要萧解忧愿意,谁又能说出什么来呢?别人听了,也只会鄙夷曲妈妈为人善于钻营,凭着当年奶过萧解忧一场,就又借着机会攀附过来而已。 萧解忧想通这一点,略有些心疼地看着曲妈妈:“这么多年,委屈妈妈了。” 曲妈妈依然含笑摇头:“能再回到公主身旁,我没有觉得委屈。” 她想说比起死去的太子和林侧妃,她不知道有多幸运。但是未免勾起萧解忧的伤心事,曲妈妈就省去了这几句话。 揪着过去不放,不是萧解忧的个性。对于她来说,只有让过去成为过去,那么以后做出的事情才会有意义。 放下这个话题,萧解忧问曲氏:“妈妈说,母妃留了东西给我,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宝藏 曲妈妈见屋子里只有连问和萧解忧, 心里明白萧解忧真的对这位连统领信任有加,一丁点事情都不瞒着他。 既然这样, 也就没有必要清场了。曲妈妈小心地从衣袖中拿出一块羊皮地图,交给了萧解忧。 “这是什么?”萧解忧接过地图, 打开后仔细地看了看,上面只画有一些简单的线条和图案, 并没有任何字迹或记号。 “这是前朝哀帝留下的宝藏。”曲妈妈语出惊人地道。 宝藏? 萧解忧愕然地微微张嘴,眼神忍不住又落在了手中这不起眼的羊皮上。 曲妈妈解释道:“公主年纪小, 应该是没听说过。” 当年前朝灭亡, 不是一夕之间发生的事情。本朝太、祖从举事起到正式建立大周, 足足用了五年之久。等到军队攻陷上京,占领了宫城之后,大家才发现,国库里空荡荡的, 包括哀帝和妃子们的内库,都只剩下了些许不值钱的绫罗锦缎等物件。 那些个古玩字画,珠宝首饰,金银元宝,通通不见了。 于是,私下就有了哀帝将国库席卷一空,藏在某某秘密之处, 用作来日东山再起的资本的谣言。 “这并不是谣言, ”曲妈妈指着羊皮道, “宝藏就藏在羊皮所描述的地方。里面有无数奇珍异宝, 金银字画,还包括前朝的传国玉玺!” 曲妈妈在说这话的时候,面上隐隐自傲。 她的确有自傲的资本。她守着杨家的秘辛十几年,从未起过贪念,也从未违背过主子的意愿。作为一名下人,她的忠心天地可鉴! 萧解忧捏着羊皮,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世人多贪欲。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曲妈妈却把如此重要的东西原封不动地交还给她,就这样一份忠诚,是用多少金钱都买不到的。 林侧妃是幸运的,她萧解忧也是幸运的! 萧解忧站起身来,郑重地对曲妈妈福身道:“妈妈品格高洁,令我敬仰!” 曲妈妈依然错身,不肯受萧解忧的礼:“我只是恪守本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做到了。” 然后,又笑道:“不止这个。侧妃娘娘还给公主殿下留下了五个人保护殿下。这五人并不属于东宫,俱都来自民间。他们现在的情况如何,我倒是不敢断定,只能等联系上他们之后再说了。” 接着,又细细地把怎样与五人联系的方法说了。 侧妃娘娘与五人约定,每月初二让他们到大相国寺去上一炷香。假如发现那一天有一户姓杨的人家在相国寺门口施粥,并且连施三天,就让他们在第三日的晚间,到相国寺的门口去领粥,同时要对施粥的人说一句“这粥也太稀了,不如给二两银子买只烤鸡吃吧”,就会有人领他们去见主子。 “如今十年过去了,这几人还会守着约定吗?”萧解忧犹豫道。 “会,只要他们活着。”曲妈妈很肯定地回道。 那几人中,有人曾受过侧妃的大恩,有人希冀从侧妃手中得到某样东西,还有人与侧妃立过君子协议萧解忧注意到,曲妈妈说的这五人,不属于东宫,而是林侧妃自己收罗的手下。 再联想到手中的这卷羊皮地图,萧解忧深深地觉得,她的母妃是一个既强势又有远见的女子。 那么,这样一个女子,是万万不可能求死殉情的! 萧解忧的眼中闪过星点寒芒。 “对了,妈妈可知道这羊皮上所指的是何处?” 她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危险,一定要有充足的银钱保证才行。 提到这个,曲妈妈脸上显出了一丝难色:“不瞒殿下,当年这卷羊皮,是我和娘娘在离家前,娘娘从家里偷带出来的。娘娘当年研究了许久,都没有研究出来个一二。后来到了我手中,我更没有再打开看过。所以” 曲妈妈叹了一口气,道:“我只知道宝藏是真的,地图也是真的,但是地图到底画的是哪里,宝藏究竟藏在什么地方,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说白了,这藏宝图就像是一张画给她的大饼,看得见,吃不着这也太痛苦了啊! 萧解忧刚才粗粗看了几眼,羊皮地图上的线条凌乱,毫无规律,也没有任何字眼提示,说是天书都不为过。 不过,她并不是一个悲观之人,她安慰曲妈妈道:“无妨。反正东西到了我的手中,如果我与宝藏有缘,自然能得到。妈妈不必思虑过重,日后,换我来守护妈妈!” 连问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直到此时,他才开口:“属下斗胆有个猜测。” 他抬头,见萧解忧看向自己,眼中毫不掩饰的信赖令他心中安定,他朗声道:“昔日侧妃娘娘擅自离家,还带走了藏宝图这般重要的东西,保皇党难道肯就此罢休?也不知东宫之事,是否有保皇党在从中推波助澜。” 曲妈妈听了,神色微怔,犹豫道:“不会吧我与娘娘离家多年,与家里一南一北,平时更是小心谨慎,轻易不在人前露面” “我未曾见过娘娘,不过”连问沉吟道:“听曲妈妈的意思,殿下与娘娘样貌极为相似,可见娘娘必定生得美貌绝伦。娘娘这般容貌,想要认出来,必定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是一个长相普通的人,恐怕不是熟悉的人,换了个装扮可能就认不出来了。但是,容貌光盛如萧解忧这种,寻常人见了一面恐怕如何都不会轻易忘记。 保皇党失去了如此重要的地图,岂能善罢甘休?侧妃娘娘和曲妈妈过心翼翼的生活,然而她们在明,敌人在暗,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被人发现了行踪。 “不过,属下觉得,即使保皇党里有人怀疑侧妃娘娘的身份,也不见得能十分肯定。”他转看向曲妈妈,道:“这十年来,妈妈在外面的日子过得平静祥和,并没有人来打扰,也没有遇到危险。这说明,妈妈的身份可能并没有暴露。” 林侧妃的身份实在太过复杂,不论本朝还是前朝的势力,似乎都有至她于死地的理由。 萧解忧叹了一口气:“如今千头万绪,倒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着手了。” 她的父母分别遇害,目前嫌疑最大的,毫无疑问是丁太后和当今皇上元嘉帝、福王这三个人。再加上前世她自己身死背后藏着的凶手,这一件件,一桩桩,就像无数个散落在空旷原野中的荧光,也许一张网就可以将所有的光点连接起来,也可能这些光点,永远都这样分散飘落,让人摸不着边缘,找不到方向。 “先和那五个人取得联系再说吧。”萧解忧想了想,决定道。 “连统领,你想办法找出当年负责给我父王治病的太医,如果能有脉案拿回来看一看就更好了。另外,你再去找一找当年东宫里有没有人幸存下来,尤其是伺候过我母妃的宫女太监们。” 后又对曲妈妈道:“连统领说得很对。如今不能确定保皇党的人有没有认出你和母妃,所以妈妈如果大张旗鼓地回到我身边,很可能会令人起疑。妈妈不如先回去,等事情有了进展之后,再想下一步。” 她见曲妈妈面露不舍,又说道:“而且,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妈妈帮我去做。你在外面,说不定比留在我身边更方便。” 她握住曲妈妈的手,恳切道:“妈妈,我如今与穆国公世子和离,然而这样下去必定不是长久之计。” 她犹豫了片刻,又将齐烨无礼求娶一事告诉了曲妈妈:“我若想一劳永逸,势必要为自己寻找一个可心意的驸马。但是,我常年不出门,认识的人有限。妈妈这段日子可以帮我打听一下,我的要求并不高,只要家世清白,家风严谨,人品谦恭正直的官宦家子弟即可。” 曲妈妈没有想到萧解忧的处境竟然如此艰难。她又惊又怒,一时想到先太子和侧妃娘娘的后人被别人如此欺辱,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假如当年昭华太子不曾被人暗害的话,现在谁敢对温仪公主不敬? 曲妈妈当下应道:“好,我一定为公主细细察看,必定要为公主选一个文武双全,仪容出众的驸马!” 连问默默地将讶异掩盖在垂下的眼眸中。 殿下明明对世子旧情难忘,为什么如此着急再嫁呢? 联想到沈世子离京前的叮咛嘱托,那些让他务必听公主的安排,伺候好温仪公主的话,连问第一次想给旧主“通风报信”了 ------- 曲妈妈还没走出水月庵的大门,就见自己的外甥衣袂翩飞地从外面大步而入。 “姨母。”曲相离走到跟前,上前扶住曲妈妈的胳膊,关切地问道:“怎么上山来也不叫人通报我一声?姨母想来水月庵上香,我也好早早地安排。” 曲妈妈慈爱地拍了拍曲相离的手:“你有公务在身,我怎么好打扰你。反正水月庵是我常来的,里面的师太们都相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曲相离离曲妈妈很近,近到他根本无法忽视鼻端传来的一丝异样的清香。 曲相离对气味尤其敏感,有时候,他甚至能通过一个人身上传来的气味来分辨人的身份。 他姨母身上这缕若有似无的清香,他最近只在一处闻到过。 温仪公主的院子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画师 曲相离扶着曲妈妈的手立时顿了一下。 “姨母, 说起我的差事来,我突然想起, 姨母当年似乎是温仪公主的奶娘?如今公主正住在庵堂里,姨母要不要去拜见一下?”曲相离笑着问。 曲妈妈毫不犹豫地否定了他的提议:“贵人事忙, 我怎好贸然去打扰?况且,当年我是犯了错才被贵人厌弃的, 这会儿又拿什么脸去见人家?就当不知道吧。” 曲相离沉默了半响,依旧笑道:“看我,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回头对跟着的两个丫鬟吩咐道:“仔细伺候太太, 山路湿滑, 定要小心行路。” 丫鬟们赶紧称是。 送走了曲妈妈之后,曲相离一刻都没有耽搁,到萧解忧的院落外求见萧解忧。 萧解忧正在听十灵说话,听闻曲相离要见她, 她想到曲相离是曲妈妈的外甥,原本对他的那份防备和冷漠便淡了几分,于是让人领了曲相离进来见她。 曲相离见了萧解忧,先是行了礼,然后恭谨地微笑道:“臣的姨母今日前来进香,未曾想竟然到了公主跟前扰了殿下清净,还请公主不要见怪。” 萧解忧愣了愣。 不过, 她的反应极快, 马上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来:“曲大人说得本宫好糊涂。曲大人的姨母是谁?她想要见本宫吗?” 转头又看向十灵, 语气微沉:“今日有曲大人家的女眷求见吗?怎么没人禀报本宫?” 十灵本就没有见到曲妈妈, 自然摇头:“并不曾有人来过,想必是曲大人记错了。” 萧解忧这才收了怒意,又笑着对曲相离说:“曲大人可能误会了什么,令姨母并没有打扰到本宫。本宫虽然暂住水月庵,却并没有封了这里,往来的香客络绎不绝,并不独令姨母,曲大人在是太过忧虑了。本宫怎么会因为这个而怪罪大人呢?” 这番话说得极漂亮,既安抚了曲相离,又再次强调曲妈妈从没来见过她。 刚刚在曲妈妈身上闻到过的香气,再次萦绕在曲相离的鼻尖,香味甜而清冽,在这炎炎夏日,似有一股凉意扑面而来,令人神清气爽。 曲相离就笑了:“可能是下人一时听错了。”说完,拱手道:“臣还有事,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臣先告辞了。” “曲大人慢走。” 待曲相离离开之后,萧解忧马上吩咐十灵:“让连统领想办法给曲妈妈传个信,就说她的外甥起了疑心,让她以后小心行事。” 曲相离明摆着是来套话的,不知道曲妈妈那里露出了什么破绽,引起曲相离的怀疑。 不过 萧解忧有一点想不明白。 为什么曲相离会对曲妈妈来见她这件事,如此关注? ------- 福王进京,宫中为福王设宴接风,二公主萧离忧原本想借这个机会,向元嘉帝求情,把萧解忧从水月庵接回来。不管怎么说,福王是王叔,于情于理萧解忧都不该缺席。 怎奈元嘉帝这次铁了心要给萧解忧一个教训,不同意不说,还把二公主训斥了一番,让她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否则就连她一起罚。 二公主被元嘉帝训斥的事情,驸马齐煜很快就听说了。 他很心疼妻子,于是这日下朝之后,他便到“六福楼”里为妻子挑选几件首饰,想要博得妻子一笑。 成亲多年,齐煜非常满意妻子。除了两人一直没有子嗣这件事之外,他对目前的夫妻生活没有一丝不满。 当然,二公主为了齐家香火着想,多次提出为齐煜纳妾,是齐煜自己拒绝的。 他不是一个贪花好色之人,他心里爱慕自己的妻子,对于其他女子,实在是提不起一丝兴趣来。 齐煜是六福楼的常客,刘宝手的小儿子刘敬见到他,连忙从柜台处迎出来:“原来是齐大人来了!小的有失远迎,真是失礼了失礼了!” 齐煜随意地摆了摆手:“不必多礼。今儿有什么新样子的首饰吗?” “您来的真是巧。”刘敬恭敬地道:“昨天我爹才做完了一套宝石头面,用的都是从西洋舶来的绿松石、红宝石和蓝宝石,那样子啊,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 齐煜很感兴趣地扬眉:“哦?拿出来给我瞧瞧。” 刘敬连忙应了,派人将齐煜引到二楼去喝茶,自己则亲自到里间去拿那套头面首饰。 齐煜信步走上二楼,这才发现原来二楼已经有人在了。 还是个熟人。 “谢大人。”齐煜笑着对谢振宁打招呼。 谢振宁手中正拿着一支虫草单钗细细端详,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连忙抬头。 “齐大人。”谢振宁连忙站起身来,对着齐煜拱了拱手。 齐煜笑得和煦至极:“谢大人也来为家中女眷选首饰吗?” 谢振宁的脸忽然变得有些红,他想解释,又觉得越解释越乱,索性笑了笑没说话。 齐煜的祖父与谢振宁同为内阁大学士,谢振宁和齐烨又都是状元,两家的关系其实十分微妙。 朝堂之事,风云诡谲,瞬息万变,今日的内阁大臣,很有可能就是他日的内阁首辅。 齐首辅年岁愈大,政治生涯显见的没有多少年了。而谢学士则正当壮年,说不定这下任首辅之位,就要落到谢学士的头上。 因而齐煜十分想与谢家交好。 所以,他极热心地道:“我时常光顾六福楼,要说打造首饰,满上京也找不出比刘宝手更厉害的了!尤其是最近,六福楼新出的样子越来越精致,有些比内造的还要精巧!” 身为一个已婚男人,齐煜谈起首饰之类的话题十分正常。他是当朝驸马,二公主又是出了名的温柔贤惠,两个人鹣鲽情深,本就令人羡慕。 而单身狗谢振宁就没有那么自在了。 他听齐煜热心地给他讲解一些首饰的特色和有趣之处,只听得如坐针毡,恨不得拔腿而逃。 好在刘敬很快就把头面拿了上来。 头面放在一个红漆托盘上,底下铺着柔软的白色长绒垫,足见店里对这件首饰的珍重。 齐煜立刻就被上面镶嵌的各色宝石吸引住了:“这么大一颗近乎透明的蓝宝石,恐怕近年来都少见。” 他一面赞叹,一面靠近了细细打量。 刘敬笑道:“还是齐大人识货。这蓝宝石可不是以透明得几乎看不到蓝色为最稀罕么?但是将它放在阳光充足的地方,又会隐隐看出浅蓝深蓝的层次来,正因为稀罕,所以拿来做头面的极少。” 光这么一颗大蓝宝石,就够普通人当成传家宝了,谁还舍得拿来做首饰,戴在头上呢? “这块宝石的来历,连我都不清楚。我爹只说是运气好,正好赶着就买到了。”刘敬继续说道。 谢振宁的视线却被上面围绕着的缠枝牡丹花吸引住了。 牡丹他见过很多,也画过许多,但是不管是他画的还是别人画的,多数都突显了牡丹的天香国色,端庄大气,却极少有像眼前这几朵交相辉映掩在枝叶周侧的牡丹那样活泼生动的,鲜活得就如他手中拿着的这支虫儿单钗一样,连每根触角都在跃跃欲试。 “冒昧问一句”谢振宁有些迟疑地插话道:“贵店里的画师是何人?我见这些首饰上的花鸟虫鱼个个都做得栩栩如生,想必给贵店画样子图的,必定是个极为擅长丹青的高人。” 刘敬很高兴有人认可店里的手艺,但是,他确实不知道如今是谁为店里画图:“不瞒您说,这件事啊,除了我爹以外,谁都不知道。” 刘家的人在心里猜测,估计是哪位翰林学士之类的官老爷在背后为他们供应样子图。读书人么,都好脸面,世人所谓的“琴棋书画”,都是高雅的情趣,只用来风花雪月的,可不是拿来给商贾盈利的。 齐煜并不在意这些。他指着这套精致华美的头面说:“给我包起来吧,这一件就抵得过你楼下的那所有的摆着的东西了。” 连价钱都不问,齐煜惯来如此。 刘敬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应了,眉开眼笑地端着托盘下楼去打包了。 齐煜又笑着问谢振宁:“谢大人可有看中的?让他们一并包了,都记在我的账上吧。”然后指着谢振宁手中的那根虫儿单钗道:“这支做得确实不错,画的好,手工也细致。谢大人喜欢吗?” 谢振宁怎么可能会让齐煜给他买首饰呢?更何况他的本意只是对画出这些首饰样子图的人好奇,因此隔三差五的就会来六福楼逛逛。不得不说,他每次来都会有不同的收获。 “不必不必,齐大人只管自己买想要的就是了,我只是随意看看,并没有想买什么。”谢振宁婉拒道。 齐煜见他这个样子,倒也没有再强求。套近乎拉关系这种事情,为的是让对方开心,哪怕自己出于一番好意,只要没办成好事,没有令对方满意,也不能称为一次成功的交际。 不过,回到家中的齐煜,又突然冒出了一个和谢家拉近关系的好主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齐府 话说萧忘忧从水月庵回来后, 一刻都没耽搁地进宫,去见她的母妃, 元嘉帝的后妃之一---德妃娘娘。 德妃是元嘉帝作为燕王时,在封地纳的侧妃。德妃出身燕地贵族田氏, 是元嘉帝极为宠爱的后妃之一。 德妃比齐皇后年轻,性格温柔, 知书达理,在一众妃嫔中口碑不错, 稳居四妃之位, 多年来屹立不倒。 但是, 德妃一直以来都有个心结---她没有儿子。 曾经她是有机会生下儿子的,然而有人不想看见她有儿子,暗中使计害了她,使得她那五个月大的儿子胎死腹中, 变成了一滩血水 萧忘忧走进德妃居住的长春宫时,德妃正在绣花。 德妃的绣工相当一般,绣出来的花儿不像花,鸟儿不像鸟。萧忘忧每日来都看见德妃在绣花,可是始终没发现她绣出什么成品来,可见绣花不过是拿来打发时间用的。 见到女儿一脸容光焕发的样子,德妃觉得自己的心口都在痛。 她自认自己除了有些女人家都有的小心思之外, 大体上是个极为贤淑, 也谨守妇德的女子。谁料想, 她生出的女儿, 她唯一的女儿,竟然是这个 “母妃,您今日的气色看起来真好!昨夜父皇歇在了长春宫吗?” 德妃:“” 心累,德妃索性无视萧忘忧问话,将绣棚随手扔在一旁,让人给她上茶。 “母妃,上次您给我的那罐子大红袍,味道真好!”萧忘忧笑着说。 这就是想再要一些回去的意思。 “前儿才不是才给你的吗?你当饭吃呢?”话虽这么说,但是德妃仍旧让她的贴身大宫女准备好长春宫仅剩的一罐茶,等萧忘忧走的时候带回去。 “母妃,我刚从水月庵回来。您让我问的,我都问了。四妹说,齐烨的伤与她无关,她什么都没听说。”萧忘忧道。 德妃道:“你是怎么问的,温仪又是怎么答的,原原本本的再跟我说一遍。” 等到萧忘忧说完,德妃用一双保养得宜的纤手,轻轻地摩挲着手中的花鸟嬉戏彩粉茶盅,细细地又想了一回,摇头道:“温仪这孩子在说谎。” 萧忘忧冷不防听到德妃这样说,愣住了:“四妹对我撒谎了?这不可能吧?母妃,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四妹那个脾气,那个性格,她要是会说谎,那全天下就没有老实人了。” 萧忘忧会这样说,是有原因的。宫内的四个公主里,真真正正能做到“无欲则刚”的,只有萧解忧一人。 她没有双亲,没有母族,没有依靠,同样的,她也没有负担。哪怕她做错了事,她也不会连累到任何人。 正因为如此,她从小到大都有种无所畏惧的光棍气质,有一就是一,有二就是二,很少费心去掩饰什么,解释什么。反正,她一无所有,并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想来,是我们都小看了这位小公主了。”德妃笑得意味深长。 “母妃,您就别卖关子了,您怎么知道四妹没说真话呢?” 德妃真是拿这个女儿没办法。脑子里除了美少年以外,什么都装不下。但凡她能聪慧一点,争气一些,她说什么都要选个文韬武略不输穆国公世子的女婿! 想到那个同样不成才,只会包养戏子的女婿,德妃的心就更凉了。 “你在试探她的时候,她没有对齐烨受伤这件事表现出来惊讶,就是最大的疑点!多动动脑子吧,我的好女儿!”德妃有些没好气地看着她。 正常人在受到他人质疑时,首先想到的是先把事件的来龙去脉搞清楚,然后再组织语言为自己辩解。萧解忧却径直跳过了质疑“事情本身”这一步,直接否认自己做过这件事,起码说明她对这件事并不是一无所知。 “那母妃的意思是,齐烨的伤,真的是四妹造成的了?”萧忘忧瞪大了一双媚眼,颇为震惊地盯着德妃。 原来她一直以为单纯又有些傻气的小妹妹,不但有胆子刺伤了齐皇后的嫡亲侄儿,还学会了说谎? 果然人都会长大的啊! 德妃道:“就算不是她,也绝对与她脱不了干系。” 萧忘忧此时才想起来问上一句:“母妃,您让我去打听这件事,到底是为什么啊?” 四妹是否刺伤了齐烨,这件事对母妃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德妃想说什么,又想到女儿的驸马是齐皇后的外甥,怕女儿这个没心机的会不小心透露出去,所以便敷衍了几句,把她打发出了长春宫。 比起女儿,她身边的两个大宫女更得她的信任。 这两个大宫女,一个叫彩英,一个叫彩蝶,跟在她身边五、六年了,但凡有事,她都是交代这两个人去做。 德妃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然后招来彩英,吩咐道:“想法子让人去福王的两个郡主那边,把齐烨曾经到过水月庵拜访温仪公主,然后不明缘由受伤这件事,传给郡主身边的人听。” 然后又吩咐彩蝶:“把前日三公主送给本宫的那对金累丝池塘鹭鸶簪子,给王保送过去。再跟他说,齐首辅的孙子齐九公子年岁不小了,是时候找个好姑娘定下来了。” 两个宫女都领命而去。 德妃端着茶盅,慢条斯理地喝了一盏茶后,又拿起被她扔在一旁的绣棚,一针针地绣了起来。 旁人可能看不懂,她自己心里明白,她是在给自己无缘出世的儿子绣肚兜呢。 ---- 同样关心他人婚事的,还有齐煜。 齐煜在六福楼见过谢振宁之后,脑子里就一直盘旋着一件事:与谢家联姻。 谢振宁人品出众,才华横溢,谢家门庭显赫,丝毫不亚于齐家。如果能与谢家联姻的话,那么等到他的祖父从首辅的位置上退下来,他还能借上谢家的势。 齐煜作为齐家下一代的领头人,对于齐家目前的状况有些忧虑。 眼前支撑齐家地位的,主要是齐首辅和齐皇后两人。齐首辅年岁在那里摆着,迟早都要告老还乡的。齐皇后地位最尊贵,母仪天下,然而她没有皇子,包括元嘉帝本人都没有儿子。 这是齐家政治资本中的一个最大的短板。齐家的兴盛,主要是靠元嘉帝的宠幸和信赖,虽然说近些年元嘉帝对齐家有所打压,但是都属正常,历任帝王都会玩平衡帝王术,不可能任某个臣子一家独大。 不管是沈家,齐家,谢家,还是其他的勋贵大臣,都是帝王手中的棋子和工具。 和齐皇后想要靠上福王的心思一样,齐煜也想为齐家的未来找一个出路,但是他的胆子没有齐皇后那么大,他可不敢在这种时刻与福王搭上关系。 想来想去,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先和祖父商量一下。 他的父亲就算了。 齐煜的父亲,对齐家最大的贡献便是生了两个杰出的儿子,就像他的妻子方氏一样。 齐煜的父亲齐如璋,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学究,一生致力于著作立书,常年徜徉于知识的海洋不靠岸,扎进书房里就拔不出来的。 也正是因为他的这种性格,因而在他提出要娶方氏时,家里人才没有过多地反对。 原本大家都以为他要娶书本为妻呢! 齐首辅这日回来得比较晚,当他走进书房,看到大孙儿齐煜正在等他时,他略显老迈的脸庞露出几分温和的笑容来:“原来是炫达带了。” 齐煜字炫达。 齐煜忙对齐首辅行礼,恭恭敬敬地道:“是,孙儿给祖父请安。” 又上前虚扶着齐首辅在书案前坐了,然后关切地问道:“您用晚膳了吗?要不要让人上些粳米粥来?” 齐首辅摆摆手,等到来上茶的小厮们鱼贯退出书房之后,才含笑问齐煜:“刻意等了我这么久,有什么事情吗?” 齐首辅的夫人前两年去世了,齐首辅有时候忙起来经常不回家,因此便免了府里小辈们的晨昏定省。 齐煜这个时辰还在等他,显然是有事情要和他说。 齐煜就笑了:“是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 随即就把想与谢家结姻的想法说了出来,末了还道:“谢阁老在朝中向来尊重您,想来如果咱家提出来的话,谢家不会不答应的。” 齐首辅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他望着齐煜片刻没有言语。 齐煜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在祖父深沉似海的眸光中,一点点地无措起来。 看着齐煜低下头,齐首辅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孙,竟然就这有这点眼界和心机。 早知如此,他何必要压着齐烨,不让他出头,就为了给齐煜让路呢? 将叹息深深地埋进胸间,齐首辅的面上一如往常地慈爱:“炫达啊,谢家,可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啊” 从表面上看,谢阁老在内阁中略为中庸看过,从不曾违逆过齐首辅的决定。然而,齐首辅却知道,谢阁老与穆国公私交甚笃,如果不是元嘉帝抢着为沈湛赐婚,谢阁老甚至想把自己的小女儿嫁给沈湛为妻! 沈家和齐家多年不睦,在朝中不是秘密,甚至可以说这种境况的产生,是元嘉帝默许的。 那么,齐首辅也有理由相信,谢阁老与沈家的交好,同样是元嘉帝默许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神医 作为齐家着重培养的下一代, 齐煜很快就明白了齐首辅的意思。 他羞愧地道:“孙儿愚钝,考虑不周, 让祖父见笑了。” 齐首辅向来喜爱齐煜,更何况, 斥责或者鄙薄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只能掰开了揉碎了地给齐煜讲明白,毕竟, 将来这个家是要交到齐煜手上的。 “你可知我做了多少年首辅了?” 齐煜想了想,答道:“近八年了。” 齐首辅颔首:“没错, 八年了。当今皇上登基不到两年, 便擢升我为内阁首辅。我与上君臣十年, 有的时候,我以为我看清楚了皇上的意图,可是结果往往让我迷惑不解。” 他顿了顿,接着说:“比如温仪公主的婚事。我提出让沈湛尚公主, 为的是削弱沈家嫡系在西北的影响力。沈湛的几个堂弟,能力颇不及他,这半年里,西北的几个偏将被我换了六个。然而,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皇上竟然会允许温仪公主与沈湛和离。这样一来,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 岂不成为了一个笑话?非但没有把沈家从西北挪走不说, 连之前安插、进、去的人, 都被沈湛一个不落地送了回来。” 提起这件事, 齐首辅不光疑惑,他还觉得失了颜面。 朝堂之上的角力,同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而稳坐钓鱼台的人,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所以,我如今也不敢说简在帝心。只能是说伴君如伴虎,每说一句话,都要思量甚久不说别的,你九弟至今为何仍然不能出仕,你应该清楚得很。” 齐煜的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来。 说到齐烨,其实齐煜与他的关系并不算亲密。一来两人的年岁相差有些大,当齐烨刚懂事的时候,齐煜在外面读书,而等到他做了官后之后,又换成齐烨常年在外,两兄弟在一起的时日少之又少。二来么,齐烨的性子深沉诡谲,齐煜有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个亲弟弟在想些什么,有心和他亲近吧,却每每被他嘴边仿若洞察一切的讥诮般的笑容淡了这份心思。 总归是他挡了齐烨的路,让齐烨无路可走。 齐煜的心中怎能不愧疚?在面对小兄弟的时候,怎能不心虚? 齐首辅自然明白这两兄弟之间的故事,因此,他一句带过之后,又道:“我观皇后娘娘最近行事,似乎有些肆无忌惮,她对福王一家人的态度也太过了些。福王到底能不能成为皇位继承人,现在还言之过早。先皇的子嗣虽然不多,但是兄弟还有不少呢!其他人想站队便站了,我们齐家的荣辱,全系于皇上一人身上,在皇上没有表态之前,我们只能做纯臣!” 这番话算是交底般地教导了,齐煜忙束手垂立,恭听教训。 “不过,你提出的联姻的想法,也不是不能操作”齐首辅凝眉思索片刻,问齐煜:“你表姑母家的大女儿,今年多大了?许了人家了吗?” 齐煜的表姑,就是齐首辅的妹妹家的女儿,嫁给了户部侍郎房令久。 “房家表妹今年十八岁了。我记得好像是冲虚观的道士给她批的八字,说她不宜早嫁,因而至今没有定下人家。” 齐首辅点点头:“明日让你娘去房家做客,去探探房家人的口风,看看能不能为谢家和房家做个媒。” 齐家不方便和谢家联姻,但是做个拐弯的亲戚还是可以的。 朝堂之上风起云涌,多个亲戚总归不是坏事。 同为读书人和官二代,齐煜其实很欣赏谢振宁,听到祖父这样说,齐煜很高兴,从齐首辅这里离开之后,就去找他母亲方氏说话了。 ------ 但是,齐首辅能管住齐煜,却管不着也管不住自家的女儿,齐皇后。 “你确定吗?”齐皇后阴沉着脸,问自己的宫女文秀。 文秀很肯定地点头:“是大郡主的奶娘和咱们宫里的崔妈妈说的。她们两个人是老乡,崔妈妈这阵子没少往福王那边跑,和大郡主跟前服侍的妈妈们都熟识了。” 齐皇后怒不可遏地拍着桌子,恨声道:“亏哀家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儿子一般对待,他竟然敢瞒着哀家去见那个小贱人!” 随即又想到了她此生最恨的女人林侧妃,齐皇后的秀美端庄的脸庞有一瞬间的扭曲:“果然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子的女儿!大贱人生的小贱人!真真让哀家恶心!” 努力平复心中的怒火,齐皇后冷声又问:“这样说来,大郡主也知道了?” 肯定是知道了,不然怎么会从她的奶娘口中向翊坤宫过话呢? 不过,既然能过话,就说明大郡主对齐烨并不是无动于衷。 早前齐皇后就在福王妃和大郡主的面前将齐烨狠狠地夸了一番,再加上齐烨名声在外,大郡主在听懂齐皇后话里话外的意思后,羞得跟什么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虽然都说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像大郡主这样身份的女子,她自己的意愿也是相当重要的。 要不怎么说,皇室中有封号的女子,婚姻生活的幸福度是倒着来的,比如说县主的要大于郡主,郡主的又大于公主。 元嘉帝膝下几个公主的婚事,都是各方势力角逐的结果,根本没有人问过几个公主的意见。 到了大郡主这里,就连齐皇后都不敢贸然下旨赐婚。 本来计划好好的,就等齐烨养好了伤之后,再让他到大郡主的面前献殷勤,这事儿就算成了。 “想来是这样的。”文秀低头小声道。 “难怪他总是推三阻四的不肯进宫,恐怕是想等福王回到封地后,他的伤才会好吧?”齐皇后冷笑道。 这话文秀就不敢接了。 静默了片刻后,齐皇后冷静下来,在富丽堂皇的正殿里前后走了几步之后,她吩咐道:“让曲大人立刻进宫来见哀家!” ------ 就在上京城内风起云涌之时,西北也不太平。 沈湛自出京之后,马不停蹄赶赴西北,战况紧急,刚到西北,沈湛便披挂出征,亲自剿灭了一股铁勒入侵的游勇散兵。 铁勒自从去年被沈湛重创之后,今年春天以来都很安分,这也是元嘉帝想把沈湛留在上京的重要原因。 连沈湛都没有想到,不过短短的半年时间,铁勒便卷土重来,大有与西北沈家军死磕之势。 只是,这波入侵的铁勒族士兵,并不像以往那样大举进攻,而是分散成多个小队,在草原戈壁上流窜出现,所到之处无不烧杀抢掠,寸草不生。 沈湛派了精干的探子深入铁勒王庭,想要查清楚铁勒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一切弄清楚之前,他吩咐手下将士不得深入敌营,只在重要城镇外谨慎驻守,时刻警惕防范。 这日,沈湛在西北的府邸里,来了两位客人。 沈湛正在书房与云藏先生等人议事,听到有属下禀报说神医石谦求见,立刻吩咐人好生安置,不得怠慢,他等下空闲下来就去见他们。 云藏先生敏感地发现,他家世子的神色隐含期待,似乎对石谦的到来盼望已久。 他不禁思索,难道世子身上的旧伤未愈?还是说,军队里有人受了重伤,急需神医来救命? 带着这种不解,云藏先生慢悠悠地离开了书房。 沈湛确实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石谦。 他有一桩心事挂念许久,如果石谦不能帮他解决这件心事,他恐怕以后日日夜夜仍旧会提心吊胆的。 带着几分期待,几分忐忑,沈湛在外院花厅里见到了石谦。 这是沈湛第二次与石谦见面,第一次是石谦主动来找沈湛,让沈湛把沈家的大小姐带回穆国公府。 石谦是个蓄着短须的中年男子,他神情淡然,衣袂飘飞,远远看过去,比常年寻仙问道的穆国公还多了几分仙气。 沈湛见到石谦,破天荒地露出一个笑容来:“沈湛拜见姨夫!” 石谦的笑容舒朗,举止飘逸,对于沈湛的恭敬,他眼底便透出几分亲昵的笑意来。 “你这孩子,总是片刻都不肯遗忘这些虚礼。” 沈湛也笑了:“这是应当的。” 然后又问:“姨母可跟您一起来的?她的身体如何了?” 提到自己的妻子,石谦眼中的笑容就更深了:“自然是和我一道来的。” 他们夫妻两人自从在一起之后,从没有一天分离过。 至于妻子的身体,石谦并不想多谈:“她还好。只是牵挂着妙然,近来有些夜不成寐。” 沈湛道:“我离京前,已经吩咐国公府的管事管家,府内的一切都由妙然妹妹做主,任何人胆敢怠慢妹妹,我回去后必不轻饶。妙然是我们沈家的大小姐,姨夫和姨母还请放宽心,在沈家没有人敢欺负她。” 石谦叹了一口气:“这些我们都知道,如果不是相信你的话,我们不可能把妙然交给你。你姨母担忧的是妙然的终身大事” 说到这个话题,沈湛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中毒 沈妙然的身世极其复杂, 其中又涉及到沈湛的父母与姨母之间的一段过往。 沈湛的生母姓纪,是平城纪家的女儿, 自小与穆国公订婚,长大后便嫁入沈家。二人成亲不到一年, 就生了沈湛。 又过了两年,纪家的小女儿到穆国公府看望姐姐小住了一段时间, 回到家中后,竟然被人发现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纪家夫妇震怒不已, 再三逼问女儿孩子的父亲是谁, 纪小姐死活不肯说。纪家夫妇本想打掉这个孩子, 但是没过多久,女儿却离奇地失踪了 坊间都传闻纪家的小女儿和人私奔了,纪家丢不起这个人,只对外说她因病过世了。 沈湛从记事起就没见过母亲, 更没见过这位小姨母。 当石谦夫妇找上他时,他根本就不相信他们所说的一切。 直到他派人亲自去向穆国公证实后,他才对当年的事情有了一个模糊的认知。 他的这位小姨母,当年怀上的就是穆国公的孩子! 沈妙然就是当年纪小姐私自生下的孩子,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纪小姐与石谦是怎么认识的,两人这么多年又是如何过来的,其中种种沈湛并不清楚, 他只知道, 当他第一眼看到沈妙然的时候, 他就十分确定, 这绝对是沈家的孩子。 沈妙然长得与沈湛非常像,假如沈湛有亲妹妹的话,恐怕也不见得能如沈妙然这般像他。 石谦夫妇之所以找到沈湛,除了要让沈妙然认祖归宗之外,还向沈湛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沈湛能为她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然而沈湛是个钢铁直男,对于女人家的事情一无所知,再加上后来他又与温仪公主和离,府上连个能操持这种事情的女主人都没有,所以这件事便耽搁了下来。 沈湛便道:“不敢欺瞒姨夫姨母,妙然妹妹的婚事,尚且没有眉目。不过,等待西北的战事稍缓后,我定会速速返回上京,再仔细为妹妹察看一门可心的亲事。” 石谦的表情略有些失望,但是,他知道沈湛说得都是事实,他的现状在这里摆着,此刻恐怕根本没有精力和时间来管妙然的婚事。况且,姻缘这种事情真是急不得,否则,他也不会在养了女儿十八年之后,仍旧没有为女儿挑中合适的人选。 他点点头:“有劳你了。” 石谦此次前来,除了为打听女儿的现状之外,还有一桩事。 然而,还没等他主动提及,沈湛就已经开口询问了:“上次姨夫曾经说过先昭华太子体内的毒似乎会过给他的孩子,不知中毒的人会有什么症状?我手边有温仪公主这半年多的脉案,想让姨夫看一下,其中是否有不妥之处。” 石谦颔首:“我这次前来,其实也是想要跟你详细地说一说这件事。” 沈湛见石谦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心也不由得提了提。 石谦道:“当年昭华太子病重,东宫张榜寻找天下有识之士为太子诊病,我那年刚巧有事到上京,好奇之下就入了东宫。然而当我看到昭华太子的那一瞬间,我便知道,这个人,我救不了。” 石谦想起当年之事,仍旧唏嘘:“昭华太子的病征,我从未见过。但是,我详细翻看了太子历年的脉案,发现他的身体衰败的如此之快,很可能是中了一种未知的毒。” “只不过,我当年因着你姨母和妙然,不想再沾惹是非,尤其这件事牵扯到皇家,其中的险恶不必细想就能明白。所以,当年我并没有把我的怀疑告诉任何人。” 如果不是沈湛娶了温仪公主,而石谦之前恰巧又有这番经历,他可能都不会想起这件事。 “那年我从上京回去之后,详细地查看了我师父留下来的手札。我发现昭华太子的病症,很像手札里面记载的一味,只是我和我师父行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真正中毒的人,所以也不是十分确定。上次与你见面,我想起你的夫人正是昭华太子的女儿,所以便说给你听了。” 沈湛默了片刻,道:“所以您怕温仪公主也中了这种毒?” 石谦点点头,随即突然问沈湛:“你与温仪公主之间的房事可频繁?” 沈湛表情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跟石谦解释 其实他从来没有跟温仪公主圆过房。 石谦见他不说话,心想林侧妃那般美貌的女子,昭华太子又俊秀无双,两个人生出来的女儿必定是天香国色。沈湛精力充沛,龙精虎猛,再加上少年夫妻,想必平日里一定如胶似漆,缠绵不断吧? 心中的焦虑不免又重了几分。 石谦斟酌了一番,对沈湛解释道:“你莫怪我唐突,也不要因着面子不好看便说假话。实在是昭华太子所中之毒,极有可能是因林侧妃而来!” 怕沈湛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石谦紧接着又说:“我怀疑昭华太子中的,是一种名为‘鸳鸯单飞’的毒。这种毒,一般都下在女子身上,对女子本身并没有害处,只是但凡与这些女人交、合的男子,便会中毒。这种毒还有一种极为霸道的属性,那便是中毒的女子所生的女儿,也会带有这种毒。” 听到这里,沈湛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对萧解忧本身没有妨碍便好了。至于其他的,他暂时没心情去考虑。 但是,石谦却继续说道:“温仪公主身为林侧妃和昭华太子的女儿,生来便带有‘鸳鸯单飞’,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又因为她的父亲是‘鸳鸯单飞’的受害者,因此,她的体内同时生来便带有‘鸳鸯单飞’发作后的毒素。这种毒素可能会潜伏在她体内一辈子,永远不会发作,也有可能会随时发作,就像昭华太子那般,慢慢地体质衰败而亡。” 沈湛愣了好半响,然后,他才慢慢地重复道:“可能会随时发作,然后像昭华太子那般早逝?” 石谦早就听说过沈湛与温仪公主和离一事,他此次前来,为着的也不是给温仪公主治病,而是为了沈湛。 他回去细细地研究了许久,当他得出沈湛很可能也中了“鸳鸯单飞”这种毒的结论之后,他就一刻不敢耽搁地来找沈湛了。 既然已经和离了,想必两人之间便没有多少感情。最起码以石谦对沈湛的了解,如果沈湛仍旧对公主有情的话,别说只是元嘉帝下个圣旨要两人和离,哪怕是全天下人反对,沈湛也不会轻易妥协的。 所以,石谦在看到沈湛的关注点仍旧放在温仪公主身上时,他不禁对自己之前的臆想产生了怀疑。 看沈湛这副凝重的模样,哪里像是无情?分明是情根深种! 石谦的心中立刻变得沉重起来。 如果只是沈湛中了毒,他倒是有七八分把握能控制。因为中了“鸳鸯单飞”的男人,毒素是随着时间的增加而一点点地渗入加重的。按照昭华太子毒发病重的时间来看,最起码要和携带“鸳鸯单飞”的女子一起生活几年之后,才会完全发作出来,并且无药可医。 可是,石谦对于同时携带“鸳鸯单飞”这种毒和发作后毒素的这种情况,可以说毫无头绪。 沈湛心志坚定,纵然因为石谦的话而慌乱了片刻,但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 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任何问题都有解决的办法,即使暂时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只要有了方向,全心全力朝着最终的答案努力,总会看到希望的。 不战而逃可不是沈家人的性格,尤其不是他沈湛的。 沈湛双眸沉静,将所有的惊涛骇浪渐渐收拢,那些盘旋着的叫嚣着要冲出胸腔的情绪全都被他牢牢地压下,理智重新占据了上峰。 沈湛道:“不敢欺瞒姨夫,我与温仪成婚半年,其实从未圆房。其中的缘由,请恕我暂时不能告诉您。” 石谦愣了愣,然后面露喜色:“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就太” 他的那个“好”字尚且没有说出口,便看见沈湛躬身对他拜下:“但是,温仪却处在危险之中。我虽然与她和离,然而在我的心中” 沈湛顿了顿,将几个字在心中翻转数次,温仪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化作绕指柔情,将他原本坚强冷硬的心丝丝缠绕,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他根本无处可藏,他也没有想过要逃脱。 心甘情愿。 可是,这些柔情蜜意他却不想说出口。温仪是他珍藏在心中最瑰丽的一个幻想,他不想与任何人分享。 再对着石谦拜了拜,沈湛满目肃然地请求道:“沈湛知道姨夫的本事,姨夫的医术堪称天下第一。所以,我想请姨夫尽力为温仪治疗,如有任何所需,我想尽一切办法都会配合姨夫,只请姨夫救她一命。” 沈湛的声音清澈冷凝,听上去颇有些无情和淡漠,然而石谦却从这几句简单的铿锵之语中,读出了万般不舍,重重牵绊。 石谦本是性情中人,他年轻时做出的惊世骇俗之事多了去了,如今见到沈湛这般侠骨柔情,他不禁在心中频频点头。 好小伙子! 既有保家卫国的大仁大义,又有想守护自己心爱女人的儿女情长,果然是世间难得的好男儿! “好!我答应你,我会尽全力一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婚事 方氏是个温柔的女人, 她这半辈子都围着自己的丈夫、儿子打转。她不喜欢出去交际应酬,也并不擅长这些。 所以, 当齐煜带着期待和喜悦告诉她,让她去给一个不认识的青年才俊与自家亲戚的女儿做媒时, 她整个人都是抗拒的。 可是,长子从小就让她省心, 不管是读书还是做官,到后来的成亲, 她几乎什么都没有过问过, 就这样一路顺遂地做了婆婆。 如今, 看见儿子这样高兴的样子,她怎么能忍心说个“不”字? 她说不出口。 只是这件事她实在没有经验,也不觉得自己能做好。在愁了两天之后,她的陪房妈妈建议她:“夫人不如请二公主与您一起去房家。” 方式立刻眼睛一亮。 对啊, 二公主是齐家的媳妇,为人又素来稳重,办事比她不知道要牢靠多少倍。 方氏怎么还能坐得住?连忙派人去请了二公主过来说话。 萧离忧刚从冲虚观回来,听见人说婆婆要见她,连忙收拾了一下,就过来了。 “公主。”方氏笑着迎出来,温柔地扶住想要下拜的萧离忧, 慈爱地道:“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我不用对你行国礼, 你不用对我行家礼。过来坐下说话。” 萧离忧抿唇一笑, 反手扶住方氏, 两人一道在上房的花厅里坐下。 方氏对这个公主媳妇满意得不得了。从她嫁入齐家的那天起,她就没有对任何人摆过公主架子,平易近人不说,性格还十分娴雅,比方氏见过的所有大家闺秀都要进退得宜。 齐府上下对这位公主都赞不绝口。 待人上过茶点之后,方氏就含笑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你是知道我的,我从来口拙人笨,从没做过这种事。这是大郎第一次开口要我帮忙,我这当娘的哪有脸说我不行啊?所以,少不得要劳烦公主,陪我去房家走一趟,我要是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你还可以帮我遮掩一二。” 从方氏说齐煜要她给房家的小姐房绫波开始,萧离忧就一直沉默着。 面上不显,一双手却握得死紧,连身体都略略颤抖起来。 好半响,萧离忧才将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她抬眼看向一脸期许的方氏,忍不住歉然一笑:“母亲,不是我推三阻四,只是您说已经下了帖子明日去房家,真是不巧,我已经和福王府的两位郡主约好了,明日陪她们去得意楼吃鱼。您知道的,福王家的郡主在上京没有熟识之人,太后和皇后便让我尽地主之谊,接待两位郡主” 方氏闻言,顿时失望不已。 她倒是没有不悦。当家事与国事撞在一起时,任谁都要选国事的。 她只是又开始发愁了。 她强打起笑容来,还要安慰一脸为难的萧离忧:“没事没事,既然都约好了,那就不要再变了。明天我就自己去房家,不论怎样,得先把这边的意思透露过去,不能误了大郎的事。” 萧离忧跟着点头,嘴边的笑容依旧温婉。 回到院落之后,萧离忧把自己关在房里一个多时辰,然后出来之后,便交待给侍女几句话,让她速速去办。 此时乌日西沉,白日里的余热渐渐散去。一年中最炎热的时日就要来临,一天天地,人都跟着变得心浮气躁起来。 萧离忧在窗口看着院子里盛开得正艳丽的繁花朵朵,口中喃喃自语道:“何必再造就一对怨偶?我一人身处这牢笼中还不够吗?” 叹了一口气后,又道:“谢家七公子,总还能配得上小妹吧?这样想来,我也不算作孽了” ------- 被很多人惦记的谢家七公子,最近只要有时间,就泡在六福楼里。 六福楼的少掌柜刘敬,看见谢振宁就想叹气。 这位谢七公子,来六福楼里,不为买金银首饰,只为了“少东家。”谢振宁对着刘敬温文一笑。 刘敬心中哀嚎又来了又来了,却不敢怠慢他:“谢大人来了啊!快请上楼上,小东,小东!昨儿我爹拿来的极品龙井沏一壶上来!” 然后对着谢振宁恭敬地摊开右手:“谢大人,您楼上请。” 谢振宁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他不是个脸皮厚的人,每天来喝六福楼的免费茶,他其实也蛮痛苦的。 可是,读书读到他这个地步的人,都有些比常人更严重的小固执。 默默地跟着刘敬上了二楼,刘敬站着陪他说话,活计们快手快脚地上了茶点,将谢振宁招待得无微不至。 谢振宁摸着手中极为玲珑剔透的甜白瓷茶杯,一双温和中透着几分坚持的眸子看向刘敬:“少东家,今天有新的样子图送来吗?” 刘敬几乎是叹息地道:“谢大人,最近这半月都没有我爹说了,给我家画图的人最近不画了,我爹已经急得团团转,现在到处拖关系请画师来坐镇。至于您想知道那人的姓名和住址,抱歉的很,我确实不知道哇。” 刘敬没有说谎。 这一个多月来,他爹每日都笑容满面的,有了新式大气的样子图,六福楼的首饰销量比以前翻了一翻!令人目不暇接的新样子和新图案简直让上京的贵女们挑花了眼,什么蝶赶牡丹,什么鹦鹉抱桃,什么飞天追月 然而好日子刚刚开始,如今就要结束了! 他爹已经足足有三天没有好好做工了! 至于原本为他家画图的人,家里除了刘宝手以外,谁都不知道那人是谁。 谢振宁失望极了。 他五岁握笔,七岁开始画画,到如今十多年,不知道画出多少被人追捧的画作来。 然而,他总觉得自己的画中缺失了一点什么。 直到他某天不经意见到自家娘亲头上戴着的一支双鱼衔珠翔宝石的金簪,他才恍然大悟。 他画出来的花草虫鱼,仕女孩童,大多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他自己也是满意的。只是,比起那简简单单地两条鱼,少的是一种生动。 他的画作写实性较强,这和他务实沉默的性子有关。但是画画一事,只画个模样又有什么前途和意思呢?有人三年笔画几个线条,就能让人看出是什么东西,这才是本事!更何况,那金簪上的鱼,细致到连鱼鳞鳞片的排序都十分自然,大家都能看出那是鱼,却不会有人想要上前捉住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就是一种艺术的活泼性。再打个比方吧。谢振宁如果画牡丹的话,那么剪下来放贴在枝桠上,绝对能够以假乱真。但是那个不知名的画师画出来的,不止可以以假乱真,还可以让人从中联想到牡丹的香气,牡丹的气节,还有牡丹的艳丽。 那个画师,他手中的画都有了自己的灵魂。这可是谢振宁梦寐以求的技术! 想了又想,谢振宁不想就这样错过一位画界的技艺大师,因而厚着脸皮对刘敬请求道:“我想见见刘大掌柜的,不知道可否为我安排一下。” 刘敬的嘴角顿时垮了下来。 “谢大人,不是我不识抬举。只是,我爹他早就发下话来,这个为我们画图的人,身份不一般,三令五申让我们不许打听。他自己更不可能说出去您就算见了他,他也不会告诉您的!实在是对不住了啊” 刘敬是又作揖,又赔笑,就差跪下求谢振宁了。 谢振宁翩翩君子一枚,如今是他打从出生起,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地求人,也是第一次不顾他人的想法,强人所难。 然而君子终归是君子,面对刘敬的为难和苦处,谢振宁只得再次失望而回。 回到家中,已近晚膳时分。谢振宁刚换完衣服,正院里就有人来请他,说是老夫人让他到正院去用膳,谢振宁连忙应了,不多时便来到正院谢老夫人的住处。 谢老夫人笑吟吟地坐在堂上,看着丫鬟们摆饭。 今日,齐首辅的儿媳方夫人来拜访,两人同为朝中重臣之妻,往日里虽说见过面,这样私下来往却是首次,在一阵令空气都凝滞的尬聊之后,方夫人便有些腼腆地提出,她想为谢振宁说一门亲事。 谢老夫人以为她要为儿子说的是齐家的女儿,心中正忖度着该如何婉拒,却不料方夫人说的却是房大人家的女儿房绫波。 谢夫人顿时有些意外,还有点意动。 房家的女儿房绫波她自然见过,那孩子样貌极少见的带着几分少年般的英气,寡言少语的,性格却是再果断不过,眉宇间不时闪过的坚定和沉静,是谢夫人这种直爽利落的人最喜爱的。 谢老夫人其实早就有意想与房家做亲,但是之前房家却传出来有道士为房小姐批命,说她不宜早嫁,早嫁不详。 这样一来,谢老夫人就不好再张罗了。而后这么些年来,谢老夫人将上京里适龄的姑娘们翻过来调过去地挑拣了一遍,一个合适的都没看上。 她并非眼光奇高,只是她挑儿媳的标准,基本都是按照房小姐那样来的。这世间哪来的第二个房小姐呢? 因而谢振宁的婚事就这样耽搁下来。好在谢振宁一心扑在读书上,好像对于男女一事并未开窍的样子。 而今可巧房家有意让女儿出嫁,并且第一个就考虑她的儿子,谢老夫人怎能不高兴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郡主 谢振宁长得玉树临风, 文质彬彬的,在谢家的丫鬟中人气极高。当然了, 不止是在谢家,在整个上京城里, 谢七公子的名号都是顶响亮的。 谢老夫人看见穿着一身靛蓝家常衣袍,挺拔卓然的儿子走进来, 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谢振宁恭敬地对母亲行礼:“娘亲。” 谢老夫人忙摆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去:“今天累不累?我听丹书说,你这两日回来的都比较晚, 是翰林院的文书太多的缘故吗?勤勉是好事, 但是还要爱惜身体才对啊!” 如今谢阁老正当壮年, 谢振宁又是正经的状元出身,在翰林院基本上没有人敢刁难他,日常工作不过是起草诏书,或者为皇帝讲解下书籍, 再没有比这更清闲舒适的工作了。 谢振宁心知自己晚归的原因不好说给母亲讲,更不敢也不想对母亲撒谎,因而只是承诺以后定会早点回家,换来谢老夫人一个舒心的笑容。 谢家是个大家族,祖籍南昌,如今在上京的,就只有谢阁老这一支。谢阁老的两个弟弟都在地方做官, 谢振宁在这一辈中行七, 实际上他却是谢老夫人的独生子。 谢老夫人生了四个女儿之后, 才得了这么一个独苗。但是, 对于谢振宁,无论是谢阁老还是谢老夫人,从不溺爱。不光不溺爱,还管教得十分严格。这不,谢振宁不光没长歪,还成为了名满上京的大才子。 谢老夫人只要看着儿子,这心里就比吃了什么糖都甜。 因而,对于儿子的终身大事,她也想征求下儿子的意见。 晚膳过后,谢老夫人把谢振宁留在暖阁里说话。 “今日齐首辅家的方夫人过府,与我说了一桩事。” 她笑着把方夫人的来意说了一遍,然后问谢振宁:“这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在问过你父亲的意思之前,我总得先问问你有什么意见。” 谢振宁没想到母亲竟然是要跟他说这个,一张俊脸顿时微微泛红。 心中却不期然地浮现了一张绝世容颜。 那女子就好像凭空出现了一般似的,如果不是被他妥帖地收在怀中的荷包还在,他几乎以为那日的巧遇只是他恍惚中做的一个美梦。 他甚至会不自觉地主动路过那家点心铺子,期待能再次遇到那位容色卓绝的姑娘。 然而,他的等候和期待变成了一场空 谢振宁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种感觉。他与那位姑娘分明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她带给他的不止是强烈的熟悉感,还有一种咫尺天涯的失落和无法拥有的怅然 谢振宁望着母亲,她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眼中有着不容错认的希望和期许。 母亲她,是不是对房家小姐很满意呢? 他知道母亲一直在为自己物色妻子人选,而这是母亲第一次在自己的面前提起一位姑娘,并且表现出极大的热情。 谢振宁垂头睑目,里面的光芒被他仔细地遮盖起来。 就当是孝顺母亲好了,他想。 那个如梦幻一般的女子,说不定真就只是他白日做的一场梦 “母亲,我都听您的。” ----- 福王家的大郡主名为萧玉婉,今年刚刚及笄,她的长相随了福王妃,瓜子脸丹凤眼,是个中规中矩的美人。萧玉婉自幼出生在闽地,虽然从未到过上京,却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二郡主名为萧玉容,今年才刚刚十四岁岁,为人刁蛮任性,虽长得也十分漂亮,却带着一股子骄横之气,让人见了很难生出亲近之心。 就是这样两位郡主,如今在宫里成了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就连大公主见了她们,也会露出最为亲切和蔼的笑容来。 比起两位郡主,福王和福王家的世子更加受朝臣的追捧。可是,福王自打进了京,便赖在宫中不肯走,不管有什么人请他,他一概都回绝。 对丁太后这边只说是在京中停留的时间不多,不想浪费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他只想多在丁太后面前尽孝,陪陪他老人家。直把丁太后感动得恨不得马上让元嘉帝下旨把他留在京中。 福王不能出宫,福王世子萧翼却并不受限。他每日里和一众勋贵子弟出去游玩,大有不逛尽上京的美景便不肯离开之势。 元嘉帝对此不置可否。有朝臣尝试着上书,认为藩王不宜滞留京中,都被元嘉帝留中不发。 渐渐地,便有人开始传言,说元嘉帝其实很喜欢福王,而且想把福王立为皇太弟 姑且不管这些流言蜚语,大郡主萧玉婉对京中的生活还是挺喜欢的。 她拿着手中的金累丝镂空嵌玉葫芦的手镯,语带笑容地对二公主萧忘忧说:“二姐姐,我从未见过如此精巧的玩意儿,葫芦寓意极好,做出的东西都未免有些庸俗。这镯子倒是不凡。” “刘宝手做出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萧离忧含笑道。 一旁的二郡主拿着手中另外一副散散坠着宝相花红宝石流苏的细金手链,撇撇嘴道:“哼,手艺再好又怎样?不过是个下、贱的匠人罢了。” 与两位郡主相处这些时日下来,萧离忧自然摸透了她们的脾气秉性。 萧玉婉面上看上去温文贤惠,实际上是个有心计的女孩,恐怕不是个省油的灯。萧玉容的心胸狭隘,性子蛮横无理,嘴巴又臭又毒,实在很难让人喜欢。 刘宝手是个匠人没错,但是,他是个有本事的匠人。京中贵人遍地走,萧离忧还真没听说过哪个人会如萧玉容这般形容刘宝手的。 萧玉婉暗暗地瞪了妹妹一眼,然后拉着萧离忧的手笑道:“姐姐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她人小,见识少,什么都不懂,向来口没遮拦的,我母妃都管不住她。要我说,这位刘宝手可真是个大家,我和我母妃都喜欢他做出的首饰。这样精致巧夺天工的首饰,在南边想买都买不到呢” 萧玉容在一旁翻了一个白眼,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倒是没有再说别的。 萧玉婉又和萧离忧夸了几句上京的吃食,然后,似是不经意地好奇提起了齐烨:“听说你们家的九公子是上京里有名的才子,我好像没见过他呢!” 萧离忧喝了一口茶,然后才笑着回道:“是,九弟日前不小心受了点伤,故而未能参加给王叔接风的宴会。” 萧玉婉吃惊地捂住嘴巴,关切问道:“受伤?九公子是个读书人,怎么会受伤了呢?伤得重不重?到底是怎么伤着的啊?” 语气关切,似乎只是单纯的关心和好奇。 萧离忧可不敢小看了这位郡主妹妹。 她摇摇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知道的,他是小叔,我的长嫂,有些事情他不告诉我们,我也不好多问的。” 就此打住,转而向萧玉婉介绍起冲虚观来:“那边的道士都有些本事,大郡主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找清辉真人给您卜算一卦” 萧玉婉心知从萧离忧的口中得不到她想要的消息,脸上的笑容却变得愈发真诚而热烈了。 “哦?我怎么听说,水月庵的景致更胜一筹呢?” 萧玉婉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水月庵的,萧离忧借着喝茶的功夫,脑中迅速分析起萧玉婉的意图来。 她甫到上京,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听说水月庵呢?水月庵里有什么值得她关注的? 有的! 萧解忧现下就在水月庵! 再联想到萧玉婉刚才对齐烨受伤的试探和关注,萧离忧的心中快速地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猜测来。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她必不能让萧解忧卷入这个漩涡中来。 萧离忧神色自然,当下笑着对萧玉婉说:“水月庵怎么会是个好地方呢?大郡主可能还不知道,我那四妹,也就是温仪公主,前阵子刚被父皇罚到水月庵反省思过。说来说去,都是她自己不懂事,为了一个侍卫,竟然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御史台那边捉住她的错处不肯放,父皇气极了,往日里那么疼爱四妹,也不得不重重地罚了她!她可倒是好,带着那侍卫心满意足地面壁思过去了倒让我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怎么斥责她的荒唐了” ------- 水月庵真的是个好地方。 自从那日编了个谎话将曲相离骗过去之后,萧解忧变得更加谨慎起来。 她觉得,那位曲大人似乎盯上她了。 为了小心起见,萧解忧没有再出过水月庵,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在内心深处,她迫切地想知道当年那些事情的真相并找出凶手。只要能为父母报仇,她甚至都不关心自己上辈子是怎么死的了。 然而,她如今知道的信息有限,那些未知的往事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遮得严严实实的,她费劲力气都无法窥得半分。 就在这种茫然和焦急中,突然有一天,有人来禀告说,谢阁老家的夫人和房侍郎的夫人到水月庵上香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人选 萧解忧被元嘉帝罚来水月庵思过, 朝中上下人人皆知。自从她来到水月庵之后,但凡有品轶的夫人们到这里上香, 都会礼貌地表示想要来给给她请安,一律都被她拒绝了。 如今谢夫人和房夫人同样出于礼节, 所以派了人过来,问问萧解忧方不方便见她们。 萧解忧有些犹豫。 房夫人姑且不说, 谢夫人上辈子可是曾经做过她婆母的人,并且她与谢夫人处得还算不错, 按理说, 她应该见见的。 只不过, 谢夫人之前唯恐谢振宁被萧解忧看上,连萧解忧举办的赏花会都避开了,估计心中对她并没有多少好感吧? 想到这里,萧解忧便觉得意兴阑珊。 “不见了。就跟两位夫人说, 本宫潜心修习佛经,无瑕接见她们。” 这借口找得好敷衍,好没有诚意。 十灵没忍住笑出声来,萧解忧斜睨她一眼,她清咳了一声,带着笑意应道:“是,奴婢知道了。” 这几天, 除了十灵之外, 其他三个侍女鲜少有机会伺候在她的身边。 十灵很高兴, 她觉得这是萧解忧重新开始信任她的表现, 因而干劲十足,每天都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 王禄从外面一脸喜气地走了进来:“殿下,二公主殿下来看望您了!” 萧解忧看着自己身上这身素雅简朴的装扮,无语极了。 据说她是来思过静心的?然而貌似她的社交活动比在上京公主府的时候还多 实在是这段日子懒散惯了,萧解忧并没有盛装打扮,而是让百蕴给她挑了一支仙女踏莲下坠珍珠帘子的簪子别在头上,又戴上了一副四珠连金镶玉葫芦耳坠,随手拿了一把画着宫装美人图的团扇,就这样素淡着去见二公主了。 二公主一行人说话间便到了萧解忧居住的院子外,与三公主不同,二公主为人低调,跟着她来的不过三四个侍女并十几个侍卫,侍卫都留在了庵堂外,因此跟着她进院子里的人没有几个。 “二姐。”萧解忧露出笑容,迎了上去。 萧离忧眼中带着诧异:“四妹妹?” 不怪萧离忧不习惯,往日里她这位四妹,最在乎衣着打扮,她的仪表绝对堪为皇室女子典范。 像这样就随便穿了一件鹅黄襦裙,连个配饰都不戴的情况,萧离忧还是第一次见。 心中不免有几分心疼:“庵堂日子清苦,委屈妹妹了。” 萧解忧噗嗤一笑,主动上前挽着萧离忧的胳膊:“二姐不要多心,是我自己懒怠上妆。此处环境清幽,又有静心师太这样佛法高深的师傅教导,我此行受益颇多。” 萧离忧真真惊讶了。 这还是她那个天真又骄傲的小妹吗?果然人受过教训就会长大的。 略过这个不提,萧离忧拉着萧解忧进屋坐了,然后四下打量了一番,叹息道:“我知道这里条件必然简陋,没想到竟然简陋到这种地步。” “这段时间父皇忙碌得很。等过了皇后娘娘的寿辰,福王叔离了京,我再去向父皇求情,让你能早点离开这里。” 萧解忧这几天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元嘉帝。 两世为人,她一直以为自己受到了元嘉帝的庇护,把他当成了最亲的长辈。如今这位慈爱的帝王,很可能就是她的杀父仇人,她真的还没有做好面对他的准备。 她怕自己会沉不住气,当场质问于他。 “我在这里挺好的,真的没有二姐你想象的那么苦。”萧解忧微笑,“二姐最近是在接待福王家的人吗?怎么今天有空来看我呢?” 萧离忧道:“你我姐妹,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 王禄抢在百蕴前给两人上了茶,站在萧解忧的身后垂手而立,心中美滋滋的。 萧离忧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后,继续笑道:“前日我曾说过,我想为四妹选个驸马。挑来挑去,总算找到了一个极为合我心意的人。” 萧解忧总算提起了一丝精神:“二姐说的是谁?” 态度既自然又落落大方,一点羞涩都没有。 萧离忧就更心疼她了。 如果不是被沈湛伤透了心,小妹正是青春年少,怎么可能会没有春闺期待呢? “你应该也听过他的大名。谢阁老家的七公子,谢振宁谢大人。”萧离忧道。 萧解忧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吃惊。 前世同样是二公主为她和谢振宁保的媒,只是前世她并没有提前告诉自己,而是直接去找的元嘉帝,让元嘉帝下旨赐婚。 也正是因为如此,谢家才没有选择的余地。 有了前世的教训,萧解忧是不可能再嫁给谢振宁的。 况且,谢老夫人很明显并不喜欢谢振宁尚公主啊! “谢七公主的大名,我当然听过,但是二姐,我不喜欢这种文弱的书生。”萧解忧毫不犹豫地拒绝道:“谢谢二姐为我费了这么多的心思,但是这个人不行。” 萧离忧不解道:“文弱书生?四妹,你恐怕是话本看多了,对读书人有了什么误解吧?谢七公子书读得好没错,但是君子六艺,他可是样样都拔尖的,绝对不是你口中的那种弱不禁风的酸儒才子。你见他一面就知道了。” 就王禄都忍不住想逾矩劝萧解忧同意了,他心里着急,便又开始给萧离忧添茶。 谢七公子是与沈湛和齐烨这样的人齐名的贵公子,无论样貌才华还是人品,绝对是万里挑一的,萧解忧怎么可能不懂这个道理? 可是人再好,也能不属于她,有什么必要见面? “二姐,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真的不喜欢这类男人。劳二姐费心再帮我物色其他的合适人选吧。”萧解忧再次拒绝道。 萧离忧顿了顿,然后又笑道:“好好好,都依你。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萧解忧当真仔细想了想。 “我喜欢的男子么首先,他的话不能多,我不喜欢话痨的男人。然后,他的身体要强健,书读得多不多无所谓,只要能明事理,行事有章程。还有,要有自己的主意,不能阿谀奉承我,要待我像平常女子一样” 王禄听得直嘀咕:这说得不就是穆国公世子吗? 就连萧离忧都隐隐觉得,萧解忧极有可能是按照自己心中个人的样子描述的。 想到这里,萧离忧忍不住问道:“四妹心中有人选吗?可是有了心仪之人?” 萧解忧摇头:“没有啊。要不然怎么还要麻烦二姐为我选人呢!如果有的话,我早就自己想办法了。” 王禄继续嘀咕:恐怕您对那位是无计可施吧! 既然这样,那就好办了。萧离忧心中已定,站起身来道:“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到水月庵来,四妹领我到处转转吧。总闷在屋子里,怪没意思的。” 萧解忧不疑有他,招来百蕴和千玄,陪着二公主一道出去,留下一脸苦瓜样王禄的看家。 ------ 水月庵的另外一座客院里,谢老夫人和房夫人正在热络地说话。 房夫人看着一旁默默陪着的谢振宁,满意写在脸上,就差当场拍板这门婚事了。 谢振宁名满上京,一表人才,她以前见过几次,但是从来没想过让他做自己的女婿。 他的人自然是顶顶好的,然而她的女儿 唉,都怪她没能生出儿子,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娘家得力,恐怕她们母女都要被那生了儿子的妾室挤兑死了。 从小女儿就受庶子的气,她爹又是个极度重男轻女的性子,因而让女儿慢慢变得更加失了女儿的娇媚,竟然变得像个男子般,平时更是喜爱着男装,行事更像个翩翩少年郎这样的女儿,她怎么敢随便嫁出去?况且,女儿自己也不想嫁人,一说到婚事,便推三阻四,要么就威胁要离家出走,直把房夫人愁得整日唉声叹气。 她拼了半条命就只生下这个女儿,说来说去还是被她宠坏了。 如今谢家有意要与她做亲,她怎么可能不高兴! 尤其是当她把这件事小心翼翼地告诉女儿时,女儿竟然破天荒的没有反对,只是提出要到水月庵来相看一下。她喜不自禁,连忙应了,又派人去通知谢夫人,这才有了此次出行。 谢老夫人多聪明的人,一看就知道亲事跑不了了。 因而对房夫人便又热情了几分:“早几年就想着让两个孩子见见,我们家老爷和房大人同朝为官,说起来都是通家之好,两个孩子竟然一直没见过面。” 房夫人也笑:“就是该如此。今日绫波本来和我一道出门的,只是在临行前遇到了二公主殿下,二公主说有事找她。绫波素来和她要好,推却不过,因而耽搁了。她临走前说一定会赶过来,先让我跟谢老夫人和谢公子道声歉。” 谢老夫人见过房绫波,自然不介意。二公主在外名声很好,房绫波能入她的眼,正说明了她的人品不俗。房夫人的这番话,其实也是在给自家女儿抬身价。能成为公主殿下的私交密友,这真不是普通的殊荣。 谢老夫人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既然是殿下找她有事,自然该先紧着那头。我们许久未见,多说说话,时间就过去了,不打紧了。” 正说着,外面有个面生的侍女进来说,二公主殿下到了,让谢振宁过去参见。 谢老夫人和房夫人都是又惊又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见面 水月庵建在小镜山的半山腰, 占地面积广,庵堂内除了几座正殿偏殿外, 还修建了大量供香客们歇息的客院。附属的建筑除了这些和静心师太提过的温泉以外,还有一些精致的八角凉亭, 高低错落在山间,不失为一个看景的好去处。 萧解忧便带着萧离忧来到了离她居住的院落最近的一座凉亭里。 “人人都说水月庵景致极好, 今日一见,果然确有不凡之处。”萧离忧赞叹道。 两个人各带了两名侍女, 侍女们在凉亭中的石凳上垫好帕子, 又将温在食盒中的茶壶拿了出来, 又摆上几碟点心水果。 萧解忧道:“二姐喜欢的话,可以常来看我。后山还有温泉,我还没有泡过,哪天二姐有兴趣的话, 可以一起去试试。” 萧离忧的心思根本没放在此处,她神思不属地附和几声,直到远远地看到一个侍女走了过来,她才笑道:“刚刚茶水喝多了,我去下官房。四妹在这里稍等我片刻。” 萧解忧点点头,又怕萧离忧不认识路,便让百蕴陪着去了。 凉亭里面便只剩下萧解忧和千玄。 萧解忧摸着茶杯, 脑子里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起东宫那些事。心中暗自盼望连问早日回来, 能带给她些许好消息。 “殿下, 好像快要下雨了。”千玄看了看天色, 有些忧心地道。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了,刚刚还是晴空万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飘来了几朵乌云,黑压压地覆盖在她们的上方,似乎很快就会下雨了。 萧解忧走到凉亭边向山路看去,萧离忧和几个侍女仍旧不见人影。 “千玄,你先回去院子里拿几把纸伞来,本宫在这里等二公主,免得她们回来找不到人。” 千玄犹豫道:“可是殿下您一个人在这里” 千玄真是有些不放心。 萧解忧笑了笑,指着外面空无一人的山路道:“没事,眼下一个人影都不见,院子离这里又不远,本宫自己在这里无妨。你快去快回吧。” 千玄只得匆忙去了。 萧解忧重新回到亭子里坐下,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没过多久,突然听到前方传来脚步声,她抬头一看,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俊美男子,正愣愣地站在亭外看着自己。 萧解忧立刻就认出了这个人是谁。她不敢说自己过目不忘,但是前方站着的男子长相和气质都属上乘,正常人见了都很难会忘掉的。 此人正是她与连问失散那次,在街上遇到的某个文官。 他怎么会出现在水月庵? 谢振宁感觉自己又在做梦了。 他一路跟着二公主的侍女向着山上走来,刚才走到一处转弯的地方,那个侍女忽然捂着肚子叫疼,又给他指了通往凉亭的方向,让他自己过去。 谢振宁犹豫了片刻,还是按照那个侍女的指示行了过来。 他心中坦荡,无所畏惧。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应该不会有那么多的阴谋诡计的。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凉亭里坐着等候的女子,竟然是他在街上缘悭一面的美貌姑娘! 谢振宁以前在某次宴会上见过二公主,自然知道这个少女不是二公主。 令他魂牵梦萦的美人就在眼前,原本想着婚事全由母亲做主的念头,立刻崩塌。 谢振宁疾走了几步,站在凉亭外,对着萧解忧施礼,略颤着声音问道:“这位姑娘,在下有礼了。敢问姑娘姑娘可是与二公主一道在此?在下奉命而来,不知二公主殿下现在何处?” 近看之下,这位姑娘的容色更加艳盛,令整个小镜山的白花都为之失色,只消这一眼,便令谢振宁心中如擂鼓般狂跳,耳际都染上了几许红晕,因而说出的话便显得有些仓促。 一般人在这种时候,都会先自报家门,然后再向他人发问。 萧解忧对眼前男子的身份丝毫不感兴趣,况且听他的言语,他也不知道她的身份。 她无意介绍自己,更懒得问他因何要找二公主,只简短地答道:“我也不知她何时回来。” 谢振宁的哪里还顾得上二公主,满心满眼就只有萧解忧,在听到萧解忧回答他之后,他的心禁不住抖了抖,阵阵悸动传遍四肢百骸。这种感觉陌生至极,却有舒爽至极。 他悄悄抬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再次长揖到地:“在下姓谢,名讳振宁,在家中行七,冒昧请问姑娘芳名,家居何处” 谢振宁这辈子第一次如此不顾礼仪地询问一个姑娘的芳名,心中既紧张又慌乱,怕萧解忧以为他是个登徒浪子,忙又道:“姑娘莫怪,在下在下在下只是” 支支吾吾了半响,却连一整句话都说不出来,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洒脱自如,简直就像一个刚出茅庐的小伙子。 他当年在金銮殿上参加殿试时,都没有像现在这般紧张过。 萧解忧皱了皱眉。 她如今可算看出来了,眼前的男子分明是对她起了爱慕之意,因此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以自己的容貌为荣,却并不喜欢以貌取人的男子。 等等! 他说他姓谢,在家中行七 那不就是谢振宁么! 萧解忧忍不住睁大眼睛看着面前举止略显局促的青年。 她怎么都想不到,她和谢七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的。 说来真是好笑,上辈子她嫁给谢七一年多,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谢七究竟长什么模样。 萧解忧得承认,谢七果然不愧为与沈湛、齐烨齐名的上京贵公子,君子温润,芝兰玉树。同是读书人,谢七就是比齐烨看上去更端方,也更让人容易放下戒心。 上一世,这个人为自己长跪不起,如今又在她的面前露出这一番姿态,她可不可以理解为,其实他对她有些不一样的感情呢? 对于男女之情,萧解忧一直懵懵懂懂。她以前喜欢沈湛,现在也不讨厌他,只是这种喜欢不像人们说得那样,比如生死相随啊,或者始终如一啊,她都没有过这种想法。 她自己不懂,却想找一个懂的人为驸马。她希望自己的驸马能够喜欢自己,在乎自己,能与自己说到一块,两个人相敬如宾地过一辈子。 那么,她要不要再试试与谢七重续鸳盟呢? 谢振宁为萧解忧的沉默感到不安。 他知道自己唐突了,也知道好人家的女儿不可能告诉他闺名。 他只是太急切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遇到这个姑娘,他就觉得自己如果稍稍慢上那么一点,这个人就会从他的生命中消失,连一丝一毫都不会属于他。他不知道这种紧迫感从何而来,仿佛是一种本能的直觉,又或者是来自命运的善意的提醒。 令人尴尬的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就在这时,一阵雷声滚过,豆大的雨滴争先恐后地从天空中落了下来。 萧解忧终于开口了:“进来避避雨吧。” 谢振宁却抬头,克制而认真地看了看萧解忧,不光没有进来,反而倒着退了几步后,再次对萧解忧施礼道:“在下无礼在先,请姑娘不要见怪。” 雨滴打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振宁温柔坚定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朦胧:“多谢姑娘好意,但是孤男寡女,在下恐坏了姑娘的名声。既然二公主不在此处,在下便先回去了。打扰了姑娘,还请姑娘海涵。” 说完,就像是怕得到萧解忧回应似的,他急匆匆地转身,很快便融入到雨幕中,越走越远。 萧解忧是个守礼的公主,也欣赏守礼的君子。 虽然谢七在雨中无处可逃的身影很有几分狼狈,他的这番举动却让萧解忧对他的印象有了些许好转。 谢七前脚刚离开,千玄后脚便撑着伞回来了:“殿下,这雨真是说下就下了。奴婢刚刚回去时,让王总管差人去找二公主殿下,以防二公主她们会淋了雨。” 这场雨下得有些莫名其妙,就像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得不见人影的二公主一样。 萧解忧心下了然。 “不用了。”萧解忧喝了一口已经变凉的茶,若有所思地道:“她们恐怕不会回来了。” 正如萧解忧所想的那样,萧离忧不久后派人来向萧解忧告辞,说她怕雨下得太大不好行路,所以要先回城,改日再来看她。 萧解忧听了,只是叹了一口气。 她感谢萧离忧为她的婚事操劳费心,也知道这是萧离忧的一番好意。然而,如果要让她与谢七见面,为何不能直说呢? 仅仅是一件小事就要搞得如此复杂,又瞒着她,又多方算计。那么,在其他的已经发生过或者将要发生的事情里,萧离忧,或者说整个皇宫里的人,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疑惑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特意前来作陪谢老夫人和房夫人的静心师太,看到这雨下得又大又急, 丝毫没有停歇的架势,便建议道:“雨势颇大, 眼下天色已晚,下山的路恐怕湿滑崎岖, 两位夫人不如在庵堂里歇息一晚,等明天天晴之后再启程, 这样也好安全些。” 谢老夫人笑呵呵地道:“师太说得是, 我刚刚与房夫人还商量说, 今晚少不得要打扰一晚了,还请师太帮我们这些人准备几间房间,不拘条件,只要能住就行。” 房夫人也在一旁附和, 心中其实有点着急。 女儿说是去陪二公主了,可是眼下谢公子都已经见过公主回来了,她怎么还没过来?虽说谢老夫人是个爽快人,不太可能在这种小细节上生气,可是,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女儿,如果一直不露面的话, 这可就说不过去了啊! 谢老夫人瞟了一眼自从回来便有些神思不属的儿子, 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一定是跟房家大姑娘见过面了, 而且, 看样子还很中意呢! 谢老夫人嘴角的笑纹变得更深了。 静心师太以前听说过这位谢老夫人,但是一直无缘得见,今天她好不容易来到水月庵,无论如何都要招待好这位贵客。 这样想着,静心师太笑得越发恭敬讨好:“不怕夫人您笑话,水月庵的环境自是比不上二位府上,但是胜在环境清幽。晚上如果雨停的话,还可以去后山泡泡温泉,正好驱寒。” 水月庵后山的温泉出名的很,谢老夫人自然听说过,她很有兴趣地接着这个话题与静心聊了下去。 一旁的房夫人看见自家有个丫鬟在门外张望,忙使眼色让自己的贴身大丫鬟坠儿去看看。 坠儿到了门口,与那个小丫鬟低声说了几句话后,便回来贴在房夫人耳朵旁小声道:“大小姐派人来告诉您,二公主那边有急事要回去,非要带着大小姐一道,大小姐没有办法,所以就先跟二公主回城了” 房夫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跟谢老夫人解释了。 好在谢老夫人十分体贴,之后一直都没有提起房大小姐,房夫人更不可能提起了。再加上谢公子一直有礼地陪坐在旁,房夫人越看他越满意,因而对这门亲事就更加期待了。 她决定回去就立刻告诉房大人,她答应这门亲事了!房大人要是敢反对,她就让齐家的人来收拾他! ------ 谢老夫人一行人没有泡到温泉,因为雨下了一整夜。 好在天亮之后雨停了,两家人收拾收拾,便下山去了。 萧解忧辗转反侧一夜,终于在第二天做出了一个决定。 “你亲自进城一趟,把信交给二公主。”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就没有拖泥带水的必要。萧解忧很快写好了一封信,让王禄带去给萧离忧。 王禄喜出望外:“是,奴婢一定亲手将信交给二公主!信在人在,信亡人亡!” 萧解忧无语极了。 王禄却一溜烟小跑出去,生怕萧解忧会改变主意不让他去似的。 十灵和万妙从外面进来,两个人一人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一碗乌漆墨黑的汤药,另一人手中拿着插瓶,里面有几枝芍药。 王禄的动作很快,十灵急急忙忙侧身躲了躲,这才没有被王禄撞到。万妙就没有这种好运了,她躲闪不及,手中的插瓶被撞翻了。 十灵还没有来得及惊呼,就见万妙身手灵活地将插瓶捞了回来,又稳稳地握在手 中。 王禄只扫了一眼,连话都没有多和她们说一句,就又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万妙平时多寡言少语的一个人,都忍不住望着王禄的背影道:“王总管这是急着干嘛去啊?” 十灵脑子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万妙。 萧解忧老远就闻到了那股子药味,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端下去吧,本宫不想喝。”她厌恶地看了一眼十灵的托盘中央的药碗,摆了摆手道。 十灵才不会听萧解忧的。 “这是陈太医特意派人送来的,所谓冬病夏治,殿下每年入伏都要喝的。还是趁热喝了吧,免得入了冬又要咳嗽个不停。” 萧解忧哼了一声:“年年都说冬病夏治,年年都没见治好。”虽然这样说,手却已经不情不愿地接过了药碗。 “陈太医一定是把太医院里其他人都不爱用的苦药开给本宫了。”萧解忧一口气喝完药后,苦得差点哭出来。 十灵早就准备好了蜜饯,递给萧解忧一颗后,笑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奴婢倒是觉得,自从吃了陈太医的药,殿下的身体强健多了呢。” 万妙也附和道:“是呢,奴婢也觉得这两年殿下的气色越来越好了。” 然后又将手中捧着的插瓶举了举,笑着说:“奴婢见正殿外的芍药开得正盛,就折了几枝,放在屋子里添些香气。芍药的香味不太浓,正适合眼下的情境。等到了八月,桂花开了,那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万妙是四个侍女中最懂香料的。 萧解忧的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之后,抬头细细地打量起万妙来。 她的四个侍女差不多是同时来到她的身边的,所以当时起名的时候就按照四个人的年纪排下来的。万妙的年岁最小,平时没什么大声响,不言不语地,很容易被人忽略她的存在。 这四个人中,十灵稳重,百蕴活泼,千玄爽利,万妙沉默,萧解忧对她的了解最少。 “嗯,你有心了。”萧解忧淡淡地道。 万妙丝毫不觉有异。萧解忧平时都是这样的,不爱和侍女们多说话。 等到万妙将插瓶摆好,萧解忧就让她出去歇着了。 外面有人来报:“连统领求见殿下。” 萧解忧眼睛一亮,忙道:“快请他进来!” 十灵知道连问是领了萧解忧的命令出去的,因而等到连问进来后,她主动站到门外去为两人守门。 连问进屋后刚要跪拜,被萧解忧挥手打断了:“连统领,本宫说了很多次了,你见本宫无需行礼。” 连问风尘仆仆地从上京内赶过来,脸上的汗珠都没来得及擦干,萧解忧随手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他:“擦擦汗吧,都快滴到你的眼睛里了。” 然后迫不及待地又问道:“你查到什么了吗?” 连问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接了过来,却并没有擦汗,只是捏在手里。 “回公主,属下查到了一些事情。”连问禀报道,“先说说您之前让属下调查的那位从闽地上京的宋大人吧。宋文越是福王妃的一位表妹的侄儿,元嘉五年投奔到福王处,一直在为福王做事。后来,福王帮他捐了一个五品官,他就一直在闽地做官,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进京。” 五品! 虽说闽地的官和京官不能比,而且五品的不入流官职也有很多,但是能一步登天到宋文越这种地步的,十分少见。 这说明,福王非常器重他,信赖他! 所以,连弄死萧解忧这种事情,福王也放心交代给宋文越去做! 她自认自己从来没有和福王结怨,甚至都很少见到福王。如果真的是福王指使宋文越来对她下手的话,那么,保不齐仍旧是因为上一代的恩怨。 或者是 藏宝图! 萧解忧凝眉苦思。 上一世,她并不知道有藏宝图这种东西的存在。可是,别人并不清楚她不知道!她是林侧妃唯一的孩子,别人一定以为藏宝图就在她的身上。 可是,如果是为了藏宝图,那福王就应该把自己控制在京城,慢慢地审讯她,为什么要把她远远地打发了出嫁?而且即使这样都不放心,还要让人在半路谋杀她? 萧解忧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她不禁问连问:“如果有人要从本宫身上找到藏宝图,却又不来问本宫,反而直接将本宫灭口,这会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连问被萧解忧问的一愣。 殿下想得可真够多的,思维发散得有点收不住啊。 “应该不会吧”连问还是想了想,然后又补充道:“除非对方已经通过别的途径找到了藏宝图,又觉得殿下是对他有威胁的存在,所以才想杀殿下灭口。” 他不经意抬头,见萧解忧的脸色雪白雪白的,心中意动,连忙安慰道:“殿下不要担心,有属下在,便是有人得知藏宝图在您身上,属下也会誓死保护殿下的。” 萧解忧惨白着脸,凄惶一笑:“是啊,若是你也死了呢?” 连问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模样的萧解忧,就好像是他真的已经死在她的面前,而她也已经被别人逼得走上了死路似的。 他在这一瞬间,清晰地看到了萧解忧的恐慌和无奈。 这也是连问一直以来的忧患。 公主殿下身负血海深仇,并且又藏着一个足以撼动整个国家的宝藏,可她身边仅仅只有自己一个能信赖的帮手连问早在得知秘密的那一天起,心中就已经暗自决定要拼死保护好萧解忧了。可是,就如萧解忧所说,如果他死了呢?连他都保护不了萧解忧呢?那又该怎么办? 萧解忧总算收回心神,对着连问点点头:“可能是本宫杞人忧天,最近总疑神疑鬼的。你继续说吧。” 连问心中有个想法,但是现在好像不宜说出来。 他颔首继续道:“是。除了宋文越,属下想办法调查了十年前东宫的情况。当年在东宫里伺候的人,不是殉葬了,就是失踪了,偌大一个宫殿里,几乎连一个人都没活下来。” 这本身就很奇怪,似乎有什么人在背后刻意将东宫抹杀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流言 这更加说明, 当年昭华太子和林侧妃绝对不是正常死亡。 连问又说道:“虽说没有找到活人,但是死人未必不能开口。属下在查探中发现, 原东宫司膳房的女官,在林侧妃殁后侥幸出宫嫁人, 嫁的却是承恩公丁家的一个子侄。等到元嘉帝即位之后不久,这夫妻二人双双在回乡的途中遇难, 一并发现的,还有一个婴儿的尸体。” 按照时间算来的话, 那个婴儿必定是那女官还在东宫时怀上的。东宫的女官竟然私自与人有染, 那男人还是丁家的人!这背后要是没有阴谋才怪了! 萧解忧的目光转为幽冷:“果然就像母妃推测的那般, 丁太后为了替自己的儿子争皇位,所以在背后暗害我父王!” 连问道:“虽然没有直接的人证,可是东宫里死了这么多人,本就不寻常, 要说这里面没有内情的话,谁都不会相信。况且,这女官死得如此巧合蹊跷,属下相信她一定是被人灭口了。” “如此说来,我父王确实是中毒无疑了。但是,他到底中的什么毒呢?当年的太医们,竟然没有一个能诊断出来的吗?那我母妃又是怎么出事的?” 这个问题, 连问也回答不了。毕竟如今的一切都是他们的猜测而已。 “我要回京一趟。”萧解忧考虑片刻, 说道。 连问在短短几日内, 能查到这么多的事情, 实属不易。但是,这其中有很多牵扯到宫中贵人,连问恐怕根本找不到门路去探寻一二。 “殿下,既然现在已经怀疑宫中的几位是暗害东宫的幕后黑手,公主实在不宜当面与他们对质” 萧解忧抬手打断连问:“连统领不要误会,我还没蠢到那个地步。你有所不知,宫中人情极为复杂,有人不想让我知道一些事,同样也会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我知道一些事,如果我不回去的话,这些人怎么能有机会将他们的目的表露出来呢?与皇帝和太后对质,纵然他们当面承认了,我又能落到什么好?不过是和我父王母妃一样,被他们随意杀了了事而已。” 宋文越的出现,提醒了萧解忧一件事。当年既然是福王的人对她下手,而元嘉帝则一直捧着她,这说明藏宝图并没有落在元嘉帝的手中,保不齐就是被福王拿到了。如今藏宝图在她的身上,元嘉帝一天没找到图,她就是安全的。 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循规蹈矩地乖乖地听元嘉帝的话呢?她握着免死金牌在手呢!元嘉帝多年对她的宠爱纵容,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吧? 最是无情帝王家,能登上皇位的人,怎么会有感情? “皇后的寿辰就在十日之后,到那时曲相离一定会回宫为皇后祝寿,你盯紧了他,只要他一离开,我们就启程回京。” 皇后寿辰,内外命妇都会进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齐皇后肯定不会让元嘉帝罚她的,肯定要为她求情。齐皇后向来擅长在外人面前装贤惠。 ---------------- 齐皇后这两日过得极不顺心。 齐烨一直在家养病,不肯进宫,更不肯去逢迎大郡主,偏偏大郡主似乎真的对齐烨上了心,隔三差五就要来翊坤宫给她请安,话里话外都透着对齐烨的好奇。 这也就罢了,前几日她明明已经吩咐曲相离,让他在水月庵找个机会除掉萧解忧,这都多少天了,怎么她还没有接到任何消息? 眼看着离她的寿辰日子越来越近,再不将齐烨和大郡主的婚事坐实,她怕福王可能会被打发回封地去! 真真是一个都不让她省心! 正在齐皇后心烦意乱之时,大公主萧忘忧进宫了。 “母后想要让景耀娶萧玉婉?”大公主刚坐下,挥退众人,然后就直截了当地质问齐皇后。 齐皇后挑了下眉梢:“怎么?那小子求到你的面前了?”她冷笑,“他自己怎么不敢进宫来见我?我为他的婚事殚精竭虑,他倒好,一心只迷” “母后,”大公主不悦地打断她,“景耀没有来找过我,我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外面都已经传开了,说齐家贪念从龙之功,妄图与福王联姻,并且竭尽全力助福王登上皇太叔之位!” 齐皇后一惊:“什么?这怎么可能!这件事八字都没有一撇,外人怎么会知道?” 大公主沉着脸道:“不管外人是怎么知道的,总之现在只要景耀和福王家的郡主订婚,就会坐实这些流言蜚语。到时候,你要怎么向父皇解释这一切?” 齐皇后并不担心她该如何跟元嘉帝解释,她担心的是,元嘉帝根本就不会让齐烨娶到萧玉婉! “母后,为了这件事,外公专门到公主府来见我,让我进宫问一问您,您是不是想让齐家被父皇厌弃,甚至是被满门抄斩!”大公主说得十分严厉。 齐皇后却不以为意:“你外公人老了,胆子也越发小了。福王的身份在那里摆着,他日荣登大宝,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大公主突然厉声道:“母后!纵使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只要一天没有摆在明面上,就不能宣之于口!别人都可以与福王交往过密,齐家却不能!齐家本就原是昭华太子一派,外祖父曾经是昭华太子的老师,如今又望着风投靠福王,外祖父的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了!” 说齐首辅是三姓家奴似乎有些过,但是绝对会授人以柄。昭华太子病逝后,齐首辅按例是应该辞官告老的!后又出任元嘉帝的内阁首辅,勉强还能说是为帝王家不辞余力,那现在元嘉帝还在位好好的,他又这么高调地巴结福王,这就有些让人瞧不起了。 齐皇后虽说是齐家的女儿,但是多年的权贵生活,早就将她属于读书人家的气节和风骨消磨没了,或者说,多年的上位人生活,令她既懒得也不屑做个伪君子两面人。 在她看来,齐家迟早要对福王称臣的,她爹只不过是还没有下定决心而已。 大公主怎么能看不出来齐皇后的心思?她心里恼怒,恨自己生为女儿身,如今想当皇太女,就连自己的母亲都不看好她!巴巴地就想拿齐家去讨好福王! 齐皇后的心思已经转到该如何在元嘉帝反应过来之前,为齐烨和大郡主定下婚事,因而敷衍地道:“我还不知道这个道理吗?你回去告诉你外公,我是齐家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明白的。” 大公主气结,只是见齐皇后无心搭理自己,心中别无他法,只得暂时离开。 不过,在离开翊坤宫之后,她便让心腹之人前往水月庵,让曲相离速度回京。 萧玉婉这边很快就听到了那些流言蜚语。 宫里的人个个机灵,只要有人想要让萧玉婉听到这些消息,那么就算萧玉婉是个聋子,她也会知道。 所以,萧玉婉的第一反应便是,齐烨为了逃避与她的婚事,专门放出了风声,还在幕后推波助澜,不惜将齐家也绑上了。 这是成心不想让齐家与福王府走近了。 萧玉婉心想,不知那位温仪公主是何等的天香国色,令齐烨连家族名声都不要了,也非得娶到她? ------- 这事,还真是齐烨干的。 齐首辅在听到这些风声之后,面色如常,只是回府之后,将齐烨叫到跟前,一个巴掌便甩了过去。 “孽障!你为了一个女人,就想毁了我齐家的百年基业吗?”齐首辅阴沉着脸,冷冷地看着齐烨。 齐烨抹了嘴角的血迹,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百年基业,百年基业百年基业都不能庇护子孙,还要让子孙用终身大事去换取,这样的百年基业,有什么意义?” “意义?你要意义?好,老夫告诉你!” 齐首辅指着齐烨骂道:“没有齐家,你算什么?你以为你真的像外人吹捧的那样文采无双吗?世人看重你,是因为你姓齐!如果没有齐家,你以为温仪公主会正眼看你吗?别说公主,郡主你又能娶到吗?自古以来,哪个的婚姻不是听从父母之命,偏偏你天生反骨!纵使你不喜欢你姑母的安排,难道不能用更温和的手段去拒绝吗?非得要让我齐家被卷到风口浪尖,去让帝王忌惮才行吗?齐烨啊齐烨,你太让老夫失望了!” 其实,在两个孙子中,齐首辅更欣赏齐烨。齐烨有才,有能力,聪颖异常,奈何他只是个次子,他不得不牺牲齐烨的前程,来为齐煜铺路。 他知道齐烨心中不满,可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这么做,也是为了整个齐家着想啊! 齐烨垂下眼睑,默不出声。 他何尝又想用这种方式拒绝齐皇后?他本想耗到福王离京,然后再去水月庵见萧解忧一面,如果还是不行,他便准备直接求到元嘉帝面前去,总归要为他自己的将来博一把。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大嫂,齐煜的夫人,当今的二公主殿下,竟然要将萧解忧推给谢振宁那个书呆子! 齐烨冷然一笑。 萧离忧真当她那些丢人现眼的事情没人知道吗?她既然闲的发霉,那他就帮她找些事情做好了,免得她总惦记萧解忧的婚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事发 流言果然很快便传到了元嘉帝的耳朵里。 王保看着元嘉帝越来越阴沉的脸色, 胆战心惊地把话说完:“如今宫内和朝中上下议论纷纷,似乎都认为认为福王殿下他” 王保噗通一声跪倒地上, 头压得低低的:“认为福王殿下会继承大统!” 好半响,元嘉帝才淡淡地开口:“齐家想和福王联姻, 太后知道吗?” 王保道:“慈宁宫倒是没有什么动静,不过, 昨天太后娘娘特意将大郡主和二郡主宣了过去,还留了饭, 听说她老人家对大郡主一直赞不绝口。” 丁太后从来不喜欢公主、郡主, 她只喜欢男丁。元嘉帝的这几位公主, 丁太后一个都不喜欢,尤其是大公主。 “他们就这样迫不及待的想要朕的江山吗?” 王保跪在地上不敢回话。 元嘉帝来回地踱了几步,神色晦暗不定。 如今西北战事又起,南边刚刚传来消息, 说是今年恐有涝情,北方又持续多日滴雨未下,正值多事之秋,朝中正是用人之际。齐首辅掌控朝政多年,门生遍布朝野,齐家的子侄辈更是人才频出。 元嘉帝惊觉自己竟然不敢对齐家轻举妄动。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多年来,他一直注意平衡沈家、齐家、谢家等几大朝臣的势力, 如果不是沈家的军功太大, 令他心生不安, 他如何都不会让齐家做大的 就凭那个毒妇这些年的作为, 他就恨不得将齐家上下全部处死! 他至今没有子嗣,福王蠢蠢欲动,连他的女儿都频频露出问鼎大宝的意图,这一切的一切,还不都是因为那个善妒的毒妇造成的! 假如他有儿子的话,他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被动! 再想到慈宁宫的动静,元嘉帝的心中便更加不是滋味了。 连亲娘都向着他的兄弟! “皇后的寿辰的哪日?”元嘉帝回头问王保。 元嘉帝对齐皇后有心结,与翊坤宫面和心不和,王保贴身伺候元嘉帝这么多年,自然是知道的。 “就在四日后。” “替朕拟旨,就说按照祖制,藩王不得离封地太久,加上闽地倭寇猖獗,福王很应该速速回去主持大局。五日后,便让福王离京吧。” 不管齐家或者齐皇后,甚至是太后和福王在做什么盘算,他只用这一招釜底抽薪,便可以解决一切隐忧。 “是,奴婢遵守。” 元嘉帝冷冷一笑。 皇帝之位以后给谁他可能管不了,但是眼下,他得让这些心变大的人好好明白明白,到底谁才是九五之尊! 之前是他觉得丁太后年事已高,许多年以来一直惦记着福王,因而才开恩让福王进京祝寿。他没想到因为自己这一念之仁,让许多人都开始坐不住了。 坐不住也得给他坐好了! 王保转身欲走,元嘉帝又叫住他:“那个叫丁小林的伺候得不错,让他到交泰殿来当值吧。” 语气里听不出异样来,就好像他只是随意吩咐了一声,表扬了某个內侍而已。 王保却震惊得险些愣住。 “是,奴婢这就去知会他。”幸好王保反应的快,立刻答道。 “嗯,去吧。” ---- 谢振宁自从水月庵回来之后,就有些神思不属。 谢老夫人看在眼里,觉得十分有趣。 她以前担心儿子对于男女之事总是不开窍,又怕自己选的媳妇不合他的心意,如此踌躇,反而耽误了儿子的终身大事。 如今,看到儿子总算有了为佳人辗转反侧的迹象,她这颗心终于能安稳下来了。 这日晚间,谢振宁陪着谢老夫人用完晚膳,又陪她在园子里走了两圈,终于在快要走到第三圈的时候,开口了:“娘,那日在水月庵,陪在二公主身边的姑娘,就是就是房家大小姐吗?” 谢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他:“哪个姑娘,我怎么没看到呀?” 语气中明显的戏谑之意,令谢振宁忍不住俊脸微红:“娘,您不是说,说要给我,给我” 到底还是脸皮薄,话说到一半,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谢老夫人不忍再逗弄儿子,于是便笑道:“那日你去拜见二公主,可是看见有个美貌姑娘陪在二公主左右?那人便是房家的大小姐了。” 谢振宁猜测了几日,一时觉得那姑娘就是房大小姐,一时又有些质疑自己是否有那种好运,所以犹豫不决,一直不敢来问谢老夫人。 如今听到谢老夫人温柔地道出那位小姐的身份,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在做梦了。 这世间,当真有天定的缘分吗? 谢振宁的心开始砰砰跳个不停。 谢老夫人又笑着说:“我儿既然见了房小姐,不知对她满意否?” 谢振宁来不及思考,便脱口而道:“满意,满意极了” 再没有比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女孩,便是要与他结为连理的对象这样令他满意的事情了! 谢老夫人见他这样,忍不住失笑道:“早知如此,我也不必费心为你选了这个那个的,兜兜转转这许多年,还是非她莫属。看来啊,这世间男女的缘分,从一开始就是注定了的啊。” 此言与谢振宁心中所想不谋而合,谢振宁难掩喜悦之色:“有劳母亲为儿子操劳,是儿子不孝。” 谢老夫人也很高兴:“只要以后你能和房大小姐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说完,便饶有兴致地与谢振宁讨论该何时遣媒人上门,何时纳吉。絮絮叨叨半天,谢振宁竟也不觉得啰嗦厌烦,时不时地就要提一提自己的意见,惹得谢老夫人又是一通笑。 ----- 谢家母子心怀喜悦地筹备着婚事,有人却为此忧心忡忡,日夜寝食难安。 这日,二公主萧离忧又到冲虚观来。 冲墟观在上京城内金桥胡同的尽头处,占地面积和建筑远不及水月庵,不过因着近处的便利,平时来往的贵人比水月庵多许多。 萧离忧便是其中之一。她的身份尊贵无比,因而冲墟观在厢房紧张的情况下,依然为她特意准备了一个小院,专门供她来此时休憩用,平时都锁着由专人洒扫。 萧离忧推开房门,挥手将下人们喝退。 房内已经站了一个人,身着青色长衫,身材瘦削,眉眼带着英气,又有几分冷峻之色,看着像是个颇有些傲气的读书人。 然而,这人一开口,却是一把悦耳的女声:“怎么今日来得迟了?” 语气中并无埋怨,倒有几分暗含的关切之意。 萧离忧与她相识多年,又心意相通许久,怎么听不出来? 她轻轻掩上房门,一回头,便落入了那身着男装的女子怀里。 “家里有点事耽搁了。”她笑着环抱住女子的纤腰,脸上泛起笑容:“让绫波久等了,是我的不是。” 这个抱着萧离忧温情款款,脸上再无一丝冷意的女子,就是房家的大小姐,房绫波。 房绫波爱怜地摸着萧离忧的头发。她比萧离忧高了半个头还多,萧离忧柔顺地依偎在她的怀中,而她又打扮得雌雄莫辨,远远看来,竟然像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一般。 “这几日辛苦你了。”房绫波柔声道。 萧离忧抬起头,看向房绫波的眼里都是爱意:“怎么能说辛苦呢?我倒罢了,最苦的人是你。要承受来自家里的压力,还要绞尽脑汁找借口出来与我相会。绫波,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嫁给谢七,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提起这桩事,房绫波仍旧有些担心:“四公主会不会不同意?我听人说,四公主似乎对沈世子念念不忘,当初和离其实是沈世子提出来的。” 萧离忧皱眉:“荒唐。明明是四妹主动去找父皇请旨和离的,怎么传到外边变成了这个样子?四妹早就对沈湛死心了,否则,她不会派人给我递信了。” 这事房绫波并不知道:“四公主那边有消息了?” 萧离忧笑着点点头:“是,所以我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来见你,为的就是安你的心。” 说罢,她把萧解忧的意思告诉给房绫波:“四妹说,她对那日在水月庵见到的男子颇有些好奇,想托我打听打听,他为人如何,是否婚配。你听,这难道不是婉转地应了吗?” 萧离忧的性格就偏“婉转”,是个有事不爱直说的人,所以萧解忧的意思,她一看就明白了。 恐怕萧解忧是因为害羞所以不好意思直接答应嫁给谢七,但是默许的意思倒是表达明白了。 房绫波此时心中的大石才算落地:“这样最好。如果是因为你我的私情,连累四公主再嫁非人,我今生都不会心安的。” 萧离忧道:“你不必忧心,四妹就如同我的亲妹妹一般,我怎么可能害她呢?谢七当真是我近年来见过的人品最佳的男子了。” 房绫波注视着歇下了平日里端庄模样的女子,心中柔情涌动,她低头吻她:“哦,殿下喜欢上谢七了?” 萧离忧笑着躲开,而后认真地看着房绫波道:“绫波,纵然世间有多少好男儿,都与我无关。我这辈子,下辈子,都只爱你一人。” 房绫波再也按捺不住,竟轻松地打横抱起萧离忧,将她放到了床榻之上。 两人情到浓时,衣衫已褪,娇声喘息,香艳无边之时。 忽然听到有人踹门而入,并伴随一声惊天怒斥:“贱人!你怎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杨家 房绫波见齐煜独自一人杀气腾腾地站在门口, 先是一惊,立刻下意识地将一旁的锦被罩在了萧离忧的身上, 而后便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萧离忧睁开眼睛,侧头看着齐煜满脸的震惊和伤痛, 心中浮现的第一个感觉竟然是释怀。 她安抚般地拍了拍房绫波攥得紧紧的手,轻声说:“你先穿好衣服。” 然后优雅地从床上坐起来, 将散落在身前的长发撩到耳后,对着仍旧呆立在门口的齐煜冷淡一笑:“有劳驸马把门关好, 进来坐下, 我们再好好地谈一谈。” 齐煜没有想到, 在这种被捉奸在床的情况下,萧离忧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他的所有情绪都与她无关,都无法影响她一样。 这个认知比看到萧离忧艳、情地躺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下更令他难堪、伤心。 齐煜毕竟是齐家的长孙, 在最初的惊骇和愤怒过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慢慢地转身,慢慢地关上房门,然后慢慢地走到西边窗下摆放着的太师椅旁,慢慢坐下。 房绫波默不作声地迅速穿好衣服,然后又帮着萧离忧穿戴。她的手法娴熟,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地熟悉。 这一幕更加刺痛了齐煜的双眼, 他冷然垂眸。 萧离忧穿好衣服后, 从床上走下来, 轻轻地在齐煜的左侧落座。 “驸马今日怎么会到冲虚观来?” 齐煜在心中苦涩一笑。事到如今, 她不急着解释被他发现的丑事,反而想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她是一点都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吧?他的尊严,他的感情,他的一切一切,似乎都与她并不相干。 齐煜捏紧拳头,紧紧地盯着萧离忧,缓缓道:“公主,我想,你应该先告诉我,你,你们,”他缓缓伸出指头,点了点萧离忧,又快速地点了下房绫波,扫了她一眼即转过头去,似乎她是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一样。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萧离忧皱眉,似乎对齐煜的态度很不满:“驸马,是本宫先问你的。你今日来此,到底是听了谁人的谗言?” 齐煜向来十分敬重妻子,不止因为她的身份尊贵,而且因为她的人品和德行无可挑剔,往日里萧离忧口称“本宫”,齐煜非但不反感,反而觉得身为大周的金枝玉叶,萧离忧就该这样高高在上,哪怕他是她的枕边亲密之人,也应该仰望她。 今天再听她这样说,齐煜却觉得一阵阵凉意涌上心间。萧离忧从未见他当过自己的丈夫,她的冷淡和矜持并非出自皇家女子的骄傲,而是对他的不喜和应付! 齐煜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吗,平日里稳稳尔雅的气质陡然变得危险起来:“公主,你最好还是跟我好好说话,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萧离忧却对齐煜的变脸毫不意外。她早就知道齐家的人从皇后到齐烨,全部没有人把他们萧家皇族放在眼里。 她冷冷地看了一眼齐煜,眼中的厌恶再也不想隐瞒:“齐煜,本宫命你退下!” 齐烨紧紧地捏着太师椅上的扶手,手背上青筋爆裂。 好,很好。 他突然微微一笑:“公主殿下累了吧?” 不等萧离忧有所反应,齐煜站起身来,对着外面吩咐了一声:“来人。” 有两个佩剑的侍卫听命走了进来,齐煜看都没看房绫波,只是用手指着她:“把她拉下去。” 萧离忧愣了一下,然后对着齐煜怒目而视:“驸马,你这是要做什么?” 齐煜回头,对萧离忧笑得和煦:“哦,没什么。只是不想不相干的人,打扰了我们夫妻相聚。” 然后又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拖下去!” 房绫波已然满脸苍白,但是却很有骨气地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只是眼睛依旧看着萧离忧,似乎想再看她最后一眼。 萧离忧怎么可能任由齐煜将房绫波带走?一旦房绫波落在他的手上,他一定会折磨死她的! “住手!” 萧离忧上前挡在房绫波的身前,对着外面高声喊:“来人!来人!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外面静悄悄一片,没有人应声。 齐煜就笑了:“公主说得没错,他们确实都该死。” 然后上前毫不客气地扯住萧离忧,一把将她甩在了床上。 那两个侍卫都是齐煜的心腹,见状便一声不吭地将房绫波堵住嘴,拖了下去,出门前还细心地将门带上。 萧离忧又怒又惊,完全不顾忌自己的形象,撑起身子指着齐煜骂道:“你这个伪君子!你胆敢对本宫无礼,本宫一定要让父皇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齐煜上前,猛地将萧离忧压在床上,笑得既恭敬又冷然:“殿下何必如此大怒?那人引诱殿下做出如此丑事,焉能留她性命?” 萧离忧被他禁锢在身下,动弹不得,惊慌一点点地显露在脸上。 齐煜看到终于露出惧色的妻子,心中的愤恨却变得更加汹涌:“我怜惜殿下出身高贵,不肯亵渎了殿下,却不料令殿下对我在闺房之中的表现不甚满意。如此,我可要好好检讨一番。” 一边说着,一边粗暴地扯落了萧离忧的衣裙,萧离忧终于忍不住骂道:“禽兽!你给我住手!” 齐煜狰狞一笑:“女人和女人有什么意思?殿下真是太没见识了。还是让我好好教一教殿下,什么是真正的人间极乐吧!” 外面依旧静悄悄的,乌云悄悄地蔓延,将太阳遮住,也将萧离忧的痛哭和呻、吟一并掩盖得无人知晓。 ----- 大公主萧无忧并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正在遭受什么,她现在只想让齐皇后打消为大郡主和齐烨赐婚的念头。 曲相离很快就来见萧无忧。 他一贯地风流倜傥,不正经地靠近萧无忧,轻佻又迷人地笑着暧昧道:“怎么喊我喊得如此急?殿下最近很寂寞吗?” 哪怕喊他来并不是为了偷欢,萧无忧仍旧忍不住任由曲相离将自己抱在怀中。 “曲郎。”萧无忧靠在曲相离的怀中:“几日不见,确实思念曲郎。但是今日喊曲郎来,还有一件要事让曲郎帮忙。” 曲相离的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容,胳膊却将萧无忧搂抱得更紧了:“哦?公主有何吩咐?” 萧无忧叹气地将齐皇后的做法和想法告诉曲相离,然后有些凝重地道:“曲郎务必要让母后打消这个念头。一旦福王得到齐家的帮助,那么,朝中就更无人能支持我了。” 萧无忧从来没有在曲相离的面前掩盖她想要做皇太女的野心,而且曲相离也表现得十分支持他。 她亲自策划让他接近皇后,成为皇后的入幕之宾,然后又要借他的手去操控皇后。 这位的能力暂且放在一旁不提,单单是这份狠绝之心,就足够君临天下了。 曲相离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萧无忧的背部,然后问:“那你想我怎么做?” 萧无忧抬头,痴痴地看向曲相离:“为今之计,只好先给齐烨定下婚事。我知他多年来心怡四妹,你想办法让宫中下旨为他们赐婚。” 温仪公主吗?曲相离不由得想起了萧解忧身上极为好闻的香气来。 水月庵的一切,逃不过他的掌控。齐烨在水月庵向萧解忧表示求娶之意,却被萧解忧一剑刺伤,这事他是清楚的。 现在,萧无忧想要让两人成亲,萧解忧肯定不同意。 曲相离想着,嘴上却应道:“好,都听殿下的。” 正事说完了,两人之间自然免不了又是一段旖旎的风光。 等到曲相离终于从公主府离开后,他并没有按照萧无忧的吩咐,第一时间进宫见齐皇后,而是回到了铜钱儿胡同的曲府。 府内的仆人说,曲氏去大相国寺门口布施去了。 曲相离有些奇怪:“今日是初二,又不是初一十五,姨母怎么会选在今天去布施呢?” 仆人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曲相离想了想,决定亲自去大相国寺接曲氏。 这边曲氏坐在一间茶馆内,看着曲府的下人们在相国寺门口施粥,心中有些焦急地期盼能早点联系上隐在暗处的那几个林侧妃的心腹。 然而一直从早上一直等到午时,都没有人来跟她接头。 曲氏心中正失望着,不经意抬眼看到外甥曲相离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曲氏惊得立刻站了起来。 外面施粥的旗帜上,飘着的可是一个大大的“杨”字! 曲相离三两步就来到了曲氏所在的小茶馆里。 “姨母。”曲相离笑吟吟地叫了她一声。 曲氏笑得有些不自然:“相离,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是说,你不是有差事在身吗?” 曲相离就像是没有注意到曲氏的慌乱无措似的,仍旧笑着道:“今天有事回城,听到家里下人说姨母来相国寺施粥,我便来接姨母。” 然后抬眼四望,曲氏没有办法,只能捂住额头“哎呦”叫了一声。 曲相离果然立刻看向她,面露几分关切:“姨母,怎么了?” 曲氏佯装道:“刚刚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头晕了一下。” 曲相离看看天色,起身去扶曲氏:“怕是因为今日暑气太盛的缘故,我送您回去休息一下吧。” 曲氏心里一松,点头笑道:“人上了年纪,不服老不行,才出门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了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朝着巷子外的马车走过去。 曲氏并没有注意到,曲相离在看到那个耷拉在暑热中仍旧明显的“杨”字旗帜时,眉头明显地皱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如意 晚上, 曲相离特意陪着曲氏用了晚膳。 不知怎地,两人的话题突然转到了温仪公主萧解忧的身上。 曲氏笑得满脸慈爱:“殿下小时候便生得粉雕玉琢般, 我常跟侧妃娘娘说,她长大后必然要比娘娘还要貌美几分。果真应了我的话吧?这世间再没有比殿下长得更美丽的女子了。” 曲相离漫不经心的喝着茶, 脑子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了那抹纤细窈窕的身影来。 萧家的女儿多美貌,而这其中又以萧解忧最为出色。 “可惜啊”曲相离摇摇头, “这位殿下的命倒是不怎么样。” 别的姑且不论,单就从小父母双亡这一项上来说, 萧解忧就是个天底下第一可怜人。 与他曲相离的遭遇一样。 曲氏听了, 顿时心疼道:“都是老天爷不长眼, 偏偏让侧妃和太子那么好的人早早就过去了。如果他们二位还建在的话,我看谁敢对殿下不敬!” 哪里有那么多“如果”呢? “好在当今皇上对殿下宠爱有加,我听说,宫里正准备再给殿下赐一门亲事呢。”曲相离状似无意地提了起来。 曲氏的脸上总算露出欢喜之色:“我也听说了, 是和谢家的那位七公子对吗?谢七公子的大名,连我这个深宅妇人都听说过呢。” 曲氏对谢振宁真的再满意不过了。要让她说,沈湛虽然位高权重,但是祖上的底子在那里摆着,武夫出身罢了,论身份远远不及有着本朝和前朝皇室尊贵血统的公主。 谢家就不一样了,谢家是世代耕读世家, 家风清明, 官声斐然。这样人家养出来的公子, 才是真正的大家之后呢。 “谢家?什么谢家?不是齐首辅家吗?姨母是从哪里听说的谢家要尚公主之事?”曲相离不解地道。 曲氏惊觉自己似乎说漏了嘴, 但是比起圆这个不大不小的谎来,她更关注曲相离透露出来的讯息:“你说什么?宫里要把殿下许配给齐家?这,这怎么可能!” 曲相离此时更加断定,温仪公主必定与他的姨母关系非比寻常。上次姨母专程到水月庵去见温仪公主,很可能得到了公主的吩咐,保不齐就是为那位公主相看夫家。不然,为什么打从水月庵回来之后,原本不爱出门的姨母变得那么热衷于交际了呢?还总喜欢拐着弯地跟他打听那些未婚的公子少爷们。 就在前几日,曲氏还在和他打听东伯候家的世子向远。 只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曲氏便确定温仪公主要嫁到谢家,这说明那位公主已经做出了决定。 曲相离轻轻地摩挲着他那几根分外秀眉的手指,嘴角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既然这样,看在姨母的面子上,他就成全她好了。 “哦,可能是我听错了吧,”曲相离抬起头,笑得和煦:“如果真的是谢七公子的话,那可真是天作之合。” 曲氏对自己养大的外甥有几分了解,见他笑得如此无害,她的眉头和心头都忍不住跳动起来。 她相信以曲相离的精明,应该早就猜到她和温仪公主背地里的来往,只不过他平时对自己恭敬惯了,所以没有直接问出来而已。 她此时反而不好再编什么瞎话来圆谎了,那些拙劣的谎言也不太可能骗过他。 “相离,”曲氏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道:“我是东宫的旧仆,是殿下的乳母,不管世人怎样看我,我仍旧把自己当做殿下的仆人。殿下好,我就开心,殿下被人欺负,我就气愤。你看在我的份上,能帮她,就多帮帮她吧。” 曲相离没想到自己竟然能从姨母这里得到这样几句颇为恳切的大实话。 原本还有几分戏谑的心思也淡了下来,他十分郑重地点头:“是,我知道了。姨母是我的再生父母,恩同再造,您的话,我一定记在心间。” ------- 翌日,曲相离总算进了宫。 翊坤宫里的大宫女脸儿红红地引着这位因容貌出众而闻名后宫的曲大人往正殿走,快要走到门口时,她小声而急促地说了一句话:“曲曲大人,娘娘她最近,最近心情非常不好。” 曲相离侧头,对着偷眼向他望来的宫女轻轻点头:“多谢。” 那头倾斜的弧度简直完美无瑕,宫女捂着自己的心脏位置,痴痴地看着曲相离的背影独自陶醉许久。 人见人爱的曲大人,在任何女人那里都不会被冷遇,哪怕是处在情绪暴躁中的一国之后也不例外。 “原来曲大人还记得本宫这个老太婆啊。” 齐皇后端坐在凤座上,脸色着实不太好看,不过可能是因为见了曲相离的缘故,她原本紧皱的双眉略微松开,连日来的沉重和焦灼散去了几分,反而添上了几缕娇嗔的小女儿之态。 好在齐皇后年纪虽然不小了,但是平日里保养得宜,是个风情尚在的中年美妇,这番姿态看上去并不会令人竖起鸡皮疙瘩来。 曲相离很是恭敬地跪在齐皇后的脚边:“娘娘在说谁?臣怎么没看到什么‘老太婆’,只见到一位风姿绰约,成熟又迷人的夫人呢?” “又耍嘴皮子。”齐皇后嗔道,脸上笼着的最后一层乌云也散去了,嘴角也带出了笑意。 曲相离抬起头,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含情脉脉:“臣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齐皇后最爱的就是曲相离的这双眼睛,哪怕明知他其实最是个无情无义的性子,却总觉得他只对自己多情。 “你来得正好,本宫倒想问问你,为什么你对本宫的命令置若罔闻?是不是也看上了那个小贱人的美貌?” 提到萧解忧,齐皇后的好心情就很难持续了:“哼,那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祸水!” 曲相离苦笑:“娘娘真是冤枉臣了,您明明知道,在臣的眼中,您才是世上最美貌的女人。” 曲相离的语气真挚诚恳,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他说得都是实话。 “那你倒是解释解释,为什么那个小贱人还逍遥自在地活着?” 曲相离见齐皇后的态度又软了下来,便笑着按住齐皇后的小腿:“娘娘刚才站久了,一定很累吧?让臣来帮您松散松散吧。” 说着,便轻轻地上下捏了起来。 齐皇后心中一酥,脸上顿时泛起一片媚色:“你这个冤家啊” 曲相离笑而不语,一双手慢慢地探进了齐皇后裙下的亵裤内。 齐皇后便闭上了眼睛。 两人对于给元嘉帝戴帽子这件事做得异常和谐、娴熟,曲相离没费多少工夫便使得齐皇后在他的身下瘫成了一池春水。 “这回能说了吧?”经过一场春情,齐皇后的嗓音有些沙哑地道。 曲相离慢条斯理地穿好衣衫,然后才笑着对齐皇后说:“臣怎么敢不听娘娘的吩咐?只是娘娘可能听说过,温仪公主的身边,有个叫做连问的高手,臣试了几次,都没能得手。都是臣无能,让娘娘失望了。” 口中说着无能,一双手却又将齐皇后抱在怀中,百般亵玩。 齐皇后怎么可能舍得埋怨曲相离? “胡说,爱卿是本宫最可心的人,绝对不是那些不堪大用之辈。也罢,既然如此,这件事便从长计议吧。” 元嘉帝刚刚下旨,令福王在拜寿之后速速离京返回闽地,而且还连着两天在早朝时当着群臣的面斥责齐首辅,这分明是给齐家、给她的警告。 在这种情况之下,齐首辅又派人来给她传话,厉声喝止她想要为齐烨牵线的行为,并且让她离福王一家远一些。 齐皇后心中自然不忿,可是思来想去,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 “娘娘想要除掉温仪公主,无非是因为她勾了九公子的心。想要九公子死心,杀了温仪公主未必是个好办法,很可能会引得九公子对娘娘心生怨气,反而更加与娘娘的本意南辕北辙。这件事,其实还有一个解决的办法。” 齐皇后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道:“哦?说来听听。” “依臣之见,倒不如尽快给温仪公主找户人家嫁了,断了九公子的念想。九公子便是再长情,也不会惦记一个一嫁再嫁的女人吧?只要她嫁的人令九公子能心生忌惮,那他就只能认命。” 齐皇后当真顺着曲相离的说法思考起来。 她了解齐烨,也明白就像曲相离说得那样,如果她真的杀了萧解忧的话,那么,齐烨必然会对她不满,以后想要他乖乖听话就没那么容易了。 但是如果把萧解忧打发出嫁,齐烨纵然再喜欢她又能怎么样呢? 这倒不失为一个釜底抽薪的好办法。 “爱卿果然足智多谋。”齐皇后睁开眼睛,满意地看着曲相离:“只是,一时之间,要把温仪嫁给何人呢?依着皇上对她的宠爱程度,驸马的人选不能太过随意,不然在皇上那里说不过去。” “这个么,臣就真的不知道了。只是这件事并不算什么难事,难道天底下除了齐九公子,就没有其他英才了吗?臣常听人说,上京的贵公子以沈湛、齐烨和谢振宁为首,其余人者更是数之不尽,随便选都能选到合适的吧?” 曲相离点到即止,给齐皇后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 齐皇后果然被曲相离的话提醒了。 “听说谢阁老家的谢七公子还未婚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遇到 这是谢振宁第一次为了买首饰到六福楼来。 今天恰巧刘宝手在店里, 刘宝手是认得谢振宁的。 “小老儿见过小谢大人。”刘宝手的个子不高,瘦得矍铄, 脸上带着生意人特有的温和笑容。近看之下,他的一双手上布满了老茧和伤痕。 谁都想象不到, 那些美丽令人着迷的珠宝首饰,都是出自这样一双可以称得上丑陋的手。 谢振宁有些不好意思。前阵子他没少来这里, 更没少磨缠刘宝手的儿子刘敬,想要让刘敬告诉他为六福楼画样子图的人是谁。 虽说他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不过托他来得次数多的福, 他对女人家的首饰有了比以前更加直观的了解。 今天来这里, 他是想为房家大小姐选一套头面,用作聘礼。 能为心上人亲自挑选聘礼,谢振宁乐在其中。 “刘师傅,这阵子多有打扰, 还望您不要介意。不知您店里最近有没有什么新样子?最好是华丽一点的,我想买几件。” 刘宝手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在萧解忧那里拿到样子图了,店里面摆着的大多都是比较受贵妇人们欢迎的经典款,这些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足够华美,可是对于谢振宁来说,恐怕还差些火候。 今日刘宝手才把萧解忧最后给他画的两个样子做完,准备放在店里做镇店之宝, 高价出售的。 但是, 在他看到了谢振宁之后, 他忽然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别人要是问的话, 那肯定是没有的。”刘宝手笑道,“但是小谢大人想要,小老儿少不得要把压箱底儿的宝贝拿出来给您了。” 语气又亲热又讨好,说得谢振宁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可真的要多谢您了。” 刘宝手殷切地将谢振宁引到二楼,让人端了茶点和鲜果,然后又亲自到里间捧出来一个托盘。 黑底描金漆的托盘上覆盖着一层红绸,红绸向上隆起,隐约描绘出其下覆盖物件的轮廓来。 “小谢大人今日来的正好,我这件‘金厢玉桃孔雀首饰’,总共一十八件,重一十五两五钱,这上面的材料都不是我们店里平日惯用的,而是给我画样子图的贵人特意指明要用的,您瞧这上面的猫睛石,单凭这块石头的价钱,就够买我店里一楼所有的首饰了。” 刘宝手一面说,一面揭开了红绸,霎时间整个屋子似乎都被这套首饰上的珠宝照亮了,连那个原本不起眼的托盘都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谢振宁的关注点向来都在图案上。他发现这首饰上嵌着的不管是宝石也好,小巧的玉雕物也好,都层次分明,序列有秩,只令人感慨首饰的贵重,却不会让人眼花缭乱,忽略了主次。 就像谢振宁心中所想的那样,给刘宝手画之人,除了画技高超之外,还是一个极厉害的空间构图大师。 谢振宁没忍住,脱口而出:“刘师傅,到底给您画图的人是谁?此人画技的精湛程度,实在是我生平仅见。如果能有缘见得此人一面,当面向他讨教一下,此生就再无遗憾了。” 刘宝手知道谢振宁有时候是有些痴的,现在他不但不觉得这样的书生傻里傻气的,反而还觉得他痴的好,痴的妙。 “唉!”刘宝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现在说这些都晚了,这套首饰,是那位贵人的封笔之作,以后,她再也不会为六福楼画样子图了!” 脸上的表情既心痛又惋惜,的的确确是刘宝手的心中真实想法。 温仪公主的突然反悔,令他损失了多少收益啊!他为这个都不知道捶胸顿足多少回了。 “这究竟是为何呢?”谢振宁比刘宝手还失望,他不由得追问道。 “那是因为”刘宝手欲言又止,看了一眼谢振宁,摆摆手:“不行,我答应过那位贵人,不会对外人泄露她的身份。小谢大人,这套首饰你喜欢吗?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就” 谢振宁心中早就决定要买下这套首饰,可是还没等他说话,便听得身后一声娇斥不客气地传来: “你这个不老实的贱奴,为何我昨日来时,你不曾把这套首饰拿给我看?” 谢振宁和刘宝手同时回头,只见一个身着粉红衣裙的俏丽女子,正满脸怒色地瞪着刘宝手。 这女子看上去年纪不大,皮肤不算白皙,但是五官生得颇为动人,只是脸上的满满的傲慢之色和显而易见的戾气冲淡了她的美丽,让人无法心生喜爱。 刘宝手连忙对她作揖:“这位姑娘不要动怒,不是小老儿骗姑娘,着实是因为小谢大人是店里的常客,这一副首饰是小谢大人早早就定下了的,因而昨日没有拿出来给贵客看。” 刘宝手没有机会对谢振宁使眼色,心中不太确定谢振宁会不会帮他圆这个谎。不过,即使不圆也没关系。 这个女孩子昨天来过店里,从进门开始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说的话没有一句中听的,言语中透露着对六福楼、对刘宝手的鄙夷。 这倒罢了,刘宝手是个生意人,不会因为这些小事与客人置气。只是不知道这位姑娘是哪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到最后还怒气冲冲地抱怨六福楼的首饰贵 六福楼的首饰确实贵,因为他从来没想过做穷人的生意。 所以,刘宝手就没把好东西拿出来,这姑娘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最后哪个都没买地走了。 刘宝手在上京城里混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位姑娘,又加上从她的口音中听出一点点异样,心中便认定她是某个从外地来的官员的家眷,并没有把人放在心上。 所以,他不怕谢振宁不顺着他的谎话说。 “贵客如果喜欢的话,店里还有其他”刘宝手笑容可掬,然而还没等他说完,一个茶杯就迎面砸了过来。 刘宝手愕然地被泼了一脸的茶。 “谁要看楼下那堆破烂?”女孩蔑然一笑,指着刘宝手放在一旁小几上的托盘,傲慢道:“我就要这个。” 然后又喊:“红袖,给我把东西包起来。” 跟在她身后的丫鬟犹豫地抬眼看向刘宝手,那女孩立刻瞪着她:“怎么?耳朵聋了吗?是不是要我赏你一巴掌你才会动?” 红袖立刻瑟缩了一下,马上小步向前走,意图去拿小几上的托盘。 谢振宁皱眉,轻轻抬手挡了一下:“姑娘,凡事都有先来后到,这套首饰是在下先定好的,还请姑娘去看看别的吧。” 谢振宁的性子温和,虽然心中对这个女孩的举动不喜,语气却依旧和缓,再加上他仪容出众,气质斐然,就这样风度翩翩地站在萧玉容的面前,令萧玉容怔了怔。 她刚刚只忙着斥责刘宝手,没注意到一旁站着的人是谁。萧玉容自幼在闽地长大,来到京城之后见识了许多出色的人物,虽说她还没有见过上京城中最出色的三位贵公子,但是这些京中的权贵之人,带给她的震撼和新奇之感是前所未有的。 但是,饶是萧玉容这阵子密集地见过许多优秀的男子,却都不如她眼前现在站着的这一个。 他的容貌俊秀至极,周身气度不凡,眉眼间藏着深深的儒雅气息,举手抬足间赏心悦目,透露出他必定出自高门的事实。 面对这样一个男子,刁蛮如萧玉容也收敛了几分:“这位公子,要说先来后到的话,我昨天就已经来过了。更何况,这套首饰我十分喜欢,还是请公子去看看别的吧。” 萧玉容的“收敛”,只是在面对谢振宁时不像对待刘宝手那样轻贱而已,语气和态度上的傲慢却一丝一毫都没有减少。 谢振宁摇摇头:“在下不与姑娘争辩,这套首饰在下定是要买到的。得罪了,姑娘。” 说完,便转向刘宝手:“刘师傅,让伙计帮我包起来吧。钱我晚些时候再让人给你送来。” 萧玉容陡然沉下脸来。 不论是在闽地还是上京,她这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不给她面子的人,尤其是这个人长得还这么好看。 这让萧玉容的心中十分不舒服。 “书生,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萧玉容冷着脸道。 谢振宁固然性格温和,但是他毕竟出身豪门,自己又是朝廷官员,自然有几分天生的矜贵:“是什么人都与在下无关,姑娘,请让一让,在下要走了。” 萧玉容和她带来的仆从们正挡在下楼口的附近,谢振宁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后,便再也不看萧玉容。 萧玉容的心中羞恼,忽然上前一把抱住了托盘,扬着下巴对谢振宁笑道:“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好心告诉你。我就是当今福王府的二郡主。这套首饰,除了我以外,哪个贱货敢戴?识相的,你就速速退下,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谢振宁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嚣张跋扈得简直像个野蛮人的女子,竟然是当今最炙手可热的福王府的郡主。 萧家皇室贵女的素质都活生生地被她拉低了一大截。 谢振宁想了想,上前对萧玉容拱了拱手:“原来是郡主,失礼了。” 萧玉容得意一笑,又听谢振宁道:“皇室中人就更要讲道理了,首饰是我先看中的,自然归我。郡主还是不好仗势欺人。” 萧玉容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你!你说谁仗势欺人!你这个” 刘宝手也没想到这个姑娘来头如此之大。他一个手艺人,生意人,怎么惹得起福王? “郡主,郡主!”他连忙跪在地上:“请您息怒,都怪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您。还请您别见怪。” 然后又拉着谢振宁的衣摆,小声哀求道:“小谢大人,您看您看,这,这,这还是让给郡主吧,回头小老儿再给您打一套更好的” 谢振宁抿唇,清俊的脸上第一次显出了怒色。 这是他第一次想送给心上人礼物,并且刘宝手也说了,那个画样子图的高手已经不再作画了,那刘宝手再做出比这个还精致的首饰的几率,几乎等于没有。 可是,见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跪在自己的面前,面露哀求,谢振宁又觉得于心不忍。 刘宝手灵机一动,连忙又小声说:“小谢大人退一步,退一步过几天,小老儿就把那位贵人的身份告诉您!” 谢振宁闻言,更加恼怒:“刘师傅,做人岂可言而无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出现 刘宝手以己度人, 他是个技艺精湛的匠师,同样也是个经营有方的精明商人。在福王郡主、谢振宁和萧解忧三人之间, 他果断地选择了出卖最弱的那个来息事宁人。 谁料到朗朗君子如谢振宁,宁肯永远不知道那未知画师的身份, 也不愿意见到有人背弃对那人的承诺。 这不就尴尬了吗? 萧玉容得意地笑了几声,然后指着刘宝手不客气地骂道:“你这个奸猾的东西, 妄图以利诱人,你当人人都跟你一般无耻无德吗?哼, 老天爷真是不长眼, 怎么会让你这种人生了一双巧手呢?” 刘宝手不敢跟萧玉容分辨, 只祈求地望着谢振宁。 谢振宁虽然以前不认识萧玉容,但是他从萧玉容的行事与言语中能够看得出来,这位郡主刁钻蛮横,心狠手辣, 今日如果真的不随了她的心意的话,搞不好她真的敢砸了六福楼 可是那套首饰他是真的喜欢,也有一种他的心上人同样也会喜欢的直觉,他不想就这样让给其他女子。 就在三人僵持间,忽然听到有人笑着喊了一声:“玉容,原来你在这里呀。” 萧玉婉笑盈盈地从楼下走了上来,眼睛在三人间扫视了一圈, 几乎在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萧玉容见到姐姐, 嚣张的气势总算收敛了几分:“姐姐。” 刘宝手多机灵啊, 立刻伏在地上:“小老儿拜见大郡主, 郡主万福。” 谢振宁也对她微微拱手,但是却没有说话,只半垂着头,露出清俊的侧脸和下颌。 萧玉婉含笑道:“舍妹顽皮,让二位为难了,真是对不住。我这就带她回去,二位请不要介怀。” 然后连问都不问,轻轻地拉了拉萧玉容的手,警告般地瞪了她一眼:“走吧,母妃催我们回宫呢。” 萧玉容撅嘴指着托盘道:“姐姐,我要那套首饰。” 萧玉婉捏了捏她的手腕,嘴角虽然笑着,眼神却冷了下来。 萧玉容立刻就蔫吧了,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刘宝手,不情不愿地跟萧玉婉下了楼。 “恭送郡主。”刘宝手爬起来恭敬地跟在两人身后。 在下了几个台阶之后,萧玉容又不由自主地回头去看谢振宁。 谢振宁此时已经不再看向她们,而是将那套首饰中的一串耳珰放在眼前,满脸温柔地打量着。 公子长身玉立,眉眼清俊,有微光从侧面落在他的头发上,几乎让人有种他整个人都在闪着光的错觉。 他的眼神温情缱绻,嘴角轻轻勾起,面容舒缓,那喜悦和怜爱之意溢满充盈着整个房间,让人心生向往。 萧玉容听到自己的心砰然作响,眼前宛如一片绚烂的烟花绽放。 ----- 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盘算,萧解忧也不例外。 终于等到齐皇后寿诞的前一天,曲相离果然带了一部分人离开了水月庵。 萧解忧一刻都没敢耽搁,在连问的护送下,带着十灵、百蕴秘密地返回公主府。 第二天辰时刚过,萧解忧就带着两个侍女大摇大摆地进了宫。 翊坤宫今天热闹极了。 早朝散了之后,元嘉帝特意到翊坤宫来与齐皇后一起用膳,然后赐了许多贵重的宝物给皇后。 内外命妇们早早地就在宫门口排起长队,等候进宫给皇后拜寿。 地位稍高的如方夫人、谢老夫人等在翊坤宫还能有个座位坐坐,其他品轶低的夫人们有的都跪到院子里,连齐皇后的面都没见到。 跪拜完之后,有些人被留在宫里,等待晚宴时再去参加宫宴,有的人则出宫回家晚上再进宫来。还有的人因为等级不够,没有资格参加晚上的宫宴,于是拜寿之后等着翊坤宫的宫女们给他们发完一些荷包、金锞子等皇宫纪念品之后,就完事儿了。 熙熙攘攘半个多时辰,正当大公主、三公主、德妃和方夫人等其他几位贵妇人在正殿里陪着齐皇后说话时,忽然有宫婢进来禀报说:“温仪公主前来向皇后拜寿。” 一时间,正殿内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齐皇后的心中厌恶至极,没成想萧解忧竟然胆大包天敢从水月庵里私自跑出来,还敢进宫来给她拜寿! 德妃轻轻地抬起茶碗,盖住嘴角幸灾乐祸般的笑容。 但凡是能见到齐皇后不痛快,她的心里就痛快了。 大公主秀眉微皱,见到齐皇后似乎失去了耐心,连忙清咳了一声,笑着对齐皇后说:“母后一定是欢喜坏了,好久都没见到小四了!母后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宣人进来啊!” 这是在提醒齐皇后,满朝的夫人们都看着她呢,哪怕她再怎么不喜欢萧解忧,也不能让人看出来。 温仪公主是前太子的遗孤,如果齐皇后对温仪公主不慈,一定会有人借机生事的。 最起码表面上她这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一定不能让人察觉她对萧解忧有不喜之心。 齐皇后忍了这么多年,连元嘉帝都没发现她对萧解忧的厌恶,又怎么可能因为一时不痛快让自己以前的功夫白费了呢。 她马上露出笑容:“可不是呢,本宫确实是太过惊喜了。文秀,快去把温仪请进来,许久不见,本宫真是想她了。” 又转向谢老夫人等人的方向,叹道:“本宫不止一次跟皇上求情,想让皇上额外开恩,让温仪这丫头回京来。水月庵你们都是去过的,那样的荒山野岭,温仪堂堂公主要在那里住上一年,岂不是太过委屈她了?只是皇上心意已决,不管本宫怎么请求都不松口。” 众人都忙不迭地称赞皇后贤良慈爱。 萧解忧不疾不徐地走上正殿,对着坐在殿上的贵妇屈膝福身:“温仪祝皇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她的身形窈窕,姿态娴雅优美,声音柔美如黄莺般悦耳,再加上她抬头的一瞬间,露出绝美娇媚的容颜,满座的夫人们都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了一声:好一个国色天香的皇室女!继而又忍不住心生惋惜,这位公主人长得一等一的好,可惜就是命不太好。 有些夫人们以前从未见过萧解忧,比如谢老夫人,比如东伯侯的夫人向夫人。 向夫人一直想替儿子向远求娶这位公主。以向家如今的落魄程度,别说萧解忧这个和离过的公主,哪怕是萧忘忧那样的,她都欢迎! 齐皇后扫视众人,见大家都被萧解忧的美貌惊艳到,心中的不悦更重。 这个没眼色的小贱人是故意打扮得如此妖娆,诚心来抢她这个寿星的风头的吗? 齐皇后此时突然觉得,与其把她嫁人留在京城给她添堵,还不如直接弄死她好一些。 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而过,齐皇后笑得祥和:“快免礼吧,你这个丫头,回宫来也不说一声,小心被你皇伯父知道了,轻饶不了你!” 萧解忧抬头,嘴角含笑:“不是还有娘娘呢吗?娘娘怎么会眼看着我被皇伯父罚呢?更何况,哪怕皇伯父再怎么罚我,我也不能错过娘娘的寿辰啊!” 德妃在一旁故意笑道:“是啊,温仪公主一片孝心,专门冒着被皇上惩罚的危险来给皇后娘娘祝寿,皇后娘娘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的心意呢?温仪你就放心吧,有娘娘保着,皇上不可能罚你的!” 三公主萧忘忧对着萧解忧挤眉弄眼的,手指偷偷地对她比划了一个“你真牛”的手势。 大公主萧无忧怕齐皇后真的忍不住发飙,马上笑着圆场:“我们都不要在背后编排父皇了,要我说,最想温仪的人,应该是父皇才是。父皇见到温仪,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罚她呢?温仪,你快过来坐下吧。” 又招呼人来给萧解忧搬椅子,令萧解忧坐在了萧忘忧的下首。 齐皇后就不再搭理萧解忧了。 萧解忧也不介意,她看了看周围,小声地问萧忘忧:“二姐怎么还没来?” 萧忘忧就夸张地附在萧解忧的耳边,生怕别人不知道两人在说悄悄话似的:“方夫人说二姐病了,听说还很严重,已经几天不起身了。我想明天去齐府看望她,你要不要一起去?” 萧离忧竟然病到这种地步了?连齐皇后的好日子都不能前来吗?这种事情只有前世的萧解忧才做得出来。 萧解忧不记得前世这个时候萧离忧是否生了重病,不过,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萧离忧比在坐的很多妃嫔、夫人的命都长,因此萧解忧并不担心。 她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地待到明天呢! “再说吧。”她答道。 内外命妇们觐见完之后,皇室宗亲和勋贵家的子侄们便开始来拜寿,萧解忧怕在这里遇到齐烨,找了个借口回到了自己在宫中时居住的旧处。 眼下她没有别的办法,也没有任何头绪,只能试试来宫中守株待兔。 希望她的父母在天有灵,能让她找到有用的线索或者讯息。 幸运的是,刚刚吃过午膳,就真的有人主动来找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靠近 午膳过后, 撷芳阁里除了蝉鸣外,再无其他动静。 暑气蒸腾, 让人变得有些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来。 十灵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走到正在摇着扇子昏昏欲睡的萧解忧身前, 小声道:“有个叫丁小林的公公来了,说是奉了太后的命, 来给公主送消暑绿豆汤。” 萧解忧的瞌睡一下子就飞走了。 她在宫中生活了十多年,慈宁宫从来没有给她送过东西, 一次都没有。 “带他来见本宫。” 很快, 一个穿着体面, 眉清目秀的小内侍就被领了进来。 萧解忧的房间里放着冰盆,丁小林走进室内之后,一股凉气迎面扑来,让他忍不住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他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 磕头道:“奴婢丁小林,奉太后之命,来给公主送绿豆汤。” 萧解忧看了一眼十灵,十灵点点头,比划了一下,百蕴就和她一起退到了门外守着。 萧解忧拿着宫扇,手指绕着宫扇下摆坠着的流苏, 似笑非笑地道:“哦, 原来想小林公公。绿豆汤是吗?本宫知道了。东西既然送到了, 小林公公还请回吧。” 丁小林没有动。 萧解忧嘴角的微笑慢慢扩大, 她站起身来,走到了丁小林的身边:“小林公公是在等本宫的赏赐吗?喏,这个玉坠还不错,赏给你吧。” 她慢条斯理地解着宫扇下的玉坠,却听得“咚咚”几声闷响,丁小林一边磕头一边哽咽道:“求公主救救奴婢求公主救救奴婢” 萧解忧后退了一步。 她其实有点怕丁小林会忍不住来抱她的大腿。戏文里经常这样演的。 她不喜欢有人碰她。 “你到底是来送绿豆汤的,还是来求本宫救命的?”萧解忧淡淡地问道。 丁小林抬起头,额头上已然红肿一片,看得出来刚刚是使了好大力气在磕头了。 “太后没有命奴婢来给公主送绿豆汤其实,其实奴婢已经不在慈宁宫里伺候了,奴婢现如今去去伺候皇上了。” 在说到“伺候”的时候,丁小林的脸上闪过一道深深的哀戚之色,整个人身上的绝望和惶恐此时完全掩饰不住地散发了出来。 丁小林的话与萧解忧前世的记忆对上了。 她记得前世时,这个“小林公公”是元嘉帝身边的小红人。 “你起来说话吧。” 萧解忧决定听一听丁小林想要说什么。前世她大多数的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公主府里,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日子,哪怕有人想给她透露点什么信息,都找不到门路。 她这次回宫的目的就是想让有心找她的人能找到她。 丁小林既然敢求到她这里,让她救命,那他必定有能让她认为值得帮助他的理由。 丁小林从地上爬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地,用不高不低地声音道:“殿下,奴婢是八年前进的宫,刚开始在司膳监打杂,后来宫里放出去一批宫女太监,慈宁宫的人手不够,奴婢就去了慈宁宫做事。” “刚开始的时候,奴婢很高兴,因为慈宁宫里的活儿不多,还能见到许多贵人,贵人们随手打赏的金银,就够以前奴婢几年攒下的月例了。” “奴婢本想着,在慈宁宫好好表现,将来能当个小管事的,这辈子就知足了。可是,奴婢怎么都没想到,就在不久前,皇上,皇上不知怎的看上了奴婢,让奴婢,让奴婢到乾清宫里去伺候,奴婢的好日子算是过到头了” 说到这里,丁小林突然又跪倒在地,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殿下救命,殿下救命奴婢的弟弟才只有九岁,奴婢省吃俭用就为了养活他,求殿下救救奴婢兄弟二人” 萧解忧不知道丁小林怎么说着说着就又开始喊救命了。 “本宫都被你弄糊涂了。你到皇上跟前伺候,难道不算是一步登天吗?你知道得有多少人在背后嫉妒你眼红你吗?这都不算好日子的话,本宫真不知道什么该叫好日子了。而且,这怎么又牵扯到了你的弟弟?你的弟弟也在宫里吗?” 丁小林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摇摇头:“不是,奴婢的弟弟在宫外。奴婢的爹娘死得早,就留下我们哥俩,奴婢进宫那年,把弟弟托付和邻居照顾,这么些年在宫里拿到的月钱,都送去给邻居做为养育弟弟的生活费了。” 然后,他颇有几分羞耻地看向萧解忧:“殿下殿下,这话本不该让殿下听,污了殿下的耳朵,但是奴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皇上,皇上他,他让奴婢在龙榻上伺候奴婢” 丁小林咬了咬牙,似乎鼓起勇气般道:“奴婢不愿意!” 萧解忧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丁小林在说什么。 她的皇伯父竟然 这也,也太荒唐了吧 萧解忧虽然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不过她读书多,知道史书上记载过有好“男风”的帝王,但是她可想不到元嘉帝竟然也有这种癖好。 涉及到皇帝的私生活,萧解忧觉得自己管不了。 “你不愿意,可是你又不敢对皇上说,想来你不是个蠢人。但是,你觉得你跟本宫说能有什么用吗?本宫难道还能管得了皇上的事吗?你这条命,再加上你兄弟的,还是找别人去救吧!” 挥了挥衣袖,萧解忧转身欲让他离开。 真是让她失望透顶。本以为能守株待兔等到有心人来寻她,却不料是这种宫中阴私之事。她现在自身难保,做不了普度众生的观世音菩萨。 丁小林却不顾一切地拽住了萧解忧的裙摆,用着孤注一掷地语气低低地道:“殿下,奴婢知道林侧妃的死因!” 萧解忧伸手扯裙摆的动作立时僵住。 换成其他人,如果有奴才敢大胆地抱腿或者拽裙摆,少不得一个窝心脚踢出去。萧解忧对丁小林的行为也不喜,可是她同情他,可怜他,虽说救不了他,却也不想再作践他,只好奋力拽回自己的裙摆。 刚刚还觉得自己这个公主越做越窝囊了,却不想听到了如晴天霹雳般的这句话。 萧解忧不由得庆幸自己刚刚没有踹翻丁小林。 她在心里数了几个数,拼命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你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世人皆知,本宫的母妃是为太子殉情而亡。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妄议皇亲!本宫看你真是活腻了!” 说得挺吓人,语气却依旧平静,丁小林却因此而松了一口气。 如果温仪公主真因为他这样简简单单地一句话就相信他,继而追问他,他肯定要重新考虑要不要与她做交易了。 好在温仪公主不像是个傻子。 他如今无路可走,只能赌一把了! “殿下,奴婢说的是,林侧妃的真正死因。殿下,您真的相信林侧妃是殉情而亡吗?奴婢的娘临死时还不甘心地说,她不想死,她放心不下我们兄弟二人。殿下您就真的一点都没有怀疑过吗?” 萧解忧没说话。 丁小林又道:“殿下,自从您出嫁之后,您每逢初五、十五才会进宫。除此之外,没有宣召,您从来不曾踏入后宫半步,更别说回到撷芳阁来休憩。慈宁宫、翊坤宫待殿下如何,奴婢看得明明白白,殿下又怎么可能冒着触怒皇上的危险,擅自从水月庵回来给皇后娘娘祝寿呢?而且,前阵子,殿下还回了一趟东宫奴婢大胆揣测,殿下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或者想起了什么,对东宫当年发生的事情产生了怀疑,所以想要主动去寻找答案。” “殿下,奴婢斗胆问您一句,您可是在等像奴婢这样的‘知情人’来投靠殿下呢?” 萧解忧第一次见到丁小林的时候,就觉得他这个小内侍为人机灵又聪明。看来,他比她想象得还要聪明太多。 但是,就如丁小林所说,她此次回京,破绽百出,难保不会有人在背后算计她。 万一丁小林心怀叵测,受人指使来误导她,或者试探她呢? 可惜,她前世并没有过多地了解丁小林这个人,因而无法在短时间内判断他是否在说谎。 她只好继续沉默,在脑子里快速地分析丁小林说得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丁小林自然知道萧解忧不会轻易相信自己:“殿下,您可知道为何太后娘娘不喜殿下?” 萧解忧还是不说话,丁小林就自顾自地又道:“那是因为,皇上早年曾爱慕林侧妃,对侧妃念念不忘” 萧解忧终于忍不住,一手指向丁小林,另一只握着宫扇的手气到发抖:“住嘴!你竟敢污蔑侧妃娘娘!本宫让人打烂你的嘴!” 丁小林连忙补充道:“不是殿下想到那样,是皇上他一厢情愿,一厢情愿!侧妃娘娘不知情的!当年太后得知皇上爱慕林侧妃,怕他登基之后做出什么丑事来,所以就命张有德到东宫亲手勒死了林侧妃,对外说是侧妃娘娘为昭华太子殉情自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道出 萧解忧很快冷静下来。 林侧妃都能是前朝皇室后裔了, 那么元嘉帝爱慕弟媳妇这种事,听上去反倒没那么惊世骇俗了。 萧解忧说:“本宫怎么知道你说的话, 是真还是假?” 丁小林便道:“殿下,奴婢所说句句属实, 若有假话,天打雷劈!当日奴婢还在慈宁宫时, 有一天晚上张有德喝多了,在和几个小太监赌钱的时候, 脖子上挂着的一个月牙形状的玉佩从衣内滑了出来。有人就问他这东西看上去价值连城, 是哪个主子赏给他的。” “张有德醉醺醺地说, 这是他为主子帮差得的好处。众人又问他办得什么差,他含糊说了一句,其他人都没听清楚,偏巧奴婢离张有德最近, 听他嘟囔说‘让我勒死太子的婆娘,我能白冒那么大的险吗?’。当时奴婢不明白他说的人是谁,后来才知道,他说得就是林侧妃。再加上奴婢在慈宁宫听人说,丁太后之所以厌恶殿下,就是因为殿下长得太像林侧妃,而林侧妃又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 “殿下若是不信, 可以让人去查看张有德的脖子上, 是否戴着那个属于林侧妃的月牙形玉佩!” 萧解忧当然知道那块月牙形的玉佩。那块玉佩是番邦进贡的贡品, 只有掌心大小, 又神奇般地冬暖夏凉,十分稀罕。 先皇将玉赐给了昭华太子,太子又命工匠雕琢成月牙形,在上面镶了几颗小巧鲜亮的宝石,送给林侧妃戴着玩。 林侧妃和太子都十分宠爱萧解忧,但是这枚月牙玉佩,林侧妃却从来不拿出来给萧解忧玩,怕被她不小心磕碰到。 那是因为,这枚玉佩是昭华太子送给林侧妃的,意义非凡,是林侧妃最宝贵的东西。 这样富有意义的珍贵玉佩,竟然被一个老太监堂而皇之地佩戴在身上,并且此人还是直接杀害侧妃的凶手! 萧解忧恨不得立刻冲到慈宁宫,将张有德千刀万剐,以泄她心头之恨。 “你说的这些,本宫会去查证的。现在,你再来说说,你想要本宫如何帮你?” 萧解忧没工夫和丁小林拐弯抹角地谈条件。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就算帮了她的大忙,她必然会尽力满足他的要求。 丁小林心中一喜,知道萧解忧已经信了一多半了,连忙又磕头道:“殿下心善,奴婢就知道找殿下来帮忙是最正确不过的选择了!殿下,奴婢只有一个请求,求您把奴婢的兄弟接走,保护好他,让他顺利长大成人!殿下的大恩大德,奴婢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 萧解忧冷冷地打量丁小林,片刻后,忽然笑了一声:“小林公公是不是觉得本宫没长脑子?你现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宫里宫外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巴结你,难道你还保不住自己的兄弟吗?只要你一直屹立不倒,你兄弟的前程难道不比跟着本宫要强许多?你说实话,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你和你兄弟的处境有危险?” 丁小林瑟缩了一下。 他确实没想到萧解忧会如此机敏。在他的设想中,萧解忧在听到他说出林侧妃的死亡真相之后,肯定会方寸大乱,继而无瑕去仔细思考他的意图。 丁小林跟许多人打听过这位公主,大家对她的印象都比较模糊,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清楚明白地说出这位公主的性子。 但是,有一点是大家公认的:这位公主做事从不婉转,心肠却是整个皇宫的主子里面最柔软的。 这也是丁小林最终选择向她求助的原因。脑子不清楚比较好糊弄,心肠软更容易被打动,并且不会过河拆桥杀人灭口。 炎炎夏日,明明身处冰室之中,丁小林的后背却被汗湿透了。 “本宫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迂回婉转,你要是想说,就尽快说,不想说的话,就当你今天没来过,本宫赏赐你一些金银珠宝,就当你来报信的报酬好了。” 丁小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连忙伏在地上,声音里的哽咽和无助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静幽深:“殿下息怒,奴婢不是故意隐瞒。殿下既然问了,那么奴婢就实话实说吧。” 对于被迫成为元嘉帝的男、宠这件事,丁小林刚开始是极度抗拒的。 他非常不喜欢,他很疼,他觉得耻辱。而且,他还怕被太后或者皇后知道后,会扒了他的皮。 元嘉帝宠爱他,对他很好,时常赏赐他,而且连大太监王保都对他客客气气的,时间久了,丁小林觉得这样的日子也还不错,起码没有人敢再随便欺负他,打骂他了。 “奴婢已经认命了,想着只要伺候好皇上,就算尽到了本分,其他的不用多想。可是,最近,慈宁宫那边经常派人来给奴婢送东西,有吃的,还有用的,都是张有德亲自来给给奴婢的。奴婢奴婢不敢用。有一次,张有德还专门问奴婢,有没有喝那些补汤,还让奴婢不要间断。” 萧解忧想了想,问他:“慈宁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给你送汤的?” 丁小林低声道:“就在福王殿下入京之后。” 丁小林既然这样答,就说明两个人想到一块去了。 当年为了皇位,丁太后母子可以对昭华太子下手,那么现在,同样的福王也可以为了皇位对他的亲哥哥下手。 “你发现那补汤有什么异常吗?” 丁小林摇头,面带惊惧之色:“奴婢不懂,也不敢问人,只悄悄地藏起来一小瓶,准备那天出宫去药铺里问问大夫。” “不仅是因为这件事让奴婢心生怀疑。前日奴婢告假出宫去看弟弟,发现有几个面生的人一直在跟着奴婢。奴婢知道,这是有人要用弟弟来威胁奴婢了。所以,奴婢听说殿下今日回宫,就不顾一切地来见殿下,求殿下救命了!” 丁小林已经是个无根之人,对不起祖宗父母,因而心中只盼望能将弟弟养大成人,为他家传宗接代,他也好有个子侄做依靠,将来给他供奉香火。 所以,当他发现有人要对他的弟弟不利时,他心中的惊怒可想而知。 上位者视他们这些人的命为蝼蚁,然而蝼蚁也不甘任命,想法设法的想要生存下去。 萧解忧叹了一口气:“不怕让你知道,本宫现在的状况不比你好多少。本宫会尽力让人保护你的弟弟,但是本宫在宫内恐怕待不了多久,没办法保证你的安全。你可还有其他要求?只要本宫能办到的,本宫绝不推脱。” 丁小林并不失望。他现在的处境极其危险,进不得退不得,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任何一方随意灭口,萧解忧怎么可能救得了他? 她只要能救了他的弟弟就够了。 丁小林诚恳地再次叩头:“奴婢就知道殿下宅心仁厚,一定能信守诺言。奴婢暂且还死不了,只要奴婢的弟弟安全了,奴婢就放心了。” 说完,又从袖袋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来:“还有一事要请公主费心。这是张有德送给奴婢的补汤,请公主找人帮奴婢查看一下,这里面到底放了些什么。” 丁小林为了不让张有德对他起戒心,曾经当着他的面喝过这种汤,虽然事后都被他抠着喉咙吐了出来,但是谁知道里面的东西到底有多厉害呢? 萧解忧点点头:“可以。等到本宫有了确切的消息之后,本宫会想办法让人通知你。” 丁小林抹了一把脸,露出一个笑容来:“殿下的恩情,奴婢永远记在心中。以后殿下如果有任何事情用到奴婢,奴婢一定万死不辞!” 这份“投名状”价值不菲,为正身处迷雾中的萧解忧指明了方向。 送走了丁小林之后,萧解忧马上叫来十灵:“你马上回公主府联系连统领,想办法让他混进宫来,我有要事要交代给他。” 十灵领命而去,萧解忧怕自己会忍不住跑到慈宁宫去报仇,强迫自己写了几篇字,心绪才安稳下来。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王保亲自来过来,说元嘉帝要见萧解忧。 “公主回宫怎么都不去拜见皇上呢?皇上可是很惦记公主呢。”王保笑得和善极了。 其实从王保的态度大致就能猜到元嘉帝对萧解忧的态度了。 这样看来,元嘉帝似乎并没有因为她擅自回京而动怒。 “这不是怕皇伯父看见我更生气么。”萧解忧随意地答着,在百蕴和王保的陪同下,一路不紧不慢地去见元嘉帝。 元嘉帝刚刚午睡起来,这阵子他觉得身体很容易疲倦,中午要睡很久才可以恢复过来。 不然的话,他早就要宣萧解忧过来了。 当初正在气头上,打定主意要给萧解忧一个教训,所以便重重地罚了她。如今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再加上她一直乖乖地呆在水月庵,他反倒有些挂念她了。 这是他一手养大的女儿,他怎么会不疼爱呢? 萧解忧安静地走进来,没有下跪,只是屈膝下拜:“温仪见过皇上。” 元嘉帝就叹息着道:“你这丫头,这是在生朕的气呢吗?这可是朕第一次听你叫朕‘皇上’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佯装 大概是孩子比较少的缘故, 元嘉帝其实是个合格的父亲。 对他的三个女儿还有萧解忧,他一贯都是宠为主, 教为辅,只要在他能容忍的底线范围内, 他基本上不会管她们的私事。 几位公主也都很聪明,并不会去挑战元嘉帝作为帝王的权威, 对元嘉帝做出的种种顾全大局的行为既配合又顺从,比如她们的婚事。 唯独萧解忧几次三番任性地破坏元嘉帝的安排, 令他恼怒生气。 于是, 他便破天荒地惩罚了她, 希望她以后遇事多动动脑子,不要总给他惹麻烦。 如今罚都罚了,他的火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更何况,他刚刚接到沈湛在西北打了几场胜仗的捷报, 心中正庆幸萧解忧与沈湛及时和离,沈湛才能重返西北。 铁勒在一旁虎视眈眈,眼下不适宜再动沈家了。 如此一来,他便想着过段日子悄悄地解了萧解忧的禁,让她从水月庵搬回来。 虽说今天她等于是抗旨擅自跑回来,但是今日情况特殊,他就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 结果, 她竟然还跟自己置气了, 真是令元嘉帝哭笑不得。 萧解忧是在生他的气, 原因却不是他想的那样。 萧解忧抬起头来, 微微一笑:“皇伯父又多心了,温仪怎么敢生您的气?只是上次犯了那么大的错,再加上这次又没经过您的允许私自回来,心中忐忑不安,怕您还生气,所以才不敢太过恣意。” 这番解释倒是合情合理,元嘉帝笑道:“难得你还有怕的时候,想来这次没有白白受罚,大有长进啊,哈哈。” 然后又详细地询问萧解忧在水月庵的衣食住行,萧解忧一一回答了。 萧解忧能看得出来,元嘉帝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她,不然,怎么会连这种“她在山里有没有被蚊虫叮咬”的问题,都不厌其烦地问来问去呢? 偏偏就是这么一个慈爱的长辈,害死了她的父母! 萧解忧的心头涌上悲哀,她不得不开口打断元嘉帝的询问,不然,她怕她的情绪会失控。 “皇伯父,听说二姐病的很严重?” 元嘉帝点头:“齐煜特意来禀报朕,说是吃的不多,又没什么精神,不知道是不是中了暑症。朕准备明日再让王保过去看看。” 语气中虽然有着关切担忧,但是好像不是特别担心的样子,应该是知道萧离忧确实没什么大碍。 提起萧离忧,元嘉帝又想到一桩事,他笑着说:“你二姐姐上次跟朕提了提,说想让谢家的七公子谢振宁做你的驸马。恰好皇后也向朕推荐了他,朕仔细想来,觉得谢振宁此人文采出众,样貌不凡,堪为良配。你以前不是埋怨朕没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你许配给了沈湛吗?那这次朕要问问你的意见了!” 嘴上说是问她的意见,却只给了她一个选择。 这说明,元嘉帝本身对谢振宁是满意的。 前世时,元嘉帝并没有问她的意见,而是像之前一样,直接赐婚。 萧解忧只是笑了笑:“皇伯父看中的人,一定错不了。” 这就是同意了,元嘉帝嘴角的笑纹变深:“既然你也觉得他不错,那等一下朕就下旨,赐你们择日成亲!” ----- 终于到了晚宴时分。 宫里一片喜气洋洋,热热闹闹的气氛,到处都有小宫女们谈论福王带来的杂耍团、舞姬会在今晚登台亮相,据说那些舞姬个个丰臀肥乳,艳丽非凡。 在大家都忙忙碌碌的时候,十灵悄悄地领着装扮成内侍的连问进了宫。 百蕴见到连问后,呆了片刻,然后有些不安地问十灵:“连统领怎么这时候进宫了?宫里已经落钥了,等下出不去可怎么办!” 十灵没时间跟她解释,小声吩咐她守在门口,引着连问进到内室。 萧解忧早已等得不耐烦,见到连问后直接对他说:“我已经知道杀害我母妃的凶手是谁了。你现在按照我说的,去把人给我弄过来,注意不要惊动了他人,也不要先弄死他,我还有话要问他。” 然后便从一旁的桌上拿出一张画得栩栩如生的画像,递给连问:“此人叫张有德,是慈宁宫的总管太监。今晚宫中设宴,趁着人多场面乱,你就装作乾清宫的太监,想办法把他骗出来,再找机会制服他。我和十灵会在西宫一处无人的宫殿里等你,等下我让十灵带你先去认认路。” 连问接过画像,看了几眼后记在心中,然后又对萧解忧说:“殿下,刚刚十灵和属下进宫后,路上遇到了曲大人。” 萧解忧一愣:“曲相离?他认出你来了吗?” 连问觉得曲相离应该是认出他来了,但是曲相离并没有拆穿他。 “属下也不是很清楚。” 萧解忧无奈极了。 她如今能使唤的人、让她放心的人只有连问,如果不让连问走这一趟,她根本没办法捉住张有德。 不管了,大不了万一被人发现后,她就承认连问是她的情郎! “好的,我知道了。” 连问拱了拱手,动作利索地退了出去,十灵就领着他去认路。 萧解忧又把百蕴喊了进来:“本宫有件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你” 百蕴听完,眼睛瞪得老大,嘴唇颤抖了几下,而后神色慢慢冷静下来。 她用力地点头:“殿下您放心,奴婢一定会做好这件事的!” 萧解忧其实有点担心,但是眼下没有别的好办法,只能冒险信任百蕴一次了。 “你记住,不管任何人来,只说本宫喝了药睡下了,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床榻。” 百蕴再努力点头:“奴婢记住了!” ----- 齐皇后的寿宴安排在了离翊坤宫不远的飞鸟阁,经过宫女太监们的布置,夜晚的飞鸟阁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参加宴会的大臣和各位夫人们陆陆续续地到来,连一直称病在家齐九公子也出现了。 齐烨有功名却没有官身,能参加这种高规格的宫宴,完全是借着齐首辅和齐皇后的威望。 齐烨一路走来,嘴角含笑,神情疏朗,比起与他一起并肩而行一直阴沉着脸的齐煜,心情简直可以称得上雀跃了。 他本来不想进宫的,只是上午听说萧解忧从水月庵回来了,现下人就在宫里,他便再也坐不住了。 他还是不死心地想与萧解忧当面谈谈。 齐煜冷冷地看了齐烨一眼。 齐烨仍旧满不在乎地笑着,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齐煜的情绪。 等到人都差不多到齐了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匆匆地跑过来,对元嘉帝禀报道:“温仪公主在来飞鸟阁的路上,不小心落了水,被太监们救了上来,现在人已经送回撷芳阁。” 元嘉帝连忙问道:“人怎么样?伤着了吗?” “这”这人显然不知道情况,此时又有另一个太监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跪下道:“启禀皇上、皇后,温仪公主已经醒过来了,陈太医正在为公主诊脉。公主说她并没有什么大碍,还请皇上、皇后放心。公主还说,恐怕不能来参加皇后娘娘的寿宴了,失礼之处,请皇上、皇后海涵,勿要因此坏了心情。” 元嘉帝仍旧不放心:“王保,你跟过去看看,别让那孩子受委屈了。” 在皇后寿诞的这种好日子里落水,着实不能算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元嘉帝担心萧解忧一味地怕惹了皇后不悦而委屈自己,就算因此生病都不敢实话实说。 王保连忙应了,让那来传话的小太监带路,脚步不停地前往撷芳阁。 齐煜见齐烨的目光随着王保远去,心中明白自己的兄弟此刻一定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前去看望一番才好。 他冷冷地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萧家的女人个个冷心冷肺,无情无义,不管待她们怎样好,她们都不会为此感动,更不会付出真心。 他倒要看看,齐烨又能落个比他好多少的下场! 这边王保来到撷芳阁里时,陈太医已经离开了,王保站在离床铺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苍白着一张脸合眼躺在床上的萧解忧,对着百蕴轻声问:“殿下现在情况如何。” 百蕴一脸忧愁:“刚吃了药,精神不太好。身上倒是没有伤口,只是肯定是受了惊吓,刚才还哭了一场。” 王保说:“亏得殿下福大命大,没出什么大问题。皇上那里担心得紧,这不,听到消息立刻就派我过来看一看。你好好伺候着,万一有什么情况,立刻去禀报皇上,千万不要大意。如果殿下有个好歹,你也甭想好好活着了!” 百蕴连连应诺。 王保又伸着脖子看了一眼,见萧解忧仍旧没睁开眼睛,心想这位公主如果不是真的睡着了,那就是实在没有力气起身了。 说来她还真够倒霉的,寻常都不进宫来的,一进宫就出事了。 他又敲打了百蕴几句之后,便回去飞鸟阁向元嘉帝复命。 等到王保的身影在夜色中消失之后,躺在床上的萧解忧立刻坐了起来。 “百蕴,这里交给你了。记住,不管任何人来,一律不见。本宫很快就会回来。” 百蕴郑重地点头:“殿下,您请放心,奴婢一定不会让任何人发现的。” 时间紧急,萧解忧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不管怎样,她今天一定要从张有德的嘴里问出事情的真相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震怒 月色清辉, 点点星光透过浓密的树木枝叶,在地上落下斑驳晃动的杂影。 西宫的这处废弃宫殿, 据说是前朝的冷宫。大周建国之后,曾经对皇宫进行大规模的修缮, 可是皇宫面积太大,有些宫殿无人居住, 又地处偏僻的角落,所以就慢慢地衰败下来。 宫里住着的活人多, 死过的人更多。所以, 一般像这种废弃的宫殿, 连白天都很少有人踏足,更别说晚上了。 十灵拎着一盏小巧的宫灯,静静地陪着萧解忧走在黢黑幽深的小路上。 四周一片寂静,除了偶尔的蝉鸣声之外, 再也听不到其他。 十灵的掌心里全是汗。 宫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传说,吓人的很。而那些被人传来传去的恐怖故事,大多数都发生在这些鲜有人迹的老旧宫殿里,哦对了,而且大多数都发生在黑漆阴森的夜晚。 就像今晚这样。 “殿下,这里,不会有什么那种东西吧?” 十灵实在忍不住, 小声地侧头问萧解忧。 萧解忧的手颤抖了一下。 她其实也很害怕。不过, 她强撑着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妖魔鬼怪?便是有, 那也是‘冤有头, 债有主’。本宫白日不做亏心事,夜晚不怕鬼啊!!” 萧解忧的话音还没落下,突然脚下一个趔趄,不小心摔倒在地上。 她惊呼出声,十灵连忙放下宫灯,伸手去扶萧解忧,却没有扶动。 萧解忧的心吓得砰砰直跳,小脸煞白煞白的,在微弱的宫灯光亮的照耀下,比女鬼还像女鬼。 “殿下,您没事吧?”十灵关切地问道。 萧解忧好想哭出来。 她的手心一定是被磨破了,她能感觉到手心有点湿湿的,可能是流血了。 她坐在地上呆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低声唤十灵:“扶我起来吧。” 大概是寂静的夜晚更容易令人产生自怜的情绪,萧解忧觉得此刻自己既无助又孤单。 所有的懦弱和害怕都无济于事,向他人祈求帮助更是虚无缥缈。 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把眼泪生生地憋了回去,萧解忧借着十灵的力气重新站了起来。 好在她并没有扭伤,手心的刺痛被她刻意忽视。 “本宫没事,我们走吧。”她淡淡地道。 在夜色中,十灵依稀看到萧解忧的神色坚定且从容,原本就明亮的眸子此刻像是倒映了漫天的星空,璀璨绚烂。 十灵恐慌的心就这样被萧解忧安抚到了。 她终于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来:“是,殿下。” 再长的路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眼前的宫殿像一头沉睡的巨大怪兽,隐藏在夜色中,空荡荡的宫门口上,连个牌匾都没有,两扇门上落着的锁都已经生了锈,恐怕连钥匙都不知道在谁那里。 此处对于萧解忧来说,却是故地重游。 “本宫记得,在本宫八岁那年,也是齐皇后的寿辰。”萧解忧慢慢地沿着台阶走向门口。 “那天晚上,本宫被齐烨骗了出来,他说他有办法让本宫见到父王、母妃。” 萧解忧素手轻轻探出,没费力气就将两扇门推开了,多年不曾沁过油的老旧木门,吃力地发出两声虚弱的“吱嘎”声,在夜空中寂静而孤单地回荡了很远。 原来,白日的时候,连问已经将门锁砍断,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将断了的锁挂在了门上而已。 “本宫那个时候很傻很天真,竟然真的相信了他的话。” 萧解忧提着裙角,在十灵手中拎着的小小宫灯的照耀下,环视整个院落。 荒芜漫长的野草,见缝插针般地满院都是。肆意生长的树木,从半空中伸出横七竖八的枝桠,给人一种遮天蔽日的窒息感。 夜影幢幢,未知的黑暗中潜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和危险。 “他把本宫骗到此处,趁着本宫害怕的时候,将本宫推进房里,然后又将房门落了锁。任本宫在里面如何哭闹,哀求,都不肯放本宫出来。” 萧解忧至今还能记起齐烨当时在门外那嚣张又得意的笑声。 “他可真是个混蛋!”十灵听到这里,忍不住骂道。 这个偏僻的宫殿荒无人烟,别说是晚上了,白天十灵来的时候都觉得阴森恐怖。那个时候的萧解忧,得有多害怕,多无助?没被吓疯了还真是老天保佑! 两个人轻轻走到一处相对整齐的房间里,十灵白日已经将这里稍稍收拾了一番,萧解忧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然后笑道:“对啊,他就是个混蛋。” 萧解忧小的时候长得粉雕玉琢似的,可爱极了,除了丁太后、齐皇后以外,谁见了她不喜欢?也就齐烨那个心里有病的家伙,总是变着花样地欺负她。 “本宫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主动重回这里。可见人长大了就比小时候勇敢多了。” 十灵很是心疼:“殿下本来就怕黑,晚上睡觉的时候尚且还要点一盏灯,奴婢真是不敢想象,当年殿下被关在这里,心中得有多恐惧” “不过,本宫运气比较好。”萧解忧想起往事,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本宫遇到了神仙哥哥,被神仙哥哥救了出去。” 十灵不由得好奇道:“神仙?殿下真的在这里遇到过神仙吗?那神仙长得什么样子的啊?是不是穿着白发白须,然后腾云驾雾啊?” 萧解忧哈哈大笑:“对对,你说得对!” 十灵一听,就知道萧解忧在逗她玩了,也笑了起来。 萧解忧看着门口,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了小时候发生的那一幕。 那天晚上,她蜷缩在角落里,哭得伤心不已,看着黑黢黢的墙壁,听着外面不知道哪里传来的猫叫声,浑身都忍不住颤抖着,整个人几乎就要崩溃了。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人,他伸手捂住了萧解忧的眼睛:“小姑娘,你不要害怕,我带你出去。” 萧解忧已经被吓得完全无法反应了。这个很明显属于少年才有的青涩和清润的声音,就像夜色中骤然出现的启明星一样,将黑暗恐怖的夜幕打开了一个缺口。 萧解忧的喉咙终于可以重新工作了,她弱弱地啜泣:“哥哥,救救我”她轻轻地向前伸手,在碰到少年的衣袖后,便牢牢抓紧不肯放手。 “闭上眼睛。”少年轻声命令道。 萧解忧立刻闭上了眼睛。 少年轻轻地将她抱在怀中,不知道抱着她走了多久,然后才将她放到地上。 “好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下次不要去那种没人的地方玩了,找不到你,你的亲人们会担心的。” 萧解忧连忙睁开眼睛,但是眼前只有游廊两侧矗立着的盏盏明亮的宫灯,空无一人。 从那以后,萧解忧刻意地去寻找那个晚上曾经出现过的少年,可是,她再也没有听到过那个令她无比安心的少年的声音了。 萧解忧便在心里将那个少年称为“神仙哥哥”。 暑气下沉,晚风渐起,小巧的宫灯随着清风四处摇曳,光的影子在地上左右摆动。 终于,院子里的门再次发出了“吱嘎”的声音。 萧解忧马上站了起来,十灵会意地小跑到院子里去查看。 果然是连问来了。 他的肩上还扛着一个不断蠕动的青色人影。 连问大步走进萧解忧所在的房间,将肩上的人一下甩到地上,溅起一团灰尘。 “殿下,人带来了。”连问低声道。 萧解忧在连问走进来的那一刻,就认出了张有德。 她没有说话,径直走到张有德的面前,对张有德惊恐中带着愤怒阴狠的目光视而不见,蹲下来伸出手探向了他的脖子处。 她摸到一根细细的绳子,用力一拉,便将那绳子底端坠着的东西拉了出来。 那是一块通体雪白,被雕刻成月牙形状的玉佩,其上镶嵌着若干颗细碎的宝石,在黑暗中发出微弱却仍旧能够辨认出的光芒来。 萧解忧的瞳孔猛然紧缩。 丁小林真的没有骗她! 萧解忧用力将玉佩扯了下来,将玉佩托在掌心,放在张有德的面前。 她的手颤抖着:“这是什么?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张有德的嘴被连问堵得死死的,面对萧解忧的质问,他只是挣扎着发出了“呜呜”的愤怒低吼。 连问上前将塞在张有德嘴里的布团拿了出来。 张有德立刻阴沉地怒喝道:“温仪公主!你竟敢派人私下绑了我过来!我警告你,识相的话,你就赶紧把我放了,不然,等到太后她老人家发现,连皇上都救不了你!““啪”的一声脆响,张有德被连问一巴掌打趴在地上。 “在公主面前,你有什么资格自称‘我’?” 连问面无表情地用匕首在张有德的面前划了划:“跪下和公主回话,不然,你这条舌头,也就没有必要再留着了。” 张有德被连问打得眩晕了片刻,一张口,不光吐出些许血沫,还带出了两颗泛着黄色的牙齿。 十灵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连统领的力气好大! 张有德跟在丁太后身边,威风了十几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打,而且还是被一个从来没有被他放在眼里过的落魄公主的下人打。 这份耻辱,让张有德气得快疯了:“萧解忧!你这个” 他的辱骂根本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又被连问甩了一巴掌。 “敢对公主不敬,找死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来人 又一巴掌下去, 终于让张有德清醒地认清了现实:平时里被他轻视不放在眼里的温仪公主,她疯了! 张有德的面上终于露出了惊恐之色。 萧解忧紧紧地攥着那块月牙玉佩, 眼睛里冰冷一片:“你告诉本宫,这块玉佩, 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我不是,不是老奴, 这是老奴捡到的” 张有德刚一张嘴,看到连问手中的匕首晃动了一下, 吓得他连忙改口。 眼看着到了这个地步, 他竟然还敢满嘴谎言欺骗自己, 萧解忧冷笑一声,对连问说:“本宫没有时间听他鬼话连篇,你有办法让他说实话吗?” 连问点点头。 一刻钟之后,张有德痛得全身蜷缩在一起, 因着痛苦而不断流下的汗水打湿了地板,却连叫都叫不出一声来。 他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终于,他哀求地看向萧解忧,不断地点着头。 意思是他要说实话了。 萧解忧便摆摆手,示意连问让张有德说话。 “老奴,老奴说, 求殿下, 求殿下饶老奴一命, 饶老奴一命啊!” 他气喘吁吁, 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招认:“这玉佩,想必殿下已经认出来了,确实是老奴在林侧妃那儿得到的!但是,殿下,殿下!这一切,都不关老奴的事啊!都是丁太后,是丁太后吩咐老奴去做的啊!老奴不敢违抗太后的命令,太后让老奴做什么,老奴不得不听从啊” 萧解忧闭上眼睛,轻声打断他:“是你勒死了我母妃,对吗?” 张有德一听,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却依旧狡辩道:“殿下,都是丁太后!都是她命令老奴的!太后怕皇上登基之后,会将林侧妃纳入后宫,所以让老奴秘密地去东宫处置了林侧妃,还骗皇上说林侧妃是自缢身亡!老奴说得都是实话!公主!都是丁太后害死了您的母妃,是她啊!老奴是逼不得已,逼不得已啊!” 张有德鬼哭狼嚎一阵,心中也暗自期望能有人听见他的喊叫声,从而发现他被温仪公主抓住了。 如果他能得救,他绝对不会放过眼前这两个该死之人的! 张有德一贯阴沉的脸上闪过狠毒的怨恨,连问立刻就察觉到了。 不过,连问并不在乎。 从他被连问带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萧解忧要紧紧地咬紧牙,才能不让自己哭出来,或者愤怒地叫喊出来。 她那个美丽尊贵的母亲,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屈辱地死在了一个阉奴的手里! “本宫,再问你。”萧解忧压着翻涌的情绪问道:“昭华太子,是不是,是不是也是被丁太后害死的?” 张有德却不顾一切地大声叫喊起来:“救命啊!救命啊!温仪公主” 他只来得及喊了两声,就被连问掐住了脖子。 “看来还是没疼够。”连问冷声道。 他迅速地在张有德的身上点了几下,张有德便又瘫软在地上,不断抽搐、翻滚,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 十灵机警地跑到院子门口四下张望,外面仍旧静悄悄一片,连月光都变得惨淡苍白,什么动静都没有。 萧解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低头,看着一脸痛苦哀求地滚到自己脚边的张有德,缓缓地道:“本宫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再敢不老实,本宫就让连统领把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地割下来。听说行剐刑最多可以剐三千刀,本宫也好趁机见识一下连统领的刀法。” 连问立刻会意,只见他轻轻地挥了一下匕首,张有德的左胳膊上,连衣服带肉被割下了薄薄的一片。 张有德痛得几乎以头抢地,浑身都开始抽搐起来。 连十灵都吓得后退了两步。 萧解忧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不过,她好歹是死过一次的人,胆子便没有那么小了。 她不去看地上落着的人肉,只盯着张有德:“本宫问你,丁太后是不是害死昭华太子的凶手?当今皇上和福王,是否都是同谋?” 张有德呜咽了两声,终于发现自己又能够说话了,他连连对着萧解忧磕头:“公主殿下饶命!公主殿下饶命!老奴说,老奴什么都肯说!丁太后当年为了能让皇上登基,通过承恩侯家买通了东宫的女官,让她给林侧妃下毒。这件事福王是知情的,连那都是福王秘密寻来的。至于皇上知不知情,老奴真的不清楚。” “既然要害太子,为什么要给林侧妃下毒?”萧解忧觉得张有德仍然在骗她。 连问二话不说,匕首眼看着就要贴到张有德的脸上,张有德马上发出一声惨叫,忙不迭地喊道:“殿下,老奴没有说谎!因为,当年先帝在昭华太子身边安排了很多高手,直接向太子下手几乎比登天还难。于是,福王殿下就建议太后对林侧妃下毒。老奴虽然不清楚那是什么毒,但是可以猜得出来,肯定是能够通过林侧妃令太子中毒的!” 竟然是这样! 萧解忧的脑子里嗡然作响,几乎令她坚持不住快要倒下去了。 十灵连忙扶住萧解忧:“殿下,您怎么了?” 萧解忧喃喃地道:“没想到,没想到我父王和母后鹣鲽情深,彼此爱慕,情深似海。怎料到,却被这群令人不齿的小人利用可恨!可恨!可恨至极!” 十灵发现萧解忧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她忙低声道:“殿下,您千万不要过分伤心了。如今殿下已经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太子和侧妃的仇,您一定可以帮他们报的!” “报仇”两个字提醒了萧解忧,现在,确实不是悲伤和愤怒的时候。 她重重地闭上眼睛,然后重新睁开,眼睛里的情绪慢慢沉淀下来,就像外面漆黑的夜色一样。 “那本宫再问你,你给丁小林送的补汤里,是不是也下了那种毒?是福王让你送的吗?” “不,不是福王,是太后”张有德瘫软在地上,有气无力地答道:“老奴所做的一切,都是太后指使的。殿下,冤有头,债有主,您要报仇,去找太后啊!去找她啊!老奴也被逼的,被逼的啊” 丁太后竟然狠心到如此地步。元嘉帝是她的亲儿子,她怎么能下的去手呢? 萧解忧刚想说什么,忽然听到连问厉声喝问了一句:“是谁?” 话音还未落,连问就已经飞身至屋外。 萧解忧和十灵连忙也跟了过去。 院子里赫然站着两道人影,在不甚明亮的月光笼罩下,有些模糊看不清楚。 但是,萧解忧仍旧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站在连问对面的人。 “曲大人?”萧解忧皱眉道。 曲相离潇洒地放下捂在左胸口的手,对着萧解忧行了一个礼:“扰了公主和连侍卫的雅兴,是微臣的不是。连侍卫果然身手不凡,今日多谢赐教。夜深了,微臣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说完,他脚步一转,便想离开。 连问横着匕首,不言不语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没有萧解忧的命令,曲相离如果想离开此处,除非蹋过他的尸体。 萧解忧揉了揉额头。 她选择的地方已经足够偏远了,事实上,今日连十灵都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里。 这样说吧,宫里的人,哪怕是迷路都不会随便迷到这里来。 曲相离分明是跟踪她寻到这里的。 “曲大人,你是奉了谁的命令来监视本宫的?太后?皇上?” 曲相离一脸讶异:“殿下在说笑吗?微臣怎么敢监视殿下?不过说来,殿下此刻不应该在水月庵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讽刺,不仔细揣摩的话,几乎听不出来。 恰好萧解忧就听出来了。 她这才发现,原来哪怕这个人不像沈湛和齐烨那样倨傲,每次跪拜她都恭恭敬敬的,骨子里其实也是瞧不起自己的。 可能是被鄙视得太多了,萧解忧倒没觉得有多生气。 “曲大人,何必要跟本宫绕圈子说话呢?刚刚张有德的话,想必你都听到了吧?本宫与曲大人本无冤无仇,但是今日曲大人听到了本宫的秘密,本宫没有办法,只能让曲大人闭嘴了!” 萧解忧看了一眼连问:“连统领,有劳你送曲大人一程吧。” 说完,她转身便要重新回到屋内,却只觉得耳边一阵疾风闪过,突然有人从后面抱住了她,并将她禁锢在了怀中。 “曲相离!你放肆!” 萧解忧被曲相离挟持在怀,曲相离一手拥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掐在她的喉咙处,迫使她必须仰着头面向连问的方向。 “请殿下赎罪。”曲相离在萧解忧的耳边似笑非笑地道。 一阵香甜的气息在晚风吹拂下,一丝不落地落入曲相离的鼻尖。 女子的清香怡人,发丝柔顺地贴在他的下巴处,而落在他怀中的软玉娇嫩,纤腰不盈一握,身上传来的温度是如此的香甜美好。饶是曲相离这种冷心冷肺之人,也不免生出几分怜惜之意。 刚刚,曲相离在萧解忧转身的刹那,突然对连问发出一枚暗器,就在连问躲闪的瞬间,他就来到了萧解忧的身后并挟持了她。 此时,连问的脸色却无比平静,他看向曲相离:“放开公主,我留你全尸。” 只有萧解忧眼尖地发现,连问垂在身侧,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在隐隐地颤抖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刀下 “连侍卫怎么和殿下一样爱说笑呢?”曲相离漫不经心地道, “花花世界,在下还没看够呢。有劳连侍卫让一让, 放在下离开。” 他说完这句话后,又微微侧头, 对萧解忧放软了语气道:“殿下请勿见怪,挟持殿下实在是不得已之举。微臣向殿下保证, 今日之事,入我之耳, 便再不会从我的口中传给第二个人。如有违背, 天打五雷轰!” “你当本宫是傻子吗?本宫恐怕, 在老天还没有收你之前,本宫就已经被你害得死无葬身之地了!”萧解忧冷冷地道。 曲相离低笑了一声:“哪里有长得像殿下这般美貌的傻子?” 语气颇为戏谑轻佻,听得连问额头上的青筋都凸起来了。 曲相离此刻离萧解忧极近,近到他每吐出一口气, 就都轻轻地落在了萧解忧的脸上、脖子上、头发上。 萧解忧觉得自己的天灵盖都在发麻。 她平生最恨被人亵玩、调戏,尤其是在她死过一次之后! 上辈子在临死之前,宋文越非礼于她,那一脸的淫邪贪欲,绝对是她两辈子的噩梦! 怒气渐起,萧解忧的一双眸子被怒火点亮,声音却变得更加冷凝清晰:“连问, 杀了他!” 曲相离和连问齐齐一愣。 “公主, 微臣死不足惜, 公主您的命可金贵着呢。”曲相离笑得很诚恳, 掐着萧解忧脖子的手却微微收力。 一阵窒息感从脖颈处传来,萧解忧忍不住伸手去掰曲相离的大手,曲相离这才松了松。 萧解忧痛苦地咳嗽了两声,连问怒道:“曲相离,立刻放开公主!” “公主,连侍卫很关心您呢!”曲相离又暧昧地低笑着,“乖,别说气话了,让连侍卫让开吧,等微臣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放开公主,嗯?” 那声音刻意放低放柔,在夜色中暧昧诱人,仿佛情人间亲昵的低喃般,丝丝醉人。 曲相离的样貌精致,举止风流,平常又在大公主与齐皇后之间游刃有余,因而在对待萧解忧的时候,心里便带了几分轻慢和笃定。 萧家的女人,怎么可能抗拒得了他的柔情攻势呢? 他不信萧解忧舍得杀他。现在她所做的,不过是为了给她的公主身份找些受损的颜面而已。 他又抬头看向连问。这个被温仪公主从天牢里救出来的男人,武功高得吓人。曲相离自诩为宫内一等一的高手,然而在面对连问时,却根本没有丝毫取胜的把握。 而今居然要通过挟持威胁一个女人才能脱身,这可不是他曲相离的行事风格。 他只诱惑女人,从不威胁。 萧解忧低垂着头,曲相离看不到她的表情。他又柔声道:“殿下放心,微臣绝对不会出卖殿下,因为微臣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 一枚精致得令人赞叹的金簪,正正地插在了他的左心口处。 刺痛从伤处缓缓传来,曲相离立刻踉跄了两步,萧解忧趁着这个机会,用力的推开曲相离。 几乎就在同时,连问飞身而至,将萧解忧揽住护在了身后。 曲相离后退几步,手捂在伤口处,很快,他那双比女人还白皙,还漂亮的手上,就沾满了艳红的血液。 萧解忧连连喘了几口气,神情兀自冷静,但是在场的几人都知道,她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十灵连忙扑了过来:“殿下!” 曲相离将萧解忧的惊慌看在眼底,他低声喃喃地道:“我莫不是被狐狸精迷住了眼?到了这步田地,怎么还觉得自己让她委屈了呢?” 除了他自己,谁都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连问将萧解忧交给十灵后,便毫不留情地攻击曲相离,招招用力,招招致命。 曲相离左支右绌,身上被连问的小匕首划了好几道伤口,很明显就要败下阵来。 萧解忧别过眼睛不想看。 如果能当圣母的话,谁又肯愿意两手沾满血腥? 曲相离既然能被元嘉帝选中去水月庵监管她,说明曲相离极受元嘉帝的信赖。 如果曲相离把这个天大的秘密告诉元嘉帝,绝对会得到元嘉帝丰厚的赏赐,说不定还会加官进爵。 萧解忧可不敢用自己和连问几人的性命,去赌曲相离的良心。在权势利益面前,有几个人能守住良心和底线呢? “殿下,可否听微臣一言?”曲相离高声对萧解忧喊道。 连问根本不听他的话,仍旧招式凌厉地攻向他。 连问非常非常非常地生气。 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此人劫持了公主,还对公主出言轻薄,如果今日让此人逃出生天,那他还有什么脸继续留在公主身边! 曲相离节节败退,狼狈不堪,终于,在连问的匕首将将划破他的喉咙时,他忍不住高声对萧解忧喊道:“殿下,我的姨母还在等我回家!不管是林家也好,萧家也罢,怎么都不可能轮到杨家去施粥的!” 杨家?他为什么会提到前朝的皇室姓氏? “连统领!”萧解忧毫不犹豫地喊了声连问。 连问堪堪地收回力道,手一偏,匕首射在了一旁的廊柱上,只余匕首柄露在外面。很明显,如果这一刀捅在曲相离的身上的话,他必死无疑。 连问匕首的威力,远远大于萧解忧的那根金簪。 曲相离松了一口气,又惊讶于连问对于内力强悍又精准的控制,收放自如,简直神了。 败在这样的不出世的高手手里,曲相离觉得并不丢人。 萧解忧几步走到曲相离的面前,沉着脸道:“你刚刚说得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曲相离抬起头,在今晚头一次认真地打量起萧解忧来。 他知道萧解忧是个美人,并且是萧家姐妹长得最出色的那个。但是,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在朦胧月色的辉映下,她宛如盛开在夜间的昙花一般,高贵,优雅,仿佛远在天边,又仿佛落入了凡尘。 她那如花瓣般鲜活的双唇,此时微微抿起,落下一个不悦的弧度。 曲相离在此时想起一句不合时宜的诗句来:烽火戏诸侯。 他想,如果是为了像萧解忧这样的美人,他也情愿做一回只为讨她一笑的昏君。 连问看不惯他这副样子,伸手一把拔下了还插在他心口的金簪,然后站起身,小心地将金簪上的血迹擦干,默默地递回给萧解忧。 萧解忧很嫌弃地皱了皱眉,十灵马上伸手接了过来,收在袖中。 “殿下确定要在这里审问微臣吗?”曲相离微笑道。 纵然满身血污,纵然狼狈地靠坐在台阶之上,曲相离仍旧风采照人,潇洒自如。 “连统领,把他丢到屋子里来。”萧解忧扫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不容错辨的厌恶。 曲相离微微愣住。 自从他接下护送和兼管萧解忧的任务开始,他就旁敲侧击地向齐皇后和大公主打听过这位殿下。 齐皇后提起她时,既嫌恶又嘲讽,骂她是个“草包美人”。大公主口中的萧解忧,是个天真又冷淡的皇室贵女,守规矩,但是有些骄纵。 曲相离觉得十分乏味。尤其是当他听说这位公主为了一名侍卫,擅闯大理寺天牢之后,他便将她与萧忘忧归于一类人了。 于是,在自觉和不自觉中,他在对待萧解忧时,态度上总是带着几分鄙夷和嘲弄。 虽然她是他见过得长得最漂亮的女人。 可是,在和这位殿下打过几次交道之后,他发现其实她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不堪。 最起码,她和连问的关系就不像大家认为的那样。 而且,她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齐烨的提亲,并且还刺伤了他,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欲拒还迎,甚至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假如换做是萧忘忧的话,恐怕她得兴奋的直接从小镜山跳下去。 今日他见到连问乔装打扮进入皇宫,心中有些疑惑,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对萧解忧的担心,所以在听到萧解忧落水的消息之后,他便不动声色地守在了她的住处外。 果然,晚些的时候,萧解忧带着侍女鬼鬼祟祟地来到了一处废弃的宫殿里。 曲相离藏得十分隐蔽,亲耳听到了张有德的供认,他心中感慨万千,又因为感同身受,所以对萧解忧起了一丝怜惜之心。 他本想悄悄离开,却不料竟然被连问发现了,一掌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险些连五脏六腑都震碎了。 而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萧解忧的态度。 她没有任何迟疑地,要处置自己。 曲相离几乎想为她的决定喝彩。 女人大多容易心软,感情用事,并且有些女人更加容易被男人的花言巧语或款款深情迷惑住,她们对自己的魅力过度自信,认为自己有那个本事让全天下的男人都匍匐在她们的脚下,膜拜她们,做她们的小狼狗。 萧解忧不是这样的女子。她非但没有被他迷惑,反而在最最惊险的时刻,偷偷地进行反抗自救,并且果然像刺伤了齐烨那样伤到了他。 曲相离不得不承认,这位公主带给他很多意外,他以前太过小看他了。 很好,他记住她了。 “连侍卫,请你动作温柔一些,公主还等在下回话呢。” 明明被连问粗鲁的动作弄得浑身伤口疼,曲相离依旧咬着牙流着汗笑言道。 连问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对他冷声道:“收起你那些龌龊的心思,公主不是你能够肖想的。曲相离,大公主和齐皇后吃你那一套,我家殿下可不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旨意 曲相离嘴角的笑容未变, 似乎没有听到连问在说什么。 几人重新回到关着张有德的房间里,张有德正努力地往门口方向爬, 只可惜他爬了半天,也没有爬出去多远。 等他看到萧解忧和连问回来时, 他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曲相离被连问摔到地上,恰好落在了张有德的旁边。 “好了, 有话,就快说吧。”萧解忧道。 曲相离一只手撑在地上, 转头看向张有德, 对他笑道:“张总管, 你受苦了。” 张有德的眼中迅速燃起一抹希望,然而,那微弱的火苗顷刻间便熄灭了。 曲相离以迅如闪电的速度出手,一把扭断了张有德的脖子。 “曲相离!” “住手!”连问喝道, 却明显晚了一步。 他立刻蹲在地上,摸了摸已经耷拉脑袋滑到地上的张有德,然后,抬起头对着萧解忧默默地摇了摇头。 萧解忧便指着曲相离怒道:“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你想要灭口?是谁,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萧解忧快气疯了。她还有话要问张有德呢!结果人就这样被曲相离弄死了!还是当着她的面! 连问的匕首再次驾到了曲相离的脖子上,曲相离却依旧不紧不慢的,从袖口里掏出一方洁白的帕子, 擦了擦手。 他很久不曾徒手杀人了, 这感觉不太好。 “殿下不要惊慌。”曲相离笑着解释道:“此人总归难逃一死, 微臣只不过不想脏了殿下的手, 所以才帮殿下解决他的。殿下放心,他知道的,微臣都知道。他不知道的,微臣也能知道。不过,接下来微臣将要说的话,并不适合被他听见。微臣和殿下一样,只对死人放心。” 他说着话,眼神却像冰刀般不经意地划过十灵。 十灵打了一个哆嗦。 萧解忧发现自己好像在被曲相离牵着鼻子走。 她知道这样不好,却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吩咐十灵:“你去院子里守着。别害怕,有连统领在,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十灵用力摇摇头:“奴婢不怕,奴婢不怕。殿下放心,奴婢会看好外面的。” 说完,她扭头就跑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三个活人一具尸体,桌上上的宫灯发出的火光如豆,几乎与暗夜融为一体。 曲相离咳嗽了一声后,缓缓开口:“殿下,今夜微臣在此处遇到殿下,确实事出偶然,而不是像殿下所想的那样,有人在背后指使微臣。这一点,微臣可以发誓。至于微臣不小心听到公主的秘密这件事,并非只有让微臣成为一个死人才能解决。” 萧解忧冷笑:“哦,本宫猜张有德也是这样想的。” 曲相离冷不丁被萧解忧噎了一下,却忍不住笑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感到有些松懈,神情也开始舒展开。 “殿下拿他与微臣相比,实在太过委屈微臣了,微臣不服呢。”他微笑,用再无辜不过地表情,再平淡不过的语气,说出这句近似撒娇的话来。 曲相离的举止、神态、表情都太过迷人,如果换成是三公主萧忘忧看到的话,恐怕现在已经全身酥软,连站都站不稳了。 但是,偏偏曲相离遇到的是二愣子公主萧解忧。 萧解忧皱眉,道:“好好说话,别学宫里的太监们。” 一个大老爷们儿,长得比女人精致就算了,干嘛还总笑得风、骚又勾人? 真让人受不了。 曲相离:“” 连问扭过头去,似在忍着笑意。 早就跟他说了,公主殿下不吃他这一套。 曲相离重新整理下心情,再抬头时,脸色已然正经起来:“殿下,您真的没有必要杀了我。我说过了,除了杀掉我,您还有更好的选择。” 他撑起身子,单膝跪在萧解忧的面前,语气恭敬:“如若殿下不弃,微臣愿意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从此以后,微臣愿意听从殿下吩咐,任何事情,只要殿下下令,微臣必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抬起头,双目直视萧解忧:“公主,您一定很想要为太子和侧妃报仇吧?微臣可以助您一臂之力。” 投诚来得太突然,并且毫无道理,萧解忧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 “别转移话题。本宫问你,你刚才在院子里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想必本宫不说,你也知道,你的姨母,正是本宫的乳母。你在生死攸关之际提起她,到底是何用意?” 曲相离仍旧跪着:“公主,我知道的,远比您想象中要多很多。比如,‘杨’这个姓氏,是属于前朝皇室的。比如,林侧妃的家人在她去世后,几乎全部迁移出京,甚至都没有主动和公主联系过,对林家长子林崇岚更是不闻不问。再比如”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萧解忧淡淡地打断他。 不用更多的暗示,萧解忧已经听明白了。曲相离分明已经猜到了林侧妃和曲氏的真实身份了。 这个人,绝对不能留。 曲相离道:“如果殿下听完我说得话,一定不会再想杀我。殿下,您想为父母报仇,总得有人帮忙吧?连侍卫再厉害,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今日如果不是我一时大意,连侍卫未必能成功留住我。您的仇人是整个大周地位最尊贵、权势最盛之人,他们的身边高手如云,又极其警惕,您想要报仇,可不像抓个张有德这样的货色那般容易。” 萧解忧默然。 她不想承认,但是该死的,曲相离确实说到她的痛处了。 她眼下没权,没钱,没人,连自己的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她看向连问,脑中却闪过前世连问被一群铁勒士兵围攻的情形。 “休要花言巧语蒙骗公主。曲相离,正如你所说,公主势单力薄,报仇之路凶险万分,你却年轻有为,官运亨通。你会那么好心来帮助公主?不过是想要蒙混过关,企图让公主饶了你的性命罢了!”连问见萧解忧似有犹豫,立刻开口呵斥道。 “连侍卫何必如此武断?”曲相离笑笑,“我同样有把柄在你的手中,不是吗?” 他又看向萧解忧,语气里的调笑之意完全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肃然:“殿下,就像连侍卫所说的,我投靠殿下,确实有自己的打算。一来是不想年纪轻轻就死得莫名其妙。二来,我突然觉得,投靠公主的话,其实也是很有前途的。” 他双目直视萧解忧,露出一个极具魅惑的笑容来:“殿下想不想做女帝?” 萧解忧:“??” 连问:“!!” ----- 齐皇后寿宴的当晚,元嘉帝当场宣布,为温仪公主萧解忧和谢阁老的公子谢振宁赐婚,婚期定在一个月之后。 先不说谢家和谢振宁如何想,齐烨却快要疯掉了。 他听太监宣读完圣旨后,按捺不住便想起身,结果被一旁的齐煜紧紧地按在了座位上。 “你想做什么?”齐煜冷然道。 齐烨狠狠地看向齐煜,眼睛里通红一片,隐隐带着几分绝望:“我要让皇上收回旨意!温仪绝对不能再嫁给其他人了!” “想让她嫁给你?凭什么?你比谢振宁好在哪里?今天人家谢振宁能坐在这大殿里,凭着的可不是谢阁老的脸面!”齐煜毫不留情地道。 “你放开我!”齐烨才不管齐煜说了什么,他抬头看向对面不远处,一脸震惊的谢振宁正被周围坐着的大人们连声恭喜。 声声入耳,句句如刀割在心上。 齐烨的心中大恨,他奋力地摆脱齐煜的桎梏,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九公子喝多了吧?” 在他的身后突然走过来两个太监,笑着一前一后扶住了齐烨。 齐烨惊慌地发现,他不光动弹不得,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齐煜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他冷冷地对齐烨举了举酒杯,嘴角露出一丝无情的笑意:“对啊,九弟心里高兴,多喝了几杯。两位公公带他下去醒醒酒吧。” “是。” 就这样,齐烨眼睁睁地看着谢振宁离他越来越远,直至看不到人影为止。 齐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又斟满一杯。 “九弟,我和皇后娘娘,都是为了你好。”他又喝下这杯酒,似乎是在对着空气解释:“萧家的女人没有感情。哪怕你捧着一片真心到她的面前,换来的只能是她的一笑而过。她才不会在乎你,半点都不会。” 这边齐烨弄出的动静无人察觉,那厢谢振宁还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谢阁老有些着急地高声道:“子由,难不成你欢喜傻了吗?还不快快谢恩!” 子由是谢振宁的字。 谢振宁茫然地看向谢阁老,又下意识地搜寻着谢老夫人。 果然,他看到谢老夫人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他张口:“母亲”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明明他们都已经商量好了,等齐皇后的寿辰过后,谢阁老便会亲自去向房大人提亲。 明明他连给房大小姐的聘礼都再三确认了。 明明谢老夫人已经写好了书信,邀请远在老家的谢氏族人来上京参加他的婚礼。 明明 他的妻子应该是房家大小姐房绫波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阴错 元嘉帝笑呵呵的:“朕看他, 一定是欢喜过头了!” 说实在的,他真是越看谢振宁越喜欢。 既年轻有为, 又相貌不俗,简直就是为萧解忧量身定做的良婿啊! 谢振宁恍惚地站起身来, 走到正中央,缓缓地跪倒。 谢老夫人的双手忍不住紧紧地握在一起。 谢振宁没有说话, 只用力地磕了一个头之后,才直起身。 他的眼前闪过那次在街上与意中人的惊鸿一瞥, 闪过在水月庵的意外重逢, 又闪过被他珍藏在房里的那一套从六福楼买来的首饰最后, 他的视线定格在谢阁老焦急中带着一丝恐慌,和谢老夫人看似冷静实则心乱如麻的面孔上。 他闭上眼睛,将从胸口涌上来的一阵血气咽下,然后再次跪拜:“臣, 谢振宁,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几个字,他说得异常缓慢, 异常清晰。 元嘉帝哈哈大笑:“好, 好!以后你要好好对待朕的温仪公主, 如有怠慢, 朕第一个不饶你!” “恭喜小谢大人抱得美人归!” “恭喜小谢大人与公主百年好合!” “皇上真是慧眼识人,小谢大人与温仪公主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谢振宁的耳边嗡嗡作响,那些人离他很近,但是那些声音又像是从遥远的方向传来,并且无法进入他的脑中。 他的喉咙用力吞咽两次。 他想,像他这样懦弱得不敢争取自己婚事的人,恐怕配不上为她吐一口血吧? 赐婚的消息转天便传遍天下,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知道温仪公主要二嫁了,并且嫁给鼎鼎大名的谢家七公子。 上京的许多贵女们在背地里不停地咒骂萧解忧。谢七公子可是许多女孩子们心中的偶像呢!纵使自己嫁不了他,也不忍看着这样一个如玉君子,被迫娶了皇家的二嫁女啊! 人人都说好事传千里,坏事不出门,确实如此。 就在这一夜,宫里还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慈宁宫的大太监张有德,被发现在他的房间里自缢身亡,据说是因为前一天丁太后因为琐事训斥了他两句,他一时想不开,就投缳自尽了。 因为这件事发生在齐皇后的寿辰当日,大大地触了齐皇后的霉头,所以慈宁宫的人不敢太过张扬,丁太后暗中命人匆匆将张有德抬出去埋葬了事。 第二件事么,是齐皇后的侄儿齐烨,酒醉后不小心误闯了福王郡主萧玉婉的房间,又不小心轻薄了郡主。索性被人及时发现,没有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 但是,大郡主坚持要齐烨为她负责,必须娶她为妻。 翊坤宫内,齐烨如往常一样,恭恭敬敬地站在齐皇后面前。 齐皇后叹了一口气,语气软和了许多:“可想通了吗?” 齐烨面露惭愧:“是,想通了。这些日子不知怎么了,说是鬼迷心窍都不夸张。累得姑母替我操心,我实在心中愧疚难安。还要多谢姑母安排,这才让我能有机会娶到大郡主。”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异样,并且面上当真带着赧然之色,像极了小时候做错事被齐皇后抓住的样子。 齐皇后的心中便又柔软了几分。 “你们年轻人啊,总觉得长辈们整天对你们指手画脚的,这也要管,那也要管。可我们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们好?婚姻大事,做长辈的更是要为你们细细打算,总不能让你们由着性子,做出一些让家族蒙羞,也让你们日后悔恨的决定吧?” 谆谆教诲,循循善诱,对齐烨,齐皇后真是苦心孤诣。 齐烨笑得恭敬:“是,姑母说得极是。以前是我性子执拗,想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往后还要姑母多多提点,多多管教才是!” 眼前的这个,才是齐皇后最熟悉的侄儿。 她很高兴齐烨能够想明白。 “本宫早就看出来了,大郡主对你颇有情意。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便是皇上不同意也不成了。你以后好好地待她,等她为你生下两三个孩子,她这颗心就彻底地留在你的身上了。以后,总会为你,为齐家打算的。” 齐皇后的这个“以后”,暗示的就是福王登基之后的日子。 齐烨在心中冷笑。 想到萧解忧,想到她即将嫁给谢振宁,齐烨的心不免又钝钝地痛了起来。 昨晚他被两个太监从宴席上强制带走,没过多久就来到了一处陌生的院子里。 直到大郡主走进房间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又被齐皇后设计了。 或许大郡主萧玉婉也牵涉其中,但是,谁在乎呢? 齐皇后想要他娶福王的女儿,福王的女儿想要嫁给他,他就成全她们好了。 至于以后 以后,他一定会将萧解忧夺回来的! ----- 福王妃很有些忧心:“婉儿,那齐烨是个白身,虽说长得俊美,但是长相又能当饭吃吗?嫁给这样的男人,母妃怕你会吃亏受委屈!” 萧玉婉正和萧玉容一起逗弄一直画眉鸟,闻言不由得笑道:“母妃,齐烨可是状元郎呢!现在没有官职,以后难道还会一直这样吗?父王都不会答应的。” 她拍拍手,走到福王妃的对面坐下,拉着福王妃的手说:“官职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代表的是齐家,而且他本身是个有本事的男人。” 她伸手指了指侧妃纪氏住的院子,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外人看着福王府如繁花似锦般,但是那些又与我们母女三人何干?如果父王的好日子来到,将来能做继承人的,也不是我和玉容。我现在不为自己打算,难道要像那几个公主一样,让别人来操纵自己的婚事吗?” 福王的侧妃纪氏是福王世子的生母,平时最受福王宠爱。福王府的人都知道,在府里,第一大的是福王,第二大的是世子,第三大的,就是这位纪侧妃。 福王妃性子本就不强势,这么多年来被纪侧妃打压得基本没了脾气。 谁让她生不出儿子来呢? 但是,她认命了无所谓,萧玉婉可不想认命。 自从来到上京之后,她见识到了真正的贵族生活,也喜欢上了这里的一切。她不想回到闽地去,更不想让纪侧妃摆布她的婚事。 所以,打从刚进京开始,她就没想再回去。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在京城找户人家嫁了。 刚好就是那么凑巧,齐皇后有心撮合她和齐烨,萧玉婉几乎立刻就心动了。 在闽地时,她就曾经听说过齐烨的才名。她虽然没见过他,却早已对他的风采向往不已。 而且,放眼上京城内,人品、家世、相貌比齐烨还强的,几乎没有。 萧玉婉打定主意要嫁给齐烨。 “母妃,我心中有数的。”她安抚福王妃道,“纪氏想得美,还想让把我和玉容嫁给她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下贱亲戚,我呸!” 纪氏不是好东西,萧翼也是。但是没办法,福王就是不为她们母女三人撑腰,往日里受了委屈,也只能自己咽下去。 如今,好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她怎么可能放过! “齐烨有什么好啊!” 萧玉容拿着剪刀开始剪画眉鸟的翅膀,那鸟儿死命挣扎,发出一阵阵凄厉的鸣叫声。 “玉容,你能不能别玩了!你都玩死多少只了,还没腻呢?”萧玉婉有些不耐烦地叫着妹妹。 萧玉容没搭理姐姐,最后将画眉的头齐齐剪下来,然后才跑过来坐在母亲和姐姐的身边。 “姐姐,我说得是真的。你到底看上齐烨哪里了?依我看,所谓的上京三大贵公子,也就只有谢家的七公子名符其实!” 想到那天见到的谢振宁,萧玉容的神情都变得有些恍惚起来。 “你这小丫头知道什么。”萧玉婉嗔了她一眼:“齐烨这个人,一点都不简单,以后的前途,绝对不可限量。” 倒是福王妃从中看出一丝不对劲来,她摸着小女儿的头,柔声地说:“皇上已经给那位谢公子和温仪公主赐婚了,婚期就定在下个月。” 这件事萧玉容自然是知道的,昨晚她还亲自看见谢振宁“高兴”地领旨谢恩了呢! “那个温仪公主肯定是个丑八怪!”萧玉容愤愤地道,然后又命令自己的侍女红袖去给她多找几只鸟儿来玩。 温仪公主吗? 萧玉婉轻轻地摇着宫扇,悠悠地道:“她啊,她可不是个丑八怪。那可是个最会勾、引男人的狐狸精呢!” 齐烨与萧解忧之间的那点事,萧玉容也听说过。 “姐姐,如果她以后再敢跟齐烨勾勾搭搭的,我帮你收拾她!” 萧玉婉笑得云淡风轻:“傻丫头,还用得着你帮忙吗?” 不过是个前太子的遗孤,无父无母的,又没有权势。如果她嫁了人之后还不安分,自己自有办法收拾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3.意外 第二天一大早, 王保亲自到撷芳阁来传旨。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王保宣读了赐婚的圣旨后, 一个劲儿地笑着给萧解忧道喜。 萧解忧仍旧躺在床榻上,人恹恹地, 长发披散在肩头,素着一张脸, 看上去没有什么精神。 “多谢王总管。劳烦你到皇伯父面前给我告个罪,就说等我身子好一些了, 再亲自去向皇伯父谢恩。”萧解忧有些虚弱地道。 王保连忙应了:“皇上早就吩咐过奴婢了, 说是怕公主劳累着, 用不着去谢恩了,好好养病才是要紧的。水月庵那边,殿下也不用回去了,这段日子就留在宫中休养, 等候大婚吧。” 这就是变着法的给萧解忧减刑呢。 但是,萧解忧并不喜欢留在宫中,只看着仇人在眼前晃来晃去却不能下手,那感觉太痛苦了。更何况,在水月庵里她还能更自由一些。 她现在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在宫里反而束手束脚的,很难施展开。 “我正想去和皇伯父说呢。”萧解忧挣扎着靠坐起来, 百蕴连忙抽了一个迎枕放在她的身后。 “我之前犯了大错, 皇伯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惩罚了我, 如今我在水月庵思过还不满两个月, 怎么好滞留宫中?被那些御史们知道了,又要闹得皇伯父耳根子不清净了。其实,水月庵没有想象中那么简陋,再加上主持师太佛法高深,人情通达,我住在那里这些日子以来,确实获益良多。不如就继续住下去吧,等到大婚之后再视情况而定好了。” 王保没想到萧解忧竟然还想着要回去,明明元嘉帝都已经松口风了。 “我已经命侍女收拾好了,今天下午就返回水月庵。”萧解忧又道。 王保一愣。这么着急? “公主您真没有必要如此委屈自己。”王保劝道,“皇上心疼公主,所以才特意让公主留在宫中。那些个大臣们如果看不过眼,自有皇上为您做主呢。况且,公主昨天落了水,实在应该好好休息一番,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在宫里传太医也更加方便。” 萧解忧摇摇头拒绝:“这次回宫本就为了给皇后娘娘祝寿,哪有赖着不走的道理?我的身体还能支撑住,早走晚走都要走,不如趁早出发,回去也好能放心地休养,免得我这心里总是记挂着,即使留在宫里也不见得能休养好。” 王保见萧解忧心意已决,便不再多劝,回去向元嘉帝复命。 元嘉帝一大早就被萧玉婉和齐烨的事情气到了,暂时没功夫管萧解忧,所以当他听到王保说萧解忧想要回去水月庵,便没有犹豫地允许了。 “连这个孩子都知道要替朕分忧,知道朕是皇帝,要听朕的话,要维护朕的威严。齐家上上下下都是读书人,难道连‘忠君之道’都不懂吗?”元嘉帝沉着脸怒道。 王保刚想说话,丁小林从外面走进来:“启禀皇上,太后娘娘来了。” 元嘉帝冷冷一笑。太后来找他还能做什么?不过是为了让他给萧玉婉和齐烨赐婚罢了! 好,那就如他们的意! ----- 萧解忧果然一刻都没有耽搁,午膳过后,便启程赶回水月庵。 这次仍旧是曲相离护送她。 十灵放下马车车帘,回过头有些不解地问萧解忧:“殿下,您为什么要留下这位曲大人呢?” 因为百蕴还在一旁坐着,所以十灵问得有些委婉。 萧解忧睁开眼睛,笑了笑:“因为,曲大人是个十分有趣,有想法,还有本事的人啊。” 十灵不明白她的意思,萧解忧也没有过多地解释。 曲相离确实就像她说得那样,十分富有,嗯,想象力。 他竟然想用“女帝”这种虚幻且诱人的名头来蛊惑她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公主您的仇人是整个大周最有权势的人,您想报仇,就必须比他们更有权势才行。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您确实有这个潜力和资本。首先,您是正统皇室出身,昭华太子唯一的血脉,从身份上您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况且,我曾经听人说过,先帝和昭华太子曾经想过培养您成为女帝,只是后来因为太子的离世而没有实行。若非如此,大公主也不会生出想做皇太女的念头来。” “其次,您曾经嫁给沈世子,又相中了谢阁老的儿子做您的新驸马。沈家、谢家,都是大周顶层权贵阶层,只要您能得到他们的支持,您就算成功一半了。而且,齐家的九公子也对您情深一片只要您想,您就能把沈家、谢家和齐家通通握在手中。” “第三,福王和大公主都对皇位虎视眈眈,您正好可以在其中浑水摸鱼,等到他们斗得两败俱伤之后,还可以坐收渔人之利。微臣不才,愿为殿下筹划此事。” 萧解忧听后,良久无法言语。 她感叹,像曲相离这样的人才,为什么她前世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最后,萧解忧还是决定放过他。倒不是因为他说得那套天花乱坠的瞎话,而是因为曲氏。 从曲相离的口中,萧解忧得知,原来曲氏离开东宫之后,便独自一人居住,后来才在街上捡了流浪儿曲相离回来,给了他姓名,又给了他一个家。 虽然曲相离称呼曲氏为姨母,但是在他的心中,曲氏比他的亲生母亲还要亲。 同样的,对于曲氏来说,曲相离就像她亲生儿子一样。 刚开始萧解忧确实没想放过曲相离,那是因为她怕曲相离会出卖她和连问,害死他们。可是,当她听完曲相离的话之后,她突然想到了曲氏。 曲氏独自守着藏宝图的秘密十多年,没有背叛过林侧妃,更没有背叛过萧解忧。她对于萧解忧来说,既是忠仆,也是亲人。 因此,萧解忧愿意冒险信任曲相离一次。 曲氏值得她为此冒险。 杀、人很简单,可是如果有可能,萧解忧不愿意杀害任何一个人。 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知道,生命有多么宝贵。 也许是敬畏冥冥中的神灵,又或许是真的被曲相离的花言巧语糊弄过去了,反正萧解忧最终还是放曲相离离开了。 曲相离临走时深深地看了萧解忧一眼,多情的桃花眼中满是笑意:“谢殿下不杀之恩。请殿下放心,殿下的秘密,既然连侍卫能守住,微臣也能守住。” 然后,他主动扛走了张有德的尸体,并且告诉萧解忧,他会处理好后续的一切事情。 果然,第二天,她就听到了张有德“自缢身亡”的消息。 她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萧解忧正想着心事,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车外有人道:“殿下,前方有人拦车。” 是连问。 萧解忧掀开车帘,向前方看去:“是什么人。” 有很多侍卫挡在马车前面,萧解忧只看到一堆马屁股 连问骑在马上,低着头回道:“曲大人正在处理。” 连问和曲相离十分默契,曲相离去前方查探情况,连问就守在马车周围保护萧解忧。 小镜山离上京很近,凡是从上京到水月庵的人,都要走这条路,从来没听说有人拦路打劫的,向来安全得很。 萧解忧点点头,刚欲放下车帘,突然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爆炸产生的强烈冲击使得马车都震动起来。 萧解忧一头撞到了马车壁上。 十灵和百蕴同时扶住萧解忧,就听得连问在马车外大喊一声:“保护公主!” 此时,马儿发出两声长嘶,躁动起来,马车被迫跟着左右晃动。 连问见形势不对,立刻翻身下马,跳上马车,从车里将萧解忧捞了出来,护在身后。 马儿似乎已经失控,车夫极力握住缰绳,却仍旧无法止住马儿的慌乱。 前方的侍卫们有的已经倒下,有的正在和一群黑衣人交手,到处是一片狼藉,兵器声,呼喝声,在风中交织成一幅令人心惊的画面。 连问顾不得马车里的十灵和百蕴,只迅速地将萧解忧抱上马,自己也翻身而上。 萧解忧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前世临死前被围攻的记忆立刻涌上心头。 她有些慌张。 “连问”她紧紧地攥着连问的胳膊,脸色一片苍白。 连问双目锐利地盯着前方,在那里,曲相离正在和一个身手极好的人交锋。 已经有三、四个黑衣人向着连问和萧解忧的方向跑了过来。 连问在心中衡量了一番后,猛然抽动马鞭,马儿腾空而起,向着曲相离的方向冲了过去。 “你不是他的对手,带公主走!”连问大喊一声,同时飞身下马,而曲相离则觑了个空,一跃而起跳在马背上,重新将萧解忧揽在怀中,然后策马扬鞭朝着前方拼命跑走。 这么一瞬间的功夫,连问便和曲相离换了一个位置,并且萧解忧也被人带走了,为首的黑衣人见状恼怒万分,连连做了几个手势,示意手下人去追曲相离和萧解忧。 连问心中焦急,手下越见凌厉。他心中明白,如果不解决眼前这个身手最好的人的话,不管是他还是曲相离,今天都逃不掉! 他只希望曲相离能够中用一些,不要让那些人伤到萧解忧!否则,他会亲手扭断他的脖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4.回头 身后马儿“嘚嘚”的响声顺着风传到耳朵里, 萧解忧从曲相离的怀中抬起脸,向后望去。 有三个黑衣人正驱马紧跟在他们的后面, 并且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其中一个人,正努力地抬起手来, 似乎在瞄准着曲相离。 在他的手腕上,有个好像箭矢一样的东西绑在上面。 萧解忧牢牢地抱住曲相离的腰, 将头埋在他的怀中,低声叫道:“小心身后, 他们会放箭的\" 曲相离却没有闪躲, 似乎像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样, 只是发狠地一鞭又一鞭地抽着马儿。 萧解忧两辈子加在一起都没有骑过这么快的马,再加上后面有不明身份的追兵追杀,这让她的心脏都快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了。 她只能尽量地抱紧曲相离,降低他的负担, 同时也免得自己被马儿摔下去。 曲相离强忍着胸口和背部传来的剧痛,咬紧牙关,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 拦劫他们的这群人,不是杀手就是死士,个个下手极为阴狠,出手就要人命,一点余地都不留。 如果昨晚他没有受伤的话, 他或许还能与他们周旋一阵子。那个领头的黑衣人功夫深不可测, 他怀疑连问都有可能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如果连问也被打败的话 曲相离低头看向怀中的少女。因着两人离得极近的缘故, 她身上带着的那股极为舒缓又香甜的气息一撞一撞地冲入他的鼻内。 姣好而柔软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 而她似乎还嫌这样不够紧密似的,不时地收紧双臂,好像直到把整个人都埋进他的胸膛里才甘心似的。 曲相离苦中作乐地想道,如果今日真的难逃一死的话,好歹还有这位金枝玉叶能陪在他身边,倒还能做个风流鬼 曲相离摇摇头,心中暗笑自己在这种时刻,脑子里还能不正经地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可见是有些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 马蹄阵阵,暗器从身后无孔不入般呼啸而来,曲相离看着前方的岔路,心念一转,侧转马头奔向了密林的方向。 此时他们距离小镜山还有不到一半的路程,天色渐暗,路上几乎没有任何行人。曲相离带着萧解忧,根本跑不过身后的黑衣人,被追上是迟早的事情。 他现在只能兵行险招,或许到了林子里,借着地势的便利,他还能有机会带着萧解忧逃出去。 身后之人紧追不舍,曲相离伸出一只手,拔下了萧解忧头上戴着的两股龙穿牡丹金簪。 “借用一下。”他低声道。 随后,他回头找准角度,手上的两根金簪便如离弦的箭矢一般,射向了身后之人。 有一个人侧头躲过了,还有一个人被扎中了脖子,人便从马背上掉了下去。 萧解忧也从他的怀中抬头向后看:“还剩下两个人,你能打得过吗?” “如果昨日殿下能手下留情的话,说不定就能打过了。”曲相离快速地回道。 萧解忧:“”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怼她! “殿下放心,如果打不过的话,微臣就把殿下献给他们,绝对不会宁死不屈的。”他又道。 萧解忧:““ 曲相离漫不经心地说着,眼睛却一刻也不放松地寻找着最佳地形。 就像萧解忧说的那样,后面只剩下两个人,总这样跑下去也不是办法。倒不如主动出击,抢占先机。 终于,曲相离找到一处背靠山壁的空地,他略显急促地低声嘱咐萧解忧:“殿下继续策马前行,切记一定要抓紧缰绳!等微臣解决这两个人之后,自会去寻殿下。” 说完,他不等萧解忧回答,一个起跃,从马上跳下来,回手重重地抽了马儿一鞭,马儿便嘶叫着跑走了。 萧解忧没成想曲相离就这样跳下马,留下她一个人在马上。 她连忙坐正身体,两手牢牢地抓住缰绳。等到她再回头看时,那两个人已经被曲相离拦了下来,三个人顿时缠斗在一起。 萧解忧以前陪着元嘉帝去过围场狩猎,骑马还是会的。 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她很快就冷静下来。 她聚精会神地控制着马,小心地辨认着方向,沿着林木稀疏的方向奔驰。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儿终于跑累了,速度渐渐缓了下来。 乌金西沉,月色渐起,密林里慢慢地被黑暗笼罩,就像是天上倒扣了一个金钟罩在上面似的,连月光都只能透过缝隙洒下来,斑斑点点,不成形状。 萧解忧望着四周,心中一片茫然。 林子里静悄悄的,空空旷旷,只有鸟儿偶尔懒懒地发出一声鸣叫。 不知道曲相离有没有摆平那两个人,还有连问,还有十灵和百蕴她们 曲相离说会来寻她,但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朝着哪个方向走的,他如何能寻到她? 林子这么大,他怎能能肯定他可以找到她? 想到这里,萧解忧的心跳突然停了一拍。 除非 除非,曲相离根本就没想来找她! 因为,他根本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昨晚他被自己用金簪捅了一下,接着又被连问打了一顿,身上本就带着伤,又是被两个人一起围攻 说不定,他现在已经被人杀死了! 不不不,也不太可能。如果那两个人杀了曲相离,那么她跑了这么久,跑出来这么远,为什么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左思右想,萧解忧最终决定回去寻找曲相离。 就算曲相离已经死了,她也要为他收尸! 这很冒险,她知道。如果曲相离真的死了,那么她很有可能遇到那两个黑衣人。 可是,与其惶惶不安地一个人在林子里等待,她宁可选择直面危险。 如果老天让她重活一世,就只为了让她再次惨死在陌生人的刀下,那她也认了! 如果让她像这样茫然地等待一个未知的、不知道什么到来的、不知好坏的结果,那比直接杀了她还让她痛苦! 她主意已定,手下猛然翻转,调转马头朝着自己来时的路返回。 萧解忧的记性绝佳,但是因着暗夜降临,大大地影响了她的行程,她费了好半天功夫,才慢慢地辨认出大概方向。 终于,她回到了与曲相离分手的那处平地。 此处地势空旷,林木较少,月光很轻易地洒在大地上,宛如白昼。 萧解忧几乎立刻就看到了靠坐在山壁上的曲相离。 他闭着眼睛,无声无息地靠在那里。距离他不远的地方,躺着两个一动不动的黑衣人。 萧解忧跳下马,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曲相离的面前。 “曲大人?曲大人?”她摇着他的肩膀,小声而急切地唤道。 曲相离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萧解忧的心沉了下去。 她不死心地伸出食指,轻轻地放在曲相离的鼻下。 还有呼吸! 萧解忧的眼睛霎时一亮,连忙靠近曲相离,仔细地寻找他身上的伤口。 曲相离今日穿着一身绯色,血迹浸染在衣服里,分不清楚哪处是伤口。 萧解忧努力将曲相离的身体放平,然后解开他的衣襟,露出同样被血浸染的里衣。 好在里衣是白色的,多少还能看出伤口的位置。 曲相离身上有多处刀伤,最长也是最严重的一处,在他的侧腰处,半红的血肉被砍翻了出来,正在汩汩地流血。 萧解忧着急得不得了。 让他一直这样流血下去的话,那这人还能活吗? 她果断地脱掉外衫,又将雪白的亵衣脱下来,上半身便只剩下一件绣着大红芍药花的月白色肚兜。 她用力地将亵衣撕成布条,然后小心地将曲相离的伤口包扎起来。 在包扎中,她无意间发现曲相离的后背也有几个小伤口,似乎是被什么划伤的。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黑衣人朝他们射来的暗器。 曲相离并不是没有听见她的警告,他只是没有选择躲开罢了。 因为,如果他躲开的话,那么,这些暗器很有可能会落到她的身上。 这个男人口口声声地说,只要遇到危险就把她献出去以保平安 萧解忧突然无比庆幸自己昨晚没有杀了他。 她手下的动作变得越发轻柔起来。 等到萧解忧终于把曲相离包成一个粽子之后,她累得瘫坐在草地上。 她将外衫重新穿好,然后就坐在曲相离的身边,等他醒来。 或者,死掉。 ----- 曲相离睁开眼睛时,第一眼就看到了侧躺在他的身侧,怀中抱着他的胳膊的萧解忧。 他微微动了一下身体,伤口立刻被牵动,他忍不住微微皱眉。 好久没有伤成这样了,还真是疼啊 他索性继续躺在地上。侧头看向萧解忧,萧解忧睡得正熟。 近看之下,她的小脸更加惹人怜爱。浓密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弯弯的柳叶眉微微蹙起,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忧愁。白皙娇嫩的肌肤似乎能掐出水来似的,令曲相离忍不住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真软,真滑,他想。 天已经蒙蒙亮,林子里有鸟叫的声音层叠起伏。 曲相离忽然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 他年少失怙,流落街头,幸运地被曲氏捡到,然后一路跌跌撞撞,才走到了今天,成为了高高在上的“曲大人”。 可是,幼年时惶恐无助的记忆给他留下了太深的阴影。他不顾一切的想要向上爬,想要得到权势,就是为了让自己强大起来,让自己再不会沦落到那样凄惨的境地。 他一直以为只有权势才可以令他心安,让他迷醉,却没有想到,就在这样一个晨曦微露的清晨,在他遍体鳞伤地躺在潮湿阴冷的草地上时,他会因为一个女子宁静乖巧地躺在他的身侧而感到平静,安心。 他缓缓闭上眼睛,被萧解忧枕着的那只胳膊一动不动。他不知道是因为那条胳膊已经麻了,还是因为不想吵醒萧解忧的缘故,总之,他没有动。 他只是再次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温柔地,又摸了萧解忧的脸蛋一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5.脱险 萧解忧做了一个梦。 其实也不能完全算是梦, 因为她前一世曾经真实地经历过这一幕。 她梦到自己浑身无力地躺在床榻上,眼前是一阵刀光血影, 连问奄奄一息地躺在离她不远的地上,生死不知。 “剧毒攻心, 没救了啊”有人惊慌着说。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有人从帐篷外疾驰而来, 手中托着明黄的圣旨。 “公主!” 她再次睁开眼睛,与曲相离四目相对。 曲相离的动作微僵, 表情也有一瞬间的凝滞。 萧解忧却很开心, 她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曲大人, 你醒了?你没事了吧?” 骤然而至的惊喜令萧解忧忽略了她此刻与曲相离离得过近的事实。 “嗯,应该死不了了。”曲相离又露出了懒懒散散的表情。 萧解忧决定原谅他的不敬,原谅他的嘴贱。 对于真心帮助过她的人,她一向没有什么底线和架子的。 “那就好, 昨晚我还真担心你会就这么死了呢。”她撑起身体想坐起来,结果,刚一动作,凌乱的外衫便不受控制地从她的肩头滑落下来。 她的亵衣现在都变成了一块块地布条挂在曲相离的身上,此刻外衫里只有一件肚兜 曲相离和她都愣了一下。 萧解忧手忙脚乱地将外衫整理好,两手紧紧地抱住衣襟,将浑圆如玉的肩头和肚兜下的峰峦起伏全部盖得严严实实。 她简直羞得想找个树洞钻进去。 曲相离却并没有因此讥笑她, 反而很有君子风范地偏过了头。 然而那一抹雪白却从此根植他的脑中, 永世难以忘怀 一阵难以言喻的尴尬弥漫在两人之间。 最后还是曲相离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打破沉默:“公主怎么跑回来了?微臣不是说了让你先走吗?” 萧解忧的眼睛看着地面, 脸上仍旧绯红一片:“我是回来帮你收尸的。” 曲相离:“” 这位公主的耿直果然名不虚传! “多谢公主,微臣有罪,没能让公主如愿,还请公主大人大量,不要怪罪微臣。”曲相离哼了一声道。 熟悉的满是讽刺意味的语气,终于让萧解忧的羞囧褪去。 这可是曲相离啊,她有什么可尴尬的?就当是让王禄伺候她穿了一回衣服算了。 她站起身,迅速地拢好外衫,然后笑眯眯的看向曲相离:“你还能撑得住吗?依我看,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曲相离又哼了一声:“微臣撑不住,伤口疼,特别疼。” 萧解忧想了想,伸出手弯腰去扶他:“那我们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我们得去找连统领。而且,你的伤口还需要上药我其实不想给你收尸的。” 然后没敢回头地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两具黑衣人的尸体,萧解忧心有余悸地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他们两个会突然半夜跳起来” 昨晚在一片乌漆墨黑中,她守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旁边躺着两具死透了的尸体,那感觉要多刺激就有多刺激。 要不是她曾经死过一次,她非得吓疯了不可。 曲相离怔住。 是啊,别说这位是真正的皇家娇女,金枝玉叶,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跟尸体过了一夜,肯定也会被吓得够呛。 看她现在仍旧这副哆哆嗦嗦的怂样,竟然有胆子跑回来找自己,并且还守了伤重的自己一夜,曲相离当真对她刮目相看了。 曲相离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但是他却十分欣赏像萧解忧这样有情有义的人。 他的一双桃花眼突然弯弯地,嘴角也恶劣地扬了起来,然后带着一丝诧异地语气道:“咦?他们两个不是正站在殿下的身后吗?” “啊!!!” “曲相离,你这个混蛋!” 萧解忧决定再也不原谅他了! ----- 连问不眠不休地找了萧解忧整整一夜。 他在成功脱身后,沿着大路一直回到水月庵,得知萧解忧还没有回来后,他又焦急地沿着原路返回。 他几乎将路上的每一个岔路都找遍了,最后才终于在一处林子里找到了萧解忧和曲相离。 曲相离不过是在强撑着而已,事实上,他已经开始发烧,整个人几乎瘫软着靠在了萧解忧的身上。 他的脑子昏昏沉沉的,只记得自己似乎被连问扶起来放在马上,然后就被送到了水月庵里。 萧解忧回到她在水月庵的院子里,人还没进院子呢,冷不防从里面跑出来一道人影,一下子跪倒在她的面前,抱着她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公主!公主!奴婢担心死了!幸好您没事!哪个该杀千刀的王八羔子要伤害我家公主,我王禄拼了命也要弄死他!公主啊,公主啊,您总算回来了” 萧解忧第一烦有人碰她,第二烦有人不守规矩不听她的话。 她真的好想让人把王禄拖下去打板子! “哭够了没有?如果哭够了的话,就站起来。你放心,本宫一定成全你。等一下,你就跟着连统领去抓劫匪吧!” 王禄立刻站起来,两手迅速地在脸上抹了抹,眼泪擦得一干二净。 “还没有恭喜公主呢。”王禄笑嘻嘻地略过了萧解忧让他去跟连问抓贼的命令,殷勤地扶着萧解忧走进院子里。 他对公主的忠心日月可鉴,如果真的被他遇到有人敢行刺公主,他王禄二话不说就能替公主挡刀! 但是抓贼这件事么,他的确不擅长,还是不要去给连统领添乱啦! “谢家七公子文采出众,性格端方,正适合公主殿下呢。”王禄又道。 萧解忧轻轻地“嗯”了一声。 适合是挺适合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长久。 千玄和万妙也正站在院子里等着她,见到她进来,千玄立刻松了一口气,迎上前去道:“殿下可伤着了吗?要不要找太医过来看一看?” 早前连问就已经把十灵和百蕴送了回来,十灵还好,只是受了点惊吓,百蕴却扭伤了脚,估计得有一段时间不能下地了。 然后便看到了萧解忧衣衫不整的样子,她的脸上闪过怒意:“这帮大胆的贼人,当真该死!” 万妙仍旧像往常一样,默默地跟在千玄身后。 萧解忧摇摇头:“本宫没事,曲大人为了保护本宫伤得不轻,连统领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你们也过去照看一下,务必要将曲大人照顾好。” 正说着,十灵端着一碗药从屋里走出来。 看到萧解忧平安地回来,十灵的眼角泛起泪花:“奴婢就知道,殿下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然后举起手中的药碗:“这是安神汤,给殿下压惊用的,殿下快趁热喝了吧。” 这种安神汤萧解忧每年都要喝很多很多,倒不是她总受到惊吓,而是太医们总喜欢在主子们明明没有病却又不敢不开药时,开这些安神汤来糊弄人。 不过今天萧解忧确实被吓坏了。 现在想想还是后怕的很,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躺在两具尸体旁边睡了一个晚上的! 她端起药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于是,她又想打陈太医的板子了。 怎么这么苦! ----- 温仪公主在回水月庵途中遇到刺客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上京。 元嘉帝知晓后,极为震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敢行刺皇室公主?到底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 朝中的大臣们也纷纷不解。 一个落魄公主,根本没有行刺的价值啊!哪怕这些刺客去刺杀大公主,都比刺杀温仪公主要有意义得多啊! 难道是认错人了? 不太可能有这种乌龙吧。连曲相离这样的高手都被重伤了,那群刺客显然不是什么乌合之众,这样愚蠢的错误应该不会犯的吧? 众说纷纭,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猜测。 交泰殿上,元嘉帝秘密命令王保:“等曲相离醒过来之后,命他马上来见朕,朕要当面问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另外,对水月庵加强戒备,务必保护好温仪公主的安全!” 翊坤宫里,齐皇后同样吩咐宫女文秀:“马上派人去水月庵看看曲大人的伤势如何,让太医们仔细看着点,不管多珍贵的药,能用的尽管用!” 心中却暗暗责怪曲相离,为了萧解忧那般拼命做什么,顺水推舟地让那些刺客杀了她不是更省事? 难不成,曲相离真的被那个贱人的美貌迷惑住了? 想到这里,齐皇后心中的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想当年,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不知道打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林侧妃,她早就能嫁给昭华太子做太子妃了! 昭华太子那样一个完美的男人,生生就被林侧妃那个狐狸精迷了心,蒙了眼,愣是看不到其他女人的存在! 如今她的女儿竟然也是如此,先是勾引齐烨,然后又害得曲相离为她身受重伤! 齐皇后忍不住一掌拍在侧几上。 简直可恨! 如今齐烨和萧玉婉的婚事已然落定,那么即使萧解忧因着意外而不幸身亡,想必齐烨也不会怀疑到她的身上来吧? 萧解忧,不能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6.震惊 等到曲相离再次睁开眼睛时, 看到的就是连问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他, 站在廊下。 他刚要起身,连问转过头来看向他, 淡淡地道:“大夫说你的伤口很深,不宜走动。你最好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一阵。” 曲相离相当爱惜自己的小命, 闻言果然不再动作,只是皱眉对连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不去守着公主?那些刺客昨日没有达到目的, 很可能会再到水月庵来行凶。” “宫里派来了很多侍卫来保护公主, 是公主让我来亲自照看你的。”连问答道, 缓缓地从外面走进来。 曲相离心中一暖,不自觉地带出了一丝笑意:“哦?看来,殿下很担心我啊” “曲相离。”连问面无表情地再次开口,“你不要自作多情, 公主对她身边的每个人都是如此,就连琉璃也是一样。” 琉璃是萧解忧在水月庵里养的一只小狗。 连问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曲相离:“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你想要什么,我也很清楚。不过,你可能打错算盘了。我再说一次,公主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你昨天将公主保护得很好, 我很感激你, 公主也是。以后, 只要你对公主忠心耿耿, 公主绝对不会亏待你的。但是,如果你再抱着那种见不得人的心思接近公主,我不会饶了你的!” 曲相离伸手摸了摸额头,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来:“那如果,你的公主抱着那种见不得人的心思接近我,又该怎么说?” 连问冷笑:“做梦呢?不妨实话告诉你,公主殿下的心中只有穆国公世子,别的男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曲相离慢吞吞地“哦”了一声,然后突然问连问:“那你呢?你又是抱着什么心思待在公主身边的?” 连问根本不屑回答他的问题。 “既然你已经退烧脱离了危险,我就不多留了,公主还在等我回去复命。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曲相离的院子。 曲相离盯着床头上简陋刻着的祥云镂空花纹,脑海里不断闪现昨日单独与萧解忧相处的一幕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个公主,怎么这么正经啊 ------ 最近,水月庵里热闹极了。 先是大公主来看望萧解忧,询问了她被刺杀的详情之后,在庵堂里逗留了一阵子便离开了。 紧接着,谢府、齐府和三公主萧忘忧都分别派人前来,慰问受惊的小可怜公主。 谢府派来的是谢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冯妈妈。 冯妈妈神态祥和,举止不卑不亢,给萧解忧行了礼之后,便转达了谢老夫人和谢七公子对她的关心之意。 “公子本来想亲自上山来看望公主,只是前日不小心感染了风寒,怕过给公主,因而只能派老奴前来。”冯妈妈略带着几分歉意地道。 萧解忧听了,有一种“果然还是逃不掉”的宿命感。 谢七他,真的病了啊 “七公子病得很严重吗?”萧解忧问道。 冯妈妈的面上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实话实说:“公子一直昏迷不醒,太医们说,这是急症,等热褪去,人就能醒过来了。” 太医还说,谢振宁这是急火攻心,忧思过甚导致的昏迷。 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七公子是因为尚了公主所以才会病这一场的。 可怜她家公子,在昏迷中还喊着房家大小姐的名字。 冯妈妈忍不住抬头偷偷打量这位即将嫁给七公子的温仪公主。 她身材纤细,面容姣好,一双灵动的大眼明亮有神,神情略略冷淡,带着一股长居上位的骄矜之色,却又不让人觉得傲慢。 冯妈妈觉得,单凭外貌,十个房小姐也比不上这位公主。 可惜却是个和离过的,而且身边还跟着一个关系暧昧的侍卫。 这样的女人,如果不是公主的话,下辈子都不可能进谢家的门。 也不怪她家公子不情愿,连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都为公子抱屈呢! 冯妈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家公子的姻缘路,实在是太坎坷了。挑来挑去这么多年,竟然找了一个二婚的,并且是皇上亲自下旨赐婚,想说理都没地儿说去。 只能怨老天不长眼了! 送走了冯妈妈之后,萧解忧派十灵回上京一趟。 “去打听一下,谢七公子的病情如何。赐婚的旨意刚下来,他就病了,本宫总觉得这其中有问题。”萧解忧吩咐道。 十灵犹豫了片刻,小声道:“总不能总不能是因为谢公子对婚事不满意吧” 谁料萧解忧竟然赞同地点点头:“本宫也是这么想的。” 她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前世嫁给谢振宁之后的情形。 应该说,从她成亲之日起,一直到和离,谢振宁都没有跟她见过面。而她见到的,也是躺在床上病得不成人样的谢振宁。 谢老夫人一直不停得跟她解释,说谢振宁的身体有多么地不好,病得多么严重。谢振宁不肯见她,都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 可是事实真的是那样的吗? 什么病能厉害到哪怕见一面都会过人?那谢振宁还如何在朝为官?他周围伺候的人是不是都已经换过一批又一批了? 前世的萧解忧并不曾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她也不在乎谢振宁究竟能不能与她一起生活。她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并没有因为少了驸马的陪伴而变得寂寞或者苦涩。 不过现在,她可不能像以前那样糊里糊涂地嫁过去了。 “殿下放心,奴婢一定打听得清清楚楚的!” 十灵转身欲走,碰巧万妙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她的手中端着一个黑漆方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盏红瓷画喜鹊闹春的茶碗。 “殿下,今日天气炎热,奴婢便做了些绿豆汤,您喝一碗解解暑吧。” 自从到了水月庵,千玄和万妙两个人便主动担起了负责萧解忧日常饮食的重任。 萧解忧点点头:“先放一放吧,本宫等会儿再喝。” “是。”万妙将茶碗放下,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 十灵想了想,转身走到萧解忧的身边:“公主,您以前曾经问过奴婢,在奴婢四人中,谁最有可能背叛您。” 萧解忧确实问过这个问题。她想让十灵警醒一点,并且帮她留意其他三个侍女是否有异常之举。 这是十灵在那次谈话之后第一次提起这个话题。 萧解忧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你是否发现她们有不妥之处?” 十灵抿了抿唇:“奴婢也不是十分确定” 说完,她将自己的怀疑告诉萧解忧:“奴婢思来想去,总觉得她哪里怪怪的。不过因为奴婢没有证据,也不好向您禀报。今日奴婢就要回京了,就想着告诉您一声,如果可以的话,就让连统领去调查一下她吧。” 萧解忧摸着茶碗的边缘,神情若有所思。 “好,这件事本宫记住了。你且放心。路上要小心,能打听到多少就打听多少,千万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先前莫名其妙地被人追杀,连问到现在都没能查出对方是谁,她的心一直提着,到现在都没办法安稳。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能小心还是尽量小心些。 她希望她和她身边的人都平安。 “是,奴婢遵命。” 送走了十灵之后,萧解忧到底没有喝那碗绿豆汤。 又过了两日,傍晚时,连问来见萧解忧。 “是曲大人让属下来禀报公主的,属下觉得,曲大人应该没有必要说谎。”连问道。 在萧解忧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但凡连问来时,公主的房间里都不会留人在一旁的。 为此王禄还曾经心酸良久。 他觉得自己再也不是公主心中的第一人了。 萧解忧沉默了片刻,问道:“他的伤势如何了?” “曲大人身体强健,恢复得很好,伤口已经结痂了,相信再过不了两日,就可以行动自如了。” 萧解忧点了点头,然后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上次曲相离说,他有把柄在你这里,到底是什么?” 萧解忧好奇这件事很久了,之前一直没想起来问连问。 连问破天荒地第一次在萧解忧的面前吞吞吐吐,语焉不详:“是曲大人他他与大公主过从甚密皇后娘娘也对他青睐有加总之,曲大人是个风流又多情的性子,很受女子喜爱” 萧解忧将连问的话在脑子里琢磨了一遍后,她惊呆了。 “大公主?皇后?”她不敢置信地惊呼。 连问低垂着头,默不作声。心里暗曲相离恼私德不修,行为不检。这种风流韵事,怎么好入殿下的耳! 萧解忧伸手摸了摸额头,再一次感叹自己上辈子简直活得像个聋子和瞎子。 真是没想到啊 大公主和齐皇后,可是亲母女,亲母女啊! “本宫一直以为‘如意君’只是话本中杜撰出来的荒唐人物,没想到竟然真的有这种人” 如意君是什么人?连问疑惑,但是没敢仔细问。 与公主殿下讨论这种话题,他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了。 好在萧解忧并没有过多地纠结这个问题。 “既然如此,那他应该不可能看错。连统领,就按照曲相离说的办吧。没准,我们还能有特别的收获也说不定。”萧解忧最后道。 连问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般离去,留下萧解忧一人在房间里,慢慢地消化刚刚听到的令人震惊无比的八卦。 啧啧,曲大人真是好手段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7.为情 山中的夜晚是寂静的, 除了偶尔的虫鸣声外,几乎没有任何响动。 就在这样一个连月光都不甚明亮的夜晚, 在水月庵某个极普通的客院里,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来。 可能是害怕被人发现, 那人并没有点灯,只在月色的指引下, 摸索着着前行。 不多时,那人就来到了一处院墙外, 学着猫儿叫了几声后, 又等了很久, 才听见有门打开的声音从右侧角门处传来。 “怎么这么慢?”那人压低声音抱怨着。 来人同样没有拿着灯笼,娇小的身影在夜色中更显单薄:“现如今院子里里外外,到处都是侍卫,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溜出来的。” 听声音, 这两人都是女子。 先来的女人又道:“主子有事交代你去做。” 后来的女孩明显的瑟缩了一下,她不是很情愿地低声问道:“是什么事?” 站在她面前的女子小心地从袖袋中取出一个白色的纸包来,递给她:“主子让你把这药下在温仪公主的膳食中。先前不是闹刺客吗?万一被人察觉,就都推到那些刺客的头上去。” “这这是什么药?和以前的不一样,对吗?”女孩颤抖着手接过纸包,低声问道。 先前的女子冷声道:“问那么多干什么?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好了!” 女孩一手攥紧了纸包, 低着头不说话。 那女子见状, 冷笑了一声, 威胁道:“怎么?不愿意吗?想想你的表哥, 再想想你以前做得那些事。现在想回头,哼,晚了!” 女孩连忙摇头:“我,我没有”然后又抱着一丝希望问道:“公主吃了这些药的话,不会有性命之危吧?” 那女子本想继续威胁她,转念又换了主意:“放心吧,遭点罪是难免的,但是肯定死不了人。” 女孩这才放心:“是,我会按照主子的命令做事,请姐姐在主子面前多为我表哥美言几句” “这是自然,你帮主子办好差,主子自然不会亏待你们的。” 那女子又细细嘱咐了两句后,两人便各自原路返回,悄无声息地与夜色融为一体。 女孩一路上心事重重,慢慢地走了很久才回到萧解忧居住的院落。 轮值的侍卫问清她的身份后,便放她回房了。 而当她打开房门时,赫然发现,她的房间里竟然坐着一个她此刻最害怕见到的人! “殿下”万妙腿脚一软,立刻跪在地上。 萧解忧冷冷地看着她,轻声说:“百蕴,把灯点上。” 百蕴神色复杂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万妙,默默地拨亮油灯。 室内顿时亮堂起来。 萧解忧低下头看向万妙:“这么晚了,你出去做什么了?” 万妙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解忧又问:“怎么不说话?你不想跟本宫解释一下吗?” 万妙一下子哭出声来:“殿下,殿下,奴婢奴婢是被逼的奴婢没想害您” 萧解忧轻轻地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原来是你啊” 万妙心中慌乱,她抬起头,两步爬到萧解忧的面前,想要去抓萧解忧的腿,却被百蕴一脚踢倒在地。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公主哪点对不住你?你要帮着外人害公主!”百蕴怒道。 万妙不停地摇头:“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没有害过公主” “你还敢狡辩!”百蕴气不过,冲上前去,一把拽住万妙的左臂,从里面掏出一个纸包来:“那这是什么?嗯?你可别告诉我,这是你买来自己吃的!” 万妙的脸一下子白了。 原来,公主什么都知道了! 萧解忧冷冷地看着她:“把你做过的事情,都告诉本宫吧。本宫也很想知道,这么多年以来,你都给本宫下过什么毒!” 万妙听到萧解忧这样说,连忙大声否认:“没有,公主,奴婢没有!” 她咬咬牙,终于决定全盘托出:“公主,奴婢真的没有害过您,奴婢发誓!” 她一边哭一边道:“奴婢从小在舅舅家长大,舅舅家穷得很,养不起太多孩子,所以舅母就把奴婢卖到宫里做宫女。” 万妙的舅舅体弱多病,当不起妻子的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外甥女被卖。万妙性子温和,被卖了也不埋怨舅母,平时攒的月钱也都尽数托人带出宫交给舅母,用来给舅舅治病。 去年她的舅舅去世了,舅母就跟她说,等到将来她被放出宫后,就把她许配给她的表哥为妻。 万妙很高兴。她自小与表哥青梅竹马,一直梦想着能嫁给表哥,如今眼见梦想即将成真,她心中的喜悦和期待简直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 她继续将自己的月钱交给舅母。而且,自从萧解忧成婚开府后,万妙出府就更自由了。她几次私下与表哥幽会,与他郎情妾意,缠绵悱恻,早就定好了终身。 后来有一天,表哥突然跟她说,他到齐府当差了,府上的总管十分器重他,言语间总是暗示要提拔他,让他好好干,要尽心尽力为齐府做事。 “接着,皇后娘娘的人就找上了奴婢说奴婢的表哥在齐府偷了东西,要发配充军” 万妙哭成了一个泪人:“奴婢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只能听皇后娘娘的,把殿下这边发生的一些事情告诉翊坤宫” 很好。萧解忧冷然地看着眼前跳跃的火光,心中一片愤怒。 看来,齐皇后真的很在意她啊,连她出嫁了都要派人监视她。 “奴婢照做了之后,表哥就被放了出来,继续在齐府里做事,还被提升为一个小管事。” 这很符合齐皇后的做事风格。 威逼利诱,又打又拉,这种策略用来对付一个小小的宫女,真是有些大材小用。 “有时候表哥也会问奴婢一些公主的起居日常事情,奴婢就捡着一些能说的告诉他奴婢对皇后娘娘也是这样的,并没有对她事事禀报,奴婢心里总归是向着公主的” 萧解忧笑了笑:“本宫是否对你太过仁慈,所以你到现在还在试图混淆过关?万妙,本宫再问你一次,你到底给本宫下过多少次毒?都是什么毒?你恐怕不知道,连统领的手段,比之宫内的慎刑司里的太监们,有过之而无不及。本宫劝你,最好想明白了再说话。” 往日里万妙见了萧解忧的笑容,总是会感慨这位公主果然是上天的宠儿,一颦一笑都是如此迷人。 然而此时此刻,萧解忧的笑容却令她浑身发凉,心中的那口气不停地往外散。 她终于支撑不在,跪坐在地上,神情茫然而绝望:“是,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的表哥在半年前曾经让奴婢在公主常用的药膳中,下了几味药” 她低低地念出几种草药的名字:“这些药,女子常服用,会导致宫寒不孕” 萧解忧并未与沈湛圆房一事,公主府里的下人们并不知晓。 作为贴身伺候萧解忧的侍女,十灵和百蕴心中隐约明白,却从来不敢乱说。千玄和万妙管着萧解忧的首饰衣服和膳食安排等,在萧解忧的面前并不如何受重用,因而也不知道这件事。 她们只知道沈湛与萧解忧之间颇不和谐,也一直分房而居。 即使这样,万妙仍旧给她下那种令她无法怀孕的药“只有这些吗?” 万妙猛然清醒了一般,拼命地对萧解忧磕头求饶:“是是是,就这些,真的就这些!奴婢说得都是实话,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殿下,殿下您慈悲,您心善,您看在奴婢这么多年服侍您的份上,饶过奴婢这次吧!求求您饶了奴婢吧!” 萧解忧几乎能肯定,前世与宋文越里应外合害她的人,就是万妙。 那时,虽然齐皇后早已逝世,但是齐家还在,齐家支持的福王还在!如果有心人想害她,那么再找出万妙这条线来,也是轻而易举的。 万妙既然能背叛她一次,就能背叛她两次、三次! 更何况,如果她在和亲途中暴毙,那么万妙就可以返回上京,不用陪她去铁勒和亲了! 萧解忧又笑了:“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看在本宫多年来不曾错待你的份上,放过本宫呢?” 万妙的心中悔恨万分,却犹不肯放弃地哭喊:“奴婢没有!奴婢没有!奴婢问过了,文秀说这次给奴婢的药不会害了殿下的,不会害了殿下的!殿下您相信奴婢!” 说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伸手就去夺百蕴手中的纸包,百蕴一个不察,竟然真的被她夺走了。 万妙动作迅速地打开纸包,将里面包着的白色粉末一股脑地倒进口中。 “奴婢证明给您看!奴婢不会害您的,真的不会” 百蕴根本来不及将纸包夺回,眼睁睁地看着万妙将粉末都吞了下去。 萧解忧也愣了一下。 然而万妙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突然双眼圆睁,整个人抽出起来,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似乎要把喉咙捏断一般,口中呀呀呀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表情痛苦地看着萧解忧。 萧解忧连忙喊道:“快叫太医!” 然而已经晚了,万妙的身体在抽搐片刻后,陡然僵住,直直地倒向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来。 地上很快汇聚了一小堆暗红色的血液。 萧解忧只看了一眼,便别过眼去。 万妙七孔流血,死不瞑目。 她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文秀说的“不会害了殿下的药”,最后竟变成如此剧毒之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8.蹊径 别看百蕴平时活泼得很, 真要遇到事情时,她的胆子可比不上十灵大。 她看见万妙的死状如此恐怖, 忍不住脚下一软,人便跪坐在了地上。两手紧紧地捂住嘴巴, 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尖叫出声。 萧解忧勉强定住心神,喊了一声“连统领”, 连问马上推开门走进来。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步履悠闲的曲相离。 连问一眼看到万妙的尸体, 皱了皱眉, 上前两步, 挡住了萧解忧的视线。曲相离曲相离几乎与他同时动作,并排着跟他一起站在了离萧解忧不到五步远的位置上。 萧解忧望着曲相离,微微点头:“多谢曲大人,此番多亏曲大人警醒。本宫如今才知道, 原来在本宫身边,还留有这等居心叵测之人。” 原来,曲相离昨日不经意间发现,齐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文秀,竟然躲躲藏藏地出现在水月庵里。 他立刻将此事通知连问。在连问禀报给萧解忧之后,萧解忧便按照曲相离的建议,按兵不动, 顺着文秀找到了与她接头的人。 “殿下太客气了, 微臣如今是殿下的人, 自然会处处为殿下考虑, 效忠殿下。”曲相离正经得很诚恳。 “那个文秀,公主要如何处置?”连问请示道。 只要萧解忧一句话,文秀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曲相离也看向萧解忧。 萧解忧垂眸,思考了片刻,摇摇头道:“先留着她,杀了她固然不费什么功夫,但是齐皇后等不到文秀回去复命,少不得又要派人来害本宫,本宫也不想过早地打草惊蛇。” 况且,不管是文秀还是万妙,她们都是受人指使。固然她们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萧解忧非常明白,她最终要对付的人,是齐皇后。 曲相离的眼眸闪了闪,嘴角快速地闪过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笑容。 温仪公主,总会不断地给他带来惊喜。 “既然如此,公主请放心。”曲相离主动道:“微臣会处理好此事。至于以后的事情,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经过张有德一事,萧解忧已经完全信任曲相离处理尸体的能力。 恐怕是做过无数次之后,才积累下如此丰富的经验吧 “有劳曲大人。”萧解忧颔首。 曲相离带着万妙出去之后,连问低声问萧解忧:“殿下,您可知皇后为何会对您下此毒手?” 这句话可算问着了,萧解忧也捉摸不透齐皇后对她的恨意从何而来。 她苦笑着摇头:“本宫丝毫没有任何头绪。昔日在宫中时,本宫与皇后井水不犯河水,从不曾也不敢得罪于她。并且,在本宫出宫开府之后,本宫更是极少主动进宫接近皇后。本宫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得罪了皇后。” “不过,这应该不是皇后第一次对本宫起了杀意。”萧解忧的眼中渐冷。 “你瞧,伶俐非常的曲大人,可没有像你这样问本宫这个问题呢。”萧解忧指了指门外,意有所指地道。 连问点头同意:“是,属下也正奇怪。这只能说明,曲大人并不是不关心这个问题,而是因为他早就知道问题的答案是什么,所以才没有开口问。并且,通过这件事,还能推断出来,前次在路上伏击我们的那些杀手,并不是齐皇后派出来的人,可以将她排除在外了。” 萧解忧轻轻颔首。 正是如此。曲相离与齐皇后的关系非比寻常,如果他想要知道齐皇后的想法,简直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不管因为什么,既然齐皇后已经对萧解忧起了杀心,连问就不打算放过她。 “殿下,我们已经知道齐皇后和曲相离的关系暧昧,那我们能不能利用这一点,扳倒齐皇后呢?”连问沉声道。 萧解忧诧异地侧头看着连问:“连统领,曲大人可没有向别人告发我们啊!” 曲相离和齐皇后那档子事,只要透露给元嘉帝知晓,扳倒齐皇后那是板上钉钉的。任何男人都不会允许枕边人送绿帽子给自己,更遑论一国之君。他比一般男人更加难以容忍背叛。 然而,齐皇后固然难逃一死,难道曲相离就能幸免吗?恐怕他会死得更难看! 连问的心中对曲相离并不十分信任,所以曲相离会不会受到牵连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连统领,此事不必再提。曲大人于本宫有恩,而且他并没有违背诺言出卖我们,于情于理,本宫都不会令曲大人处于险境之中。不管是报仇还是谋事,本宫都有原则和底线,断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置他人于不顾。连统领,你能明白吗?” 连问怎么会不明白?他的这条命,不正是因为她独有的固执和善良而得以保住的吗? 世人都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又云“无毒不丈夫”,女人则经常被诟病为“妇人之仁”。可是作为手下人,到底跟着谁干心里才踏实,只有自己心里明白。 萧解忧就是这样一个能令连问觉得踏实的主子。 “是,属下明白了。但是殿下,齐皇后对您始终是个威胁,您现在既有大仇未报,还有未知的敌人潜伏在暗处,如今又多了齐皇后这个棘手的仇家,以后恐怕会平白生出许多事端和危机来。” 萧解忧心里有个模糊的念头:“连统领,你说,当今皇上至今无子,会不会与齐皇后有关呢?” 齐皇后都能派人给她下那种乱七八糟的药,想必给后宫的女人下药也是常态吧? 如果他们能顺着这条思路查到什么蛛丝马迹,能证明他们的推论的话,那么齐皇后的罪过可比养个小情人要重多了。 身为一国之母,齐皇后的地位轻易无法撼动,更别提她身后还站着齐家。 萧解忧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便是借力打力。论权势和实力,齐家和齐皇后加起来都不是元嘉帝的对手。 连问是个大老爷们,对于后宫女人间的争斗和手段基本毫无了解,但是他可以去调查。 “属下会想办法查清楚这件事,殿下静等属下的消息吧。” 连问转身要走,萧解忧喊住他:“连统领,你的伤没什么大碍了吧?” 连问怔了怔。 那日他与黑衣人殊死一战,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外伤,内伤却十分严重。 他没想到萧解忧竟然注意到了这一点。怪不得那些个太医在给曲相离诊完脉之后,都要拉住他的手摸一摸。 百蕴天天往他的住处送汤药,他差点都以为百蕴对他有什么想法了! 原来是公主在关心他啊 连问的心中霎时淌过几道暖流:“已经没事了,多谢殿下挂念。” 萧解忧点点头:“差事固然要紧,身体更重要。本宫不着急,相比报仇,本宫更在意身边的人是否平安。你切切记住,万事小心,不可轻易只身冒险!” 连问认真地答道:“是,属下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因为,属下还要留着这条命,护着公主! ----- 万妙的尸体很快被曲相离派人处理掉了。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时,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萧解忧的身边少了一个身材娇小的侍女。 但是,这些人中,不包括王禄。 作为公主府的内总管,萧解忧的身边哪怕少了一只蚂蚁他都要弄个一清二楚明明白白,更何况是一个大活人! 所以,一大早,他就急匆匆地来禀报萧解忧:“殿下,万妙不见了!” 萧解忧正在看书,闻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本宫放她出府嫁人了。” 以萧解忧对王禄的了解,如果被他知道,在他的管理之下,竟然有人连续多次向她下毒,恐怕他会自责地每天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 想想那个不甚美妙的画面,萧解忧便觉得无法忍受。 不如瞒着他好了。 王禄听后,就愣住了。 之前没听说啊!为什么单单让万妙出府嫁人?其他三个侍女都比万妙的岁数大啊! 但是王禄不会质疑萧解忧的任何决定,他回过神来,笑道:“这是好事儿啊!万妙这个丫头,竟然瞒得严严实实的!” 然后一句都不再多提万妙,转到别的话头上:“静心师太派人过来,说这两日天晴日晒,正适合泡温泉祛湿气,想问问公主有没有兴致。如果公主想去的话,她就提起派人将附近的几个温泉馆都封了,免得闲杂人等惊扰到公主。” 事实上是因为最近来水月庵泡温泉的贵客陡然增多,静心师太怕萧解忧会心血来潮地也跑去泡温泉,到时候她恐怕会来不及清场。 温仪公主被刺杀一事,水月庵里无人不知。静心师太本以为萧解忧会回上京去,却没想到她坚持留下来。 虽然宫里派了很多侍卫来保护公主,但是水月庵是敞开大门面向所有香客的,万一刺客混在香客里进来,伤害到公主的话,那么水月庵上下百十口人,都得倒霉地为公主陪葬。 因而,静心师太便提出暂时关闭庵堂,不接待香客们了。 萧解忧拒绝了她的提议。 “师太放心,我身边的这些侍卫们,只守在我的院子周围,不会打扰庵堂里师太们的清修。况且,此处离正殿较远,也较为空旷,如果真有刺客敢来窥视的话,侍卫们一定能够及时发现的。那些来上香的客人们以前没有误闯过我的院子,相信以后也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请师太不必多虑。” 静心师太只好放弃这个念头,但是私下里令所有弟子们严守门禁、戒律,不可在这段时间内节外生枝。 这两日天气渐渐闷热,往年到了这个时节,总有很多贵妇人为了治疗风湿、骨痛等病症来跑热泉。这是水月庵的一项重要收入,静心师太权衡许久,决定依旧开放温泉。 所以,她才会派人来提前禀报萧解忧一声。 说起温泉,自从萧解忧来到水月庵后,就想去泡一泡,长长见识,然而阴差阳错地一直都没有机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9.凝脂 王禄见萧解忧似面有所动, 又加劲游说道:“殿下这几日又是落水,又是被刺客追杀的, 身子骨哪里受得了?奴婢常听人说,多泡温泉有助于治疗暗伤, 殿下何不趁机泡几次呢?再过一月,殿下就要大婚了, 依奴婢之见,殿下着实应该在大婚前好好将身体调养好。” 然后才好跟驸马生个白胖的娃娃!这句话是王禄在心里美滋滋地想的, 他可不敢贸然地说出来。 他家公主, 可不是随便能令他打趣的人呢! 萧解忧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最近这阵子她确实很累, 身体累,心也累。 她总觉得自己从肩膀到脑壳里面都是紧绷着的,就像一根拉满弓的弦一样,沉甸甸的让她疲惫不堪。 也许, 去泡泡温泉是个好主意吧! 她将手中持着的书放下,懒懒地坐起身来:“你的话倒还有几分道理。那就今晚吧,你去安排一下,顺便派人通知静心师太一声,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为了本宫关闭温泉馆。但是有一条,本宫泡过的池子, 以后不能再开放给其他人, 更不能打着本宫曾用过的旗号招揽香客。日后对香油钱这桩事, 你要多费心盯着, 不要让水月庵吃亏了。” 公主府的家底有多么薄,身为内总管的王禄一清二楚。 此次公主遇刺,曲大人带来保护公主的侍卫们伤亡严重,公主便下令由公主府额外为不幸死去的侍卫们发放一份抚恤,务必要做到安置好死者的家属,不能让死人在地下流血又流泪。受伤的侍卫们的汤药钱全部由公主府负责,包括给太医们的赏金,都是从公主府的账上走的。 短短几天,支出就像流水一般花出去,王禄亲眼见着账上的银子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虽然心痛,但是他却为公主感到骄傲。跟着公主干,就是踏实! 再回来说银子的事儿。由于公主与刘宝手的合作终止,原本能稍稍填补赤字的收入也没有了,王禄现在做梦都想着能去哪儿弄些银子来。 节流是不可能的,堂堂公主殿下,怎么能节衣缩食过苦日子呢?王禄说什么都不肯让他的殿下受这种委屈的。 只能想法子的开源了,并且还要瞒着萧解忧,免得还要萧解忧堂堂公主之尊为此发愁。 片刻间,王禄已经想好该怎样补偿静心师太了。 前几日,大公主等人纷纷来看望公主,带来了许多补品和贵重的药材,还有其他物件,姑且先挑一些拿去卖了换些银子,先支撑一阵子再说吧。 “是,公主您放心。咱们公主府又不是那种小门小户,怎么可能占庵堂的便宜呢?奴婢马上下去准备。”王禄拍着胸脯保证道,一副极其财大气粗的样子。 萧解忧怎么可能被王禄的自信满满的样子蒙骗住呢?作为一个既穷又好面子的公主,她当然知道,自己最近可能已经陷入极为严峻的入不敷出境地了。 她只能叹口气,将那张藏宝图拿出来,翻过来掉过去地研究,真恨不得在上面看出字来。 要是能找到这笔宝藏就好了,到时候,她甚至可以用丁太后最喜欢的红、绿宝石,活活地砸死她! ------ 今晚月圆。 月光如一匹华缎,自天上倾泻而下,在流淌间,充盈着所到的每一处。 明亮的光芒让人心生愉悦。百蕴和千玄两个人手提竹篮,跟在萧解忧和王禄的身后,朝着庵堂后山的一处露天汤池走去。 王禄为萧解忧安排的便是一处露天汤池。相传,在前朝时,有位贵妃娘娘就最喜欢在那处泡汤。 “奴婢在白日里跑遍了大大小小所有的汤馆,发现这处的景色是最美的,而且是个天然的池子。后来又进行过简单的修缮,周围的花木都已经成气候了,几乎将池子整个包起来。从外面看,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到半空中有白雾蒸腾。”王禄殷勤地解释道。 刚走进后山没多久,萧解忧就闻到一股硫磺的味道。 可能是山间温泉遍布,这里的潮气比别处更浓厚些,再加上白日里的热气还未完全散去,萧解忧觉得自己越走越热。 等到她终于走到温泉旁,看着这一池白烟袅袅的热泉时,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好累,好热! 好想回去在屋里摆满冰盆,并且让侍女给她打扇送凉风! 只不过半途而废不是她的风格,既然已经来了,那就泡一泡,少泡一会儿,早点回去吧。 王禄将人引进来之后,便自觉地出去守着了。 百蕴和千玄伺候萧解忧脱了外衣,只留一件光滑缎面的月白色长衫,又从竹篮里取出方巾、琉璃杯、茶壶等物。 准备好萧解忧可能会用到的一应物事之后,两人便屈膝退了下去。 萧解忧不习惯在人前裸、露身体,哪怕是对着贴身侍女也不例外。 她走到池子旁,解开长衫,玲珑有致的雪白娇躯上,只剩下淡绿色绣着百鸟朝凤图样的肚兜,下身单薄而短的亵裤,丝毫没有遮挡地露出了白皙修长的双腿。 她小心地伸出一只脚,轻轻地试探着浸入池中,小巧而精致的脚趾瞬间被冒着热气的池水淹没。 还好,不算太热。萧解忧满意地沿着从池底一直修建到岸边的台阶,小心翼翼地将全身泡在池中。 她的长发已经解开,如丝般的黑发轻柔地飘在水面上。 黑发如墨,肤白如玉,不算清澈的池水半遮半掩地将她美好的肌肤隐藏起来,只露出一对圆润又嫩滑的肩膀。 她懒懒地掬水,轻轻地撩在身上,在微微荡漾的水面上荡起浅浅的水晕。 温泉水很是解乏,萧解忧泡得小脸通红,甚至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解忧突然感到口渴,她睁开半合的双眼,轻轻地划动着向岸边的方向走去。 就在她站到岸边的台阶旁,准备走上去拿一杯茶来喝的时候,她不经意间抬头,恰恰撞进一双同样饱含惊讶的幽深眸子中。 有人! 她甚至都来不及震惊,脑子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回身沉入水中,将自己几乎全、裸的身子隐藏起来。 许是太过惊慌,她的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从台阶上扑向了水面。 她发出一声极短促又慌张的惊呼,然后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做好了狠狠摔进水里的准备。 “公主小心!” 预期中的摔倒并没有发生。 她撞在了一具硬得堪比铁壁的躯体上,并且那人还伸手扶住了她的腰部和肩膀。 嫩绿色的肚兜并不曾盖住她纤细而柔软的腰部,于是,萧解忧很直接地感受到了对方手掌的温度。 比池水要烫很多,几乎快灼伤她的肌肤了。 从未被人触碰过的敏感肌肤,立刻像过电一般颤栗起来,萧解忧甚至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池水大概到她的脖子那么深,她被人紧紧地扶住,双脚禁不住垫了起来,双手也情不自禁地扑向了对方的胸膛。 萧解忧既惊且怒。 她猛地抬头,右手在水面上划出一道猛烈地波浪,重重地挥向那人脸上。 “啪”的一声,打了个正着。 萧解忧气得小脸绯红,浑身发抖:“你放肆!放肆!放肆!!” 声音近乎歇斯底里,她这辈子都没有如此狼狈过! 来人抿抿唇,眼中的歉意一闪而过。 这一巴掌,他并非闪躲不过。但是,眼前的人儿已经气成了这样,无论如何,都是他理亏在先,是他冒犯非礼了她,他受她一巴掌倒也无妨。 他默默地不说话,提气起纵间,将萧解忧带到岸上。 等到萧解忧站稳了身子之后,他马上转身,向前走了三步,然后低低地道: “殿下请息怒。” ----- 谢振宁病了,准确地说,在皇后寿宴过后,他就病了。 谢阁老帮他告了假,又请了太医院的几个德高望重、医术高明的老太医来为他诊治。 因为,谢振宁在那晚回到家中之后,连吐了三口血。 年纪轻轻地便有呕血之症,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谢老夫人连续几夜守在谢振宁的床前,听着他在病重昏迷时,扔喃喃地喊着房绫波的名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她苦命的孩子! 有那么一瞬间,谢老夫人甚至想着,如果他一直都不开窍有多好,那么此刻他也不会因为情伤而变成这副样子。 终于,在高热昏迷两天两夜之后,谢振宁清醒过来。 而他清醒过来之后,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长开因为干涸缺水而微微起皮的双唇,双眸黯淡却坚定对谢老夫人说:“我要见房小姐一面。” 谢老夫人含着泪劝他:“我儿,圣旨已下,一切,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啊!你就只当,只当你和房大小姐有缘无分,不要再想她了吧!” 谢振宁虚弱地摇了摇头:“娘,我不是想纠缠她。” 他的目光穿过谢老夫人,落在放在一旁博古架上的红漆缠枝牡丹花纹的盒子上。 “我想送给她一样东西。”他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承诺 温泉水仍旧汩汩地流动着, 白色的水汽从池子里不停地升起来,然后消散, 再升起,再消散。 萧解忧先前将长衫随意地放在旁边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 在她站稳了之后,她强忍着怒火和羞意, 几乎是用她平生最快的速度拿起衣服披在身上,将自己牢牢地包紧。 她不停的深呼吸, 眼中屈辱的泪水在即将涌出来之际又被她生生憋回去。情绪翻滚中, 泪水几次险要夺眶而出, 都被她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了。 哭,不仅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还会被人瞧不起。哭,也不会有任何人心疼她、帮助她, 最终还是要她自己擦干眼泪咬着牙面对一切困难。 对,她不能哭,要冷静,要坚强。 如此三番,萧解忧不停地自己开解劝说自己,总算平复胸口处犹如狂风巨浪般喧嚣着的情绪。 在沉默了良久之后,萧解忧缓慢地, 清清冷冷地开口:“沈世子, 本宫知道你为大周戍守边疆, 立下了赫赫战功。本宫向来敬重你是个英雄。然而沈世子怕是有些健忘, 本宫与世子,早已和离。沈世子三翻四次鬼鬼祟祟窥视本宫,总会不合时宜地出现在本宫的面前,似乎并不像是英雄所为。” 沈湛依旧背对着萧解忧,没有回头。他朗润清澈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更加悦耳:“请殿下息怒。臣并不知殿下正在正在沐浴,臣急于求见殿下,因而误闯此处,冒犯之处,乞恕殿下海涵勿怪。” 沈湛的语气平静舒缓,然而没有人知道,他此刻正捏紧双手,强迫自己将刚刚收入眼中那诱人丰满的身影忘掉。 只是他越想忘,越是偏偏忘不掉。 他的眼前不断地闪现之前令他惊艳无比的那一幕:萧解忧如出水芙蓉一般,亭亭玉立地从池子里抬起头,伸出如藕般毫无瑕疵的玉手,晶莹的水珠从她的脸部滑落到脖颈,锁骨,胸部 那抹嫩绿色挡住了萧解忧身为女子最大的秘密和骄傲,却又没有完全掩盖好,那优美而妩媚的曲线被衬托得令人完全无法忽视。 沈湛发现自己的身体渐渐变热,似乎有火苗从他的心中正向外噼里啪啦地迸发,正蓄势将他整个人都卷入一片炙热的火海中。 在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之后,沈湛缓缓地闭上眼睛。 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禽兽。 他怎么能对萧解忧,对萧解忧有这样的反应 “怎么,世子羞愧得无言以对了吗?本宫不求世子能发自内心地尊重本宫,只希望世子能看在本宫与世子好歹曾经夫妻一场的份上,不要总是做出令本宫难堪举动来,这点小小的请求,不算过分吧?” 半响没有得到沈湛的回答,萧解忧愤怒地转身再度冷然开口。 她用双臂抱紧自己,背脊挺得直直的,下巴微微抬起,眼里的泪水已经全部不见,剩下的只有怒火和隐忍。 沈湛突然单膝跪地,依然背对着萧解忧,语气真诚恳切:“是,都是臣的错。但是臣确实并非有意臣此次秘密进京,专为见殿下而来。” 萧解忧紧了紧衣襟,没忍住地嘲讽道:“世子总是有那么多的不得已,全天下的人都该理解你,本宫自然也懂。” 沈湛默然,无言以对。 片刻后,沈湛低声地道:“臣不是这个意思。” 他只是想让她不要那么生气而已。 萧解忧伸出右手,掌心微红。刚刚她打了沈湛一巴掌,用足了气力,沈湛疼不疼她不知道,她的手心倒是火辣辣地一阵疼。 这世上能打沈湛巴掌的人,恐怕少有吧?萧解忧有些自嘲地想。 “既然是专门为见本宫而来,世子有话就快说吧,不然再拖下去,天都快亮了。到时候,岂不是又要劳烦世子,还得费劲地重新挑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时间来找本宫。” 萧解忧的嘲讽令沈湛心生无奈。 西北的战事刚刚告一段落,但是元嘉帝并没有下旨宣他回京。他这次小心翼翼地秘密回京,完全是为了她的身体状况着想。 这些无可奈何和担忧,沈湛并不打算说给萧解忧听。 “臣想请公主随臣去一趟西北。”沈湛直截了当地道。 萧解忧怀疑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世子是在对本宫说话吗?” 沈湛想转身,继而想到萧解忧此刻必然衣衫不整,身体转过去的动作定格在一个怪异的角度上,视线投到湿漉漉的地面上。 他只能继续背对萧解忧跪在地上:“是。殿下可否记得,在臣刚与殿下成婚时,殿下曾经说过,想去西北塞外,见识一下广袤的草原戈壁。臣答应过公主,一直将此事记挂于心。正好如今西北的局势已经相对太平,故而臣才想趁机带殿下去西北走一走,看一看。” 萧解忧想揉揉自己的眼睛。 跪在她前方的那个依旧高大挺拔的身影,确实是沈湛无疑。 但是沈湛怎么会说出这种这种令人浮想联翩,又幼稚荒唐的话来? 萧解忧都不知道该从何怼起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条斯理地将长衫上系好,在确定自己浑身上下都被包得一丝不露之后,她莲步轻移,走到沈湛的面前。 “世子,起来说话。”她伸手虚扶了沈湛一把。 沈湛擅闯温泉池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不提,也不论他说得话有多么没头没尾,只看在他态度诚恳的份上,萧解忧决定好好地与他谈一谈。 “世子,你可能弄错了,本宫从未说过那些话,世子也从未承诺过本宫什么。况且,你我二人缘分已尽,世子大老远回来,又想方设法掩人耳目,结果却对本宫说出这种话,未免有些莫名其妙。世子,本宫不是养在深闺里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如果有事,你大可以直说。” 这一通话,说白了就是告诉沈湛,别拿那些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瞎话糊弄她,她自己有脑子,会思考! 沈湛依言缓缓起身,视线从地板转到萧解忧的裙摆下方:“殿下贵人多忘事,说过的话可能转头就忘了,但是臣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诺千金,既答应了就不会食言。殿下请放心,臣知道自己的身份,绝对不会对殿下做出任何逾矩之事。况且,这一路,臣的大妹也会一起同行,并非臣与公主孤男寡女独处。” 呵呵,嘴巴还真硬。 萧解忧扬起下巴,轻笑道:“世子可还记得,当日你我成婚礼成之后,宫中派来主持婚礼的礼部官员念的祷词是什么?” 沈湛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他当然记得。 “合卺佳盟,百年情缔,女随朝云,彩云连璧,冬藏夏往,同室同穴”似乎笃定沈湛肯定不记得,萧解忧的问题刚问出口,紧接着便将答案吟诵出声。 至此千载,偕老同欣。沈湛在心中默默地接上最后两句。 “至此千载,偕老同欣。”萧解忧慢慢地念完,然后又笑了:“你瞧,本宫连这些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你还敢说本宫的记性不好吗?世子,本宫非常敬佩你的为人,虽然本宫不想和世子继续做夫妻,但是这并不代表本宫不能与世子合作共事。世子有什么事,大可以敞开天窗说亮话。你想让本宫陪你走一趟西北,至少应该告诉本宫真正的原因吧?” 萧解忧觉得自己的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了。她甚至都没有直接拒绝沈湛。 在她的心中,沈湛是个有魄力,有手段,有本事的男人,唯独不是一个好情人。他绝对不可能只因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承诺,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不远千里回京。 萧解忧想不出有什么值得他如此行事的。 但是,令萧解忧感到失望的是,沈湛只是轻轻地摇头:“公主的记忆力极佳,臣不否认这一点。但是臣同样没有记错。臣向公主保证,臣所做之事,绝对不会伤害到公主,请公主信臣一次。” 萧解忧绝对自己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好了。 她应该立刻喊人,让人把沈湛捉住绑到金銮殿上去,看他会怎样对元嘉帝和朝中诸位大臣解释。 是否还会向对她说话时似的,一脸地难言之隐和黄花连篇? “这句话应该是本宫来说才对。”萧解忧的脸冷了下来,声音也变得生硬冷漠:“世子连句实话都不肯对本宫说,又怎好向本宫讨要信任?世子请回吧,你的要求,本宫做不到。以后还请世子不管有任何大事小情,不要再以这种方式出现在本宫面前了,否则,本宫绝不轻饶!” “殿下,如今西北的天气已渐渐凉爽,瓜果成熟,飘香万里。那里民风与上京迥异,很值得一去” 萧解忧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屈膝,双手撑在膝盖上,抬起眼眸与沈湛的视线相对,她笑得温柔而真切:“世子,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下个月就要与谢七公子大婚了。你说得那些美景哪怕再迷人,都与我不相干。我想得一人倾心,与一人偕老。他处风景纵然有千种好,我一个人看又有什么意思呢?世子请回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1.请滚 沈湛当然知道萧解忧即将再次大婚。关于她的事情, 他知道的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沈湛终于与萧解忧四目相对。 萧解忧的眼中闪烁着笑意,也许带着一点点讥讽, 一点点不耐烦。 但是沈湛看到的更多的是欢快愉悦的光芒,似乎她对自己即将大婚这件事相当满意, 并且很是期待。 沈湛只觉得心脏的位置似乎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在两人和离之后,他曾无数次地告诉自己, 萧解忧年轻貌美,自然有属于她的路要走, 她会再嫁人, 生子, 然后优雅地变老。而他,最终的归宿可能就是马革裹尸,战死沙场。 他们两个,只能像是两条相交过却又永远不会再次相遇的直线, 头也不回地沿着自己的的方向前行。 他以为自己能够平淡地接受萧解忧再嫁人的事实。 然而,他低估了萧解忧在他心中的地位,更高估了自己的忍耐程度。 尤其是当他突然想到,刚刚被他收入眼底的那一番景象,以后会变成另一个男人的专属,甚至还有更多更多他连想都不敢想的缠绵,通通地成为那个幸运的男人的私有物, 不容旁人觊觎, 他的心中猛地涌起一阵不甘和悲哀。 如果可以 如果不是 如果没有 沈湛的眼中盈满了萧解忧看不懂的情绪和意味深长, 萧解忧支撑不住, 别开眼去。 她站直身体,神态也恢复了平静:“世子,本宫先走一步。今日本宫不曾见过世子,也不会再像第二个人提起这件事,请世子放心。” 她对着他微微颔首,抬脚便想越过他向外走去。 “殿下不信臣吗?” 萧解忧脚下未停,随口答道:“世子不信本宫吗?” 信任是相互的。是他先瞒着她不肯对她说实话的,怎么又怪她不信任他了呢? 萧解忧微不可见地摇着头,两手轻拽起裙摆,低头优雅地离开了温泉池。 沈湛默默地注视着萧解忧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她为止。 萧解忧无端地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明明她因为刚刚泡过温泉和生了一场闷气,浑身还燥热着啊 过了两天之后,萧解忧终于知道这种感觉到底从何而来了。 那应该能够称为不详的预感吧? ----- 谢振宁并没有如愿见到房大小姐。 谢老夫人为了儿子,亲自去房家请房小姐陪她去大相国寺上香,却没有见到房小姐。 短短几日不见,房夫人就像大病初愈似的,一张脸枯黄憔悴地惊人,竟好似平白间苍老了几十岁一样。 “我们家绫波”房夫人的眼里瞬间聚满了泪花:“我们家绫波,她,她命苦,她不能做谢家的媳妇她的命好苦啊” 房夫人拿出帕子抹眼泪,口中泣不成声。 谢老夫人心中难受,又觉得自家对不起房绫波,脸上流露出几分惭色:“房夫人,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做得不够好。早知道皇上竟然相中了宁儿,我就该早早地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下才是,也不至于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是我对不住绫波那孩子,我今日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没等谢老夫人说完话,房夫人突然崩溃地大哭起来:“我的绫波啊我的绫波啊不怪你啊,不怪你们啊都怪我,怪我没看好她” 谢老夫人没想到房夫人的反应竟然这样打,她有些尴尬地坐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很快,门外有几个丫鬟匆忙走了进来,将房夫人团团围住,连哄带拽地,将人带了下去。 有个大丫鬟模样的女子对谢夫人说:“夫人请不要见怪,我们家大小姐近来病得很重,夫人因为忧心小姐的身体,每天茶饭不思,以泪洗面,因而情绪有些失控。怠慢了夫人,实在抱歉得很。” 谢老夫人忙关切地问道:“绫波病了?得的什么病?很严重吗?怎么之前都没听说啊?” 那丫鬟摇摇头:“具体的奴婢们就不知道了,大小姐如今在冲墟观养病,并不在府里。” 谢老夫人觉得很奇怪。 堂堂官家小姐,又是即将说亲的年纪,怎么一病了就往道观里送呢?这是诚心想让她自生自灭是吗? 再说了,房夫人如此担忧女儿,怎地不去道观亲自看护她呢?如果换成她自己,她无论怎么都不可能让病重的女儿一人在外委屈的。 从房府告辞后,谢老夫人便回到家里,将房大小姐不能出来见他一事说给谢振宁听。 “房小姐怕给你惹麻烦,”她笑着撒谎道,“毕竟你是要尚公主的人,她想避嫌,这也是人之常情。我儿,这件事就到此结束吧,房小姐都能看得开,你也不要太过执着了。好好养好身子,以后日子长了,你就习惯了。” 谢老夫人颇不忍地摸了摸谢振宁的额头,又道:“那温仪公主虽然和离过,但是娘见过她,是个难得的美人,性情听说也很好。娘相信,你一定能够和公主相处融洽的。” 性情温润平和如谢振宁,与尊贵貌美的公主,从外表看十分登对,郎才女貌,不失为一对佳偶。 谢振宁失神片刻,然后强打起精神,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来:“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是他福薄,不能成为那个陪伴房小姐一生的幸运男子。 他闭上眼睛,将叹息全部咽回体内。 谢家发生的这个小插曲,并没有瞒过齐烨的眼线。 齐烨正在调做胭脂。 萧解忧平日里最喜欢鼓捣这些东西,齐烨以前借着别人的名头送给过她几本前朝的孤本,里面有很多调香、制香和做胭脂、口脂的方子。 他今天心血来潮,想亲手为萧解忧做一罐胭脂。 小厮流云禀报完之后,垂手侍立在一旁,等待齐烨的吩咐。 齐烨专心致志地筛着手中的粉末,似乎这是一件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事情。 半响后,齐烨抽出帕子,仔细地擦着手。 “不是说那药能让谢振宁这辈子都醒不过来吗?怎么,才不过几天的功夫,人都能到处乱跑了?” 他嘴角含笑,眼神一如既往地内敛而悠远,唯有眼角偶尔闪过的几道锐利锋芒,能显示出他其实是个令人不容小觑的狠角色。 流云头压得低低的,语气惶恐:“小谢大人昏迷之后,所有的汤药都由谢老夫人的人接手,咱们的人找不到机会再下药。不过,公子放心,虽说他现在已经醒了过来,身体却虚弱得很,也许下一次,就真的再也救不过来了。” 齐烨微微一笑:“小谢大人真是多情种子,病成这样还不忘想着美人。你说,我要是不成全他,是不是有些残忍?” 流云不敢随意搭腔。 齐烨推开书房的窗户,看向南边。 穿过两道月牙门,便是是齐煜夫妇居住的院落。 “大公子把人关在哪里了?”齐烨漫不经心的问道。 “就在冲墟观,听说,现在很不好。” 齐烨挑眉:“哦?有多不好?” 流云回道:“大公子恨极了她,说她既然是个女人,就要做女人该做的事情那边每天晚上都有男人宿在房小姐的屋子里,听说还不止一个房小姐的脸被大公子划花了,连嗓子都毒哑了” 齐烨叹道:“那可是我们的表妹啊。” 语气里一点怜悯之意都没有。 “想办法让人引着谢振宁去见房大小姐。”齐烨吩咐道,“谢振宁曾经和房家准备结亲的事,给温仪公主那边的人透露过去,就说谢七公子的心中只有房家大小姐,即使娶了公主,也不是心甘情愿的。” “那,大公子那里”流云欲言又止。 房绫波在大公子的人手中,想要让谢振宁见到房绫波的话,很可能会惊动大公子。 齐烨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大哥手下人多的很,死几个不稀奇,他也不会心疼。做得隐蔽点,别让人知晓就行了。” 流云点头应是,刚要走,齐烨又吩咐道:“绫波那丫头先别给弄死,我留着还有用。” “是,公子。” 流云离开之后,齐烨转身走向书房一侧的书架旁,从上抽出一卷画轴。 他的嘴角浮起笑意,眼神也变得宠溺万分。 他珍之又重地将画卷轻轻打开,平摊在书案上。 画卷上画的是一个坐在秋千上,正百无聊赖地拿着宫扇,看向远处兰花丛中飞舞的蝴蝶的美貌女子。 那女子神情冷淡,衣着华贵,就那样如一株玉兰花般地坐在那里,吸引了齐烨所有的目光。 他爱不释手地抚着画中美人的脸庞。 “温仪,”他温柔地低喃,“真想把你藏到画里面,除了我,谁都看不见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2.得知 作为一个优秀的宫女, 十灵会的很多。她负责萧解忧的日常梳妆、穿戴,通常情况下, 她挑出来的衣裳和首饰都能令萧解忧满意。她对宫规礼仪谙熟于心,从不曾犯过哪怕一星点的错误, 甚至连睡姿都异常符合标准。她识字,还读过几本书, 在公主府内众人的学识中,仅次于萧解忧和王禄。 并且, 她还是一个打探消息的好手。原先在宫中的时候, 她就很擅长与各宫之间往来交际。萧解忧是个不爱操心也不爱管闲事的主子, 因而十灵少不得要在这方面多下些功夫。 这不,才回到上京不到两天,十灵就打探到了一个最最重要的消息。 她不敢耽搁,匆匆忙启程回到水月庵里, 想要将这个令她既气愤又焦急的消息带回给萧解忧。 刚进门,十灵就看到王禄跪在地上,而萧解忧则一反往日对待王禄和蔼亲切的态度,娇美的脸上一片肃然不悦。 贴身伺候萧解忧这么多年,十灵几乎都没怎么跪过她。萧解忧惩罚婢女的方式数年如一日:站在廊下罚站,站够一个时辰爱干嘛就干嘛去。 公主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下人,王禄其实最得公主的信任和喜欢, 要不然能让他管着公主府的内务吗? 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禄竟然低着头跪在地上, 而萧解忧也由着他跪着? 十灵带着满肚子的疑问, 小心翼翼地对萧解忧行了礼。 萧解忧将目光从王禄的身上移开,对十灵略点头:“回来了?” 十灵道:“是,奴婢打听到了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急着回来禀报殿下。” 萧解忧抬手制止她:“不急,你先下去梳洗一番,再吃点东西,休息好了后再过来伺候。” 十灵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一把汗。 这两日天气热得不像话,她出门前又没有带换洗的衣物,这身衣服已经穿在身上快三天了 搞不好都快馊了。 “是,殿下,奴婢去去就来。”她恭敬地告退,眼角的余光瞥到王禄仍旧跪得稳稳当当,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看来,王禄是把公主得罪狠了啊 没错,萧解忧确实被王禄气的不轻。 昨晚上泡温泉的时候,沈湛悄无声息地闯了进来,吓得她晚上做了一夜的噩梦。 在这种情况下,她周围伺候的人居然一个都没出现! 侍卫就不用说了,连问被她派出去做事,宫里派来的人她并不完全信任,都让他们远远地守在离温泉大老远的地方了。 当时,她身边就只剩下王禄、百蕴和千玄! 然而等她从温泉池里气冲冲地走出来后,她发现这三个人全都不见了! 就好像前世宋文越摸进她的帐篷里,想要害她性命那时一样!在她身边伺候的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她走到半路才碰到百蕴,百蕴说千玄吃坏了肚子内急,让她作伴一起去出恭。 百蕴还说,她们两个是请示过王禄的,王禄也允许了。 结果,萧解忧直到回到院子里都没有见到王禄。 萧解忧担心他出事,吩咐让百蕴和千玄找了他整整一夜。 她甚至都不敢惊动那些宫里来的侍卫,怕的是万一被人发现沈湛来过,她和沈湛都要倒霉。 早上,王禄才跟个没事儿人似的现身,面上还笑嘻嘻的,问她“殿下昨晚泡温泉舒服吗?有没有解乏?” 气得她一把抓起桌上的茶碗朝王禄身后摔了过去。 百蕴就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悄悄地告诉了王禄,当然,她没提沈湛,因为除了萧解忧,谁都不知道穆国公世子昨晚曾经出现在水月庵里。 王禄眼前一阵发黑,心里既感动又害怕,连忙跪倒在地:“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就在王禄跪倒的瞬间,千玄拉了拉百蕴的袖子,两个人悄悄地退了出去。 好歹是公主府的内大管家,给他多留点面子吧。 萧解忧整夜都没怎么合眼,生怕王禄是受她连累被那群不知底细的杀手做掉了,又或者是因为阻止沈湛未果然后被沈湛顺手弄死了。 所以,当她看到王禄毫发无损地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真恨不得自己亲手弄死他! “给本宫一个理由。”萧解忧阴沉着脸看向他。 王禄连忙道:“是,是。殿下,事情是这样的。昨晚,百蕴和千玄说要去方便一下,奴婢就让她们去了,奴婢自己守在林子外面。但是,没过多久,奴婢突然肚子痛,也想去方便奴婢怕公主临时找不到人伺候,特意跑到外面喊了一个侍卫进来守着。” 王禄心里也觉得自己倒霉:“等到奴婢方便回来后,那个侍卫告诉奴婢说,公主已经回去了。奴婢想着您既然回去了,想必也该歇下了,奴婢就去了偏厢的库房仓库里清点财物” 他想着早点把那些绸缎啊,药材啊,还有一些精致的饰品什么的换成银两,所以连夜清点登册造帐,一个晚上都没睡觉。 原因竟是如此地巧合又荒谬!萧解忧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痛了。 这该死的肯定不是巧合!一个两个都闹肚子疼,要说沈湛没有在其中做手脚,鬼都不信! 那个被王禄临时抓来的侍卫,搞不好就是沈湛的人! “殿下,奴婢不敢了,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您饶了奴婢这次吧!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王禄见萧解忧沉着脸不说话,急得直磕头。 王禄磕头磕得一点水分都不掺杂,没两下地板上就出现了点点血痕。 萧解忧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斥道:“堂堂公主府的大总管,弄成这个样子像什么话!还不快站起来!本宫就不明白了,你真的觉得本宫会因为这件事把你拖下去打死吗?本宫在你的心中,就是一个如此残暴狠辣的人吗?” 王禄很听话地站了起来,跟拨浪鼓似的摇着头:“不是不是不是,怎么可能呢?殿下是奴婢见过的最慈悲,也是最宽和的主子了。跟在公主身边的人,从没有‘暴毙’‘失踪’的,大家都知道殿下没有把下人的命不当一回事,奴婢们心里清楚。” 他有点哽咽:“奴婢,奴婢是自己觉得自己该死,但是又怕死奴婢心里后怕啊,那个侍卫如果是个心怀不轨之人,奴婢死一百次都不足以赎罪啊!奴婢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 王禄是真心忏悔,真心后怕。 萧解忧的怒火却渐渐消散。事实上,她的怒气不单单是对着王禄,更多的其实是对着沈湛的。 沈湛以有心算计无心,即使王禄不走,沈湛也会想办法进去。以沈湛的身后,那群侍卫怎么可能防的住他! 她身边能称得上高手的,只有连问和曲相离。 “曲大人呢?昨晚他在哪里?”萧解忧问王禄。 王禄哪儿知道啊,他马上抹了一把脸,掉头就走:“奴婢去问问。” “回来。”萧解忧喊他。 “你昨晚一整晚都呆在库房里,是不是因为账上短了银子了?”萧解忧问他。 王禄还想隐瞒:“啊?没有,没有。奴婢就是睡不着,想清理清理。账上不差银子,殿下您放心吧。” 萧解忧没好气地看着他:“本宫有那么傻吗?你是不是想把库房里没有用的东西拿去换银子?想做就做吧,不用遮遮掩掩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贪了本宫多少东西呢!你的为人,本宫信得过,你对本宫的忠心,本宫也清楚明白。好好做事,别整天胡思乱想的。” 王禄感动极了:“殿下” 他的殿下真好!他把命给她都甘愿! “再哭就回公主府去!”萧解忧转过头,不再搭理王禄。 王禄却一脸喜气洋洋,就跟吃了什么补药似的,一扫刚刚的颓唐,精神饱满地出去干活了。 十灵刚好收拾完进来,王禄又乐呵呵地招呼她:“十灵来了?快进去吧,公主等你呢。” 十灵发现王禄越来越跟宫里那些积年的老太监相像了。就这一手变脸的功夫,她就学不来。 “是。” 十灵走进来,萧解忧抱着琉璃,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狗头,问十灵:“是谢七公子有什么不妥吗?” 十灵的眉毛都皱成一条线了。 果然,十灵压抑着愤慨道:“殿下,真让您猜中了!那个谢七公子,先前和房侍郎家的小姐在议亲,听说媒人都快上门了!谢七公子为了这个大病一场,在梦里还喊着房小姐的名字!谢家真是欺人太甚!” 萧解忧抬起头,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只是议亲而已,你家公主这可是第二次嫁人了。” 十灵顿了一下,又愤恨地道:“这怎么能一样!公主与沈世子的婚事,天下皆知!没有瞒着掖着的!谢家如果对婚事有意见的话,怎么不去求见皇上,跟皇上当面说清楚呢?一面接了旨喜滋滋地准备做驸马爷,一面又对别人家的姑娘念念不忘!我呸!” 萧解忧笑了笑,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关注的是另一个问题:“谢家和房家议亲的事情不是个秘密,知道的人应该不少。但是,谢七公子在昏迷间还喊着房小姐的名字,这样私密的事情,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十灵愣了一下,皱着眉思索片刻,然后摇摇头:“奴婢忘记了。好像是在一个茶馆里听人说的,又好像是听谢府的下人说的。这两天,奴婢在谢家周围打听了好几个下人,这才知道的这些事情。” 萧解忧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有哪里不对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3.毅然 “公主, 要不然,您还是去找找皇上, 让皇上收回旨意吧。谢公子心里有别的女人,即使娶了公主, 他也不会对公主一心一意的。”十灵建议道。 萧解忧想起了前世。 她那时对于再嫁给其他人并不是无所谓的。 与沈湛和离,是因为她心里堵着一口气, 而且她对沈湛非常失望。 她并不是不满意沈湛。无论从家世、外表、人品和能力哪个方面来看,沈湛无疑都是最优秀的那个。萧解忧向来自傲, 她认为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自己。 但是现实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 沈湛并不喜欢她, 或者说, 优秀如沈湛,可能心里也在找一个能配得上他的绝世佳人。她萧解忧偏偏就入不了他的眼。 她为此消沉颓丧了很久。直到赐婚的旨意再次传来,她才努力打起精神,对以后的日子有了憧憬。 对于一个从小父母双亡, 又寄人篱下的女孩来说,哪怕身份再尊贵,心里总是有很多的不安全感和寂寞感,那种无人可以依靠的恐慌在每次受到委屈时,都会将她整个人淹没。 对家,对未来的夫婿,萧解忧有着很深的期待。 她抱着一丝向往嫁给谢振宁。但是, 从成亲的那一天开始, 谢振宁就一直躺在病床上, 她甚至都没见过他的模样。 事实上, 这只是他拒绝她的靠近,拒绝她的友好,将她关在心门之外的一种手段罢了。 那时她还没有想明白,她怜惜谢振宁,也关心他的身体,她甚至为了他常住谢府,并且耐着性子与谢家的人相处。 但是,她的付出和退让,并没有换来谢振宁的感动与理解。 他的病一直都没有好,直到他们和离为止。 现在想来,谢府的那些下人说得不无道理。谢振宁可不就是被她“克”成了病秧子了吗? 先前她想着再找个驸马,一来是因为怕被再下旨和亲,二来是她的心里对齐烨有着深深的忌惮,生怕齐烨会不择手段地强迫她嫁给他。 但是现在么,她已经确定杀害自己父母的仇人是丁太后和福王,或者还有元嘉帝。那么,她怎么可能乖乖地任这些人摆布她的命运呢? 就算在福王登基前,她还是没有办法扳倒他,难道她就会乖乖地听他的话去和亲吗? 并且,福王最终的目的,可不只是让她滚到天边去和亲那么简单,他可能想要她的命啊! 那嫁人与否,还有什么差别吗? 况且,她在离宫前就听说了,元嘉帝下旨为齐烨和福王的大郡主赐婚。 她恍惚记得,前世齐烨好像也是娶的大郡主为妻。 但是后来齐烨到底怎么样了,她是真的没听说过。反正等她第三次成婚,嫁给霍英的时候,齐烨已经死了。 那么,最少在短时间内,齐烨应该不会对她构成威胁。 所以,她还需要成亲吗? 十灵见萧解忧只是摩挲着琉璃柔软的毛不说话,脑中突然浮现萧解忧在雨夜独自站在廊下,凝视夜空的寂寥背影。 公主殿下她,心里应该很寂寞吧?她是不是对这门婚事非常期待呢? 十灵觉得鼻尖有些酸。 “殿下,”她微微笑道,“您看奴婢见识少,总是乱说话。赐婚的旨意是皇上下的,怎么能说改就改呢?皇上的眼光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他为殿下挑的夫婿,肯定错不了。就像殿下说得那样,两家不过是议过亲而已。等到殿下与谢公子成了婚,谢公子怎么可能不喜爱殿下呢?” 除非他眼瞎,十灵暗道。 萧解忧闻言,心中一动。 是啊,元嘉帝为什么会给她选了这样一个驸马呢? 先前将她嫁给沈湛,是为了逼迫沈湛离开军营,交出兵权。现在让她嫁给谢阁老的儿子,又是什么道理? 驸马又不是不能做文官! 等等! 本朝这一辈的驸马,除了准驸马谢振宁外,还有两个。 一个是三公主萧忘忧的驸马,那是个浪荡公子,每天脑子里想着的就是吃喝玩乐包戏子。 一个是二公主萧离忧的驸马。那是个齐家人,也是齐家未来的领军人物,是齐家倾尽全力培养的继承人! 所以说,元嘉帝是想扶持谢家,与齐家打擂台? 但是驸马这名头听上去好像挺威风,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权力。谢家多了一个驸马,难道就能有资本跟齐家叫板了吗? 朝中大事纷繁复杂,牵扯颇多,萧解忧一时也想不明白这些深奥的道理。 但是,她明白一点:元嘉帝做事,绝对不会没有原因! 那么,这样一来,即使她想拒婚,元嘉帝也不一定会同意。万一激怒了他,说不定他会给她赐一门更加让她接受不了的亲事。 上京中可不缺乏像三驸马那样的浪荡公子。 如今以她的实力,她好像还没有办法反抗元嘉帝的皇权,除非她真想跟这些仇人们来个鱼死网破。但是显然,即使她真有心与他们同归于尽,她也不一定能成功。 萧解忧抬起头,看向十灵。十灵眼中显而易见的担忧令她微微动容。 “人都是会变的。”萧解忧轻轻地说道,“现在认为天大的过不去的坎儿,说不定日后想起来便可以一笑而过。同样的,现在喜欢的人,以后也未必会一直喜欢倘若谢公子真的喜欢那位房小姐到无法自拔的地步,那么他就应该做出努力,让自己配得上这份深情。如果他没有去争取而是选择妥协,那么只能证明,他的喜欢,还没有到了永远不会改变的地步。” 十灵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萧解忧的意思。但是,这样一来,她反而更加为萧解忧担心了。 谢七公子如果敢反抗拒婚的话,那么她家公主便又会引起一阵流言蜚语,少不得会在背后被人奚落嘲讽。如果谢七公子不反抗,真像公主说得那样容易动摇的话,那他还算哪门子的良人? “好了,不用想这么多。”萧解忧笑得云淡风轻。 上辈子她都嫁过三次,和离三次了,还有什么大场面没见识过? 大不了就是走上辈子的老路,和谢振宁各过各的罢了。 然而萧解忧并没有料到,这一世,有人并没有按照既定好的路线走下去。 ------ 谢振宁的病不在身上,在心里。这一点他自己明白,但是太医开的药,他还是一碗不落地全部喝下肚子。 他只是不忍让母亲担忧罢了。 礼部已经开始准备婚礼事宜。由于萧解忧和萧玉婉先后脚被赐婚,两人都是萧家的女儿,所以礼部忙得不可开交。 福王和侧妃及世子在皇后寿诞后便火速离京,真是一刻都没有,也不敢多留。 福王妃和两位郡主则留了下来。这是丁太后特意要求的,要让萧玉婉在京城发嫁。 正因着如此,齐烨和萧玉婉的婚事有福王妃盯着督促着,礼部自然会优先办理这桩赐婚。 反观萧解忧和谢振宁,虽说元嘉帝为他们赐婚在前,可是萧解忧对这种事情不上心,也派不出来人手去看顾,大有随便礼部如何折腾都不在乎的架势。而谢家呢,正忙着给谢振宁治病,也没有心情和精力去管。这就导致礼部下意识地怠慢了这桩赐婚,几乎所有的事项都在拖延。 所以,直到谢振宁能够起身走动时,礼部还没有来派人让他们去走流程,人家齐府那边的六礼已经走完一半了。 这日,谢振宁终于被谢阁老说动,主动到礼部来询问什么时候去公主府下定。 礼部的人对谢振宁十分客气,先是表达了对谢振宁的恭贺,然后又十分为难地表示因为齐家十分积极,所以他们就先紧着齐家的婚事先处理了。 但是他们也告诉谢振宁,他和温仪公主的婚事议程正在紧锣密鼓地安排中,最终还要请示元嘉帝才能定妥,请谢振宁不要心急,安心地回去等待他们的消息即可。 谢振宁并不着急,所以他在面对礼部对这桩赐婚明显的拖沓和怠慢之后,他没有丝毫动怒。 他面无表情地走出礼部衙门,也不知是谁在影壁对面神秘兮兮地道:“你听说了吗?房家那位,曾经和小谢大人议过亲的大小姐,被房家送到冲墟观里关起来了!” “哦?竟有此事?这是为什么啊?难道,是那位公主容不得房大小姐吗?” 先头说话的人便道:“谁知道呢。我听说的是,房家大小姐在家里闹得很不像话,非要嫁给小谢大人,又是绝食又是上吊的。房家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乱子,所以才把人关起来的。对外都说房大小姐为她年迈的祖母到道观里吃斋祈福去了!” 谢振宁再也按捺不住,三两步转过影壁去,却只看到空荡荡一片,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一手撑在影壁上,身形晃了几晃,险些倒在地上,幸亏他身后的小厮眼疾手快,一把上前扶住了他。 “公子?您没事吧。” 谢振宁虚弱地闭上眼睛。 房小姐为了他,不惜与家人决裂,甚至连死都不怕 那样一个娇弱的,高贵的,优雅的女孩,竟然有着这样的勇气和魄力。 与她相比,他谢振宁简直就是一个懦夫!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佳人如此情深,他若相负,还有何面目立足于世? “走,我们去冲墟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4.退婚 冲墟观是本朝建立后新兴起来的道观。第一任观主曾经跟随太、祖起事, 在宣传萧家“天命授任”这件事上出力不小,因而在大周立朝之后, 冲墟观便成为了上京贵族圈里的新宠。 二公主萧离忧便是这里的常客,还有户部侍郎房家的小姐, 也经常会来。 道观里专门为二公主辟出一处院落,供她休憩使用。 最近二公主因为生病了的原因, 已经不怎么来了。但是,在二公主的院落里, 秘密地关着一个人。 房绫波木然地躺在床上, 干涸的眼睛里一滴泪水都流不出来。 她不知道她被齐煜关了多少天了, 也不知道现下萧离忧的情况如何。 但是,她知道,她活不长了。 她没有任何遗憾。她只是恨自己为什么生为女儿身。 她与萧离忧真心相爱,心意相通。虽然两个人不能朝夕相处, 只是偶尔才能偷偷摸摸地在一起,她已经十分满足了。 想到萧离忧,房绫波了无生气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温柔。 希望她能安好,希望她能远离忧愁。 如今能支撑房绫波活下去的唯一念头,就是期待有朝一日,她还能再见到萧离忧。 房门在此刻被人从外推开。 房绫波的瞳孔猛然瑟缩了一下,连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又来了 他们, 他们又来了。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房小姐” 她听到一个略显犹豫的声音。这个声音清澈而温润, 比她这几天听到所有的男人的声音都好听。 这人不是看守她, 折磨她的那些男人们之一! 房绫波猛地睁开眼睛, 从床上拼命爬了起来。 谢振宁在推开房门之前,心里还有一丝犹豫。 非请自入,不是君子所为。但是,他走进院子时,就发现这院子里空荡荡的,连个伺候下人都没有。 他早就让小厮买通了一个观里的小道童,那道童告诉他,房小姐就被家人关在此处。 他迫不得已,只好推门而入。 在与床上那个扶着床框半起身向他望来的那个女子打了个照面之后,谢振宁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冻结了。 房绫波却惊喜万分。 她拼命地抓着床框,床框上用来锁着她的铁链“刷啦啦”地响着,她顾不得其他,一边挥舞着还算自由的双手,一边急切地从口中发出沙哑到几乎令人无法分辨出来的声音:“救命救我救命” 谢振宁踉踉跄跄地走近她,满眼震惊,满脸的不敢置信和心痛:“房小姐房小姐,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房绫波在谢振宁清澈到能看到痛楚的眼中看到了一个可以称之为怪物的自己。 她不知道齐煜在她的脸上淋了什么东西,在她被痛晕醒来之后,她就发现自己的脸已经毁了,就连她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 她没有见过眼前这个年轻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认得自己,但是,他眼中的痛惜和怜爱,就像在绝望深渊中穿射而来的一道光芒,令她早已死掉的心脏恢复了跳动。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被弄花的脸,突然情绪崩溃,两手拼命抱着脸,不停地扯动,连连发出一阵呜咽痛苦声。 谢振宁心痛至极,再也顾不得男女之防,走上前抓住房绫波颤抖的双臂,怜惜地问她:“你是为了我,所以才自毁容貌的,对吗?” 他几乎能够拼凑起整个事情的经过来。 房小姐的父母为了让她对自己死心,一定想另行给她说亲。但是房小姐性情坚贞,誓死不从,最后竟然选择了这样一条决绝的路房家定是怕她再次自残,所以才将她锁了起来。 谢振宁觉得自己的心头像是破了一个大洞,疼得他几乎浑身战栗难忍。 房绫波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她不想放过这唯一的可能逃出去的机会,猛地哭了出来:“公主救我公主” 她吃力地发出这几个声音来。依旧沙哑难听,可是谢振宁听后,却觉得仿若天籁一般。 他轻轻地将房绫波抱在怀中,轻柔地低声对她说:“是,我知道。你放心,我明白我该怎么做。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绫波,我定不会负你!” ------- 萧解忧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谁?谁来了?” 十灵的语气罕见地有些兴奋:“是谢家七公子啊,您的未来驸马!” 她一边笑着重复,一边有条不紊地为萧解忧更衣梳妆。 萧解忧看着外面的天色,又看看妆台上燃着的烛火,掩口打了一个哈欠:“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她都已经睡下了,愣是被十灵喊了起来。 “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奴婢猜,谢七公子一定是有事要和公主商量,说不定啊,是有关殿下婚事的呢!”十灵继续笑道。 萧解忧却没有十灵想得那么乐观。 都这么晚了,说是三更半夜好像有些夸张,但是绝对不是一个适合拜访或者见客的时间。 谢振宁满腹才学,熟读诗书,又在朝为官这么久,不会连如此简单的常理都不懂吧?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他才会连夜上山来见她。 “咦?”十灵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十灵抬起妆台上的油灯,稍稍靠近萧解忧的脸,然后皱眉道:“公主,您这脸上怎么长了几个红点?好像是小疙瘩啊!” 早上给公主上妆的时候没看见啊! 萧解忧正觉得脸有些痒,闻言马上靠近铜镜,仔细观察镜子里的自己。 果然,在她的脸颊两侧,稀稀疏疏地出现了几颗红色的小包包。 萧解忧自小天生丽质,皮肤又嫩又白,几乎没有任何瑕疵。别说长痘疮了,连个小疙瘩也没长过的。 她想了想,不由得皱眉道:“一定是大姐上次送给本宫的粉不够细,所以弄伤了本宫。” 萧解忧所用的脂粉、熏香和口脂、黛笔等,大多数都是她自己闲着没事做的。她看的书多,手里的古方也多,所以做出来的东西比外面卖的或者宫里御制的都要好。 但是这次来水月庵后,她就没有心情再鼓捣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正巧从公主府里带来的用完了,王禄就给送来了这样一盒脂粉,说是大公主前几日带来的。 早上她用的正是这盒新粉。 “这可怎么办?今天可是公主和谢公子第一次见面呢!”十灵有些着急。 她本来想着,一定要把公主打扮得艳光四射,务必要令谢公子惊艳万分才行。 萧解忧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不妨事的。你帮本宫找一条长一点厚一点的丝帕出来,蒙在脸上就好了。这样就不会显得太过失礼。” 萧解忧绝对不会允许自己顶着这样一张不完美的脸去见客,不管那人是不是谢振宁。这是她的原则。 明天一定要请个太医过来给她看看,她可是非常珍惜自己这张脸的啊于是,谢振宁在焦急地等待了一刻钟之后,见到的就是在两个侍女搀扶下,款款而来的一个蒙面女子。 “微臣谢振宁,见过公主千岁,殿下金安。” 他中规中矩地跪在地上,表情凝重,声音肃然。 萧解忧坐在上首,微微点头,然后清抬手腕:“谢大人不必多礼,请坐。” 透过厚重的面纱,她的声音略显得闷重,但是不失婉转柔美。 谢振宁没有多想,缓缓地起身,只低着头,一眼都没看向萧解忧。 萧解忧主动问道:“谢大人这么晚了来见本宫,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谢振宁的态度极为恭敬,腰背略弯:“是,微臣是有事要求公主。” 说完,他便撩起衣摆,再次跪在地上:“微臣才疏学浅,品貌不佳,万万配不上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自从皇上赐婚以来,微臣日夜惶恐不安,虽然皇恩浩荡,然而微臣有自知之明,微臣怎堪匹配公主?” 他缓缓下摆,额头轻触地面:“请公主见谅,求公主恕罪,微臣准备明日进宫,求皇上收回成命。千错万错都是微臣的错,请公主千万不要迁怒他人。” 说到“迁怒他人”四个字时,谢振宁的语气不由得加重了几分。 这一路走来,他想了很多。 房家之所以会将女儿送往冲墟观,未尝没有忌惮温仪公主的缘故。或者说,根本就是温仪公主暗示了房家什么,所以房家才会对女儿如此薄情冷漠。 皇家的女儿便是金尊玉贵,别人家的女儿命就如草芥一般任人摧残。 谢振宁从未如此愤怒,又如此坚定过。 这位温仪公主的大名,他多多少少有听说过。 她娇蛮任性,嫁给了穆国公世子之后,频频与世子吵架,最后更是请旨和离,性子毫无一点贤良淑德的品质。 而后她又为了一个犯了事儿的将士闯入大理寺,扰乱朝廷。坊间传闻那个将士做了温仪公主的贴身侍卫,说白了就是她的面首情郎! 如此一个荒淫愚蠢之人,皇上偏偏将之赐予他为妻。 为了谢家,这些他都可以忍下。 但是,如今她却要残忍地伤害一个无辜的姑娘,只因为这个姑娘曾经与他议过亲。这一点,谢振宁绝对不能忍。 “退婚一事,是微臣对不住殿下,微臣明日定会向皇上请罪,求皇上责罚。殿下天人之姿,定会找到一个比微臣更优秀的驸马,微臣实在不敢耽搁殿下。” 谢振宁一口气说完,便不再言语。他已经做好被这位骄纵的公主暴打一顿,或者怒骂一顿的准备了。 总之,这门婚事,他是退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5.泄气 萧解忧还未发话, 十灵已经气得忍不住喝道:“谢大人!你欺人太甚!你” “十灵,不得无礼。”萧解忧柔声制止道。 十灵的眼泪已经忍不住 在眼眶中打转了:“公主” 见到十灵如此愤怒, 萧解忧只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自己没事。 百蕴也狠狠地瞪着谢振宁, 恨不得上去揍他两拳解气。 瞧他说得那些话,什么配不上公主, 什么希望公主找到比他更好的驸马,怎么听上去那么不顺耳呢? 是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 让他这样跟公主殿下说话的? 萧解忧确实没有十灵想象中那样愤怒, 或者说, 在她听到谢振宁来见她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有预感会听到谢振宁拒婚的宣告了。 坦白说,如果他拒绝的人不是自己的话,她还是很欣赏他的勇气和坚持的。 他能不顾自己的家族和父母, 不顾自己的前程仕途,一心一意地要和心上人在一起,拒绝一个公主,拒绝皇上的赐婚,倒是一个真正情深义重的好男儿。 此等佳话,传扬出去必定被世人追捧赞颂。 而被拒婚的对象,也就是她, 肯定会被渲染成一个试图棒打鸳鸯, 仗势欺人的反派角色。 这就不那么令人愉快了。 “本宫觉得谢大人所言极是, 你确实配不上本宫。” 沉默了片刻之后, 萧解忧缓缓开口。 “但是,本宫不明白,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你应该早就明白,那为何不在皇上赐婚时当场拒绝呢?谢大人可知,你如果抗旨不从,会有什么后果吗?” 谢振宁没有想到温仪公主竟然是这样一位公主。 她竟然真的顺着他的话说,认为他配不上她? 谢振宁冷然一笑,神情坚定:“微臣知道。但是,微臣更明白,当今皇上是位难得的明君,定然不会因为这等事迁怒于其他人。微臣有罪,甘愿接受任何惩罚,这本来就是应有之理。” 也就是说,只要皇上不追究谢家的责任,怎么处置他,他都无所谓,也不会害怕。 “至于没有当场拒婚,那是因为微臣当时顾虑重重,又未曾下定决心,所以才应了下来。这是微臣的不是,微臣愿意为此接受任何惩罚。” 纵然猜到房绫波落到如今这个下场,必然与温仪公主脱不了干系,但是谢振宁仍旧下意识地避免在萧解忧的面前谈起房绫波。 他不能再让萧解忧将怒火对准房绫波了。 萧解忧仍旧语气淡淡的:“谢大人的一句顾虑重重,便轻而易举地将本宫置于进退两难的境地,细细想来,未免有些不负责任。” 世情如此,不管是皇族贵女还是普通百姓,被退婚的女子总归是颜面尽失,受尽非议的。 谢振宁抿唇不语,神情倔强但异常坚定。 萧解忧觉得自己浪费大好时光,忍着困意跟他纠缠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这种行为确实很傻。 她要回去睡觉了。 “但是,本宫同样明白,姻缘一事,最不能勉强。既然谢大人不能理解本宫愿意屈就你的诚心,那这桩婚事便就此作罢吧。谢大人尽管进宫去求皇上收回旨意,即使皇上不同意,本宫也不会就此甘心嫁给你的,你大可放心。” 她站起身:“谢大人请回,往后如果有事要见本宫,还请尽量挑个白天的时辰来。本宫一向身体羸弱,太医特意嘱咐要早些休息,方可养血养气。谢大人比本宫读书多,自然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本宫就不多陪了,请自便。” 说完,她不等谢振宁做出反应,就像来时那般,身姿袅娜摇曳地离开了这里,返回卧房。 谢振宁终于抬起头看向萧解忧的背影。 他刚刚其实有些恍惚。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温仪公主,对她那模糊的声音也似有印象。 他摇摇头,将这些莫名的思绪压了下来。 既然已经踏出了拒婚的第一步,那么,以后的路,就更要坚定地走下去了! ----- 第二天一早,连问回来了。 萧解忧正在喝粥。昨晚被谢振宁一打扰,她回到房间后过了很久才睡着,因此早上便起晚了。 曲相离也跟着进来了。 萧解忧用帕子掩了嘴,示意千玄将碗拿开。 她不会在外人面前用餐,虽然她还没吃饱。 “连统领回来了,可是有了什么消息?”她问道。 千玄将碗筷收拾好,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萧解忧凝视着千玄的背影。 她的这四个侍女,十灵不用说,现在是她的心腹,也是她可以信任的人之一。百蕴虽然性子跳脱,不过目前看来并没有任何不妥。 万妙已经死了,往事不必再提。 如今,让她无法确定忠奸的,便剩下千玄一人。 她收回视线,又看向站在一旁,依旧笑得春风荡漾的曲相离:“曲大人的伤好了吗?” “多谢公主挂念,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正要跟公主禀报,皇上宣微臣回宫,说是要问问微臣关于上次殿下遇刺的事宜。”曲相离笑道。 萧解忧点点头,然后转看向连问:“连统领,曲大人不是外人,你打听到了什么,就实话直说吧,也好让曲大人帮忙参谋一下。” 曲相离便看着连问,似乎很乐意在这件事上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萧解忧派连问出去做什么了。 “是。”连问拱手道:“属下找到了当年在辽东燕王府的老人,问出了一些事情。” 齐皇后在嫁给元嘉帝不久,曾经怀过两次孕,都没能保住,小产了。 后来,又过了几年后,齐皇后才再次怀孕,生下了大公主。间隔不久,燕王府就有两名妾侍有孕,其中一个就是三公主的生母德妃,还有一个是没有名分的宫女,也就是二公主的生母。 在那之后,燕王府还有两名侍妾怀孕,但是,她们都没能顺利生下孩子。 再后来,直到元嘉帝登基,燕王府都没有女人再怀过孩子。 元嘉帝登基之后,宫中有记载的怀孕的妃子只有两个,这两名妃子都是在萧解忧住在宫中后有孕的,但是又都小产了,这两名妃子中,就包括德妃。 “皇家的子嗣向来不丰,这其实并没有什么让人意外的。不过,属下在调查中,发现了一件事。” 他看向曲相离:“齐府从很久之前开始,便会固定地从药商手中购买大量的冰片、麝香和红花等药材。” 这几种药材,都会导致女人不孕或者小产。 萧解忧读书多,瞬间听懂了:“所以,皇上至今没有儿子,这其中不单是齐皇后在搞鬼,背后还站着齐家?” 想想也对,如果被别的女人生下皇子,继承皇位,那么齐家以后怎么会有好下场? 还不如一个都没有,将来让齐首辅来决定由谁来继承皇位来的好! “真是打的好算盘。齐家是不是还想篡夺萧家的江山呢?”萧解忧冷笑道。 曲相离没想到萧解忧竟然让连问去调查齐皇后,而且还带出了这件捅出来足以令齐皇后永世不得翻身的大事情。 曲相离何等聪明,立刻就明白了萧解忧为什么会这样做。 他不由自主的弯了嘴角。 这位公主,还真是很守承诺,还很有良心呢 “不错,皇后娘娘确实做过这些事,后宫的女人个个都深受其害。”曲相离索性直接地道。 “但是,如果公主殿下想利用这件事扳倒皇后,恐怕不太现实。”他继续笑道,“因为,如果微臣猜得没错的话,皇上对此事并非一无所知。” 曲相离一直怀疑,齐皇后肯定不止对后宫的女人下药,她一定也对元嘉帝做过手脚。不然,这几年元嘉帝几乎从不在翊坤宫过夜,更不曾吃过翊坤宫的东西,怎么后宫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曲相离很恶劣地想,元嘉帝说不定已经被齐皇后下了什么断子绝孙的药了。 这个消息令萧解忧和连问都大为吃惊。 “皇上知道?他既然知道的话,为什么还继续纵容齐皇后在后宫作恶?并且一点惩戒的意思都没有?”萧解忧不解。 “因为齐皇后的身后有齐家。”曲相离言简意赅:“况且,皇上并非毫无作为。不然,殿下以为齐家的九公子为何至今仍然没有官职?齐家内部的决定固然是一方面原因,皇上的刻意打压才是决定的因素。到时候满朝文武,有一半都姓齐或者跟姓齐的关系匪浅,那么谁还肯听皇上的命令呢?” 萧解忧很失望:“那这样说来,岂不是要等到齐家倒台,皇上才肯动齐皇后?但是在那之前,恐怕本宫会先被齐皇后害死吧?” 曲相离笑了笑:“殿下不要担心,有微臣在,皇后娘娘断然伤害不了殿下。” 连问冷哼一声:“如果你真的对殿下忠心的话,就应该找机会弄死齐皇后,免得留有后患。免得公主还得费神提防她的暗算。” 曲相离仍旧微笑:“连侍卫又说笑话呢。刺杀皇后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我还要留着这条命替公主做事呢。” 连问冷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依我看,曲大人恐怕是舍不得自己‘如意君’的地位吧?” 如意君? 曲相离愣了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6.已见 连问内功深厚, 武艺高强,胆大心细, 他是萧解忧身边最忠诚也是最得力的属下。但是,论起读书多寡, 他可能还不如萧解忧的侍女十灵学问高。 那么,“如意君”这个有些生僻的典故, 连问是如何得知的呢? 曲相离悠悠地将目光投向了萧解忧。 萧解忧在听到“如意君”三个字之后,心中便暗道不妙。果然, 曲相离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了。 她垂下眼眸, 不敢和曲相离对视。她的脸颊略略发烫, 手指也不自觉地轻轻收了几下。 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她似乎都没有做到。 萧解忧会知道他与大公主和齐皇后的那档子事,本就在曲相离的意料之中。毕竟, 萧解忧对连问几乎从不隐瞒任何事情,那么反过来,连问在萧解忧的面前也不会有任何秘密。 他只是惊讶于萧解忧对此事的评价和看法。 如意君是吗? 她觉得他在自取灭亡吗? 曲相离略带玩味地盯了萧解忧一会儿,然后才神情自若地言道:“殿下,微臣并非站在齐皇后一边。想要齐皇后无声无息地死去,微臣现在还没有万全的把握。况且,有些事情, 还需要齐皇后帮忙才能做到。殿下请放心, 齐皇后那边, 自有微臣来周旋, 微臣保证不会令殿下受到任何伤害。” 曲相离说得一点都不含蓄。他接近齐皇后,肯定为了某个目的。或是为了权,或是为了势,或是为了财。 这是曲相离自己的路,萧解忧不会因为曲相离说过要为她做事,就强迫他断了自己本来的路。 况且,她根本也不想用曲相离。她感激他救了自己,同时在她能力范围之内,她愿意帮助他。然而当事情涉及到她自身时,她并不能完全信任他。 “本宫相信曲大人。那么以后,齐皇后那里,就有劳曲大人多费心了。”她轻轻颔首。 “曲大人要回京面圣,还请替本宫带一封信给皇上。” 她走到一旁的样式普通的黑漆书案边,拿起摆在上面的一封信递给曲相离:“请曲大人替本宫转交皇上,就说谢七公子想要退婚一事,本宫已经允了。请皇上不必考虑本宫的想法,尽可下旨取消婚事” 水月庵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瞒不过曲相离。他知道谢七公子连夜上山,求见萧解忧。 但是他没有想到,原来谢七公子上山来,是为了退婚的。 谢七公子可是萧解忧亲自挑选的驸马,曲相离还记得,他为了成全她,在齐皇后面前费劲心思地引导,才令齐皇后顺着他的心意到元嘉帝的面前推荐谢七做萧解忧的驸马。 婚事已经赐下,谢七公子又发什么疯,居然想要退婚? 曲相离不由得抬眼看向眼前的萧解忧。 回到水月庵之后,萧解忧便又开始换掉了繁琐的宫装,只穿着简单的青碧色衣裙,头上除了一支翠绿的飞天玉钗外,再无其他。即便打扮得如此简单,仍旧难掩她的丽色姝容。 清清爽爽,亭亭玉立,绝色容颜上带着笑容点点,周身气度更是少有人能及,面对这样一位倾城佳人,哪个男人能拒绝得了? “微臣以为,殿下此时不宜与谢七公子置气退婚。”曲相离犹豫了片刻,道:“对殿下来说,谢七公子是殿下目前最好的选择。谢家的势力虽不及齐家,但是在朝中同样不可小觑,对殿下以后所行之事必将助益极大。” 萧解忧摇摇头,态度坚决:“本宫绝不肯嫁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男人。本宫要为父母报仇不假,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本宫要好好地活着,舒心地活着。本末倒置之事,本宫不会做,相信本宫的父母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同意的。” 如果遇不到合适的人,她宁可不再嫁,也不需要什么驸马。她前世已经受够了婚事不由己的苦楚,这一世决不重蹈覆辙。 曲相离并不能理解萧解忧的坚持。在他看来,萧解忧所能依仗的最大优势,便是她的美貌。 一个女人,有她这样的地位与美貌,想要什么不能通过征服男人来实现呢? 人人都说穆国公世子性格果决,为人冷漠,然而如果这位公主肯做小伏低,以柔情似乎对他的郎心似铁,恐怕不至于走到请旨和离这一步吧? 穆国公世子夫人的头衔,可比她这个什么“温仪公主”要有价值多了。 曲相离再次见识了温仪公主的死脑筋。 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说不动她的,那就没有必要再劝了。 “既然公主主意已定,那微臣就不多赘言了。微臣立刻启程回京,办完事就赶回来,公主请多保重。” “嗯,曲大人保重。” 等到曲相离离开之后,萧解忧才郑重地对连问道:“穆国公世子回京一事,你可知晓?” 连问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轻轻摇头:“属下不知。世子回京了?可是,皇上并没有下旨宣召世子回京” 连问的话说到一半,就止住了。 很明显,世子是擅自回京的。 边关将领在战时私自回京,如果被人发现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定他个谋逆之罪都有可能! 但是,这种尤为机密的事情,公主怎么会知道的? 萧解忧似乎看出了连问的困惑,本来她也没想隐瞒,便直言道:“世子前日秘密来到水月庵,见了本宫一面。并且,他请本宫与他一起回西北。” 纵然沈湛没有说明原因,萧解忧也能觉察出来,沈湛应该不是随随便便对她提出这个要求的。 但是,在没有知道明确的理由之前,萧解忧绝对不会答应沈湛任何要求。 连问对沈湛的行为却有了另一番合情合理的解读。 联想到皇上对公主的赐婚,还有公主上次对齐烨坦言她的心上人是穆国公世子,连问不由得猜想,世子是否还未对公主忘情,又听到公主即将别嫁的消息,因而才不顾一切回京要带公主远走高飞的? 世子不愧是世子!连问暗自赞叹道。 却又听得萧解忧道:“本宫猜沈世子不达到目的恐怕不会甘休。但是本宫已经与他说得十分明白,本宫不会跟他走。之所以告诉你这件事,是想让你最近加强警惕防范,万不可再让沈世子闯入本宫居住所在。” 连问心中对此并不以为意,但他还是抱拳应道:“是,属下遵命。” ----- 谢老夫人已经在中堂坐了整整一天了。 这一天里,她水米未沾。不管丫鬟婆子么怎样劝说,她都摇摇头拒绝。现在的她,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有一团焦躁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折磨着她。 她木着一张脸,坐在那里,脑子里不停歇地闪过无数令她胆战心惊的画面,每想一次,她的心就忍不住纠结成一团,强烈的不适感甚至会令她忍不住捂住心口,连身子都恨不得蜷缩在一起。 今日一大早,她便得知,她的儿子不管不顾地将房家大小姐领到家中来,并且进宫去求皇上取消赐婚。 听跟着他的小厮回禀,他甚至早就已经亲自前去水月庵,提前知会温仪公主此事了! 谢阁老连骂人都来不及,急匆匆地跟进宫去。 她从日出等到傍晚,父子两人依旧不见踪影。 谢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冯妈妈见状,小心地捧着一碗茶过来,温声地劝道:“夫人,好歹喝口茶吧。您不要太过担心,老爷和少爷都会平安无事的。” 谢老夫人一脸疲惫地摇摇头:“我喝不下。” 她抬头看看天色,眼中的焦急更盛:“这到底是怎么了?就算是皇上发怒要处置咱们,也得有个说法吧?人在宫里出不来就算了,连消息也不能传出来吗?” 正说着,忽然看到谢阁老独自一人,步履沉重地踏着浓墨般的夜色,从外面走进来。 谢老夫人顾不得礼仪,匆匆忙迎上去,抓起谢阁老的袖子,颤着声音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宁儿呢?他为什么没回来?是不是,是不是” 她完全不敢想下去,两眼一阵发黑,几乎要撑不住地晕倒。 谢阁老沉着脸,沉声怒道:“那个逆子!” 想到白日在宫里发生的一切,谢阁老的火气就有些压不住。 “枉费你我辛辛苦苦教导他这么多年!他竟然为了一个女子,置全家于不顾!皇室赐婚是那么容易退的吗?别说咱们家,就是大公主,太后想让她嫁到丁家,她不也得乖乖地嫁了吗?他当圣旨是儿戏吗?” 谢老夫人一口气梗在胸口,好半天才顺下去,她努力地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那皇上,皇上是怎么说的?” “皇上根本就不想看见他,他自己一个人跪在乾清宫外面,足足跪了一天了!”谢阁老又怒又急地道。 跪了一天?那这人,岂不是要跪废了? 他可还病着呢啊! 谢老夫人再也承受不住,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不到一日,谢七公子谢振宁长跪乾清宫,只为与温仪公主退婚一事,便在上京城内的贵族圈内传遍了。 齐烨心情极好地试着礼部送来的新郎礼服。 “公子,昨晚上李怀来找小的,哭得一脸鼻涕一脸眼泪的,说是他表妹不见了,让小的想法子求公子帮他找找。”小厮流云对齐烨道。 李怀就是万妙的表哥。 齐烨从都不喜欢着红衣。但是,他曾经在萧解忧出嫁那天,躲在人群中看过萧解忧着红衣嫁裳的模样,从此他便觉得,红色也没有那么难看了。 他不紧不慢地拢着腰带,轻笑道:“我的小公主长大了,知道防着身边的人啊。还找什么,让他有空多买点香烛黄纸烧吧。” 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回身吩咐流云:“送他去跟他表妹团聚吧。有情人不成眷属像什么样子?” “盯着公主府,只要公主府采买下人,立刻安插人进去。水月庵里,也再派人盯紧了。” 他顿了顿:“在皇上还没有明确下旨取消赐婚之前,温仪的药,不能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7.心术 曲相离进宫的时候, 谢振宁已经在乾清宫门口跪了一天一夜了。 谢阁老气归气,心里依旧放心不下儿子, 托了相熟的內侍太监偷偷给谢振宁送些吃的喝的。 然而谢振宁只是摇头,继续老老实实地跪在那里。 夜里还有小太监来给他送垫子和毯子的, 同样被他拒绝了。 他跪得端正笔直,一张俊秀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坚定, 似乎只要元嘉帝不答应,他就能跪到死一样。 或许, 他真的是想找死吧?曲相离有些漫不经心地想道。 领着曲相离进殿门口的王保目不斜视, 好像根本没看到有个大活人跪在这里似的, 曲相离也学着他的样子,一眼都没有看向谢振宁。 元嘉帝正在殿内批折子,见到曲相离跟王保进来,将折子随手扔在案上, 脸色不太好看。 “启禀皇上,曲大人来了。”王保说。 曲相离双膝跪地叩拜,元嘉帝免了他的礼,吩咐王保给曲相离看座。 “朕问你,当日你护送温仪公主回水月庵,路上遇到有人行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须如实详细地告诉朕。”元嘉帝沉声问道。 曲相离恭敬地答道:“回禀皇上, 事情是这样的” 他便把当日如何遇到刺客, 又是如何脱身的, 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在这其中, 他隐去了萧解忧为他返回树林里的细节。因为他明白,元嘉帝不会喜欢萧解忧的这种行为的。 上位者们,要的是属下能干、忠心、护主,为了主子死都是理所应得的,万万没有主子为了下属们冒险的道理。 “这样说来,你们都不知道刺客的身份?一个活口都没抓到吗?”元嘉帝微微怒道。 曲相离摇头:“没有。那些刺客训练有素,一旦不敌,立即服毒自尽,并没有留下任何活口。” 只有和连问交手的那个高手,被连问重伤后逃脱了。 “照你这样说来,温仪身边的那个侍卫,这次立了大功了?不错,温仪果然没有看错人。”元嘉帝点点头。 想到萧解忧,元嘉帝不免又想起殿外跪着的那个令人糟心的榆木疙瘩。 昨日一大早,谢振宁便来求见。元嘉帝本以为他是为了婚事安排之事前来,却没想到他竟然是为了退婚而来! 当时他便立时拒绝了,并且警告他以后不得怠慢温仪。 没成想,这个年轻的臣子态度比他还要坚定,死死地跪在地上,口口声声地求他下旨取消婚事。 元嘉帝很多年没有见到过敢当面忤逆他的臣子了。 “你想跪,就滚出去跪着吧,不要跪在朕的面前碍眼!朕的温仪哪一点配不上你?朕看你是脑子不清楚了!跪一跪,清醒一下也好!等你想明白了,你再来给朕回话!” 就这样,谢振宁就跪在了殿外,直到现在。 刺客的事情是扎在元嘉帝心头的一根刺,本就令他颇为心烦。如今谢振宁又来闹这一出,又给了温仪一个大大的难堪!如今,元嘉帝不管下旨与否,最后受到非议的,都只有温仪。 谢振宁太可恨!谢家也可恨! 以谢阁老的聪慧,不可能猜不到他的用意。 他下旨为齐烨和福王的大郡主赐婚,将福王与齐家的关系摆到了明面上。如此一来,齐家反而在立皇储的问题上,不敢太过张扬高调地支持福王,这便给了元嘉帝一个能够缓冲的时间。 他还想借此机会扶植谢阁老打压齐家,以此来为自己正确更多的时间。 谁料到,谢家的这个儿子,如此不识好歹,藐视皇恩,铁了心要退婚。 “谢七来退婚这件事,回去先不要告诉温仪。”元嘉帝突然转了话题道。 曲相离自然听从。他半句都不提萧解忧不但已经知道了,并且也同意退婚一事。连那封萧解忧的亲笔信,都被曲相离打开看过后销毁了。 温仪公主的字写得很漂亮,这曲相离看过信后唯一的念头。 “刺客一事,朕准备交给大理寺来查办。到时候,你再把跟朕说的这一切,再告诉给大理寺,尽量多为他们提供线索,争取早日抓到这些恶徒!”元嘉帝又道。 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有什么值得别人刺杀的?难道她挡了谁的路?还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这是元嘉帝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总之,只要找出刺客及幕后主使之人,就能真相大白了。 “另外,朕还有一件秘密之事,要交由你去办。水月庵那里,你以后不必亲自去守着了,朕另外派了侍卫过去保护温仪。” 元嘉帝神情肃然,一双充满威严的眼眸直直落在曲相离的身上:“朕要找一个人。” ------------ 萧解忧在三天后才知道谢振宁为了退婚,一直跪在乾清宫殿外。 “读书人做事,别的没有,死脑筋倒是足够用。”萧解忧慨叹道。 十灵听到这个消息,觉得非常解气:“活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也就只有欺负公主的本事,到了皇上跟前,还不是乖得像个兔子?哼。” 百蕴也在一旁附和道:“看他能折腾到什么时候!等他不折腾了,咱们殿下还要去找皇上要个说法呢!凭什么就让姓谢的随意羞辱殿下?” 萧解忧知道,即使自己对侍女们讲什么叫“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她们也不会理解的,因而只是笑笑,没有跟着她们一起幸灾乐祸。 “看来,本宫的皇伯父是准备要妥协了啊。”萧解忧又叹了一口气,心里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解脱。 她知道谢七一心想要退婚,肯定别有原因。从谢七那晚几句绵里藏针的话来推敲看,谢七似乎认为她“迁怒于人”,对那位房小姐做了些什么不好的事情。 “房家最近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吗?”萧解忧问十灵。 她之前真正地体会到了消息闭塞带来的坏处,因而派十灵每隔一天就下山去打听上京里的消息。 十灵想了想,摇头说:“没听说过。奴婢倒是在路上遇到了曲大人,他好像是和二驸马在一起喝酒,隔得太远,奴婢也没看清楚。” 曲相离托人带了信给萧解忧,说他另有要事在身,短时间内不能回水月庵来,让她有急事找他的时候,就去铜钱儿胡同找曲氏帮忙。 十灵见过曲相离杀人的模样,更知道萧解忧差点就让连问杀他灭口,因而在偶然间看到他时,下意识地多关注了几眼。 “曲大人有别的事情要忙,想必这件事涉及到齐家吧。”萧解忧说。 提起齐煜,十灵又想到了一件事:“对了,殿下,奴婢这几天听说,二公主的病一直都没有好转,大家都很久没有见过二公主露面了,殿下要不要找时间去探望一下二公主殿下呢?” 自从萧解忧擅自离开回到皇宫去给齐皇后祝寿之后,水月庵对于她来说,就不再是一个幽禁之所,而是她随时来去自如的所在。 萧解忧暂时不想离开水月庵。 上次刺杀她的那些刺客来无影去无踪,她怕他们会再次刺杀她,所以她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而且,沈湛自从那晚来过之后,便没有再出现过。 萧解忧一方面不想见他,另一方面又怕他贸然再次来找她,会被其他人发现。 真是替前夫操不完的心! “等会让王禄找些滋补的草药,带去替本宫看望二姐吧。”萧解忧决定道。 ---------- 像萧解忧这样看得清楚元嘉帝用意的人,还有齐烨。 他一时情难自禁,大笑了几声后,满脸愉悦地对迷惑不解地流云解释道:“这你就不懂了。” 他一只手拿着合起来的纸扇,用扇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眼前的书案。 “皇上如果想强硬地将温仪嫁到谢家的话,必定会让谢阁老悄悄地带走谢七,用捆的、绑的都不在话下。何必让流言蜚语传的到处都是?让谢七跪得这样久,无外乎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做给大臣们和温仪看,让大家知道皇上对此事异常愤怒,恨不得将谢七拖出去砍头,全了他作为帝王的尊严和堵住那些想为温仪出头的老臣们的嘴。二来嘛” 齐烨的笑容变得更加愉悦:“恐怕是谢阁老已经准备好为皇上做件棘手的事情了。” 惩治谢振宁,未尝不是元嘉帝试探谢阁老的手段。谢阁老如果想要儿子活命,就必须对元嘉帝效忠,为元嘉帝办事。温仪多一个驸马和少一个驸马并没什么影响,最终元嘉帝想要的也只是谢阁老完完全全的为他所用而已。那么,谢振宁能不能尚公主,在此时意义就不那么大了。 事情果然如齐烨所料一般。 到了第三天晚上,谢振宁终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谢振宁被送回谢家之后,元嘉帝便下旨,取消了谢振宁与萧解忧的婚事,并任命谢振宁为秦州彬县知县,即日上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8.如此 谢振宁从昏迷中醒过来后,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守在他床边的谢老夫人。 “娘”他低声唤道。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听上去像是被砂砾反复打磨过一样。 谢老夫人红肿着双眼, 连忙压住他欲坐起的身体:“快躺好,太医说你的身体虚弱的紧, 暂时还不能下地。宁儿,你饿不饿?我让人给你端一碗莲子粥来, 好不好?” 谢振宁的肚子确实空空的,一阵阵地收缩着, 还有点疼。 但是, 这些他都顾不得。他问谢老夫人:“娘, 皇上下旨了吗?” 听到儿子醒来之后第一句话便是问起这个,谢老夫人终于忍不住轻声斥道:“你看看你自己现在,都弄成什么样子了!你就只关心赐婚的事情,你就不多为我和你爹想想吗?你知不知道, 我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我多么害怕你会激怒皇上,被皇上” 她哽咽万分,再也无法继续说下去,只掏出帕子来,不停地抹着眼泪。 谢振宁的眼中闪过愧疚,他伸出一只手,吃力地拉住谢老夫人的衣袖, 缓慢地道:“娘, 是儿子不孝, 让爹和娘为儿子担心了。” 可能是动作幅度稍稍有些大, 谢振宁觉得眼前仍旧真真发黑:“但是,这门婚事,我绝对不能应下。娘,你见到房小姐了吗?你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了吗?她是为了我才受了这么多委屈的,我不能辜负了她。” 谢老夫人怎么没见过房绫波?谢振宁带她回来的第二天,谢老夫人就已经去见过人了。 房绫波似乎受过极大的惊吓和刺激,整个人就那么坐在床上一角处,不言不语,脸上蒙着厚重的面纱,连眼睛都没有露在外面。 谢老夫人不知道这孩子都经历了什么,她才提起要送她回房府,她就好像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浑身不停地发抖,谢老夫人甚至能听到她牙齿打颤的声音。 于是送她回去这件事便只能作罢。 这几天谢老夫人一心关心谢振宁,根本没有心思去管房绫波,只简单地吩咐下人们要用心伺候她。 现在听到谢振宁这般说,谢老夫人蹙眉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绫波到底怎么了?难道是她主动找上门来,让你去和皇上要求退婚的?” 语气中隐隐带着几分不满。 谢振宁轻轻摇头,将房绫波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表情既痛心又怜惜,谢老夫人见状,心里明白儿子这次怎么都不会改变主意了。 房绫波是他的心上人,如今又被他连累得容颜尽毁,有家归不得,于情于理,儿子都不可能丢下她不管。 谢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道:“皇上已经下旨,取消你和温仪公主的婚事了。” 谢振宁原本黯淡的眼神陡然一亮:“真的吗?” “是真的。可是,皇上将你贬到西北,命令你病好之后便马上启程赴任。” 谢振宁最关心的不是自己,早在他进宫的时候,他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那爹呢?爹有被皇上责罚吗?”谢振宁担忧地问道。 “现在想到你爹我了?你跪在乾清宫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想你爹,想想你娘,想想生你养你的谢家!子由,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一道浑厚威严的声音从外传来,只见谢阁老穿着正式的官服,满脸肃然地走进房间里。 谢振宁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虚弱地再次跌回到床上,吓得谢老夫人赶紧抱住了他。 “好好躺着吧!”谢阁老担忧且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有什么话,等你病好了之后再说。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再说什么都晚了。你都这样大了,又是朝廷命官,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这谁也管不了。我只是希望,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日后当你再想起如今的一切时,你不会后悔就好。” 谢阁老的语气终于缓和了下来。 无论如何,谢振宁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坠了谢家的名声。他的儿子可能不是一个好政客,更不是一个聪明的官员,但是最起码现在,他还是一个正直、有担当的男人。 谢振宁自然听出父亲有松口的意思,他露出了醒来之后的第一个笑容来,语气铿然坚定:“我决不会后悔的。” ------ 萧解忧现在非常后悔。 她不该同意让王禄用仓库里堆积的东西去换银子的。 她派王禄带着礼品去看望二公主萧离忧,王禄一脸苦色,期期艾艾地来见她,说库里没剩下多少东西了 “奴婢只凑了一些首乌、黄芪和阿胶,连棵像样的长白山人参都没有,最大的不过一指长这些东西,只够装满两个提盒的。” 之前不管是大公主还是三公主,来给萧解忧送东西都是用车拉的,动不动就是几马车。 那些东西,要么被萧解忧送给水月庵了,要么被王禄变卖了,如今稍微好的东西基本上都没有了。 只要想到银子,萧解忧就觉得愁:“账上的银子还有多少?不然就拿银子去买吧。” 王禄马上摇头:“那就不划算了。奴婢刚刚低价卖出去,再买可就不是那个价格了,这一进一出,奴婢得白搭几百两银子!” 两个人正愁眉苦脸地商量着,突然千玄进来禀报:“殿下,穆国公府的大小姐在外求见殿下,她说想进来给殿下请个安。” 萧解忧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穆国公府有什么大小姐! 她猛地拍了下扶手,冷声道:“不见!她当本宫是戏园子里唱戏的吗?想来就来,想见就见?她是哪一号人物?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底气来求见本宫!” 她只要一想到,沈湛前脚与她和离,后脚就把这个不知所谓的大小姐迎进穆国公府,她心头的火气就止不住地往上涌。 她很久不曾如此动怒了。 千玄犹豫着没有动,萧解忧见状,火气更大了:“怎么?没听见本宫在说什么吗?要不要本宫再重复一遍?” 萧解忧从来不曾用这种冷冰冰的语气对她说过话,千玄连忙应道:“不是,奴婢听清楚了。只是,殿下,沈家大小姐说,世子在离京前,曾经嘱咐过她,让她遇到困难就来找公主求助” 萧解忧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多么无耻的男人啊! 新欢有困难就来找前妻?她萧解忧上辈子欠了沈家的吗? “你让她去正殿里多拜拜菩萨,说不定还能管用些。”萧解忧冷笑了一声道。 千玄没有办法,只好转身出去,准备委婉地跟沈大小姐解释一番。 王禄却急忙喊住千玄:“千玄,你等会儿!” 他顾不得萧解忧正在瞪着她,有些喜出望外地问千玄:“外面的那些车队,是沈家小姐带来的吗?” “应该是吧”千玄不确定地道。 王禄一拍大腿,喜道:“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 他转头看向萧解忧,笑得有些兴奋:“殿下,奴婢刚才从外面看见沈家的车队,前面那几辆马车里坐得应该是沈小姐和几个丫鬟婆子们,后面跟着的那几辆,可都是用来运货的!” 他重重地强调了“货”字。 沈小姐既然是来求见公主,并且有事相托,那么很显然,后面的几辆车里装得东西,都是送给殿下的啊! 沈家不说是富可敌国吧,但是绝对家底丰厚。沈家历代家主都是武将,沈家又是开国勋贵,说没有钱才是骗鬼的话! 原先穆国公世子还住在公主府的时候,公主府上上下下的一应支出,都是走得沈家的帐! 后来世子搬离了公主府后,沈家的账房也依然没有跟着走,依旧留在公主府里负担全府的生计。还是公主发话要让沈家的人一个不留地滚蛋,王禄才依依不舍地将人打发走的。 萧解忧都被王禄气笑了:“本宫穷到这个份上了?本宫缺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你能不能别这样没骨气!” 王禄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殿下,奴婢不是没骨气。您听奴婢解释那沈家小姐有求于殿下,殿下能帮的话,就帮她一把。可这世上哪里会有无缘无故对人好的呢?殿下收了沈家上供的财物,就当做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吧” 王禄的话还没说完,萧解忧拿冷眼一瞟他,剩下的话就都被他咽回到了肚子里。 “本宫没有那个本事,消不了任何人的灾。这个口子一开,以后有其他人找上本宫,本宫帮还是不帮?王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念在你本意原是为了本宫好,本宫就罚你站在廊下两个时辰,好好琢磨琢磨本宫的话。想清楚想明白了,再来当差。” 王禄自从做了公主府的内大管家之后,几乎没有被萧解忧罚过。 他懊恼地垂下了头:“是,奴婢知道了。殿下不要生奴婢的气,奴婢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萧解忧一听,就知道王禄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算了,听不懂无所谓,能听话就好。 千玄在一旁小心地觑着萧解忧的神色,见她仍旧冷冰冰地,便不敢再多说一句话,默默地退下去见沈小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9.可怜 最终, 王禄还是听从萧解忧的吩咐,用他刚卖完库房里的东西换来的银子, 花高价买了一些贵重的药材和果品,好歹装满了两驾马车, 送至齐府。 除了这些东西之外,萧解忧还亲手画了一幅画, 让王禄带去给萧离忧。 “你好好与二公主解释一下为何本宫不能亲自去看望她。本宫这阵子恐怕都不太可能离开水月庵,让二公主不要挂心本宫, 保重身体。来日方长, 等她病好了之后, 我们姐妹总有机会再聚在一起的机会。”萧解忧细细地嘱咐王禄道。 王禄连声应了,第二天一大早就动身前往上京城。 等到了齐府后,王禄递上帖子表明身份和来意,齐府的管家却告诉他, 二公主现下正静心休养,暂时不见外客。 如果说以前的话,王禄在面对这种情形时,多半会把带来的东西放下就走。但是,这回不一样。 一来,他带来的东西虽然不多也不怎么名贵,但是却几乎掏空了公主府现有的所有银子。王禄担心, 这些齐府的下人们可能会私自扣下一部分。反正送来的东西都这样寒酸了, 再少几样也不稀奇。王禄怕二公主见了之后会多心, 以为自家殿下小气抠门, 不把她这个当做姐姐的放在心上,因此他想亲自当面向二公主解释一番。 二来嘛,王禄在贯彻执行萧解忧的命令上,是绝对不会打任何折扣的。公主派他来见二公主,那么他就能代表自家主子。齐府的下人可以用这套说辞挡走其他人,但是绝对不包括他王禄在内。 “劳烦你再去禀告二公主,就说我家殿下对公主的病情十分挂心,请公主允许我入内拜见。” 齐府的管家一脸冷漠,声音不高不低地回道:“公主说了不见客,就是不见,再去禀报也没有用。你还是请回吧。” 王禄这辈子最恨两件事。一件是自己在温仪公主心中的地位被其他人威胁,另一件是有人胆敢瞧不起和欺负他的主子。 他便冷笑道:“按理说,你我都是做奴仆的,没有相互为难的道理。但是今日,我是奉了我家公主的命令而来,以我家公主和二公主的感情,我不信二公主会不见我!你身为齐府的下人,怎么敢做公主殿下的主?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齐府里有公主,有驸马,有首辅,有一品夫人,连当今皇后都出自齐府。身为齐府的下人,自觉要比哪怕某些小京官儿都有分量,更何曾将一个落魄公主府里的管事放在眼里? 那管家见王禄面带不满,轻蔑地笑了一声,竟然转身就走,边走还吩咐一旁的小厮关门! 这可把王禄气坏了。 “你给我站住!你们齐家这是哪门子待客之礼?二公主身边,几时轮到齐家的人来做主了!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二公主!” 正在吵嚷间,王禄忽然听到一个带着三分讶异,七分惊喜的男声响起:“王禄,你怎么在这儿?你主子呢?她也回来了吗?” 王禄正撸起袖子,气势汹汹的准备上前找那个管家继续理论呢。 他闻声回头,看见齐烨正站在他的身后不远处,手拿折扇,站姿隽美,含着温雅的笑意看着他。 王禄对齐烨一丁点好感都没有,不过这不影响他借齐烨的势来狐假虎威。 “九公子!您来得正好!您来给评评理!奴婢奉了公主殿下的指示,专程来府上看望二公主殿下。但是您瞧瞧,齐府的门槛太高,奴婢啊,跨不进去呢!”王禄指桑骂槐地道。 齐烨特别想笑,他也确实笑出了声。 王禄这小子,除了他的主子外,可能不畏惧任何人吧? 敢在堂堂首辅大人门前撒野的,他绝对是第一个。 这副没轻没重的傻样,就跟他主子如出一辙。 让人看了真是心生欢喜。 “齐家的大门,拦着谁也不会拦着公主府的人。”齐烨笑眯眯的,眼角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管家,抬了抬下巴:“张总管,让人进去吧。” 张姓总管对着齐烨还是很恭敬的:“启禀九公子,大公子早就吩咐下来,任何人来探望公主,一律不见。奴才不是单单针对这位公公,确实是上面有命,奴才不敢违抗啊!” “哦,原来我的话,现如今没人肯听了是吗?”齐烨仍旧笑着,只是那笑容越发的冷淡,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齐九公子现在不太高兴。 张管家常年跟在齐煜身边,与齐烨并没有打过几次交道,只听说这位公子温文尔雅,人品风流,是个极为有才学的读书人。 可是刚刚九公子向他扫过来的那一眼中,分明带着锐利如刀锋般的威慑,根本就不像是个性情温和的读书人,倒像是在沙场上屠戮无数敌军的嗜血将军! 张总管打了一个寒颤。 这一定是他的错觉,错觉。人人夸赞的儒雅书生九公子,怎么可能有那样阴冷的眼神呢? 比起九公子,大公子更加令人畏惧! “九公子,实在不是奴才胆敢不听您的话,而是大公子的的确确是这样吩咐奴才的。还请九公子见谅,不要让奴才在”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齐烨身旁一直没说话没动静的小厮流云,突然快速地上前,伸出手来在张总管的脸上连打了两把掌,把张总管打得身子趔趄着撞到了门板上,发出“咚咚”两声响。 齐烨半点目光都懒得给张总管。没眼色的东西,打死都活该。 “王禄,你跟本公子进来吧。”他随意地用扇子点了点王禄,示意王禄跟上他。 王禄呆住了。 打打人了?九公子的小厮,打了齐府的管家?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捂着口鼻的张管家。 血从张管家的指缝间流了出来,鲜红得刺目。 刚刚还在对他耀武扬威的大管家,转眼就被九公子的人打了齐烨走到一半,见王禄只顾垂着头往前走,不由得用扇柄敲了敲他的脑袋:“问你话呢,发什么愣?” 王禄茫然地抬起头,眨眨眼睛,似乎根本没听到齐烨在说什么。 齐烨对着王禄总有很多耐心---就像他对待萧解忧那样。 “我问你,温仪公主在水月庵里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那群胆大包天的刺客吓到?” 王禄摇摇头,没说话。 齐烨其实什么都知道,他连萧解忧在水月庵一顿吃多少饭都打听得清楚明白,但是他就想听王禄跟他说说萧解忧的日常起居。 他多么期待将来有一天,他能亲自参与到温仪的每一天的生活当中去,而不是带着有些期盼又有些绝望的心情,日复一日地等待别人转述那些他极为关切的一件件小事。 齐烨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人,但是今天,他难得地话多了起来:“你家主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倔了我和她自小青梅竹马长大,我难道还会害她不成?偏她什么都不肯对我说,连我送去的东西都不收!” 王禄就更不敢搭话了。 齐烨隔三差五就往水月庵送这送那的,萧解忧根本都不知道这些事,因为王禄早就自作主张地通通拒绝了! “这次你回去,把我前几次送过去的东西一并带走。你主子每天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关注她是不是多了几件首饰和几盒胭脂?你机灵些,能用得上的就都给她用上,别告诉她是我送的不就得了吗?她是金枝玉叶,半点委屈都不能让她受!” 王禄为着公主府的开销愁得都快成小老头了,如果没有萧解忧罚他站那两个时辰,他真敢背着萧解忧收下齐烨送的东西,然后转头就卖掉换银子去。 “九公子说得事情,奴婢可不敢做。”王禄也是很耿直的:“奴婢从来不敢欺瞒殿下,哪怕在路上捡了一根针,回去奴婢都要一五一十地禀告殿下的。” 王禄提心吊胆地,生怕齐烨一个不高兴,也让人打他一顿,那他可真是没地方说理去。 齐烨并没有因为王禄拒绝他的提议而生气,反而赞同地点点头:“你是个忠心的,这样很好。” 两人说着话便来到了二公主居住的院落。 此处位置甚佳,院子精致大气,是齐府内除了正院外最好的院落。 二公主自从大婚后,就和齐煜住在这里。 门口有侍卫守着,见到齐烨带人奔着此处来,硬着头皮上前拦道:“九公子,大公子说,任何人都不能来扰了公主,九公子请回吧。” 齐烨眼睛都没眨一下,流云已经快速地出手,一掌一个,将两个侍卫击倒在地。 王禄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还没等他细想,他便跟着齐烨走进院子里,院子里同样还有几个侍卫在,都被流云三两下放倒了。 齐烨踏上台阶,用扇子轻轻地敲了敲房门:“嫂嫂,温仪派人来看望你了,你开门见一见吧。”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语气温和,仍旧像平时一样,丝毫没有擅自闯入哥嫂院落的尴尬和局促。 不多一会儿,门开了。 萧离忧脸色苍白,头发披散地站在门内,一脸面无表情。 齐烨就笑道:“嫂嫂今日气色不错,看来,这次太医开得药定是起效了。” 萧离忧仍旧面无表情,只微微侧头看向他身后的王禄。 王禄连忙上前:“奴婢王禄,见过二公主殿下。殿下,我家公主命奴婢前来探望殿下,给殿下带了一些药材和吃食,请殿下笑纳。” 说着,两手恭恭敬敬地献上了礼单。 没有人来接。 王禄这才发现,萧离忧的身边一个侍女都没有,连个婆子和太监也没有。 “你家公主那点底子,谁不知道似的。”齐烨亲昵地嗤笑了一声,顺手接过礼单,一项项地扫了过去。 王禄又将手里握着的卷轴递上去:“这是我家殿下特意为二公主画的。我家殿下说,她这阵子因为闹刺客的事,暂时不能离开水月庵,所以不能亲自前来探望二公主,请二公主不要怪罪。往后等您身子大好了,我家殿下定要好好与公主您聚上一聚。” 萧离忧终于伸手,接过了王禄呈上的画卷。 王禄只看见一只苍白枯瘦的手从他的眼前掠过。 二公主,她原来有这么瘦吗? 王禄小心地抬头,暗自打量起萧离忧的脸色来,越看越心惊。 二公主脸色苍白得像是随时会晕倒,原本红润的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脸颊几乎凹陷进去,连平时那总是闪着温柔和蔼的双眼,也变得黯淡无光,死气沉沉的。 二公主竟然病得如此之重?王禄心道。 “温仪她最近好吗?” 在看完了萧解忧送来的画之后,萧离忧憔悴无神的眼中,总算露出了一点光芒。 王禄连忙答道:“殿下很好。水月庵里不知道谁养了一窝小狗,送给殿下一只,殿下喜欢得不得了,还给那小奶狗起名叫琉璃” 萧离忧安静地听着,嘴角终于扯了扯:“好,你替我谢过温仪的好意。画我收下了,这上面画得就是琉璃吧?确实很可爱。想当初,我们姐妹几人还在宫里住的时候,温仪就想养只小狗。御兽监的掌事太监帮着挑来挑去,挑了一只黄色毛发蜷曲的小狗。只是后来被三妹抢去养着了,温仪为此气得哭了好几天。” 这件事齐烨不知道,他听得津津有味。 他知道萧解忧喜欢猫,可是齐皇后养得那只猫野性难驯,温仪每次接近它都会被它抓伤。后来齐烨看不过去,让人把那只猫处理掉了。 原来她还喜欢小狗,早知道,他以前就该送给她一只的。 王禄却觉得很奇怪。 萧解忧在宫里的时候确实想养过小狗,可是,到御兽监去挑小狗的人,不是他家殿下,而是三公主。三公主最后也没挑到喜欢的,倒是相中了一匹小梅花鹿,非得说是马,要让御兽监的人放出来给她骑。 当时二公主还笑眯眯地对萧解忧说,这便是所谓的“指鹿为马”了。 王禄那时已经开始伺候萧解忧了,每当萧解忧离开撷芳阁的时候,王禄都会跟在她身边,所以这件事王禄是亲眼所见,根本就不是二公主说得那样。 王禄心中存疑,却很自觉地没有开口纠正萧离忧。 “外面都知道我病了吧?”萧离忧突然问齐烨。 齐烨微笑:“是,皇上和娘娘都很担心殿下,这不,太医都换了好几批了。嫂嫂赶快好起来吧,总这样病着,让关心您的人见了,心里多难受。” “是啊,我病了。”萧离忧叹了一口气,喃喃地道:“我病的时候,是你们告诉我的。那么,我什么时候能好,也要你大哥告诉我才行啊!” 齐烨继续微笑道:“嫂嫂累了吧?您还是快去歇息吧。我先送王总管出去,让他早日回水月庵。不然的话,天黑夜路难走,谁知道会出什么岔子呢?” 萧离忧几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 她默然,一点点地将萧解忧送来的画卷好,重新关上房门,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两人面前。 王禄有一种刚刚白日见了鬼的荒谬感。 他不敢耽搁,就像真的后面有鬼追着一般,飞快地逃也似的赶回水月庵了。 齐烨只把王禄送出萧离忧的院子,便折返回来。 他复又敲门:“嫂嫂?我是景耀。” 门很快打开,萧离忧不言不语地站在门口。 齐烨道:“温仪给嫂子送的画,能让景耀欣赏一下吗?听说她画工甚好,但是我还没这个福分见过呢。” 萧离忧沉默片刻,忽而露出一个讽刺意味极浓的笑容来:“哦?那本宫收在书房中的那张温仪的自画像,又是被哪个偷走了?” 齐烨一点都不心虚:“嫂嫂,我自然不会占嫂嫂的便宜。我有一个消息,嫂嫂肯定感兴趣。不然,我就拿这个消息,换嫂嫂手中的这幅画,怎么样?” 萧离忧不说话。 齐烨打开纸扇,在胸前扇了扇,笑得意味深长:“是有关房家表妹的。” 萧离忧猛地瞪大双眼。 -------- 齐烨口中的房家表妹,正是房绫波。 自从被谢振宁从冲虚观里救出来之后,房绫波就一直没有再开过口。 不管面对谢老夫人也好,还是来给她诊脉的太医,她都一言不发。 直到这日,谢振宁亲自来看她。 谢振宁才刚能下床,便迫不及待地来见房绫波。 他十分担心她。听下人们说,她吃的很少,夜里总是会惊醒,还会突然抱着头坐在床脚痛哭。 谢振宁恨不得替代她受那些苦。一个姑娘家,得下多么大的决心,才能将自己原本举世无双的容貌亲手毁掉? “房小姐。” 他站在离床铺不远不近的距离,轻声叫道。 房绫波认出了这个声音。 她现在知道他是谁了。他就是谢家的七公子,原先想跟她结亲的那位。 齐家和房家都想让她嫁给谢七,于是,二公主便设计令四公主和谢七见面,然后出面游说皇上,让皇上给两人赐婚。 但是,房绫波从近日伺候她的那些谢府下人口中得知,谢七公子为了她,竟然求皇上取消了他与温仪公主的婚事。 房绫波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以前从未见过谢七,相信谢七也应该没见过她才对。 他突如其来的一往情深,令房绫波迷惑不解。 她准备找机会与谢七说明白。不管谢七是因为什么如此待她,她的心里早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她现在只想再见萧离忧一面。 “谢公子。”她沙哑着开口:“多谢公子将我带回家中,大恩大德,绫波没齿难忘。” 她一面说着,一面挣扎着起身,竟然要对谢振宁跪拜下去。 谢振宁连忙走近,隔着衣袖扶住了她的双臂,只轻轻地一触便立刻离开:“房小姐切不可如此。说来都是子由无能,害得小姐落得如此田地” 他心中酸楚,看着眼前带着厚重面纱的佳人,更觉羞愧:“小姐所受之痛,子由恨不得以身代之。如今,皇上已经下旨取消我与温仪公主的婚事,因此斗胆请房小姐下嫁子由,子由发誓,今生今世绝不有负小姐!” 房绫波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谢公子,你我素未谋面,公子一片爱护之意,着实令我倍感惶恐” 谢振宁闻言,微微愣住:“小姐何出此言?小姐难道不记得了吗?上月在水月庵里,我与小姐在一处亭子内相遇,后来天降小雨,小姐还邀请我进亭子内避雨” 房绫波霎时听明白了。 她不知道谢振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误会的,也不知道这个误会是如何产生的。 她只突然,深深地同情起眼前的年轻公子。 “谢公子,”她依旧哑着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地缓缓说道:“你认错人了。那天,你遇到的人,并不是我,我一直陪在二公主的身边,从未离开。” 谢振宁迷惑不解地看着房绫波。她说什么?什么认错人? 霎时间,一个不可思议地念头浮了上来。 如果不是她的话,那么,在水月庵里的人 她眼睁睁地看着谢振宁的脸色一点点地变得惨白起来:“谢公子,那天你遇到的人,是温仪公主,萧解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0.妄想 晴天霹雳莫过于此。 谢振宁的嘴唇阖翕几次, 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脑子里乱哄哄一片,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但是并不成功。 房绫波叹了一口气,声音嘶哑地又道:“谢公子, 你莫要怀疑。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如果你不相信, 你现在就可以去水月庵找温仪公主求证一番。其实,你是见过公主的, 从身量上看, 我比公主要高些许, 你” 她想说他怎么可能错认两人,别的不说,单说萧解忧的美貌,那便是十个她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的。 可是看着谢振宁这副备受打击的可怜模样, 她又一种物伤其类,感同身受的悲哀之情。 她就说不出那些更加刺痛人心的话来了。 谢振宁有些恍惚地道:“我是见过她的是了,她从来没有告诉我她是谁,但是她知道我是谁” 然后,当他镜山亲自告诉她,他要退婚时,她是怎样说得来着? “本宫觉得谢公子所言极是, 你确实配不上本宫。” 他无力地闭上眼睛。 看看, 看看, 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自以为是, 听信流言,先入为主地认定温仪公主秉性低劣,所行必定狂妄恣意,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他理直气壮地前去退婚,含沙射影地冤枉她迫害房小姐,甚至在皇宫里跪了三天三夜,只为拒绝娶她! 谢振宁根本不敢想象,如今上京城里的人是如何评价此时,如何议论她的! 这一切却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然而,他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明明是他与她相遇在先,后又重逢,原本是天定的良缘才对啊! 为什么他在所有能够有机会得知她身份的场合里,从未见过她呢? 他拼命地回忆着。 温仪公主身体娇弱,不喜出门交际,因而上京城内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往年宫内举办的各色宴会,温仪公主几乎全部称病不往,在皇亲贵胄遍地的上京内,谁会在意一个不起眼的公主到底是不是真的病了? 那么,在有限的几次温仪公主出席的场合中,他在哪里?他为什么对这位公主哪怕一丁点的印象都每一那? 当他再次在水月庵见到她后,狂喜和幸福感淹没了他,让他草率地认定他见到的人必定就是准备与他结亲的房小姐。他甚至都没有想过他是不是认错人了。 在今年齐皇后的寿诞宴上,他本有机会见到温仪公主的。然而,她突然落水,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也就是在同一天,元嘉帝赐婚,他和她成为未婚夫妻。 而等他终于按捺不住前去水月庵见她时,她的脸上带了一层面纱。在他看来,这种故作神秘的躲藏,更加令他厌恶。尤其是当时他已经见到毁容后的房小姐有多么凄惨,同样戴着面纱的温仪公主似乎像是在提醒他,他还欠房小姐一个公道。 在这种情绪之下,他似乎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谢振宁连苦笑都露不出来了。 他不光亲自毁了自己的姻缘,他还用最极端,最无耻的方式,羞辱和伤害了他本想用一生呵护珍惜的佳人。 “我没有怀疑你。”他从喉咙深处哽咽出这句话来:“是我忽视了。你们,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他突然想起,当他第一次在街上遇到温仪公主时,他的小厮曾经提醒他,说温仪公主头上戴着的帽子是属于水月庵的。 那时,满朝都知道温仪公主被元嘉帝罚到水月庵思过去了。 而且,正如房小姐所说的,她的个子高挑,连普通男子都不及她的个子高,温仪公主比她矮了半头多。 他在冲墟观见到房小姐后,情绪遭到很大的冲击,一时没有细想这些,他只顾着心疼房小姐的遭遇,根本没有好好看看她,更没有关注她的身形是否与之前他见过的那人一致。 纵使有些微的差别,他也以自己“久未见过对方”来自我解释了。 如今想来,他真是个瞎子啊! 眼瞎,心也瞎! “其实,事情也并未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房绫波觉得谢振宁就像自己一样,正处在崩溃的边缘。她忍不住想拉一把他,就像他将她从无间地狱中解救出来一样:“公子可以镜山见温仪公主,和公主解释这一切,求得公主谅解。我听二公主说过,温仪公主对公子十分满意,这门亲事,是她亲自应下的。” 谢振宁却并不抱任何期望。 “温仪公主”他喃喃地摇头道:“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的。” 他与她擦肩而过,原本应该比翼双飞一世长相守的两人,生生地从此形同陌路,甚至他在她的心中,恐怕还不如一个陌路人。 他是如此地可恶,可恨,可恼。 想到此处,谢振宁再也支持不住,一声咳嗽后,从嘴唇处散落点点殷红血线。 他知道以她的骄傲,他这辈子都别想再有机会成为她的驸马。 他不甘心 谢振宁紧紧地握住双拳,两眼渐渐从绝望转为坚定。 他一定要向她解释清楚。 他退婚,并不是因为对她不满意,也不是因为恋上了别的女子。 他此生只对一个女人动心过。 ------- 谢振宁与萧解忧解除婚约之后,最高兴的除了齐烨之外,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福王的二女儿萧玉容。 萧玉婉最近很忙很忙。礼部的官员几乎每天都上门来,这也要她做主,那也要她满意,她忙得不亦乐乎,连带着福王妃都跟着一起忙起来。 只有萧玉容对这些事情既不懂也不感兴趣,只好每日里带人出去溜达打发时间。 听说谢振宁与萧解忧退婚的消息后,她几乎高兴地跳起来:“我就说嘛,那个和离过又病怏怏的女人,怎么配得上谢七公子!哼,还不是被人退婚了!这婚事退得好!” 萧玉婉正在试嫁衣,闻言回头看了兴高采烈的妹妹一眼,脑子动得飞快。 她不日即将成婚,成婚之后,福王妃就要带着妹妹回闽地。 妹妹性子暴烈跋扈,与侧妃和世子更是水火不容,往日总有她护着,倒是没让妹妹吃过多少亏。 以后她若不在身边,妹妹岂不要被侧妃欺负死? 再加上她趁机找了良婿嫁到上京,坏了纪氏的如意算盘,纪氏肯定会将主意打到妹妹身上的! 这点纯粹萧玉婉杞人忧天,人家纪氏想要给自己的亲戚找个好媳妇,想攀上郡主,但是那也得挑人的。像萧玉容这样的姑娘,哪个男人能消受得起? 萧玉婉兀自惭愧,觉得自己只一心为自己打算,疏忽了妹妹,心中更加坚定想要把妹妹留在上京了。 “你如此关注谢七公子,可是喜欢上人家了?”萧玉婉关切地打听着。 萧玉容闻言,微微一愣。 原来,她喜欢他吗? 自从那日在六福楼见过谢七公子之后,她不止一次地想起他。每次出门,她都下意识地到六福楼去逛一遍,期待能再次遇到谢七公子。 当她听到谢七公子被皇上赐婚的消息之后,她气得好几天都吃不下东西,暴戾的脾气像是突然成倍地增长,令她有着想要毁灭一切的可怕欲、望。 如今,听到他退婚的消息之后,她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那么顺眼,本来想下令把惹怒她的侍女舌头割掉的,心里一个高兴就赦免了那人。 这种感觉,便是喜欢吗? 那她真的是喜欢上谢振宁了啊! “对,我喜欢他。”萧玉容痛痛快快地承认道。 萧玉婉忍不住笑了:“你个没羞臊的小丫头!”心里跟着欢喜起来:“既然喜欢,就要想法子得到。来,你跟姐姐细细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萧玉婉的脑子转的飞快。谢家是名门望族,书香门第,论财富可能不及齐家,但是论名声和地位,谢阁老是满朝上下唯一能与齐首辅争锋的权臣! 如果妹妹成功嫁给谢七公子,自己嫁入齐家,那么以后不管父亲能不能登上大宝,福王妃的人都不敢小瞧她们母女三人了! “让我想想,怎么才能让你如愿以偿。” ----------- 今夜又下雨了。 萧解忧辗转难眠,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心里面似乎有团火在烧。 王禄从齐府回来后,整个人跟吓傻了似的,拼命地跟她说,二公主不对劲,齐府不对劲,整个齐家的人都不对劲。 还给她讲了那个“指鹿为马”的故事。 她翻了一个身,面朝里面,眼睛定定地落在身上盖着的孔雀开屏红缂丝薄被上,眉头微微皱起。 二姐她是不是想要传递某个信息给自己? 指鹿为马?到底是什么意思? 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大,有凉风从敞开了的窗子偷偷地吹来,让萧解忧忍不住拉紧了被子。 如今秋意渐浓,天也变得越发凉起来。 但是下一刻,寒意瞬间遍布全身。 她在睡前,分明已经关上窗子了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1.救美 烛光随着风吹来的方向摇曳着, 倒映在墙壁上的影像半明半昧,形状各异的阴影像张口血盆大口的猛兽, 在一瞬间便笼罩半个房间。 萧解忧不假思索地坐起来,缩到床尾处, 然后高声叫道:“来人!有” “殿下,是臣。” 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撩起她的床帐, 轻轻地虚虚罩住她的樱唇,然后, 一个再熟悉不过地声音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 “臣是沈湛。”那个声音低低地说道, 他的手也随之离开了她的嘴唇。 又是沈湛!又是沈湛! 萧解忧缓缓松开扣在手心内的锋利金簪, 掌心瞬间传来阵阵刺痛。她刚刚一时情急,握得太紧,不小心被金簪刺伤了。 正是这点痛感提醒萧解忧,她要冷静, 要理智,不能尖叫,更不能像个泼妇一样扑到沈湛身上又打又骂。 她是公主,她不能失了风度。不管沈湛选择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来见她,她都要表现得镇定自若,就好像她是在公主府的书房里正式接见他一样。 她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将方才惊慌失措的狂乱心跳狠狠地压下, 再将由恐惧转换成愤怒的熊熊火焰一点点地掐灭。 生气只会让人变得丑陋, 她不生气, 她要微笑。 于是, 她就笑了,朱唇轻启,声音轻柔而美好:“沈世子的嗜好果然别致。或者说,沈世子只是欺本宫奈何你不得,因而才总是无所顾忌随心所欲地夜闯本宫闺房?呵呵。沈世子,请、你、滚!立刻,马上!” 她的腰背笔直,一张雪瓷般的娇嫩小脸上布满了嘲讽和压抑的怒意,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散发着浓浓的抗拒和隐忍。 沈湛的眼神有些涣散,他强撑着让自己单膝跪在床榻上,头微微垂下,耳边的发丝立刻落在侧脸处,形成一片极为随意且充满了无端男性诱惑力的美景。 “殿下,臣今次前来,实属情非得已。请殿下救命。” 萧解忧彻底明白了,沈家的人都是疯子。 “救命?沈世子真真高看本宫了。本宫若能有那个本事救世子的命,恐怕世子今夜根本不敢也不可能出现在本宫面前!”萧解忧淡淡地讽刺道。 沈湛终于支撑不在,原本垂在身侧的左手突地抚上右胸,嘴里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萧解忧这才注意到,原来,沈湛受伤了。血迹顺着他手指间的缝隙丝丝地流下,隐入他黑色的衣裳内,与夜色和墨色合为一体,隐蔽得令人无法轻易察觉。 萧解忧卡在嗓子里的讥讽之话,被她抿抿唇咽了回去。 “你怎么了?”她语气生硬地问道。 前世今生,夫妻一场,萧解忧自认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沈湛在自己面前如此狼狈。沈湛对她无情无心,她亦对他冷了心。然而除开男女之情,她与他之间似乎仍旧有一条看不见的细线在牵引着彼此。就像她知道沈湛永远都不可能是那个背后害她的人。 沈湛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晃动起来,他努力集中注意力,回道:“臣被人伏击,受了伤。刀口上似乎抹了什么,臣现在的状态十分不好。” 他抬起头,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变得涣散游移:“臣”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虚弱而模糊:“要晕了。” 萧解忧还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突然眼前的人直挺挺地倒向了她的方向,她一个躲避不及,硬生生地被沈湛砸中。 沈湛的头落在萧解忧的肩膀一侧,她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了他。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竟然如此重! 愣了片刻之后,萧解忧吃力地将沈湛的身子推到床上,将自己从沈湛山一般的压制下解放出来。 她低头看向沈湛的伤口,长长的头发立刻垂到沈湛的胸前,她嫌弃头发碍事,将头发全部撩到一侧,然后又压低身子,细细地观察沈湛的伤口。 他的伤口其实不深。萧解忧曾经见过曲相离的伤口,那才是差点就把内脏翻出来了,深得吓人。 可能就像沈湛昏迷前说得那样,他是因为中了毒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虚弱。 萧解忧蹙起眉头。 对于伤口和毒,她着实是个外行。上次她简单地帮曲相离包扎伤口,其实全靠曲相离的运气好才能大难不死。 她决定让连问来处理这件事。 正在思忖间,忽然听见外面喧哗声起,她诧异地抬头,却透过窗户看见外面有火光闪过,好似有很多人突然涌进她的院落,片刻间便如白昼般明亮。 她心念电转间,立刻将薄被覆在沈湛身上,将他遮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她快速第起身下床,用寝衣的袖子从窗户处开始,擦干沈湛留下的血迹,一直擦到了床边。 然后,她将寝衣三两下脱掉,卷起塞到被子里,只穿着肚兜和亵裤钻进去。 光裸的肌肤立刻碰触到沈湛温热的躯体,她的身子立刻抖动了一下,僵住了。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连问由远及近的喝问声:“你们是何人?竟然擅闯公主殿下的院子!还不速速退下!” 另一人的声音同样由远及近地传来:“这位一定是连统领吧?在下向远,奉皇命缉拿人犯。手下人有人亲眼看见贼人逃进水月庵,奔着殿下院子的方向而来。在下担心公主殿下的安危,因而特意带着兄弟们过来问候一声,还请这位连统领让开一点,好让在下亲自向公主请安。” 连问厉声道:“荒谬!我等一直守卫在此处,从不曾见过什么贼人。夜已深,向大人还是不要打扰公主休息为好!” 向远怎么可能将一个小小的公主府侍卫统领放在眼里,他只挥了两下手,就有侍卫抽刀上前,欲强行闯入。 连问气急,毫不示弱地也抽出手中宝剑,冷声道:“尔等到底是何居心?倘若真有贼人在此,公主殿下的安危也大过你们的差事!依我看,你们分明是无中生有,借机闹事!再不退下,我就对你们不客气了!” 向远并未被连问吓退,他只抬高双手,两眼盯着连问,双手的食指轻轻回勾,示意手下人动手:“抱歉,职责所在,若有冲撞之处,还请殿下和连统领海涵。” 局势一触即发,负责守卫公主府的侍卫们与向远带来的人形成了对峙之势,任何一方都没有退缩的打算,原本喧闹的院子顿时变得落针可闻。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在一片寂静中,一道柔和悦耳的女声在房间内传了出来。 向远的眼睛立刻一亮,他上前几步,站在台阶下,高声对着门口道:“启禀公主殿下,在下金吾卫中郎将向远,奉皇上旨意,捉拿人犯。因有人见到人犯潜入公主的院子里,所以请公主允许我等进室内一查。” 室内静默了片刻,然后那个女声又响了起来,语气带着明显的意外和惊异:“竟然有人犯潜入本宫的院子?岂有此理!连问,你们究竟是怎么当差的!本宫养你们何用!” 连问立刻应道:“属下等一直守在此处,并没有发现向大人口中的贼人,请公主勿要受惊。” 萧解忧轻轻地“咦”了一声,随即语气冷肃起来:“既然如此,那便让向大人散了吧。本宫已经歇下了,改日再宣见向大人询问此事吧。” 向远乐呵呵地拱手道:“殿下,非是属下不知好歹,只因那人犯穷凶极恶,又是皇上指明要缉拿的,既有人看见他进了这间院子,属下无论如何都要将人找出来,否则,属下无法向皇上复命” “啪嗒”一声脆响,似乎有人在房间里打碎了什么东西。 “混账!放肆!”萧解忧冷哼一声:“竟然胆敢拿皇上来压本宫!向远是吗?你是从哪个山沟里跑出来的,是谁给了你勇气和胆量,竟然想在半夜三更时分搜查本宫的房间?本宫身为萧氏皇族,怎能被你如此羞辱!” 说话的语气又急又气,似乎是被向远说的话惹恼了。 向远似乎没有料到,这位低调到几乎隐形的公主竟然有些难缠,因而便再次解释道:“卑职是奉了皇命而来,并无对公主不尊之心,请公主见谅,通融一二,万一被人犯寻到机会逃走,上面怪罪下来,卑职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本宫说没有便是没有!本宫把话放在这儿,今晚你若要进本宫的屋子,除非从本宫的尸体上踩过去!” 萧解忧的声音严厉起来:“连问!本宫命你守在门前,但凡有人想硬闯,一律杀无赦!不管杀了谁,自有本宫一力承当!皇上面前,本宫自有话说!本宫就不相信,皇伯父会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小小武馆,而砍了本朝公主!” 言辞句句犀利,分毫不让,大有与对方同归于尽之势。向远听完,脸上反倒露出几分踌躇之色。 他收到上司指示,命他在距离水月庵不远的一处别院里伏击人犯。他带着人闯进去后,侥幸地刺伤了一个黑巾罩面的高手,那人一路逃窜,奔着水月庵的方向而来。 他带着手下人追寻而至,搜了一会儿后便来到了据说是温仪公主的院子外。 他猛然想到公主已然退婚,现在还未有下一位驸马的人选。他的心便蠢蠢欲动起来。 他并不十分肯定那人犯就藏在公主的院子里,他只是想借机接近公主,或者说给公主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再图日后。 在他原本的设想中,温仪公主应该对他客客气气地,并且委托他在皇上面前洗脱窝藏人犯的嫌疑,毕竟如果他随口构陷温仪公主藏匿嫌犯的话,温仪公主就会惹上大麻烦。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娇娇弱弱,不显山不露水的皇室贵女,竟然是个烈性子,硬茬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2.擦肩 可是, 如果他就这样一走了之的话,传出去岂不是会成为整个上京城的笑柄? 但如果他继续态度强硬地要求搜查温仪公主住处的话, 公主会不会因此恼了他?比起其他几位公主,温仪公主的地位稍嫌尴尬, 不过终究是享有皇室封号的公主,以他目前的地位及官位来说, 他有很大几率能够攀上这位公主。 他不想也不应该将她往死里得罪。 一时间,向远陷入两难的境地, 犹豫难定。 房间内的萧解忧却已经等不及了。沈湛如今昏迷不醒, 生死未卜, 多耽搁一刻就恐怕就会少一分希望。 她扬声道:“连问!你是死的吗?门外那些皇伯父派来保护本宫的大内侍卫们也都死了吗?本宫日前险些被刺客谋害,如今一点惊吓都受不得,如果本宫今晚被这群不知进退的人惊扰到,那你们就都准备人头落地吧!皇伯父绝对不会轻饶你们!” 连问在萧解忧身边伺候的时间不长, 与萧解忧却有几分心意相通,尤其是萧解忧从不曾对他口出恶言,更不会跟他摆公主架子,像现在这样当着众人责骂他,实属罕见。 连问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向大人,我数到十,”连问长剑缓缓指着向远, 声音里带着一股纯粹的决然和狠劲:“带着你的人, 立刻此处, 我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如若不从, 那就请各位先想好遗言吧!” 连问一声令下,他身后的侍卫们齐刷刷亮出武器,上前一步,虎视眈眈地看向对面的人。 向远将萧解忧刚才的话在心里咀嚼再三,突然醒悟了。 这些与他对峙的侍卫,可都是皇上派来保护温仪公主的!假如他今日真的死在这里,恐怕还要被构陷为意图对公主图谋不轨!而如果他的人将对面连问等人撂倒的话,他也落不着什么好!他可不敢像连问似的将一众人全部绞杀当场! 在气势上,他就已经输了! 他猛然间懊悔起来。如果自己没有痴心妄想,一时得意忘形就好了 若是那人真的躲在水月庵里,他悄悄地派人搜查便是了,或者直接将水月庵围住,慢慢地耗着。那人中了他们金吾卫专门用来迷晕野兽的药,那药能轻易地迷倒一头大象,只要他们牢牢封住水月庵,想要抓住那人犯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本来一件简简单单就能立功的差事,现在被他弄得骑虎难下不说,一个不小心还要有性命危险,他这是何苦来哉! 他咬咬牙,决定认怂:“连统领怕是误会了。”他伸出双手,缓缓地向下摆了摆,身后的侍卫们很快放下武器。 “公主殿下的命令,卑职怎敢违抗?说来也是卑职太过糊涂,一心想着为皇上办差,差点唐突冒犯贵人,还请公主不要跟卑职一般见识。既然贼人不在此处,那卑职等就先告退了。”他将焦躁的情绪压了下去,脸上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来。 萧解忧和连问不由得同时暗暗松了一口气。 如果向远冥顽不灵,决意要硬闯的话,今晚恐怕免不了要有一场硬仗,甚至伤亡。 他能妥协退步,那就再好不过了。 萧解忧立刻缓和语气:“向大人不愧是青年英杰,行事令人赞叹。今晚这个情,本宫领了。你既然敬本宫是主子,那本宫也不能委屈了你们。”她微微抬高声音:“王禄,重重地打赏向大人带来的侍卫们,今夜辛苦他们了!把上次皇伯父赐给本宫的那盏双耳掐丝黄绿珐琅香炉送给向大人,让他拿回去带给东伯侯夫人,本宫听说侯夫人喜好熏香,正好送给她把玩。” 王禄的小白脸在黑夜里皱成了一团。 又要出银子出好东西了 但是他永远不可能违背萧解忧的意思:“是,奴婢遵命。” “多谢公主赏赐,卑职替家母和各位兄弟谢过公主。”向远有些诧异,他没想到萧解忧如此通透识趣,在他退让之后,并没有步步紧逼,耀武扬威,反而妥帖地打赏众人,很有技巧地平息了众人的不忿之情。 他突然很想结识这位公主了。 片刻后,王禄一脸心痛地看着向远带着人退出小院,嘴里喃喃地道:“五百两,五百两啊” 这下,公主府的账上彻底没钱了!没钱了! 萧解忧才不理会王禄有多么肉疼心疼,她在听到院子里安静下来之后,立刻吩咐连问和十灵进来。 十灵进门后先点燃了宫灯,然后在满堂明亮中看到披着外衫站在床边的公主。 她立刻惊讶地问道:“公主,出什么事了?” 按照萧解忧的性格脾气,她不可能在如此衣衫不整时宣见任何人,尤其是男人。 萧解忧的脸色异常凝重,她看着从进门后就低垂着头的连问,轻声道:“连统领,沈湛在本宫的床上。” 十灵的嘴巴立刻张成了一个圆形,简直不能更诧异。 沈世子?他在这里?还,还在公主殿下的床上? 公主莫不是在说梦话? 连问反应极快,他虽然同样愕然,但是之前萧解忧曾经告诉过他沈湛来过水月庵之事,所以他迅速冷静下来:“如此说来,方才向远等人口口声声说要缉拿的犯人,就是世子吗?” 萧解忧点了点头,然后一手撩开床帐,招呼连问过来:“他进来之后没多久就昏倒了,本宫发现他受了伤。他的状态不是很好,好像是中了什么毒。连统领,你过来看看他吧。” 连问两步来到床前,果然见到沈湛双目紧闭,脸色略苍白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萧解忧的被子,呼吸平稳。 他轻轻掀开被子,在沈湛的鼻尖、颈间分别探了探,又查看了沈湛的伤口,然后面带忧色,有些不确定地道:“世子的伤口并不深,更没有化脓、流黑血等异样,就算中毒的话,也应该不是什么致命的。不过,属下对外伤比较在行,内伤的话,还是找个大夫来诊治一下比较稳妥。” 三更半夜的,上哪儿去找大夫?更何况向远的人肯定没有走远,没准正盯着院子里的动静呢! 萧解忧看着躺在床上的沈湛,果断地吩咐道:“准备一下,我们立刻下山回公主府。” 十灵大惊,马上阻止道:“殿下,万万不可!那群刺客和幕后主使之人尚未落网,殿下半夜行路,恐会被心有不轨的人盯上!殿下,连统领既然说了世子无事,那就应该错不了。请殿下千万不要冒险行事!” 十灵知道连问是沈湛的旧日属下,因而略有不满地转对着他道:“我知道连统领担心世子的安危,但是比起世子,我更加担心殿下!当日我们几乎九死一生才从刺客手里逃出来,连统领都忘记了吗?还请连统领不要只考虑旧主子,忘记了新主子!” “十灵!”萧解忧轻轻地喝道,“不得对连统领无礼。” 连问马上单膝跪地,言辞恳切地道:“殿下,属下对殿下绝无二心。十灵姑娘说得对,属下确实挂念世子。世子不止是属下的旧日主人,他还是镇守一方边疆的将领。如今宫内的侍卫对世子紧追不舍,还将世子视为人犯,个中缘由,实在令人不得而知。但是不管怎样,世子忠君爱国,沈家几代人在西北浴血奋战,保家守土,属下真的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世子在属下眼皮底下出事。” “十灵姑娘的忧虑也是属下的忧虑,属下万万不敢为了世子便将殿下置于险境之中,恳请殿下允许属下秘密带世子下山,妥善安置后,再来伺候殿下!” 连问无法置沈湛于不理,同样也担心萧解忧的个人安危,权衡之下,他便做了这样一个决定。 “连统领,你和十灵忧心本宫的安危,本宫明白。但是,以眼下的情形来看,你可能根本没办法安全地带着沈湛离开水月庵。本宫若要下山,谅那些侍卫也不敢阻拦。至于其他,”她微微一笑,唇边浅浅的笑纹在烛光里悠悠地荡开:“若真因此而引出那些刺客们,本宫也无所畏惧。正好可以借机抓住几个活口,早日找出幕后之人。本宫总不能为了这件事一辈子不出门吧?你们且起来,下去准备准备,我们马上出发。” 十灵知道,当萧解忧不疾不徐,神色温柔地宣布一个决定时,那便是无法更改的命令。 “是,殿下。”她打起精神应道,心中却已经做好了准备,万一再遇到危险,她拼命也会挡在殿下前面的。即使是死,她也要死在殿下的前面! --------------- 有人连夜下山,有人连夜上山。 谢振宁在与房绫波交谈后,回到房中又吐出两口血,吓得谢老夫人连忙派人去请太医。 吃过药后,谢振宁实在体力不支,躺在床上休息了片刻后,便悄悄地唤过小厮,拿上那套从刘宝手那里买来的首饰盒子,向着小镜山水月庵行去。 因着谢振宁体弱气虚,再加上夜路难走,因而马车走的很慢。 路上,他们遇到了两拨人马,一前一后地下了小镜山,谢振宁坐在马车里愁绪满怀,根本没注意到那两拨人马都是何人。 终于赶到了水月庵,谢振宁强撑着走下马车,敲开了水月庵的大门。 “你来求见公主殿下?”值守的小尼姑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 今夜庵堂里太不消停了,来来去去这么多人,她一刻都没有清闲过,刚刚躺下睡了一会儿而已,又被人喊了起来。 “公主殿下刚刚带着人离开了。”她答道。 谢振宁愣住了,然后急切地问道:“离开?她去哪儿了?是回宫了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公主府的人?兴许是回婆家了呢!”小尼姑不耐烦地回道。 谢振宁本来就百般惆怅,听到小尼姑脱口而出“婆家”二字,只觉得心中血气再次翻滚,忍不住又连连吐出几口血来。 “唉唉唉!你怎么了?你怎么吐血了啊?我可没怎么着你啊!”小尼姑吓得哇哇大叫。 谢振宁的小厮连忙扶住他:“公子,你没事吧?” 谢振宁几乎将大半个身子靠在小厮身上,喘了几口气后吩咐:“快走,快,我们去追公主!” 小厮忍不住劝道:“公子,你现在虚弱成这个样子,怎么还能禁得住马车的颠簸?依我看,公主既然连夜下山,肯定是回宫或者回公主府了,公子不如先回府休息休息,等身子好一些后再去求见公主,岂不是更好?” 谢振宁缓缓摇头,这样轻微的动作仍旧令他眼前一阵黑。 他蹒跚着走回马车,口中喃喃地,哀哀地道:“我与她几次三番擦肩而过,不得见面。我甚至有种浓浓的恐惧感,恐怕我与她这一生都将如此,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他闭了闭眼,又道:“无论如何,我都要与命运博上一搏,否则,这辈子我都不会甘心!” 小厮其实并没有听懂谢振宁在说什么,但是谢振宁语气中的失落和隐隐的绝望之意,却令他鼻尖泛酸,心中只觉得他家公子可怜至极。 然而,命运却并没有给谢振宁机会。 谢府的车夫追了半夜,从水月庵一直追到温仪公主府,都没有追到公主的车驾。 公主府大门紧闭,无人应门。 谢振宁的心中充满了不详的预感。 果然,第二天,从宫里传来一个令人无比震惊的消息。 温仪公主萧解忧在从水月庵回京途中,被刺客掠走,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3.霍英 萧解忧的一张俏脸冷若冰霜。她端坐在马车后侧的一角, 一言不发。 她在生自己的气。 马车平稳而快速地飞驰着,她知道马车两侧有不下十余人, 正骑马而行,紧紧地跟随着马车。除了马蹄声和几声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鸟鸣声之外, 她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那些跟在马车两旁的,都是沈湛的手下将士。沈湛治军向来以严谨闻名, 她是听说过的,只不过当她真正看到这些将士们整齐划一的动作, 利落干脆的行事作风之后, 她仍旧稍稍地被震撼到了。 然后她就对自己更生气了。 十灵从温着的茶壶里倒出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轻轻地递到萧解忧的面前:“殿下,您喝杯水,润润唇吧。” 自从半夜被人拦劫了马车之后,公主一直不言不语, 也没有进过米水,如今已经接近晌午,十灵很担心萧解忧会撑不住。她家殿下的身体向来娇弱,如此这样又是赶夜路,又是马车颠簸奔波的,搞不好就会病倒。 萧解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事已至此,与自己置气又有什么用?还不如面对现实, 再想办法解决眼下的困境。 她接过茶盅, 小口地抿着, 将茶盅里的蜂蜜水喝了个精光。 十灵见萧解忧的神色稍缓, 于是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您认识那个领头的将军吗?” 昨夜,公主带着她和千玄,匆匆忙忙下山回城。殿下怕路上会遇到刺客,所以把百蕴和王总管等人留在了水月庵。 一行二十余人,在快到山脚下时,被人拦了下来。 她开始以为她们像上次一样遇到了刺客,于是瑟瑟发抖却坚定地挡在了萧解忧的面前,屏住呼吸,心里期望连统领能快点打败这群人。 谁料到,来人和连统领说了几句谁也没听懂的话后,连统领就带着那人来到马车前,低声地求见公主。 十灵还记得,当马车帘子被掀开的那一瞬间,公主的脸色陡然变了,略带着惊讶地低低喊了一声“霍英”。 认得吗?萧解忧垂下眸子,纤细白皙的手指摩挲着甜白瓷茶盅的边缘,思绪渐渐飘远。 她自然认得霍英。 霍英是她前世的第三个驸马。大概是在她与谢振宁和离后半年多左右,霍英失手杀了丁太后的侄儿丁潮,霍家急急忙忙地托人让霍英娶了她。 等到事情爆出来之后,因为有萧解忧和霍家、沈家的周旋,再加上丁潮在西北监军时大概没做什么好事,激起了民愤,因而霍英只被免了他原本在军中的职位,并没有受到其他责罚。 为此,丁太后在一天之内连下三道懿旨,让萧解忧去慈宁宫罚跪,萧解忧索性装病在家里躲了一个多月。 霍英年轻英俊,性格洒脱直爽,萧解忧得承认,在这三任驸马中,她与霍英相处得最为融洽。 她曾经想过和霍英过一辈子的。然而世事难料,她未曾想过有朝一日,霍英竟然敢逼着自己进宫去请旨和离! 这个混小子!她恨恨地想着。 而这回,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他,她也不会生自己的气生这么久! 昨晚当她看到有人撩开马车帘子,隔着覆面的黑巾,用充满朝气和活力的声音喊她“公主”时,她立刻就认出了眼前的人便是霍英。 虽然他全身裹着一层黑,只露出一双英武爱笑的双眼,她仍旧第一时间认出了他。 霍英显然也听到了,他的眸光陡然变得锐利锋芒:“您刚才说什么?” 萧解忧马上闭口不言。 无论是沈湛还是霍英,此刻他们都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她低头扫了一眼被她藏在身后用毯子遮得严严实实的沈湛,才压低声音道:“你是来接应他的吗?” 霍英却凝视她片刻,然后眼睛里布满了笑意:“不,我是来接你们两个的。” 萧解忧皱眉,刚想驳斥他,霍英又道:“殿下,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吧。我可没有带马车来,总不能让我扛着大哥跑回去吧?殿下如此心善,定不会忍心见我们被人捉去吧?” 于是,心软善良的萧解忧,就这样鬼使神差地命令侍卫们在此等候,只让连问驾着马车跟着霍英走了。 她本想将他们送得远一些,将马车借给他们,自己再带着人回去和侍卫们汇合。 谁料到,霍英这个无耻的家伙,竟然在不久后变戏法似的又变出几辆马车,还嬉皮笑脸地把她和十灵几人“请”下来,换乘他带来的马车! 萧解忧此时才警觉事情不对劲。霍英分明就是有意“劫持”她,想带着她和沈湛一起回到西北去! 最最令萧解忧感到惊慌失措的是,当她喊连问名字的时候,连问竟然避开了她的目光,他竟然也默认了霍英的安排! 萧解忧不由得在心中连连冷笑数声。 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她谁都不怪,就怪自己。 不管是沈湛还是霍英,哪个需要她惦记?哪个需要她乱发善心相救?她就应该在看到霍英的那一刻,就将沈湛扔出马车,让霍英带着沈湛一起滚蛋才对! -------- 马车的速度渐渐放缓,最终停了下来。 十灵顿时紧张起来:“殿下,这些人到底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萧解忧冷冷地道:“西北,边关。” 十灵呆住了,此时马车外突然传来一声爽朗明快的笑声,有人在外面笑道:“公主殿下果然聪慧过人,这样看来,我就不用多费唇舌像殿下解释了。殿下请放心,边关虽然正在打仗,但是,大哥绝对会保护好殿下的,您住的地方已经安排好,保管妥妥当当,既安全又舒适,保证一个铁勒人都看不到。” 萧解忧听见霍英说话就火大,她冷笑一声,回怼道:“本宫的公主府更安全,更舒适!” 霍英笑得更大声了:“公主府固然富丽堂皇,但是公主一个人住在那里,未免太过冷清。等到了西北,大哥便能日夜陪伴公主,公主就不会觉得寂寞了哈哈。” 这番话包含戏谑之意,语气又稍嫌粗犷无礼,甚至轻佻,萧解忧顿时沉下脸来,一旁的千玄直接掀开帘子,手中捧着的茶壶整个砸向霍英:“快闭上你的臭嘴吧!公主殿下跟前也敢撒野?连世子都不敢对公主如此无礼!” 霍英轻轻松松地躲过了飞向他的茶壶,他脸上的笑容不变,神采飞扬地讨饶道:“好姐姐不要生气,是我嘴贱,是我嘴贱。” 然后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萧解忧,心中再次感叹大哥的艳福不浅。能娶到皇室中最美貌的贵女,这可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他大哥不愧是男人中的男人,即便娶到这样美若天仙的女子之后,为了重返军营,说和离就和离了。 看来人人都说温柔乡,英雄冢,也不尽然,还得看遇到什么人! 他心中暗忖着,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大:“殿下累了吧?我们决定在此处休整一刻钟,请殿下下车,吃口干粮喝口热茶,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让殿下好好好地歇息。” 萧解忧眼皮都不挑一下:“沈湛呢?他醒了吗?让他来见本宫。” 霍英丝毫没有被萧解忧的冷脸吓到。毕竟,这么美的姑娘,没有一点脾气才不正常。 “大哥还没有醒呢。不过,公主尽管放心,军医已经为大哥诊治过了,大哥只是中了普通的迷药,估计再有半个时辰就该醒过来了。” 谁关心沈湛的死活了!萧解忧哼了一声,问霍英:“霍小将军胆子不小,竟敢劫持本朝公主。霍太夫人知道你在外如此胡来吗?本宫劝你,还是尽早悬崖勒马,别等大错铸成,想收手都来不及!” 这种软绵绵的威胁,霍英听着很新奇。自打他十岁进军营之后,但凡敢威胁他的人,不是被他打趴下了,就是被他弄死了。 女人果然和男人不一样啊!霍英有趣地想道。 “我奶奶当然知道了!”霍英笑得狡黠:“我离家时,她反复叮嘱我,让我一定要听大哥的话,不可惹是生非,给大哥添麻烦。大哥吩咐过要带公主回西北,我就一定不能辜负大哥的信任!” 简直冥顽不灵!泼皮无赖!萧解忧气得喝道:“放下车帘!” 千玄狠狠地瞪了霍英一眼后,放下车帘,对萧解忧劝道:“殿下,霍英此人一贯吊儿郎当,口没遮拦的,殿下不要因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当的。等世子醒了之后,一定要让世子重重地惩罚他!” 萧解忧其实并没有很生气。前世她跟霍英相处那么久,哪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顶多是性子跳脱些,又爱说爱笑爱闹罢了,人品是绝对没有任何问题的。千玄一个侍女摔他茶壶,他不是都没有动怒吗? 她只是听出来霍英嬉笑打诨下的坚定而已。他是不可能放她离开的,与其跟他再多说什么白费口舌,不如等沈湛醒来之后,直接找沈湛问罪来得痛快! 不过 萧解忧重新将目光投向千玄,片刻后,她微微一笑,问道:“千玄,你是如何知道霍英为人一贯如此的呢?” 千玄立刻愣在当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4.安排 萧解忧眼看着千玄的脸色一点点地变白, 她心中原本带着的最后一丝不确定也被打消了。 “出去。”她淡淡地道,别过头, 仿佛连再看千玄一眼都让她无法忍受似的。 千玄像是惊醒了一般,连忙跪在萧解忧的面前:“公主!您不要误会, 奴婢没有背叛您!只是只是” 十灵直到此时才听出一些端倪来,她不由得指着千玄大怒道:“你到底做过什么好事?快快如实招来!” 千玄抬起头, 泪眼朦胧地看向萧解忧,萧解忧却根本不看她。 她心中又悔又难过, 再不敢有一丝欺瞒地道:“殿下, 奴婢的爹原本是个六品京官, 只因在昭华太子逝世不满头七时,与人饮酒狎妓,被御史发现参了一本,惹得先帝大怒, 将奴婢全家的男丁发配西北从军,女眷罚没入宫中为婢。奴婢的娘在进宫的那天便上吊自尽,只剩下奴婢和妹妹二人。而妹妹也因为年幼体弱,没两日就夭折了后来奴婢有幸被分到撷芳阁伺候殿下,这才侥幸苟活至今。” 听到“昭华太子”四个字后,萧解忧略略抬起眼皮,冷冷地看着千玄道:“所以, 你认为本宫的父王便是你的仇人?” “不不不, 不是这样的!奴婢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千玄疯狂地摇头, 急切地道:“是奴婢的爹犯了大不敬之罪, 因此才带累了全家,奴婢又怎么可能会恨太子呢?奴婢在宫中过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公主的事!” “后来,公主与世子大婚,出宫开府,奴婢的爹不知怎地派人联系上奴婢,还给奴婢写信,说了很多他们在西北的事情,还提起了很多人,像世子,霍英” 说到这里,千玄的语气渐渐变得畏缩起来:“爹说,说他和哥哥在西北军营做哨探,每次打仗前都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打探敌情,常常九死一生,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真的丢了性命。如今既然沈家的世子娶了主子,两好并一好,他们就让奴婢多听世子的吩咐,好让世子给他们二人换个地方,找个不太危险又轻松的差事” 听到这里,十灵先怒了:“什么两好并一好!咱们的主子永远都只有殿下一人!你怎么如此糊涂!这么多年,你爹他们可曾打听过你,关心过你?你在宫里是生是死,他们可在乎过?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你!” 千玄哭得不能自已:“十灵姐姐说得对,奴婢确实鬼迷心窍了!可是,公主,奴婢发誓,奴婢没有做过对公主不利的事情!奴婢是永远都不可能背叛公主的!” 千玄抬起头,跪行两步来到萧解忧的跟前,刚想抱住她的腿,忽然想起公主不喜欢有人碰触,于是改为紧紧地抓着她的一片裙角,哀哀凄凄地道:“殿下,世子他真的对您非常关心原先世子还在公主府里的时候,从账房到厨娘都是世子带来的人。殿下这顿饭如果多夹了哪道菜一口,那么这道菜必定会经常出现在殿下的食谱中殿下不爱吃鱼,却从来不跟下人们说,是世子吩咐厨房不允许做鱼的殿下可能没有留意过,您的首饰和衣料,每隔半月必定会添置一批,这些都是世子差人送来的就连殿下被皇上罚到水月庵,世子还不远千里让人送来琉璃给殿下作伴殿下,奴婢正是因为世子他对您好,所以才会听从他的吩咐的!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殿下饶恕!” 听到此处,萧解忧实在忍无可忍,扬起手就想打向千玄,只是在最后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强迫自己收了回来。 她的指甲死死地抵住掌心,尖锐的刺痛立刻从掌心里传来。 萧解忧压住怒火,眼睛闭上之后复又睁开,然后一字一顿地对千玄寒声道:“没想到多年的宫规熏陶,仍旧没有教会你一个道理。如此自作主张,自以为是的侍女,本宫用不起!” 她低头,将自己的裙摆一点点地从千玄的手中抽了出来,声音既冷静又带着几分疲惫:“如今本宫落在今日这般地步,不能只埋怨他人。本宫对身边的人疏于管教,从不曾费心教导,这是本宫应得的教训。你我主仆一场,本宫并不是嗜杀之人,从此往后,你再不要出现在本宫身边。出去吧。” 千玄的情绪顿时变得更加激动,她不断地摇头:“殿下,奴婢不走,奴婢生是公主府的人,死是公主府的鬼。殿下可以打我骂我,就是不要赶我走!” 她一边喊着,一边不停地磕头,十灵见萧解忧的神色越来越不耐烦,连忙上前堵住千玄的嘴,用力地将她拖出马车:“你够了!不要仗着殿下心善心软就得寸进尺!如果换成其他主子,像你这种在私底下听从别人吩咐的侍女,早就被乱杖打死了!不要不知好歹,逼着殿下连最后那点主仆之情都不顾了!” 千玄的手指紧紧地抠着车辕,怎么都不肯下车。站在外面听了很久壁角的霍英,终于不耐烦地亲自将千玄拎到了别处。 “殿下,您看看您这是怎么了,还恼了呢”霍英笑嘻嘻的,“这个婢女虽然不太听话,但是她确实都是为了殿下好,她又没有做过对不起殿下的事情,您何必如此绝情呢?” 连他在一旁偷听着都为自家大哥的行径感动了呢。 萧解忧只说了一句话,就堵住了霍英的嘴。 “那就请霍小将军在行军打仗的时候,多带些这样的兵上战场好了。” 霍英终于尴尬地笑了几声,拍着马跑走了。 萧解忧听着千玄的呜咽声变得越来越远,终于再也听不到了。 她呆呆地坐在马车中,脑子里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从不曾像此刻这般狼狈,难堪,羞愤过。 一直以来,她引以为傲的矜持,强势,坚决,都显得那样的可笑。 千玄不必说,除了千玄,想必公主府中还有很多沈湛的人,甚至 她两辈子都最依赖的连问,说不定也是沈湛派到她身边的。 怪不得沈湛每次来见她都是一副理所应得的模样,原来他一直都把自己当做他的私有物,哪怕他们早就已经不是夫妻了。 她的指甲在掌心里越陷越深。 如果真的在乎的话,那当初为什么要处处冷落她,害得她伤心欲绝,心死绝望地只求和离? 如果不在乎,又做什么在暗地里干涉她的生活,甚至违背她的意愿将她强行带走! 沈湛,你欺人太甚! ----------- 萧解忧最终也没有走出马车去休息。 霍英他们在原地休息了一刻钟之后,又开始了紧促的行程。 在这期间,连问几次欲言又止地想要和萧解忧说话,萧解忧都没有理会。 她的心中压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只有在她见到沈湛之后,才会完全爆发出来。 马车疾驰,等到了傍晚的时候,车队再次停了下来。 马车帘在外面被人掀开。 此时的萧解忧头痛极了,心口也憋得难受,如果不是她强忍着不能在人前失了面子,她真的很想大哭一场。 她抬起头,就看见沈湛正深深地凝视着她。 很好! “十灵,你先出去。”萧解忧绽开一个温柔而端庄的笑容来:“本宫有话要单独和世子说。” “是,殿下。”十灵垂眸,面带忧色地退出了马车。 沈湛动作轻盈地上了马车,回手将车帘放下。在这个狭小有密闭的空间里,就只剩下沈湛和萧解忧两人。 “殿下,”沈湛动作利索地单膝跪地,右手放在膝盖上,头微微低着:“这次多亏殿下相救,臣才不至于落入小人之手。臣如今欠了殿下一条命。大恩大德,臣没齿难忘。” 萧解忧挑起眉毛,慢吞吞地“哦”了一声,然后笑着说:“世子对待恩人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 她冷笑一声,声音稍稍变高:“本宫真是倒霉透顶,好心一片却反被毒蛇咬!沈世子,本宫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本宫不想去西北,尤其是不想和世子你去西北!世子不管不顾,强迫掳人,是欺负本宫无父无母,无人可以依靠吗?” 她笑得怒火滔天,用沈湛都来不及反应的速度,从袖袋中抽出一根头尖尖的金簪,刺向自己的喉咙处:“世子,如你所见,本宫无权无势,无依无靠,更不像世子那般能收买人心。但是,本宫尚有一身傲骨,容不得别人强迫本宫做任何事!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她看着一脸震惊的沈湛,依然笑着,白皙柔媚的脸上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决绝和坚定:“要么送本宫回上京,要么带着本宫的尸体去西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5.误认 人在盛怒的时候, 往往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就好像怒气本身就有着某种奇异的魔力似的, 能够支配身体的行为。 事实上,当萧解忧刚撂下狠话, 将簪子对准自己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哪怕她如何不情愿, 她也得承认,如今形式敌强我弱, 硬碰硬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以死相逼, 只能威胁那些在乎自己生死的人, 或者那些还没有从她身上得到想得到的东西的人。 把自己的生命当做谈判的筹码,如此只会让对方更加小瞧自己,甚至惹来轻蔑鄙视的嘲讽。 她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一声。 不得不承认,千玄说的话, 多多少少地影响了她。 现在她有底气这样做,岂不正是仗着沈湛的不敢伤害她吗? 她应该更冷静一些,好好同沈湛谈谈才对的! 就在萧解忧懊恼的当口,沈湛开口道:“殿下息怒,还请殿下放下簪子,小心误伤自己。臣绝对没有想要伤害殿下的意思,殿下千万别误会。” 萧解忧握住簪子的手动了动, 却没有移开。 她心中自是明白, 沈湛这样说, 其实是在给她台阶下而已。 如果她足够理智的话, 她其实就应该顺着这个台阶,缓和下形势,最起码不要变得这样剑拔弩张的。 可是,她心里除了生气,还有更多的委屈。 他已经不是她的驸马了,甚至可以说,是他先不要她的。 她历经生死,重生之后再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只一心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偏偏他却不肯放过她。 当他有难时,她摒弃前嫌不计后果地帮助他,除了因为在心里还念着一丝旧情谊之外,何尝不是因为想与他结份善缘?哪怕她不会主动向他求助,她也不想与他交恶啊。 而他呢,仗着自己本事大,不但强行闯入她的生活,还想将他的意志强加给她,让她听从他的号令行事。 凭什么啊! 就算她不是皇室公主,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她也有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凭什么她非要听他的才行呢? 这种行为,太野蛮了! 沈湛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柔和了语气又道:“温仪,我知道你生气我罔顾你的将你带出上京。其实”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将解释说出口。 虽然霍英在他昏迷期间,私自下令带温仪与他一起走,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曾经透露过想带温仪回西北的意图,这才让霍英临时起意,推了他一把。 事已至此,推卸责任没有任何益处,就让温仪以为是他主导的这一切好了。 更何况 如果他最终没有办法劝服温仪的话,恐怕最终的结果也会像现在这样,他仍旧会带她回去,不管她愿意不愿意。 就当他亏欠她这一次,往后再多多弥补她吧。 总之,不让石谦仔仔细细地帮她诊治一番,他永远都不会安心。 “你会生气,这是自然的。这件事,确实是我思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沈湛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坦诚且温和地与萧解忧说话过。 在萧解忧与他短短结缡的半年中,他一直很忙很忙,通常都是一个人在书房忙到半夜,有时候她忍不住主动去看他,也往往只落得个自说自话,得不到一星半点的关注和陪伴。 他太冷了,也太沉默了。 萧解忧幽幽地想着往事,沈湛又接着道:“我想让你和我回西北,是有原因的,但是这个原因,我现在不能说。即使我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我只能跟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做出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而且,等到事情完结,我会亲自送你回上京。在这期间,不管你想做什么,吃什么,玩什么,我都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满足你。你相信我这一次,好吗?” 萧解忧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如今沈湛放低姿态,好好与她说话,她的火气便消了一些。 “世子,”她也收了那些讥诮,心平气和地道:“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可是,还请你体谅我一些。我一个女儿家,不明不白地被世子从家里带走,前路未知,福祸难料,在这种情况下,我真的很难保持理智,更不用说身心愉悦了。如果可以的话,还请世子将原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假如我真的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我定会乖乖地配合世子。实不相瞒,不管世子怎么保证,只要一天不清楚原委,我这颗心就一天没办法踏实下来。” 她的意思十分明了:她迫切地想知道沈湛为什么如此执着地要带她去西北。 沈湛没有说话。 萧解忧盯着他,脑子里不断地闪过两人之间那些少得可怜的独处画面,还有千玄哭哭啼啼地说出的那些她原本不知道的事情 就在这个当口,她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她先是有些惊心,而后迫不及待地向沈湛求证:“是不是,是不是因为那些追杀我的刺客们,来头不小,我现下的处境十分危险,所以你认为我只有躲到西北,躲到沈家的庇护下才能保住性命?” 当然不是。沈湛是到了上京之后才听说萧解忧遇到刺客一事的,虽然他在第一时间便派人调查此事,但是总归是隔了一段时间,再加上那批人行事缜密,他到现在也没有查清楚那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现在查不到,不代表以后查不到。他们胆敢动萧解忧,就要做好被他沈湛剥皮削骨的准备。 可是,这个理由听上去似乎比直接告诉她,她可能身中剧毒要好一些。而且,沈湛在面对萧解忧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她和她林侧妃中的那种毒 沈湛避重就轻地含糊道:“你现在确实很危险” 他这样说,并不算欺骗她。 萧解忧却完全误会了。她认为她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果真又是沈湛一贯的风格,连关心都不摆在明面上,藏着掖着的,非要惹人发怒才甘心。 “你”萧解忧想说什么,但是她脑子里乱纷纷的,又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 问他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关心?还是问他是否有其他意图? 感觉不管怎么问都很奇怪似的 沈湛是个聪明的男人,他能从萧解忧的神色中看得出来,她此刻应该没有那么生气了。 她手中的金簪已经收回袖中,沈湛顺着她的胳膊望去,薄薄的衣袖下,纤细玲珑的手腕乖巧地放在膝盖上,显得她既文静又端庄。 可是沈湛清楚地知道,这些,不过是温仪的外表而已。 她的性格中,其实有一种与她的尊贵身份极为不符的狠劲儿。 而最让沈湛怜惜的是,他不知道她到底经历过些什么,才使得她竟然随身藏着利器。 “温仪。”沈湛郑重地看向萧解忧的双眼,深邃的目光里有着萧解忧看不懂的复杂:“等事情了结之后,我一定送你回来。”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对萧解忧点点头,转身欲走。 萧解忧不知怎地,突然面对他的背影,冲口而出道:“世子不是说不可能与我合婚吗?如今这样做,又是所为何来?” 沈湛撩起马车帘的手登时僵了僵。 就在萧解忧以为沈湛不会回答她的问题时,她听到沈湛低低地,似乎是在跟她说,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合婚啊,这辈子都不可能了吧” 萧解忧顿时有些羞恼:“谁说要与你合婚了?分明是你先”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车帘抖动了几下,沈湛的身影已然离开马车。 萧解忧气恼地狠狠捶了几下身下的坐垫。 “本宫才懒得管你是怎么想的!” ------------ 当萧解忧失踪的消息传到宫中后,元嘉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人怎么会不见了?你们是怎么保护她的?为什么半夜要回城?还嫌路上不够太平是吗?”他怒道。 负责保护萧解忧的侍卫统领唯唯诺诺地跪在地上,心里有苦说不出来。 提出要回京的人是公主,决定跟那群蒙面人走的人也是公主,他们这些做侍卫的能怎么办? 要打打不过,要讲道理也没有人会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公主消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了。 “四处都搜过了?”元嘉帝问道。 “是,都搜过了,温仪公主留在水月庵里的下人们都被审讯过了,没有人能说出来公主和那群人有什么关系。” “还能有什么关系!她是被人挟持了!”元嘉帝就差破口大骂了。 温仪一个女孩家,常年住在宫里,出宫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结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肯定是那伙人胁迫她跟着他们走的! “还跪在这里干嘛?滚出去找人!”元嘉帝猛地一甩衣袖,将那侍卫统领轰了出去。 他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圈,然后命令王保:“让曲相离来见朕。” 贼人三番两次对温仪下手,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藏宝图的秘密,不止他一个人知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6.察觉 如今天气越发地凉爽, 元嘉帝便不许人再开窗透风。 大概是近来吹了凉风,他这几日很容易疲惫, 而且还有点畏寒。 当曲相离走近这间几近封闭的房间里时,他本能地想伸手捂住鼻子。 屋里的龙涎香太浓烈了, 他想。还是温仪公主屋子里的熏香好闻,清新, 柔和,还带着一丝甜甜的味道。 想归想, 曲相离是不可能当着元嘉帝的面去捂鼻子的。 他利落地跪拜在地上:“微臣曲相离见过皇上。” 元嘉帝咳嗽了两声, 挥挥手叫他起来。 “朕上次交办给你的事情, 有眉目了吗?” 曲相离毕恭毕敬地答道:“还没有,微臣已经派人详细地打听当年东宫在册的所有奴仆,俱都与皇上形容的不符。不过,自从昭华太子逝世后, 东宫里的老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也许皇上要找的人就在这些人当中。微臣正在调查,请皇上放心。” 元嘉帝踱到龙椅前,沉思片刻后,微微眯眼,对曲相离道:“出宫的人查过吗?朕的意思是, 原本在东宫伺候, 后来因为其他原因放出宫去的, 这些人, 你可都查过了?” 曲相离突然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是他又说不清楚是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因为元嘉帝简简单单地一句话而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两下。 他犹豫了一下,老实地回道:“并没有。微臣手中没有东宫的名册,能找到的大多数都是千方百计打听来的。那些早就离开东宫的人,微臣并没有去调查过。” 元嘉帝便吩咐道:“那就即刻去查!没有东宫的名册不要紧,朕命王保将十年前宫内的所有人员名册找出来,再一一比对,总能找到蛛丝马迹的。” 曲相离应道:“微臣遵旨。” 元嘉帝点了点头,又换了话题:“今日朕宣你来,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你。上次你护送温仪回水月庵,遇到了刺客,那些刺客可有提出什么要求?比如说勒索财物,或是其他东西?” 元嘉帝的这个问题问得十分奇怪。 在之前的汇报中,曲相离就已经强调过了,刺客一言不发地冲上来,见人就杀。他都不敢确定对方到底是想要杀光他们,还是想要掳走公主。 他思忖着,口中应道:“没有,那些刺客什么都没有说,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过任何要求。否则,微臣等人一定能从中找到一丝线索。” 温仪公主被刺到现在过去了这么久,所有人都一筹莫展,案子没有任何进展。 元嘉帝想了想,又问:“那依你看,温仪此次失踪,是否是前次同样一批人所为呢?” 从表面上看,两次的事件发生间隔非常近,而且都是针对温仪公主一人,有很大的可能这两件事都是同一批人做出来的。 曲相离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但是他可不敢说给元嘉帝听。 “这个么,微臣也不敢十分肯定。不过,按照常理来推断,上次那伙歹人没有达到目的,一定不肯善罢甘休。说是同一批人所为,倒也很有可能。” 元嘉帝的心中早有推论,问一问曲相离,也不过是想听听其他人是怎么想的。 他看向曲相离,神情威严肃然:“曲爱卿,朕十分信赖你的能力,因此才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付你办理,你要悉心当差,莫不要辜负朕的期望。如若你帮朕找到人,朕定会为你加官进爵!绝不食言!” 曲相离立刻一脸感动,以头触底,语气真切地道:“微臣定然会为皇上尽心尽力做事,只要能让皇上满意,微臣就心满意足了。加官进爵实在不敢想,微臣只是谨守臣子本分,为皇上分忧而已!” 元嘉帝对曲相离的回答十分满意。 如今这年月,肯守本分的臣子,实在是不多了啊! 曲相离却在心中暗自感慨,当今这位做了这么多年皇上,真是越做越窝囊。朝中权贵重臣暗流纷争不断,当皇上的压下这头,又翘起那头,玩平衡玩得一团糟不说,连自己的权威和势力都没有建立起来。 也难怪,元嘉帝会将寻找他唯一一个可能存在这世上的儿子这件重任,交给曲相离来做。 -------- 出了皇宫之后,曲相离慢悠悠地来到了得意楼。 店小二熟稔地引着曲相离去了后院。在这里,已经有人等候他多时了。 “让齐大人久等了。”曲相离客客气气地与坐在上首的齐煜招呼道。 齐煜正在自斟自酌,闻言抬头,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太热情地道:“曲大人真是大忙人,几次三番相请,都请不到。” 曲相离神态自若,似乎根本没有将齐煜微愠的态度放在心上,径直找了座位坐下,也不等齐煜相让,执起酒壶,为两个人各倒了一杯酒。 “齐大人若是知道我从哪里来,想必就不会气愤了。”他拿起酒杯,将杯中酒一口喝下。 酒温的有些过,味道不算好。 像齐煜这样出身名门世家的公子哥,大多喜欢温酒喝,而如曲相离这般在市井之中长大的,则偏好寒烈之酒。 温过的酒实在没什么滋味,喝多了都不会醉人。 齐煜道:“那说来听听,曲大人是打哪儿来的啊?““皇宫。”曲相离笑着回道。 齐煜的酒杯停在唇边,他终于拿正眼看向曲相离:“曲大人不会把上次之事告诉皇上了吧?” “怎么会呢?如果要告诉的话,我早就说了,还用等到今天吗?” 齐煜嗤了一声:“我正好要问一问曲大人。上次你特意找到我,说在水月庵里发现了沈湛的行踪,又说沈湛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上京,恐怕另有所图。” 齐煜说到这里,面上带了几分怒意道:“曲大人是不是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忘记告诉我了?比如温仪公主可能见过沈湛?或者说,沈湛能从向远手中逃掉,完全是温仪公主的功劳?” 曲相离从不小看任何一个像齐煜这样出身高门的少爷公子。这些人中,哪怕像三公主的驸马那样只喜欢唱戏的,都不是好对付的,没有一个是傻子。 曲相离仍旧笑着:“不瞒齐大人,这些我着实不知情。世人皆知,温仪公主和沈世子感情不和,不说反目成仇吧,反正总归不可能琴瑟和鸣,否则也走不到和离这一步。怎么到了齐大人口中,就成了温仪公主帮助沈世子脱身了呢?如果你是沈世子,你敢出现在温仪公主面前吗?你放心让一心想要跟自己和离的公主见到本该在边关的自己吗?” 他仿佛说了一个笑话似的,自己先忍不住笑出声了,然后又看向齐煜:“恕我直言,怕不是齐大人的手下办差不力,所以就把过错一股脑地推到温仪公主身上吧?反正公主现在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全凭他瞎编了。” 齐煜捏着杯子,脸色依旧阴沉。 向远办事不利,没有抓到沈湛,害他失去了一次扳倒沈湛的机会,这令他的心情十分不爽。 “不过”曲相离悠悠地开口,还是笑得那样不经意:“沈世子千里迢迢从西北回到上京,一不回府,二不进宫,却跑到女眷们喜欢去的水月庵倒是不知道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故事呢?” 水月庵里有什么?齐煜想,唯一的解释,仍旧在温仪公主身上! “齐大人如果想不通的话,不妨回去问问您家九公子。九公子对温仪公主的一切,可谓了如指掌。如今与温仪公主一起下落不明的,还有沈世子呢。” 齐煜皱眉,有些不明白曲相离的意思。 “贵府的九公子,不日便要与福王家的郡主成亲。我听说,福王已经上了折子,要为九公子谋个官职。我一向认为九公子非池中之物,将来或可一飞冲天也未可知。齐大人何必舍近求远?很多你想做的事情,恐怕九公子一个人就能做到。” 齐煜冷然道:“曲大人如此热情相帮,真是令我惶恐。不知沈世子哪里得罪了曲大人,曲大人这般迫切地想要置他于死地?” 曲相离哈哈大笑:“齐大人不必如此戒备,我不过是听命而行罢了。” 他慢慢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翠绿欲滴的圆形玉佩,玉佩的中间盘旋着一条五爪青龙。 齐煜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这块玉佩,他自然见过的。玉佩的原主人本是昭华太子,听说太子喜欢自己画图找工匠来雕琢玉饰,东宫里收藏着很多名贵的玉佩、玉环等物。 这些物件,最后大多落入齐皇后的私库中了。 而这块五爪青龙玉佩,正是齐皇后送给大公主萧无忧的。也正是因着这块玉佩,令齐煜察觉到了大公主想做皇太女的野心。 所以,他近年来才会渐渐地与大公主疏远。 他们齐家,是不可能扶持一个女人做皇帝的,哪怕这人是齐首辅的亲外孙女。 这块几乎能够代表大公主身份的玉佩,怎么会出现在曲相离的手里呢? 面对齐煜的疑惑,曲相离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齐煜想了片刻后,脸上的阴沉之色总算褪去少许。 大公主既然想当女帝,必然离不开齐家的支持,因此大公主与起家的利益是一致的,这一点他十分肯定。 既然如此,他姑且再信曲相离一次。 ------- 萧解忧失踪之后,最担心,最紧张的人莫过于齐烨。 在齐府伺候的下人们都听说了,九公子最近心情异常不好,连他身边的小厮流云都被打了板子。 “我让你派人盯紧了水月庵,只要温仪有动静就立刻报给我,你就是这样给我办事的?” 流云脸色雪白,跪在地上,有些惶恐地道:“公子,奴才的人一个都没逃出来,通通都被灭口了。不论是什么人掳走了公主,奴才只能说,这些人的实力不容小觑,根本不是奴才手下那些人能抗衡得了的” 齐烨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他一拳打在书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他只恨自己不是齐家的继承人,齐家的势力全部被齐煜拢在手里。而他所能支配的属下里,除了流云以外,几乎没有一个能力出众的。 齐烨的脸色阴晴不定,好半天才又开口:“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找到公主的下落。水月庵里留下的公主府的人,你务必要赶在宫里来人之前安置好,让他们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全部说清楚。” 流云低低应道:“是,公子。” 齐烨想了下,又嘱咐道:“我知道你的手段,但是那几个奴才都是温仪惯用的,下手轻一些,尽量都留下。” 流云当然明白,哪怕是温仪公主身边的一只狗,齐烨都不舍得伤害的。 “还有那个向远,”齐烨阴沉沉地道:“给我问清楚了,他到底在追什么人” “不用问他,我告诉你就行。” 齐烨和流云都是微微一愣。伴着这句话,齐煜推开书房的门,神情冷峻地走进来。 “大哥今日真是悠闲,竟然有闲情来弟弟这里。”齐烨笑得很假。 他们两兄弟自从齐皇后寿辰之后,便彻底撕破了脸。 但凡齐煜在场时,齐烨基本一言不发,当齐煜完全不存在一般。 整个齐府里,恐怕可能就只有方氏没有察觉到她两个儿子之间的暗潮汹涌了。 “向远是我的人。”齐煜没理会齐烨的假笑,淡淡地道。 齐烨的手一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煜说:“我派向远去水月庵,是因为有人告诉我,沈湛在水月庵附近出现过。” 齐煜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齐烨的神色。 果然,齐烨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沈湛?他不是应该在西北领军吗?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水月庵附近?” “对啊,”齐煜道,“我也很纳闷,为什么沈湛会出现在水月庵附近?他去做什么?他去见谁?他不会不清楚,假如有人看到他的话,皇上那里他根本就交代不过去。” 别人可能不清楚,齐烨可是亲耳听见萧解忧说过,她说她心仪沈湛,心里只有沈湛。 他很快就将萧解忧的失踪与沈湛联系到一起了。 可恨! 他捏紧拳头,眼神一点点地冷下来。 “大哥想让我做什么?” 齐煜拿起放在书案上的茶壶,想给自己倒杯茶,发现壶里没有一滴水,不由得皱眉:“书房里的人是怎么伺候的?连茶水都不知道上吗?” 抬眼指了指流云:“去沏壶茶来。” 流云没动,齐烨冷眼看着,点了点头示意流云先出去。 “大哥有话就直说吧,我今天没心情跟你兜圈子。”齐烨冷声道。 齐煜双手背后,神情依旧冷峻:“很好,也正有此意。” 他看向齐烨:“不管是为了沈家也好,还是为了你的公主殿下也罢,沈湛必须死” 齐烨同样森目冷然地看着齐煜:“大哥还真是高看我,我手里既没钱又没人,大哥是想要我赤手空拳地跟沈湛打一架吗?真要那样的话,明年的今天,大哥就可以带人去祭拜我了。” 齐煜道:“九弟何必妄自菲薄?再过几日,你就是福王的乘龙快婿了。九弟不是向来喜欢在背后玩阴的,借刀杀人吗?再玩一次吧。” 齐烨不怒反笑道:“大哥说话真是让人不喜欢,怪不得嫂嫂总是跟房家表妹在一处。大哥还是好好改改这个性子吧。” 齐煜真的很想揍齐烨一顿,但是,他知道自己狠不下心来要了齐烨的命,所以打他一顿的话,只能让两人之间的罅隙变得越来越大。 这口气,他活生生地忍了下来。 “房绫波呢?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齐煜冷声问道:“这个贱人,我定然不会放过她。你最好不要再搀和到这件事里,否则,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 齐烨现在更没心情管齐煜夫妻间那点破事。 “表妹现在人在谢府,你有本事的话,就去谢府要人吧。” 齐煜没想到齐烨竟然把人藏到了谢府里,谢家与齐家并不十分对付啊! ------- 谢家的七公子退掉了与温仪公主的婚事,朝中众臣都在暗自猜测,元嘉帝什么时候会突然下令惩罚谢阁老。 如今虽说元嘉帝对群臣和朝野的掌控略显乏力,可是像谢家这样敢公然抗旨的大臣几乎没有,哪怕是为了皇家的面子,元嘉帝也不能就这样息事宁人,生受下这份羞辱。 令大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天在早朝上,谢阁老竟然公布了一个令人无比震惊的消息。 元嘉帝极有可能有一个儿子沦落在民间!并且这位皇子,大概已经二十岁了! 这个消息一出,满朝震惊! 朝臣们并不关心这位皇子的血统到底是真是假,因为谢阁老既然敢这样说,一定是得到元嘉帝的默许的。对于血统这件事,皇帝本人比任何人都更加自信小心,他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把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皇位送给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 朝臣们更加关注的是,这位皇子人现在何处?在哪里长大的?他的生母又是谁?为什么过了二十多年才被元嘉帝发现? 但是谢阁老的口风紧的很,他只说这件事正在查证中,有了确切的结论之后,就会公布于众。 有些亲福王的大臣们一下子就傻眼了。 这个皇子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朝中正为立储之事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冒出来? 真的假的啊? 按理说元嘉帝不可能认错自己的儿子,就算他再不想把皇位传给福王或者其他皇室宗亲,他也不可能让一个不是萧氏血脉的人继承皇位的! 他既然敢让人把这个消息放出来,至少说明这个人的身份不会受到朝臣和宗室的质疑! 有儿子和没儿子的帝王,绝对不可能同日而语! 当然,朝中发生的这一切和大臣们各自盘算与谋划,都与谢振宁无关。 他在得知萧解忧失踪的消息之后,就一直奔波在小镜山和上京城之间,几乎一刻都没有停歇过。 他迫切地想赶紧找到一丝线索,好能尽快救出萧解忧。 他甚至都不敢去想萧解忧可能遭受到伤害和委屈,只要稍微一想那些事情,他的心就疼的无法遏制。 这日晌午,他照例坐在那些侍卫描述的萧解忧失踪时停留过的路边,眉头紧锁地盯着路上凌乱繁杂的马蹄印。 自从温仪公主失踪之后,元嘉帝就命人封了这条路,以免行人过多可能会破坏现场。 谢振宁与大理寺的林崇岚私交尚可,因而他便借着这份私情赖在这里不肯走。 当林崇岚从马上跳下来时,他正好看到谢振宁正跪在一处地上,一手执笔,好像在纸上画着什么东西。 林崇岚的心中不免幽幽一叹。 他认识谢振宁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不修边幅,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真的不明白谢振宁到底是怎么想的。 既然如此爱慕温仪公主,那为什么又要抵死不从,非要皇上下旨退婚呢? 正是因为两人相交多年,他对谢振宁的为人比较了解,否则,他肯定会认为谢振宁此刻不过是在装模作样而已。 他那一脸焦急,和脸颊两侧露出的青色胡茬可不是随便就能作假的。 “子由,你发现了什么吗?”林崇岚走到他的跟前,蹲下、身后问道。 谢振宁正在画的,似乎是个马蹄印? 林崇岚见了,有些失望地暗自摇头。 此处马蹄印多且凌乱,再加上那天来往的马匹不少,所以他们根本无法判定哪些马蹄印是属于贼人的,哪些又是属于温仪公主这一方的。 在林崇岚看来,马蹄印还不如脚印来得容易辨认些。 谢振宁咳嗽了两声,差点连画笔都拿不稳。 等到他平静你下来之后,他才指着画纸对林崇岚说:“你看,这个马蹄印,是不是有些地方不太一样?” 林崇岚刚刚已经看过一遍了,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马蹄印而已。 但是,谢振宁既然这样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林崇岚接过画纸,再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这次,他终于看出来了。 “这是”他有些犹豫,又有些疑惑和不敢置信,“这马蹄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7.无恐 霍英与连问并骑而行, 两个人的骑术都很优秀,身材同样高大挺秀, 策马疾行时自成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 霍英的精力充沛,耐力和体力都异于常人, 在如此高强度的行程中,他还有功夫跟连问闲话。 “公主殿下平时总这般高高在上, 不爱搭理别人吗?”他有点好奇。 连问武艺高强,内力深厚, 但是他在西北沈家军里, 只是一个小小的将领, 远远比不上霍英这般位高权重,因而他以前没怎么和霍英打过交道。 所以,当霍英问话时,他不好意思直接说“妄议皇族会被拖下去打板子的”, 只好善意地沉默着。 霍英却以为连问的沉默便是默认。 他回头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的被他们护在中间的马车,小声嘀咕道:“我祖母以前总跟我说公主都是温柔贤淑,高贵大方的,就像天上的仙女一眼遥不可及又令人仰慕。等我下次回京见到她后,我一定要告诉她,她见到的一定是个假公主。” 连问终于忍不住纠正道:“公主确实高贵大方,温柔娴淑, 令祖母没有骗人。” 霍英的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哦?是吗?那你跟我讲讲, 公主平时都是什么样的呗。你跟在公主身边那么久了, 你应该特别了解她吧?” 连问立刻又恢复成锯嘴葫芦了。 霍英有些失望, 回头又看了一眼马车。 这两天,温仪公主除了在他们停车休息时会下车来活动一下,余下的时候一直静悄悄的,几乎令人忘记她的存在一般。 霍英坐过马车,说实话,那滋味并不好受,比骑马没强多少。连他这种身子骨强健得像个小牛犊子似的大老爷们,坐上一天的话,肩膀和腰都会酸痛很久的。 霍英觉得温仪公主没准已经晕倒在马车里了。 他们的车队里总共有两位身份尊贵的女眷。一个是温仪公主,另一个就是穆国公府的大小姐沈妙然。 霍英与沈大小姐稍稍熟识,沈大小姐自小在民间长大,为人既温柔又不扭捏,偶尔还会和他们这些将士们说笑几句。 但是那位公主就不一样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提过任何要求,更没有主动与他们中的任何人攀谈过,包括她的前驸马,也包括她的侍卫统领。 霍英的好奇心一点点地被勾了起来。 而闷在马车内的萧解忧已经累得坐不直了,十灵在她背后塞了好几个引枕,让她半仰卧着。但是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也很辛苦,不大一会儿萧解忧就又坐直身体,只是神色明显有些疲惫不济。 “殿下,这样下去不行。”十灵心疼地道:“奴婢去找世子,让世子给殿下换一辆舒服的马车吧。” 她们现下乘坐的马车,是萧解忧从公主府去水月庵思过时坐得那一辆,并不是公主的銮驾。 这辆马车内的空间有些窄小,萧解忧想躺躺不下,卧着的话呢手脚又放不开,着实让人不舒服。 座椅上铺着的毯子只有薄薄的一层,短途还行,但是如果坐得时间太久的话,恐怕屁股都会被磨出一层茧子来。 连十灵这个惯常做活的侍女都觉得有些受不了,就更别提萧解忧了。 “不用了,本宫还能撑得住。”萧解忧摆摆手,皱眉说道。 “再说,他们此行不便大张旗鼓,轻车从简,本宫既受人庇护,就少不得要多为他人考虑一二。况且,这荒郊野外的,你让他们去哪里给本宫找更宽敞舒适的马车来?除了公主府里的那一辆之外,换什么样的马车对本宫来讲都没什么差别。” “可是公主的身体不好,奴婢听人说着一路起码要十几二十天,总这样下去的话,奴婢怕公主的身子吃不消啊。”十灵轻声劝道。 萧解忧在心中算了一下,微笑道:“按照现如今这样的速度,多则两旬,少则半月,一定能到达目的地。” 十灵惊讶地看着萧解忧:“殿下,您怎么知道的?您以前听驸马说过吗?” 萧解忧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化,直至消失。 她是怎么知道的?因为,前世,她曾经走过这条路啊! 她奉旨和亲铁勒,送亲的队伍中人员颇多,所以行程极慢,走了一个多月才差不多要到达边关。 只不过,她并没有幸运地活着抵达目的地罢了。 十灵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嘴问这个问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公主殿下就有了很多小秘密。 十灵不关心那些秘密究竟都是什么,她只关心她的殿下开不开心,过得舒服不舒服。 两人正说着话,马车慢慢地又停下了。 她们的队伍每天只停两次,中午一次,晚上一次。 这三天来,基本上她们夜间都宿在马车上,有时候早上还没等她们睡醒,马车就又开始动起来了。 萧解忧心里明白,以沈湛他们目前的情况,他们不太可能找客栈或者驿站住宿。 她应该还会在马车上度过余下的十几天。 想到此处,萧解忧觉得自己背后的骨头又开始疼痛难忍了。 有人在外面与萧解忧说话:“殿下,大哥下令众人在此休整半个时辰。您不妨下来休息一下,活动活动腿脚吧,我陪您四处走走,您看可好?” 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声。 经过这三天的了解,萧解忧知道此行的队伍里除了她意外,还有另外一名女眷。 那应该就是沈湛与她提过的,沈家新鲜上任的沈大小姐。 萧解忧对此女本能地排斥。所以,即使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与她同行,她也没有表示过丝毫地好奇或者主动接触。 她以为她已经表达得十分清楚明白了:大家最好互不相干,彼此当彼此不存在。 没成想,这位沈家大小姐如此地没有眼色,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萧解忧活了两辈子,几乎没有吃过什么苦,上辈子她虽然死得早,可是直到死她都是大周尊贵的公主,死得时候周围都围着一群人哭天喊地的。这几天憋在马车里,她不是没有怨言的,她只是选择把这些委屈和烦躁压下来而已。 所以,萧解忧原本的三分高姿态,在这种烦躁之下就变成了十三分。 “本宫身边自有侍女服侍,这位小姐还请莫要僭越。本宫虽然微服出行,但是终究尊卑有别,小姐以后莫要如此粗莽行事。如若再有下次,本宫也少不得要让人好好教教小姐规矩了。” 萧解忧这番冷言冷语,倒把马车外站着的沈妙然说得一愣。 她根本就没听明白萧解忧在说什么。 僭越什么了?邀请她下车走一走是就是僭越吗? 沈妙然迷茫地看着马车,想了半天都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其他大家闺秀应该怎么接话。最终,她有些无奈地看向不远处正站在树下,密切关注这边情况的沈湛。 她对沈湛做了一个口型:大哥,我搞不定这位。 霍英已经在一旁看了半天的戏,此时哈哈哈地笑出声来。 这位无时无刻不在端着的公主,真是太逗了。 沈妙然无奈地嗔了一眼霍英,自己却没忍住,也笑出声来。 她连忙捂住嘴巴。 对于沈妙然来说,她这十八年来遇到的最大困难,莫过于成功地装成一位大家闺秀了。 她实在不明白她爹娘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把她送回沈家?还要让她在上京里找个夫家嫁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不就是学习贵族圈的规矩吗?不就是每天无所事事地坐在房间里绣花吗?不就是听下人们唠唠叨叨地说她这不对那不行吗? 这难道会比背草药图集难吗?这难道会比扎马步站梅花桩难吗? 是的!就有那么难!不对,是比那些难多了! 所以当她这次得知沈湛回到上京之后,她死乞白赖地让沈湛带她一起回西北,让她在沈府再多呆几天,她真的会变成傻瓜的! 沈妙然在上京听说过温仪公主,当然了,她也知道这位公主曾经是她的嫂子。 说实话,私底下,她其实蛮佩服这位公主的。 敢嫁给她大哥,然后还敢主动提出与她大哥和离,这位公主不是一般的有勇气啊! 想当初,如果不是她娘言之凿凿地说这位是她的血脉至亲,是她的嫡亲大哥,她都不敢靠近他! 所以,当沈妙然接到沈湛的暗示,让她接近温仪公主,在路上好好关照公主时,她二话不说地就应下了。 就像之前她替沈湛往水月庵给萧解忧送东西一样。 说起这个来,沈妙然便又有些羡慕起温仪公主来。 她大哥沈湛在离京时,刻意嘱咐她,要她有机会多与温仪公主来往。原本府内隔几日就会往公主府送东西,但是都被公主府拒绝了,沈湛没有办法,所以才让她有机会便与公主交好,然后再找机会往公主府送东西。 怎知这位公主几乎足不出户,沈妙然送过去的拜帖永远石沉大海,得不到回应。后来,温仪公主前往水月庵思过,沈妙然便想办法在水月庵附近买了一幢别院,寻着机会就往水月庵去烧香,可是愣是没有一次与公主偶遇到的。 沈妙然的善意萧解忧隔着马车帘子自然感知不到,但是霍英和沈妙然的笑声,她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突然有些泄气。 这里没有人尊重她,也没有人把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她的身份与她此刻的能力完全不匹配,于是她做出的这些举动被别人看在眼里,便成了笑柄和笑料。 正在此时,她忽然听到一声轻轻地呵斥:“笑什么笑?公主面前岂容你们放肆无理?霍英,罚你下午步行军,不得骑马。妙然,等下回去抄十篇大字,不准让丫鬟代笔。下次再敢对公主无理,加倍惩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8.信她 沈湛的声音清澈而低沉, 大概是常年领兵的缘故,他的语气里总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霍英和沈妙然同时缩了缩肩膀。 “是, 将军。”霍英高声应道。 霍英少年进军营,因着调皮和刺头, 没少被沈湛惩罚,连军棍都挨过, 已经习以为常了。 沈妙然则对沈湛有些敬畏。大多数时候,她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胡闹。 所以, 她垂着头, 也小声地应了一句。 “是, 大哥。” 沈湛挥挥手,让他们两个走到一边玩儿去。 他慢慢地踱步,亲自来到马车前,撩起衣摆单膝跪地, 垂首道:“殿下可想下车休息一下?微臣已经派人去附近的城镇里买些酒菜回来,殿下如果有兴致的话,可以尝一尝这边的乡土小吃,口味虽然与上京迥异,但是别有一番风味,殿下不妨试试。” 萧解忧从来不知道沈湛如此会讲话,而且话还这么多。 假如他在两人还是夫妻时, 能有现下一半的体贴, 他们也不至于走到和离这一步。 萧解忧的脾气本来就是针对沈妙然的, 如今沈湛亲自来请她, 给了她足足的面子,那么出于投桃报李的心理,萧解忧也不想抹了沈湛的面子。 “多谢世子。”她示意十灵撩开车帘,在十灵的搀扶下,缓缓地下了马车。 “世子不必多礼,请起吧。”待沈湛起身之后,萧解忧又问他:“不知这附近可有溪流?本宫想净面。” 沈湛凝神听了片刻,摇头道:“此处林木山石较多,附近没有活水。” 然后又吩咐身边一个将士:“去取几个水囊来,让公主盥洗。” 那士兵毫不迟疑地应了,转身就走,但是心里却一片震惊。 他们此次行动一路疾行,从西北过来的时候几乎一路吃住在马背上,就是为了节省时间。 回程时为了迁就两个女眷,行程已然慢了又慢。世子此行冒了极大的风险,他们并没有多少时间能够挥霍浪费,必须尽快赶回西北。 他们这一行人轻装简从,连干粮和水都没有带多少,全靠路中随时补给。干粮还好说,实在没有东西吃的时候,还可以在林子里打个野兔麻雀什么的拷来吃。 但是水就不好说了,像今天这种情况,如果路上水用光了的话,只能到下一个休息点再想办法补给。 他们这些常年跟在世子的士兵都知道,世子从来都与将士们同住同吃,有时候水少紧张的时候,世子可以和他们一样连着几天都不洗脸。 今日世子却肯为公主破例,实在令众将士大为诧异。 萧解忧虽然没有跟着部队行军过,但是她不是无知少女,她明白水对整个队伍的重要性,否则她也不会问沈湛附近有没有溪流了。 所以,她抬手制止了那个士兵:“且慢!” “世子不必如此麻烦,本宫只是随口说说。这些水还是留待路上给将士们饮用吧。至于盥洗之事,还是等到了下一个休息点再说吧。” 此言一出,连溜到一旁无聊得梳理马尾巴的霍英都忍不住抬头看向萧解忧。 萧解忧身着浅色衣裙,头上简简单单地斜插着一支雕刻成孔雀开屏图样的镂金簪,腰封处垂下一条五彩丝线编成的如意结,上身浅黄,下身绫白,素淡得就像那夏日池中的一支荷花,香气悠远,菡萏娇嫩。 察觉到众人投向她的目光,萧解忧愣了一下。 是她说错话了吗?怎么这些人都用这种异样的目光看着她?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沈湛,沈湛竟然破天荒地露出了几分笑模样来:“不妨事的。今晚咱们会在兰城落脚,到时候再补给水源也来的及。” 萧解忧当然知道兰城。前世她在和亲的路上,也曾经在兰城住过一晚。 “这世子入城,方便吗?”她犹豫片刻,有些婉转地问道。 不知怎的,她心中总有种特别“自作多情”的想法。 她觉得沈湛是为了让她住得舒服一些,所以才特意在城中投宿的。 萧解忧可没有忘记沈湛受伤躲到水月庵的事情。 沈湛的身份特殊,他的行踪一定不能随便暴露。否则,他的处境会比她危险一百倍。 她不愿沈湛为了迁就她而冒险。 沈湛看向萧解忧的目光变得越发地柔软,他轻声道:“公主不须多虑,臣已经都安排好了。这一路风餐露宿,臣等都是粗人,自然无妨,但是不能总委屈公主。只是休整一晚上,过了兰城之后,恐怕又要委屈公主在马车上多呆几晚了。” 说到这里,沈湛略略有些歉意。 他强行将温仪从上京带出来,本就令她受了委屈。路上的条件简陋粗糙,别说跟皇宫和公主府比了,就连那水月庵里都比现在强。 沈湛其实非常担心萧解忧会受不了,事实上,他已经做好了萧解忧可能会发脾气或者哭哭啼啼诉苦的准备了。 他甚至还考虑了许久,如果她对他哭的话,他该如何安慰她。、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娇滴滴,白嫩嫩的金枝玉叶,愣是挨了三天三夜,一声没吭,一句累都没喊过。更没提过任何要求,哪怕是合情合理的要求,她都没有提出来过。 今天她终于肯下车了,只不过想用些水来净面而已,那么无论如何,沈湛都要满足她的要求。 萧解忧的拒绝,又令沈湛的心柔软了许多,这让他不自觉地想对她更好,给她更多。 更令沈湛觉得惊喜的是,萧解忧竟然会为他担忧,害怕宿在兰城会给他惹来麻烦。 这样一个小公主,怎能不让他怜惜喜爱呢? 沈湛的声音越发地温柔而低沉:“公主不必与臣客气,虽说我们在路上有诸多不便,但是总归会紧着公主,尽量提供一切能提供的给公主,让公主不至于因为路途奔波而伤了身体。如果公主再有任何要求的话,尽管告诉臣无妨。” 萧解忧对这样温情的沈湛一点都适应不了。 她第一次有了手足无措地感觉,只能胡乱点了点头。 那个将士很快就取来几个水囊,十灵上前接过来,扶着萧解忧到马车侧面,借着马车的遮挡,为她净面净手,顺便整理一些衣裙和发容。 “殿下,世子对殿下好像很上心的样子。”十灵低声道。 说实话,十灵也没见过这样的世子。 以往还在公主府里时,世子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苟言笑,神情淡漠地忙着自己的事情。他带来的人就像他一样,自律,严谨,肃然,十灵在几个侍女中算是比较善于交际的,可是连她都不怎么敢和沈湛还有沈府带过来的下人们来往。 他们看上去都是那种冷硬的人,稍稍靠近,可能就会碰个头破血流。 但是今天的沈湛,却给十灵一种一种冰人融化了的感觉。 不过十灵喜欢这种感觉,她喜欢看别人尊重她家殿下,把她家殿下摆在第一位重要的位置上。 就是不知道世子是不是对殿下余情未了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真就再好不过了!十灵暗暗地希冀道。 萧解忧用帕子轻轻地擦了一遍脸,总算觉得自己又清醒了几分。 “你想多了。”她的一双柳叶弯眉好看地蹙了起来:“虽然本宫现下还没弄清楚沈世子为何突然对本宫如此关注,但是有一点本宫很肯定。” 她向前走了两步,刚好从这个角度能够看到沈湛正在听手下人说着什么。 沈湛的表情一如既往地肃然冷冽,刚刚那个温柔又细致的沈湛,好像从来不曾出现过似的。 这样的沈湛才是萧解忧熟悉的。 “本宫与世子,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可能再做夫妻了。”她将头转向天空。 碧蓝的天空如水洗过一般透亮,一眼望去竟然连一片云彩都看不到。 萧解忧在说完这句话后,突然感觉她的心情也如这辽阔无垠的蓝天一般,敞亮开阔起来。 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既然事已至此,那就不如好好调整心态,不要总是抱着不满和埋怨过日子,好好地享受这段难得的旅程,借机拓展自己的眼界,也未尝不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不是吗?人总要擅长在困境中给自己找到乐趣,否则,不用其他人来算计她,暗杀她,她自己就能把自己愁死了! --------- 属下在跟沈湛汇报上京传来的消息:“霍将军临走前清掉的那批探子,都是齐首辅府上的人。就连向远也是,但是向远似乎并不知道他要找的人就是世子。” 沈湛问:“查清楚是谁泄露了我的行踪的吗?” 那属下之人犹犹豫豫地没说话,沈湛皱眉,双眸如电般投向他:“怎么了?你在顾忌什么?” 声音如寒潭般冷彻,属下立刻回道:“不上京里传来的消息说,说说是水月庵里的人泄露了世子的行踪,所以齐家的人才知道世子回京了,便派人在水月庵附近搜索。” 沈湛似乎没有料到这个答案,他沉默片刻,然后挥手让属下退下:“我知道了。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其他人。” “是,世子。” 沈湛仔细地回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自那日见过萧解忧之后,沈湛一时想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因此便在沈妙然在水月庵附近置办的别院里暂时住了下来。 这次回京,他的主要目的是带走萧解忧,另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替沈妙然物色一户好人家,等他什么能光明正大回来后,就为她正式定下亲事。 当然,这件事他是在暗中进行的,毕竟所有人都认为沈湛此刻应该在西北。 沈湛只打听了两天不到,沈妙然便觉察到了不对劲。于是,她就开始缠着她,要让他带她回西北去见她的爹娘。 沈湛刚好也正有此意。他怕萧解忧路上会孤单,而且她一个女孩子跟着他们这群男人上路,他也怕她会觉得不自在。 就这样,他便默许沈妙然在别庄住了下来。 那一晚,当向远带着宫里的侍卫们突袭别院时,沈湛当机立断地选择让他的属下带着沈妙然逃走,而他自己则作为诱饵断后。 或许是向远看出他是几人中的领头之人,所以只紧紧地盯着他不放。 他一不小心中了向远的暗算,在神智即将溃散的刹那,他本能地做出了自救的选择。 他去找萧解忧。在他的潜意识中,他信任她,他觉得自己在她那里是安全的,完全不需要担心的。 而事实也证明,他的选择是再正确不过的。 沈湛再一次将目光投向马车。在被马车遮挡的那面,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萧解忧可能正在由侍女伺候着梳洗。 萧解忧有些固执,有些娇贵,有些冷淡,还有些率直。 这样的她,绝对不会做出在背后出卖他,捅他刀子的事情。 那么 在水月庵里,还有谁能探知他的行踪,并且还会向齐府透出这个消息呢? 沈湛不由得深思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9.得出 曲相离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 曲氏正在一旁给萧解忧做秋杉, 听到动静后放下手里的活计,关切地看向曲相离:“相离,你是不是昨夜受寒了?我就说你穿得太单薄了。如今天越发地凉爽了, 早晚间还冻得人直搓手呢。你每日出门在外办差, 早出晚归更要注意添些衣物, 免得受了风寒。” 曲相离摸了摸鼻子, 笑道:“是, 我记下了, 姨母放心, 刚才就是鼻子有点痒姨母,您安心在这里住下,我空闲了就会来看您。下人奴才们如果伺候的不好的话,您就告诉我,我帮您管教他们。” 曲氏叹了一口气, 道:“我在哪里都住得惯。既然是公主吩咐的, 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只是相离, 公主真的没事了吗?外面都在传公主被绿林大盗抓去做压寨夫人了,我这颗心啊,一刻钟都没安稳过,生怕她有个什么” 说着说着, 曲氏的眼圈就又红了。 曲相离笑着安慰她:“我的话您还不相信吗?传言这种东西,不去理会就好了。公主一时半刻还没办法脱身来接您, 您再耐心多等几日, 等有了好消息, 我就来告诉您。” 自从听说萧解忧被刺杀的消息之后,曲氏就一直忐忑不安。幸好曲相离派人来给她带话,说自己平安无事,曲氏这才放心。没想到刚过了几天,外面又传来了萧解忧被人掳走的坏消息,曲氏当时手脚都软了。 好在曲相离很快就告诉她,事情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其实萧解忧并没有遭遇危险,这只是她想要在人前隐匿的一种手段罢了,她是偷偷地离京办事去了。 临走前,萧解忧吩咐曲相离,为了曲氏的安全着想,让曲氏搬到京郊的乡下来。 曲氏的心里其实多少有些怀疑,可是她又觉得曲相离没有骗她的必要。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安置好了曲氏之后,曲相离快马赶回上京,一路未停地进了大公主在双鱼胡同置办的一处宅子里。 曲相离并不常去公主府,他和大公主多选择在这处宅子里见面。 “曲郎来了。”大公主正在看书,见曲相离从外面进来,放下书走到他的前面,伸出手将曲相离抱了个满怀。 “殿下今日来得如此早,想来是十分思念微臣了。”曲相离自然地回抱大公主,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调笑道。 大公主将曲相离抱得更紧,头埋在他的怀中,轻轻地蹭了蹭。 曲相离有些诧异。 大公主是个性格坚强的女人,很少会做出这一番小女儿做派,哪怕在她的情郎面前,她也是成熟多过娇媚。 曲相离想了想后,带了几分关切之意问道:“公主是因为听了谢阁老的话,所以情绪低落吗?” 大公主静默了片刻,最后缓缓地点点头。 “曲郎,我不甘心。”她从曲相离的怀中抬起头,抬手整理下丝毫都没错乱的头发,脸上带着无法抑制的悲愤之情:“女子怎么了?我从小就看着父皇处理政事,几乎在交泰殿里长大。那些储君该学的,该会的,我哪一样做的差了?除了不是男儿身以外,我自问自己是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凭什么那个连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出现,就成为了大家心中储君的第一人选?就凭他是个男人?真是可笑!我不服!” 最后一句“我不服”,大公主是用尽力气强压着声音低吼出来的。 “殿下冷静些,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微臣会心疼的呢。”曲相离领着大公主在床前坐下,轻轻地将她揽在怀中,一手轻抚着她的脊背,安慰道:“殿下能力卓绝,又出身正统,正如皓月灿日,光芒四溢,又岂是那盈盈烛火能够相媲美的?殿下放心,您都说他是野种了,谁又能站出来证明他是真命天子呢?” “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个所谓的民间皇子,到底是刻意抛出来给众臣看的迷魂阵呢,还是确确实实有那么一个人?相离,你在朝中可有听到什么风声吗?”大公主靠在情郎的怀中,冷静地思考着。 如果说这世上真有这么一个人,那么最先知晓的,恐怕还真非曲相离莫属了。 于是,他颇为遗憾地摇头:“没有,谢大人关门谢客,谁都不肯见,连丁太后下懿旨宣谢老夫人进宫,都被他挡了下来。不过,微臣已经派人盯紧了谢家,假如这世上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话,微臣定会将他找出来的。” 大公主攥紧拳头,眼带冷意:“不,不需要找出来。” “要让他像从未在这世上存在一般,消失。” “是,微臣都听公主的。”他温柔地道。 -------- 林崇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马蹄印” 谢振宁神色凝重:“没错。”他指着画纸上的半圆形凹陷道:“这是马蹄铁留下的印记,你看,它们的边缘清晰,弧度俨然,两侧尚能看清楚的小孔之间,间隔完全一样。这两侧本该各有八个孔洞。如此做工讲究、制作严谨的马蹄铁,寻常百姓甚至是上京城郊的五军大营内,都不多见。据我所知,只有一个地方的马匹,会使用这种马蹄铁。” 他捏着画纸,眼睛看向密林延伸的方向,此时林间树叶已经开始微微泛黄,有秋风吹过,落叶稀稀落落地飘在地上,飘在他和林崇岚的肩头。 “西北沈家军。”谢振宁慢慢地道出两个人心知肚明的答案来。 林崇岚下意识地朝四周张望,一向端方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焦急之色:“子由,慎言!” 好在林崇岚带来的大理寺衙役都离他们远远的,应该没有人听到谢振宁说了些什么。 谢振宁捏着画纸的手隐隐发抖,经过这几天的煎熬,他的声音再不复以往的清澈温润,而是带着几分疲惫和冷硬的沙哑:“怎么?说不得吗?那好,我直接拿着这些证据去面圣,让皇上来为殿下做主好了。” 林崇岚连忙抬手制止他:“子由,你不要冲动!你冷静一下,我们好好琢磨琢磨这件事!” 他见谢振宁似乎根本不为所动,心中着急,又急促而低声地道:“殿下是我的表妹,自从她失踪之后,我心急如焚,巴不得立刻找到她。你要相信,我想让公主一切安好的心思,与你不相上下。” 谢振宁抿唇,神情倔强:“既如此,那你为何要阻拦我?现在,大概只有皇上才有这个能力保住公主!” “不,你错了。”林崇岚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如果被皇上知道公主被沈家的人带走了的话,你以为倒霉的只是沈家吗?皇上只会认为公主殿下与沈家合作,意图图谋不轨!你莫要忘了,公主殿下是昭华太子的女儿!” 谢振宁自从入仕以来便在翰林院做官,对于朝政的敏感度远不如在大理寺当差多年的林崇岚。 但是,他是个聪明人,只消片刻,他便想清楚了其中的关节之处。 当今皇上性子多疑,又对前太子一派强势打压,虽然表面上对萧解忧又是封赏又是宠爱,但是实际他一直在刻意淡化萧解忧的存在。应该说除了宫里的人之外,很少有人真正见过或与萧解忧交往过,这也是元嘉帝默许的。否则,哪怕萧解忧再任性,像丁太后、齐皇后生辰这种大场合,萧解忧作为公主也不应该次次都告假吧? 答案显而易见。元嘉帝忌惮温仪公主,因为全天下人都知道她是昭华太子的遗孤。 至于沈湛,更是众所周知的最容易被元嘉帝猜忌的人。如果不是边关正需要沈家御敌的话,想必沈家早已不复存在了。元嘉帝下旨令沈湛尚公主,便是对此最为有力的证据。 如今谢振宁发现温仪公主的失踪与沈家有关,如果被元嘉帝得知这件事的话,恐怕温仪公主这辈子都别想回到上京了。 “你应记得,世子曾经与公主是夫妻。”林崇岚重重地强调着,果不其然看到谢振宁的脸色又变白几分。 “我与世子虽然没什么来往,但是依着当时在场的侍卫的说法,我更倾向于公主是自愿跟那些人离开的。”林崇岚又道。 “万一她不愿意呢?”谢振宁有些难过地低声问道。 林崇岚一怔。 他在看到那整齐的马蹄铁印的时候,便已经在心中勾勒出事情大致发生的经过了。 在林崇岚看来,萧解忧有足够多的理由主动跟着沈湛的人离开。第一,她曾经为沈湛闯入大理寺,只为搭救那几个惹到丁家的沈家将领,当初她还为此特意主动向林崇岚示好,想要跟他打听消息。这件事能够说明萧解忧与沈湛并不像外人以为的那般决裂了。第二,她刚刚被谢振宁退婚,上京城内到处都是针对她的辱骂性流言蜚语,她想暂时离开上京也是人之常情,以她的交际圈子来推测,她若想离开的话,能投奔的人恐怕还真只有沈湛一人了。 至于第三么,恐怕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假如那群人是强掳走温仪公主的话,那么为什么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对方的要求呢?如果只是想要公主的性命的话,那何不当场杀死她,何必还要大费周章地将人带走呢? 林崇岚一直都是这样想的,或者说,他情愿事情是按照他想得这般发生的。 “她若不愿意,又怎能反抗得了?她若不愿意,又有谁能帮的了她?”谢振宁又喃喃地道,语气比之刚刚,又多了几分怜惜。 林崇岚答不上来。 沉默了片刻之后,谢振宁又咳嗽了几声,然后才道:“从马蹄的数量和留下印记的深浅来看,来的人并不多,队伍进退整齐,像极了训练有素的士兵。拥有这般骑兵和骑术的士兵,在沈家军里必然不是默默无闻之辈。而这样的人才,想必不能长时间远离西北。” 他推测道:“宫里宫外派出那么多人都找不到公主,我猜,想必那些人已经将公主带往西北了。” 他卷起画纸,交给林崇岚,神色由刚刚的哀戚慢慢变得坚毅起来。 “我不日将启程前往西北上任,只要有机会,我便会尽我最大所能打听公主的下落。” 他转身,伸手将肩膀一侧的落叶拂去,声音缓缓,沙哑,语气中有不容忽视的决心:“我定要问一问,此行是否出自公主本心。假如不是的话,”他顿了顿,抬头望向渐渐染了秋意的天空:“那么,我将拼尽全力救出公主,至死方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0.天作 元嘉帝突然冒出来个儿子, 大周突然出现了一个皇子,这在前朝和后宫均引起了一番强烈地震荡。 与皇位继承利益相关的各方纷纷大显神通,千方百计想知道这位皇子的来历和经历。 后宫里除了齐皇后和丁太后之外, 还有几个人同样关注这件事。 “这不是好极了吗?”萧玉容拍手笑道:“萧翼那个蠢货每天都做白日梦, 以为天下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我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此刻一脸绝望的样子了。还有纪侧妃那个贱人, 等我回到闽地, 看我怎么收拾她!” 再过十几天, 就是萧玉婉与齐烨成亲的日子了。 萧玉婉这几日睡得都不安稳。也不知道为什么, 原本她对嫁人并不害怕, 况且齐烨是她亲自挑的夫婿,不管过程有多么曲折坎坷,总归他们就要成为夫妻了。 她心中有着一丝浅浅的期待。齐烨高大俊美,文采风流,气度卓然, 她几乎在见到他的第一面时, 就喜欢上他了。 原本她只把自己的婚事当做简单的利益权衡, 现在越接近婚期,她反而越有做新娘子的焦虑、期许和羞涩的感觉了。 只是,在她与齐烨的联姻里,她最大的依仗并不是她的美貌和才华, 而是她的父王。 不管她的父王如何偏心,但是比起外人来说, 她在福王府的地位绝对举足轻重。将来若是福王能够登基, 她的身份就更加贵重了。 而齐烨虽然素有才名, 又出身齐府,但是他并非齐家长子长孙,他本身也并没有任何官职,在这段即将到来的婚姻中,齐烨与她究竟谁更有话语权,明眼人一看便知。 可是,如今这一切全都被朝中传出的这个消息打碎了。 元嘉帝自己有儿子,怎么还可能把皇位传给福王! 所以说,元嘉帝之所以把这个消息捂得死死的,分明就是怕这位皇子会被其他人撕成碎片。 原本皇位已经唾手可得,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用屁股想也知道福王等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于是,作为福王的女儿,萧玉婉此时的地位就变得有些尴尬了。 元嘉帝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扫清登基障碍,势必要打压福王,而福王必定不会甘心坐以待毙。 未来会出现何种局面,萧玉婉几乎已经能够预料到了。 搞不好,她们母女三人会成为第一批为福王夺取皇位铺路的祭品! 想到此处,萧玉婉便有些坐不住了。 “玉容,你想不想见谢家公子?”她拉住萧玉容的手,笑得极为温柔。 不管怎样,要想保住她们母女三人的性命,保住她和齐烨的婚事,此刻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加大她手中的筹码! 在那位皇子正式露面之前,她必须做好这一切! 萧玉容有些意外,明明刚刚她们在谈的是元嘉帝的私生子啊 不过,这个新话题,她喜欢! “想!当然想了!但是我听说他好像很快就要去西北上任了。”萧玉容有些遗憾地道。 她最近还是常常到谢府周围和六福楼去溜达,心里总是带着一点希望,期待能够再次见到谢振宁。但是,每次她都失望而归。 自从退婚之后,谢振宁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几乎不在人前露面了。 “既然这样,那姐姐给你出个主意,让你以后日日夜夜都能看到谢公子,好不好?” 日日夜夜?那岂不是要嫁给他? 想到此处,萧玉容的心立刻加速跳了几下。 姐姐的这个建议,她更喜欢了! ------- 谢振宁今天真的是无意间路过六福楼的。 六福楼的掌柜刘宝手刚从乡下老家回城,大老远就看见了谢振宁从对面走过来,他连忙上前行礼:“小民见过小谢大人,还没来得及恭喜大人呢,呵呵。” 谢振宁神情略茫然地看着刘宝手,刘宝手还以为他是高兴傻了:“恭喜小谢大人和温仪公主喜结良缘,您二位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小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您二位这样的有缘人呢!” “有缘吗?”谢振宁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刘宝手前几日去乡下老家一个亲戚家喝喜酒,又住了一阵子才回来。他走得时候就听说皇上给谢振宁和温仪公主赐婚了,再联想前阵子小谢大人天天守在六福楼里,要刘宝手告诉他谁给六福楼画样子图的事儿,刘宝手不由得在心中啧啧称奇,后来还把这件事当做传奇美谈说给乡里乡亲们听了。 他并不知道,他的消息已经滞后很久了。 “小谢大人心中念念不忘为小老儿画样子图的高手,如今可算一解心中疑惑了吧?”刘宝手仍旧笑道。 不知怎的,看到刘宝手的笑容,谢振宁突然又有了之前在水月庵见到萧解忧时那种奇怪的感觉。 他的手紧了一下:“刘师傅那些样子图,都是公主府传出来的,是吗” “呵呵,当然是了。”刘宝手笑得有些遗憾:“公主殿下擅长丹青,作画的技艺出神入化,那些个荷花啊,蜻蜓啊,亭台楼阁啊,到她的画里就跟活了一般,我都有些区分不开哪些是画的,哪些是真的了如今想来,您和公主的缘分,岂不正是天定的吗?您二位都如此才华横溢,将来必定能琴瑟和鸣,白头到老啊!” 短短几句来自一个陌生人的祝福,更像一把尖刀般,狠狠地刺进了谢振宁的心脏处。 但是奇异的,他竟然感觉不到疼痛。 “说到这个,小老儿还有个不情之请”他笑得很小心,也很谦卑:“等到小谢大人与公主殿下成亲之后,还请小谢大人在公主面前多为小老儿美言几句,劳烦殿下再受受累,赏赐小老儿几张图。公主殿下那般运笔如神,若是就此封笔,实在是太过暴殄天物了” 谢振宁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刘宝手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忽远又忽近,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可能出了什么问题。 “您老可能还没听说吧?”他轻声地道,“皇上已经下旨取消我与公主的婚事了。公主她” 他低下头,耳边又清晰地响起了萧解忧悦耳轻柔的声音。 “本宫觉得谢大人所言极是,你确实配不上本宫。” “公主她美貌无双,人品高洁,我配不上她”他缓缓地,带着几分涩意地道。 说完,他不再理会已经听傻了愣住的刘宝手,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直到谢振宁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后,刘宝手才醒过神来。 这,这就退婚了?退婚了? 他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亲娘姥爷啊,他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啊! ------------ 车队在夜晚时抵达兰城。 萧解忧注意到,兰城的城门已经关闭了,但是看门的守卫们连问都没有问,悄悄地重新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城。 整个过程中,没有人说过话,也没有人上前盘问,好像他们这般进城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而已。 萧解忧不由得暗暗惊讶。 她以前总听人说沈家的势力有多么庞大,沈家的人又有多么厉害,包括沈家军在整个西北的地位又有多么重要。那些或夸张,或写实的传言,都没有此刻她亲眼所见来的这一幕令人震撼。 沈湛对西北一带的掌控,已经到了如此恐怖的境地了 如果被元嘉帝知道了的话,恐怕他在龙榻上再也无法睡得安稳了吧? 前世福王即位后,沈湛在做什么呢?萧解忧回想了很久,都没想出来。 她只记得当时西北狼烟又起,沈湛和霍英都在西北打仗,上京城里乱糟糟一片,有的大臣被福王清洗,有的大臣一夜之间位极人臣,还有的如她这般的小人物无声无息地远离了皇城想到这里,萧解忧不由得又想到,沈湛上辈子打了那么久的铁勒,为什么最后还要送她去和亲呢? 既然他这么厉害,那就把铁勒一锅端了不好吗?打来打去的,怎么突然又要和好了? 萧解忧胡乱地想着这些前尘往事,马车在不知不觉间停下来了。 “殿下,我们到了,请殿下下车吧。”马车外面,沈湛亲自来请萧解忧下车。 车上带有马凳,车夫跳下车,将马凳放好后,默默地退到一侧,垂手侍立。 十灵打开车帘,才刚要回头扶着萧解忧,却看到沈湛很自然地伸出胳膊,示意让萧解忧扶着他下车。 十灵极有眼色地先跳下了车,在车下为萧解忧挑着帘子。 如今对于沈湛释放出来的善意,萧解忧尽量告诉自己要心平气和地接受,也别去想“他这样做有什么意图”和“为什么在两人成亲时他表现得就像个死人一样”等毫无意义的问题。 一个能将整个西北牢牢控制在手中的男人,她不用重生,也懂得不能轻易得罪他的道理。 反正她这个公主一向做得窝囊惯了,不差这一次 “多谢世子。”她颔首,纤细而修长的手指缩在袖中,只留出粉白圆润未涂任何颜色,却仍旧漂亮得惊人的手指,轻柔地牵着衣袖,如弱柳扶风般搭在沈湛伸出来的胳膊上。 沈湛的肌肉坚硬有力,别说只搭了萧解忧半个胳膊,哪怕就是萧解忧整个人站在他的臂膀上,他都能保证纹丝不动。 可是,就在刚刚萧解忧将手搭在上面的那一刹那,沈湛微乎其微地抖了一下。 同样动了一下的,还有他那颗一直苦苦压抑着的,爱慕之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1.体贴 萧解忧自然无从知晓沈湛心中作何想法, 她飞快地走下车,然后又迅速地收回手。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在火把的辉映下, 萧解忧依稀能看出来, 他们所在的这座宅子似乎很宽敞, 马车直直地从门口驶了进来, 庭园里瞬间被五大三粗的将士们塞满, 又给人一种空间十分拥挤的感觉。 “殿下, 今晚就在此休息一夜吧。”他领着萧解忧上了台阶, 推开正房的门,有个机灵的士兵跑进去点燃桌上的烛台,房间内立刻明亮起来。 “正房有内外套间,”沈湛伸手指了指,然后略带着几分歉意地道:“今晚委屈殿下和妙然住在正房里吧, 她和我们住在一起不太方便臣会嘱咐妙然不要随意打扰殿下, 殿下还请多多担待一些。” 这间宅子看似大, 可是房间的数量有限,逼不得已,沈湛只好将沈妙然安排在萧解忧的房间里。 萧解忧当然不喜欢与其他人共处一室,尤其是当那个人令她不喜时, 她就更家排斥了。 只可惜,她并没有拒绝的底气。 纵然心中再不愿意, 她仍旧点点头应了:“世子安排得十分妥当, 本宫没有意见。” 连正房都让出来给她住了, 这份诚意,她收到了。 算了,就当给沈湛一个面子吧,反正一个晚上而已,忍忍就过去了。 “世子让沈小姐进来吧。”她又说道。 沈湛何等精明睿智之人,他哪里看不出来萧解忧不喜沈妙然呢?虽说两个都算是妹妹,但是沈湛心里明显更偏心萧解忧更多,他不想让萧解忧的心里不舒服。 “委屈殿下了。”沈湛深深地看了萧解忧一眼,低低地道。 原本倒没觉得有多委屈,但是当沈湛说“委屈”她的时候,萧解忧不知怎么搞得,眼睛一热,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好在她反应极快,连忙背过身去:“世子不必如此客气,本宫并没有世子想象中那么不通人情。要说委屈,恐怕沈大小姐更觉得委屈吧?” 不待沈湛回话,萧解忧又说:“夜深了,明天还要赶路,世子早些休息吧。” 这就是逐客了。 沈湛突然有种想要赖在这里不走的冲动。他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就像以前在公主府时似的,她总是会没有任何缘由地生他的气,然后就像刚刚那样,明明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偏偏要忍住,还要装作一副高傲冷淡的模样,看得人心都跟着疼了。 难道她对妙然的厌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沈湛有些后悔地想,要不然,让妙然去睡他和霍英的房间,他和霍英再去别的将士屋子里打个地铺,挤一挤? 正思忖间,霍英已经引着沈妙然走了进来。 “拜见公主殿下。”沈妙然和霍英齐声下拜。 两个人跪在地上,半天没有听到有人叫起,顿时有点尴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猜测这位公主是不是又开始摆架子了? 霍英刚准备不管不顾地站起来,便听到萧解忧有些迟疑地道:“你快请起。” 等到沈妙然和霍英站起身来,萧解忧忍不住又细细地打量起沈妙然来。 沈妙然生得高挑秀丽,眼睛乌溜溜地黑白分明,一双颇有英气的眉毛没有经过任何修剪,嘴唇微薄,不笑不说话的时候,面上隐隐带着一股熟悉的冷意。 简直就像一个穿着女装的沈湛站在她的面前! 萧解忧真的没想到,这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沈家大小姐,曾经被她臆想为沈湛的“红粉知己”的女子,竟然真的是沈家的女儿! 就凭她这副与沈湛一般无二的长相,任谁都不可能错认啊! 萧解忧现在十分庆幸,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因为这个凭空出现的大小姐闹到沈湛面前去,否则,她真的不要活了!丢脸丢死了! “沈小姐以后不必如此多礼。”萧解忧没有表现得很亲热,只不过她的语气比之白日里温和了许多,而且表情也十分柔和,让沈妙然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大哥跟她说晚上要她和公主住同一间房,她实在有些为难。她怕自己会被这位公主冻死。真的,公主殿下太冷傲了,她连靠近一些都像是在自讨苦吃。 莫不是刚刚大哥跟公主说了些什么,所以公主的态度才有了转变? 沈妙然偷偷地看了一眼沈湛,却发现沈湛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怎么?是不满意公主的表现吗?觉得公主对她有些冷淡吗? 别啊,这样就很好了!太热情的公主她也吃不消的啊! 沈湛皱眉确实因为萧解忧对沈妙然的态度有了变化,可沈湛觉得萧解忧又在勉强自己,委屈自己了。 “妙然,”他淡淡开口,“我想了想,你与公主共住一室有些不太妥当。这样,今晚你去我和霍英的房间住。” 霍英在一旁错愕极了:“大哥,不是吧!那我们呢?难道要去跟老李头睡?他睡觉打鼾流口水还骂人啊!” “自有你的去处,鬼叫什么。”沈湛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霍英立刻就闭嘴了。 最终,沈妙然还是留在了正房。 “出门在外,谁也不能预测会发生什么意外,”萧解忧温和地道,“两个人住在一起,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顾。再说,万一真有什么意外的话,你们也不至于要分两处跑来跑去的耽误事。” 这也是沈湛最初安排她们两个住在一起的原因。 沈湛思考片刻,又暗暗察看萧解忧的神色,但见她眉目舒展,神情闲适,嘴角甚至隐约弯了弯,感觉她并不像是十分不情愿违心地模样,这才颔首道:“公主所言不无道理。既如此,那今晚就委屈公主和妙然住在正房吧。妙然,”他的语气略微严厉:“不得对公主无礼,知道吗?” 沈妙然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回见到真正的金枝玉叶,皇家公主,以往她只能在话本中才能见到这般“身份尊贵又兼之国色天香的绝世美人”,先前是不懂规矩,现在仍旧不太懂,但是她知道要对眼前的这位殿下心存敬意了。 “是,大哥,我知道了。”她乖乖地回道。 沈湛对沈妙然的乖巧十分满意,又嘱咐了几句之后,才带着霍英离开了正房。 刚走出房门没几步,霍英就忍不住道:“大哥,我就说我这件事没做错吧?你看公主现在挺高兴的,也没有哭着喊着让咱们把她送回去。依我看啊,姑娘们大多都是口是心非的,嘴上说不行不喜欢,心里可不一定这样想呢” “你的四十军棍,我给你记着了,别想混过去。”沈湛淡淡地道。 因为霍英临时起意,私自带走萧解忧,沈湛便罚他四十军棍,等回到军营后再执行。 霍英自然不服:“大哥,做将军也要讲道理的。如果没有我这么做的话,大哥准备用什么办法让公主答应和咱们走?我帮大哥做了大哥想做的事情,没有功劳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罚我呢!我不服,不服!” 霍英嚷嚷着,沈湛却不搭理他,径直回房间去休息了。 四十军棍对于霍英来说,刚刚好是让他有点疼,又不至于被打残的程度,霍英当然是不怕的,反正他和行刑的将领们混得都特别熟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少打几棍子这样的“小面子”,他自信还是能有几分的。 霍英回头看向正房,烛光摇曳,窗户上隐隐勾勒出一个窈窕地身形来,霍英直觉认为那个人一定是公主殿下。 这位公主殿下,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呢,霍英想。 ------------ 萧解忧并不是一个交际高手,但是十灵是。 沈妙然只身一人,身边连一个丫鬟都没带。十灵见状,主动帮她打水洗漱,帮她铺床,连次日要换的衣物也帮她收拾得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床脚。 收拾完这一切后,十灵将沈妙然换下来的衣物收走:“难得今天有个落脚的地方,刚好可以洗洗衣服。” “谢谢十灵姑娘。”沈妙然觉得窝心极了。 她自小跟着爹娘在一起生活,虽说日子说不上奢华安逸,但是身边并不乏伺候的下人。 她的医术和武艺学习得还算马马虎虎,但是女孩家会做的活计她是样样都不行,这两天跟着车队赶路,风尘仆仆的,她想早就想换一身清爽的衣服了。 公主殿下身边的人真是太能干了,沈妙然都不知道十灵是从何处变出新衣服来的。 十灵伺候完沈妙然后,走进内室,轻轻地掩上房门。 “殿下,奴婢给您通通头发吧。”她端着水盆来到床边。 萧解忧正看着窗户不知道在发什么呆,闻言回过头来,问十灵:“沈小姐歇下了吗?” 十灵边点头,边扶着萧解忧到床上躺好,开始帮她通头发,洗头发。 萧解忧的头发又黑又亮,十灵每次给她梳头的时候,都忍不住暗自感慨,公主殿下简直像是在老天眷顾下出生的,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完美,没有一处不迷人。 “十灵,你还记得当初在冲虚观里,你和本宫无意中撞见二姐和一名女子偷情吗?”萧解忧忽然问道。 十灵不知道公主怎么会突然提起二公主,她应道:“是啊,奴婢当时吓坏了,生怕会被人发现奴婢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二公主那样一个端庄的主子,嫁的驸马又是那样的优秀俊朗,怎么会” 怎么会喜欢跟女子在一起呢? “如果你是驸马的话,你发现二公主在外面竟然做出这种事情,你会怎么办?”萧解忧闭着眼睛问道。 会怎么办?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这是实打实的一顶绿帽子,驸马能受得了才怪。 但是,偷情的人是公主,驸马能怎么办?总不能像乡村野夫似的打媳妇一顿出气吧? 十灵便随口道:“大概只能忍了吧,毕竟驸马只是驸马,哪里比得上公主身份尊贵呢?” 萧解忧的嘴角露出一丝略带自嘲的笑意:“本朝的公主,有几个能尊贵起来的?更何况,那可不是普通的驸马啊。” 这位驸马,可是姓齐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2.罚站 “这次出京实在是太仓促了, ”萧解忧又说道,“不然,本宫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 二姐到底遇到什么困难了。‘指鹿为马’, 说不定就是有人胁迫她, 逼得她不得不‘生病’了呢” 萧解忧越想, 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 二姐其实是想通过王禄向本宫求助?”萧解忧猛地睁开眼睛, 伸手拍着额头低声喊道:“我怎么这样笨!齐烨最后和二姐说得那两句话, 分明是威胁她不要跟王禄多透露什么,否则他就要杀王禄灭口了!我竟然刚想明白!” 她马上想要坐起来,但是十灵的手里还捧着她的头发呢,这一拉一扯间,萧解忧疼得“哎呦”了一声。 “殿下, 您您没事吧?”外间传来了沈妙然略带犹豫的问话。 “哦, 我本宫没事, 只不过是不小心撞了一下而已。多谢沈小姐关心。”萧解忧捂着头皮,一边揉一边回道。 沈妙然又说了“有事儿您就喊我”、“我这里有还有一瓶药油您要不要用”之类的话,萧解忧客客气气地答了一遍后,外间才没了动静。 十灵连忙抽了一旁挂着的大棉巾, 将萧解忧的头发仔细地绞干,包了起来。 “殿下, 您看, 您现在离上京已经这么远了, 纵使有心帮忙,也使不上力啊!二公主是个聪明人,您不在京中,她还可以找三公主、德妃,甚至是皇后娘娘求助啊!奴婢知道您心善,但是这件事,您恐怕真的帮不上什么忙。”十灵太了解萧解忧了。虽然她看上去冷冷淡淡的,但是只要她身边的人有事,她从来都没想过要推脱或者撒手不管的。 可是,就像萧解忧自己说得那样,二公主的驸马,那可是齐家的人!如果连二公主都无计可施,她家公主又能做什么呢?假如再因此惹怒了二驸马,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十灵,本宫明白你在担心什么。”萧解忧转头看着十灵,头一次认认真真地对着侍女解释:“趋吉避凶乃是人之常情,本宫明白这个道理,也绝对不会做出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之事。但是,人活这一辈子,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去做的,哪怕前路一点光都看不到。本心所驱,岂言得失?” 就像她必须为父母报仇,就必须挑战这个王朝最有权势、地位最高的人。也许到头来一切都只是徒劳,也许在这过程中连她自己的性命都要搭上,但是她不能因为畏惧或者逃避就不去做。 她会尽量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去做成这件事。假如天不从人愿,她没办法成功报仇,或者在这个过程中,她不幸也被仇人害死了的话,那她也认了。 没有人能够预测未来,连她这种重生之人都不例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走好眼前的路,做她想做的、应该做的事情。至于能不能成,那真的要问老天了。 “二姐向来待本宫不薄。易地而处,假如本宫现在遇到困难,料想二姐也定会想方设法帮助本宫的。你放心,本宫心里有数,行事自有分寸。救一人损一人之事,本宫是绝对不会做的。” 萧解忧永远都忘不了,前世在她启程和亲之前,萧离忧派人送来的那些珠宝。 哪怕为了还前世的这份人情,萧解忧也得试一试,万一她能帮上忙呢? “连问呢?”萧解忧问十灵。 这两天,连问几次找机会来向萧解忧请罪,都被萧解忧无视了。 连续两天晚上,连问都跪在马车外面,霍英拽了他几次都没把他拽起来。 “你真是死脑筋!”霍英嫌弃他,“公主若是不要你了的话,你正好可以回来。就跟着我怎么样?回头我就给你提个校尉,总比你窝在公主府做个小小的侍卫统领要有前途吧?” 连问理都不理他。 十灵听见萧解忧终于想起连问来了,高兴地回道:“连统领就在外面跪着呢,刚刚我去打水的时候,他还帮我提了一下殿下,您看,现在天越来越凉了,别说跪一夜了,就在外面站一夜也够熬人的。奴婢都有些担心连统领了。” 十灵知道萧解忧为什么生气,连问也知道,所以,连问才一个字都不为自己解释,仿佛自我惩罚般,就那样地跪着。十灵敢肯定,只要萧解忧一天不发话让他起来,他就能一直跪到死。 换成萧解忧身边的人,包括十灵自己,都会这么做的。 哪怕公主打他们,骂他们,怎么着都行,就是千万别赶他们走。 离开公主的话,他们就好像被赶出家门一样,想想都觉得心酸恐怖。 所以,十灵才时不时地就找机会为连问说好话。 萧解忧这次是真的气狠了。 千玄跟了她那么多年,在听到千玄背着她做了那么多事情后,她只是一时生气,气过后再回头想想,心里也没有多难受。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她更信任连问,更依赖连问。而且,经过上一世之后,萧解忧显然已经将连问当做可以交托性命的心腹了。 因此,连问的倒戈,无异于有人在背后狠狠地刺了她一刀。而这道伤口,恐怕会一直撕扯着她,让她时不时地想起来便会疼痛难耐。 她知道连问跪在外面,她也知道连问似乎有苦衷,但是她就是很生气! 最让她感到悲哀的是,她根本没办法像赶走千玄那样赶走连问,因为,她手下已经无人可用了! “你去喊他进来”萧解忧吩咐道,转念一想,又觉得沈妙然在外间睡下了,这样做似乎有些不妥。 “算了,你跟本宫出去一趟吧。” 十灵忙重新伺候萧解忧更衣,脸上终于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萧解忧的头发还有些湿,十灵怕萧解忧被夜风吹到会头痛,又翻出来一件绣着紫色鸢尾花的带观音兜的披风出来,给萧解忧围了个严严实实。 “这东西哪儿来的?”萧解忧奇道。 她被迫跟着霍英上路,随身的衣物首饰等行李一样都没带全,只有她和十灵乘坐的马车上装着一些她常用的小物件而已。 十灵抿着嘴笑了:“是世子让人拿来的。殿下您没发现吗?您这两天穿的、用的,都是世子临时命人买来的。世子还跟奴婢说,但凡是您想要的,不拘什么,一定要告诉他。这一路不管怎么辛苦,都不能委屈了您!这不,世子派人又送来一箱子秋衣,奴婢刚才翻了翻,连夹袄都备上了呢!” 在十灵的心中,谁对她家殿下好,谁就是好人。 萧解忧怔忡了片刻,一手抚摸着垂在观音兜下方的绫缎带子,脑子里不自觉地又想起千玄说的话来。 沈湛几乎一手包办了她在公主府的衣食住行,如今再来帮她置办这些东西,算得上轻车熟路了吧 心里忽然又带了几丝恼怒。 他一个大将军,为什么不好好研究兵法,研究怎么才能多打胜仗呢?一天到晚的净关注后宅琐碎之事,怪不得将来还要牺牲她去和亲! ------- 连问静静地跪在潮湿的青石地板上,膝盖处传来熟悉的痛感。 兰城白日里似乎下过雨,青石板上地面上没有多少积水,但是跪上去却依旧感觉凉凉的。 夜空黝黑一片,院子里静悄悄一片,连问怀疑这个世上是不是只剩下自己了,为什么四周安静的如此可怕? 膝盖传来的刺痛已然一直在提醒他,他犯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错误。 此刻,连问的心中充满了惶恐。这种感觉,哪怕当时他身处大理寺监狱中,等待未知的宣判时都不曾有过。 就在迷茫和懊悔间,连问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响动。 他警觉地抬头,却看到前方正房的房门打开了,十灵扶着一个身穿披风的人正款款从里走出来。 是公主! 连问心情激荡,立刻以头触地:“属下见过公主。殿下,属下知错了,求殿下责罚。” 有凉风从四处吹来,萧解忧忍不住一手拉紧披风,另一只手心向上,在空中虚扶一把:“连侍卫请起吧。” 她的语气和缓,原本就甜美至极的声音,在空旷的夜色中听来更显轻灵,连问恍惚觉得自己似乎有一辈子那么久都没有听过如此悦耳的声音了。 “属下属下有罪,恳切殿下惩处。”连问并没有起身。他双拳紧握,屏息地等待萧解忧的下一个指令。 “连侍卫何错之有?”萧解忧的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沈世子是你的前任上司,于你有知遇提携之恩,若不是阴错阳差,你现在恐怕仍旧能在西北军营中大展身手,也不必屈就在本宫手下,做一个无权无势的侍卫统领。连侍卫,本宫前思后想,终究不忍再耽搁你的前程” “殿下!”连问突然高声打断了萧解忧。 他惨白着一张俊脸,狠狠地磕了两个头后,然后才又放低声音:“殿下,属下自知犯了殿下大忌,令殿下无比失望。但是,殿下怎样责罚属下都可以,就是求殿下不要将属下赶走!属下保证以后再不敢自作主张,请殿下宽宥属下这次吧!” 十灵也有点着急,她小声喊:“殿下” 萧解忧侧头,淡淡地横了她一眼,十灵立刻闭嘴,不敢再随意插话了。 “连侍卫,起来说话。”萧解忧仍旧温温柔柔的。 连问的脸却变得更加苍白:“求殿下宽恕!” 他再次狠狠地磕向地板,一声比一声响,一下比一下用力,若不是有夜色遮挡的话,想必那青石板上已然猩红一片了。 此刻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这条命是公主给的,若是公主不要,那他今晚就磕死在这里好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连问才终于又听到萧解忧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你这又是何苦”她缓缓地道。 “殿下”额头上流出的血水漫过连问的眼睛,他顾不上擦拭,仍旧跪得恭敬:“世子以前是熟悉的上司没错,属下至今仍感激世子的关照和提拔。但是,属下从没有一刻忘记过自己的身份,从属下离开大理寺监狱的那一天起,属下就是公主府的人!属下敢向日月神明发誓,属下只效忠殿下一人,永远不会背叛殿下!” 连问说话向来冷静干脆,像今晚这般沙哑着声音,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卑微和祈求的样子,十灵还是第一次看见。 她有些不忍地别看眼。 萧解忧又笑了一声:“如今本宫身在何处?连侍卫又从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连侍卫莫要随意发誓,老天是长眼睛的。万一下次打雷的时候不小心劈到你,可就不妙了。” 刚才那个温柔到虚伪的公主总算消失了,眼前这个有些刻薄,带着几分怒意的公主,反而令连问的心中重新升起了希望。 “公主,属下属下想为自己辩解几句。”连问拘谨地道。 萧解忧冷笑:“说吧。你跪了这么多天,不就是想跟本宫解释吗?连侍卫,本宫提醒你一句,若再有意欺瞒,罪加一等!” 连问不由得在心中连连叫苦。为什么他的殿下就不能蠢一点,笨一点呢? 他原本准备好的那个颇不圆满的解释,就这样胎死腹中了。 “殿下”他终于决定实话实说,“属下并不敢随意违逆殿下的意思,属下也不是因为心里向着旧主子,所以才帮着世子他们殿下,那天,霍英对属下说,让属下不要阻拦他带走殿下” “因为,霍英说,殿下危在旦夕,性命堪忧,世子正是为此专程从西北赶来的。以属下对世子和霍英的了解,他们说得应该都是真的。况且,实不相瞒殿下”连问说得有些艰难,“在那天的情况下,属下并非没有把握能够阻止霍英带走殿下。但是,若是那样做的话,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两败俱伤,那时,恐怕会给世子和霍英带来更大的麻烦。属下私心里并不希望他们出事,因为,他们不只是属下的旧主子和同袍,他们还是镇守一方的卫士,保卫着西北千千万万普通百姓的性命不受外族侵害,是以属下权衡再三,便没有阻止霍英的行为”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后,终于抬起头,看向萧解忧。 他的双眼里透着一股执着的坚定:“属下错在不该擅自替公主做主,违背了公主的意愿。若是此刻殿下想走,属下便带殿下走!殿下放心,属下拼尽全力,也会完成殿下的吩咐!” 连问的这番话,倒是与沈湛给萧解忧的解释不谋而合。 “连侍卫知道千玄现在何处吗?”萧解忧问他。 连问的手抖了一下,他强自镇定道:“千玄姑娘被世子另行安置了” 千玄的身份很尴尬,她是萧解忧的人,但是她也是沈湛的人。萧解忧能赶她走,沈湛却不能。 “殿下,属下和千玄姑娘不一样。”连问怕自己再不为自己说几句话,就真的要落得跟千玄同一个下场了:“属下没有听从其他人的吩咐,属下只是稍微生了一点点私心属下愿意戴罪立功,求殿下再给属下一个机会!” 萧解忧没有说话。 夜风悄悄地吹啊吹,吹起了萧解忧的一片裙角。 良久,她才再次开口。这次,嘲讽和怒意都没有了:“连侍卫,本宫要你即刻回京。” 连问大惊,急切道:“殿下!” 萧解忧抬起手,制止他:“听本宫说完。本宫在离京前,二公主给本宫传了一些意味不明的口讯,本宫怀疑二公主可能遇到了麻烦。所以,本宫想让你回京去调查一下,如果二公主当真有难,你能帮着解决话,便帮她一把。” 连问还是有点犹豫:“殿下,属下能不去吗?属下想留在殿下身边” “连侍卫刚刚还要戴罪立功的,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忘了吗?年纪轻轻便这样忘性大,不太好吧。”萧解忧挑眉讽刺道。 连问立刻改口应了:“是,一切都听殿下安排。” 萧解忧这才点了点头:“明天一早,你就启程吧。” 连问回答了一声“是”,他想了想,又道:“殿下,您能罚属下在院子里站三个时辰吗?” 萧解忧抬头看看漆黑的夜空,提醒他:“再站三个时辰的话,天就亮了。” 连问很执着:“请殿下责罚。” 萧解忧有点恍然。 连问怕不是心里不踏实吧? 众所周知,萧解忧惩罚犯错的下人就只有一个办法:罚站。 罚你,才代表公主殿下没有放弃你。像千玄那样的,她连罚都不会罚的。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萧解忧有些哭笑不得。 她从来都不喜欢秋后算账,一事归一事,能过去就过去,不能过去也会明明白白地说清楚。 就像她与几位驸马和离一样。既然实在不能继续在一起,就绝不拖泥带水。拖拖拉拉的,纠缠不清,不是她的风格。 今日她能听完连问的解释,并且重新派给连问任务,就说明在她心里,这件事算是翻篇了。 连问有错,但是就像他解释的那样,他罪不至死。她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完全否定连问以前对他的忠心,但是以后,若是连问胆敢再犯同样的错误,她绝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既然连侍卫喜欢,那本宫就成全你。在院子里站三个时辰吧,站完了就该干嘛干嘛去。” 她说完,转身便走,连问却欣喜若狂,感觉身体里重新充满了力量。 “连侍卫,”萧解忧没有回头,淡淡地嘱咐道:“此次回京,你定要万事小心。二公主那里,若是你有把握能全身而退,你便帮上一帮,若是不行,你且不要逞能。保重你自己,便是对本宫尽忠,你可记住了?” 连问只觉得一阵热流直冲眼眶,他咽下哽咽,大声地应了一声:“是!” 萧解忧这才挥了挥手手,带着十灵回到屋内。 他们并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发生的这一切,都被在西厢房内窗前站着的人收在眼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3.决心 院子里没有点灯, 普通人从稍微明亮的屋子向外看去时,大概什么都看不见,或者眼力稍好一些的, 能依稀分辨出个大概轮廓来。 练武之人大多耳聪目明, 虽然萧解忧和连问说话的声音不算高, 沈湛和霍英仍将院子里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楚, 听得明白。 连问终于不再跪着了, 改为罚站。 霍英饶有兴致地伸长脖子看向连问, 又问沈湛:“罚站是怎么个意思?为什么连问看上去那么高兴?难不成, 这是他们公主府惯用的暗号暗语吗?” 沈湛在公主府住了半年多,他当然知道,“罚站”是整个皇宫里,甚至整个上京中,只有萧解忧才会使用的惩罚下人的办法。 这算什么惩罚?亏得她命好, 没有遇到那种奸猾坏了心肺的奴才们。 他回头瞥了一眼霍英, 问他:“刚才你不是说, 你跟着队伍跑了一天,脚都要跑烂了吗?这会儿怎么又精神了?如果实在不想睡的话,你就去外面陪连问罚站好了。” 霍英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我,我这不是好奇么大哥, 公主殿下刚才站在哪里,看上去真有气势啊!我现在倒有些明白连问为什么那么怕她了。” 那位殿下只冷冷地站在台阶上, 整张脸笼罩在月白色的观音兜下, 小巧而略微尖细的下巴像是落在她身上的月亮一样, 姣姣地散发着圣洁莹润的光芒。 仪态端方,风骨傲然,令人忍不住想要伏地膜拜。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皇家威严吧? 霍英看到的只是萧解忧表现出来的冷傲和淡然,沈湛却透过这件事,重新认识了一个聪慧又果决的萧解忧。 如果沈湛没有猜错的话,萧解忧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像赶走千玄那样赶走连问。连问到底对她忠心与否,她心中自有判断。 连问自虐般地请罪,萧解忧就跟没看见一样,足足憋了他三天,才终于纡尊降贵地搭理他。 这份恰到好处的拿捏,绝对称得上睿智。 三天的冷静和无视,不但平息了她心中的怒火,也足以令连问印象深刻。往后连问再想自作主张时,这段经历会时时刻刻地提醒他,再犯错就真的没救了。 这比打他骂他更有震慑力。 让沈湛既讶异又忍不住拍案叫好的,是萧解忧临走时说得那几句话。 什么叫做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这便是了。 如此恩威并施,连问怎么可能不对她死心塌地! 沈湛的心里半是欣慰,半是心酸。 短短几个月,那个天真不谙世事,骄傲又矜贵的小公主,好像长大了不少。 沈湛出身豪门,在外人看来他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和条件,能取得今天这般成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酸他,说他只依靠父辈的威名和余荫。 可是实际呢?沈家到了他父亲那辈,在西北已然没什么话语权了。因为,这代穆国公喜文不喜武,虽然在军队里历练多年,可仍旧不改一身文人气。在穆国公夫人去世之后,他更是如闲云野鹤,整天寻仙访道,真个把自己当成神仙了,一点俗事都不想管。 在这种形势之下,沈湛七岁便入军队,十四岁领兵上战场,这一路走来,个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成长的过程总会伴着各种痛苦,幡然醒悟,和对过去的悔恨交加。这种感觉,但凡经历过一遍的人,都不想回头再经历第二遍。 如果有可能,沈湛希望萧解忧永远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公主,可以骄纵,可以蛮横,但是不必殚精竭虑,步步筹谋。 今日这番脱胎换骨,也不知道是经历了怎样惨痛的教训才换来的。 想到此处,沈湛便愈发怜惜起萧解忧来。 于是,第二天,当萧解忧看到门口停着一辆豪华且宽敞需要八匹骏马拉着的马车时,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公主,这辆马车怎么样?”霍英得意洋洋地从一旁跑过来:“大哥说往后几天可能都要宿在野外,便命我找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给公主用。兰州城又小又破,我忙活了一个早上,好容易才找到一辆像样的。” 萧解忧看着霍英满脸等待夸奖的神色,微微一笑:“霍将军见过本宫的銮驾吗?” 说完,不等霍英回话,她便轻抬脚步,踏上马凳,进了马车。 霍英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萧解忧说的什么意思。 “都说了是为救你一命,怎么还要埋怨我?女人,啧,真是心眼小又记仇!”霍英小声嘟囔道。 “你愣在这里干什么?”沈湛骑马来到马车旁,居高临下地看着霍英:“你的脚程慢,还不提前动身?若是追不上我们,我就把你丢在半路不管了!” 霍英真是冤枉死了。一大早还没睡醒就被派出去满城打听马车的事儿,他到现在早膳都没吃呢! 然后今天还是没有马! 霍英有满肚子怨言不敢倾诉,只能乖乖地一溜烟跑走了。 十灵看到这一幕,放下帘子无声地笑着,她靠近萧解忧,小心地道:“您看,世子给您出气呢。活该,谁让他对公主不敬!” 萧解忧笑着摇头:“世子不是这样的人,你看着吧,霍英一定是到前面探路去了。” 话音刚落,萧解忧蹙眉又道:“可是,回程路线应该是一早就定好的,世子一定派人提前做了安排,没有必要再派霍英去探路了啊” 除非 萧解忧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除非,事情有变! --------- 齐皇后连着几个晚上睡不着觉,翊坤宫里值夜的宫女通通都被齐皇后责骂过了,没有一个幸免的。 谁都能看得出来,齐皇后的脾气越来越差了。 自打元嘉帝有个私生子的消息被爆出来之后,齐皇后心底的火气就一直上涨,气得她恨不得跑到元嘉帝的面前,让他把那个私生子的下落说出来,然后,她会亲手掐死那个野种! “曲大人最近在忙什么?”齐皇后沉着脸问她的大宫女文秀。 文秀被齐皇后点到,心里一紧,面上却仍旧温婉地笑着:“说是给皇上办差呢,连着几天都没进宫。差人去家里问过,下人们又说曲太太身体有恙,搬到乡下清净的院子里休养去了,曲大人一直侍候在侧,不过,奴婢听说曲大人这两天就要回来了。” 齐皇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有些疑惑地问:“给皇上办差?办什么差?难道是” 齐皇后的心头一跳,却又听到文秀说:“还不是为了那位让人不省心的公主么!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大理寺的大人们查了又查,结果什么线索都没查出来。皇上就又命曲大人协助大理寺办案。” 齐皇后此时已经当萧解忧是个死人了,她有些厌恶地道:“死都不会挑时辰,害得别人跟着一起倒霉!真是扫把星投胎来的!” 正说着,外面有内侍来报:“九公子求见皇后娘娘。” 听说齐烨来了,齐皇后多日不见放晴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快请他进来。” “这个孩子,都要当新郎官了,还到处乱跑。”嘴里怪罪着,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分明是欢喜齐烨来给她请安。 齐烨满脸春风,一身青衫更显得风流潇洒,人还没走到近前,笑声先传了过来:“侄儿给姑母请安,姑母万福金安。” 齐皇后笑道:“快起来。你这孩子,怎么有空来看本宫?婚礼安排得怎么样了?礼部那里做事可还尽心?” 齐烨忙答道:“多谢姑母惦记。您放心吧,礼部准备得十分妥当,一应事体都进行的井井有条,郡主也很满意。侄儿最近一直忙着这件事,忽然想起许久都没来给姑母请安了,所以今日把其他事情都推了,特意进宫拜见姑母。” 当齐烨想要讨好一个人时,他便妥帖至极,从笑容到举止都让人感觉到他是发自肺腑地关心你,为你着想,天底下再找不到像他这样贴心的人了。 齐皇后的笑容越发灿烂:“也就你这个孩子还有点良心,知道记挂着本宫。” 齐烨连忙道:“姑母请勿见怪,大哥他其实也一样惦记着姑母的。只是最近二公主的病情又反反复复的,让人心焦,大哥着紧公主,所以不得空脱身,这也是人之常情。” 齐烨不说还好,一说齐皇后就更生气了:“身体不好自有太医和下人们伺候着,他一个堂堂好男儿,每天围在媳妇床边充哪门子的孝子贤孙?如今朝堂上风波不断,他不想着多为你祖父分忧解难,整日里满脑子都是男女私情,实在太让本宫失望了!” 就是让你们都失望才好呢。齐烨看着齐皇后鬓角隐隐露出的几丝白发,嘴角轻轻翘起。 “说到为祖父排忧,侄儿今天来有件事要请示姑母。”齐烨恭敬地道。 齐皇后喜欢齐烨事事以她为首的态度:“哦?什么事?” 齐烨道:“前几日福王那边给侄儿传了口信过来,说准备求皇上给侄儿赐官,想问问侄儿是怎么想的。” 齐皇后就笑了:“福王果然是个会办事的人。”又埋怨说:“你祖父在朝堂屹立不倒半辈子,临老了却行事如此谨慎,如果不是他一直拦着不松口,你的前程也不至于耽搁到今日。” “那你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齐烨将他之前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福王想让我去闽地” “不行。”齐皇后想都没想,一口否决:“闽地地处偏远,又有倭寇连年来犯,不是什么好地方!再说,你是我们齐家的人,京中五品以下的职位随你挑,何苦要去那里看别人的眼色?” 更何况,如今福王能不能顺利继承王位,还说不准呢。 齐皇后现在有些后悔了,早知如此,她就不会逼着齐烨娶萧玉婉了。 如今齐家被迫与福王绑在一起,元嘉帝果然开始忌惮齐家了。连私生子这么大的事情,元嘉帝都没有向齐首辅透露过半分。 齐烨知道,只要他这样说,齐皇后就一定不会同意。 他赞同地道:“姑母说得没错,侄儿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侄儿也没想留在上京为官” 他见齐皇后眉头皱起,忙又道:“姑母您别急,您先听我把话说完。您看,如今朝廷上下乱糟糟一片,那个所谓的皇子到现在都没个鬼影儿,是真是假咱们都不知道。福王这条线,就如鸡肋一般,还是不好过多得罪的。” 齐皇后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否则,她有的是办法让齐烨的婚事进行不下去。 “如果在这个关口拒绝福王,说不定会让福王记恨在心。上京里有姑母、有祖父,还有大哥在,其实并不需要我做些什么。相反,我若是每天在皇上面前出现,可能皇上就会一直想着我是福王的女婿,那于我,于齐家,都不是什么好事。” 齐皇后并不傻,她仔细一想,自然明白齐烨说得话都是实情。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叹了一口气,有些怜惜地看着齐烨:“我儿的官运,怎就如此坎坷?” “姑母您不用发愁,”齐烨笑呵呵的,“天下之大,怎么会没有侄儿的一席之地?侄儿再三忖度,倒是想到了一个好去处。” 齐皇后挑眉:“哦?是哪里?只要你想去,本宫就一定成全你!” 不管是谁挡了她家孩子的路,她都要给他们挪挪地方,搬搬家! “侄儿想去西北为官。”齐烨坦荡荡地说出他最终的目的。 齐皇后的笑容在嘴边凝固:“西北?那种荒凉之地,你去做什么?你是不是不知道,铁勒族每年都要进犯西北边陲,西北恐怕还不如闽地安稳。” 齐烨认真地道:“侄儿自然知道。但是,姑母,您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谢家的谢振宁,已经启程前往西北上任了。谢家就只有这一个男丁,在这种时候,皇上把他派到西北去,难道仅仅因为他抗旨不愿意与温仪公主成婚吗?” 齐皇后非常反感从齐烨的嘴里说出“温仪公主”这四个字。 “你老实告诉本宫,你是不是还对那个死丫头余情未了?你到西北去,到底有什么目的?”齐皇后厉声问道。 齐烨苦笑一声,神情无奈极了:“姑母,您怎么就不相信侄儿呢?侄儿过几天就要成婚了啊!大郡主温柔贤淑,貌美如花,我爱她尚且不够,哪有精力去想别人呢?再说,温仪公主出事这么久都没有任何消息,八成” 齐烨没继续说。哪怕只是做戏,他也不愿诅咒萧解忧。万一冥冥中有什么力量听到了他的诅咒,那他吃多少后悔药都没用了。 但是,这并不妨碍齐皇后听明白他的意思。 “你省得就好。那是个扫把星,走到哪儿就祸害到哪儿,跟她沾边儿哪有什么好下场!”齐皇后冷声道。 齐烨的手指动了动,脸上依旧笑得俊逸温文:“西北虽然是沈家的地盘,但是皇上一直不放心沈家,想找沈家的把柄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如今又派了谢振宁过去,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谁也说不清楚。西北没有咱们齐家的人,如果真发生什么事,连一个能传消息的帮手都没有。所以,侄儿才想到西北去。” 这个理由不能完全说服齐皇后。齐皇后仍旧半信半疑:“你去了又能做什么?沈家盘踞在那里数十年,连你祖父想要对上沈家,都要犹豫再三。你孤身一人到那边,万一沈湛发狠对你下毒手,那可怎么办?”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齐烨仍旧一派轻松的模样:“姑母,天下局势风起云涌,有人敢勇敢地站在风口上,成就一番事业,也有人懦弱地选择窝在家中,平平淡淡稳稳当当地做个普通人。我是齐家的人,生下来就注定我不是个平庸的人,我也过不了平淡的日子。您放心,我做事自有分寸,总归会保住性命,活着回来见您的!” “呸!”齐皇后皱眉啐道,“这也是好拿来当玩笑说的?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齐烨就轻轻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眼神露出几许故作的恐惧。 齐皇后颇无奈地摇着头:“你啊既然你已经都想好了,本宫想阻拦也阻拦不了。有一句话你说对了,咱们齐家的人,注定都是不平凡的。你今日回去与你祖父商量一下,如果你祖父你同意的话,那本宫就去找皇上下旨!” 齐烨终于松了一口气,他露出一个真真切切地笑容来:“谢姑母成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4.认下 在谢振宁准备离开上京去西北赴任的前一天, 房绫波的父亲带着厚礼找上门来。 “小女不懂事,在贵府叨扰多日,都怪她娘将她宠坏了。”房大人笑呵呵地, 好像在这之前, 他一直都不知道房绫波身在何处似的。 谢阁老告病在家, 闭门谢客, 本来是不接见任何人的, 但是房大人情况特殊, 谢阁老斟酌之后, 便让谢老夫人出面,也好将房、谢两家这桩糟心事做个了结。 谢老夫人只是微笑着,没有说话。 房大人又道:“我知道您喜欢绫波,所以才留她住了这么久,这是绫波的福气, 我们做父母的即便觉得不应该如此麻烦您, 却也不好阻拦。眼下贵府的七公子不日便要离京, 谢阁老又告了病,府上肯定忙很。我就想着,不能继续再让绫波留在您这儿给您添乱了,今天就来接她家去。等哪日你得空想起她了, 我再让她来陪您说说话。” 自从谢振宁为了房绫波抗旨之后,谢老夫人对房绫波的心就淡了下来。如今为了这件事, 谢振宁更是被元嘉帝一纸圣旨贬到边陲之地, 谢老夫人怎么可能还会让房绫波继续留在谢家呢? 她早就想把房绫波送回房家, 只是一直没得空罢了。 正好人家的亲爹找上门来了,也省了她的麻烦。 “房大人,您太过客气了。”谢老夫人笑得客套:“绫波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喜欢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嫌她麻烦呢?这件事是我思虑不周了,光想着接绫波来陪我,却没想到您和房夫人在家里肯定也惦念着她。也罢,反正咱们两家离得这样近,以后有的是机会聚在一起。” 然后回头吩咐冯妈妈:“去请房小姐出来,就说她的父亲来接她回家了。” 冯妈妈领了命,到后院去寻房绫波,谢老夫人便陪着房大人一边喝茶,一边寒暄。 才说了几句话,谢老夫人就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房大人似乎并不知道房绫波已经毁了容,连嗓子也一并毁了的事,还在笑着试探说,想再把女儿嫁进谢家。 虽然觉得奇怪,但是谢老夫人并没有心思深究。总归这是房家的私事,房家也好,房绫波也好,谢老夫人以后都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瓜葛了。 一杯茶还没喝完,忽然冯妈妈惊慌失措地跑进前厅,连声音都有点变调了:“夫人!夫人不好了!房小姐悬梁了!” “啪嗒”一声,谢老夫人的茶杯落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谢老夫人又惊又怒:“人现在怎么样了?救下来没有?”一面问,一面抬脚就往外走。 房大人愣了片刻后,也反应过来,连忙跟上谢老夫人。 “救下来是救下来了,但是人还没醒,大夫马上就到了!”冯妈妈急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个房小姐也真是的,都告诉她,她爹来接她了,怎么早不上吊晚不上吊,偏偏等她爹来了就上吊? 难道不是明摆着告诉房家,他们谢家对不起她吗? 她悄悄地打量房大人的神色。 房大人是个儒雅的文官,四十岁不到,白面无须,身材中等,看上去和善得很。 但是不管怎么和善老实的人,在听到自家女儿在别人家悬梁自尽后,也没办法再继续笑呵呵地粉饰太平。 他面露急色,眉头紧皱,眼神里带了几分怒气,更多的还是疑惑。 冯妈妈收回视线,恰巧与谢老夫人的视线撞到一处。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看来,有些事情,这位房大人确实毫不知情。 一行人急匆匆地来到房绫波居住的院子里,大夫已经到了。 “人虽然没醒,但是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大夫收回脉诊,站起来欲言又止,偷偷地觑着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的心中一突,直觉不太好。 果然,那大夫犹豫片刻后,小声对谢老夫人道:“这位小姐的脉象,似乎像是喜脉不过似乎刚上身不久,还不怎么明显” “胡说八道!”房大人怒气冲冲地看着大夫,“你这庸医胡说什么?我女儿清清白白的一个未嫁之女,哪里来得什么”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哑住。 回头看看安安静静躺在床上,面纱覆脸的女儿,房大人的表情从震怒转为震惊,然后再变成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的女儿要寻死!原来是谢家的人欺辱了她! 大夫是谢家惯用的一个名医,他在说出口后就已经后悔了。他更没注意到谢老夫人后面跟着一个面生的中年人,而这个人恰好是病人的父亲。 真是流年不利,出门没看黄历啊!大夫在心中叫苦道。 谢老夫人也同样震惊万分。但是她很快就冷静下来:“多谢大夫。冯妈妈,送刘大夫出去吧,。” 冯妈妈心领神会:“是,夫人。” “刘大夫,您请这边走。”冯妈妈笑得客气,刘大夫连称“不客气”。 片刻后,刘大夫袖中裹着一锭金元宝,出了谢府。 这份封口费,给得算是很丰厚了,刘大夫十分满意。 而留在谢府的房大人就不那么满意了。 “谢老夫人,”他僵硬地开口道:“您是不是该给我个说法?” “房大人稍安勿躁。”谢老夫人并没有惊慌失措,她指了指躺在床上的房绫波,语气里有种异样的冷意:“您家女儿大难不死,她自家的事情,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了。您不如稍待片刻,等她醒后,一切便都知晓了。” 这份笃定,这份毫不心虚的态度,令房大人感到愕然,同样还有不安。 谢老夫人为何如此肯定,房绫波现在的情况与谢家人无关呢? 房大人突然有些忐忑。 今日一大早,齐府派人来传话,让他把女儿从谢府接出来,送回冲墟观。他这才知道,原来女儿不知怎么竟然从冲墟观里跑出来了。 女儿是如何惹怒齐府,惹怒二公主的,他无从得知。他只知道,齐家让他怎么做,他就得怎么做。 至于其他,就看女儿自己的造化了。 房大人心思复杂,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脑子里已经转了十七八个弯了。 谢老夫人表现得越冷静,他的心中就越紧张。 “醒了!”冯妈妈眼睛尖,第一个发现躺在床上的房绫波动了动。 屋子里现在只剩下房大人、谢老夫人、冯妈妈和一个原本伺候房绫波的丫鬟。 “绫波,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你到底与谁做了这般苟且之事?真是丢尽了我房家的脸!”听到房绫波醒了之后,房大人并没有关心她的身体状况,反而第一时间发声质问她。 他言辞狠厉,表情冷然,说话的声音还极大,连谢老夫人听了都忍不住皱了眉头。 哪有他这样当爹的?一个未出嫁的女儿遭遇这种羞于齿口的事情,他在不清楚事情缘由的情况下,先给女儿安了一定“不守妇道”的大帽子。 房绫波眼神茫然地扫过室内众人,好半响后才终于清醒过来。 她竟然没死? 为什么没死呢?她真的不想活了啊! “你在谢家住了这么久,你说实话,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房大人见房绫波不说话,又气急败坏地问道。 谢老夫人听不下去了,她坐到床前,拉着房绫波的手,轻声问她:“绫波,大夫说你好像怀孕了你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谢老夫人话音刚落,就赶紧到房绫波的手轻轻地颤抖起来。 片刻后,房绫波整个人都无法抑制地抖动起来。 谢老夫人连忙扶着她:“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房绫波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沙哑难听的叫声,若悲若泣,其中的痛苦和绝望,只要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让让我死死死!” 房绫波反反复复地,就只说这么一句话。 房大人有些不耐烦了,他大步上前,想要拽起房绫波问个清楚。 房绫波见到他,却像是看到了仇人,原本黯淡的眼神陡然闪现怒意,她抓起床上的枕头砸了过去:“害我你害我不配当爹!” 房大人一个不防,被砸个正着,他怒急道:“你这个小畜生!自己做下伤风败俗之事,还敢对长辈不敬!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谢老夫人和冯妈妈连忙一人拉一个劝解,屋子里顿时乱成一片。 “你们在做什么?” 低沉中带着几分喑哑的男声,透过哭声,怒骂声,撕扯声,淡淡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房大人不由自主地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色长袍,身形瘦削,白皙俊秀的青年正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原来是谢振宁回来了。 谢老夫人顾不得房绫波,走上前几步就要拉着谢振宁出去:“你先回避一下,这里的事情我来解决!” “小谢大人留步!”房大人急道:“我女儿住在你们谢家,如今怀了身孕,此事小谢大人可知情否?” 这简直就是把罪名扣在了谢振宁的身上,谢老夫人愤怒地转身看向房大人,正待说什么,却听到自己的儿子说:“是。我欲娶房小姐为妻,请房大人准许。” 谢老夫人惊呆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换了宽敞又豪华的大马车之后,萧解忧反而过得不如前两日舒服。 她的心一直提着,生怕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遇到歹人。 她摸着袖袋里的两根让十灵磨得尖尖的金簪,一个劲儿地告诉自己放松下来。 有沈湛在,有霍英在,她没什么好害怕的。 坐在一旁的沈妙然见萧解忧一直正襟危坐,不由得劝道:“殿下,这里没有旁人,您要不歪在榻上松散一会儿吧,总这样端坐着,您累不累啊?” 经过一夜“和平共处”之后,沈妙然发现这位公主其实没有想象中那样可怕。尤其是今天早上,她还主动邀请自己一起乘坐这辆豪华大马车。沈妙然渐渐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来。 萧解忧侧头,见沈妙然已经靠在引枕上,姿态闲适,心中略羡慕她的无拘无束。 “本宫”她张口,停顿下又道:“我不累,以前在宫里时,还曾被教养妈妈罚坐十二个时辰不能动,几年下来就习惯了。” “十二个时辰?”沈妙然瞪大眼睛,简直像见了鬼一样:“你不是公主吗?怎么还有人敢罚你?你可以砍他们的头啊!” 话本里都是这样演的。 萧解忧终于笑出声:“砍是可以砍,但是敢罚我的人太多了,砍不过来啊。反正最终结果都一样,我就懒得砍人脑袋了。” 十灵觉得这位沈家的大小姐明艳爽朗,是个可以交往的,于是便凑趣道:“我家殿下的礼仪规矩学得最好,在皇宫里是出了名的。您可能都想象不到,我家殿下曾经在腰间挂着八副玉铃铛,走路却不曾发出一丝声响。” 语气隐约自豪,颇与有荣焉的样子。 沈妙然霎时觉得公主的日子过得好可怜。 她抓起一个引枕不由分说地放在萧解忧的身后:“既然都已经练出本事来了,那就等需要做样子的时候再拿出来吧,平时还是怎么舒服怎么做吧。你听我的,好好地松散一下,路还长着呢,别把你累坏了!” 萧解忧立刻就感应到了沈妙然的善意和友好。 她想了想,郑重地点了点头:“好,就听你的。” 她不能拒绝沈妙然的示好,否则沈妙然肯定会觉得没面子的。 再说,这种善意她也不想拒绝。 萧解忧从小到大,身边能够说得上话的同龄女子,就只有三公主和二公主两人。她没有没有闺中密友,也没有和任何人像此刻这般处在同一个相对窄小的空间内,懒洋洋地靠坐在一起 然而这感觉,竟然还不算坏 马车跑得又快又稳,沈妙然恢复了活泼的性子,打开话匣子般滔滔不绝地给萧解忧和十灵讲她曾经去过的地方,见到的奇人异事。 “那人的胳膊上长了一块疮,就像一张人面,他给那类似嘴巴的地方灌些酒进去,疮面还会变红后来我爹给他敷了生贝粉之后,那疮面就萎缩脱落了” 土包子主仆两个听得聚精会神,跟在马车外的沈湛,时不时地听到马车里传来萧解忧惊讶的声音。 “真的吗”“天啊”“怎么可能啊”等等,偶尔还有她银铃般毫不压抑的甜美笑声。 沈湛不自觉地勾起唇角。 如此行了半天路程后,队伍来到了一处狭窄的山涧高处。 山涧两侧是高山悬崖,底下有滔滔河水奔流而过。此处地势虽陡峭,但好在宽敞,路面宽到足够两辆萧解忧乘坐的马车通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5.遇袭 这条路不是官道, 平日里走得人不多,过路的大多都是附近的山夫村民, 官家绘制的舆图上并没有详细地标明此处。 沈家的人从西北往返上京,多走这条路。近是一方面的原因, 另一方面也是出于隐蔽和安全的考虑。 虽然这条路已经走了许多次, 但是沈湛仍旧下令, 命将士们提高戒备,小心警惕。因为,这里地势特殊, 非常容易设伏。 沈湛打发霍英先走一步,也是为了让霍英提前打探情况, 防止发生意外。 多年的从军生涯,令沈湛早已经习惯走一步想三步, 任何有可能发生的危险或意外, 都必须考虑在内。 霍英打着马从前面飞奔过来,看到沈湛后看,他一跃而下。 “大哥, 我带着人在这附近跑了一圈, 连只鸟都没看到,放心,绝对安全。” 霍英擦了擦额头的汗, 欢快地叫道。 他并不觉得沈湛让他这样做是多此一举。以往他们走这条路也会派人来探路, 只不过这回, 沈湛派人探了两次。 霍英知道沈湛是出于谨慎才这样做的。如今车队里有两位女眷, 而且其中一位还是个柔弱又尊贵的金枝玉叶,容不得出半点差池。 喝了几口水后,霍英乖乖地下马,继续徒步跟在车队后方。 平日里他与沈湛怎样嬉笑都可以,唯独当沈湛下达军令时,他绝对会老老实实地听从指令,半点折扣都不敢打。 萧解忧打开帘子向外看,刚好看到有人牵走了霍英的马,霍英精神抖擞地跟在队伍里,小跑着前行。 这便是萧解忧熟悉的霍英。他性子飞扬跳脱,爱笑也爱闹,心大如狗,但是若有人因此认为霍英是个缺心眼的莽夫,那便大错特错了。 霍英是个粗中有细,不拘小节但是在大是大非大义面前从不曾站错的聪明人。 “完了。”沈妙然也顺着敞开的帘子看到了霍英,她哀叫一声,脸蛋皱成一团:“大哥让我写的字我还没写呢,完了,今晚肯定被罚加倍!” 萧解忧抿唇笑得很优雅。 正在此时,走在中间的沈湛突然勒马停住:“停!” 所有人都在瞬间停止了前行,偌大的队伍变得静悄悄一片。 所谓令行禁止,说得便是沈湛手下的兵。 “有些不对劲。”沈湛警觉地看向四周。 他回头看着霍英,沉声问道:“当真连一只鸟都没有看到?” 霍英不明所以:“对啊,四周都安安静静的,一点声响” 话音还没落,他也马上露出了同样凝重的神色:“是,这确实不对劲!” 此时尚未到深秋,气候虽然转凉,但是还不至于冷到连一只鸟都见不到的地步! 像他们这样上过战场,经验丰富的人都知道,树林里的很多动物都有着超乎常人能想象的智慧和警惕,当鸟儿都静悄悄地不再随处飞翔鸣叫时,多数情况都意味着它们感觉到了有人活动,察觉到了危险,所以才会隐匿自己。 沈湛当机立断道:“撤退!立刻原路返回!”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不知从哪里飞起一群惊鸟,展翅四散飞走,随之而来的,还有从上方高处密密麻麻落下的箭雨! 所有人都抽出佩剑,一面策马回转,一面极力挡开射到面前的飞箭。 人还好说,身手矫健些的多少能护住自己,可是马儿就惨了,一转眼的功夫,就有马儿被射成了筛子,惨不忍睹。 拉着马车的几匹马受了惊,车夫勉力控制,但是在两三匹马相继受伤之后,车夫终于乱了手脚:“马车要失控了!”他高声喊道。 只喊了两句,上方射来一只利箭,刺穿了他的喉咙,他连挣扎一下都没有,立刻瘫软了身子掉下马车。 沈湛见状,眉目微沉,在又抵挡了一波飞箭之后,他追上已然失控的马车,伸出长剑将缰绳齐齐劈断,试图阻止受伤受惊的马儿将马车带入深涧。 马车与马儿成功地分开了,可是,马车向下滑动的趋势却没有止住,反而因着地势一路加速地向下方冲去。 恰在此时,霍英也跳上了马车。沈湛冷静地回身撩起车帘,一面伸手将脸色苍白的萧解忧揽在怀中,一面嘱咐霍英:“我带着公主,你带上妙然,咱们冲出去再说。” 此时再撤退已经没有必要了,只能孤注一掷冲出包围,才能寻得生机。 萧解忧在慌乱中攥住十灵瑟瑟发抖的胳膊,略带祈求地看向沈湛:“世子!如果可能,给她一匹马吧!” 她知道此时的情况极度危险,连沈湛和霍英都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全身而退。 至于十灵,他们应该已经放弃了。 她是个没用的主子,没本事保全身边的每一个人。她自己的性命尚且要靠沈湛来保护,她又有什么立场和底气去要求沈湛冒着性命危险去保护她的侍女呢? 她没用别的更好的办法,只能绝望地把一切交给老天决定。 沈湛没有说话,另一只手却弃了剑,拉住十灵。 他的动作飞快,眨眼的功夫,萧解忧便与沈湛落在了同一匹马上,而十灵则被沈湛扔给了另一个将士。 “冲出去!躲到马肚子底下,若是逃不过便跳下河去!”沈湛回头高声快速地吩咐道。 如今敌众我寡,敌暗我明,形势对他们极为不利。 好在这些跟着沈湛回京的将士们,在沈家军中皆是身经百战,以一敌十的好手。否则,在这种万箭齐发的困境中,恐怕现在已经一个都不剩了! 再者,他们一行总共二十多人,箭雨虽然来得突然而汹涌,不过对方似乎只在这段路程内埋伏,沈湛预计,只要他们能躲过这一波,前方可能就该与敌人正面对上了。 沈湛护着萧解忧,连连抽着马屁股,让马儿以最大的速度向前冲去,箭矢如流星般掉落,沈湛动作敏捷灵活,总能找到安全的空隙躲过,跑出了一段距离之后,箭雨终于消失了。 果不其然,就像沈湛预测的那般,在箭雨的尽头,冲出来十几个黑衣人,一言不发便劈刀砍向沈湛等人。 沈湛的佩剑在护着萧解忧和十灵跳下马车的时候就已经丢掉了,现在只能赤手空拳地与对方交战。 “沈湛!” 打到一半,一直没有说话的黑衣人突然沙哑阴沉地喊道:“交出公主,便饶你们不死!” 萧解忧和沈湛的心中同时一凛。 这群人,竟然是冲着萧解忧来的 萧解忧的双手不自觉地拽紧了沈湛的衣服,苍白的小脸上却沉静一片。 沈湛没有功夫安慰萧解忧,他只是觑了个空,夺过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刀,刀尖指向发话的领头之人,下巴微抬,语气凛然道:“诸位在来之前,似乎没有打听清楚。” 他一刀劈下,带出极强的风声。 “威胁过我的人,如今都已经躺在乱葬岗里,转世轮回去了。” 他刀刀凌厉,将黑衣人原本整齐的队列打散,霍英和几个未曾受伤的将士同时补上,将黑衣人打得节节败退。 沈湛手中的动作未停,心下却越来越觉得怪异。 他不是狂妄自大之辈,这群黑衣人的武艺高超,招式狠辣,人数又远远超过他们这边。坦白说,沈湛并没有把握能够顺利突出重围。 但是,不知为什么,这些人在与沈湛交手时似乎有些忌惮,出招谨慎,好像并不想伤害沈湛的样子。 这是为什么?既然他们的目标是温仪,为何却频频对他手下留情? 那领头之人开始变得急躁起来,他只缠着沈湛一人,口中连连喊着让他交出公主。 沈湛对付他倒是游刃有余,再加上有霍英在他身后相护,他找准机会,一刀砍中了领头之人的腰背。 沈湛在领兵时惯常用枪,他的力气极大,若是这一刀换成枪的话,领头之人早就已经被他捅了个对穿,死透了。 大概是被这一刀激怒了,领头之人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带着不顾一切的力道开始拼命反扑。 并且,他一面持刀砍向沈湛,一面甩出十几枚梭状暗器,直打向沈湛的胸前。 萧解忧的眼神极好,她喊了一声“有暗器”,然后整个人便直起身子,上半身牢牢地贴住沈湛的胸膛,两手张开抱住沈湛。 岂料沈湛抓着她的腰将马儿转了几个方向,惊险而灵巧地躲过了暗器,也躲过了来自领头之人的攻势。 “胡闹!”沈湛低低地斥道,“你给我老实呆着!” 萧解忧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她刚想松口气,眼角的余光瞟见霍英的身后有人偷袭,那长刀眼看就要劈上沈妙然的腰上了! “妙然!”萧解忧急急地喊道。 沈湛已经注意到了,他马上飞身回旋,跳到半空中替霍英挡了这一刀,又顺手将那个偷袭的黑衣人从脑袋处向下劈成了两半。 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潇洒,萧解忧紧紧地抱着马头,一时间看呆了去。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沈湛杀人。上京中人人都听说过沈湛的功绩,但是并不是人人都赞同他的行为。 有人曾经上奏章弹劾沈湛杀戮太过,缺乏仁爱之心。 今日他敢坑杀战俘,明日或可能反水朝廷,威胁大周的政权。 萧解忧也曾经天真地认为,杀戮并不是解决战争和纠纷的唯一手段。 人活一世都不容易,不管是大周子民,抑或是铁勒士兵,都是活生生的性命,能不杀的话,还是不杀为好。 直到今天,她亲眼看到沈湛一刀将黑衣人劈成两半,救了霍英和沈妙然之后,她才明白一个她早该明白的道理。 以战止战,方是正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6.你身 萧解忧这半日来一直都提心吊胆的, 如今噩梦成真,她并没有像第一次被刺杀时那般紧张害怕。 有个黑衣人趁着萧解忧独自坐在马上之时, 跳上马背想要偷袭她。她灵巧地向后下腰,倒在马背上, 躲过对方的攻击, 然后趁着对方还来不及收手时, 将手中一直攥着的两根尖细锐利的金簪狠狠地向前刺去。 许是她的运气好,她这尽全力的一刺,刚好刺中了对方的颈部, 鲜血瞬间涌出,那人哀嚎一声, 滚落下马。 而此时萧解忧的力气像是用尽了似的,手臂软软地垂在了马背上。 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才抬头, 便发现沈湛已经跳回到马上,正略带讶异地看着她。 萧解忧将慌乱压在心底,重新撑起身子坐正, 脸上露出一个无比贵族式的礼貌微笑:“世子放心, 那本不是为你准备的。” 见她在如此境地还有心情调侃自己,强自镇定的样子既可怜又可爱,沈湛忍不住伸出手, 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温仪莫怕, 有我在呢。” 声音里带着沈湛特有的明澈和铿锵, 细细品味, 却又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温柔藏在其中。 萧解忧没想到沈湛竟然会主动碰她,她毫无防备,连躲都没躲。 沈湛的动作很轻,也很快,在萧解忧还没有感觉到异样的时候,沈湛便已经收回了手,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对峙之中。 萧解忧的心中怅然若失。 她压下想要伸手摸摸自己头发的冲动,默默地低头,一点点地消化刚才沈湛的动作带给她的冲击。 自从林侧妃去世之后,想摸温仪公主脑袋的人,恐怕都得先担心自己的脑袋是不是会因此落地。 而沈湛那句淡淡的“莫怕,有我在呢”,奇迹般地安抚了萧解忧慌乱的神思,她当真不再害怕了。 她的脸渐渐染上嫣红,两颊上热起,怕被沈湛发觉,她连忙低下头,躲在沈湛身后重新牢牢地抱住他削瘦有力的腰部,尽量让自己不拖沈湛的后腿。 “藏头露尾的,还敢大放厥词!”霍英抽出血淋淋的长剑,满目鄙夷地看向领头之人:“小爷正想告诉你,若是你们乖乖地束手就擒,小爷便大发慈悲,留你们个全尸!” 这番话既羞辱人又充满了挑衅的意味,那领头之人眼中的凶光一闪而过:“既然你们如此不识好歹,那我就成全你们!” 说完,他不再手下留情,而是招招狠戾地攻向沈湛等人,他那群手下的人得到了领头之人的信号,也像不要命了似的猛扑了上来。 狠话虽然撂得够豪气,但实际上不管是沈湛还是霍英,两人并没有因此而失去理智,只顾着大开杀戒。 他们的目的是逃出包围圈,而不是与对方死磕。 这种时刻,日常配合密切且训练有素的将士们的优势便显露出来了,他们且打且进,攻防兼备,一人受伤后,另一人即刻上前补上,整个队伍在防守中艰难前行。 等到黑衣人们发现不对劲之后,已经晚了。 已然全员越过包围范围的将士们,迅速回头抛出许多铁蒺藜,黑衣人座下马儿们躲闪不及,纷纷踩中尖尖的铁头,吃痛后便连人带马翻倒在路上,有的倒霉些的直接被狂乱的马甩下了山涧。 耽搁了这么一下,沈湛的人已经策马跑出了大老远,想追已经是来不及了。 “老大,现在该怎么办?”一个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黑衣人,一瘸一拐地走到领头人的面前,低声问道。 领头之人武艺高超,他的马也摔倒了,他却及时跳了下来,因而并没有受伤。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他阴阴沉沉地道,“一日没捉到温仪公主,上头便一日不会罢休。如今已经确定公主是被沈湛带走了,可是上头又不允许咱们伤害沈湛,往后该怎么做,上头肯定还会再做安排,我们只需等待命令即可。” “对了,老大,上头为什么不允许咱们杀了沈湛?沈湛是大周的良臣虎将,杀了他,对我们实现大业不是更有帮助吗?”有人不解地问道。 领头之人也不明白。 “行了!不用想那么多没用的。我们身为死士,只需听命行事。上头的心思,又岂是我们能够擅自揣摩的?” 他眯起眼,望着远方已然消失得毫无踪影的队伍,脑中又浮现躲在沈湛身后那张娇弱纤细的身影来。 这是她第二次自他手中逃掉了。 再没有下一次了! ------ 确认身后没有敌人追赶,沈湛在疾行了一段路程后,下令停止前行,原地休整。 沈湛轻轻地将萧解忧抱下马。 萧解忧的双腿因为过度紧张而绷得太久,刚下马时僵硬无比,所以没有站稳,摇晃着倒向沈湛的方向。 “公主小心。”沈湛眼疾手快扶住她,待她站稳之后才松开手。 沈湛发现手心有些湿润,他低头一看,只见指尖到掌心处有一道红痕,黏黏点点,却是血迹。 “你受伤了?”沈湛皱眉,不待萧解忧回答,又重新抄起她的左胳膊,细细地打量。 萧解忧的左臂上外侧的衣裳大概是被箭矢划破的,破损处的丝罗里夹着点点猩红,伤口细小狭长,应该只是简单的皮外伤。 沈湛突然提起的心这才落了下来。幸好伤得不深,没有碰到骨头。 不过,对于眼前这位恐怕这辈子受过最大的伤,便是绣花针扎伤的公主殿下来说,这么长的伤口,怕不是要疼死她! 沈湛眼中闪过一丝怜惜,他转头喊了一句:“把金疮药拿过来!” 刚才情况紧急,萧解忧察觉到自己似乎受伤了,只是她生性倔强,不肯在那种时候拖沈湛的后腿,所以就忍了下来。 现在被沈湛这样一拉,她又开始感觉到胳膊上的伤口丝丝拉拉地疼了。 而且,她此时才发现,原来她的伤口不止胳膊上这一处。 有个脸颊擦伤的将士很快送来了金疮药,沈湛接过来,动作却顿了顿,然后回头又喊沈妙然:“妙然,你过来帮公主敷药!” 沈妙然正在给霍英包扎伤口,闻言忙匆匆忙忙地给霍英的伤口打了一个结,霍英疼得直鬼叫:“大小姐,您能不能轻一些啊!这一下可够劲儿的,比黑衣人砍我那刀还疼!” “你没听见大哥让我去给公主敷药吗?公主受伤了!”沈妙然没好气地回头瞪了他一眼。 霍英同样伤在胳膊上,并且是为了护着沈妙然才受伤的。 他的目光跟随沈妙然来到萧解忧身上,眼中不自觉地露出几分担心,嘴上却小声抱怨道:“那肯定也是我的伤比较重啊!公主身上连一滴血都没有,还需要敷药?大哥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没人搭理他。 沈妙然从沈湛的手中接过萧解忧,将她拉到一颗粗大的树后,小心地褪去她的一侧外衫,然后撩起衣袖,雪白藕臂上浅红外翻的皮肉看上去触目惊心。 跟过来的十灵见状,眼泪立刻流了下来:“殿下伤成这样,怎么忍到现在才说呢?” 十灵幸运地没有受伤,刚刚一直在帮着随行的军医给其他将士处理伤口,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萧解忧也受伤了。 沈妙然刚刚给霍英包扎完,两厢对比之下,萧解忧的伤口并不算深。不过,这种小伤对于见惯刀光血影的男人来说,当然算不得什么,可是放在萧解忧身上,已经算是相当严重了。 萧解忧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沈湛身边总共带了二十四个人。刚刚她粗略看了一眼,逃出来的只有十来个,而且个个身上都带着伤。 在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好意思矫情地为着这点皮肉伤呼天抢地? 她虽然没有受过这种外伤,可是疼痛的感觉她却是司空见惯的,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沈妙然的动作异常轻柔,很快便为她上好药并包扎起来。 “再有劳沈小姐帮我把这处包一下吧”萧解忧抬起右手,摊平掌心。 沈妙然低头一看,只见萧解忧的手掌处一片血肉模糊,似乎被什么锐器割过似的,伤口比她胳膊那处还要深许多。 血差不多已经干涸了,满手掌都被染成了红色,乍眼一看,着实吓人。 “这是怎么弄的!”沈妙然惊呼一声,连忙又细细地将伤口清理干净,撒上药粉。 萧解忧就把她如何拿出金簪,如何用力过猛不小心把自己刺伤,又如何拼力刺向黑衣人,将黑衣人刺伤的过程简单叙述了一遍。 沈妙然听了,不禁夸赞道:“殿下,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公主了!’ 萧解忧没好意思纠正她。沈妙然总共也只见过她这一位公主吧? 十灵在一旁不停地抹眼泪。 她家殿下长这么大,都没有遭过这种罪! 十灵只恨自己没有连问等人的本事,否则,她一定要把那些恶人全部杀光! 沈妙然一边帮萧解忧包扎伤口,一边禁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据她这两日观察发现,这位公主殿下不光生得国色天香,性情更是温柔端庄,难得的是遇事临危不乱,沉着冷静。丝毫不矫揉造作,举止优雅而有礼,是个十分迷人且有魅力的姑娘。 如此这般女子,为何沈湛会与她和离呢? 沈妙然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 想不明白的人何止沈妙然一个。 谢老夫人一把攥住谢振宁的衣袖,微微怒道:“宁儿,你疯了吗?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振宁略带歉意地拉了拉谢老夫人的手,低声道:“娘,我稍后再跟你解释。” 然后转向房大人,行了一个礼后又接着道:“房大人,我明日即将启程前往西北,绫波如今情况特殊,我欲带绫波随行,还请您准许。婚礼细节之事,可以等我到西北安顿好之后,再仔细商议。” 房大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了。 他的确还想与谢家结亲,可是如今谢振宁与他的女儿已然生米煮成了熟饭,他心里怎么觉得那么不得劲呢? 躺在床上的房绫波不断地发出呜咽的哭声,挣扎着想要求死。 谢振宁越过房大人,走到床前,轻声对房绫波说了两句话,房绫波的哭声总算减弱了。 房大人踟蹰了下,最后竟然道:“这你们年轻人做事也未免太过轻率了。好好的一桩婚事,你看看,你看看” 他终于想明白了。事已至此,谢振宁愿意娶绫波,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反正其他人家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未婚先孕的情况,大多一床锦被遮盖了事,谁还会嫌弃自己家女儿的名声太好吗? 只要封住知情人的嘴,这都不算什么事儿。 “贤婿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房大人的脸色逐渐变得正常,慢慢地透着几分欢喜:“你和绫波感情如此好,我们当长辈的见了,只有高兴的份儿。既然你想带着她赴任,那那就去吧。你要好生照顾绫波,照顾好” 他到底还要给自己,给他的女儿留几分脸面,没说出让谢振宁照顾好他外孙的混话来。 谢老夫人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有当着房大人的面翻脸。 如此不检点的女儿,如此荒唐的父亲,他们谢家便是让谢振宁打一辈子的光棍,也不可能让他娶房绫波过门的! 打发走笑呵呵的房大人之后,谢老夫人立刻沉声道:“宁儿,你跟我来一下。” 谢振宁知道他突然说要娶房绫波,母亲肯定不会同意。 他沉默地跟着谢老夫人来到院子里。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谢老夫人从未用如此严厉地口气和谢振宁说话。 她的儿子自小便聪颖乖巧,无论是读书还是为官,从没有让她操心过。 唯独这回为了他的婚事,谢老夫人的一颗心都要揉碎了。 “她肚子里的孩子,绝对不可能是你的!”谢老夫人低声怒道。 谢振宁此时才终于露出疲惫之色:“娘,我知道。” 面对担心他的母亲,他强忍住没将自己认错人,表错情的事情说出来。 让母亲知道,不过是徒增她的忧愁而已。 “娘,房小姐是我在冲虚观里找到的,不管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她在我们谢家住了这么久,我都已经说不清楚了。”他轻声道,“而且,房大人若是就这样将房小姐带回房家,等待她的,或许是一碗打胎药,也或许是一根白绫。娘,若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去送死,我真的做不到。” 谢老夫人还当他为房绫波痴迷不悔,有些痛心地道:“如果你只是想保全她的性命,那也不至于答应要娶她啊!宁儿,心存善念没有错,可我不允许你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牺牲你的婚姻,只为了救一个与你无缘无分的女人!” “娘,这件婚事,是不会成的。”谢振宁回头看了看屋子,里面没有一丝响动。 房绫波应该已经不哭了,他想。 “我带房小姐先去西北,避一避风头。”他这样解释,“反正只要您二老不松口,婚事就不可能成。以后的事情,等以后再说吧。” 谢老夫人更加不同意了:“以后?等哪个以后?等到她肚子的孩子生出来,让我不得不承认他姓谢吗?宁儿,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房小姐我们不能留!” “谢” 一声沙哑刺耳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母子二人同时转身看向房绫波。 房绫波仍旧戴着厚重的面纱,一双红肿的眼睛里无悲无喜。 “我想见公主二公主” “我不去去西北不嫁人”她说得十分艰辛,“我帮不帮不了你” 有些话,谢振宁没办法当着谢老夫人的面说。 比如,刚刚他走到房绫波床边,只问了她两句话。 第一句是,你变成这个样子,想不想报仇? 第二句是,我猜测背后有人搞鬼,你能否帮我一把,找出这个害你我至此的幕后之人? 谢振宁咬咬牙,低头猛地跪在谢老夫人的面前:“娘,我有苦衷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件事如果不弄清楚,我这辈子都意难平!您相信我一次!我没有骗您,我和房小姐绝对不会成亲的!” 谢老夫人只觉得心口一阵钝痛。 这是她最优秀,最令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脸色变得这样苍白?他的神色中总带着一缕失落?他的那些意气风发,那些骄傲自信,都到哪里去了? 看着儿子殷切望着自己的眼神,谢老夫人无奈地闭上双目。 罢了,事已至此,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吧。就当她这个做娘的想宠溺一回孩子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7.乔装 霍英凑到沈湛身边, 一手抱着受伤的胳膊,低声问沈湛:“大哥, 这群黑衣人来势汹汹,个个身手矫健, 又口口声声让咱们交出公主他们到底是什么来路啊?” 沈湛想得更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殿下之前遇到的那次袭击, 应该和今天是同一伙人做的。我派出去的人,至今都没查出来他们的真实身份。” 他曾经私下询问过连问,连问只说群先前刺杀之人看上去都像是死士, 并非普通的乌合之众。 能养得起死士的人,在大周并不多见。沈家算一个, 齐家算一个,远在闽地的福王必定也有。 当然了, 元嘉帝身边也有无数这样的死士。 可是, 这几大家族,谁会没事派一群死士去抓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呢? 养死士,那简直就是一个无底洞, 需要不停地往里填银子, 几千两扔进去都不见得溅起一丝水花。不到关键时刻,谁都不舍得轻易动用死士的。 所以,沈湛没有查到是哪家派出的死士, 其实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大周四域, 西北、东北几乎都在沈家的掌控之中, 别看东北是元嘉帝的潜龙之地, 早在元嘉帝回到上京之后,东北便已经慢慢地被沈家收入掌中了。 若是连沈家都无法打听出来,那么,只能说明,这些死士,很可能来自南方。 “你马上飞鸽传书,告诉云藏先生,让他派人往南部查,尤其要查一查福王那边。”沈湛下令道。 “大哥,你怀疑是福王下的手?”霍英问道。 刚问完,霍英自己便否定了这个念头:“没道理啊。福王远在闽地,与公主八竿子都打不着啊!不是我小瞧这位公主,她真没那个本事威胁到福王!” 沈湛只是眉头略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走?”霍英又问道。 黑衣人找到这条隐蔽山路,并精准地在路上设伏,说明他们的行进路线已经泄漏了,那么往后的途中,恐怕会更加不太平。 此次遇袭,沈湛这边折损了七、八个好手,虽说也杀了对方不少人,但终归敌众我寡,若是再次遇上,他们未必就有这次的好运道了。 “分开走吧。”这是沈湛早就想好的办法。“人多目标大,很容易被敌人追踪到。只要到了下一个落脚点宁城,便可向宁城守备求援,让他派人护送我们回西北大营。” 沈湛原计划悄无声息地来去,并不想节外生枝。现在遇到困境,他自然更多地考虑众人的安危。有权不用,有兵不调,那是傻子。 他擅自离开军营这件事,如果被元嘉帝得知的话,可能会有一点小麻烦。沈湛不想轻易惹麻烦,但是他从来不会怕麻烦。 他不觉得元嘉帝能把他怎样。 “我们分成几拨,各自乔装打扮一下,到宁城汇合。你带着妙然一道,若是路上遇到险情,能逃就逃,千万不要硬拼。”沈湛嘱咐道。 这样做,其实还是有危险的。分散后每一组的实力都会被大大削弱,若是哪队人倒霉遇到敌人,恐怕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不过,对于他们这些当兵的来说,每一个未知的明天都是危险的。而且,他们每天都在训练如何在困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遇到困难,迎难而上,这才是他们沈家军的一贯作风。 “好,大哥,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带着她平安抵达宁城。”霍英拍着胸脯保证道。 沈妙然帮萧解忧包扎完伤口后,两个人从树后转了出来,沈湛见状,迎上前去:“殿下,伤势可还严重?” 萧解忧挥挥手:“无妨,多谢世子挂心。” 沈湛立刻注意到,她的手上裹着白巾,很明显伤口不止胳膊一处。 他的眸色变得更加浓郁。 沈妙然忽然觉得有些冷,她打了一个寒颤,问沈湛:“大哥,那群人是怎么知道公主和我们在一起的?他们抓公主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好,萧解忧也想知道。 沈湛大致猜到,这个泄露他们行踪给这群黑衣人的人,恐怕与那个传话给齐家,告诉齐家人沈湛出现在水月庵的,是同一个人。 至于他们为什么想要抓温仪,沈湛势必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但凡敢打温仪主意的人,沈湛都会让他们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这些牵连复杂的事情,沈湛一时没办法跟沈妙然解释清楚,他知道萧解忧也在等着他的回答,于是,他便避重就轻地道:“暂时还不清楚,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了。” 然后又安排道:“前路艰险,我们需分开行事。妙然,你跟着霍英,我和公主一路。两日后,我们在宁城集合。” 沈湛不放心把萧解忧交给任何人,只有让她跟在他的身边,他才会心安。 况且,按照萧解忧的脾气,她也不可能跟着其他人走。 这个小家伙对陌生人有极强的戒备心和疏离心,没看她到现在还把妙然称为“沈小姐”吗? 萧解忧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她不懂行军布阵,也没有野外生活的经验,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下产生的危机,但是,有一点她明白。 如果她想要保住小命,就得乖乖地配合沈湛,听沈湛的话。 事情安排妥当之后,一行人丝毫不敢耽搁,他们将马匹通通放走,弃马徒步而行,很快便分批隐匿在山林中。 除非那群黑衣人里有擅长追踪的高手,否则,绝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行踪。 沈湛没有带萧解忧进山。一来山路崎岖,沈湛担心萧解忧可能走不了多久就会撑不住。二来山间条件简陋,沈湛也怕委屈了萧解忧。 所以,他大胆地带着萧解忧下了山,在镇子里唯一的一家客栈投宿。 “如果我们住到这里的话,目标会不会太明显了?”萧解忧站在客栈门口,有些不安地问沈湛。 沈湛在带她进镇子前,特意提醒她把脸遮住。 “如果你这个样子走进去的话,那等于直接告诉敌人我们的位置。”沈湛在递给她丝帕的时候,含蓄地说道。 萧解忧想,她能把这句话当做沈湛对她的赞美吗? 她知道自己长得很美,也很爱惜自己的容颜,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想做一个空有外表的花瓶美人。外貌可以作为锦上添花般的存在,而一个女子最重要的永远都是内在,是那些她读过的书,习过的字,忍着疼痛温习一遍遍的宫规礼仪,还有从容的举止和良好的教养。 所以,以往她十分讨厌有男人过度关注她的外貌。 但是面对沈湛突如其来略带隐晦的赞美,萧解忧蓦地有点不知所措。 她只能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脑袋裹成一颗球。 然后礼尚往来般对沈湛道:“世子,你的样貌如此俊美,也应找个斗笠遮上一遮。” 沈湛沉默地看了她片刻,最后小心地带着她来到镇上唯一的一家成衣铺子,为萧解忧挑选了一身朴素到令人发指的灰蓝色棉裙,然后又挑了一块这边妇女们常常用来裹住头部,防风尘用的靛蓝绣着小白花的头巾。 他自己则换了一身褐色棉布衣袍,原本整齐束在脑后的头发挑了一些在额前打散,遮住了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 考虑到萧解忧可能不会自己穿衣,沈湛掏出一块碎银子给店家:“我妹妹在家被宠坏了,自己什么都不会做。劳烦掌柜的找位大娘来帮帮她换衣服。” 掌柜的早就看出这两位客人定然出身富贵。男的高大俊美,女的虽然看不清楚样子,但是光看她那双露在外面的水灵灵一双大眼,波光潋滟,已经足够令人惊艳万分了。 “贵客您稍等,我让内人来帮小姐。”掌柜的喜笑颜开,接过银子乐呵呵地进内室去喊人。 萧解忧看着摆在眼前这身令人惨不忍睹的衣裙,抬眼看着沈湛,欲言又止。 “怎么了?”沈湛终于发现她的异样。 萧解忧下定决心般,指了指铺子里另外一身同样朴素,同样是灰蓝色,但是上面没有绣着大团绣工粗糙的山茶花与喜鹊的裙子问:“我能换那一件吗?” 沈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又看看她手中这件,没觉得两件衣服有什么不同。 他还担心她会觉得衣服素淡,特意挑了一件棉布带绣花的。 “绣在衣物上的山茶花,多是与祥云纹一起出现,做大团小团状。喜鹊则多站在牡丹枝头。”萧解忧禁不住对沈湛小声解释道。 作为一个喜欢作画,并且经常给自己画样子图的女孩,萧解忧真的没办法接受手中这件衣服。 穿出去简直就是个笑话一般的存在啊! 沈湛在微微惊讶之后,眼中立刻闪现出些许笑意。 萧解忧怕沈湛不同意,忙又道:“我选的这件更朴素一些,我刚才看到街边,有好几个姑娘都穿着差不多颜色的裙子。这样的话,就不会那么显眼了吧?” 她知道现在他们还处在危险之中,她也愿意配合沈湛的一切安排。 但是,沈湛挑中的那件衣服的品味,真的 让人一言难尽啊 沈湛侧头咳嗽了两声,然后轻轻点头:“好,就依你吧。” 正好此时店家带着媳妇走出来,那媳妇看上去四十多岁,正好穿着沈湛为萧解忧挑中的那件款式和花色相同的衣裙。 沈湛眼中的笑意变得更深了。 两人分别换好衣服后,沈湛又留下一块银子,嘱咐掌柜不要随意跟别人说起他们。 掌柜的心领神会:“放心放心,我不会的!你们二人如此郎才女貌,真真是天作之合!天下之大,总有你们的去处!” 言语间分明把他们两个当做私奔出来的富家公子和小姐了。 萧解忧:“” 沈湛眼底的笑容却渐渐散去,苦涩重新涌上心头。 于是,从成衣铺子到客栈这一路,沈湛再没说过话。 沈湛听到萧解忧这样问,回神低声安抚她:“不打紧。此处虽然只是小镇,但是过往的客商并不少,镇里有、家客栈,每日里来来往往的人不知凡几。我们尽管大大方方地住下就好。” 况且,沈湛在路过一处摊子时,当真买了一顶青色斗笠戴上,乍一看,两人就像是从山里出来卖柴的村民,平淡无奇。 不过么,有的人,即使穿着麻衣草鞋,也不像村姑。 沈湛细心地发现,虽然萧解忧与镇上的大多数女子一样,头戴布巾,身穿布衣,可是她的腰板总比其他人挺得直。不管是喝水时,还是执箸夹菜时,她的动作看似普普通通,可给人的感觉就是与其他人不一样,她看上去更优雅,也更有美感。 这是萧解忧埋在骨子里的气质,更是她这十六年来每天习以为常的举止,根本没办法改变。 沈湛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一声。他看萧解忧如此,岂知其他人看他也是如此?他常年住在军中,又历经无数次战场厮杀,身上散发的气息恐怕都带着血液的味道 所谓的乔装打扮,大概只是他们两人在自欺欺人吧! 看来,这两天,他要更加谨慎行事才行! 沈湛轻敲一声桌子,萧解忧马上放下筷子,侧头看向他。 沈湛叹了一口气。她连侧头的动作都像是精确测量过一样“我们回房间里去吃。”沈湛低声道。 他已经注意到,有几个客人正不自觉地看向他们。 如果他们继续留在厅堂的话,就太招摇了。 萧解忧乖巧地点头,跟着沈湛上了客栈的二楼。 为了方便保护萧解忧,沈湛只要了一间上房。 推门而入,一股子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其中还混杂着前任客人身上重重的体味。 萧解忧的鼻子何等灵敏,刚进门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更加没有抱怨。 沈湛却有些抱歉地道:“镇里的客栈大多是这个样子的,条件简陋,殿下请忍耐一二吧。” 萧解忧解开头巾,对沈湛微笑道:“无妨。世子不必多虑,非常时期,一切从简,本宫我没有任何意见,一切都听世子安排。” 萧解忧乖巧的样子令沈湛心中更加怜惜。 “我让店家重新做过饭食端上来,你要不要先洗漱一番?”沈湛问她。 今日又是逃亡又是受伤的,后来又徒步走了两个时辰,萧解忧早已经累得不成样子,身上也出了一层又一层的细汗。 “这方便吗?若是不便,就算了。”萧解忧现在最怕的就是给沈湛添麻烦。 怎么会不方便?即使不方便,沈湛也会尽力满足她的要求。 “没事,我就守在门外,你动作尽量快一些,有事大声喊我。” 沈湛说着,喊了店小二上来,让他抬两桶热水进来。 沈湛差不多摸清楚了萧解忧的习惯。他知道她应该不会用这客栈里其他人都用过的浴桶,还不如让她就着水桶,简单地洗漱一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8.泄露 时入初秋, 凉风起,白日渐短。 乾清宫里的窗户照旧关得严严实实的, 浓郁的龙涎香混着一股不知名的腥味,在屋子里蔓延四散, 熏得人头晕脑胀。 餍足力竭之后, 元嘉帝平躺在龙榻上, 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丁小林忍着不适坐起身来,乖顺地将明黄色的锦被轻轻盖在元嘉帝的身上。 “皇上,小心着凉。”他恭敬地道。 元嘉帝仍旧闭着眼睛, 略显松弛的脸上闪过笑意:“小林子体贴朕,这很好, 很好。” 这几日,元嘉帝的心情很好, 兴致也高, 可惜这下可算苦了丁小林。 前朝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都瞒不过他们这些内侍太监。 丁小林如今隐隐约约地明白,元嘉帝这几日的好心情, 应该与前几日轰动一时的“皇子”一事有关。 作为元嘉帝身边的新晋红人, 不知道有多少人私下给丁小林塞银子塞珠宝,都想跟他打听那位皇子的消息。 丁小林来者不拒,给什么收什么, 然而说出的那一套, 却与谢阁老在人前说得一般无二, 说了也等于白说。 丁小林猴精猴精的, 别说他根本就不知道关于那个所谓“皇子”一星半点的消息,即使他知道,他也不敢随随便便张着大嘴到处去说。 元嘉帝这个皇上当得不算威风,内忧外患的,总有人敢不听他的话。可是,像丁小林这种太监,元嘉帝连根手指头都不用动,就能让他生不如死。 丁小林很清楚,他若是想好好地活着,嘴巴就要像蚌壳那样,闭得紧紧的。 “小林啊,你知不知道,朕为何如此喜爱你啊?”元嘉帝笑道。 自从丁小林到元嘉帝身边服侍之后,元嘉帝就再也没有到后宫走动过。偶尔会去德妃宫里坐坐,和德妃说说话,但也仅限于坐坐而已。 至于齐皇后那里,元嘉帝根本就不登门。齐皇后若是有事求见,也要看元嘉帝的心情,有两次真的把皇后挡在了门外。 自从皇后寿诞之后,帝后的关系就变成了如今这个不温不火的状态,连表面上的和谐都懒得维持了。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丁小林笑得谄媚:“因为奴婢听话,伺候得好。” “哈哈哈”元嘉帝一阵大笑,笑到后面,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丁小林连忙倒了一杯茶,端到元嘉帝跟前,仔细地喂他喝了。 “你确实伺候得很好,比其他人都细心。”元嘉帝润了润喉,满意地继续道:“不过,朕在慈宁宫第一次见到你时,就想让你过来伺候朕了。” 他伸出手,挑起丁小林的下巴,略带几分着迷地看着丁小林的眼睛:“你这双眼睛,生得极好,像极了她” 说着,竟然将人拉过来,轻轻地亲起他的眼睛来。 丁小林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任元嘉帝为所欲为。 他当然好奇元嘉帝口中的“她”是谁,但是他更明白,不该问的不能乱问,问太多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也许是今天情绪正高涨,也许是早秋夜晚的凉爽驱散了仲夏的焦躁,元嘉帝今天破天荒地继续了这个话题:“当年,朕还是燕王的时候,有一年奉旨回京,正好赶上三月三上巳节。” 元嘉帝带着怀念的口吻提起往事,连眼神中都朦胧着柔和起来。 “上京的世家贵女们,喜欢在这一日到骊藻院踏青游玩。那时先昭华太子还未成婚,福王便撺掇着朕,拉着太子一起,到骊藻院去看美人。” “就在那天,朕遇到了朕这辈子最无法忘记的女人她生得貌美动人,朕当时想,若是人间当真有洛神的话,那一定就是她了。” 他将视线重新落在丁小林的眼睛上,痴痴地笑着:“你的眼睛,真是像极了她,比她的女儿还像妩媚,多情,又灵动。” 他将丁小林一把抱住,口中喃喃地道:“贞儿,是不是你回来找朕了?朕很想你啊” 他胡乱亲了一气后,又道:“朕这样爱重你,不忍心逼迫你,你为何要威胁朕?朕的儿子,你到底藏到哪里去了?嗯?” 最后一声问话,元嘉帝忽然提高了声音,似怒非怒。 丁小林立刻吓得浑身发抖。 他自然知道,元嘉帝口中的“贞儿”,便是先昭华太子的侧妃,也就是温仪公主的生母,林贞儿。 这样说来,那至今都没影儿的“皇子”,竟然还与林侧妃有关? 丁小林猛地想起,原先宫中都在传闻,说温仪宫中极有可能是元嘉帝与林侧妃私、通生下的孩子,否则,元嘉帝为什么会对温仪公主这样宠爱呢?连丁太后都拿温仪公主没办法。 这么说,温仪公主真的是元嘉帝的骨肉了? 可是,公主长得那般娇媚,无论怎么看,那都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子,怎么可能是个“皇子”呢? 感觉自己无意间听到了了不得的大秘密,丁小林本来便白皙的小脸瞬间又苍白了几分。 元嘉帝又开始咳嗽,似乎有浓痰卡在嗓子中,在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像风箱似的沉重响动后,终于被他咳了出来。 丁小林连忙拿过痰盂接了。 元嘉帝缓了缓,一手抚着胸口,脸上迷茫的神色渐渐淡去。 “你刚才,都听到什么了?”元嘉帝淡淡地抬起眼眸,盯着丁小林,似乎只要丁小林回答得不和他的心意,他就能立刻赐死他。 丁小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猛磕头:“奴婢什么都没有听到,刚刚皇上亲着奴婢的眼睛,奴婢脑子里便立时空白一片,什么都顾不得去想了。” 丁小林颇有急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想起提醒元嘉帝,哪怕为了他这双眼睛,也不要弄死他。 果然,元嘉帝眼中的杀意淡去,只剩下一点疲惫:“管好你自己的嘴,朕自不会亏待于你。” 丁小林立刻指天发誓,只对元嘉帝效忠云云。 元嘉帝盯着他半响,终于让他站起身来。 丁小林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了,腿也软得不像话,起了两遍才站起身。 元嘉帝靠坐在龙榻上,叹了一口气。 “朕知道你是个乖孩子,也是个聪明的孩子。在这宫里,其实根本没有任何秘密。能守得住的,便能步步高升。守不住的,自有下场。宫里面,每年暴毙而亡的宫女太监,数都数不过来。聪明的孩子,总能活得久一些的。” 这番话说得比较软和,丁小林知道他今天死不了了。 “奴婢愚笨,只认一个道理:那就是对皇上一人尽忠。只要是皇上吩咐的事情,奴婢千方百计,想方设法也要做好。”丁小林乖顺地道。 元嘉帝喜欢听他话的人,无论是臣子还是太监、宫女。他很吃表忠心这一套,所以,他的神情又温和了些:“既然已经说了,那朕便多说几句。” 作为一个帝王,他身边能用的人不算多,可信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有很多事情埋在他的心里多年,连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 皇帝也是人,皇帝也会有倾诉欲,皇帝也有脆弱的时候。 当然,皇帝更握有生杀大权,他可以随便选择倾诉对象,大不了说完他想说的话之后,把人杀了就是了。 “最近,有不少人找过你,跟你打听皇子的事情,对吧?”元嘉帝问道。 丁小林小心翼翼地回答:“是,奴婢就知道这一切都瞒不过皇上您,您是开了天眼的人,外面的大臣们不管怎么蹦跶,都在您的预料之中皇上想让大臣们知道的,奴婢就知道,皇上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奴婢便不知道。” 这番回答立刻取悦了元嘉帝,他不禁笑道:“是个机灵鬼。” 然后,他顿了下,又说:“那些大臣们打听来,打听去,无非是想知道皇子的身世来历,如今人在哪里。可是,他们想知道的,也是朕想知道的啊” 丁小林惊讶极了。 难道皇子不是温仪公主?怎么连皇上自己对这件事都如此糊涂呢? 元嘉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道朕如今为何独宠温仪公主?又为何有时对太后满腹怨言?” 听到元嘉帝提起温仪公主,丁小林马上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下去。 “昭华太子去了之后,朕秘密地见了一次贞儿。”这是元嘉帝第一次对别人提起这件往事,而对方是一个长得与林侧妃有几分相像的小太监。 元嘉帝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可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他想找个人说说话。这些事情压在他心里十多年,他实在太累了。 “朕劝贞儿入宫,朕会给她除了后位一切所有的尊荣。朕还答应要把温仪视如己出。” 丁小林觉得自己不应该总装哑巴,于是他问道:“那位贞主子,她答应了吗?” 元嘉帝怅然地摇头:“没有。贞儿虽然外貌柔弱,性情却坚毅果决。她非但没有答应朕,还告诉了朕一个秘密。” 丁小林的心提了起来。 “她说,朕有一个儿子。只要朕放过她们母女,让她们清净地过自己的日子,她就把这个孩子的下落告诉朕。朕开始有些半信半疑,但是贞儿言之凿凿,还说可以用皇室秘法来验证。” 当时的元嘉帝正当壮年,一个身份可疑的儿子对他的重要性,远远不如林侧妃来的大。如果那孩子真的是他的,那他就认回来养着,如果不是他的,他也不当一回事。 “朕当时想暂时稳住贞儿,以后日子长了,她自然会明白朕的用心,就假装答应她,放她回了东宫。谁料到,太后根本容不得贞儿,抢先一步在东宫赐死了贞儿!”提起这件事,元嘉帝仍旧一脸怒意和遗憾。 他心心念念的美人,连手都没摸到,就被他的母亲害死了,他这半辈子都无法释怀! 丁小林将事情的经过梳理了一遍。 当年林侧妃拿来与元嘉帝做交换条件的筹码,便是今日这位“皇子”。可是丁太后太过急迫了,怕元嘉帝会被林侧妃迷住,索性直接要了林侧妃的命。 如此一来,这个世上便没有人知道皇子的下落了。 “那皇上要怎么才能找到皇子殿下呢?”丁小林试探地问道。 元嘉帝摩挲了两下手指,微微眯眼:“贞儿说,在她嫁给昭华太子的那一年,朕曾经在宫中幸了一个宫女,那个宫女运气极好,一夜便有了孩子。” “皇上若是记得那个宫女的样子的话,不如让画师画下样子,秘密吩咐人去找寻。”丁小林建议道。 元嘉帝遗憾地摇头:“朕记得这件事,但是那个宫女的样子,朕却已经模糊不记得了。” 那年他邂逅了林贞儿,又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他满腔的郁闷无处可发泄,于是在私下里就有些放纵。 在那段时间,被他幸过的宫女少说也有十数人。 “不过,朕怀疑,那个女子是东宫的人,或者是贞儿身边伺候的人。”元嘉帝肯定地道。 丁小林越听越紧张。 “哪怕朕已经回到燕地,太后还一直在宫里,若是有宫里的女子怀了朕的骨肉,太后自然会替朕处置。太后向来爱重子嗣,无论如何她都会替朕保下孩子的。” 宫中的侍女们大多十分“上进”,如果有人被当年的燕王睡了后并怀孕,最差也能给燕王做个侍妾,比当宫女岂止好了百倍。 “作为东宫侧妃,贞儿没有任何理由私下处置那个宫女,并且还将孩子藏了起来。这说不通。”元嘉帝分析道。 林贞儿不能未卜先知,她不可能预测到元嘉帝五十来岁都生不出儿子来。 那么,她为什么要插手元嘉帝的私事?那个宫女为何一声不吭地任林贞儿摆布? 最大的可能,便是那生下孩子的宫女,本来就出自东宫!林贞儿发现身边有宫女怀孕,定然先怀疑孩子是昭华太子的,所以她才留下了孩子。后来,想必是那个宫女道出实情,林贞儿这才弄明白的。 “东宫的宫女都是太子的女人,那宫女不小心被朕幸了一回,回去之后肯定不敢声张,就这样由着贞儿误会到底了。”元嘉帝最后总结道。 丁小林听完之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温仪公主口中的侧妃和先昭华太子,是一对恩爱非常的夫妻。太子为了侧妃,连正妃都没有立。大家都知道,只要侧妃生出儿子,或者等太子登基,侧妃就一定能够被扶正。 若是林侧妃怀疑有宫女怀了太子的骨肉,她要么狠心打杀这个女人,以绝后患。要么便大度地为太子纳了这个女子,连带她的孩子一起养着。不管怎么看,林侧妃都不太可能不声不响地等着那个宫女生下孩子。 那么,还有其他什么原因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9.大哥 这个横空出世、虚无缥缈的皇子, 将大周朝堂搅了个天翻地覆,有人为此辗转反侧, 夜不能寐。有的人,则想在其中浑水摸鱼, 或者将水搞得更浑浊。 齐烨就是这样的人。 将福王送来的密信靠近烛台, 齐烨亲眼看着信封化为灰烬, 然后冷笑一声:“由着你登基的话,以后哪儿还有我的好日子?” 齐烨的祖父齐首辅,最近很不受元嘉帝的待见。连宣布皇子这样重要的事情, 元嘉帝都没有提前跟他商量过。 为此,齐首辅感到十分不满。原本他对立储这件事尚持观望的态度, 但是现在,元嘉帝逼得他不得不提前站队谋划了。 其实, 也不能完全算是元嘉帝逼迫的, 齐家走到如今这一步,齐皇后实在功不可没。 她迫切地将齐家与福王绑在一处,元嘉帝又不是傻子, 怎么会看不出来齐皇后的用意。 而齐烨, 则是连接福王与齐家的纽带式人物。 齐首辅前一天刚刚嘱咐他,要他以后善待郡主,第二天, 福王便派人传密信给他, 让他想办法找出并除掉那个所谓的皇子。 齐烨笑眯眯地送走了密使, 转头就把信烧了。 再过三天, 便是齐烨与大郡主成亲之日。 方氏忙得脚不沾地,连齐烨的父亲都破天荒地从书房里钻出来,专门找了齐烨过去,跟他聊了整晚。 无非是告诫他,成了亲,便是大人了,要夫妻和顺,齐家修身,以后尽心为朝廷效力,为家族争光。 齐烨一一的应了,而后,便接到了来自齐老爷最实在的祝福---一匣子银票、地契和首饰等。 这是齐老爷母亲的嫁妆,当年齐煜成亲,他拿了三分之一给长子,另外的,全都留下给小儿子了。 齐煜是齐府的接班人,将来整个齐家都是他的。虽然齐老爷每日里只知道读书做学问,然而为了齐家,小儿子受了多少委屈,齐老爷心中跟明镜似的,他心里还是心疼小儿子的,所以就多分给了他一些。 虽然早在齐烨被赐婚后,齐首辅就已经发话,让账房比照齐煜,多给齐烨拨银子,供他日常花销应酬。但齐烨私下里要做的事情很多,手下用着的人也多,银子一直不太够用。 这笔意外之财,终于让齐烨缓解了银钱的压力。 不过,他并没打算将这些全部都花用了。他留下一半存好,准备作为将来送给萧解忧的聘礼。 “大婚之后,我便会启程前往西北。”齐烨看着摇曳的烛火,吩咐流云:“祖父派来的人,你挑些堪用的,能听我调遣的,一并带过去。记住,人不必太多,务必保证个个都只听我的命令。至于那几个明显是祖父派来盯着我的幕僚,你好好地安置他们,好吃好喝地供着,做事的时候小心避开他们就是了。” 流云点头应了,又问齐烨:“公子,您的官职已经定了吗?” 说起这个,齐烨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嗯,就这两天吧,皇上就该下旨了。” 却没有跟流云多说什么,流云也没敢继续问。 直到齐烨成亲那天,宫里赶在大郡主的花轿进门前,来宣读了元嘉帝的圣旨。 齐烨被任命为西北监军,从五品,主要监督协调粮草运输补给、及将士赏罚等军事,并负责大军与朝廷之间的通信往来。 这份突如其来的圣旨,几乎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惊愕。 大家都知道福王在为齐烨跑官,但是按照常理,齐烨应该被派到闽地去才对。 西北那可是沈家的地盘!齐家与沈家对立已久,齐烨到了西北,难道能有什么好下场? 亲近齐家的人都在为齐烨担忧,齐烨却笑得满脸春风得意。 这份得意与他今日成亲没有分毫关系。就在刚才,流云悄声告诉他,他发现了连问的踪影。 连问是萧解忧身边第一得意之人,找到连问,就意味着找到了萧解忧。 齐烨怎能不欢喜呢? ---------- 连问马不停蹄地赶回上京。 公主命他查清楚二公主现下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便想办法混进了齐府。 进了齐府之后,他才发现,齐府外松内严,他进去之后根本分不清哪儿是哪儿,连路都找不到,只能暗自等待机会。 终于这天晚上,整个齐府彻夜不眠,都在为齐烨的婚事做最后的准备。 连问顶了齐府马厩里的一个小厮的身份,偷偷摸摸地混在忙碌的人群中,小心地打听着二公主的住处。 “二公主病得很厉害呢。”有人见他提起二公主,就主动跟他分享自己听来的消息:“连九公子的婚事都不能出席,也没参与。这府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全靠方夫人一个人支撑着。唉,大家都说二公主这回可能熬不过去了。” 连问忍不住心惊。一个有封号的尊贵公主,病到如此地步,连面都不露,竟然没有一个人怀疑真假。 恐怕,齐府若是想要令她“久病不医而病故身亡”,也是一件极为轻松的小事 东躲西藏地,连问终于靠近了二公主居住的院落。这里与左近的喧嚣格格不入,院子里连盏灯都没点,从外面望进去,漆黑一片。 连问小心地隐匿身形,找准一处墙角,灵活地翻了进去。 落地无声。门口守着的侍卫一点知觉都没有。 连问继续无声无息地,绕到后面主屋的窗户下,听着里面的动静。 屋子里点着灯,灯光却不明亮,影影绰绰的。连问不由得想起萧解忧住的屋子来。 按照宫里的习惯,只要主子们没有歇下,正屋里所有的角落都要点灯,整个屋子被映衬得亮堂堂的,不比白天暗多少。 眼下这种情况,想必二公主已经歇下了吧?连问思忖。 他正想着要怎样引起二公主的注意而不惊动守卫,忽然听到屋子里传来说话声。 “你总知道怎么做,能让我伤心。萧离忧,你够狠。”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语气冰冷,还带着一丝说不清楚的悲凉。 “彼此,彼此。”另一个略显虚弱的女声随之响起,能听得出来,说话的人明显气血不足,尾音几乎弱的让人捕捉不到。 “假病变成了真病,万一哪天父皇想起我来,我这个样子,也能为你们遮掩一二。怎么,驸马还不满意吗?”女声又响了起来,说一句话要停歇三四次,其中还夹杂着略急促的喘息声。 连问听明白了,里面的人是二公主和驸马齐煜。 “你明知道我只是想要你好好做我的妻子!”齐煜低吼道。 二公主笑得虚弱:“呵呵。驸马,本宫是君,你是臣。你是不是对‘尚公主’有什么误解?本宫何时成了你们齐家的媳妇了?既然你想要一个安分恭顺的妻子,当初为何不像谢七公子那样拒绝赐婚呢?驸马,做人不能太贪心的。” “我以为我们两个真心相许我以为你多少有些在乎我的”齐煜低声喃道。 二公主却不耐烦了:“齐煜,莫怪我瞧不起你。堂堂齐家长男,每日里净是沉浸在儿女情长中,与妇人做长短计较,你真好意思吗?我实在好奇极了,你一个,齐烨一个,你们齐家到底是怎么教导子孙的?是不是给你们看坊间那种不入流的才子佳人词话本长大的?” 大概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总会爆发出比平时更强大的力量,二公主这番讽刺,流畅得一气呵成,中间一丝停顿都没有。 只是在说完之后,她便又开始急促地喘息起来。 齐煜突然大笑几声,笑得比哭还难听。 “你们萧家的女人,果然都是铁石心肠!”他恨恨地道,然后又笑得诡异:“不过,也不尽然,你对我的小表妹,却有几分真心在里面。” 二公主也笑道:“你莫要用绫波来威胁我。绫波此时已经不在你的手上了,她安全得很。今天与你废话这么多,已经耗尽了本宫所有耐心,你出去吧。若是本宫不好了,自有宫里的人出面把本宫葬到皇陵里。本宫与你齐煜,生不同衾,死不共穴!” 齐煜闻言,备受打击,踉跄着后退两步,忽而反应过来,厉声问她:“是谁告诉你房绫波不在我的手上了?所以你安心了,便开始水米不进,执意求死?” 二公主只是闭着眼睛不说话。 “是齐烨,对不对?是不是他?”齐煜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 一定是齐烨,除了他,还有谁能随意进出此处!那日谢振宁从冲虚观救走房绫波,也一定是齐烨在暗中安排的! 齐煜握紧双拳,好容易将翻腾的怒气压下,凝视着双目闭紧的二公主,笑得十分阴郁:“殿下怎地如此天真,九弟的话,你也能随便相信的?殿下不是好奇到底是谁告诉我,那日到冲虚观去寻殿下的吗?我告诉你,正是九弟暗示我的!” 二公主的呼吸陡然顿住,片刻后又恢复自然:“他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家三妹一直喊他‘煞星’,可不是白喊的。煞星也好,救星也罢,我只在乎绫波此时是否安全,其他的,都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与我又有何干?” “殿下莫要求死,还是好好活着吧。”齐煜突然阴阴地道:“房家表妹能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九弟就算暂时护住他,又如何?若是有一天九弟连自己都保不住,房家表妹又该落个什么下场呢?殿下,您说呢?” “齐煜!”二公主心中大怒,忍不住凄厉地喊道:“你敢伤害绫波,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做鬼那么辛苦,为什么不好好做人呢?殿下,我让人给你做些稀饭来,你多多吃饭,养好身体,说不定,将来还能为房家表妹向我求情。九弟明日大婚,我要去恭喜恭喜他,也替你谢谢他对殿下的关照!”落下这句威胁后,齐煜甩袖离开了正屋。 连问听到此处,心中大为惊异。 他恍惚听懂了,又好像没懂 这女人与女人,也能吗? 胡乱想了一气后,连问重新收回神思,屏气凝神,一只手沿着窗棂处轻轻地敲了几下。 萧离忧躺在床上默默流泪,耳边听得声响,心中既惊且疑:“谁在外面?” 她的声音微弱,如果不是连问耳朵灵敏,恐怕都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殿下,我是温仪公主的侍卫,连问。”他压低了声音,用同样微小的气音对着窗棂处说道。 屋内静了片刻,然后,窗户从里面被人开了一条缝。 “是四妹派你来的吗?” 夜色中,二公主披散着头发,满脸雪白,像个女鬼似的站在窗内,幽幽地问道。 连问点点头。 二公主侧身,示意连问进来。连问轻身飞起,一跃进入室内,除了衣袖翻飞弄出些响动之外,连一丝多余的声响都没发出来。 二公主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道:“四妹果然聪慧过人。她的这份情,我记下了。此处不宜久留,连问,我现下被齐家人囚禁,若是可能,你想办法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德妃和三公主,求她们想办法救我出去。” 连问犹豫了一下:“公主,我或可以现在就带你离开。” 二公主轻轻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声音仍旧微微带着细喘:“四妹的身份微妙,自身尚且难保,我若与你离开,与她不过是互相拖累而已。三妹则不一样,她的生母德妃对齐皇后和齐家不满久矣,若是能求得她出面,我便能逃出生天了。” 在宫里面长大的女子,除了萧解忧以外,哪个不是玲珑心锦绣肚肠?都活得既明白又小心,平日里早就练就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技能。 德妃与齐皇后那点仇怨,萧离忧看得分明。 连问自然不会强求。他家公主之前已经吩咐过了,能帮则帮,不能帮也没有办法,只能看命了。 “好,我会想办法把消息带给三公主殿下,您有话对我家公主说吗?”连问刚要从窗户跳出去,忽然又像想起来一样,回头问二公主。 二公主已经站不住了,正扶着一旁的墙壁兀自闭眼歇息,听到连问的话后,怔忡了片刻,然后低低地道:“你告诉她,以后吃食上要多注意一些齐烨不是良配,勿要被他的花言巧语骗到。” 连问的心中顿时翻江倒海,深深地看了一眼二公主后,就像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跳出了院子。 外面仍旧热热闹闹的,连问低头缩手,快步走向角门,在出门时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他连头都没抬,低声说了一句“对不住”便匆匆而出。 那个被他撞到的人,正是小厮流云。 -------- 远在离宁城稍远小镇上的萧解忧,并不知道连问已经被齐烨的人盯上了。 她在苦恼这一夜该怎么过。 两个人,一男一女,前夫前妻,一张床,一床被子。 萧解忧用自己生平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胡乱擦干脸,赶快打开房门让沈湛进来。 她以己度人,生怕让沈湛等久了,他会不耐烦。 “我好了。”她低低地道,“你要不要洗一洗?我在外面给你守门。” 说完,就想往外走,被沈湛一把拉住胳膊:“温仪,你替我守什么门?” 他们两人之间,明明最有可能遇到危险的人、需要保护的人是她 萧解忧有些茫然地抬头,好像没听到沈湛在说什么。 沈湛略一想,便明白萧解忧在紧张什么。 “温仪,今晚我打地铺,你安心睡吧。特殊时期,不得不如此,还请你见谅。”沈湛温和地道。 萧解忧立刻松了一口气,简直如闻天籁。 “你大哥言重了,那就委屈你一夜,明日换我睡地板吧。” 沈湛:“” 萧解忧低头回到屋里,将床上唯一一床被子抱起来,想铺在地上给沈湛用。 沈湛抬手阻止:“不需要这个,我的身体强健,不用被褥也无妨。还是你用吧。” 越靠近西北,气候越凉,晚上若是不盖被子的话,萧解忧的身体可能扛不住。 他扫了一眼灰扑扑洗得泛白的被子,又看了一眼站在床边同样一身布衣的萧解忧,眼中再次闪过歉意:“温仪,这一路,让你受委屈了。” 萧解忧讶然失笑:“大哥何出此言?我是那等不知好歹的女子吗?大哥救了我的性命,我感激还来不及,哪里来的委屈。” 沈湛终于忍不住了,他望着萧解忧水灵的小脸,神情复杂:“别叫我大哥。” 声音微微冷冽。 这个语气,这个表情,才是萧解忧熟悉的沈湛。 萧解忧刚刚放松的心情瞬间绷紧,连脊背也下意识地挺直了几分,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疏离而傲然:“是本宫口误,世子请勿见怪。说来,不知有外人在时,本宫该如何称呼世子,才不会引人注目?” 是她自己认不清自己的位置,能叫沈湛大哥的都是什么人?霍英,沈妙然。他们哪一个不比她和沈湛的关系亲近? 萧解忧在心中自嘲一笑,转身脱鞋上床,不再搭理沈湛。 沈湛愣愣地看着床帐散落,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有点愤怒,有点委屈,还有点压抑。 “你可以叫我大哥。”沈湛有些麻木地轻声道。 可是,我不想当你大哥。 萧解忧似是睡着了,呼吸均匀毫不凌乱,床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摆明了是不想搭理沈湛了。 沈湛很久没有如此心烦意乱了。他缓缓地躺在床边,凉意从背后传来,他那些压抑着的思绪,不甘,冲动,再次被冷却。 其实,像这样也很好,沈湛心想。他就这样守着她,看着她。只要他不贪心,守住本心,他会与她相处得极好。 当初他与她洞房花烛,他轻轻地掀开她的盖头,盖头下的她,笑得三分羞涩,三分明艳,三分诱人。那时,他便已经痛下决心,要收起这份注定无疾而终的遐思,只好好保护她。 今日不过是往昔的一个轮回,而轮回总有定律,无论怎样转,他终究不得靠近她。 这是天意。 天意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0.全盘 萧解忧忍住想要翻身的欲、望, 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这一天过得既漫长又辛苦,她以为她躺到床上就能睡着, 可是,床帐外传来的轻到几乎可以令人忽略的呼吸声,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 沈湛就躺在那里, 在离她极近的地方。 两世为人,这还是她第一次与沈湛睡在同一间屋子里。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沈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 到目前为止,她总共遇到两次刺客的袭击。第一次是在出上京到水月庵的路上, 第二次就是今天。 这两拨人都作同样的黑衣打扮,手持长刀。他们组织缜密, 且个个身手不凡。看上去应该是同一伙人。 萧解忧的心中隐约有个想法。 与前世相比,这一世她最大的变化, 便是从曲氏口中得知了东宫出事的部分真相, 还有林侧妃的真实身世。 并且,得到了一张藏宝图。 所以,这群黑衣人, 有很大可能是冲着藏宝图来的 那么, 是谁如此肯定藏宝图就在她的身上呢?或者说,是谁对林侧妃的身世以及林侧妃带走藏宝图的事情如此了解呢? 宋文越的出现和万妙背叛萧解忧的事情暴露,让萧解忧怀疑前世害死她的凶手里, 有一个人是福王。因此, 她推断, 福王应该知道藏宝图的存在。后来他让人对她下毒手, 应该是已经得到了藏宝图,留着她没有任何用处,又怕有后患,所以才派人害死了她。 那么,先后袭击她的这两拨人,是不是也都是福王派来的呢? 萧解忧心中猛然一紧。 太后让张有德给丁小林下毒,目的是为了毒害元嘉帝。很显然,太后是在为小儿子顺利登基铺平道路。 福王的司马昭之心如此明显,弑君谋反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谋逆之人最需要什么?一是兵,二是钱。 前朝的宝藏,光听名字就已经足以令许多人疯狂了!死点人又算什么! 想到此处,萧解忧的睡意全失。 她侧过头,透过粗糙厚实的床帏,看向地面。 沈湛没有熄灭烛台,在火光微微闪烁中,萧解忧看见沈湛躺在地上,一手弯曲枕在头下,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萧解忧不知道前世她死在和亲路上时,沈湛在哪里。她刚刚重生回来时,对沈湛充满了怨气。 她的三个驸马里,只有沈湛对她最无情无义,对她去和亲一事不闻不问。 可是,慢慢地,当她一次又一次主动或被动地与沈湛牵扯在一起后,沈湛这个人的形象,在她的心中渐渐变得具体化,血肉化。 那个沉默寡言,冷漠无情的年轻将军,似乎只存在她那遥远的前世记忆中。 眼前的这个男人,为了救她,不惜冒着危险从千里之外赶回来。怕她惊惧,还编出那样蹩脚的借口要骗她跟他走 她能否选择相信他一次?就像她相信连问那样,把她最大的秘密与他分享,寻得他的帮助呢? 对了,连问! 萧解忧猛地睁大眼睛,甚至忍不住一下子坐了起来。 连问! 前世连问为什么会对她忠心,死心塌地?她没有救过他,也没有提拔过他,甚至在公主府里都不曾搭理过他! 连问一个犯了事儿的罪将,能做到公主府的侍卫统领,这其中怎么能少了沈湛的手笔! 再联想到千玄临走前跟她说的那些话,萧解忧几乎能肯定,沈湛在前世也是像现在这般在私底下关注过她的! 他将那么优秀的连问派到自己身边,保护自己,足以说明他对她并不是无情无义,漠不关心的! 她情不自禁地拍了一下脑袋。她真是笨,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到现在才想明白! 早在发现千玄背着她听沈湛的吩咐,和连问轻而易举地向霍英妥协时,她就应该想到的! 若是连问今世仍旧听命于沈湛,那她的秘密在沈湛面前,根本不算秘密。若是连问只对她忠心,那她也不妨相信沈湛不会觊觎她的藏宝图,没准还能帮上她的忙! “怎么了,温仪?”沈湛好听清爽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萧解忧凝视着沈湛转过头来的身影,忽地释然无声一笑。 不管这个男人为什么同意与她和离,且不愿与她做夫妻,也不管前世她和亲外族时他身在何处,他绝对比她想象中更在乎她,也更关心她! 他连能调动沈家军队的虎符都放心交给她! 这份用心,已经足够她冒险信任他一次了! “世子,对于白日出现的刺客,我心里有个推测,想说出来听听世子的意见。”她温声道。 沈湛没想到,刚刚还语气僵硬不搭理他的姑娘,转瞬便如此温声细语地与他说起话来。 他心下微喜,认真地回答她道:“你说,我听着呢。”然后又加了一句:“你可以叫我大哥。” 萧解忧忍不住笑出声来,感觉自己刚刚像是小孩子在赌气一样,闹了个大笑话。 她平时也讨厌有人喊她“解忧公主”,可能沈湛也不习惯有人喊他大哥吧! 她刚才还为此生气不悦,现在想想,还真是有点好笑 清凌凌脆生生的笑容,在狭窄简陋的斗室里响起,明明烛光微弱,沈湛却看出了满室的明媚。 沈湛的心一点点地柔和下来,一直绷着的肌肉也跟着放松。 那些远在边疆的厮杀,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还有埋在心中那些无奈与哀叹,仿佛都在这一刻渐渐远离,只有愉悦和平静,在心中缓缓泛起涟漪,一圈又一圈,不断地扩大,荡漾。 笑声方歇,萧解忧清咳一声,正色道:“古人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世间没有无缘由的事。从上次黑衣人出现之后,我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们想抓我,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直到刚才,我才想明白。” 她能感觉到沈湛正在全神贯注地听她说话。 萧解忧伸手撩开帷帐,直视沈湛的眼睛,缓慢而坚定地对他说:“我身上有一张前朝皇室留下的藏宝图,据传,前朝末帝将整个大梁皇室几代的财富积累,都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而这张藏宝图,便是能找到这笔宝藏的唯一线索。” 萧解忧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湛。屋内不算亮堂,萧解忧看不清楚沈湛的表情。 她的心中忽然多了几分忐忑,不确定自己这般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你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秘密,很累吧?”沈湛温和地开口,语气里带着的怜惜和安慰,是那样地醉人:“我能想象得到,你有多么担惊受怕,更没有人可以倾诉,依靠。温仪,你能把这样一个几乎关乎你性命的秘密告诉我,我很欣慰。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辜负你这份信任。” 萧解忧怎么都没想到,沈湛听完她的话之后,不仅没有急切地追问有关藏宝图的细节,反而会像现在这般亲切地安慰着她的辛苦和不易,差点将她的眼泪逼了出来。 是啊,她在得到藏宝图之后,心里便一直没有安稳过。她就像一个抱着金元宝穿过闹市的垂髫小儿,没有丝毫自保能力,一旦被人发现,下场绝对无比凄惨。 从她重生到现在,她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要想方设法地活下去。可是,她毕竟曾经惨烈地死过一次,说不怕那都是骗人骗自己的瞎话。 她真的很害怕。后来,她慢慢地得知了许多前世没有机会知道的“真相”,心中的恐惧随着坚强一起增长。那些说不出口的懦弱和挫败,都被她死死地压在心底,生怕一旦翻腾上来,她便会失去一往无前的勇气。 沈湛只不过用了几句温言,就好似三月间微微拂过的春风,细致而恰到好处地安抚着她心中的伤口。 “原来是很害怕的,”萧解忧用力眨眼,将泪水关回眼眶内,吸了一口气之后,说:“可是现在把这件事告诉大哥之后,就不害怕了。大哥不要怪我脸皮厚,见你有权有势便想占你的便宜。只要大哥能保护我,帮我找到宝藏,我愿将宝藏的一半分给大哥。” 萧解忧是个很纯粹又耿直的人,她现在想要寻求沈湛的帮助,于她来说,她最大的诚意便是献出她拥有的最有价值东西的一半。 非是交易,只是感恩和馈赠。 沈湛怎会不明白?他对这位小公主的了解,惊人地超出他自己的想象。 “等找到宝藏之后,如果温仪你还舍得给的话,我便收下。”沈湛的唇角上扬,然后又问她:“这样说来,你心中已经有了怀疑目标了,对吗?这件事,除了你我,还有谁知晓?” 萧解忧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地告诉沈湛,包括东宫当年发生的一切,还有林侧妃的身世等等,除了她重生这件事以外,她几乎将她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沈湛。 最后,她说:“我怀疑,那群黑衣人是福王派来的。” 沈湛的脑子转得飞快。虽然他早就怀疑福王了,但是温仪的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钱财宝藏谁人不喜欢?若是为了宝藏的话,人人都有嫌疑。 “福王确实很可疑。”沈湛斟酌地道,“但是,林侧妃的身世如此隐秘,福王若是知情人,为何不早些对你下手?或者直接找上侧妃,岂不是更便捷?丁太后没等皇上登基就害死了侧妃,说明丁太后和福王在当时可能不清楚这件事。” 沈湛又想了一遍,仔细推敲道:“这么多年以来,福王都没有找过你,偏偏在你拿到藏宝图之后,刺杀便接二连三地发生。就如你所说,连问不可能出卖你,那么到底福王如何确定现在藏宝图到了你的手中了呢?” 萧解忧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听沈湛这样一说,她也觉得有点奇怪。 “除非”萧解忧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曲氏!” “曲妈妈!”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开口,竟是想到一块去了。 萧解忧很高兴沈湛和他想得一样,沈湛则觉得萧解忧果然聪慧伶俐。 “可能曲妈妈在无意中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不小心被福王发觉了。”萧解忧迫不及待地抢先一步说出她的推论:“作为从东宫出去的老人,曲妈妈的身份在摆在明处,若是有心人想调查,只要盯紧了曲妈妈就够了。” 她想了想,又加道:“我曾经让曲妈妈去联系母妃昔日的手下人,说不定就是因此露出了什么破绽。” “极有可能。”沈湛赞许地一笑,接着道:“还有一点,你大概没想到。东宫旧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为何福王会派人盯着一个犯了错而被赶出宫的乳娘呢?原因恐怕只有一个。” 沈湛注意到,萧解忧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便知道她想到了。 真是聪明的小姑娘,他忍不住想。 “一定有人认出了林侧妃和曲氏,并且知道他们与前朝皇族的关系匪浅。或许刚开始他们并不十分确定,等到曲氏想方设法接近你,并且按照林侧妃的嘱咐,打着杨家的旗号去大相国寺施粥时,他们方最终确定,所以,他们才会对你动手。”沈湛说。 萧解忧点头,刚想说什么,突然想到一处,立刻惊呼道:“不好!曲妈妈有危险!” ------- 曲氏很听曲相离的话,或者说她很听萧解忧的话。她乖乖地守在乡下的别院里,一步都不曾迈出大门口,每日里做做针线,摆弄摆弄花草,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除了总是担忧萧解忧的安危之外,她倒没有什么烦心事。 这日,曲相离又来看她。 “姨母,这么晚了还在做针线,小心伤了眼睛。”曲相离笑得很关切。 曲氏有些惊喜:“相离,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吃过晚膳了吗?” 看到曲相离摇摇头后,曲氏忙道:“小玲,”她喊着丫鬟,“让厨房给大爷做点吃食来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吧。” 说着,便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来。 曲相离忙按住她,笑道:“姨母,你歇着吧,让他们忙活就行。咱们说说话,明天一早,我还要赶回京去。” 曲氏这才重新坐下,她有些期待地问他:“是不是公主有消息了?她现在在哪儿?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害怕?” 一面说,一面又忍不住湿了眼眶:“我是个没用的,以前帮不了小姐,现在也帮不了公主。除了给她做点针线,我什么都做不好,一点忙都帮不上唉” 曲相离思忖,姨母口中的“小姐”,定然是林侧妃林贞儿了。 他心中的那个猜测越发变得清晰起来。 “您不要总是胡思乱想,小心伤了身子。”曲相离一面笑说,一面小心仔细地打量着曲氏的是神色:“您的身子向来不好,老大夫们都说,您这是生产时伤了根本,伤了元气造成的。想必当时您产后一直没休养好,缺乏调理,年轻的时候倒不觉得怎样,年纪越大啊,这弊端才显现出来” 曲氏一无所觉,颇有些感触地点点头:“是啊,我这是老毛病了。女人生孩子是一道劫,一脚踏入鬼门关。我和小姐都没有经验,哪里知道许多讲究忌讳啊?要说没休养好吧,也不完全是。毕竟在当年那种情况下,小姐能保住我和” 话说到一半,曲氏忽然顿了下,她对着曲相离摇摇头:“看我,老糊涂了,净说胡话。你坐着,我去厨房看看他们做好了没有。” 说罢,匆匆起身,出门往厨房走去。 曲相离凝视曲氏渐渐远去的背影,低头沉思片刻。 然后,他慢慢地从袖袋中掏出一封信来,对着桌上正在爆灯花的烛台,烧了个一干二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1.蛛丝 丁小林这两天有些神不守舍。 在连着两天陆续打破茶碗之后, 丁小林向王保告假,说要出宫去看看他的弟弟。 “去吧。”王保笑呵呵的, 满脸和蔼,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了:“德妃娘娘那里新来了一个宫女, 擅长胡旋舞, 来请了皇上几次, 皇上昨晚终于过去看了,就留宿在德妃那里。想必这两天不用你在旁伺候了。” 留宿在德妃宫里,临幸的也应该是那个会跳舞的宫女, 丁小林想。 “谢谢总管大人。”丁小林对着王保总是恭恭敬敬的,从来不会因为元嘉帝宠爱他就张狂起来。 王保也喜欢聪明的孩子:“小事一桩, 早去早回。要是得空的话,到霁月斋给我买一斤绿豆饼回来, 我就爱吃那个。” “一定有空, 一定有空的。”丁小林连声答应着,回房换了一身衣服后,早早地就出宫, 奔着寄养他弟弟的那户人家而去。 到了门口, 敲几下门,有人来应门。看到丁小林后,并没有多问一句, 只打开门让他进来。 “最近有信吗?”丁小林刚进了院子, 就问来开门的人。 他每隔十天便会出宫一次, 只为了来此看看萧解忧是否有消息给他。 但是, 到目前为止,萧解忧并没有派人联系过他。 不料,那人点点头:“有。” 还是不多说话,丁小林却喜出望外,连忙快步走进屋里。 屋里已经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面容俊秀,神情稍稍冷硬,见到丁小林后,向他点头:“丁公公,我是殿下身边的侍卫,连问。” 丁小林马上认出他就是萧解忧身边的第一得意之人:“原来是连大人!” 他立刻变得热络起来:“连大人今日怎么亲自来这里了?说起来,奴婢还没有当面谢过连大人的救命之恩呢!” 说着,他便要跪,连问动作迅速,转瞬便来到他的身前,阻止了他,轻声道:“你无须多礼,我只是听从公主的安排行事而已。若要谢,你便谢公主好了。” 原来,萧解忧在收到丁小林的求助之后,便让连问安排人,秘密地接走了丁小林的兄弟,那户收养他的人家也被妥善地安置在他处。 为了掩人耳目,连问又派了可靠的人守在这间院子里,低调地伪装原主人仍在此处生活的假象。 好在这户人家本就是外地来的,与左邻四舍都不太熟,唯一熟识的便是丁小林一家,如此便好办多了。 “公主的大恩大德,奴婢这辈子都忘不了,今生报答不了的话,来世为公主做牛做马也甘愿。但是,连大人同样也是奴婢的恩人。自从公主失踪之后,奴婢日夜寝食难安,每天都向神佛祈祷,希望公主平安。今日见到连大人,奴婢便知道公主必定安全无虞。这真是再好不过了!”丁小林双手合十,颇虔诚地感慨道。 丁小林多么机灵,仅仅凭着连问的一句话,就知道该怎么说能让连问满意。 果然,连问点点头:“你有这份心便好。” 丁小林急于知道自己弟弟的消息,于是跟连问寒暄几句后,便直接问道:“连大人,不知奴婢的弟弟这阵子过得如何?可曾麻烦大人?若是他不乖,大人尽管责骂便是。烦请大人多多费心,多度费心!” 连问颔首:“你不必牵挂他,我不告诉你他的消息,那便是平安。今日我来,是另有事请你帮忙。” 丁小林此生最大的牵挂便是他的弟弟,当他把他的软肋交到萧解忧手上那一天起,他便已经把自己的命一并交给了萧解忧。 因此,他毫不犹豫地道:“说帮忙就太折煞奴婢了,有事连大人尽管吩咐!” 连问道将他混入齐府见到二公主一事告诉丁小林,让他想办法把消息传到德妃那里。 丁小林听完,想了想,恭敬而小心地问道:“奴婢斗胆,想到另一个法子,还请连大人准许。” “你说。” “德妃也好,三公主也好,其实都拿齐家没办法。若是她们肯为二公主出头,必定要将事情捅到皇上面前。如此的话,那不如奴婢想办法直接让皇上出面过问此事,岂不省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连问挑眉,不禁有些佩服起萧解忧的眼光来。 萧解忧曾经跟他说过,宫里面藏龙卧虎,人才多得很。这位丁小林公公,便是其中之一。 “我对宫中之事不甚了解,你看着办就行。”连问颔首道。 这时,丁小林回身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向外左右看了看,然后重新关上门。 这副样子,应该是有要紧的事情。 果然,丁小林走到离连问极近的地方,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低低地道:“奴婢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请连大人务必要转告殿下” 然后,便把元嘉帝如何跟他提及那位皇子来历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诉给连问。 “奴婢愚笨,猜不到公主现今人在何处。不过,奴婢想提醒公主,若是可以,暂时不要回京,也不要露面。皇上再找不到皇子,病急乱投医,说不准就要找公主来问话。到时不管公主知不知道关于皇子的事情,将来都落不到什么好处。最好的办法,便是一直不要现身,这样一来,皇上也奈何不得公主。” 说着,丁小林忍不住感慨了一声:“咱们殿下是个有福的,林侧妃临去前留了这样一个大秘密,让皇上不得不善待公主,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要靠公主找到这位皇子。也是因着这些年皇上自己没放弃,还想生出儿子来,便没有逼问过公主这桩事,甚至都没想着在公主身边放个人” 现在元嘉帝对此十分懊恼,他很后悔没有提前在萧解忧的身边安插人监视她,只不过随随便便地派了一些侍卫守着公主府,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 连问却想得更多:“皇上有没有提起过其他有关林侧妃的往事?” 连问直觉认为,仅仅一个皇子,还不足以令元嘉帝对萧解忧偏宠至此。 他怀疑元嘉帝可能知道藏宝图的存在。 丁小林微微愣了一下后,努力开始回想:“倒是没多说什么只说林侧妃生得十分美貌,还一直喊她是‘洛神’奴婢不知道什么是 ‘洛神’,只听宫里的老人们说过,前朝的末帝有个贵妃,又叫莲妃的,在后宫有‘洛神仙子’的美誉这都应该不相干的吧其他的,就真没什么了。”丁小林说完,又摇了摇头,加深了自己的说法。 莲妃?洛神?连问也不太懂。 他记下了这件事,准备回去一并禀告萧解忧。 “多谢丁公公。”连问道:“二公主一事,就交给公公费心了。我还有其他事要做,今晚就会离开上京。以后若有其他紧要的消息,公公可以传话给此处守门人,我自会再与公公联系。” 丁小林连声应了。 该说的都说了,该办的也都办了,连问迫不及待地想要去与萧解忧汇合。 这会儿,他们应该走到宁城了吧? --------- “你不要着急。”沈湛见萧解忧面带急色,大有恨不得立刻回返上京之势,便安慰她道:“我对曲相离此人并不十分了解,但是,他能从无名小卒坐到如今的位置,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如你所说,他待曲氏极好,既恭敬又维护,想必他能护曲氏周全。况且,比起曲氏,你才是最危险的。” 曲相离走得是武官的路子,如今京内的武官,从宫中到京郊大营,基本上有分量的职位都握在勋贵和世家子弟手中,比如向远那样的。 曲相离无依无靠,赤手空拳走到如今身居高位,这样的人,说他浑身都是心眼儿也丝毫不夸张。 若是曲氏有危险的话,他必定早早就能做出妥当的安排。 萧解忧何尝不明白曲相离的厉害之处?可是,她仍旧担忧:“曲相离一个人怎么敌得过一群人?若论起身手,他恐怕都不如连问。先前我们遇袭时,他就被黑衣人打伤过。如果这群人真的盯上了曲妈妈,我真怕她会有不测” 道理是如此没错,沈湛也明白。别说曲相离了,连他们现在不也被对方逼得步步小心了吗? 然而这话却不能跟萧解忧说。她已经够担惊受怕的了。 沈湛思忖片刻,对萧解忧道:“不如这样。等我们到宁城之后,我便立刻派人到上京,将曲氏一并接到西北来陪你。” 当然,前提是曲氏没有出什么事。 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萧解忧叹了一口气,对沈湛谢道:“多谢大哥我一向倒霉透顶,”她自嘲地笑道,“身边总是风波不断,一事未平,一事又起,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先做什么,先管什么。前路一片茫然,总觉得走哪个方向都是错的,自己这条命已是时时处在悬崖峭壁边缘,还连累别人跟着一起遭罪,所以和离其实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说到此处,萧解忧顿了下,她惊觉自己似乎有点自怨自艾的倾向,便打住道:“时候不早了,大哥早点休息吧。” 沈湛凝视着萧解忧,舌头上一句“一切都有我”迟迟吐不出来。 他本不擅长安慰姑娘家,更不知道如何令对方欢喜。 况且,他直到此时才明了,原来和离一事,受伤的不止他自己。 她也同样不好受。 千言万语梗在喉头,说也说不出来,更羞于启齿。 沈湛只能轻轻地对她说:“嗯,你也早点安歇吧。” 两个人便不再说话了。 萧解忧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到她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时,发现沈湛正焦急地冲进帷帐内,一把将她从床上捞起来。 “客栈走水了!我们快离开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2.惊觉 好在两人都是和衣而睡, 如此半夜突然起身,倒是省了很多尴尬。 沈湛将萧解忧护在怀中, 迅速地抄过萧解忧放在床边的头巾,用茶壶中的水浸湿后, 盖在萧解忧的口鼻处:“捂紧些, 小心不要掉下来。” 屋外渐渐喧闹起来, 门前不断闪过惊慌失措的人影,浓烟似乎终于找到了方向,嚣张地从四面八方涌进屋子里。 萧解忧被呛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牢牢将头巾扣在鼻上, 另一手只手紧紧地抱着沈湛的侧腰。 沈湛闭气的功夫极佳,他护着萧解忧, 一路从浓烟滚滚的二楼, 艰难地走到一楼厅堂。 客栈的一楼四处可见熊熊火光,不时有烧落的帷幔和挂饰从上面掉下来,有人在疾驰间被砸了个正着, 片刻后整个人便像个火球似的燃烧起来, 在火光中发出凄厉至极的哀嚎声。 哭声,喊声,求救声, 木头烧得噼里啪啦得令人脊背发麻的恐怖声, 像潮水一样翻涌而来, 萧解忧的手越握越紧, 下唇处也被自己咬得鲜血直流。 这间客栈里住着的人不算少,除了眼前晃动着的像他们一样清醒着逃命的人以外,更多的人可能在睡梦中便交付了性命,从此一睡不起了。 沈湛的身手矫健,动作灵活,很快便护着萧解忧跑出了客栈。 在迈出客栈的那一瞬间,门板被烧得从右侧砸了下来,刚好萧解忧就在沈湛的右手边,沈湛眼疾手快,立刻将自己和萧解忧对换了一个位置。 幸亏他的动作足够快,才没有被门板压个正着,否则,此刻估计他也会变成一个火人了。 但是,门板炙热滚烫,只一侧砸到了他的背部,已经足够令他痛到忍不住闷哼出声了。 萧解忧被沈湛带着,一头撞到了他的怀中。她心知情况不好,刚站稳后连忙两手扶住沈湛,焦急地看着他:“大哥,你受伤了吗?” 从沈湛的身上传来一阵焦糊的味道,萧解忧吓得脸色苍白,伸出手想去摸沈湛的背,查探他伤得如何。 沈湛赶忙阻止她,怕她被他背后残留的热气灼伤:“我没事,只不过碰到了一点,有些烫。” 他说完,警惕地抬头四望。 此时街上已经火光照天,堪比白日,甚至比白日里还要刺目。 因为,起火的地方,不止他们所在的客栈一处。 放眼望去,几乎整条街都着火了。 “有麻烦了。”沈湛沉声道。 萧解忧能感觉到沈湛的身子在瞬间绷紧,连带着她也跟着紧张起来。 “是那些死士发现我们,追上来了吗?”萧解忧小声地问道。 沈湛一边护着萧解忧往一旁安全地带撤退,一边凝视着火光的尽头,那样凝重的神色,仿佛有什么毒蛇猛兽,或者凶鬼恶灵会突然自火光与黑暗交界处呼啸而来似的。 沈湛带着萧解忧在一处远离起火点的小巷中站定。 果然,整条街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着火了”“快救火啊”“我娘还在房子里啊救命啊”等呼喊,变成了惊恐而带着绝望哀哭的“铁勒人来了!”“铁勒人要屠城了!”“我跟你们拼了啊啊啊” 紧接着,沉重繁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阵阵痛苦的哭喊中显得那么地清晰而格格不入。 有长箭刺破虚空的破空之声,也有利刃入体的混沌闷沉声,而其中更多的,则是四处纷纷响起的无辜百姓的哭喊哀嚎声。 沈湛双手紧紧握成拳,眼中的冷冽几乎凝成实质。 铁勒人生性凶残狠戾,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是他没想到,在宁城这个离边境稍远的小镇里,竟然会有铁勒士兵进犯。 难道此地的武备守军都是摆设不成? 沈湛眉眼下压,身上隐约带着股蓄势待发的气势。 萧解忧心中明了,她拉了拉沈湛的衣袖,低声而坚定地道:“大哥,你去帮一帮他们吧。” 沈湛闻言,微微愣住,又听到萧解忧说:“此情此景,大哥若是带着我躲躲藏藏,固然能够安生一时。但想必不管何时,当大哥想起今天所发生之事,心中恐怕一世难安。我知道大哥镇守西北,护一方百姓安定,大仁大义。我这人没什么用处,但是绝对不会拖大哥后腿。大哥自去做你想做的,我会保护好自己,等大哥回来接我。” 一方是来势汹汹身份不明的铁勒敌军,一方是自己百转千肠放不开的娇娇玉人,沈湛内心纠结不已,却无法忽视那些越来越凄厉的呼救和求饶声。 “我去去就回。”沈湛终于做出决定,他四下搜寻,将萧解忧带到小巷尽头,让萧解忧高高的木柴堆旁藏好。 沈湛凝视着萧解忧,一字一句地嘱咐他她:“你就躲在这里,等我办完事来接你。温仪,铁勒士兵凶残成性,若是真的来者众多的话,我们恐怕也难以独善其身。此去吉凶难料,若是天亮之后我还未返回,你就自去宁城与霍英他们汇合,到时候,让霍英带你回西北军营,自有人会妥善安置你。” 萧解忧的心中一惊,连忙拽住沈湛的衣袖,语速极快地问道:“难道你没有把握吗?你不是什么杀神、战神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运兵如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使铁勒族闻风丧胆你,你干嘛说得像安排后事一样!” 沈湛冷不防被萧解忧扯住衣袖,侧首回身,完美俊逸的侧脸在远处火光的映衬下更显迷人,他勾起嘴角,似是被萧解忧的话逗笑了:“这天下间,哪有永远不吃败仗的常胜将军?我不过每次都全力以赴,尽力而为罢了。” 沈湛心道,哪怕他真如孙武在世,如今身边没有一兵一卒,他须得以一挡十,挡百,方才能保住不败战绩吧? 这话却不能告诉萧解忧,她那张柔嫩的小脸上,已经明明白白的写满了担忧。 沈湛心中顿时柔软万分。 自少年入军营,上战场,他就像每一个沈家的男人一样,早已做好了马革裹尸的打算。 每次出征,每次归来,都是熟悉的平淡与平静,没有人送他离开,也没有人守候着等他归来。 也没有人会像萧解忧这样,一心牵挂着他的安危,怕他受伤。 沈湛想,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战神,恐怕战神也会累吧?而心中所牵挂、眷恋之人的担心,便是战神最好的精力来源。 秋夜天清,在动乱且火光狰狞的背景中,沈湛略显温文贵气的脸庞比平日里柔和了许多,他铿锵有力地道:“温仪不要害怕。我不是逞强鲁莽之人,心有所愿,却未必事事尽如人意。若是情况危急,非我一人之力可以扭曲乾坤的话,我也会审时度势,该退则退的。”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沈湛习惯兵行险着,就如以往每次出征时九死一生一般。人往往在险境中更容易激发潜力,不逼一下自己,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呢? 沈湛最后对着萧解忧安抚般地轻轻一笑,低声嘱咐她一句“万事小心”后,转身便重新扑进了火光之中。 萧解忧目送沈湛离去,心中的担忧一点都没有缓解。 她默默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尽量降低存在感。 沈湛选择的这个地方既偏僻又隐蔽,巷子外面来去匆匆不少人,却没有人想着进来看一看。 除非那些铁勒人放火屠城,否则,萧解忧所在之地,倒是十分安全。 正因为如此,沈湛才放心将萧解忧一人留在那里。 他循着声响,在漫天火焰的照映中,果然看到有一队骑着马穿着铁勒服饰的士兵,正在策马乱奔,见人便砍,有一人手中的弯刀竟然已经卷了刃! 从火起到现在,沈湛没有看到有官兵出现。很有可能,这群铁勒人人数众多,官兵抵挡不住,已经全部阵亡或者逃走了! 小心地接近前方的几个铁勒士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两人,还有一人惊慌得刚要呼救,被沈湛一把掐住了喉咙。 他将人拖到一处墙角,冷声问道:“你们为何会出现在此处?领兵的将领是谁?” 一口流利的铁勒话,让那个士兵愣了一下,然后结结巴巴地道:“上上头说说发现不对,是可能,沈,那个沈湛可能就在附近,我们便来打探情况” “是谁告诉你们沈湛在此的?” 那个铁勒士兵却不说话了,面带惊疑地打量沈湛。 沈湛知道从他嘴里再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手一扭便结果了这个铁勒士兵。 他如法炮制,身形如鬼魅般,快狠准地一一解决了十几个铁勒士兵,有个小头领似的人发现不对劲,一边喊着什么,一边带人往沈湛这边寻来。 沈湛守在暗处,刚待伺机而动,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另一群人从远处策马而来。 沈湛眯起眼看过去,眼中瞬间迸发出阵阵寒光。 来人竟然是白日里围堵伏击他们的黑衣死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3.孩子 沈湛之所以能一眼认出他们, 完全是因为他们仍旧如同白日里一般打扮,长刀在手, 黑巾蒙面,快马如飞。 为首的黑衣人在一队铁勒士兵前勒马站定, 有些气急败坏地吼道:“为什么要放火?我们要抓活口!万一把人烧死怎么办!” 铁勒族的领队头目, 用有些怪异蹩脚的汉话, 凶狠地答道:“我们不要活的沈湛,我们要他死!” “你”黑衣人首领刚想要发怒,但想到这群外族人野蛮成性, 还是不要跟他们撕破脸为好,于是只沉声道:“我只说沈湛可能会在附近出现, 他并不一定就真的在此地。你们把这里烧个精光的话,难道就能知道烧没烧死沈湛了吗?” 铁勒族头目毫不在乎:“不管沈湛在不在其中, 烧了便烧了,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这是他们一贯的行事作风,每到一处,便要抢掠屠杀一番, 放火无疑是最快将人逼出来的办法。 杀戮, 既是他们生存的手段,也是他们取乐的兴趣。 黑衣人没有办法,只得压下怒火, 吩咐自己这边的人:“在这附近四下转转, 看看有没有沈湛等人的踪迹。” 令声一下, 黑衣人们便四散而开, 分头去找人了。 沈湛小心地隐匿身形,在心中大致估计了一下敌我实力对比情况,最终有些遗憾地悄然离去。 他没有把握在铁勒人和黑衣人的双重围堵下逃走,更没有把握保证萧解忧的安全。 与其硬拼送死,不如先离开这里,往其他地方去搬救兵来。 只是苦了这里的老百姓 四周火光冲天,不知道是沈湛的错觉还是怎地,那些哭喊声,求救声,似乎渐渐稀疏起来,仿佛大火吞噬的只是毫无生命的街道及房屋而已。 沈湛心下恻然。 此地居民,估计已经十不存一了。 沈湛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活人剩的越少,萧解忧便越危险。 他一路惊险地躲过黑衣人和铁勒士兵的搜捕,终于赶回到与萧解忧藏身的小巷里。 “温仪!” 当沈湛走到那处木柴堆旁,却没有发现本该躲在那里的萧解忧时,沈湛的心立刻停摆一瞬,几欲疯狂。 他胆战心惊,心惊胆战,多少年从未恐慌过的心,哪怕面对数倍于他的敌军来袭,也没有像此刻这般急促地跳动过。 温仪!你到底在哪儿! 他紧紧地握住双拳,眼睛急切而忍耐地梭巡四周,确定萧解忧并不在此处之后,他微微闭上眼睛,然后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无论如何,他也要先找到萧解忧! 沈湛冷然转身,刚走了两步,忽然听到身侧上方有人小声喊了一声“大哥?” 他猛地止住脚步,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小巷侧墙上,露出一个裹着头巾的小小头颅,正喜出望外地看着自己。 那双灿若繁星的眸子里,闪着纯然的喜悦与放松。 这般精致的眉眼,这样的灵澈眼神,沈湛几乎不用细看,也能认出她就是狠狠地牵挂自己一颗心的小人儿。 “温仪”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口中喃喃自语,身上有一瞬间的脱力,感觉自己就像刚打完了一场硬仗般,手脚竟然有些发软。 他在心里自嘲般地笑了笑。 枉他自诩英雄气概,定力惊人,却也只是百炼钢化不过绕指柔。 这个美人关,他此生算是永远过不去了 “大哥!”萧解忧又小声地喊了他一句,长长的弯曲的睫毛轻轻地眨动,像是在秋风中接受洗礼的落叶,似乎在一瞬间便能从天而降,落入他的手中似的。 沈湛终于回过神来,他抬起头,浓黑的眸子像是漩涡,将他不敢说不能说不想说的一切卷入。 他轻声问她:“在上面做什么?不是,说好了要等我回来的吗?” 萧解忧在看到沈湛回来后,松了好大一口气。 活了两辈子,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粗野过。 她朝沈湛招招手,沈湛一个纵跃,飞身而上,落在墙头。 他低头一看,原来,萧解忧正站在墙内一棵桃树的树干上,灰扑扑的头巾包裹着脑袋,一双原本白玉似的小手脏兮兮的。 树上的桃叶已经快要落没了,粗壮的树干低低矮矮,上面除了萧解忧之外,还有一个蜷曲着身子,将自己包成一团的一个小小人影儿。 那是一个孩子? 萧解忧仰起头,顺着沈湛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小声地对沈湛说:“我本来躲得好好的,然后就听到了一阵哭声” 萧解忧怕哭声将铁勒士兵引来,逼不得已只好起身寻找哭声的来源。 很快,她便发现,哭声是从右边墙内传来的。 萧解忧借着墙角下堆着的两块石头,踮着脚吃力地爬过墙去,好在墙不算高,她动作笨拙地翻了一阵,终于安全落到墙内的桃树上。 于是,在学习到一项既不典雅也不华美的新技能之后,她发现了正坐在桃树干上哭泣的小男孩。 “我不知道该怎样让他停下来,”萧解忧有些无奈地看着沈湛,说道:“然后就哄他说,只要他不哭,我就让沈将军带他回西北军营,教他骑马射箭” 能想出这种哄孩子的法子,也是没谁了。 沈湛的威名,在西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也不知道这么丁点大的孩子,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沈将军”。 那孩子不过五六岁的样子,长得眉清目秀,正一脸警惕地看着沈湛。 “你的家人们呢?”沈湛问他。 “都跑掉了。”男孩用异于年纪成熟地语气答道。 萧解忧心中惊奇。刚刚她也算是纡尊降贵,和颜悦色地跟男孩说话了,可是他只是止住了哭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跟她说,问什么都不回答。 沈湛没有再多问,对男孩点了点头:“我是沈湛,你和我们一起走。” 那孩子听到“沈湛”二字,猛地睁大眼睛,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沈将军?您是沈将军?” 沈湛颔首,伸出一只手去:“过来。” 男孩的泪水突然又涌了出来,他连忙用衣袖擦干,随后像是怕沈湛会后悔似的,死死地抓住了沈湛的手。 沈湛另一只手搂过萧解忧,一大一小,都被他护在怀中,带下了矮墙。 “外面的铁勒士兵极多,”沈湛低低地道,又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对萧解忧说:“黑衣人也追过来了。” 萧解忧刚露出片刻轻松的神色立刻褪去:“那我们能逃得出去吗?” “能。”沈湛简短而有力地答道。 萧解忧听了,忍不住抬起头,看向沈湛。 从她的角度,她只能看到沈湛坚毅的下巴,和因为肃然而抿紧的唇部。沈湛的胳膊结实而有力,她和男孩几乎都被他半抱在怀中,而他快步前行的速度,丝毫没有被他们拖慢,气息也稳得很。 萧解忧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深刻地意识到,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是一个真正的顶天立地,强势无畏的男子汉大丈夫。 在她过去的记忆中,她总是习惯性地过分关注他俊美无俦的外貌,他挺拔秀美的身姿,他身上那浑然天成的世家贵胄的优雅气质,却从来没有明确地将“沈世子”与“沈家将军”这两个身份联系在一起过。 大概,所有没有来过西北,见到带兵上战场的沈湛的人,都无法有这种体悟吧。 此时此刻,在上京中那个始终带着几分收敛,几分低调的贵公子,与眼前这个一往无前,孤傲可靠的身影终于重合在一起。萧解忧心中那个模糊得有几分飘渺的的沈湛,终于开始有血有肉,有棱有角,形象分明了。 沈湛便是沈将军。这般伟岸优秀的男子,若是让他留在京中,做她的驸马,每日里打马看花,赏景游玩,那才真真是委屈了他,也委屈了这西北的万众百姓们。 有些人,生来便是万丈瞩目的存在。就如沈湛,他是天生的王朝战将,也是整个大周边境一道最坚实的屏障。 萧解忧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为自己早早地提出与沈湛和离而感到骄傲。 比起做她的驸马,沈湛更适合做个将军。 --------- 秋夜月露白,在瑟瑟凉意下,有火光,有刀剑,有挣扎,有绝望。而人世间百态,有阴自有阳,有人悲惨自然也有花前月下,你侬我侬。 齐府的新房内,红色的喜字灼灼耀眼。萧玉婉娇羞地托起一杯菊花酒,双目含情,温柔地对齐烨道:“夫君,我敬你一杯,愿你从此以后宏图大展,平步青云!” 齐烨靠坐在美人榻上,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酒杯,似笑非笑地举了举:“谢郡主吉言。” 话音落,酒杯却仍旧执在手中,似乎并没有想要喝下去的打算。 萧玉婉的娇颜上顿时闪过一丝阴霾。 “怎么,是酒不和夫君的心意吗?”她关切地靠近齐烨,“我再让下人们换一壶来。夫君喜欢喝什么酒?梨花白?女儿红?还是竹叶青?” “我平日里只喝葡萄酒。”齐烨笑得温文潇洒,笑得萧玉婉的心咚咚咚地跳动起来。“如今还不是季节。你自喝你的吧。” 他可真好看,萧玉婉眼神迷蒙,痴痴然地看着齐烨想道。 齐烨垂下眸子,将眼中的讥诮与不屑、厌烦一一遮盖。 论下药,萧玉婉还得要多多像他学习啊 “夜色不早了。”齐烨放下酒杯,懒懒地起身,“这两天就要出发前往西北,郡主有什么需要带的,尽管带上,免得到那穷苦之地,有银子想买都买不到。” “夫君”萧玉婉忍着羞意,主动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娇柔地道:“你又要去书房睡吗?我们才成亲不过两天” 齐烨无比温柔地拂下她的玉手,唇角噙着笑意:“乖,我到如今这年纪才出仕为官,祖父放心不下,总想一夜之间便将我教的如他一般委屈你这几日暂时独守空闺,等事情尘埃落定,我定会好好补偿郡主!” 萧玉婉见齐烨态度温和,忍不住撅嘴撒娇,做出一副小女儿姿态来:“可是,哪有新婚之夜,洞房花烛把新郎叫出去教训的道理啊?夫君,祖父真的很不体贴新人呢” 萧玉婉真心埋怨齐首辅那个老头。新婚之夜,两人还未行礼,齐烨就被叫了出去,第二天才回来,等陪同她见过齐府众人之后,又被叫走。 第二天,第三天,都是如此。今天连晚膳都没吃,齐烨便要离开了。 她怎么可能不着急? 齐烨看见女人撒娇就厌恶,不,应该说他见到除萧解忧以外的任何女人撒娇都厌恶,虽然他也没有见过萧解忧撒娇是如何一副动人的模样。 “祖父屹立三朝不倒,自然有他的高明之处,我多学些本事,将来也好独自能够理事。郡主,你早些休息吧。我先去书房见祖父了。” “夫君慢走。”萧玉婉将齐烨送到门口,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道:“夫君,后日我们启程前往西北,可否带着小妹玉容一起走?” 齐烨脚步微停,侧头看向萧玉婉:“为何要带她一起?西北边境苦寒,如若不是你再三坚持,我都不舍得带你一起去受苦。小妹年幼,又是在家金尊玉贵地养大的,带上她,恐怕不到半天,她就要哭鼻子想回家了。” 萧玉婉掩嘴而笑:“我坚持要跟夫君一起去,正是因为我也同样舍不得夫君一人孤身上任。小妹自幼与我亲厚,见我出嫁,已然依依不舍,又听闻我要跟夫君一道往西北去,便开始啜泣不已,口口声声说要跟我一起走,不愿跟我分离夫君,我会让福王府的人跟着伺候小妹,不会有问题的。我看,不如就让她和我们一起走吧。” 萧玉婉这个女人,做每一件事都有她的目的,齐烨根本不相信仅仅因为萧玉容哭闹不停,萧玉婉就要带着她一起去西北。 不过,齐烨向来不是怕事之人。至于她们姐妹的目的,等到了西北,就能揭晓了。 齐烨向来不缺耐心。 “既然郡主舍不得小妹,那就带她一起去吧。只是有一条,我此去西北并未游山玩水,到达任地是有期限要求的,若是中途出了什么岔子,耽误了行程,皇上可不会看在我是他侄女婿的份上,就不追究我。”齐烨微笑道。 “夫君放心,小妹向来乖巧懂事,一定不会误了夫君的大事的!”萧玉容喜出望外,没想到齐烨如此好说话,三言两语便答应了她的要求。 “嗯,那我先走了。”齐烨的背影卓然不凡,直叫萧玉婉看得痴了。 这世间怎么会有像齐烨这样优秀的儿郎! 齐烨从新房离开后,并没有如他所说那般去找齐首辅,而是拐了一个弯后,进了方氏的院子。 方氏正在用晚膳,见到齐烨走进来后,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的这个儿子,也太过痴情了。 方氏心知儿子心系温仪公主,可是他现在已经与大郡主成亲,而福王如今又是那般炙手可热,若是让福王知道他的女儿被齐烨如此冷落,福王怎可能善罢甘休! 方氏挥退众人,迎了齐烨坐下,亲自给齐烨盛了一碗他最喜欢喝的冬瓜羊汤,看着他一勺一勺的喝了,这才劝道:“你总藏在我这里,也不是办法。如果被大郡主知晓,你让我这个婆母以后如何跟她相处?” 齐烨咽下温热的汤汁,轻笑一声:“她是郡主,和二嫂一样是皇家贵女,娘亲千万不要把她当做你的儿媳妇。她不是媳妇,你也不是婆母。” 方氏捂着脑袋,有些头疼地道:“我不把她当儿媳妇,这可以。但是,你总不能不把她当做你的媳妇吧?你别怪为娘管的多,你既然已经娶了她,成了亲,那不管你先前有多少想法,多少期盼,都应该放下了。” 齐烨仍旧仔细地小口喝汤,一言不发。看上去安安静静的,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似文雅乖巧的孩子,心中竟然有那么重的执念呢? 方氏又叹道:“谁人年少时还没有个红粉佳人梦?可是梦醒了,就要面对现实。你如今刚开始踏入仕途,万万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由着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以后,你千万要善待郡主,与她恩爱一生,白头到老” 齐烨终于喝完了,他轻轻地放下碗,对着方氏一笑,竟然像个少年似的露出几分纯真之色:“娘,我只有一颗心,你让我善待郡主,难道要我用刀子将心剖成两半吗?” 方氏闻言,眼泪瞬间从眼角滑落。 “那样,我也就活不成了。”他微笑着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4.熨帖 铁勒士兵的手法一贯野蛮, 先放火,再砍人, 然后搜寻幸存者补刀。 黑衣人找了一阵后,懊恼地发现, 有铁勒士兵的干扰, 别说沈湛等人, 他们连普通的百姓都看不到几个。 真是可恨! 愤怒之下,黑衣人们并没有十分卖力,只草草地转了几圈后, 便回去向领头人复命。 而沈湛果然没有食言,一路惊险万分地带着两人从铁勒士兵和黑衣人的双重搜捕围堵中, 顺利逃出小镇。 为了以防万一,沈湛带着两人又疾行了半个多时辰, 最后才在山间一处空地停住, 略作休息。 “我们休息一下,等天亮后再上路。”沈湛说道。 萧解忧颔首,她现在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沈湛扶着她坐在一旁树桩上, 让她靠在他的身上:“你再睡一会儿吧。” 他的目力极好, 虽然此处林间树木高大,挡住了本来便不算明亮的月光,他却仍旧能看到她眼下的疲惫和困倦。 这一路上, 萧解忧与沈湛贴身接触的次数, 远远超过了两人成亲半年间的总和, 再加上如今累到一定程度, 她已经顾不得刻意去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了。 算了算了,就当他真的是她的哥哥好了 沈湛满意地看着萧解忧乖巧地靠在自己的肩膀,她的双目微阖,透着一股身心全然放松的意味。 她的防备在一点一点地卸下,这个发现令沈湛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压都压不下来。 他偏过头,看向身侧的另外一个小家伙。 让沈湛觉得颇为意外的是,这个半路被他顺手带出来的小男孩,一路上不哭不闹,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着实省了沈湛许多麻烦。 乖巧的孩子总会惹人怜惜,“你叫什么名字?”沈湛放柔了表情,问他。 小男孩一手还紧紧地攥着沈湛的衣袖,脸色依旧苍白,好半响,沈湛才听到他低低地回道:“我叫溪辞。” 沈湛刚要再问,忽然感觉右肩一轻,原本闭着眼睛休息的萧解忧坐直身体,正眼带讶异地看向那个自称叫溪辞的小男孩:“溪辞?你是霍溪辞?” 溪辞和沈湛均愣了愣,沈湛不由得问道:“怎么,你认识他?” 按理说不应该。溪辞说话略带西北口音,很明显是土生土长的西北人。而萧解忧自幼在上京长大,平生第一次出门,恐怕就是这次被他强迫地带出来的,怎么可能认识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陌生孩童? 萧解忧似乎没听到沈湛问她什么,只仔细地打量着溪辞,仿佛第一次见到他似的。 这确实是萧解忧第一次见到溪辞。 溪辞却以为沈湛在问自己,老实地摇头:“不,我不认识这个大娘。” 大娘? 沈湛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他反应过来后,便有些忍俊不禁。 萧解忧仍旧穿着在成衣店里买的素面棉布裙,头发上别着一根简简单单的木簪,一块同样灰扑扑的头巾将她的脸蛋围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两只好看又晶亮的眼眸。 若是不看她的眼睛的话,她的这身打扮,确实有点像。 萧解忧却在此时收回目光,重新靠在沈湛的肩膀上:“我认错人了。” 语气淡淡的,可不知怎的,沈湛就在这简单的几个字中,听出了一丝惆怅与慨叹。 沈湛将疑惑压在心头,转而又问溪辞,今年几岁,父母可还安在等等。 溪辞年纪虽小,口齿却伶俐非凡,沈湛问什么,他便答什么,沈湛很快就了解到这个男孩的来历。 怪不得他在听到自己的名字之后,便放心地跟着走了。 原来,这个孩子的父亲也在西北军营内当兵,早年妻子去世后,他便将溪辞托付给他的哥哥,自己投了军。 溪辞的大伯家五个孩子,平日里吃穿都成问题,要不是溪辞他爹将军饷如数拿了回来,恐怕溪辞早就被赶出家门自生自灭了。 这次遭遇铁勒突袭,溪辞的大伯慌慌张张地带着妻儿跑出家门逃难,却忘了叫上溪辞。 所以,溪辞才会一个人爬到桃树上啜泣,碰巧就被萧解忧听到了。 “我知道沈将军是大英雄,是比我爹还有厉害很多倍的大人物。”溪辞崇拜地看着沈湛:“您能带我回军队里,去找我爹吗?我保证,我一定乖乖的!您看,我不哭了!” 溪辞脸上的泪痕早已被风吹干,除了眼角下略发红外,根本看不出任何曾经哭过的迹象。 溪辞姓顾,沈湛思索片刻,并没有记起手下哪个将领姓顾,想必他爹只是一个普通的兵卒。 如今溪辞的大伯一家很可能已经全部遇难,沈湛没办法丢下这么小的孩子不管,因而点头应道:“好,我会带你去见你爹爹。现在,安心睡一觉吧。再过几天,你就可以与你爹爹团聚了。” 溪辞听话地点点头,也靠在沈湛的身上,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小孩子家惊吓奔波半夜,再加上心里没有多余的念头,所以睡着得很快,而萧解忧虽然也累得不行,但是“溪辞”这两个字带给她的冲击有些大,她一时难以入眠。 她闭着眼睛,脑子里不由得浮现起前世的情景来。 她第一次听到“溪辞”的名字,是从霍英口中听到的。 霍英说,溪辞是他的儿子。当时,霍英是笑嘻嘻地说出来的,萧解忧只当他在口没遮拦地开玩笑。 后来,萧解忧经常会在霍英口中听到“溪辞”这个名字,溪辞在军队里学到什么什么本事了,溪辞又长个头了,溪辞的字写得那么丑,溪辞说想他爹了 直到霍英求她与他和离之时,她才意识到,或许霍英说得都是真的。 他在西北应该有个妾侍,还有一个可爱的,俊俏的,懂事又乖巧的儿子。 他无时不刻不想回到西北与他们团聚。 至于溪辞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又为什么说他姓顾,萧解忧并不关心。 反正今生她也不会再嫁给霍英,霍英有几个儿子,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一夜安稳。 第二天,沈湛早早地叫醒萧解忧和溪辞,在天边刚刚泛起一层鱼肚白时,带着两人继续上路。 清晨的露水毫不客气地打湿了萧解忧的衣摆,虽然此刻林间的气息极为舒适,但是对于萧解忧忍住要揉眼睛的冲动,努力跟上沈湛的步伐。 天知道从昨天到现在,她走过的路恐怕比她上辈子总共走过的路还长。 她的脚底恐怕已经磨坏了吧?萧解忧忍着脚上传来的阵阵刺痛,有些无奈地想着。 “来,上来,我背你。” 走在前方的沈湛,忽然停住脚步,撩下衣摆,蹲在地上,微侧着头对萧解忧说道。 萧解忧想都没想,下意识地拒绝:“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可以走” “是我考虑不周,”沈湛清越的声音响起,“你平日甚少走动,恐怕昨天已经累坏了吧?上来吧,我来背你,省得伤到你的脚。” 对于萧解忧来说,脚是个十分私密的部位,所以,当她从沈湛口中听到这个词儿的时候,她的脸便有些微微发热。 这种异样的亲昵感,甚至比昨夜她靠着沈湛的肩膀睡熟还要令她感到不自在。 她抬手摸了摸头巾,又摇头道:“大哥昨晚几乎一夜没睡,背着我赶路,实在太够辛苦了。我还能撑下去,我们走吧。” 沈湛没有起身,只伸出右手轻轻地拉了拉萧解忧将从他身边越过时,裙摆的一角,声音放得很轻:“温仪,我说过,万事有我。” 万事有我,你不必一人硬撑。 萧解忧突然了悟到沈湛话语中的未尽之意,一颗心顿时从温热变成滚烫。 晨曦中,沈湛低垂的侧脸简直绝美,和煦的晨光恰到好处地落在他的头顶,让他看上去比平时温暖了许多。 萧解忧终于决定放肆一回,任性一次:“既然这样,那就有劳大哥了。” 她慢慢地趴到沈湛的背后,双手轻轻地合拢,然后又低低地在沈湛耳边说:“辛苦了。” 温热的气息合着一股莫名的香气从背后传来,沈湛定了定心神,刚健有力的身体紧紧地绷住:“没事,你轻得很。”随后又加一句:“我穿上铠甲时,都比背着你要重许多。” 萧解忧笑了一声,溪辞却在一旁仰头道:“大娘看上去真的不重啊。” 萧解忧:“” 与一个小孩子计较,有失皇室风度。 她低头看着溪辞,姣好的脸蛋藏在头巾下,只眼睛里倒映着初秋澄澈的蓝天,如秋水波痕,涟漪着荡漾:“等你长大后,你定会无比庆幸,现在的你还只是一个孩子。” 溪辞听不懂,眨着朦胧的大眼,无辜地看着萧解忧。 沈湛哈哈大笑,胸膛处动了几下,萧解忧的手臂也跟着晃动着。 萧解忧冷不防就想起刚刚沈湛蹲下、身,等她爬上去那一幕来。 以往她总埋怨沈湛待他不够恭敬,对她行礼时脊背永远都是挺直的。如今她才发现,傲骨嶙峋是沈湛的习惯,就如他蹲在那里,长腿弓着,脖颈也弯了弯,脊背却仍旧笔挺,几乎与地面成了一条直线。 于是,沈湛的形象,在她的脑中又添了色彩浓重的一笔。 三个人就这样一路潜行,许是因为带着一个孩子的缘故,有一次几乎与黑衣人迎面碰上,都没有引起对方的怀疑。 余下的两天走得一路畅通,终于在第三天晚上,他们抵达宁城,进入宁城守备将军府。 沈湛入城后,马上下令全城戒严,准备迎战铁勒族的进攻。 果然,就像沈湛预料的那般,第二天清晨,铁勒士兵大军袭来,开始围攻宁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5.猜测 沈湛统领的西北军驻扎在宁城以西大概四百里左右的凉州, 虽然西北连年战火,但是铁勒军队从未进犯过宁城。 为什么?因为他们根本没本事打过来。 从凉州到宁城, 铁勒军想要突破层层守卫,难如登天。沈湛守在西北的这几年, 一直把战线控制在凉州以西的地界, 有时候甚至还会向西推进到距离铁勒王庭极近的位置。 所以, 宁城有守军,但是并不多。 前日沈湛和萧解忧在距离宁城不远的小镇上遭遇铁勒士兵的突袭,沈湛既惊且疑。虽然这次他离开大军的时日稍久, 但是西北军中并非只有他沈湛一人,他手下的将士们个个骁勇善战, 足智多谋,更何况还有军师云藏先生守在那里! 那百十人之众的铁勒士兵是如何突破重重防线, 深入到内陆腹地的呢? 而那些人, 是不是不过是沈湛看到的一部分而已?其余他没看到的,又有多少呢? 所以,沈湛在到达宁城之后, 马上带着霍英一行人匆忙离开守备府, 去部署战事了。 沈妙然他们比萧解忧早到一天,路上也遇到了一小队铁勒士兵,霍英一个人灭了十五个, 当然身上也挂了很多新伤。 “我听说你们遇到很多铁勒士兵, 还遇到了黑衣人, 没吓坏你吧?” 沈妙然正在帮萧解忧换药。萧解忧掌心的伤比较严重, 沈妙然小心翼翼地剥开白布,重新清理了一下伤口,又帮她敷上药。 十灵刚才去帮溪辞洗漱,回来正好看见沈妙然在这,连忙笑着对沈妙然道:“沈小姐来得正好,我家殿下的脚上磨了几个水泡,殿下走路很是不便,烦请您再给看看,是否需要用药。” 沈妙然自然答应,萧解忧却不好麻烦她。沈妙然是沈湛的妹妹,穆国公府的千金,怎么能让她给自己的脚上药呢? 这未免太折辱人了。 “没事,你别听十灵乱说。”萧解忧微笑,收回重新包扎好的手,“我不过是走路走得有些多,脚上酸疼罢了,哪里就用得着敷药了?谢谢沈小姐。” 说完,轻轻地扫了一眼十灵,十灵还想再跟沈妙然说什么,见状只能咬着唇忍下了。 心里却想着,等下要记得让世子帮殿下请个大夫回来,好好地瞧上一瞧。 沈妙然信以为真,也没好强迫萧解忧脱袜给她看看伤得如何。 她往日里并不知道如何萧解忧这般身份尊贵的少女相处,但凡事多尊重她本人的意见,总归是没毛病的。 沈妙然又想到一事,就笑道:“说来也巧,你们这次救回来的这个孩子,就是霍英手下顾卫的儿子。顾卫若是知晓了,肯定要高兴坏了。” 萧解忧的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被她迅速地捕捉到了。 “顾卫现在凉州军中吗?”她问道。 “对啊,我听说,他跟了霍英好几年了,是个有本事的,以后被提拔成个把总,应该还是没问题的。”沈妙然笑道。 接下来沈妙然和十灵都说了什么,萧解忧一概没听进去。 她在想顾溪辞。 前世,她和霍英大概是在距现在两年后成亲的,那时,顾溪辞已经成为了霍溪辞,并且与霍英在一起生活很长一段了。 霍英曾说过,他两次送给霍溪辞的生辰礼物,都是小木跨刀。 “我每年给他削一个,等到他长大能上战场了,我再送他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刀!”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用不了多久,顾溪辞便会成为霍溪辞。 萧解忧当时本着不多听、不多问的原则,从来没有像霍英仔细打听过他这个所谓的“儿子”是怎么回事。 或许,那时她心里已经认为溪辞是霍英的私生子,所以心里不喜,这才懒得过问的 现在问题来了。到底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发生这种变化呢? 萧解忧在思索良久后,得出一个结论。 她觉得,最大的可能便是顾卫战亡,或者他因着霍英而死,所以霍英才会收养顾卫的遗孤,并且当做自己的儿子一般教养。 顾卫是霍英手下的得力之人,听沈妙然的意思,这人颇有几分本事。他既然能跟着霍英这么久,说明他也是个久经沙场考验之人,保命的功夫自然不在话下。 若是连他都阵亡的话,那事情恐怕一定到了十分严峻的程度了。 想到这里,萧解忧再也坐不住了。 她是个没用的,枉费她活了两辈子,连她自己府里的事情都没能理清,更别提朝堂上或者整个大周内发生的大事了。 她不知道西北的战况,也不知道如今宁城的战事如何,但是通过顾溪辞,她仿佛看到了前世今生中的那条神秘的命运之线,正在曲曲折折地行进,若是突然有人为触碰,很可能就会偏移方向。 这件事,她必须告诉沈湛! ------- “这就是铁勒的大军?逗我们玩呢?”霍英陪着沈湛站在城墙上,眯着眼看向城外不远的路上,稀疏散落着一群敌军,目测不超过一百人。 “难道是铁勒的惑敌之计?”霍英仍旧不解。 沈湛到了宁城之后,马上派出了三百人的队伍,从宁城出发沿路至那个被铁勒兵放火围攻的小镇,以期剿灭敌军,保卫周遭百姓不被屠戮。 然后,他又吩咐紧闭城门,所有将士进入备战状态。 铁勒人果然来了,可是,出现的人数,却大大地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沈湛身披玄色披风,同样看向远方,一时没有说话。 霍英便又道:“我问过宁城的守将们,他们并没有收到凉州开战的讯息。往年的这个时节,铁勒族都在赶着收秋,也很少有空闲来侵扰边境的。不知道这群人是不是误打误撞,所以才越过战线,跑到这附近想抢一回走人的。” “看看情况再说。”沈湛终于开口。 宁城的守军不足千人,又被他派出去少一半,若是敌军只有眼前看到的这么多,便不足为虑。 怕的就是这些人只是铁勒派来迷惑他们的马前卒,如果他们贸然开城,主动出击,搞不好就要陷入埋伏之中。 “嗯,凉州距此不过三日路程,昨晚我已经先一步,派人将此处情形传到凉州,最多两日半,援军就会至此。”霍英摩挲着下巴,自信满满地道。 沈湛与铁勒族人打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也摸清了一些他们的底细。 自从前次他一举坑杀了数以万计的铁勒青年战俘之后,铁勒这两年针对大周的进攻,都是小波小股的,并且尽量避免和沈湛的大军直接硬碰硬。 他们都是分散成小队突袭边境的村落,就比如连问以前曾经遇到的那种情况。 而今百余人出现在此,本身就有古怪。 沈湛一时没能想明白,只在心中暗自提高了警惕。 “传令下去,让将士们务必不可松懈,不能轻敌。敌军来意不明,我们暂且静观其变。”沈湛沉声道。 霍英响脆地应了一声后,两人便下了城墙。 霍英问道:“大哥,我还没谢谢你救了溪辞。” 顾卫是霍英手下的兵,三十来岁,媳妇儿早就没了,就只剩下这个儿子,平日里最爱好攒钱,全都让人带回去给儿子花用了。 边关苦寒,战士们又都是正值壮年的男子,偶尔得了假,手里又有几个闲钱的话,还是很会丰富自己的生活的。唯独顾卫,从不跟着那些兵油子们鬼混,更没有想过再续娶,一心就想给儿子攒钱娶媳妇。 所以,霍英虽然没有见过顾溪辞,却经常听顾卫提起。 若是溪辞出了事,想必顾卫也会疯掉了。 “谢我做什么?”沈湛想到那夜,他眼睁睁地看着小镇陷入一片火海,铁勒士兵对无辜百姓的屠杀,自己却无能为力,心中便有些郁郁。 “只救了一个孩子。”沈湛叹了一口气,没再继续说。 霍英此刻只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今天出门铁定没带脑子。 他连忙转了话题:“我昨日听说,朝廷派了齐家的人来接替丁潮,任西北监军。大哥,我看朝廷行事越发不靠谱了。” 丁潮此人虽然讨人厌,但他还是比较聪明的,知道自己惹不起沈湛,大多数时候都只顾自己敛财,倒不敢给沈湛下绊子,于是与西北军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如今齐家人要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齐家与沈家究竟从何开始结怨已经不可考了,沈湛从掌握西北军大权开始,便一直在与齐首辅斗智斗勇。 从兵饷军费的发放,到西北文官、武官的任职,再到对铁勒的种种策略,沈湛每次想做些什么,都要与齐首辅交手几个回合,方能如愿。 若不是有齐家在朝廷掣肘,说不定沈湛已经带着人灭了铁勒全族了。 其实,沈湛心中明白。明面上,是他与齐家在较量,实际上,他是在与整个上京的既得利益集团在争斗,而为首的那人,正是坐在龙椅上日夜不安的元嘉帝。 元嘉帝最怕沈家功高震主,偏偏又离不开沈家,所以这许多年,总是一面安抚,一面打压,花样层出不穷。 比如,赐婚萧解忧与沈湛,便是一例。 沈湛与齐烨年岁相当,同是闻名上京的贵公子,但是文武不同路,再加上两人一东一西,几乎没有过任何交集,所以,沈湛对齐烨冰女不了解。 “没有什么需要担忧的。”沈湛面无表情,语气冷峻,“他若识相,我便以礼相待。他若不老实,”沈湛的眼中闪过锋芒,“齐家的名头,恐怕不足以让他横行西北。” 霍英已经摩拳擦掌了:“我听人说,齐家九公子文采斐然,聪明绝顶,又师从名满天下的欧阳先生。这样的人物,来西北肯定不是养老来的。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沈湛看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轻斥了他一句“莫要生事”,话语才落,便看到前方有人策马前来。 沈湛只看了一眼,便认出马上之人便是萧解忧。 她依旧穿着那身被溪辞认为是“大娘”的衣裙,头巾仍旧裹得一丝不苟,打马而来的姿势却有着不同于那身灰扑扑衣裙的洒脱飘逸。 “公主殿下的马术是跟谁学的?”霍英也看到了萧解忧,忍不住咧嘴一笑:“花架子一般,好看是好看,但若是长时间这样骑马,不累死也要累断腰了。” 沈湛瞥了他一眼:“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要上阵杀敌吗?身为皇室贵女,她会骑马,已经很了不起了。” 萧家先祖出身前朝贵胄,本不是以武艺起家,往前数先帝、昭华太子等皇室宗亲,走得都是俊逸博学之路,君子六艺中的骑射搞不好也就萧解忧这种水平。也就到了本朝,当今元嘉帝的身体强壮,比较像他那出身屠户的外家,所以对狩猎骑马比较热衷。按照沈湛的标准,元嘉帝那般“热衷”,放在西北军里也只能算是勉强及格而已。 这样一来,身为金尊玉贵的公主,萧解忧的马术已经能够称得上十分精湛了。 霍英见沈湛对萧解忧这般维护,嘿嘿嘿又笑了两声,却没去深想,明明萧解忧回到宁城之后,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萧解忧,萧解忧又将自己包成这副“大娘”的模样,为何他仍旧一眼便能认出她来呢? 萧解忧骑马来到沈湛两人跟前,漂亮地勒紧缰绳,停下马,然后利落地翻身而下。 霍英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一声,纵使知道她这是花架子不实用的骑术,仍旧觉得她的动作赏心悦目,煞是好看。 沈湛注意到,萧解忧在下马的时候,右脚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很快便将重心转到了左脚上。 沈湛暗自责骂自己,抵达宁城后,他便一直忙碌着,竟然忘记请大夫去给萧解忧看伤口。随即又想到她的身上现在可不止脚上一处受伤,不免又自责了几分。 因而,他在与萧解忧说话时,语气不免软了许多:“你有事寻我?怎么亲自过来了?打发个人来就是了。你脚上的伤如何了?”说着,又去看萧解忧的手,见已换了新的白布,才略略安心。 霍英认识沈湛好多年了,沈湛在他心目中如同神一般的存在,强势,果断,能力卓绝,却也跟神一样,略有些冷漠不好接近。 他以为这一路上沈湛对萧解忧嘘寒问暖,已经是沈湛能展现的铁汉柔情的极限了,没想到,他此生竟然能听到沈湛如此温柔似水的与一个女子说话,真是令他叹为观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6.抽丝 萧解忧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显然,只骑行从守备府到城墙的这段路, 已经令她感到有些疲惫了。 “我的脚上并没有大碍,多谢世子挂念世子, 我有一件紧要的事情想告诉你, 可否借一步说话?”萧解忧明亮的眸子直视沈湛, 显然并没有从沈湛那里得到否定回答的准备。 此处人多眼杂,霍英不好对萧解忧行礼,只好微微低了低头, 意思了一下,然后便极有眼色地对沈湛道:“大哥, 我回去看看有没有凉州的来信。” 说完,他又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萧解忧, 然后才转身去牵马。 沈湛随口应了一声, 注意力仍旧放在萧解忧的身上:“温仪,你跟我来。” 有个小兵过来牵走了萧解忧的马,沈湛在前引路, 带着萧解忧重新上了城墙。 这附近, 再没有哪处比城墙上更隐蔽,更适合交谈了。 考虑到萧解忧的脚伤,沈湛刻意放缓了步子。 大庭广众之下, 周围又有士兵把守, 萧解忧定然不肯让他背着走的。 萧解忧踏着台阶, 刚登上城墙, 便觉一阵冷风从四面八方一起扑来,将她露在头巾外的头发和裙摆吹得凌乱四散。 她忍不住环住双臂,突然一件披风从天而降,盖在了她的肩头。 沈湛悦耳清澈的声音,在凉风中恰似一股暖流涌过:“上面风大,仔细不要受凉。” 萧解忧吸了吸鼻子,心中颇为感动,水灵灵的双眸看着沈湛道:“大哥,你比十灵还要心细。” 沈湛:“” 他别过头,问道:“你刚才说有要紧事要告诉我,是什么事?” 以萧解忧的性格,如果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她绝对不会一个人骑马来寻他。 并且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萧解忧左右看了看,发现守在城墙上的士兵离他们都比较远,她这才压低了声音说:“大哥,凉州那边可能有敌情,我怀疑铁勒军队明着要进攻宁城,暗地里很可能仍要偷袭凉州。” 萧解忧说完,便有些紧张地盯着沈湛。 她很怕沈湛会对她的猜测不以为然,却又找不到更恰当的理由支持自己的推论。 在这种情况下,沈湛不相信她才是正常的。军情什么的,她一概不懂,而且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京城 若是沈湛轻而易举地就相信了她的话,那她才要怀疑沈湛到底是依靠什么才打了一场又一场的胜仗的。 萧解忧的心中忽然有些沮丧。如果换成她是沈湛,她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听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来指手画脚啊“能告诉我,你这样怀疑的理由吗?”沈湛果然问道。 但是她不能说啊 萧解忧咬着唇,心中有些无奈。 她总不能跟沈湛说,前世顾卫可能会突然遇难,然后霍英出面收养了顾溪辞,她便由此推测出,大周与铁勒在近期应该有一场较大规模的战役。 前世的那场战役,或者说与铁勒的每一场战役,大周纵然有伤亡,但是沈湛一定都是最终的得胜方。 然而,这辈子中间发生了很多偏差,比如萧解忧此刻出现在西北,沈湛和霍英都守在了宁城,那么凉州那边战况究竟会如何,连萧解忧也不能判定。 若是凉州城破,宁城又能支撑多久? “世子,我有没办法证明我的推测。”萧解忧想了想,眼睛瞬间一亮:“但是,你可以啊!” 她原本两手拢着披风,此时腾出那只裹着白巾的手,指着远方:“铁勒士兵就在那里,从我们进入宁城到现在,已经过去多半天了,他们为何一动不动?他们在等什么?是否在等一个确切的消息?他们想确认你是否身在宁城吗?确认之后呢?是否假装攻击宁城,实则暗度陈仓,全力进攻凉州呢?世子,我相信,以你的本事,最多不超过两个时辰,你便能将这一切查得明明白白。” 萧解忧说得很慢,因为她边想边说,每想到一处便要慎重对待。 “世子,我记得你说过,我们到宁城途经的那个小镇,近十年来都没有经历过战乱,所以那里的武备几乎等同于无,兵力主要聚在宁城这里。铁勒士兵之所以到那里去,目标其实是你。若是他们确定你人不在凉州,而在宁城附近的话,那么他们极有可能将计就计,佯攻宁城,企图骗你守在此处,然后主力部队全力进攻凉州。到那时,凉州的大部分兵力必然被你调到宁城,想要大军回援,谈何容易。这样一来,守在凉城的将士危矣!” 萧解忧说到最后,语气终于急了起来,她仰着头,略带祈求般地看向沈湛:“世子,你派人去查探一下吧,若是证明我想错了,也不过是多费些功夫的事罢了” 沈湛的眸中各种情绪齐齐翻滚,有惊讶,有赞赏,还有一闪而逝的遗憾。 最终,他深深地看了萧解忧一眼:“实不相瞒,公主心中所想,与臣不谋而合。” 他本来就打算先按兵不动,等凉州那边传来消息后再做定夺。 沈湛凭着自己征战多年的经验,做出了与萧解忧同样的判断。这对于沈湛来说,没什么稀奇的,或者说,如果给霍英足够多的思考时间,霍英也能做出同种推测。 可是,萧解忧身为公主,她可以会琴棋书画,会穿衣打扮,也可以练得一手好骑术。可她不该对军情如此敏感才是。 沈湛眼睫下垂,掩盖住满眼的复杂之色。 她定然有事瞒着他。 “我就知道,”萧解忧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语气中也带了丝丝笑意:“世子统领沈家大军,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铁勒族的这种雕虫小技,怎么可能逃过世子的法眼。我倒是白白操心了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打扰世子了,我先回去了。” 沈湛没有得到预期中的坦白,心中略有些失望,不过,他转而想起萧解忧对他直言藏宝图一事,那失望也慢慢地消弭不见了。 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不喜欢与别人分享的心事,萧解忧有,沈湛自己何尝没有? 连他自己都做不到对萧解忧坦诚,他又如何能强求于她? 沈湛压下心头所想,微微一笑:“臣送公主回去吧。” “不敢麻烦世子。”萧解忧此时的心情比来时畅快多了,于是也有心情端起公主姿态:“我自己回去便可,世子另有重任在身,无需顾虑我。” 然后,她将披风脱下,递给沈湛:“多谢世子的披风。” 有风吹过,沈湛垂眸,接过披风的同时,人也向左移了几步,刚好帮萧解忧挡住风:“为什么不叫大哥了?” 他突兀发问,萧解忧没有丝毫准备,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又微笑:“哦,当时为了掩盖身份,避人耳目,不得已才那样做。世子不也自称‘臣’了吗?” 沈湛心中纷杂乱绪,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从萧解忧口中听到什么答案。 “那,我派人护送公主回府。”沈湛捏着披风,不待萧解忧拒绝,喊了一个士兵过来,吩咐他送萧解忧回守备府。 萧解忧从不会当着外人抹沈湛的面子,所以她点点头:“如此,多谢世子。” 她转身走下城墙,靛蓝色的布裙被风吹起,裙角翻飞,仿佛走入云端一般,即刻便要消失不见。 沈湛锁紧眉头,不明白自己心中的不详预感从何而来。 ------ 萧解忧回到府内时,大夫也跟着到了。看来是沈湛特意嘱咐过的。 “主子,”屋里除了她们主仆,还有宁城守备将军夫人派来的两个丫鬟,十灵便小心地换了称呼,“将军传了大夫来给您看看脚上的伤,您先坐下,奴婢给您清洗完之后,再喊大夫进来。” 萧解忧在十灵面前终于不再掩饰:“好。轻一点,很疼的。” 她感觉到脚底有些黏黏的,不知道是不是水泡破了? 以前没长过这种东西,她也不是很清楚。 等到十灵脱下她的鞋袜,果然发现她脚掌处已然被磨得血肉模糊,有的地方已经被磨得发亮,嫩肉都露出来了。 十灵见了,心疼至极:“主子,都伤成这个样子了,怎么可能不疼?您怎么不早说呢?刚才还骑马跑出去一趟,唉,这,这,这您得有多疼啊!” 萧解忧揭开裹了几天的头巾,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既然知道我疼,那你动作放轻点好不好嘶” 伤口处流出的黏液,使得罗袜与脚心的皮肤黏在了一起,十灵已经尽量小心地动作了,奈何萧解忧的皮肤太嫩,稍微撕扯就扯掉了一层皮。 一旁伺候着的两个丫鬟,第一次见到这位客人的容貌,直愣愣地看呆了,十灵抬头的空当,见到两人一副惊为天人的傻样,没好气地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端热水过来!” “哦好的,是,是!”其中一个圆脸的丫鬟最先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将角落里的铜盆断过来,另一个个子稍微高一些的丫鬟也拿了擦脚用的布巾,走到十灵身旁准备伺候萧解忧。 萧解忧其实很想沐浴,但是沈妙然之前提醒过她,说她胳膊和掌心处的伤口,都不宜沾水。简单地洗漱还行,泡澡的话就算了,还是等伤好以后再为通痛快快地泡澡为妙。 十灵看着这两个笨拙的丫鬟,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这种穷乡僻壤,能有个囫囵能看得过眼的丫鬟就该知足了,哪能跟公主府里的侍女们比? 萧解忧哼哼唧唧地喊疼,十灵又安慰她又忙着清理伤口,一会儿的功夫就弄得一身汗。好在很快就将萧解忧打点好了,正在这时,外面有人沉声道:“主子,属下连问,求见主子。” 连问? 萧解忧和十灵俱是一喜,十灵忙将萧解忧的双腿移到榻上,又用薄被盖了,这才去喊连问进来。 “你们先出去吧。”萧解忧摆了摆手,让两个丫鬟退下。 圆脸的丫鬟比较机灵,赶紧拉着高个子的丫鬟往外走,但是临走之前,两个人均忍不住回头偷偷地瞄了几眼萧解忧。 这位姑娘长得可真是好啊如果不是她既会说话又会叫疼,她们还以为她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呢 这位即使真是仙女下凡也一定是来渡劫的公主殿下,此时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抬手免了连问的礼:“连统领,这一路辛苦你了。” 连问从折返到回来,用了不到五天的功夫,可以想见,他在路上是有多拼。 连问跑死了三匹马,三天三夜没合眼,吃住都在马上,总算让他赶了上来。 平时他出现在萧解忧的面前时,总是清爽干净的,如今一路奔波,风尘仆仆的不说,脸上也冒出了很多青黑胡茬,看上去倒更像萧解忧在大理寺监狱里见到的那个连问了。 连问抹了一把脸,苦笑道:“属下有急事要回来禀报公主,所以赶路赶得急了些。” 萧解忧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可是二公主出了什么事吗?” 连问忙摇头:“二公主确实遇到一点麻烦,这事儿容后再禀。属下要说的,是另一桩与殿下有关的大事件” 十灵赶忙递给他一杯茶,又搬来椅子让他坐了:“你坐下喘口气,慢慢说,奴婢出去守着。” 总归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处处小心总没有错。 十灵出去之后,连问将手中的茶碗一饮而尽,显见是渴极了。 “不要着急,”萧解忧见状,便温言安慰他:“再重要的事情,也要慢慢说。” 连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便把他回京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禀报给萧解忧。 “属下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怕误了殿下的大事,所以没等到二公主的事情有个结果,就急匆匆地赶了回来。”连问最后道。 萧解忧感觉自己重生前和重生后,像是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大周里。 私生子?元嘉帝和东宫的侍女生出的儿子? 上辈子若是真有这回事,她怎么一丁点消息都没听到! 萧解忧张了张口,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元嘉帝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儿子,而且似乎信誓旦旦真有其人。 此刻,萧解忧第一反应便是,元嘉帝或许活不到她前世看到的那个岁数了。 福王定然不会允许他活那么久! “小林公公的补汤,还有继续喝吗?”萧解忧问道。 那些有毒的补汤,是丁太后让张有德给丁小林送去的,被丁小林聪明地识破了。如今张有德已死,就是不知道丁太后还会命哪个心腹去做这件事。 “这个属下倒是没问。不过,属下看丁公公面色红润,气息绵长,并不像中毒了的样子。”连问回道。 萧解忧若有所思,片刻后又问:“丁小林给我的那个瓶子,你带着呢吗?” 那瓶子里装的是丁小林偷偷留下的补汤,他将瓶子拿给萧解忧,期望萧解忧能帮他调查清楚里面到底下了什么药。 “在属下这里。这阵子一直没得空去找大夫检查,属下这就去办。” “这事不急。”萧解忧忖度着,西北这边既偏僻又闭塞,未必有什么名医。 “连统领,这几日辛苦你了,你先下去休息吧。这件事,我要仔细地想一想。”萧解忧见连问神态疲惫,纵使心中还有很多话想问他,毕竟不急于一时,便不忍心再多留他。 而且,她也需要时间好好地消化连问带回来的这些消息。 连问确实累坏了,这会儿见到萧解忧,又把他最急于告诉她的事情都说完了,倦意便涌上来:“好,那属下就先下去了。殿下您若是有吩咐,就让十灵去喊我。” “嗯,去吧。” 连问退下之后,萧解忧没有叫十灵进来,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塌上发呆。 如果元嘉帝说得都是真的,那么皇子的下落,就只有她母妃一个人知晓。 如此重要的一件事,以林侧妃对曲妈妈的信任程度而言,曲妈妈几乎没有可能完全不知情。 然而,就是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曲妈妈并没有告诉萧解忧!只字未提! 曲妈妈对林侧妃和萧解忧的忠心毋庸置疑,单从她守着藏宝图连曲相离都没透露过,便能看出来她的品性如何。 曲妈妈猜测是元嘉帝母子暗害了昭华太子和林侧妃,那么她必然也知道,那位皇子对至今仍无太子的元嘉帝有多么重要。 若是她想报复元嘉帝,让大周的权贵阶层乱成一团的话,她更应该早早地把这位皇子的消息透露出来才对,如此一来,可能不需要她动手,元嘉帝等人便会遭到报应。 那么,为什么赤胆忠心的曲妈妈没有选择这样做呢? 答案,恐怕只有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7.不是 萧解忧以前曾经疑惑过这件事。 林侧妃的身份多么敏感, 若是她足够狠毒无情的话, 曲氏第一个就该被她灭口。这样一来, 世上就再也没有人知道她前朝皇裔的身份了。 大概是她们主仆情深,林侧妃并没有杀掉曲氏灭口。也或许是林侧妃自信她能够掌控曲氏, 总之,曲氏平平安安地呆在了东宫, 并且做了东宫唯一的小主子的乳母。 做小主子的乳母,那是极为体面的事情。林侧妃敢让曲氏做自己唯一女儿的乳娘, 从侧面便可以看出林侧妃对曲氏的信任。 按理说,林侧妃不可能将曲氏随便许人, 即使要发嫁她,也必然要将她嫁给同样令林侧妃信任的人。 要在上京了找到这样一个人,谈何容易! 但是, 林侧妃可能做到了。不然,曲氏怎么会生了孩子, 并且成为萧解忧的乳娘了呢? 这番推测本没有错,然而, 作为最关键的曲氏的丈夫和孩子, 却从未有人见过, 就好像他们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无论是后来连问的调查,还是在萧解忧儿时零星的回忆中, 都不曾有关这两人的丝毫讯息。 这种情况就比较令人费解了。 曲氏在这件事上虽然处处透着疑点, 但萧解忧 出于对曲氏的信任, 并没有多过问。 今天连问带回来的这个惊人的消息, 终于令萧解忧将曲氏与元嘉帝的那位可能存在的私生子联系在一起。 答案呼之欲出。 很显然,那位被林侧妃保护得滴水不漏,一夜便怀了龙子的东宫侍女,便是曲氏! 萧解忧睁开眼睛,一团迷惑在她眼底浮现。 林侧妃在元嘉帝即位前,将这件事透露给元嘉帝知晓,目的是为了换取她和女儿的自由。既然这样,那她说的定然是实情。 曲氏生下的孩子,健健康康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萧解忧确定自己小时候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大的孩子。 从她记事起,曲氏的身边,东宫里,就只有她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被林侧妃藏在哪里了? 难道会是 曲氏出宫之后,便收养了在街头流浪的男孩曲相离。 若说曲相离便是那个孩子的话,年龄似乎不太对的上 按照常理,曲氏生下的那个孩子,大概比萧解忧大上三岁左右,而曲相离最少和沈湛同年,比萧解忧大至少五岁。 萧解忧下意识地否定曲相离便是曲氏亲生孩子的这种可能。 可是除了曲相离,曲氏的身边并没有出现过任何孩子。 想到此处,萧解忧再也坐不住了。 “十灵!”她喊了一声,掀开薄被,起身下榻。 十灵从外面推门而入,见状连忙过来扶她:“殿下,您小心些!” “你不用管我,快去研磨,我要写信。” 十灵犹豫了一下:“殿下,大夫正在外面候着,要不要先宣大夫进来帮您看一看伤口?奴婢知道您着急,但是不管怎样着急,也要先养好您的身子啊!” 萧解忧现在心绪紊乱,闻言便蹙眉摆手:“我这会儿已经觉得好多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处。让大夫回去吧,你快去研磨!” 这段时间以来,十灵从未见过萧解忧如此焦急过,心知此次连问必然跟萧解忧说了极为重要的事情,只好无奈地先去准备笔墨。 萧解忧则自顾自地打着腹稿。 她在这里乱猜一通什么用都没有,还不如直接问曲氏。 元嘉帝对这个儿子势在必得,迟早也会找上曲氏。不管曲相离是不是元嘉帝的儿子,萧解忧都不希望自己是最后得到消息的那个人。 如果有可能,她希望元嘉帝一辈子都找不到那个孩子。 大周王朝传给谁,谁来做皇帝,她并不十分在乎。 但是,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有可能是害死自己父母凶手的元嘉帝,得偿所愿。 她现在没本事替父母报仇,但凡她能让仇人们不痛快一些,她便算尽了孝道。 十灵很快磨好墨,萧解忧执笔凝神,很快便写好了一封信。 她将信封好后,交给十灵:“你去找霍英,让他想办法用八百里加急送到上京,给曲妈妈,记住,务必要让人亲自交到曲妈妈手中,任何人代收都不成!” 十灵见萧解忧表情严肃,如此郑重,心知此时必然至关重要,因而片刻都不敢耽搁,拿了信便出门去寻霍英。 这之后,萧解忧在房里踱来踱去,而后思来想去,觉得仅仅靠着这封信解决问题,恐怕不太妥当。 她在信里并没有问有关皇子的事宜,只是要求曲氏秘密地来西北跟她汇合。 书信一来一回,既不安全,又不便捷。有话,她不如当面问曲氏! 上京与凉州相隔千里,曲氏单凭自己,如何能顺利地赶到此处见她? 萧解忧叹了一口气。 她本想让连问再跑一趟,去上京接曲氏,又想到他这几日奔波劳累,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今,便只能再托沈湛派人带着她的信去了。 反正她连藏宝图那样机密的事情都告诉沈湛了,也不差眼下这一桩。 寻人帮忙,总要信任对方的。 ------ 沈湛刚好也有事来见萧解忧。 “我和霍英即刻赶回凉州。”沈湛还未坐定,便直言道。 萧解忧立刻反应过来:“我猜对了?” 沈湛赞许地点头:“云藏先生就是军师,刚刚来信说,探子发现铁勒在距离凉州百余里的地方秘密扎营,可见所图不小。” 铁勒族大大小小有几十个不落,常年与大周为敌的只有三、五个,这三五个部落各自为政,常常不分先后袭击周边城镇,沈湛先前坑杀的那几万俘虏,便分别来自这几个部落。 沈湛多年来秘密地派人在铁勒部族间游走,分化离间他们,怕得就是他们联手,如果那样的话,铁勒族的总体实力将会大大提升,对大周极为不利。所幸他担忧的事情在以前并没有发生。 但是这一次,云藏先生在来信中凝重地提到,似乎此次备战的,有两个大部落的人。 这只是眼前已知的,到底有多少个不落参与这次行动,现在还不能确定。 云藏先生建议沈湛立刻返回凉州督战。 不过这些,沈湛并没有告诉萧解忧。萧解忧不懂战事,跟她说了也没有多少用处,反而可能会让她更加担忧。 沈湛接着道:“宁城外的这拨敌军,到现在仍旧不见任何动静,我怀疑他们确实只是敌人用来迷惑我的。他们现在并不能确认我的位置,很可能会继续到附近其他城外继续晃荡,直到找到我。在这之前,凉州暂时是安全的。所以,我不能再耽搁了,必须马上回到凉州。” 萧解忧马上回道:“几时出发?我马上收拾” “不。”沈湛温和地制止了她,“你留在宁城,不用和我们一起走。” 萧解忧愣了一下:“为什么?” 沈湛大老远把她从上京拐带来,如今却要把她放在宁城,他在想什么? “凉州战况紧急,不如宁城安全。”沈湛解释道,“宁城这边守城的人马不算少,你留在这里,我更放心些。” 一旦开战,沈湛都不能预估什么时候结束。他会尽全力抵御敌军,可战争总是残酷的,也许下一刻他就会阵亡,这都说不准。 反正,他的目的只是让石谦帮萧解忧诊脉治病,如今沈妙然也留在宁城,石谦和他的姨母很快也要过来,只要石谦确定她体内没有鸳鸯单飞的毒,或者那种毒不足以威胁到她的安全,那他就会派人送她回上京。 为了她的安全着想,他决定不带她回凉州。 “你身上还带着伤,赶路是件苦差事,你的身体可能会承受不住。”沈湛见萧解忧不说话,以为她不高兴,于是又低声道:“我很抱歉,原本答应带你见识一下西北不同于上京的民俗风情,现在也不能兑现了。不过,我既然答应你,总有一天会做到的。我让妙然留在宁城陪你,等你的伤好了,你可以跟她四下逛逛,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或者若是凉州战事稍定,我再来接你。” 萧解忧其实并不想跟沈湛去凉州。 打仗有什么好看的?况且,她去了也帮不上忙,反而可能给沈湛添乱。 倒不如按照沈湛的安排,留在宁城,等见到曲氏之后,再做打算。 “好,那我就不去了。”她抬起头,对着沈湛微微一笑:“世子天纵英才,用兵如神,自然不用我多说什么。我在这里祝愿世子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沈湛似乎很开心萧解忧能轻易地被他说服,神情略略放松,嘴角甚至上扬:“多谢殿下吉言。” 萧解忧想到自己之前要拜托沈湛的事情,又赶忙道:“世子可能还不知道,连问回来了。” 她简单而迅速地将皇子一事说了一遍,然道:“我想让人带曲妈妈来宁城,可否请世子派几个妥帖的人,去接一趟曲妈妈?此事干系重大,我不得不求助于世子。” 沈湛只是惊讶了一瞬,马上便恢复自若。 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对于元嘉帝搞出来的私生子一事,他比萧解忧知道得还早。 他只是没有想到,原来那位将藏宝图藏了十几年的曲氏,极有可能便是元嘉帝想要找的东宫侍女! 这样说来,那曲氏的外甥,曲相离,岂不就是元嘉帝的私生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8.恩人 沈家历代镇守西北, 无论最后谁登基为帝, 都不敢太过为难沈家,最差的待遇也就如元嘉帝现在这般, 又拉又打。如果哪个继承人敢动沈家, 除非他不想要江山了。 换句话说,对于即将继承皇位的人来说, 沈家的支持绝对至关重要。 而对于萧解忧来说, 大周的江山最后落到谁手中,她并不十分关心。 但是,她绝对不想看到福王即位。元嘉帝是否参与谋害昭华太子尚未确定,福王与丁太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凶手了,一旦福王有机会做皇帝,萧解忧想要报仇, 那真是难上加难。 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既能阻止福王登基, 又能让元嘉帝的美梦破碎 萧解忧在胡思乱想间,听到沈湛答应派人去接曲氏。 “你安心呆在宁城吧。如今上京里不太平,再加上黑衣人的幕后指使人还未找出来,哪里都不如宁城安全。”沈湛又叮嘱了一番, 然后便带着人离开了。 如此,萧解忧便在宁城住下,只等曲氏过来。 果然就如沈湛预料的那样, 宁城加强戒备, 紧闭城门, 铁勒士兵在外面又晃荡了两天之后,便转向别的地方去了。 因为萧解忧人在宁城,所以沈湛特意命令宁城守备以防守为主,不可主动出击。现在铁勒士兵换了地方,沈湛便毫不客气地连发几道军令,命人在半路伏击所有越过凉州进入内陆的铁勒士兵,务必将他们铲除,免得凉州腹背受敌。 几日后,石谦带着小纪氏赶到宁城。 “娘!”沈妙然见到小纪氏,高兴地像只小鸟一样,飞快地奔到她面前,双眼晶亮地看着她。 小纪氏三十多岁的样子,人生得柔柔弱弱,美貌端庄,此时眉眼带笑,一脸慈爱地看着沈妙然。 “你这孩子!”她摸着沈妙然的头发,半是心疼半是责备地道:“怎么不听话,非要和你哥哥回来?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能随便玩闹的吗?真是越大越不让人省心了。” 沈妙然依旧笑嘻嘻的,在小纪氏面前蹭啊蹭,丝毫不把她的怒气放在心上。 反正她人已经到这里了,难道还要赶她回去吗? 沈湛现在被战事绊住了,一时半会脱不开身,肯定没功夫送她回去的啊。 嘻嘻,她就可以和她爹娘多聚几日了! 石谦在一旁捋着胡子,含笑看着母女二人。 沈妙然从小纪氏怀中侧过头,看着石谦,俏皮一笑:“爹,娘教训我,你也不帮我说说情!下次你再惹娘是生气的话,我也不帮你了!哼!” 沈妙然今年才得知自己的身世,刚开始时,她根本接受不了。 明明十几年来都是他们一家三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怎么突然就把她除名了?让她从“石妙然”变成了“沈妙然”? 沈家再有权势,她也不想高攀,她只愿一辈子在父母膝下承欢,永远都只做“石妙然”。 奈何爹娘为了她的终身大事考虑,一门心思要送她回沈家,她怎么反对都没有用,最后只得无奈地跟沈湛回到上京。 “对了爹,你们怎么会到西北来?你一直说自己有要事在身,既然这么空闲,干嘛不去上京看看我呢?”沈妙然噘嘴道。 石谦笑道:“我要做的事,已经有了一点眉目,所以才来见你哥哥。至于你,有你哥哥照顾,我和你娘没什么好担心的。” 沈妙然虽然不情愿,可也承认,沈湛比她想象中优秀一百倍,对她也好得不得了,原本她离开爹娘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与一群陌生人住在一起,心中不是没有恐惧担忧的。 出于她意料之外的是,她这种尴尬的身份,在沈府里并没有受到鄙夷或者怠慢,除了穆国公一直对她避而不见以外,她俨然就是穆国公府的女主子。 事实如此,她仍旧忍不住撒娇:“爹就是不疼我了,恨不得我早点出嫁才好。” 小纪氏点了点她的额头:“又乱说,你爹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了。” 石谦为了让沈妙然认祖归宗,提前两年便偷偷在私下打听沈湛的为人,更是为了她不惜远到西北来,就是怕传言有误,怕自己的一时疏忽将女儿推进火坑。 甚至到现在,石谦不惜花费时间精力研究萧解忧身上所中的毒,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交好沈湛。 沈妙然便吐了舌头,拉着小纪氏跟她讲她在上京的生活。 一家三口正久别重逢,有说不完的话,一晃便到了晚膳时。 十灵笑盈盈地从门外走进来:“给石先生、石夫人请安。”她姿态优美地福了一下,又起身笑道:“我家主子知道石先生伉俪远道而来,特意备了薄酒粗饭,请二位和沈小姐赏脸一叙。” 十灵生得貌美温柔,说话极有章法,进退有度,小纪氏同样出身官宦人家,对懂规矩的侍女很有好感,然而她并不知道眼前的姑娘是何人,所以闻言便看了一眼石谦,见他微微点头后,才笑着回道:“多谢姑娘,既然如此,那我们夫妻便叨扰了。” 十灵抿唇而笑:“石夫人太客气了。沈小姐是我家主子的朋友,您二位远道而来便为客。只不过,我家主子如今也是客居于此,若是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二位海涵。” 小纪氏冰雪聪明,略一思索,便明白眼前这位笑语嫣然的姑娘,定是那位温仪公主的侍女。 单从这位侍女的谈吐和行事做派,便能看出她主子的几分人品来。 小纪氏笑得更真诚了几分:“这是说哪里的话,常言道,客随主便,哪有客人挑剔主人的道理。请姑娘帮我谢过你家主子,我们略做收拾,便自前去。” 沈妙然也在旁笑道:“你主子既然请客,那必然不会是什么薄酒粗饭,刚好我肚子饿了,晚上我可要多吃一些。” 十灵很喜欢沈妙然的性格,因而又笑说了几句,目的达到后,就恭敬地退下了。 石谦满意地看着沈妙然:“出去一趟,果然长大了,也比以前会说话了。这样很好,很好。” 小纪氏原本还有些担心女儿,如今一见沈妙然似乎与那位公主处的很好的样子,也颇觉欣慰。 “爹,娘,我跟你们说,刚刚来的这个姑娘,就是温仪公主手下的大宫女。”她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我大哥用尽办法才把人带来西北的,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她将他们这一路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后,又忍不住夸奖萧解忧:“她和我不同,是真正长在深宫的金枝玉叶,她这辈子走过的路,恐怕都不如这几日多。身上受了几处伤,愣是不哭不闹,温温柔柔的,特别通情达理!更难得的是,她聪慧勇敢,沉着冷静,一点都不像个才及笄的小姑娘!” 说着,她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真是不明白,大哥的眼睛是不是和我们正常人不一样?否则,他为什么会放着这样好的公主媳妇不要呢?” 沈妙然觉得,萧解忧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完美的女人了,沈湛错过了她,注定再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媳妇。 石谦与小纪氏闻言,对视一眼,小纪氏的眼中立刻染上了一抹轻愁。 沈妙然不知道沈湛对萧解忧的看重和在乎,石谦夫妻却明了。 若是萧解忧身上的毒成了气候,没有办法化解的话 那沈湛 小纪氏想想便觉得心痛不已。 ----------- 萧解忧为了招待是前年夫妇,纡尊降贵,亲自下厨。 当然,她的亲自“下厨”,也不过是走到厨房门口,指导守备府的厨娘们做了几道菜。 等她离开后,厨房里立刻炸了锅。 “这位姑娘是什么来头?我的天老爷,我活了几十岁,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美貌的姑娘。” “难道是大人在外面” “快呸呸呸吧!你没看到大人和夫人都对这姑娘恭恭敬敬的,夫人特意吩咐了,这位姑娘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谁若是敢怠慢或者冲撞了她,一律打死不论!” “我还听说,夫人每天早上都要过去看这位姑娘,感觉就像给先头老夫人请安似的,可规矩了” “你们可别忘了,前几天,咱们府里来了几个凉州过来的大人物,说不得,这位姑娘便是那位大人物的女眷家属” “好了好了,闲话少说,都干活吧。若是让夫人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闲言碎语,咱们的好日子就过到头了!”一声极具威严的呵斥突然响起,众人这才结束闲聊,乖乖地去准备宴席了。 萧解忧对下人们的议论一无所知,即使知道,她也不会费心去解释或者掩饰。 “世子派人送来很多新颖的衣服首饰,一看就是为公主新做的。”十灵笑着帮萧解忧梳头,嘴里还不闲着直夸沈湛细心体贴。 萧解忧现在吃着沈湛,用着沈湛,连自己的私事都拜托沈湛帮忙,甚至她的小命都要靠沈湛保住,所以心里对沈湛也充满了感激。 “我总不会让他吃亏的。”她像是承诺般地说道。 萧解忧已经决定,若是找到宝藏,她会多分给沈湛一成! 十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的主子啊,您真是十年如一日,总是不肯白白受了别人给的好处。不过,奴婢觉得这样也挺好的。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人情债欠太多,还不知道人家会要求用什么来偿还呢。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无缘无故的付出呢?” 十灵只是随口一说,萧解忧却如醍醐灌顶,突然想到一件事。 林侧妃一路隐姓埋名,改头换面,这其中,却有一个人鼎力相助,默默付出,不求回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9.剥茧 此人便是已经辞官回乡的林大人, 林侧妃名义上的兄长, 林崇岚的父亲。 当年林大人在进京的途中,遭遇劫匪, 家人不幸遇难, 全家人只逃出他一个来,碰巧被林侧妃主仆所救, 于是林侧妃便顶替了死去的林小姐的身份, 与林大人一道入京。 这位林大人是萧解忧名义上的舅舅,萧解忧两辈子都没有见过他。 人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透过林崇岚,萧解忧也能窥得林大人品行一二。 显然,林大人是个值得托付秘密的人,林侧妃已然去世这么多年, 他依然守口如瓶,没有对任何人泄露林侧妃的真实身份。估计连连崇岚都不知道, 他和萧解忧其实没有半分血缘关系。 世人做事皆有目的,或为名,或为利,或为自己, 或为子孙后代,像林大人这样不求回报,只坚定本心的君子, 实在世间少有。 林大人如今真可以称得上孑然一身, 他妻儿俱亡, 连官职都洒脱地说不要就不要了,当真有名士之风范 等一下! 萧解忧冷不防站起身来,十灵没反应过来,箅子狠狠地拽了一下萧解忧的头发,萧解忧马上疼得叫出声:“疼” 十灵连忙放下箅子,一手揉着萧解忧的头皮:“主子,您没事吧?您怎么了?想拿什么东西,奴婢帮您去拿。” 萧解忧回头,一把握住十灵的手,脸上竟有几分急切之色:“十灵,我的表哥,就是林崇岚林大人,他的父亲就是我的舅舅,可曾有夫人?我是说,他可曾续娶?” 萧解忧很少有这般词不达意,语句混乱的时候,这说明,她的心中早就乱成一团麻了。 十灵闻言,微微一愣,她不明白萧解忧为何会突然提起林家人。 那位林大人从不曾主动到公主府来,若不是上次公主举办桃花宴时邀请他来,十灵甚至都不知道这位公主的表哥长得什么模样。 “那位林大人啊”十灵偏偏头,努力地回想:“奴婢没听说过他续娶那次林崇岚大人过府赴宴前,王总管曾经把他知道的所有有关林家的事情,都说给奴婢四人听,让奴婢们以后多注意与林家往来。王总管当时还说,还说”十灵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不知道下面的话该不该说。 萧解忧便催促她:“王禄怎么说的?你直言无妨,不要隐瞒。无论王禄说了什么,我都不会因为这个惩罚王禄的。” 王禄是出了名的记性好,他记人记事相当有一套,连萧解忧都佩服他的本领。 十灵这才安心地继续道:“王总管说,林崇岚大人的父亲,当年在上京十分抢手,因着他没有夫人,不知道有多少人给他做媒,都被他婉拒了。” “不止如此,他身边连个侍妾通房都没有,对他已逝的夫人相当痴情。后来,林大人又将长子从老家接到上京来,摆明自己已经有了子嗣,再不可能考虑续娶之事。王禄说,老子如此深情,儿子肯定也学到几分,公主若是嫁给林崇岚大人,亲上加亲不说,依着驸马的家教,他也不太可能纳小妾给公主气受” 十灵等人当时也很希望萧解忧能选林崇岚为驸马,可是桃花宴之后,公主就像忘记了这个人似的,再没有提起过,更不曾与林家来往。 王禄私下还遗憾地抱怨,说林崇岚大人好不解风情,都不知道主动来讨好他家殿下,真是白瞎了他那般俊俏的长相。 萧解忧的心中顿时翻起惊涛骇浪,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林大人在老家哪有什么长子!他一家老小在上京的途中都死绝了! 她的表哥林崇岚,要么是林大人悄悄与人生下的私生子,为了给儿子一个体面的身份,这才谎报他是原配所出。 要么,林崇岚就是那个被林侧妃藏得密不透风的元嘉帝的私生子!也就是曲氏生下的皇子! 萧解忧直觉倾向第二个猜测。 竟然是他!竟然是他! 十灵见萧解忧神色不对,有些担心地问她:“殿下,可是那位林大人有什么不妥?要不要,我叫连统领过来?” 如今十灵已经把连问当成半个主心骨,连问本事大,又能干,若是公主遇到什么麻烦事,让连问来处理保准妥妥的没问题。 萧解忧神思不属,还在尽量消化这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闻言点头道:“也好,你叫他过来吧。” 她需要听听连问的意见。目前,她能相信且可以商量的人,只有连问了。 此时,她突然有些想念沈湛。 若是沈湛在这里,萧解忧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猜测告诉沈湛。 以沈湛的本事和聪明,他肯定能告诉她,她的猜测是否正确。 连萧解忧自己都没有察觉,经过这一次西北之行,她对沈湛开始渐渐敞开心房,建立起最基础的信任 连问很快便过来了。十灵照旧退出去为两人守门。 萧解忧没有丝毫婉转,直接抛出她的猜测:“我怀疑,林崇岚大人,便是我母妃偷偷藏起来的那位皇子!” 然后,她便细细地解释了一番,她是如何发现林崇岚身世的不妥之处,从而想到他可能是曲氏的儿子的。 连问是个表情匮乏的人,他鲜少将情绪显露在脸上,而这一次,他也忍不住惊道:“为何会是他?难道,不应该是曲相离吗?” 果然,连问已经开始怀疑曲相离的身份了。 连问并不傻,相反,他十分聪明。早前萧解忧曾经与他探讨过有关曲氏和她丈夫及孩子的问题,当时两人都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几日,连问反复地思考有关皇子的事情。 若他是林侧妃的话,他会怎么做? 想了几天几夜,连问终于理清了所有思绪,将生下皇子的可疑人选锁定在曲氏身上。 如此一来,那么曲氏身边的那个所谓外甥,很可能就是那位皇子了。 连问当时的心情颇为复杂。 若是曲相离是元嘉帝的儿子的话,那他在齐皇后与大公主之间放荡游移,岂不有违人伦? 更让连问觉得骇然的是,他甚至不确定,曲相离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才故意如此做的,还是他也完全不知情,完全误打误撞地做了两个女人的情郎。 “我刚开始,也有像你这般想法。”萧解忧解释道,“但是,一来曲大人的年龄有些对不上,而且,曲大人说过,他幼年曾经在居无定所流浪过好一阵子,我观他当时的样子,并不像在说谎。二来,若曲大人是曲妈妈与皇上的孩子,曲妈妈直接承认便好,何必非要拐个弯呢?还容易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说到这里,萧解忧又突然有了另一个推测。 “难道这是我母妃授意曲妈妈做的?故意留下这样一个破绽,作为障眼法,让曲大人做皇子的替身甚至是” 连问马上会意:“昭华太子已逝,侧妃娘娘也察觉到她很难保全自己。也许当时她并不确定皇上会不会终身无子。但是,若是将来有一天,皇上需要一个皇位继承人的话,他一定不死心地想要找回自己的儿子,那么他迟早会查到曲氏身上。这样一来,侧妃娘娘等于送了一个假皇子给皇上,轻而易举地便夺走了萧家的江山!” 萧解忧轻轻地摇头,用一种异常肯定的语气道:“我母妃很可能早就预料到,这个皇子对皇上至关重要。我猜,她早已知道齐皇后在皇上身上做的手脚,更或者” 当年昭华太子一心宠爱林侧妃,身边再无其他女人,可惜太子身体不好,子嗣艰难。如此一来,若是其他皇子生下儿子,那么对太子的地位也是一种威胁。 以先帝爱重太子的程度,他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抢走昭华太子的储君之位。说不定,元嘉帝至今无子,这其中就有先帝的手笔! 而这件事,昭华太子一定知情的,林侧妃肯定也猜到一二。 所以,她才会想方设法地让曲氏生下孩子,而不是在发现之后命曲氏打掉! 虽说当时不管太子还是侧妃,都不能预测到将来皇位会落到元嘉帝的头上,可是,将元嘉帝可能会有的唯一子嗣握在手中,这也是辖制有封地的皇子的一种手段。 上位者多深谋远虑,见微知著,这真的很像林侧妃能做出来的事。 以宫中太医的本事,恐怕在确定那孩子是男婴之后,林侧妃便已经开始为这个孩子物色新的身份了。 后来,昭华太子体弱,渐渐卧床不起,林侧妃便将曲氏送出东宫,又授意她收养了一个男孩,为将来揭开秘密做了充足的准备。 如今,萧解忧唯一想不通的便是,为何前世皇子一事没有被爆出来?林侧妃埋下的这根线,到底是怎样断掉,从而使得她的谋划无疾而终的呢? “侧妃娘娘果然好手段,好计谋。”连问不禁赞叹道,:“将真正的皇子藏在林家,任谁都猜不到。若是丁太后母子安分,那这个孩子将来很可能继承燕王之位。若是不安分,最起码燕王从此绝了嗣,夺了江山也没有用。而且,有了曲相离做挡箭牌,足以迷惑很多心怀不轨的人。” 更有可能的是,一个出身街头,无依无靠的流浪孤儿,将来会夺走丁家母子心心念念的皇位,这可能是林侧妃对他们最狠毒的报复了。 萧却为此犯了愁:“若这些都是我母妃生前的安排,那我是否也要按照她的意思,静待曲大人登上帝位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0.把脉 正所谓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 连问提醒萧解忧:“曲相离能否顺利登上皇位,还未可知。福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眼下皇位已然唾手可得, 若是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皇子夺走,说不定福王直接就会反了。” “而且, 曲相离能不能通过皇家秘法的测试, 证明他皇子的身份,也是未知之数。不过,有他在明面上挡一挡,林大人便安全的多了。” 也就是说,萧解忧想不,是林侧妃想用偷梁换柱的办法坑一把萧氏皇族, 这其中存在诸多无法预测的变化,现在便做出决定为时尚早, 更没有必要为此纠结苦恼。 萧解忧也惊觉自己似乎有些过于迫切了。 她叹了一口气:“总在心里安慰自己,报仇不急于一时,过好当下比报仇更重要,也更有意义。不过, 这件事时时刻刻都挂在我的心头,有时候做梦都在埋怨自己无能连统领,你说的对, 是我想左了。” 其实, 今生的形势对她来讲, 已经比上辈子好转很多了。随着林崇岚的身份渐渐浮出水面,大周下任帝王的选择便从唯一的候选人福王,变成了三个,这都是萧解忧的机会。 “等曲妈妈来了之后,我再详细地问问她吧,或许,母妃还有其他安排也说不定。”萧解忧最后道。 --------- 招待石家夫妇的晚宴,就设在萧解忧住的院子里。 为了避免太过寒酸,十灵临时将院子稍稍布置了一番,多放置了几盏灯,又在用来待客的正房堂屋内摆放了几瓶芍药花,个个花朵都有碗口那么大,层层叠叠的粉白色,顿时点亮了黯淡的屋子,别有一种淡雅。 小纪氏眼底的苦涩愈发浓厚。 这位公主显然是个很有情趣,懂得生活的妙人。 从沈妙然的口中,小纪氏得知温仪公主并不像传言中那样的骄纵任性,蛮横放荡,相反,她是个既懂礼数,又博学多才的聪明人,更难得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再没有比她更完美的女子了。 小纪氏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虔诚过。愿上天诸佛保佑公主的身体无事,让沈湛还能有机会和她在一起。 沈妙然带着父母要给萧解忧行礼,十灵没等萧解忧开口,连忙上前一步托住小技纪氏的双手,笑语嫣然:“沈小姐和两位长辈不必多礼,眼下客居他乡,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一切礼仪便都从简而行。请上座。” 萧解忧脸色柔和,明媚澄澈的大眼看向小纪氏,对着她轻轻颔首:“请夫人不必多礼。” 小纪氏晃了一下神。 她知道温仪公主定然长得国色天香,只是如今眼前这个虽然唇齿未笑,但眼底透着一股温和的女孩,仍旧美得让她难以置信。 纪氏姐妹自诩美貌,小纪氏生的沈妙然长得比小纪氏还要水灵,便是这样,小纪氏也觉得哪怕将她们三人加在一起,也不如温仪公主一人貌美。 人都喜欢漂亮的事物,不管是人还是物件。 “多谢姑娘。”小纪氏立时换了称呼,很配合萧解忧的行动。 石谦是大夫,医者眼中的人大多只分为两种:能治的,不能治的。外表容颜,并不是石谦关注的重点。 “我说姑娘,”沈妙然一边说一边笑出声来,“我晌午都没怎么吃东西,因为我听厨房的人说,你曾亲自去指导厨房的人备菜,如此难得的机会,我一定要好好见识见识一下你的手艺。” 沈妙然好歹在上京混了半年多,对上京贵族圈的一些习性略懂一二。 比如像萧解忧这样的贵女,厨艺大多很好,并且每家都有那么一两道出色的菜肴,可以做出门面招牌那种。不过,这些女孩子们几乎没有亲自下厨的,动动嘴指使别人完成,也算是她们“亲手”下厨。 萧解忧对石谦夫妇的第一印象也很好。按理说,以她的身份,她不需要如此款待一对庶民夫妇。甚至连他们主动求见,她也有充分拒绝的理由。 萧解忧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出于对沈妙然的看重。 给石谦夫妇面子,就是给沈妙然,甚至是沈湛面子。 这一路走来,沈湛不用说,将萧解忧保护得极好,基本上实现了他的承诺。沈妙然也对她帮助良多,跟她处的还不错。 萧解忧从来不会忘记帮过她的人。 所以,当她听到石谦夫妇到达宁城之后,她便一反前两日的低调做派,借用别人家的地方招待起客人来。 “厨艺并非我擅长之事,”萧解忧诚实地道,“但只有亲自下厨,方能显示我诚心一片。石先生,石夫人,请坐。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若是有怠慢之处,还请二位见谅。” 小纪氏笑着恭维几句,几人围着紫檀木宽阔印着远山流水的圆形桌子落座,厅堂内只得十灵一人伺候。 萧解忧不喜饮酒,石谦也不喝,除了沈妙然真个对着盘子大快朵颐之外,其余几人均略略沾了筷子便放下了。 石谦和小纪氏岁数渐大,追求养生之道,几乎很少用晚膳。萧解忧则在严厉宫规的教导下,吃得也很少,因此便同时落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天来。 “我听沈小姐说,石先生是位济世行医的大夫。”萧解忧努力找着话题,尽主人的职责:“您可真有本事。” 萧解忧没话找话的本领接近于零,她不善于交际闲聊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不喜欢闲聊,尤其不喜欢虚伪的客套的聊天。 好在石谦见多识广,人也风趣厚道,他并没有让萧解忧为难多久,很快就接过了话题。 “有本事倒是说不上,”石谦微笑道,“不过是混口饭吃,让姑娘见笑了。妙然这孩子生性活泼,无拘无束,被我和她娘从小就惯坏了,她若是有哪里开罪姑娘的地方,姑娘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就当她是个木头疙瘩好了。” “爹!”沈妙然真想翻个白眼。“哪有您这样说自己女儿的。” 沈妙然丝毫不顾忌她的身份,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在萧解忧的面前称呼石谦为“爹”。 “你呀!”石谦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似乎对沈妙然十分无奈的样子。 沈妙然继续吃。 萧解忧第一次见到普通人家的父女、母女是如何相处的,心中竟然涌起一丝艳羡。 若是她的父王母妃没死的话,那她现在也会像沈妙然这样天真、直接。 “石先生太自谦了。”十灵给几人添茶,微笑着道:“说到这个,奴婢倒想自作主张,斗胆请石先生帮我家姑娘把把脉,看看她现今身子状况如何。” 十灵侧头看了一眼萧解忧,见她眉头似乎又要锁起,心中凛然,有些惧怕萧解忧发火,却又真的记挂萧解忧的身体,因而咬牙忙又继续笑道:“我们姑娘还在家里的时候,每旬都有大夫来府里把平安脉,还给姑娘开了些补身体的药。姑娘自小体质便弱,这一路走来,条件着实辛苦,奴婢真是担心姑娘的身体会出什么问题。虽说府中也请了大夫,但奴婢总觉得那些人都不如石先生。就是不知石先生可否方便?” 十灵已然豁出去了,拼着事后站在廊下三天三夜,也要请石先生帮忙把把脉。 不然,她心中难安。 萧解忧本没有这个想法,在她看来,石谦本事虽大,但可能治疗疑难杂症比较得心应手。对于她这样体质娇弱,没有明确病症的人来说,还是刘太医那样随便开开苦得气死人的补药的大夫更靠谱些。 不过,既然十灵都这样说了,她若现在反驳,石谦定然以为她态度倨傲,瞧不起他这样的乡野大夫。 萧解忧便只能客气地道:“若是不麻烦的话。” 麻烦?怎么可能麻烦! 十灵的一番话正中石谦心中深处。他本就应了沈湛之托来给公主治病的,沈湛那个心细的,还特意叮嘱他,先不要对公主讲明真相,免得她担心害怕。 石谦正愁该如何不动声色地摸到公主殿下的脉,如今正想打瞌睡有人便送来枕头,石谦立刻应了:“当然不麻烦。姑娘信任小民,是小民的福气。” 他一面说,一面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杏黄色脉诊,笑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小民现在就为姑娘把下脉吧。” 小纪氏见萧解忧似乎愣了一下,连忙在旁补充道:“姑娘莫要见怪,我们家的这位,是个痴者,但凡有人要求医,他才不分白天晚上,也不分场合,想到就要做到。” 沈妙然觑了个空,咽下口中极为美味的鱼肉,用力点头附和道:“我爹就是这样的,上次有个什么老太爷病了,儿子请我爹过府,那老太爷正在吃饭,我爹也是直接进去就要给人家把脉。” 萧解忧看了一眼十灵,十灵露出一个讨好乖巧的笑容。 她也没有料到这位石谦先生是如此一个性情中人,说诊脉当场就要诊脉。 这可是公主殿下为他们设下的接风宴啊,就这样变成大夫问诊了 对于有真本事的人,萧解忧选择惯着他。 “那就有劳您了。”她将左手轻轻地搭在脉诊上,十灵抽出一块轻薄的丝帕,盖在萧解忧露在外面的手腕上。 石谦指尖落在萧解忧的手腕上,微凉的触感令石谦都感到惊异。 他这一把脉,就足足把了一刻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1.走着 丁小林果然说到做到,趁着一次元嘉帝休息时, 他不经意地提起了二公主。 “德妃娘娘偶感风寒, 三公主孝顺得很, 每天都进宫来看望娘娘。”丁小林笑道,“说起来,咱们这几位公主,都是一等一的有孝心,前日大公主还专程派人给皇上送来一碟月饼,说是公主府上新来的厨子做的, 特意先拿来给皇上尝尝鲜。用的都是上好的花生核桃, 听说,那核桃还是大公主亲手一个一个夹的呢。” 元嘉帝便睁开眼:“二公主近来情况如何?太医有没有去齐府给她瞧瞧?” 丁小林便做出一副踌躇的样子来,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怎么?”元嘉帝皱眉, “还是不好吗?这都过去多久了?还不能起身吗?太医都是干什么吃的?”说到后面, 便带着几分怒气了。 丁小林赶忙道:“不是不是, 奴婢刚才犹豫了一下, 是因为奴婢并不知道二公主现下的情况。奴婢也奇怪着呢,听人说, 二公主在病中谁都不肯见, 连三公主上门都见不到人。有人还在私下说,二公主说不定生了会过人的病, 所以齐家才不敢轻易放二公主出” “混账!”元嘉帝立刻怒道:“朕的公主, 金枝玉叶, 哪怕生了什么骇人的病, 也断断没有关着她的道理!齐家哪里来的胆子,竟敢如此对待二公主!” 丁小林慌忙低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翘起。 元嘉帝便下令:“你带着太医,去齐府给朕好好看一看,二公主到底生了什么病。若齐家善待她便罢,倘若真像传言那般,你直接让人捆了齐煜来见朕!” 丁小林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 曲相离打了一个喷嚏。 “现下天气转凉,曲郎穿得有些单薄了。”大公主慵懒地卧在曲相离的怀中,摸索着他劲瘦的腰身,沙哑着声音道。 曲相离却低头亲昵地贴着大公主的脸,语带笑意:“是吗?微臣听市井老人们总说,打喷嚏是‘一想二骂三唠叨’。微臣刚刚打了一个喷嚏,难道不是殿下心中在偷偷想微臣吗?” 大公主畅快地笑出声,然后更加抱紧了曲相离:“曲郎说得是,是本宫想你了。” 说着,竟然真带着两分半真半假的哀怨:“曲郎近日在忙什么?三番五次派人去请你,总是找不到人,教本宫如何能不想你?” “公务繁忙,怠慢了殿下。”曲相离翻身,将大公主压在身下,语气渐渐低不可闻:“今日一次性弥补殿下,让殿下一解相思之情,这样可好?” 大公主的眼神迷离朦胧,望着曲相离精致的容颜,长长地叹息一声:“若是可能,本宫真想独占曲郎” 曲相离在心中冷笑一声,暗道终于来了。 果然,大公主一只手抚摸着曲相离的脸颊,语气柔软而坚定:“曲郎,你多日不曾进宫,母后对你也甚是牵挂。你若得空,也要记得常去看望她。” “殿下好生扫兴,干嘛在这当口提起不相干的人。”曲相离微微抱怨,手下也不安分的忙碌起来。 大公主自然十分满意曲相离的抱怨。她虽然将自己的情郎送到了母后的榻上,但是她却不允许曲相离将齐皇后放在心上。 “曲郎,我知你受委屈了。”大公主凤眼合闭,情动不已,却不忘安抚情郎:“等我心想事成之后,我定不会亏待你。到那时,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哦,殿下想在臣上面?”曲相离轻笑一声,立刻换了一个姿势,换来大公主似痛非痛的一声闷哼。 娇喘渐起,外面秋色气爽,帷帐内却充满了浓浓的春意。 ------ 第二日,曲相离便到翊坤宫求见齐皇后。 齐皇后让人将他带进来,挥退宫人之后,斜睨着曲相离,冷冷地哼了一声,就那么把他晾在原地跪着。 曲相离也不恼怒,跪走到齐皇后脚边,温柔地笑道:“娘娘这是怎么了?是谁惹了娘娘不高兴?若是让微臣知晓,微臣定然让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一面说,一面拉住齐皇后的手,细细温柔地摩挲着。 齐皇后哼了一声,道:“若是有个姓曲的惹到本宫了呢?” 曲相离抬起头,美丽的眉眼像是带了钩子一样,一点点地将齐皇后的怒气钓出来,顺便将她的三魂七魄也勾到手心里:“那就要看娘娘舍得不舍得了。娘娘若是舍得,微臣马上自刎,绝无二话。若是娘娘不舍得,那微臣必要竭尽全力,以身相许,报答娘娘的不杀之恩。” 曲相离在齐皇后面前向来既乖巧又风骚,再加上他人长得一等一的俊秀,还没说上两三句话,齐皇后不光心软了,连身子也软了半边。 “你呀你”齐皇后娇笑一声,伸出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曲相离的额头:“惯会油嘴滑舌,口没遮拦的!好不害臊!” “微臣见到娘娘,一颗心全都扑到娘娘身上,心中想什么便说什么,半点虚假都没有,还请娘娘原谅微臣赤胆忠心,对娘娘坦诚以待呢。”曲相离顺势握住齐皇后的手指,含在口中模模糊糊地道。 齐皇后有一段时间没见到曲相离了,这会儿浑身已经忍不住燥热起来,恨不得马上和曲相离滚做一团,连之前打算好的想给他点教训的心思,都在不经意间全部打消了。 一番被翻红浪,鸳鸯交颈之后,曲相离喘息着平躺在齐皇后的凤榻上,双眼紧闭,胸膛起起伏伏,汗水沿着他的额头滚落在枕边,将他美成了一幅画。 曲相离年轻俊朗,体力充沛,令齐皇后爱不释手。此时别说想着教训他了,哪怕曲相离现在让她把命给他,她都甘愿。 “几日不见,曲大人如此生龙活虎,本宫的腰都要被你折断了,你怎地这样不爱惜人家呢?”齐皇后依偎在曲相离的身边,温柔地撒着娇。 曲相离心中厌恶至极,暗骂她年老色衰偏又喜欢装嗲发痴,还不如早前摆着一副端庄良家妇女的模样来得讨喜些。 再这样下去,下次他得让陈太医给他的药中加量了。 “娘娘又在冤枉微臣。”曲相离想着,与其忍受她此时的蠢样,不如直截了当,完成任务早早离开,便吸了一口气,又覆身而上:“微臣刚刚已经十分克制,怜惜娘娘了。来,微臣这次给娘娘演示一下,什么叫做‘不爱惜’” 等到榻上的动静完全平息下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曲相离依旧懒懒地闭着眼睛,精疲力竭,齐皇后却仿佛吃了十全大补丹似的,精神焕发,一点都不累。 “近日朝廷上下都在打听皇上的那位私生子的消息,曲大人可有耳闻?”齐皇后难得见到曲相离一面,十分珍惜两人私下相处的时光,因而随便找了个话头,想让曲相离陪她聊聊。 曲相离十分不耐烦。 该尽力的都尽力了,已经伺候得妥妥当当的,还要让他陪着谈心? 如今还不是与齐皇后翻脸的时候,曲相离半眯着眼眸,轻轻地“嗯”了一声。 齐皇后又说道:“可恨本宫派人四处询问,乾清宫里的人就跟聋子哑巴似的,个个都摇头说不知道。以本宫对皇上的了解,皇上既然敢提前放出这个风声,那就说明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曲相离心道,于是又简单地“嗯”了一声,作为敷衍的回应。 齐皇后只当曲相离累坏了,也不介意,兀自说着话:“哼,皇上打得好算盘,以为只要弄出一个自己的儿子来,就能将皇位交给他吗?他也不想想,福王会甘心吗?朝中文武百官能答应吗?” 齐皇后为了不让元嘉帝生出儿子来,绞尽脑汁,费尽心思,现下又通过齐烨,将齐家与福王绑在一起,怎么可能看着元嘉帝把江山传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 说到底,只怪她自己肚子不争气,没能生下儿子来。 曲相离听到这里,总算肯睁开眼睛了:“福王若是不甘心,又能如何?他还敢反了不成?” 齐皇后冷笑:“如何就不敢?闽地近年以抵御倭寇为名,年年跟朝廷要银子,朝廷一旦不给,得到的必然是倭寇上岸屠戮村庄的战报。谁都知道福王养寇自重,朝廷派到闽地的官员,有几个能善终而回的?若非如此,你以为皇上为何这么多年来不敢擅动福王?丁太后固然是一方面原因,可皇家向来薄情,谁又把母子情谊,手足情谊放在眼中?比起江山社稷,那些都是可以随时放弃的。” 说起来,夫妻之情也是如此,因而齐皇后便又恨道:“本宫与他多年夫妻,母仪天下,皇子这般重要的事情,他竟然死死地瞒着本宫,让本宫成为全天下的笑柄!本宫真恨不得” 恨不得他立刻升天,让出皇位来! 曲相离何尝不明白她语中未竟之意?心中不由得讥笑万分。这两夫妻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堂堂一国皇后,给皇帝戴绿帽子戴的不亦乐乎,居然还有脸提夫妻之情? 他还是太低估了齐皇后的无耻程度啊。 “你在宫外行走,当真没听到过一丝一毫的传言吗?”齐皇后侧头看向曲相离,眼中晦暗不明,似乎在试探什么,算计什么。 曲相离打了一个哈欠:“都是些流言蜚语,算不得什么。还有人说温仪公主是男扮女装,是先太子侧妃与皇上的私生子呢。这话能信吗?” 曲相离只是随口一说,齐皇后却仿佛被提醒了一般,愣了一会儿之后,马上激动得坐起身来:“对了,温仪那个死丫头!” 曲相离简直要被齐皇后的愚蠢逗笑了:“娘娘,温仪公主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家,您可是看着她长大的。” 齐皇后摆摆手,道:“不是,本宫并非说温仪便是那个什么皇子。本宫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她眯起眼睛,仔细地回忆道:“那年温仪养在本宫这里,皇上隔三差五便来看她,真个把她当做自己女儿那样,不,是比自己的公主还要上心。本宫私下也曾怀疑过,温仪到底是不是他跟林侧妃那贱人私、通生下来的贱种,便秘密地令太医用皇室秘法检测了一番。” 曲相离对此极为感兴趣:“哦?那温仪公主到底是不是皇上的女儿呢?” 如果是的话,那可就好玩了。 很遗憾,齐皇后摇摇头:“不是。后来,本宫便将这件事丢到一边,再没理会。皇上那个人,本宫非常了解。若是温仪并非他的亲生骨肉,他为何要对温仪那般宠爱?他向来不做对自己毫无益处的蠢事,这般捧着温仪,显然温仪对他大有用处!” 曲相离此刻不禁佩服齐皇后的本事,也暗自赞叹她与元嘉帝果然“夫妻情深”,连这种极为不可能联想到一起的事情,也被她想到了。 “绝对是这样没错了!”齐皇后又想到了什么,眼前陡然一亮:“你看,谢阁老宣布皇子一事之后,有多久没上过朝了?他为什么不敢上朝?他是皇上的心腹之臣,可他同时也是内阁元老,下面门生故旧无数,他难道当真一点消息都不肯往外透露吗?本宫倒是觉得,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只好躲起来,等皇上的下一步指示!” 曲相离决定收回对齐皇后“奇蠢无比”的评价。 “至于皇上那里,”齐皇后思索着,又道:“捂到现在还不肯揭锅,多半是揭不开了,也不知其中出了什么差错你说,温仪恰巧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了,这两件事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曲相离真的对齐皇后刮目相看了。 女人在某些特定领域,猜得还挺准,就跟亲眼看见了听见了似的。 “皇上还在让人找温仪吗?”齐皇后问道。 曲相离瞬间有了一个主意,所以他很配合地回答:“找着呢,因为这件事,向远没少找齐大公子诉苦。皇上发话说,如果一个月之内再找不到温仪公主,向远就永远不用进宫了。” “本宫也听说,皇上最近心情不太好,有几个宫女太监被拖出去砍头了。”齐皇后若有所思地道。 曲相离好心地提醒她:“微臣也觉得娘娘说得有道理。如今温仪公主不露面,皇上便不肯把皇子的下落和来历说出来,没准这其中的关键就在温仪公主身上。” “那温仪这个死丫头,可能藏在哪里呢?”齐皇后皱眉。 曲相离继续热心肠:“这个可就说不准了。唉,说起来,向远真是倒霉,他明明只是听从大公子的吩咐,到水月庵附近去缉拿人犯的,怎么就变成为温仪公主失踪担责任背黑锅的人了?看来,东伯侯夫人真该到相国寺去烧烧香,给她家向远转转运了” 齐皇后的眼中精光一闪:“照这样来说,齐煜很可能知道温仪的下落了?” 孺子可教。 曲相离连连摇头:“这怎么可能?大公子若是知道温仪公主的下落,早就上报朝廷了,怎么可能眼看着向远倒霉呢?向远对齐家,对大公子可是一片忠心呢。” 齐皇后没有说话,似乎仍旧在想着什么。 果然,第二天,曲相离便接到密旨,元嘉帝命他带人前往西北,暗访温仪公主的下落,并务必无论用任何方法,任何手段,从温仪公主的口中探听出皇子的下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2.追来 一屋子的人全都屏气凝神,不敢打扰石谦。 十灵的心瞬间提得老高。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把脉要把如此之久?难道说, 公主的身子有什么不妥当吗? 小纪氏见状, 情知不好, 躲在桌下的双手紧张地直揉帕子,还在心里不断地求神仙保佑公主千万不要有事。 唯独萧解忧依旧神情自若,仿佛一点也没有被众人凝重的表情影响。 只不过,当她看到石谦慢慢锁紧地眉头时,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她前世临死之前,有人冲进来为她诊脉, 她猜那人应该是随行的太医。 但是, 太医鬼哭狼嚎地叫着什么来着? “毒素攻心,毒素攻心,没救了啊”他绝望地喊着。 和亲的公主还没送到地方便死了, 他们这群送嫁的人都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萧解忧当时一口一口地吐着血, 没仔细去想有关她怎么会中毒的种种细节。 按照她这一世发现的蛛丝马迹来推论, 当时必定是万妙在她的熏香中放了什么东西, 然后才引得宋文越进来,欲对她下手。宋文越见色起意, 便想在杀死她之前羞辱她一番, 只是当宋文越发现她仍旧清醒时,怕她喊来旁人, 便露出凶相, 直接下手要置她于死地。 那么, 从这个细节可以看出来, 最起码,那致命的毒应该不是万妙和宋文越下的。否则,宋文越不必多此一举,直接等她毒发而亡,岂不更省事? 所以眼下,只剩下一种可能。 她在前往铁勒和亲之前,就已经中了某种毒。 而这种毒,不会立时发作,但是一旦发作,便回天乏术,神仙难救。 萧解忧到底是死过一回的人,想通了这处之后,她也没有觉得多恐慌,反而有一种豁然开朗,恍然大悟的轻松感。 只是 她不由得将目光转向石谦。 萧解忧从小到大,一直是太医们重点照顾的对象,因而她见过很多大夫。眼前这位,看上去像个有大本事的。 她又看向那位石夫人。 沈妙然的身世究竟是怎么回事,萧解忧并没有刻意地打听。只是十灵偶尔在外面听说了什么,就会回来告诉她。 她原本猜测石家夫妇是沈妙然的养父母,但当她见到石夫人的那一瞬间,她立刻明白,养父的确是养父,养母却应该是沈妙然是生母。 从进门到如今,这位石夫人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令萧解忧十分熟悉的优雅,萧解忧敢肯定,石夫人必定出身良好,受过严苛的礼仪教导。 能让一个大家闺秀放弃入穆国公府为妾,反而心甘情愿地跟着他,显然石谦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落魄江湖郎中。 再联想到沈妙然无意中透露出来的那些讯息,萧解忧不由得暗暗怀疑,石谦的到来,绝对不是一个偶然。 到底是谁安排了这次碰面,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萧解忧这两日才渐渐平静的心湖,又泛起涟漪。 一圈一圈的,像是一张大网,将她裹在其中,沈湛则置身圈外,静静地看着她迷惑,挣扎,臆想。 这种上不上,下不下的感觉,着实不好。 这时,石谦终于抬眸:“姑娘最近劳累过度,脉象有些弱。我给姑娘开些温补的药,姑娘可以先喝几剂。若是不想喝,也不打紧,多休息休息也就缓过来了。” 十灵不明所以,只当石谦说得都是真的,闻言松了一口气,笑道:“是,我家姑娘自小便体弱,像这回这般长途跋涉,实在够折腾的。您尽管开药,奴婢定会亲自煎了给姑娘服用。” 萧解忧收回手,对着石谦淡淡点头:“有劳先生。” 石谦亦是笑笑,没说什么。 待众人散了,回到各自院落之后,小纪氏一把拉住石谦,急切地问道:“公主是不是不太好?你实话跟我说,她,她是不是没救了?” 石谦只是皱眉,拉着她的手避重就轻地道:“只诊了一回脉,怎么就变成没救了?你莫要着急,待我好好想想” “夫妻多年,你的本事,我难道还不清楚?我当年生孩子时多艰难凶险,眼看着就要母子俱亡,你轻轻松松就将我们从阎王爷手中抢了回来。那时你才二十多岁,医术能和现在比吗?能让你诊脉诊了这么久,她怎么可能就只是劳损了身子这么简单!” 石谦不由得苦笑:“夫人,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他叹了一口气:“我之所以诊脉诊了那么久,就是因为,我本来已经确定公主必然中了毒,可是她的脉象极其自然顺畅,丝毫没有任何异样。” 他仰头看着被乌云遮住的月亮,天上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光芒:“我只担心,这没有异样,便是最大的异样啊” 小纪氏倒吸一口气,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若是能诊出异样,便能对症下药。若是没有异样,那该怎么治?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死亡! ---------- 萧解忧这夜睡得很不安稳。 她不记得自己做噩梦了,但是起床后,一直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有些难受,还有点焦躁。 中午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她来月事了。 大概是体弱的原因,萧解忧的月事不太规律,每个月都会推后个三五日。初潮时曾经疼得死去活来,多亏了陈太医那一碗碗苦到令人放弃人生的汤药,这才好了很多。 沈妙然一大早就来邀请萧解忧去逛园子赏桂花。 “眼下就快中秋了,桂花开得正盛,我听霍英说过,宁城有个叫‘十里园’的好去处,里面种了各种花卉,尤其以桂花居多。每到金秋时节,宁城里很多人都会去游园赏花。据说,十里园里还有酒楼,大厨擅长以桂花入肴,有些特定的菜色,只有这几日桂花盛开的时候才能吃到呢!” “我们去逛一逛,怎么样?我已经让人提起去酒楼定了席位,晌午我们吃过饭再回来。”沈妙然兴致勃勃地道。 萧解忧身子腻歪,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卸了妆,回到床上窝着。 她才想委婉地拒绝,不经意看到十灵正睁大眼睛盯着沈妙然,看起来十分好奇又跃跃欲试。 十灵的性子向来沉稳,也比较克制,像此刻这种表情,经常出现在百蕴脸上,十灵则是负责约束的一方。 可是,再怎么沉稳,十灵也不过是个小小少女,和萧解忧一样,闷在宫里,窝在公主府里,没见过多少世面。 离开上京到宁城来,是萧解忧第一次出远门,何尝不是十灵第一次离家这般远?她对外面的一切有好奇和新鲜感,这再正常不过了。 思绪转了转,萧解忧到了嘴边的拒绝就变成了应允:“如此,那就麻烦沈小姐了。十灵,”她喊了一声,果然看见十灵的眼睛晶晶亮的,萧解忧也不由得笑了:“你收拾一下,把我们惯常用的都带上,也给沈小姐带一份。” 十灵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转身便去忙碌了。 沈妙然知道萧解忧的规矩大。她上次无意间听十灵说,萧解忧刚到宁城时,几乎不怎么吃饭,也不怎么喝水。 因为她觉得宁城的水喝起来有点硬。 沈妙然这才恍然,怪不得霍英总私下嘀咕说萧解忧不好伺候,说什么水都要人连夜运过来。 所以,他们先前车队里有一辆装着几只大桶的马车,里面装的都是给萧解忧预备的水吗? 果然,过了几日后,等到铁勒的士兵离开宁城范围之内,萧解忧便又喝上了沈湛派人专门从别处运来的山泉水。 估计十灵会让人预先将水和餐具送到酒楼里吧? 十灵的动作很快,片刻后,萧解忧和沈妙然坐上马车,径直往十里园去。 连问带着几个侍卫同行护卫,本来守备大人听说后,表示要将园子包下来,清场供萧解忧等人游玩,被萧解忧拒绝了。 她客居与此,就该低调行事,大张旗鼓地出行,很容易被有心人发现。况且,她本身就不喜欢搞这种麻烦又惹人厌的排场。 “桂花十里飘香,正该众人同乐,封园子肯定会惹来百姓不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萧解忧让十灵这样回了守备大人。 守备夫人原打算一并陪着过去的,谁料有人过来传信说朝廷新派来的监军大人路过宁城,还带了夫人一起,守备大人让她妥善招待。她只好命人带了银两先去十里园打点好,还派了两个贴身的妈妈跟去,以防那位主子有事驱使。 安排好这一切之后,守备夫人马不停蹄地赶往前院,刚好看到守备大人引着新上任的监军过来。 她定睛一看,差点没看呆了。 只见监军大人个子挺拔,身量颀长,年纪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相貌英俊异常,走路间别有一种迷人的潇洒,当真是年轻俊杰,险些迷晕了在场众女眷的眼。 “快来拜见齐大人和郡主!”守备大人喊道。 守备夫人这才回神,猛地想起,可不就是么,眼前这位英俊无比的年轻官员,正是福王郡主的新婚夫君! “原来这位就是郡主娘娘,我的天,真真就像仙女一般啊!” 一边露出恭敬的笑容,守备夫人一边在心中嘀咕,那院子里刚来一个不可说的公主娘娘,今日又见到这位同样金尊玉贵的郡主娘娘,他们宁城今年的风水不是一般的好啊 萧玉婉笑容淡淡,没搭理守备夫人的恭维,带着侍女们径直走向前厅。 守备夫人站在一旁,微微有些尴尬,然而想到对方身份尊贵,还真不是自己这样的地方武官的夫人能高攀起的,心下也就释然了。 但是总会不自觉地将那位公主与眼前这位郡主做个比较。 同为皇室女子,那位公主虽然看上去也有些冷淡,不过从不曾让人下不来台,连她派过去的丫鬟们都没受过气。 到底还是在皇城根皇宫里长大的,就是比在外面的藩地散养的更有皇家气派啊。守备夫人不由得想到。 “夫人太过奖了。”倒是齐烨将话头接了过去,还不动声色地为萧玉婉解释:“郡主从小在南边长大,这还是头一回到西北来,这一路上颇有些水土不服,几日来都不怎么进食,我正为此发愁呢。” 守备大人连忙道:“可不是么,西北风沙大,天气又干燥,别说郡主金贵之躯了,哪怕咱们这些大男人,也够受的。” 齐烨便点头笑道:“大人说得极是。” 总算将话题带到了西北一带风土人情上来。 守备夫人暗自打量齐烨,突然觉得十分惋惜。 如此出身豪门,年轻俊杰,又心思玲珑,配那位倨傲到有些无礼的郡主,实在有些白瞎他的人品了。 说到般配,守备夫人不知怎地,倒是觉得那位同样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反而与齐烨更加适合。 俊男美女,光站在一起便是一幅极为赏心悦目的画卷了。 齐烨面带笑容,与守备大人高谈阔论,相谈甚欢,直到用完了午膳,才告辞离去。 守备夫人还有些奇怪:“不是说一路走来辛苦了,要在宁城稍作休息吗?怎么才吃了一顿饭就走了?” “官场上说的话,能听吗?人家说休息,没准就是为了来视察宁城,好做到心中有数呢。”守备大人醉醺醺地答着。 因为喝多了酒,守备大人便留在后院休息了,守备夫人本想去接萧解忧回府,见到这种情况,也只能留在府里伺候着。 谁料到,守备大人才躺下不到半个时辰,忽然有人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禀报。 “大事不好,沈将军带来的那位贵客,她 ,她不见了!” 惊得守备大人的酒立刻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3.相思 沈妙然本笑爱玩,但她不是没轻没重的姑娘。 她先前有小半年没有见到父母, 如今她父母都在这里, 她其实更想和父母多聚在一处说话, 因为说不准什么时候,沈湛就会把她送回上京。 她之所以组织这次出行,一半是履行对沈湛的承诺,要多带萧解忧出来转转,散散心,免得萧解忧觉得日子过得没趣味。另一半也是考虑到马上就要到中秋节了, 别人都是人月两团圆, 偏偏萧解忧独在异乡为异客,连半个亲人都不在身边,又怕她一时触景伤情, 所以就想带她出来, 哄她开心。 沈妙然便是再天真, 也明白萧解忧现今处境危险, 因此这次出门,她叮嘱又叮嘱, 带了所有沈湛给她们留下的人手, 务必要保证萧解忧的安全。 所以,当萧解忧在酒楼里凭空消失不见后, 沈妙然整个人都是懵的。 “把整个‘十里园’封起来, 从现在开始, 任何人不得出入!”连问面沉如水, 手握长剑,双目如冰,浑身散发着嗜血的疯狂。 萧解忧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失踪,连问的心中既愤怒又愧疚,还有越聚越多的惶恐。 沈妙然将将回过神,她猛地拉住不停啜泣的十灵,肃然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仔仔细细地再说一回,你跟殿下出去更衣,这段时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十灵的双手都是抖的,她的心更是猛烈地跳动着,嘴唇哆哆嗦嗦地,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稳重和条理:“我和殿下出门,出门去更衣” 她刚说出这一句话,便从喉咙里冲出一声哽咽,然后又呜呜咽咽地断续道:“殿下殿下今日身子不便,因而去更衣的次数频繁了些头两次都没事的,连统领也都在外面守着” 原来,萧解忧因着今日来了月事,走动不便,每行路久了,便觉有些异样,因此去更衣去得频繁了一些。 当时众人都在园子里赏花,今日十里园里还有一拨戏班子,在酒楼附近搭了戏台,敲锣打鼓地好不热闹。 萧解忧的三姐夫,也就是三驸马最好这个,连带着三公主也喜欢。萧解忧被萧忘忧带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了不少戏,倒是觉得这东西挺有趣的。 今日这个花旦腰功着实不错,而且唱的正是萧解忧比较喜欢的白蛇传,萧解忧索性和众人驻足听了一会儿。 在这期间,十灵伺候萧解忧更衣两次。 十里园里有供众人方便的茅厕,但萧解忧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因而十灵带了马桶、盥洗盆以及香胰子等物,提前在十里园中的酒楼里订了雅间,然后就服侍萧解忧去那里更衣。 一来一回,来来回回,走得路越多,便越想再去更衣。于是,到了第三回,萧解忧就只让十灵跟着,连问刚要跟去,被萧解忧制止了。 “酒楼就在戏台子边上,你不必跟来。”萧解忧觉得十分别扭。连问虽然是她的心腹属下,可是他毕竟是个青年男子,那酒楼装修得简陋,雅间连个门都没有,十灵临时找了几个屏风才隔出一个空间来。 她在室内更衣,连问就守在屏风外,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连问仍旧不放心,于是要求守在酒楼门口等她们,萧解忧想了一下,便答应了。 这一次,萧解忧进去很长时间,直到连问感到有些不安,进去找人时才发现,屏风后面只剩下被绑成一团,堵着嘴巴,正在绝望地不停掉眼泪的十灵了 “我服侍殿下更衣完毕,殿下说有些口渴,我便出门去,想说让连统领跑一趟,将殿下的茶壶取来。” 十灵揪着领口,语气变得急促起来:“可是,就在我走出门的那一刻,突然被人捂住口鼻,将我绑了起来,扔在雅间里。” 沈妙然立刻抓住重点:“你没有看到是什么人袭击了你,对吗?” 十灵缓缓摇头,表情越发绝望:“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没用,我没用” 说着,她竟然冲向连问,想要去拔连问手中的剑。 沈妙然忙拉住她:“你干什么?你素日里都是沉稳的,怎么到了此时如此不顾理智?殿下人还没找到,你死了又有什么用?如今当时只有你一个人在场,你再好好回忆一下,那绑了你带走公主的人,到底有什么特征,或者让你觉得印象深刻的地方!” 十灵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眼泪都快流干了:“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也没听到” 从萧解忧进入酒楼,到她出事,连问都没有看到有可疑人出入酒楼。酒楼只有一层,雅间在酒楼左侧,连问进去时,里面的人并不少,但是连问刻意注意到,从他进来到封锁酒楼,没有人进出过。 连问捏紧手中的剑,转头出去调派人手,准备将园子上上下下全部查一遍,他就不信,那人还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将公主带出去! -------- 但是,那些人确实做到了。 萧解忧清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正在行进的马车车厢里。 她四肢被绑缚,口中塞着一团软软的东西,像是棉布。 车厢不大,内里装饰简陋,两侧各挂着清布油毡窗帘。大概是马车太过简陋的原因,车厢极度颠簸,萧解忧的头总是不由自主地撞到车厢底部,疼得她心头的恐惧渐渐凝成怒气。 若是她所料没错,抓她的人定然是那群黑衣人! 不管是谁对她下手,就凭他们将她随手打晕,又随手一绑,随随便便扔在这辆又破又四处漏风的马车里,她就不可能乖乖地听话! 既然对她有所求,又偏偏选了最让她接受不了的一种方式,那对方就要做好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打算。 温仪公主,可以站着死,却不会跪着活! 走走停停,大概走了又有半天多的功夫,马车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萧解忧昏昏沉沉地打起精神,聚精会神地听外面的动静。 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思念过沈湛与连问等人。 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自己失踪了,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自己 裙子后侧已经完全浸湿了,萧解忧两辈子加在一起,都没有这样狼狈过。 又过了一阵,车帘终于被掀起,一个长得颇俊秀的男子,用一件黑色披风兜头裹住萧解忧之后,将她抱了起来。 萧解忧逼不得已地靠在男子怀中,脑子有一瞬间的怔然。 这个男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她到底在哪儿曾经见过他呢? 萧解忧正想着,上方传来男子低低的,有些柔和的声音:“再忍一忍,到了屋子里,我就给您松绑。” 萧解忧现下毫无反抗能力,只能任人摆布。 这男子牢牢抱住萧解忧,走了一段路,似乎还上了楼梯,最后将萧解忧抱到一间屋子里,轻轻地将她放在床榻上。 萧解忧全身的恐惧瞬间回笼。 她不怕死,真的不怕。 她害怕遭受屈辱,那比死还让她无法忍受。 双手紧紧地握住,萧解忧开始回想,她那两股磨得锋利无比的金簪,今日有没有带在身上。 那男子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像他说得那样,解开她身上的绑缚。 萧解忧甚至觉得自己能听到自己狂乱恐慌的心跳声。 若是那样若经受那般 她心中恨意陡然而生,从未像现在这般清晰地起了杀念。 杀,杀,杀!她定要将胆敢侵犯她的人全部杀光! 正在此时,房门咯吱一响,又有人从外面进来。 “公子。”先前那个男子低声唤道。 “嗯,你先出去吧。” 一声清澈悦耳的男声骤然响起,萧解忧浑身僵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猛地抬头,想要将披风摇晃下来,好看清新来这人的长相。 “别动,我来帮你。” 男人温柔而充满善意的声音很快靠近,随着他的动作,萧解忧终于重见光明。 齐烨将披风拿在手中,满带笑意的眸子正对上萧解忧既震惊又不敢置信的眼神。 “很意外吧?”齐烨的表情变得更加柔和,一双眼睛有些贪婪地梭巡着萧解忧的俏脸,怎么看都看不够,越看心越软,直到化成一弯春水。 他动作轻柔地摘掉萧解忧口中的棉布,又倾身而下,将萧解忧身上的绳子解开。 萧解忧刚开始安安静静的,既没尖叫,也没有推开齐烨。 齐烨心中一喜,将手中的绳索扔在一旁,低声地道:“温仪,我想你想得好苦” 话音还未落,忽然觉得不对劲,忙闪了闪,躲到侧面。 他讶异抬眸,但见萧解忧不知什么时候手中捏着一支泛着寒光,簪头尖锐的金簪,不顾一切地扎向他的脖颈。 齐烨眉眼一沉,反手捏住萧解忧的胳膊,将她的胳膊扭到身后,另一只手夺下金簪,远远地抛到地上。 金簪落地,发出一声清脆而凉薄的响声。 “你总这般对我,”齐烨的语气有些淡淡,仔细听去,三分不满不悦中,还有七分委屈无奈:“上次被你捅了一剑,我足足躺了两个月。” “温仪,谋杀亲夫,是要下地狱的。”齐烨缓缓地,郑重地道。 萧解忧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齐烨,你有病吧!”萧解忧的双手被迫反扣在身后,胸膛微微挺起,连带着她的下巴也抬了起来。 这番姿态本来是被齐烨逼着做出来的,然而映在齐烨眼中,却是他最爱不释手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小公主模样。 齐烨的心立刻又被融化了:“对,我有病。” 他猛地一带手臂,将萧解忧带到自己怀中。 齐烨低头看着她,俊美的脸庞上深情一片:“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温仪,相相思若是病,我早已病入膏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4.沉浸 齐烨生得着实好看,眉眼俊朗, 又兼之出身富贵, 自有一种闲适安然的气度。 更难得的是, 他本人才华出众,文采斐然,聪明绝顶。 这样一位方方面面都十分优秀的男子,又做出如此深情模样,说着令每个少女都会砰然心动的甜言蜜语,恐怕是个女子见了, 都会忍不住迷醉其中吧? 萧解忧则恰恰相反, 她不但没有觉得感动,反而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缠上的倒霉蛋,只能无力地恐惧着, 眼看着那毒蛇吐着信子离她越来越近。 凉气一阵阵地从心头冒起, 甚至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齐烨自年少情窦初开始, 就梦想着有一日能如现在这般, 将心爱的女子拥入怀中,每日里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妙生活。 而今心上人就在眼前, 有些可怜地在他的怀中瑟瑟发抖, 他心中浓情涌现,原本因着萧解忧毫不留情想要伤害他而生出的两分怒意, 也渐渐褪去了。 “你别调皮。”他轻声道, 一只手仍旧紧紧地箍着她, 另一只手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似的, 探向萧解忧的脸颊,仔细而小心地触碰了一下。 萧解忧的皮肤细腻光滑,摸上去感觉像是在摸一匹上好的丝绸,又像是摸到了一颗圆润盈泽的珍珠。 齐烨顿时心生迷醉,忍不住将半个手掌覆在上面,指腹轻轻地摸索着。 萧解忧颤栗得更加厉害,她直觉此时的齐烨相当危险,情急之中,她只能再次开口:“齐烨,你如何知道本宫就在宁城?又是怎样将本宫带出十里园的?” 齐烨的眼神软软的,笑着呢喃:“叫我表哥。从小到大,你对我总是直呼名姓,我不喜欢此刻就我们两人在此,你不要一口一个‘本宫’,我也不喜欢。” 萧解忧知道自己说了也是白说,然而她还是开口了:“你大逆不道,竟敢绑架本宫,本宫也不喜欢。” 齐烨又笑出声,这次是真的开怀了:“看把你娇惯的,一点亏都不肯吃。好好好,都是微臣的错,微臣委屈公主殿下了,殿下请赎罪。” 竟然无视萧解忧的愤怒与恐慌,自顾自地与萧解忧调笑起来。 萧解忧想,若是有一日,齐家被满门抄斩,那一定是他们罪有应得。 “怎么又不说话了?生气了?嗯?”齐烨低头看着她,似妥协一般地道:“好,我告诉你,我全部都告诉你。” 他又摸了一下萧解忧的脸,指尖传来的腻滑之感,令他心中一荡一荡的。 “你牵挂二公主,所以派连问回京想办法帮她一把,是不是?温仪,你太过心善,这样不好。不过,我喜欢。”齐烨笑笑,对上萧解忧恍然的眼眸,心中的喜悦又加深一层。 他就知道他的小姑娘顶顶聪明。 “刚巧我的小厮流云看到了连问,于是我就派人跟着连问。连问去往何处,你便在何处。至于我是如何将你带出宁城的嘛温仪,我如今是皇上亲封的西北监军,想带个把人出城,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自从萧解忧被沈湛带出上京之后,她的消息便闭塞很多。有些事她不关心,也没有问过沈湛或者连问。 如此说来,齐烨最终的目的地,也应该是凉州吧? 齐烨也问她:“温仪,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水月庵待得好好的,为何要跟沈湛来西北?” “本宫从未见过沈世子。”萧解忧想都没想,立刻反驳道。 齐烨仍旧笑着,然而眼底却浮上晦暗:“你又调皮了。我认识的温仪,可不是一个上赶着倒贴男人的姑娘。那沈湛分明看不上你,执意与你和离,你又何须白费力气偏袒他?你乖,听我的,等下你亲自修书一封给皇上,就说你无意中发现沈湛无旨返京,于是便被他要挟绑到西北,然后被我所救。这次,我定然会帮你出一口恶气!” 萧解忧原本不想搭理齐烨,只不过听到他居然明目张胆地要害沈湛,她既惊又怒,冷笑一声道:“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们齐家把持朝政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了,你若想陷害沈世子,自去陷害,不必拉本宫为虎作伥。不过,有句话本宫要提醒你们,如今铁勒虎视眈眈,不日便要侵犯我大周,你们要是害死了沈湛,小心西北无人守土,铁勒人直接攻到上京!到时候,还希望你们齐家能坚守气节,以身殉国!不要在铁勒族面前卑躬屈膝,以求苟活才好!” 萧解忧这几句话,恰好说到了齐烨的痛处。齐家之所以这么多年一直与沈家僵持不下,原因便是大周缺不了沈家,边境离不开沈湛。 若非如此,齐家怎会容得沈家一直在西北做大? 如今别说齐家,就连当今皇上,甚至任何想要获得皇位的有心人,都不敢轻易动沈家。 谁都不想做亡国之君。 齐烨心知,即使萧解忧听从他的安排,写信揭发沈湛曾经回京的事情,元嘉帝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重惩沈湛。 然而政海沉浮,宦事多变,谁也料不到以后的走向,也许今天的一件小事,在将来或可成为扳倒沈家的突破口呢? 秋后算账,一向是帝王最喜欢玩的把戏。 令齐烨心中不满的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萧解忧竟然还是一心向着沈湛! 不过,眼下人已经到了他手中,往后他会一点点地将沈湛从萧解忧的心中挪走。终有一天,他会让沈湛死无葬身之地! “你倒是忧国忧民,替大周操碎了心。”齐烨唇角翘起,并不曾把心中所想露在面上,只又抱紧了萧解忧:“做什么那么累?看得人心疼。温仪,从今往后,你就留在我身边,我会保护你,关心你,再不让你孤单一人了。” 齐烨确实了解萧解忧,更明白如何击中她内心最柔软最虚弱的地方。 然而,这席话如果换成任何一个男人说,都不会令萧解忧如此反感恶心。 她明知自己此时不应逞口舌之快,最好的做法莫过于假装屈从齐烨,以后慢慢地等待时机逃出去。 然而,如果忍得住,她便不是萧解忧了。 “说来,本宫理应喊你一声‘表哥’,但是本宫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更应该喊你一声‘姐夫’。哦对了,本宫还未恭喜姐夫。做了福王的乘龙快婿,姐夫的变化还真是大呢。这一身好大的官威,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是福王世子驾临呢。” 这一番连讥带讽,嘲弄齐烨靠裙带关系谋得官职,确实刺到了齐烨的痛处。 若是旁人敢这样嘲讽他,早被他弄死了。 “我知你脾气大,你喜欢说什么都好。”齐烨只是笑笑,一点没有往心里去:“你喜欢叫姐夫就叫姐夫吧,姐夫与小姨子,总归是一家人。” 无耻! 萧解忧气得小脸煞白,一时间言语贫乏,竟然不知道该骂齐烨什么才好。 “你姐姐不过是个摆设,”齐烨又贴近萧解忧,下巴垫在她的头发上,脸上露出满足之色:“你且放心,我齐烨心中的妻子,永远都只能是你,旁人又与我何干?这些世俗的东西,我以后定然都会给你。你别生气,从我与萧玉婉成亲的那日起,我便没有碰” 他的话还未说完,突然外间流云扬声道:“见过郡主!郡主请留步!” 萧解忧的眼前一亮,刚想喊出声,齐烨已经捂住了她的嘴巴。 齐烨含笑看着她:“乖一点。你若真喊出声,她这个齐夫人,便真的做到头了。我留着她还有用呢。” 萧解忧瞬间觉得从头皮开始阵阵发麻。 ----- 宁城守备骑马赶往十里园的时候,好几次都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 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他心中有数。 那位金枝玉叶,虽说名义上已经与世子和离,可看沈湛待她的模样,哪里像是前夫? 守备大人心中猜测,多半是因为世子放不下西北的军权,因而才忍痛与公主殿下和离。只是,那位公主绝色倾城,是个男人都没办法丢开,世子自然也不例外。 这不,一听到公主又被赐婚,便巴巴的偷偷回去上京,把人拐带来,又怕凉州危险,特意把人安置在宁城。 如今倒好,世子把他心尖上的美人安置在此,却被他搞丢了! 守备大人已经不担心他的顶上乌纱了,他现在更加担心,他的项上人头能不能保住! 终于到了十里园,园子已经被封,常人进出都不得,守备大人急匆匆地走进去。 陪着公主来的一行人都守在酒楼里,其他来游园的客人不分贵贱,一律被拘在一处,挨个询问。 侍卫们正在一处处地搜查,真有几分掘地三尺的架势。 守备大人一看,心又凉了半截。 “贵人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吗?”他急忙看向连问。 连问沉着脸,摇摇头。 守备大人猛地想到什么,连忙喊人:“快,派人到城门去,将城门封锁,所有人等一概不准出城!悄悄地在城里一户接一户地查过去!” 连问只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一句话都没说,闷头就往外面走。 “连统领,你去哪儿!”十灵惊慌地喊道。 “主子很可能已经不在十里园了!”他边疾走边回复道。 连问一脸地懊恼。 是他疏忽了,光知道封了园子,在园子里查,岂知那些人既然能在他的眼皮底下作怪,恐怕已经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带出城了! 连问紧紧地捏着佩剑,心中只留有一个念头。 无论如何,他都要将萧解忧找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5.忍痛 城门口带队的将领没见过连问,因而开始连问向他询问今日进出城有无可疑人物时, 他满心不耐烦:“自从铁勒人在城外出现过之后, 所有进出城的百姓都必须经过检查, 还要登记在册,哪有什么可疑人物?咦,我觉得你就挺可疑的,你问这些干什么?你说你是守备府里的人,那我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那将领狐疑地打量连问,手中刀就要出鞘, 连问还未来得及答话, 他身后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这位是我们大人的贵客,贵客!老张,他要做什么你就好好地配合, 休要无礼!” 原来, 守备大人见连问往外走, 忙派了贴身的人过来打点。 叫老张的将领这才重新露出笑容:“原来真是守备府上的人, 失敬,失敬!” 连问便道:“你把今日进出城的名册拿来给我看。” 老张麻利地让人拿了, 递给连问。守备大人的亲信又吩咐让关闭城门, 老张也二话不说地照做了。 这一日,宁城里稍微消息灵通的人都听说了, 守备大人府上走失了一位姑娘, 若知道那位姑娘下落者, 守备大人出赏金一千两酬谢! 一千两,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要知道,在宁城,二十两银子便够一家五口人吃喝不愁一整年了! 于是,城里各家各户纷纷行动起来,四处打听周围有没有陌生来路的姑娘。更有些街痞混混,将城内青楼、姑子庵堂和几处隐晦的暗娼妓寨都翻了一遍,可惜各家都没有新来的姑娘,白忙活一场。 不过,对于守备大人来说,这顿折腾也不算毫无收获。 在搜查的过程中,他们无意间捉到几个身份不明行踪鬼祟的人,经过拷问才得知,这几人竟然是早年铁勒埋在城里的细作! 守备大人简直喜出望外,派人严加防范,就等着用这几个细作在沈湛那里将功折罪呢! 在查了整整两天之后,连问再无他法,只能选择向沈湛求救。 ------- 沈湛带着霍英等人回到凉州之后,立刻派斥候秘密探察,果然得知铁勒几个部落已经组成盟军,不日将分五路进攻西北诸州。 “大哥果然神机妙算!幸好大哥回来得及时。”霍英忍不住庆幸道,“若是在路上耽搁一段时日,眼下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光景呢。” 沈湛回来之后,连日高调地频繁在军营中亮相,并且还亲自歼灭了一小撮铁勒的游勇散兵,向铁勒部族宣告,他沈湛就在此地,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尽早打消为妙。 “此次铁勒举全部落之力进犯我大周,所谋一定不小,你吩咐下去,命众位将士枕戈待旦,提高警惕,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大意轻敌!” 霍英痛痛快快地应了一声“是”,而后突然想起什么,哈哈一笑道:“大哥,你说若是你与公主合婚,皇上会不会废掉‘驸马不得在军中任职’的规定?上次你成亲的时候--我真不夸张---铁勒那边还为你放鞭炮庆祝来着” 成亲大喜之日,能收获来自死对头的衷心祝贺的人,放眼古今,估计也就只有沈湛一人了。 “我与公主,是不可能合婚的。”沈湛低头,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说了这句话,然而半响过去,他仍旧只盯着舆图的一个点看。 霍英犹自不知死活地道:“大哥,在我面前你就不用假装啦。连我都能看得出来,你对公主呵护备至,爱护有加。你若不喜欢,后面还有大把的人等着排队呢。一不小心,公主就变成别人家的媳妇喽!” 霍英说最后这句话玩笑多于认真,不料沈湛却突然抬头,定定地望着霍英片刻,眼中闪过种种复杂情绪,种类之多,速度之快,真是霍英生平仅见,于是他一种都没分辨出来。 最后,他只看见沈湛面无表情,用一种压抑着隐忍着勉强着的语气问他:“霍英,你今年多大了?可曾想过成家?” 霍英唇角的笑容立刻僵住:“啥?” 沈湛皱紧眉头,似乎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在这当口,屋外突然有人笑道:“世子,霍英是不是在你这里?” 原来是云藏先生来了。 一个身穿青色儒衫的中年男子信步而入,他手持一柄羽扇,神态惬意,颌下一把美须,颇有几分出尘之态。 “你果然在世子这里。”他看见霍英后笑道,“这次回家,可曾相中姑娘?是哪家的?定下了没有?” 霍英先是一愣,然后恍然想起,因为沈湛这次回京属于个人私事,又是秘密行事,因而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告知众人,对外只说他巡视周边城镇去了。 而霍英则编了个他奶奶喊他回去相亲的瞎话。 “看了看了,人还行,还行。”霍英笑着打着哈哈,又冲沈湛使眼色。 沈湛请云藏先生坐下:“先生最近辛苦了,我近日不在军中,全靠先生主持大局。” 云藏先生颔首坐下,姿态闲适,又笑道:“这是我分内之事,世子不必挂怀。”他显然对沈湛并不感兴趣,而是继续追问霍英:“还行是什么意思?那姑娘长得如何?品行如何?你若是喜欢,就早早地定下来,免得人家以为你没那个想法,转而定给别家!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霍英这辈子拢共没见过几个女人,他奶奶算一个,沈妙然算一个,萧解忧也算一个。 云藏先生的心眼子特别多,霍英生怕瞒不过他,只得绞尽脑汁回答:“长得呃杏眼桃腮,头发乌黑透亮。白白的,个子不算太高,挺匀称的,笑起来嘴角好像有两个酒窝,但是她又不常笑性子嘛”霍英努力地思索该如何形容萧解忧的脾气秉性:“聪慧大方,人也端庄。就是架子大了些,不好伺候对,脾气也大,胆子也是,反正不像是” 他顿了顿,才道:“不像是个大家族里养出来的姑娘,倒有几分咱们西北男儿的侠气。” 刚刚好险没脱口而出“不像是个公主”。 霍英心中暗松一口气,抬眼发现沈湛的脸渐渐沉了下来,比刚才还黑几分。 云藏先生仍旧乐呵呵的:“观察得如此仔细,显见得是上心了!那就定下来吧,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我也回京喝一杯你的喜酒!” 霍英连忙又哈哈哈几声:“问题是我相中了人家,人家没看中我啊!我常年在军中不着家,哪个好姑娘肯跟我?算了算了,不谈这个,太伤心了。” “你这次误打误撞,把顾卫的孩子救了下来。”他很快转了话题,又道:“顾卫那小子恨不得要把你供起来了!我听说,他的小妹前几日也投靠他而来,这下可好,有现成人手帮他照顾孩子你记得多关照关照他,这一下子多了两个人需要他养活,让你手下那些小崽子少撺掇他请客!” “不过是举手之劳,谁知道那么巧,偏偏就是顾卫的儿子呢。”听到云藏先生提起顾溪辞,霍英终于能松口气了。 云藏先生摇着羽扇,不动声色地看看沈湛,又看看霍英,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世子,”云藏话锋一转,又看向沈湛:“此次朝廷派了齐府的九公子代替丁潮监军,世子往日在上京里可曾听说过这位九公子?其人秉性如何?比之丁潮怎样?可还能喂饱?” 丁潮胆小好色,人也贪婪,他在西北做的那些丑事,沈湛大多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这样做也不行。皇上忌惮沈家不错,而沈家也不想过分得罪皇家,两方能够相安无事最好。 一个丁家人倒台后,又派来一个齐家人,云藏先生真心觉得,元嘉帝的龙椅上一定被人放了钉子,要不然他怎么总不安分地不想要这个龙椅了呢? 沈湛之前与霍英讨论过这个问题,他面容冷峻,语气极为清淡:“能喂饱便喂,若是喂不饱,还不识相,那就好好地教教他如何做人吧。” 云藏先生顿时面露喜色:“嗯,就是这个道理。” 西北是沈家的地盘,沈湛觉得不允许任何人在他的地盘上指手画脚。 齐家不行。 福王,更不行! ------- 福王从上京返回闽地,磨磨蹭蹭,走了一个多月,还没到家,上奏说在途中不小心染了风寒,只能留在原地休养。 元嘉帝都没工夫搭理他,福王乐得自在,真个就在距离上京不算太远的冀州住了下来。 原本一大家子浩浩荡荡地上京来,临了就只剩下侧妃纪氏和世子萧翼跟了回来。 福王妃留在上京负责发嫁大郡主,福王走得如此慢,也有想等一等福王妃的缘故。 谁料,大郡主亲事过后,福王妃仍旧未动身,好笑的是,福王府留在上京的人传话回来,说福王妃也病了 连连冷笑:“既如此,那她便留在上京养身体,等什么时候咽气,什么时候再连人带棺材运回闽地好了!” 不提福王妃听到这番话有多伤心,只说福王,自打派出死士三番两次抓不到萧解忧之后,他渐渐地失去耐心,每天都要杖毙几个下人发泄,连萧翼在他面前都不敢太过放肆。 是的,没错,那群追着萧解忧不放,连沈湛都敢招惹的黑衣人,就是福王养的死士。 最近福王似乎没什么福运,先是元嘉帝大张旗鼓地宣布了他有一位沦落民间的皇子,然后又将福王的亲女婿派到西北而不是派回闽地。 接着,那些被他派出去追寻萧解忧的死士,全部失联,估计已经全军覆没了。 死士通通变成死尸,福王想了又想,最后终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要带着纪侧妃亲自走一趟西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6.当断 萧解忧被齐烨控制着,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门外萧玉婉略带怒意的声音响起来:“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挡在我的面前!难不成, 我要见我的夫君, 还要经过你的允许吗?” 流云仍旧平静地回道:“奴才不敢。公子在和人商议秘事, 吩咐奴才不得放任何人进去,否则,就让奴才提头来见。郡主还请先回去,等公子办完事,奴才一定会如实禀告公子。” 萧玉婉不是个轻易便动气的人,在福王府生活十几年, 她最先学会的便是忍耐。 但那是以前, 现在,她下嫁齐烨,虽然不敢说在齐烨面前或者齐府里横着走, 可无论如何, 流云区区一介奴仆, 竟敢挡她的路, 她若就此退缩,以后在这群下人跟前还有何脸面? “让开, 别让我再说第三遍。”萧玉婉扬起下巴, 冷眼看着流云道。 流云的身子分毫未动,仍旧只重复一句话:“郡主请回。” “你!”萧玉婉立刻大怒, “来人, 把这个眼里没有尊卑的贱奴给我拉下去!我倒要进去看一看, 里面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实际上萧玉婉的这通火, 不光是对着流云发的,她心里对齐烨也有气。 成亲到现在,齐烨从没有挨过她的身。她如今还是处子,说出去谁会相信? 这份耻辱,萧玉婉无论如何都受不了。 而且,这两天齐烨越发行踪成迷,她一天都不见得能看见他一回。 今日他们匆匆离开宁城,在日落时分赶到这个不知名的小镇,齐烨让人包了这处院子后,连面都没露,完全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眼见得他如此,萧玉婉还有什么琢磨不透的。 齐烨,他定然在外面有了相好的! 萧玉婉双拳紧握,眼中闪着势在必得的凶光。 正在此时,萧玉婉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齐烨的声音:“玉婉?你在这里做什么?” 萧玉婉立刻回头,见到齐烨正站在离她十几步远的一棵树下,眉头微皱,有些讶异地望着她。 萧玉婉呆了呆:“夫君,你不是在房间里吗?怎么” 她心中一腔怒火皱起,又转回头指着流云骂道:“好你个贱奴!竟敢欺骗戏耍我!你不是说公子在里面与人详谈秘事吗?你睁开狗眼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何人!” 流云垂着头,一言不发。 齐烨缓缓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流云,然后才低声对萧玉婉道:“玉婉,你小声些。我刚刚与父王派来的密使会面,命流云在外面守着。想是他离开了片刻,没看到我和密使离开吧。” 萧玉婉果然被“福王密使”几个字吸引住了:“父王?父王派人与你联系了吗?他有什么吩咐吗?” 齐烨笑着轻拥着萧玉婉,将她往外面带:“男人的事,说了你也不懂,不过,父王倒是命我要好好待你” 他一面说,一面回头对着流云使了一个眼色。 萧玉婉的身子有片刻的僵硬,只不过仍旧跟着齐烨走了。 流云会意,在齐烨与萧玉婉远去之后,重新回到关着萧解忧的屋子里。 萧解忧又被齐烨绑了起来,此刻正气喘吁吁地坐在床上,头发处一片狼藉,看样子挣扎了好一阵子了。 流云走上前,萧解忧还没来得及动弹,但见流云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小瓶子,打开瓶塞,放在萧解忧的鼻端晃了晃。 萧解忧只闻到一阵极为飘渺的无法形容的味道,然后,人便软软地倒在了床榻上,失去了知觉。 流云这才小心地将捆绑她的绳索去掉,将她好生安置了一下。 “您要是听公子的话,就能少吃许多苦头了。”流云看着昏迷不醒的萧解忧,喃喃自语。 也不知道他是说给萧解忧听的,还是说给自己的听的。 -------- 安抚好萧玉婉之后,齐烨并没有回去见萧解忧,而是带着流云进了后院一间僻静的屋子里。 里面零零散散站着十几个黑衣人。 “见过姑爷。”为首那人见齐烨进来,忙站起来。 齐烨笑得和蔼:“李甲士不必多礼。” 福王府的死士分为甲乙丙三等,冠百家姓。至于这些死士原本姓甚名谁,估计他们自己都不清楚。 李甲士道:“姑爷,您看我们什么时候启程与王爷汇合比较好?王爷那里几次三番催促我们,我怕再迟一些,王爷就要降罪于我们了。” 好容易抓到了萧解忧,李甲士恨不得插了翅膀飞回到福王的身边,亲自向福王报告这个好消息。 “明日吧。”齐烨笑笑,指着椅子让他坐了,然后流云从外面搬进来几大坛子酒来,齐烨就笑道:“诸位连日来都辛苦了,今天终于能松一口气,我就想着让大家松散松散,喝点酒,吃点肉,明天好精神抖擞地上路。” 流云动作很快,搬完酒坛,又提进来好几个大食盒,从其中端出若干道荤菜来,很快屋子里便充满了饭菜的香气和引人馋虫的酒香。 李甲士起先推辞了一番,怎奈齐烨热情相邀,他想着齐烨是福王的女婿,说来也算是他的上司,若是一味拒绝,恐怕会让他觉得自己不知好歹于是,李甲士只好招呼弟兄们席地而坐,自己则与齐烨一起围坐在圆桌旁,喝酒吃肉,渐渐地便不那么拘谨了。 齐烨亲自给李甲士斟酒:“这次多亏李甲士,才帮我父王抓到温仪公主。你是知道的,这个人,对我父王来说,相当重要” 李甲士接过来一口气喝了,随口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咱们在刚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其实也不太清楚她的底细,只当她是个普通的落魄公主。谁料到,她的娘亲竟然是那群人追查十余年都没找到的小姐。这世间之事,都只在一个‘巧’字上头。” 齐烨也笑:“都说无巧不成书么。其实换个角度想想,这般巧合,正应着我父王是天命所归之人。不然的话,怎么他们寻了十几年都不见的人,偏偏就在这时候寻到了呢?” “那是他们无能!”李甲士又喝了一杯,有些不屑地道:“端着那皇室的架子,以为江山还是他们的呢!若不是他们有个什么顶顶重要的东西被那小姐带走了,正巧是王爷想要的,咱们兄弟如何肯替他们卖命?看吧,即便找到人,他们也不敢靠近,还不是要靠王爷才能成事?” 齐烨不动声色地继续给李甲士添酒,又哄着他说了很多福王和那群人的事情。 李甲士眼迷神炫,还在和齐烨讲他们这一行遇到的波折:“那沈世子是王爷指明不让动的,我们费了不少力气,也没能拦下他。若不是刚巧碰到姑爷,让姑爷将咱们领进宁城,又带咱们出来,王爷那里,我们兄弟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交差。姑爷,我再敬,敬,敬你” 李甲士努力晃着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却越晃头越沉,连眼前的齐烨都变成了五六个影子。 他的酒量向来很好,往常喝个七、八坛子还能找窑姐快活一晚,这回不过喝了半坛子酒,怎就会觉得头晕呢? 他费力地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五六个齐烨对他笑得既和蔼又亲切。 “敬酒就算了。”他听到齐烨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我逼不得已送你们上路,心中着实愧疚,真担不起你这杯酒啊。这样,剩下的这些酒,我让人都洒在你身上,和你一起化作灰烬,就当我为你送行了,这样可好?” 李甲士根本没法说话,眼一闭,头一歪,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他这一倒地,仿佛开动了某处机关似的,屋子里除了齐烨和流云以外的所有黑衣人,全部倒做一团,昏迷过去了。 齐烨放下酒杯,站起身来,狭长而迷人的眸子缓缓眯起,轻声吩咐流云道:“每人心口补一刀,务必让他们死得透透的,然后都烧了去。” 流云应道:“是。” 今天的收获真是令人目不暇接啊。 齐烨摸了摸下颌,又笑了。 看来,他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有秘密了啊。 这样很好,很好。 ---------- 不好! 云藏先生笑呵呵地离开之后,霍英忽然反应过来。 “糟了!大哥,我说走嘴了!”霍英有些懊恼地拍了一下头。 方才云藏先生冷不丁地提起顾溪辞,霍英一时不察,便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可是,他和沈湛为了掩人耳目,却是一前一后回来的,而且,顾溪辞是和沈湛一起到的凉州! 如此一来,云藏先生还猜不到沈湛和他是一路的吗? “无妨,反正他也不知道我回京去做了什么。若是他真的问我,我就告诉他,我正是为了西北监军一事回京打点的。只不过没打点好,又让皇上派了齐家的人过来掣肘。”沈湛淡淡地道。 “云藏先生的心眼真是太多了,简直令人防不胜防。”霍英心有余悸地抱怨着。 沈湛道:“不是先生心眼儿多,而是你太过粗心大意。他其实也给你提了个醒儿,你回去嘱咐一下顾卫,让他和他儿子莫要泄露有关温仪的事情。” 霍英连连点头。 就这样又过了三五日,忽然从宁城传来了坏消息。 萧解忧失踪了。 i 彼时沈湛正领兵在外,迎战铁勒主力部队,霍英也作为急先锋被派了出去。 于是,这封百里加急信,便落在了云藏先生的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7.当诛 不知昏睡了多久,萧解忧终于醒了过来。 确切地说, 她是被齐烨活生生“盯”醒的。 即使依旧在睡梦中, 即使根本就没有睁开眼睛, 萧解忧察觉到一阵令她可以用“感觉”看到的实质炙热视线,投注在她全身,就如凉风从头扫到脚,所过之处无不令她毛骨悚然,汗毛战栗。 她睁开眼睛,果然看见在离自己不到一掌距离的地方, 齐烨正撑着头, 好整以暇地笑望着自己。 看他那架势,肯定已经这般看了她很久了。 萧解忧心底的焦躁和厌恶几乎要控制不住喷薄而出,她只好重新闭上眼睛, 努力将想将齐烨掐死的冲动压下。 她根本就不是齐烨的对手, 再次向他出手的话, 也不过是又给他机会调戏她罢了。 “既醒着, 为何又闭上眼睛?虽然你睡着的样子很美,我却想和你聊聊天温仪, 你身子不适, 我让人给你熬姜糖水喝,你可不要再睡着了。” 齐烨柔声细语, 说得就好像之前萧解忧昏迷不醒是她贪睡赖床似的。 萧解忧在心中冷哼一声, 不搭理他。自动忽略他说得关于身子不适的话头, 否则她怕她真的会被气死。 “你不想说话, 那好,我说,你听。”齐烨伸手摸了摸萧解忧的头发,萧解忧像是怒急,终于抬手“啪嗒”一声打落萧解忧的手,然后睁眼对他怒目而视,眼里满是戒备和冷漠。 齐烨叹了一口气:“从小到大,你都是如此不知好歹,不肯让人亲近,也不肯接受别人的好意。温仪,你是个小姑娘,该笑就笑,该闹就闹,做什么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累?怪没趣的。” “九公子博学多闻,又游历四方,见识卓绝,本宫倒想问问九公子,若有人将一个年仅六岁的女孩,关在一个废弃的宫殿里,黑漆漆地,除了鬼任何人都发现不了她,这算是对女孩好吗?”萧解忧索性坐直身体,靠在床头,一双美眸毫不示弱地看向齐烨,里面尽是冷淡和嫌恶。 齐烨怔了怔,脸上的笑意终于收了:“你还记得那件事” “这种事情,谁愿意记得?只是因为深受其害,因而耿耿于怀,不敢遗忘。不过,九公子贵人多忘事,想必当年你随手撒下的恶意,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萧解忧冷冷地道。 齐烨盯着她半响,才轻声说:“如果我说,那晚我偷了我祖父的帖子,深夜进宫求见皇后,然后又摸回到那宫殿去找你,你信不信?” “本宫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年本宫在黑暗中发誓,若能平安逃出去,此生绝不与姓齐的来往,再也不会让姓齐的有机会伤害自己!” 这件事确实是齐烨理亏。他当年只是见萧解忧粉雕玉琢,过分可爱,心里既欢喜又想独占她,可她总不爱与他亲近,他便想出了那样一个糟糕透顶的法子,想让她先“怕”自己,然后便会顺从他,只跟他一起玩 如今看来,他确实成功地令她“怕”他了 自己造的孽,怪不得别人啊。 齐烨认真地举起一只手:“温仪,以前的事情你怪我也好,恨我也罢,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对你起过坏心思。以后,我只会一心一意地对你,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若违此誓,天地难容。” 萧解忧冷笑:“你不过是贪图我的美貌,见色起意,装什么深情无悔?须知男女在一起,最要紧的便是情投意合。我从未喜欢过你,也从未期待过你的喜欢,你喜欢我,那是你的事情,与我何干?不要打着喜欢的旗号行欺男霸女的恶事!齐烨,你死了这条心吧,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你的!” 齐烨突然倾身靠近她:“我若只是贪图你的美色,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穿着整齐地与我说话?温仪,你太天真了。不过无妨,我喜欢你的一切。我知道你现在怨恨我不经过你的允许便禁锢你在此,但是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也是我仅有的办法。” 齐烨逼得萧解忧退无可退,额头直接抵住她的,强迫地令她直视他的双眼。 “温仪,神明在上,我齐烨对你之心可昭日月。时间久了,你自然会明白。” 萧解忧回以冷漠。 齐烨毫不在意。若萧解忧因着他三两句好话便转变态度,他恐怕会更担忧。 “现在,我想好好跟你说说话。”齐烨放开想,退了回来,回到与萧解忧刚刚隔了一个令她感觉舒适的距离。 萧解忧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齐烨看在眼里,笑容重新又挂了起来。 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费心费力,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小姑娘,他却不敢动,连多看看,多摸摸,都怕她生气。 他这辈子,算是栽在她手中了。 “我已经知道你娘亲的真实身份了。”齐烨紧紧地盯着萧解忧,毫不意外地看到萧解忧瞬间变了脸色。 他继续又道:“那样东西,现在是否在你的身上?” 萧解忧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看向他的眼神中终于从疏离冷淡,变成了狐疑和震惊。 “很多人都在找你,都想要那样东西。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没有?” 萧解忧谨慎地不发一言,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地收了起来。 齐烨就又笑笑:“看样子,是在你身上没错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萧解忧终于开口。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齐烨敢这样问,说明他至少已经知道,林侧妃的身份不一般,而且有人因为这个想对她不利。 问题是,齐烨从何得知这些? 难道 齐烨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头部,赞许地看着她:“你想到了吗?你是不是想问我,我是如何知道的?” 齐烨说到这里,便顿住了。 萧解忧心中转过很多道弯,直到最后一道,她才恍然大悟:“你和那些追击我的黑衣死士,是一伙的!” 齐烨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和任何人都不是一伙的。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以后只和你一伙。” 萧解忧攥住掌心,恨道:“你们齐家好大的本事!竟然勾结铁勒!齐烨,我虽知你骨子里反叛,脑子里满是离经叛道的惊世骇俗想法,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将千万百姓的存亡当做儿戏!若是铁勒攻入大周,你们那套朝堂翻云覆雨的把戏通通都要失效!铁勒人可不会跟你们讲仁义礼智信的!” 萧解忧和齐烨说话时,惯常冷嘲热讽,要不然便是冷漠客套敷衍,从未像现在这般郑重慨然,又带着些许恨铁不成钢的遗憾和恨意。 齐烨怔怔然地看着萧解忧,耳边不断地响起她说得“我虽知你骨子里反叛,脑子里满是离经叛道的惊世骇俗想法”,心里不断地涌起阵阵奇异地满足感。 他果然没有看错她,她果然是懂他的! 世人都道齐九公子出身豪门,文采盖世,又洒脱豪放,视金钱名利权势为粪土,志在游遍大好山河。 谁也不知道他心中其实藏着一个世俗小人,一个心中无君无臣无家无国的自私势力小人。 他的伪装是成功的,然而这种成功又是寂寞的。因为,没有人能够看出来他是装模作样的,大家都用想当然的态度对待他,从来没有人真真正正地看到他内心所想所盼。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齐烨喃喃地道。 他很快回过神来,见萧解忧仍旧一脸悲愤,嘴角的笑意变得越来越深:“你这小脑袋瓜子,都在琢磨什么?我说了,我和任何人都不是一伙的。我为什么要勾结铁勒?难道我不知道铁勒若是坐大,我肯定第一个被他们过河拆桥吗?温仪,愚蠢作死的人是福王,不是我。” 齐烨对于出卖自己的岳父福王没有丝毫心里负担,三两句话就将李甲士等人的来历说清楚了。 “至于他们是如何得知你母妃的身份和下落的,我虽然没听他亲口说,但是我猜到能一二。”齐烨道。 萧解忧则根本顾不得自己的事,气得一掌拍向床榻:“愚蠢!愚蠢!我萧家怎么会有如此蠢笨之人!若是我皇祖父还在世,岂不要被他活活气死!他自己不想要江山也就罢了,何苦害了这众多无辜的百姓!铁勒人凶残嗜杀,与铁勒族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他觉得自己还能占天大的便宜不成!蠢货!” 怪不得,前世福王即位后便立刻与铁勒和亲!怪不得黑衣死士对沈湛如此忌惮,不敢轻易伤他,恐怕是福王也怕被铁勒过河拆桥,因而要留沈湛作为后手! 不行,她要赶紧将此事告诉沈湛!若是福王勾结铁勒,那沈湛岂不是内外受敌?谁知道福王到底派了多少人埋伏在西北,伺机准备再背后捅沈湛一刀! “福王想要皇位,与铁勒合作,不过是为了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确保自己能顺利即位。”齐烨特别喜欢看萧解忧这般大义凛然的俏模样,哪怕她生气,只要不是生他的气,他看着都好看。 尤其像他这样看似洒脱实则无情的人,最喜欢的反而是萧解忧这种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好心姑娘。 喜欢得想将她关起来,一辈子都不让别人看到,只自己独占。 萧解忧刚想说什么,门突然从外被推开,一人端着姜糖水走了进来。 “殿下!”那人见到萧解忧,喜不自禁地喊道。 萧解忧听到熟悉的声音,扭头望去,看见门口俏生生地站的那人,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8.决定 进来的人竟然是百蕴! 百蕴如何会和齐烨在一起?初始简单的惊喜过后,萧解忧心下浮上几许疑惑。 不过, 百蕴接下来的话, 让萧解忧很快打消了怀疑。 “九公子果然没有骗奴婢!他说带王总管和奴婢来找殿下, 当真找到了!” 百蕴一看到萧解忧,霎时兴奋地什么都忘记了,欢欢喜喜地扑到床前,扶住萧解忧:“殿下,九公子刚刚吩咐奴婢给您熬姜糖水,奴婢还不相信, 这会儿见到您, 奴婢这颗心啊,总算能放到肚子里了。” 萧解忧扫了一眼齐烨,便问百蕴:“你们不是留在水月庵吗?怎么会和九公子一路到西北来?” 百蕴答道:“回殿下的话。自从殿下失踪后, 九公子便派人到水月庵里询问奴婢等人, 后又将奴婢等人带到齐府看管起来。” 百蕴这个傻子, 最后竟然感激地看着齐烨, 对萧解忧道:“九公子关心殿下,一心想找到殿下, 这次奴婢能和殿下得已团聚, 多亏了九公子呢。” 萧解忧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百蕴忠心归忠心,可论起脑子灵活程度和办事稳妥性, 远远不及十灵。 萧解忧没再多说什么, 接过百蕴递过来的姜糖水, 一口气喝了。 无论在任何情况下, 只要她还剩下一口气在,她就不会亏待自己的身体。 齐烨看着她喝完,眼神一点点柔和下来,欣喜的光芒不停地闪烁着。 于他而言,能这样看着萧解忧在他的身边,会说会笑,还会发脾气,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的要求真的不多。 “你先出去。”齐烨朝百蕴点点下巴,示意她退下。 百蕴傻到什么地步?她就这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到门外还将在外面将门轻轻地带上了。 萧解忧听到齐烨轻笑出声。 “温仪,”他轻轻地道,“福王不仁,若是让他做皇上,你我以后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如果没有听到之前齐烨说得关于福王的那番话,萧解忧肯定会嘲讽说,九公子是福王的乘龙快婿,福王登基后,他定然会跟着水涨船高,从此一步登天也说不定。 齐烨胆敢悄悄地囚禁她,又扣住她的人,自然怕事发后被福王弄死。 可惜他要的她给不了,而她又实在不喜他的为人,否则,其实他们可以精诚合作,一起对付福王的。 “我需要你手里的那样东西,”齐烨语气诚恳地道:“福王通敌叛国,我此去凉州正是一次机会,若是能找到确凿的证据,我们便可以扳倒福王。如今朝廷正为着皇上的私生子闹得风风雨雨,一旦太子确立,福王定然不会坐以待毙,很可能会起兵造反。我们得趁着他还没有下定决心前,抢先一步将他拿下。” 福王绝对不能留,萧解忧同样如此想。她与福王的私仇暂且可以放到一旁,若是让这种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人做皇帝,不光是她和齐烨,恐怕任何一个普通老百姓都不会有好日子了。 可是,她却不会轻易相信齐烨,也不可能与齐烨合作。 翻脸无情是小人的拿手好戏,谁知道他会不会转身就将她出卖给福王呢? “九公子,我不知道你说的东西是什么。”萧解忧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暂时稳住齐烨,等到了凉州之后,再想办法逃出去,找到沈湛之后,再从长计议。 “坦白说,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群黑衣人为何要三番五次地追杀我。之前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到西北这样偏僻的地方来吗?我实话告诉你,我其实是逃命来的。我以为只要离开上京,秘密地逃得远远的,就可以避开那群黑衣人的迫害。”她苦笑一声,说谎说得和真的一样诚恳:“可惜,到底魔高一丈,想不到他们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论起说谎,十个萧解忧也抵不上一个齐烨。 “温仪,我并非觊觎那样东西。只是如今,我们的目标一致,正应该联手合作。我已经将我的打算和意图全盘告诉于你,这是我对你信任的表现,同样地也想以此取信于你。你尽可以相信我,只要你将那样东西交给我,我定然会护你周全。否则,若是有一日连我都自身难保,你和那样东西,搞不好都会落到福王的手中。像李甲士那样的死士,福王手下多得是。不仅如此,福王麾下至少有精兵二十余万,甚至更多。等到福王失去耐心,举兵造反,恐怕,那时即使我们找到他通敌的证据,也不会有人相信了。” 齐烨与萧解忧一样不看好元嘉帝。以实力而言,福王手里有兵,元嘉帝手里也有。但是,元嘉帝手中的兵,除了守卫京畿安全的西山大营及禁卫军三十六卫以外,他手里能打仗的精兵,就只有沈湛手下的三十万沈家军而已。 这也是元嘉帝一贯深深忌惮沈家的重要原因。 如果沈家造反,他们的成功率肯定远远大于福王。 想到此处,萧解忧的心中猛然一动。 福王定然不能留,也不能让他做皇帝。林崇岚是元嘉帝的亲生儿子,她也不想看到元嘉帝得偿所愿放眼整个朝廷,其实最适合做皇帝的人,反而是沈湛 沈湛心怀百姓,能征善战,手下有兵也有将,在民间颇有声望。 若是她能找到前朝的藏宝之地,将这笔钱送给沈湛做为造、反粮饷,沈湛绝对能成大事! 最重要的是,若是沈湛当皇帝,非但她不会被送去铁勒和亲,她还可以仗着沈湛对她非同一般的爱护,还有她献宝的功劳,从此继续逍遥自在,肯定比现在的日子过得还要更有滋味! 萧解忧的心砰砰地跳动起来,眼睛里的神采也渐渐焕发,令齐烨看了,几乎有些着迷地想伸手摸一摸。 太漂亮的,就好像点点星光,跳跃着,舞动着,引得人情不自禁。 “你想好了吗?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样东西在哪里了吧?”齐烨勉强按捺住骤然泛起的冲动,耐心地继续问萧解忧。 萧解忧如今一心想得便是如何逃出去,然后怂恿沈湛自立为帝。在元嘉帝和福王、丁太后都还活着的时候,将他们最最重视,最最渴望的皇位夺走! 想必,这应该比杀了他们还要让他们痛苦吧! “九公子,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可是,你想想,你总说那样东西那样东西,到底是什么,你先告诉我。万一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没有你所说的那样东西呢?比如说我公主府里的某个物件,你若是想要,只要找到王禄,我便能告诉你我有还是没有。” 齐烨的眼中顿时涌出一丝赞赏。 聪明的姑娘,还知道要套他的话,试探他呢。 不过,齐烨确实没有从李甲士的口中得到更加有用的信息。 他能确定的是,福王想从萧解忧的身上得到某样东西,这样东西是林侧妃从某个势力那里带出来的。 齐烨大胆地推测,那个势力,应该就是在南方一带秘密活动的“保皇党”,而林侧妃,恐怕很可能就是前朝皇室或是与皇室有关的余孽! 齐烨唯一不能确定的,便是那样东西到底是什么,所以才会找萧解忧套话。 既然这样东西对福王至关重要,那他一定要抢先得到才行。 不扳倒福王,他心中难安。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地步,齐烨已经知道他没办法从萧解忧的口中得知那样东西到底是什么了,最起码今天不行。 他只是舍不得用手段逼迫萧解忧说实话,若是换成别人,他想知道什么不能知道? “温仪,你再好好想一想,想到了,随时可以告诉我。不过时间紧迫,你最好抓紧一些,否则,等到时候朝廷正式公布那位皇子的身份,福王必反无疑。” “哦对了。”齐烨似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又加了一句:“你乖一些,不要总想着逃跑,也不要想着传消息给萧玉婉。你的事,知道的人越多,死得人就越多。如果你不见了,我第一个先杀王禄和百蕴。温仪,好好听话,我会待你好的。” 他说着,突然抱住萧解忧,吓得萧解忧的心脏都停摆了。 “你别害怕,我不会动你。且不说你现在身子不便,即使你能承欢,我也不会碰你。我等你心甘情愿。我心昭昭,可鉴日月,我可以等你回头看到我,一天不行就等两天,两天不行就等一个月,一个月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两年,十年。终有一天,我要你的眼睛里只看到我一个人。” 萧解忧只无声地答了一句话:“这不可能。” ------------- 铁勒大举进攻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上京。 沈湛在领兵出征的前一天,就已经派人送出五百里加急军情,在三天后就呈到了元嘉帝的御案之上。 元嘉帝火速着急朝臣商议,最终决定从冀州、平洲等地抽调兵马,加派五万援军,援助沈湛,务必要将铁勒诸部落抵挡在凉州以西。 并且,紧急调拨粮草,送往西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9.怎会 有人反对既给送兵又送粮草,这人便是齐首辅。 这一回, 齐首辅反对此事, 并非出于私心或者私怨。 “皇上, 西北战况究竟如何,我们只是听沈湛单方面的说辞,并不清楚具体情况。这几年来,沈湛每年都要向朝廷要钱要银子,年年都说铁勒有大动作,可实际上, 除了前几年沈湛曾经俘虏坑杀了一大批铁勒人之外, 这两年并不曾听说他有多少战绩。因而,老臣十分怀疑,沈湛不过是想借机向朝廷哭穷, 铁勒难打是假, 趁机敛财是真。” 谢阁老难得上朝, 闻言不禁在心中暗骂齐首辅睁着眼睛说瞎话。 沈湛确实年年跟朝廷要钱。但是, 他为什么总要钱,在场的诸位大臣, 包括元嘉帝在内, 有哪个心里没有一点数? 因为,户部年年说没银子, 国库空虚。往往沈湛跟朝廷要一百两, 朝廷最多给二十两。就这二十两, 等真正到了沈湛的手中, 最多不剩下十两。 因着朝廷年年拖欠短军饷粮草,而且还经过层层扒皮,西北军其实过得应该挺艰难的。 多亏沈家家底雄厚,这么多年连在边关经营想方设法自筹军费,再带上偶尔从富庶的江南之地“借”一些,好歹支撑了这么多年。 在谢阁老的印象中,沈湛不是齐首辅想象中的那种人,会借着外地入侵的机会伸手要钱。事实上,沈湛上次八百里加急求朝廷支援,还是在那次坑杀铁勒战俘时。 也就是说,沈湛虽然年年都例行公事问朝廷要钱,然而真正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沈湛反而不会要钱,他直接求援。 这件事,谢阁老心里明白,元嘉帝想必也清楚得很,所以这次才痛痛快快地给了人,也给了钱和粮草。 这件事,元嘉帝并没有通过内阁,直接越过内阁给兵部和户部下旨,命他们火速办理。 所以齐首辅得知消息之后,气得在背地里骂元嘉帝的昏君。 “首辅大人说得有道理。”元嘉帝坐在龙椅上,气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但是着好像有点显老,和保养得宜的齐首辅站在一处,好像跟齐首辅像是同辈人似的。 “可是,若西北情况确实严峻得如沈湛所说,朕却毫无作为,难道朕要等铁勒的马蹄踏入上京,才拿出银子来向铁勒人摇尾乞怜吗?” 齐首辅不慌不忙地跪下,高声道:“皇上息怒,老臣并没有说不给,只是,最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为好。若沈湛说得是事情,给多少都不为过。可若沈湛故意夸大其词,蓄意从朝廷要人和粮草,那他所图为何,就值得细细地琢磨一番了。” 齐首辅很委婉地提醒元嘉帝,你本来就忌惮沈家,忌惮沈家手下的兵,这么多年一直卡着沈湛的军饷,怕的就是西北失去控制。 如今,那位皇子连个影子都没冒出来,元嘉帝又上赶着给沈湛送人送钱,他是怕自己的皇位坐得太稳当吗? 福王手里那么多兵是怎么来的?还不是当年福王刚到闽地就藩,便打着抵御倭寇的旗号开始练兵! 沈湛以前确实没多少私心,然而,皇上先是将温仪公主赐给他为妻,而后又下旨令两人和离,这一来一回,谁知道沈湛会不会寒了心,随后做出什么胆大包天的事情来? 齐首辅宁肯做被元嘉帝讨厌的老顽固,也不想给沈湛做开国第一个被抄家的前朝重臣! 元嘉帝显然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出发考虑过问题。 他们萧家一直防着沈家,也离不开沈家,往往都是打完再拉,拉完再打。在这般反反复复折腾的过程中,皇室其实已经隐约确定,沈家绝对世代忠君爱国,肯为萧家守卫边疆并保卫百姓。换句话说,就是沈家世代人品都有官方担保。 元嘉帝对于自己登基以来做出的所有跟沈家有关的决定,都引以为豪。 忠臣也是需要敲打的,免得他们膨胀过度,以为立下战功便得意忘形,目中无人。 因而,他会习惯性地卡着沈湛的脖子,却也会在沈湛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出手帮忙。 他不可能眼看着整个西北和沈家一起覆灭,这种可怕的代价,他可负担不起。 然而齐首辅说得,确定不无道理。 沈湛之前坑杀了那么多铁勒人,铁勒人还敢不识好歹地大规模入侵大周?他们难道不怕死吗? 再说了,西北这几年都没有大规模的战事,偏偏就在今年,在他传出自己还有个沦落民间的儿子时,沈湛要求增兵加饷,这,也未免有些过于巧合了吧? 元嘉的脸色阴晴不定,齐首辅就知道,他在元嘉帝的心中成功地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谢阁老却暗道一声糟糕,他也了解元嘉帝。这位的才智手段都平平,又好猜忌,翻脸无情,搞不好真会被齐首辅这老狐狸打动啊果不其然,元嘉帝淡淡地开口:“那依着齐首辅之意,该当如何?” 齐首辅回道:“皇上,老臣认为,应该命新上任的监军快速查清楚实情,然后奏禀朝廷,将之与沈湛所言一一比对过后,再定夺也不迟。” 打仗并不是一蹴而就的,有时候会从今年春天打到明年春天。其实往大了说,大周从立国那天起,就一直在和铁勒打仗,打打停停,一直没歇过。 所以,若是援军和粮草耽搁几天,甚至耽搁几个月,也没有多大影响。了不起西北军多死些人,铁勒多占领几个村镇,屠戮些百姓罢了。 而这些,又与上京城内的众人何干?他们需要的,是保住他们的地位财富,只要最终能抵挡住铁勒的进攻,那便是胜利。惨胜与大获全胜都是胜,于他们并无任何差别。 元嘉帝思考片刻,于是改口道:“齐首辅所言极为有理,那这样,就依着你的意思,命人将人马和粮草召回,原地待命,待新任监军查清楚事实后,再行决定。” 新任监军是谁?那可是齐烨!齐烨是齐首辅的孙子,也是福王的女婿! 这两人谁都不可能坐视沈湛得到好处! 谢阁老心中焦急,脑子急速转了几个弯后,然后高声对元嘉帝道:“齐首辅说得对,一面之词并不可信。老臣建议,不如派新任监军与秦城县令一道,合力查办此事,如此也算是给沈湛一个交代了。” 谢阁老急中生智,心说你既派出你的小孙子,那我就让我儿子出面,反正他们都在西北,派他们去办这件差事,合情合理。 元嘉帝也觉得这样蛮好。他其实也怕齐家的人会因私忘公,误了大事。 “好,就依两位爱卿所言,派他们二人火速查明此事,速速回报!” -------- 下了朝,齐首辅一脸沉郁地回到齐府。 “大公子呢?还不见人?”他问下人。 下人不敢说话,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 见状,齐首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深深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前几日,皇上命贴身內侍来探望二公主,说来也巧,那姓丁的內侍刚到,二公主就能下床了,还非要跟丁太监一起回宫去见皇上。 这一走,就再没回来过。 二公主没有公主府,回宫后便住在宫里,说是要为失踪的温仪公主斋戒祈福,在宫里供了一个小佛堂,日日吃斋礼佛。 而齐煜自此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每日里出门和一干纨绔子弟喝酒听戏,有时候整晚都不回来。 而且,他竟然还和三驸马那种人混到了一处 朝廷这边,齐首辅仗着自己是权臣,为齐煜告了好多天的假,在明面上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可是,他到底已经老了啊 齐首辅在书房里坐了整整一个晚上,既悔恨自己没拗过儿子,让他依着自己的心意做了个纯碎的读书人,又悔恨他没给儿子早早相看能干的夫人,偏让方氏进了门做主母,还带累了两个孙儿全围绕着儿女情长打转。 而他最为悔恨的,便是看错了齐煜与齐烨。 早知道,他就该择齐烨而弃齐煜才是! 也不知道,他们齐家以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不过,现在开始改变,也未尝太晚。 齐首辅终于下定决心,在第二日让人带着他的亲笔信,往西北去找齐烨。 并将自己亲信的人手,分了一多半给齐烨。这也等于将齐家的一半势力交到了齐烨手中。 ---------- 沈湛对朝廷的决定毫不知情。即使知道,他也不在意。 西北农田肥沃,物产丰富。自从他掌管西北军之后,他早就派人组建商队,从东北寒冷之地,到江南稻米之乡,都有人往来交易,赚得的银钱多半充作军饷及伤亡抚恤金。 沈湛手中有钱有粮,并不依靠朝廷扣扣搜搜给的那点东西。 若非如此,经手军饷层层扒皮的人怎能安然无恙?这些不过是他用来平衡西北与朝廷关系的一种手段罢了。 而沈湛也明白财不能露白的道理,若是朝廷知道他不光有钱自己花,还有钱养兵,估计没几天就会安给他一个妄图谋逆的大帽子。 所以他总喜欢向朝廷哭穷。 这日,沈湛带兵回营,将士们忙着清点伤亡和收缴的战利品,沈湛却暗自唤来心腹,向他打听宁城里萧解忧的消息。 那心腹自从得到萧解忧失踪的消息之后,心急如焚,只是碍于军规军法,不敢私下出营地去寻找沈湛。 “启禀世子,”那心腹之人低声地道,“温仪公主在五日前失踪了!” 沈湛正在解盔甲,闻言立刻抬头,双目森然:“你说什么?” 声音中隐隐透着雷霆之势,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钢刀,锋利而无坚不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0.近了 一连两日,萧解忧都乖乖的, 安安静静地听从齐烨的安排, 让上车便上车, 让用膳便用膳,让齐烨生出了一种她完全认命了,决定留在他身边的错觉来。 虽然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也是萧解忧不得不装出来的样子,齐烨仍旧十分欢喜。 “温仪,我来为你画幅小像吧。” 这日, 齐烨反常地没有继续赶路, 而是在一个不知名的城镇里落脚。 萧解忧不害怕跟着齐烨走,反正齐烨的目的地是凉州,而凉州是沈湛的地盘。 只要到了凉州, 萧解忧有信心能逃脱齐烨的掌控。 可是今日齐烨为何停下来?萧解忧的心中略慌。 王禄看看含笑的齐烨, 又看看面色冷淡的萧解忧, 咬咬牙, 摆出一副笑脸迎到齐烨跟前道:“九公子,您看, 殿下她这两日身子不适, 您这,您这改日再为殿下作画可好?奴婢知道您素日是个极体贴人的, 殿下心里也都明白呢!” 齐烨扫了王禄一眼, 吓得王禄脸都白透了, 身子轻颤, 可想到萧解忧最恨别人胁迫她,胆气又壮起几分:“九公子,奴婢求您了,您就别折腾殿下了殿下她” “王禄!”萧解忧轻斥他,“胡言乱语什么,还不快出去给百蕴帮忙!” 王禄闻言立刻闭嘴,回头有些委屈地看着萧解忧,见她面上闪过重重忧虑,这才明白她不是呵斥自己乱说话,而是怕他惹怒齐烨被齐烨弄死。 王禄突然哭出声来:“都怪奴婢没用都怪奴婢没用” 人都说主辱臣死,像他这样既没有本事救主子逃出去,又要拖累主子的奴才,活着还有什么用! 齐烨还没开口,萧解忧已经上前推了王禄一把:“你是够没用的,不过,本宫就喜欢你这样蠢笨的,用着顺手便不想换了。本宫不想再说第二遍,出去!” 王禄连忙用袖子擦干眼泪,连连点头,往日里口灿莲花的,这会儿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神奇地一点都不害怕了,腿也不哆嗦了,刚刚生出来一头撞死的念头也消了下去。 他还要好好活着伺候殿下呢! 等到王禄出去之后,齐烨才半真半假的抱怨道:“你看,你对一个阉奴都比对我好!” 萧解忧随口便道:“若是你肯做本宫的內侍,本宫也会这般待你。” 说完后又惊觉这句话不怎么好听,说不准会惹恼齐烨,于是便问他:“为什么要停在此处?你不用赶去赴任吗?” 齐烨当真拿着文房四宝过来的,他仔细地将画纸展平铺在桌子上,抬头笑望着萧解忧道:“不急,等一等。” 却不说在等什么。 他招呼萧解忧坐在临床的大炕上,眼睛笑得弯弯的,看得出来心情很好:“我早前就想为你画一幅画,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我知道你画技高超,这会儿恐怕还在心里嘲笑我在你面前班门弄斧。我承认我画技不如你,可是温仪,”他温柔地看着她,“我心中有情,而你无情,所以我画出来的,一定比你自己画的要好。若是你不信,我们可以比试一番。” 当齐烨不发疯时,萧解忧跟他相处得还算和平。 今日他们无缘无故停留在此,萧解忧直觉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她迫切地想知道原因。 所以,虽然对于齐烨要拿她入画一事颇为反感,她仍旧耐着性子敷衍他:“无情之人旁观清,有情之人易封笔,各有各的好处罢了,怎能一论高下?若说现如今的画坛高手,我却只服‘独行客’。在我看来,他才是无情之处见真情,真情露处显无情,这般功力,我是自愧不如的。” 齐烨真是欢喜极了。他太喜爱这样好声好气跟他说话的萧解忧,也喜欢与她这样就像个多年老友一样谈天说地,各抒己见。 “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我的画。”齐烨自信满满地开始研磨,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闲适欢愉的气息,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人才风流。 这样的齐烨是赏心悦目的,也是令人不自觉想要靠近的。 “我随欧阳老师在外游学,走到一处便画一处。”他继续笑道,“老师看了我的画,大为惊讶。我这种人,本不该能沉得下心体味山水林鸟之美的,但我却将所见美景绘于卷中,见山多情,见水妩媚,见百兽温驯。我便对老师说,”他低头,执起笔,一缕头发垂至肩头,罕见地为齐烨添了一丝潇洒书生气:“我心中住着一个姑娘,我每到一处,便想像将来若是与她同游该是如何喜不自禁,笔下所画虽然并无人物,然而那人儿却卷卷入画,我便是想不缠绵,都无从控制呢。” 萧解忧闻言,淡淡转开眼,不再看向齐烨。 他又发疯了。 ------- 营帐中的气氛略有些凝重。 沈湛坐在上首,脸色冷漠,眼神冷冽,在座的几人无不正襟危坐,心里还在嘀咕着,今日大获全胜,世子爷为何摆脸色给众人看呢? 难道是谁触犯军纪?还是说铁勒又有新的动向了? 就在众人各自揣测时,沈湛终于冷冷地发话:“诸位可曾收到过从宁城传来的消息?” 众将闻言,面面相觑。 宁城?宁城怎么了?不是之前说铁勒围城的兵都撤了,中途全被霍英等人派人截杀了吗? 徐奎是个没心眼的,他不明白就直接问沈湛:“世子,我们没有接到宁城来的任何消息,若是接到了,管他好坏,肯定早早地就禀告您了。是不是宁城出了什么事?铁勒人又去了吗?要不要末将派人去支援宁城?” 大家都看着沈湛,唯独云藏先生摇着扇子,脸色晦暗不明。 等了片刻,沈湛仍旧不说话,云藏先生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收起扇子,直视沈湛道:“说起宁城,我这里倒是有一件事。” 他便把宁城守备抓到铁勒人的奸细一事说了一遍。 “我已经派人严刑拷问过,这几个奸细说,他们潜入宁城已经有两年之久,负责往铁勒传递各种消息。宁城守备这次,可真是立了一个大功啊。” 沈湛这时才抬眸,与云藏先生含笑的眸子撞到一处,彼此虽未说话,却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你们先出去,我有话和云藏先生说。” 沈湛淡淡地命令,其余众将士有的狐疑,有的如释重负,纷纷离开了营帐。 帐篷内便只剩下沈湛和云藏先生。 “先生,我这次离开西北,回了一趟上京。”沈湛突然道。 云藏先生说:“哦,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世子才如此冒险行事。” 不管是擅自回京,还是离开西北,全都是冒险。若是被元嘉帝或者铁勒任何一方得知,沈湛都会惹上麻烦。 沈湛没有再次遮掩:“是,我此次回京,是为了带温仪回来。温仪身中奇毒,我要带她回来给石谦瞧瞧。” 云藏先生终于皱眉:“世子,您和公主已经和离了!” 他将“和离”二字咬得极重。 言外之意,两人能不搀和就别搀和到一处了,免得死灰复燃不对,是旧情复燃,然后稀里糊涂地又丢掉西北的军权了。 “我与公主是否和离,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我知道先生在担心什么,”他仍旧淡淡的,“你放心,我是不可能与公主合婚的,也不可能再做驸马。” 云藏先生何等聪明之人,他敏锐地捕捉到沈湛语气中的淡淡失落和痛苦。 如此说来,和离一事,沈湛也并非情愿。 到底还记得自己是沈家人,自己身上肩负着什么,云藏先生满意的想。 那温仪公主何等天仙美人,世子说放手便放手,这般毅力,着实令人叹服。 此时,又听沈湛道:“那么,现在先生能否为我解释一下,为何宁城报给我的信,我到此时都未见过?” 云藏先生也很坦荡:“是我将信拦了下来。” 沈湛点了点头:“我猜也是。” 他站起身,先向云藏先生行了一个礼,然后道:“先生与我父亲是多年好友,又留在西北辅佐我多年,我对先生既尊敬又感激。” 云藏先生愣了一下,直觉沈湛还没有说完。 “然而,先生是军师,是我军中不可或缺之人,亦是我可以交托背后之人。可是,我身为军中主帅,断没有让他人随意蒙蔽,自行为我做主的道理。” 云藏先生的脸倏地变了颜色。 “先生,你逾矩了。” “是,我承认在这件事上,我有私心。”云藏先生冷着脸道:“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沈家!当初你被指婚后,西北险些大乱,不光铁勒,连大周内的各路将领都虎视眈眈,想要瓜分西北东北。好容易你脱了身,我怎能再眼看着你重入迷障!” 沈湛:“我做事自有分寸,先生认识我这么多年,竟然对我不了解至此。我亦对先生颇为失望。” “念你乃是初犯,我罚你受刑二十军棍,以儆效尤,你可心服?” 云藏先生愣愣地半天,好半响后才道:“那你不能让他们脱我的裤子!” 这话说得,其实已经有了服软和服气的意思。 沈湛也松了口气,他终于含笑道:“这是自然。先生终归是读书人,与其他将士不同。那么,现在先生能将那封信交给我了吗?” 云藏先生很痛快地将信交还给沈湛:“世子不要怪我我多事,我是真害怕世子会绕不过这美人关。不过,世子的为人我是知道的,既然您有您的意图,我就不枉做小人了。其实,我在接到这封信后,已经派出一队人马,到宁城去协助连问等人搜寻公主的下落。当时也是怕分您的心,所以才自作主张的。” 沈湛没说话,将手中的信抽出来,一目十行地看完。 “宁城守备当天招待了新任西北监军一行?”沈湛思索片刻,随即命人去查齐烨走到哪里了。 “我当时也怀疑过齐烨,”云藏先生道,“但是,一来齐烨没有动机,他也不知道公主会出现在这里。二来,公主失踪时,齐烨带来的人都在守备府,这点宁城守备已经确认过了。” 沈湛并没有将黑衣人可能是福王派来的死士这件事告诉云藏先生。 在沈湛看来,这显然是福王的女婿在替福王完成心愿。 而萧解忧,八成落在福王的人手中了! 沈湛目光森森,脑子里闪过无数可能,和萧解忧可能会遇到的危险。 最后,他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1.寻到 秦城又旧又破,县衙的房屋年久失修, 谢振宁第一天刚到任, 后院的一个厢房就坍塌了。 好在前任县令及其家眷们早就已经搬了出去, 他就等与谢振宁交接完便告老还乡,因而并没有砸伤人。 谢振宁从外到里转了一圈后,对跟随来的几个人说:“这里暂时住不得人,房顶上的瓦片稀稀落落的,有几间屋子上的椽子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趁着现今还未入冬,我们找人修缮一番, 再住进来吧。西北冬日严寒, 这种屋子别说避寒了,可能连风都挡不住。” 众人均点头称是。厢房倒塌那阵轰隆声他们可都听到了,好险他们晚来一步, 否则, 指不定哪个倒霉鬼就要被压在下面长眠了。 于是, 谢振宁便领着众人住到秦城唯一的一家客栈里, 又命管家和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去街上寻人修缮房屋。 忙活了一阵子, 谢振宁敲开房绫波的门。 “房小姐, 真是对不住,这里条件如此简陋, 只能先暂时这样对付几天了。” 房绫波仍旧蒙着厚重的面纱, 闻言摇摇头, 表示并不介意。 谢振宁犹豫了片刻, 又问她:“你你真的决定了吗?” 房绫波的身子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坚定地点点头。 谢振宁想要劝她几句,却又觉得无从劝起。 其实两人都明白,这样对她才是最好的。 两个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谢振宁涮干净茶杯,为房绫波倒了一杯茶后,起身告辞。 “既然这样,那我就派人为小姐取药你好好休息,养好身子要紧。” 房绫波在谢振宁即将踏出房门时,低哑着声音道:“谢谢公子。” 谢振宁没有回头,好像并没有听到似的,从外面轻轻地带上房门。 房绫波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直到有个小丫头端着一碗散发着浓浓苦味的药进来时,才醒过神。 “姑娘,喝药了。” 房绫波并没有犹豫,也没有害怕,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有点苦,有点涩,还有点疼。 当天晚上,房绫波肚子里的孩子就流掉了。 谢振宁吩咐下人好生伺候她,又让人借了客栈的厨房,专门给房绫波做饭补身子。 没过几天,谢振宁便收到消息,铁勒几个部落军队联合进犯边境,沈湛传令西北各州县,务必紧闭城门,日夜加强巡逻,以防铁勒士兵突袭。 秦城离凉州极近,这里的百姓已经习惯战事频发,没有几个恐慌的,仍旧该收秋的收秋,该嫁娶的嫁娶。 谢振宁第一次外任做官,而且刚好赶上收秋粮打铁勒,因而忙得不可开交,每天晚上回到客栈几乎都快半夜了,因而并没有机会再去见房绫波。 所以,当谢家的下人匆匆忙忙到县衙里找谢振宁,告诉他房绫波不见了时,他有片刻的惊诧。 “不见了?你们这么多人守在客栈里,难道没有一个人看到她去哪儿吗?”谢振宁皱眉道。 他们初到秦城,人生地不熟,连他这个县令尚且仍在摸索着行事,房绫波一个姑娘家,又刚刚才打掉了孩子,能跑到哪里去?再说,她跑出去做什么?总不可能是出来找他啊“这个”仆人结结巴巴,言辞闪烁,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自打房绫波打掉孩子之后,他们这些谢府来的下人们便开始为谢振宁抱不平。 府里的人都知道,谢振宁为了房家小姐,不惜触怒皇上,退了与公主的亲事,然后被皇上从上京那等繁华之地,贬到此处鸟不拉屎又处处危险的边境来,说房家小姐是个扫把星都不为过。 因此,众人在服侍她时,便有些怠慢轻视。 除了送一日三餐外,基本上没有人会主动进她的屋子,也没有人会额外关注她,注意她的动向。 直到今晚仆人们去送饭时,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在客栈里找了几遍之后,总是寻不到人,这才慌了神,急忙打发人来告诉谢振宁。 “客栈内外都找过了?”谢振宁此刻没了办公的心思,草草地收拾了一下,便带着仆人离开衙门。 “都找过了。可愣是没看到房姑娘的影儿原本大伙还想着,房姑娘是不是来找您了大人,您说房姑娘能上哪儿去啊?” 谢振宁怎么可能知道?他跟房绫波一路从上京走来,除了曾因为谢振宁怀疑他们被人故意设计而长谈过一次之外,两人几乎不怎么说话。 他对房绫波的了解,仅限于她受了很多苦,遭了很大罪,而这一切,似乎都是齐府的人造成的。 房绫波恨齐家的人。有多恨?房绫波在说齐家人的名字时,生生地咬破了双唇。 这样一个心思沉重的女孩子,身子也不好,她自己跑出来玩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而若说被人强掳走,客栈被谢振宁包了下来,闲杂人等哪能那么轻易地带走她? 那么,她为什么会主动离开客栈?在什么情况下,她才有可能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不声不响地跑出去呢? 谢振宁满腹心思地回到客栈,刚到门口,突然看到有人从后院牵马匹出来。 谢振宁驻足,问仆人:“那是什么人?客栈里还住了其他人吗?” 仆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解释道:“哦,不是。那是新来的西北监军大人家的下人,他们此行来的人多,租住的院子里放不下这么多马,刚好客栈后院有马厩,他们便将马匹寄放在这里。客栈的老板提前打过招呼的,管家说咱们只包了房间,后院的马厩别人要用便用好了。” 西北监军? 那不是齐烨吗? “新来的监军为何不往凉州去?怎么会在秦城租住民宅住下?”谢振宁沉声问道。 这下人在谢府里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有点头脑的人,早已把事情打听得清楚明白:“听说是在这里等上京来人汇合,又嫌弃客栈的条件不好,所以就花大价钱征用了一家员外的府邸作为暂时居所。您知道的,那位齐九公子的新婚夫人,可是福王的郡主呢!肯定不会将就客栈这般简陋的条件。” “房小姐知道这件事吗?”谢振宁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下人挠着头想了想,有些不太确定地道:“应该是知道的吧?晌午那会儿,后院的马匹渐渐变得多了起来,那股子骚臭味儿传得满院子都是,李妈他们几个就坐在客栈的大堂围在一处,讲了好多齐府的传闻轶事。房小姐的房间正对着大堂,估计能听到外面在说什么。” 李妈是个大嗓门,不刻意大声说话的时候都像跟人吵架似的,除非房绫波耳朵聋了,否则,她在房间里听得就跟大堂那边一样真切。 谢振宁闻言,脚下一转,没走进客栈。 “走,你带我去那员外家瞧瞧。” 虽然不敢十分肯定,但是谢振宁估计,房绫波八成是去找齐烨了! 谢振宁正好也有事想当面问一问齐烨。 ------------ 萧玉婉找了齐烨两天,终于在这天午后在他的房间门口堵到他了。 “你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萧玉婉勉强笑着,然而眼底一丝笑意都没有,嘴角翘起的弧度,怎么看怎么像是怒气。 齐烨仍旧温温柔柔的:“我这两日一直在与幕僚们议事,朝廷又给我派了新的差事,祖父命我尽快办好上报给皇上。你找我有事吗?玉容呢?她的病还没有好吗?” 萧玉容从进入西北地界就开始轻微地腹泻,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眼见着一天天地瘦了下去。齐烨曾经提议送她回上京,却被她们姐妹拒绝了。 “我要与你说的,正是玉容的事。”萧玉婉的脸上显出几分急躁:“玉容已经两天水米未进了,只是不停地泄,再这样下去,人都快不成了!你赶紧找大夫来给她看看!若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父王定会怪在你我头上的!” 齐烨也关切地直皱眉:“真到了这种地步了?汤药一直吃着没有?是不是这边的饭菜不和胃口呢?” 心里却觉得好笑。 那位二郡主不知道是个什么厉鬼投胎来的,刚出京第一天,就割了齐府派来伺候的一个丫头的耳朵。第二天,又不小心扎瞎了一个自小伺候齐烨的丫头的眼睛。 等到她病了之后,但凡来给她把脉看病的大夫,没有一个不被她骂,没有一个不被她羞辱打伤的。 齐烨索性根本不给她请大夫,就让人熬着药给她吃。这样一来,萧玉容整日都下不来床,连话都没有力气说,着实让齐府众人松了一口气。 “光吃那药有什么用!若是管用,玉容早就好了!夫君,你快派人回上京去请太医来!我怕再晚了,玉容就真的不好了!”萧玉婉急得不得了。 早知道,她就听福王妃的劝告,把萧玉容留在上京算了。 她没想到一路从闽地到上京都活蹦乱跳的妹妹,竟然水土不服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该死的西北,这个鬼地方真是晦气至极! 萧玉婉永远都不会知道,这跟地方和风水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要她们跟在齐烨身边一天,萧玉容就别想好起来。 齐烨惯常会安抚人,萧玉婉带着十分气八分急来的,走的时候眼圈通红,眼里含着泪,急仍旧是急,怒气却散了许多。 齐烨含笑看着萧玉婉的身影走远,转头问流云:“她派了几个人过去?” 流云低头道:“两个,一个是她身边的老嬷嬷,一个是二郡主身边的丫鬟红袖。” 齐烨嗤笑:“我倒是小看了她。” 流云道:“那老嬷嬷说,是因为郡主在您身上闻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气,所以才怀疑您在身边带了其他女人。” “是吗?”齐烨听了,忽然欢喜起来:“这样说来,我身上倒是带了她的气味了。如此甚好,甚好。流云,你能闻到吗?” 他一面问,一面竟然抬起衣袖放在鼻下,用力地嗅了嗅。 流云当然闻到过萧解忧身上那股芳香甜气,但是他直觉如果他实话实说的话,那他今晚就可以从这个院子里永远消失了。 “没有,奴才什么都闻不到。”流云老老实实地摇头。 齐烨又闻了闻,笑道:“我这几日给温仪用的皂角和胭脂水粉,都是我亲手做的。我竟然闻不出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淡淡的喜悦,整个人神采焕发,仿佛闪着光芒似的。 流云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见到过这样闪耀的齐烨了。 齐烨字景耀,他人如其名,无论在齐家或者整个上京城,他都是那个无比闪耀的存在。 然而,自从温仪公主被赐婚之后,齐烨身上笼罩的那层光芒,逐渐从灿烂变得苍白,然而又开始灰败,最后竟然隐隐透着一股黑气。 而今只不过是将温仪公主拘在身边,看着,陪着,连亲近都要小心翼翼的,齐烨竟然欢喜到这种地步,连带着他曾经的精神气都一并找了回来。 流云的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情”这一个字,如此神奇吗? “红袖那丫头不错,很听话,继续笼住她。至于那个老嬷嬷,”齐烨想了想,吩咐流云:“不管她有没有看到温仪和百蕴他们,都不能留。萧玉婉不是让我请大夫来吗?就说派那老嬷嬷出去请了,回头把尸体运回来,告诉萧玉婉他们,铁勒奸细混进城来,杀了秦城唯一的一个大夫一家人,还顺手砍了这个倒霉的嬷嬷。” 这个谎话编得有些不走心,流云面露犹豫。 齐烨见了,就笑着说:“你按照我说的做,她保管不会怀疑。” 齐烨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边往萧解忧住的方向走,一边对流云说:“这位郡主自小长在后宅,聪明是聪明,但眼界就那么大一块,只关注男人和丫鬟。你只说铁勒人行凶,她定然会信。在她眼中,整个西北哪有大周的人,全是铁勒人才正常。” 说话间,他已经来到萧解忧的门外,他低笑一声,小声对流云说:“刚好可以吓唬吓唬她,让她老实地呆在屋子里,省的我还要花功夫安抚她。” 说罢,推开房门,看到萧解忧正在写字,齐烨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这回的笑容是真心实意地开心了。 萧解忧只抬头扫了他一眼,然后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齐烨凑到她跟前,先是暗暗地吸了一口气,发现萧解忧周身的味道与他刚刚闻自己衣袖时的气味如出一辙,心情顿时又明媚百倍。 这简简单单的一致,令齐烨有一种难以表达的满足感,和缠绵。 就好像,他与她距离极近,极近。 萧解忧写的是一首咏中秋的诗篇。 齐烨就笑道:“你还有心情写字?城里发现了铁勒奸细的踪迹,他们还杀了人。现如今,全城都惶恐不安,生怕铁勒人会突然攻进来。” 萧解忧这次连头都没抬,手腕依旧稳稳当当的,写出来的字漂亮从容,就像她的人一样。 齐烨略带几分得意之色看了一眼流云,意思是,你看,温仪公主比起那两个蠢货郡主不知道聪明多少倍。 她既不会听了“铁勒”两个字便会吓得瑟瑟发抖,也不会听凭齐烨一面之词,全盘相信。 她懂得自己思考,有头脑,而且直觉相当敏锐。 果然,在写完最后一个字之后,萧解忧放下笔,淡淡地道:“若真如此,你还会有闲心看我写字?世人皆惜命,九公子怎么可能例外。” 齐烨望着萧解忧,但笑不语。 他心中想的是,世人惜命,我确实不例外。可若是为了你,命又算得了什么? 这句话,他只压在心中,并没有说出口。 “后日便是中秋,晚上我带你出去赏月。离这里不远处有个望秋亭,简简单单的八角亭,胜在位置好,地处宽阔,在此处赏月,与上京相比,别有一番粗犷豪迈的意境。” 还真当她是他的内眷了! 萧解忧已经不会为这种事情动气了,气也气不过来,否则,她早就已经被齐烨气死了。 就当他在说疯话,办疯事好了。 不过,齐烨肯带她出门,这却是一个好消息。 齐烨似乎知道萧解忧心中所想,亲昵地想要点萧解忧的额头,被她一闪头让开去。 齐烨也不恼,收回手指,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惜,若没有完全把握,我如何敢带你出去?温仪,不要动歪脑筋,你像现在这样就很好,不要做我不喜欢的事情,嗯?” “你若是不做我不喜欢的事情,我现在会更好。”萧解忧冷淡地怼了他一句后,重新铺开一张纸,继续写字。 她还是修行不够啊还是再写几张大字,沉沉心吧。 齐烨主动帮她研磨。 若是从外面看来,两人之间竟出奇地和谐。一个俊朗,一个貌美,一个淡漠疏离,一个热情闪耀,真是天作一双,地配一对。 百蕴端着茶水,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没敢进去打扰,默默地又端着茶水退下了。 她这两日也看出来了,她家殿下对齐九公子丝毫不待见,心情好了会怼他两句,心情不好的时候直接无视他,不管九公子怎么对殿下好,殿下都无动于衷。 百蕴心中略为齐烨感到不平。 九公子多好啊,若是换成她,她不知道该有多开心! 公主殿下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啊! 流云早就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可不大一会儿,他又回来了。 “公子。”他靠近齐烨,刚想说话,齐烨伸手摆了摆,示意不要打扰他。 等到萧解忧终于又写完两张字,齐烨陪着萧解忧吃完晚膳,齐烨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萧解忧的房间。 “什么事?”齐烨刚才顺手从萧解忧房间里摸出一张字来,准备找人裱好收起来。 流云不懂书法,但是他能看得出来,温仪公主的字写得相当漂亮,连他这种粗人都觉得好。 “院子外有人鬼鬼祟祟地打探,下人们怕有情况,就将人拿了下来。奴才去看过了,那人是” 流云低声说出三个字,齐烨讶异地挑眉:“是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流云摇头:“她不肯说。奴才猜测,她应该是与小谢大人一并来西北的。小谢大人就是秦城的新任县令。” 齐烨自然知道这件事。事实上,他之所以停留在秦城没有直奔凉州,就是因为元嘉帝下旨,令他和谢振宁一并调查西北被铁勒入侵一事。 也正因着这件事,齐首辅暗地里放了一大部分权给齐烨,齐烨就在这等着齐首辅派过来人手过来给他帮忙。 因为齐家有特殊的通信方法,前一堂发生的事情,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知道了。 他索性走得慢一些,等手边人齐了再去凉州,如此一来,等对上沈湛时,他的底气也更多些。 “她来找我吗?”齐烨的嘴角噙着笑意,“也罢,既然她想,我就去见见她吧。” 房绫波被关在这处宅邸的柴房内。 齐烨进去时,房绫波被捆的严严实实的,正坐在地上看着被堵死的窗户发呆。 “表妹。”齐烨走近几步,笑望着她:“表妹怎么孤身一人至此?边疆苦寒危险,表妹不在上京好好享福,为何要跑到这里来受罪?” 房绫波缓缓将头转向齐烨,用她那像是被石子尖尖磨过的声音道:“你若是不说,我都忘了,原来我是你的表妹啊” 她的眼神从淡漠转为阴狠,一字一顿地道:“表、哥。” 齐烨轻轻摇头,有些嗔怪地道:“表妹,你怎地如此恨我?若你不是我的表妹,你哪里还有命来找我撒泼?” 他撩起衣摆,蹲在地上,温柔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忘了?害你到如此地步的人,不是你九表哥我,而是你大表哥啊。哦,我差点忘了,”他作势拍拍头,道:“你那大表哥,也是你公主情人的驸马啊。” 话中嘲讽意味十足。 房绫波自然听明白了,她恨恨地道:“我与公主情投意合,公主不喜欢大表哥,这难道也是能勉强的?倒是九表哥你,我竟不知道平日里如何得罪了你,让你恨得要毁了我!” 齐烨今天心情好,破天荒地与她多说了几句:“你想知道?那好,我告诉你。”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房绫波:“你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可你那小情人,明知道我一心爱慕温仪公主,却为了帮你摆脱谢振宁,跑去给两人牵线搭桥。若不是我想得周全,现下恐怕温仪已经成为谢振宁的妻子了!” 他弹了弹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尘,依然笑的温润:“温仪于我如同命一般,她想从我手中夺走温仪,那便是要害了我的性命。” “表妹,你说,对于要害我命的人,我该如何对她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2.好学 房绫波盯着齐烨片刻后,忽然狂笑起来。 她的声音嘶哑沉重, 说话时断断续续, 用尽力气有时候也只发出一个气音, 而当她笑出声时,那笑声也是时有时无,像是半途中被人掐住喉咙,一会儿掐,一会儿放,恁地难听, 堪比鬼哭。 齐烨也不打扰她, 就在一旁听她笑,连流云都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耳朵,齐烨却好像没察觉这笑声有多么恐怖似的。 终于, 房绫波止住笑声, 她用一种极其怜悯的眼神看着齐烨:“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笑吗?” 齐烨无所谓地道:“落魄之人都喜欢逞口舌之快, 你说你的, 我不听就是了。” 房绫波说:“我笑你可悲。你们齐家的男人都这样可悲。九表哥,你对温仪公主一往情深, 真让人感动。可是你知道吗?你在公主眼中, 就像那毒蛇猛兽一样,既让人畏惧, 又令人嫌恶。我虽然没有见过温仪公主, 可我常听二公主提起她, 说她不止生得美貌, 难得的是还有一颗干净的心,一双纯净的眼,其人行事颇有几分君子之风。而九表哥,你再瞧瞧你。你自私阴险,无耻卑劣,地地道道的一个伪君子,空有一副锦绣皮囊,内里早已经烂透了。你也配爱慕公主?你的命又值当什么?恐怕连公主殿下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我早就知道表哥你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当初你从外面送进宫给温仪公主的各色小玩意儿,都被三公主私下截了,你知道后,怒不可遏,派了一个侍卫诱、奸三公主。如今三公主变成这副模样,表哥你就是罪魁祸首!” 三公主萧忘忧之所以处处躲着齐烨,就是因为她后来才知道,那个趁着她喝醉酒上了她的床,夺了她初夜的男子,是齐烨手下的人。 从此之后,她再也不敢觊觎齐烨,索性破罐子破摔,真就放浪起来。 “九表哥,你背着温仪公主做下的那些事,你真的以为没人知道吗?”房绫波话头一转,又回到萧解忧的身上来:“你命人假借皇后名义,在公主的饮食中放入避孕药物,又让人每日在公主面前说沈湛的坏话,挑拨他们夫妻关系。我真是可怜你,你不敢堂堂正正地求娶公主,偏偏在公主成亲后,在背后搞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妄想谋夺他人之妻。九表哥,你真让人恶心!” 齐烨这次终于有了反应,但不是愤怒。 他似是极为讶异地看着房绫波:“表妹,你与我嫂嫂假凤虚凰,倒来说我恶心?啧啧,我总是对你心软,不肯言语伤你,你莫不是觉得你落到如此下场,还委屈你了吗?” 没等房绫波说话,他又语气柔和地道:“亏我好心,你派人私下买的那些个玉势,双头角先生哦对了,还有那个价值百金的缅铃,那可都是表哥我大费周章弄来,好孝敬嫂嫂的。你看,表哥我老大不小,依然为公主守身如玉,而你口口声声说与我嫂嫂情投意合,私下都玩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表妹,你才真令人恶心啊。” 一番话气得房绫波原本苍白的脸变得通红,只能抖着手指着他,骂他无耻。 齐烨向来不懂得怜香惜玉,或者说,除了萧解忧和他娘亲以外,所有女人在他的眼中,都和男人没什么两样。有的能糊弄一番收为已用就留着,比如萧玉婉这样的。有的看着碍眼便让人麻利地处理掉,比如萧玉婉身边那老嬷嬷。 在齐烨看来,无论房绫波是男是女,当她与二公主做出那般亲密到冒犯齐煜的行为时,他们在世人的道德标准里,已然满身污点。 齐烨自己视道德为无物,并不代表他对主流道德标准一无所知。 房绫波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他? 他对她确实太过仁慈了。 “表妹,你看你出来这么久,一定想家了吧?”他笑得越发和蔼,房绫波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一片。 “表哥送你回家好不好?你大表哥找你都要找疯了,我让人先送你去见你大表哥,你有什么话,直接对他说,有怨气也朝着他发泄,这样好不好?” “你你不是人!”房绫波用尽力气咒骂道:“你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我诅咒你这辈子都得不到温仪公主!永远都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看着她在别人的怀中笑颜如花!” 话音还未落,齐烨一只手猛地掐住房绫波的脖子,原本挂在齐烨脸上和煦的笑容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寒。 “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他轻声道,手中的力道渐渐松下来,然后一把将房绫波扔到地上,看着她咳嗽不止,满脸紫胀地痛苦捂着脖子:“这双眼睛,我给你留着,你且亲眼看我娶温仪过门!既然你这么喜欢看别人笑,那我只好想办法让你的二公主,倒在别的男人怀中笑到让你满意了!” 房绫波到此时才后悔自己的愚蠢。齐烨是一条蛇,一条浸满毒液长满毒牙的蛇,惹了他,她死不足惜,可他想要对付二公主 房绫波立刻失去了力气,瘫坐在地,突然猛地朝齐烨磕头:“九表哥,是我恶心,是我糊涂,是我不对!九表哥你杀了我吧,放过二公主!她从小就苦,长这么大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求求你,你放过她吧你放过她吧” “有一种人,自己痛苦,便巴不得身边的人都痛苦,仿佛别人痛一分,她的痛就能减轻一分,哪管这人对她好坏。”齐烨转身走到门口,“还有一种人,她的心里也痛,比常人都痛,然而她知道痛是什么感觉,因而她便想方设法不叫旁人与她遭一样的罪。谁对她好,谁善待过她,她都记在心里。表妹,你比我可怜,因为你根本就爱错了人。” 说罢,他带着流云离开柴房,留下愣愣傻傻的房绫波,瘫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齐烨和流云的脚步声远去再也听不见了,王禄才麻着半边身子,几乎是用爬得从柴房的后角落里悄然离开。 他都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到柴房这边来。 哦,是了。他是来踩点的。他立志要救出公主,因而趁着夜幕降临便悄悄地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想为他们主仆三人寻一条逃生之路。 不料,他无意中听了一次壁角,越听心里就越害怕,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也不知道是他眼花还是怎地,他看到齐烨身边跟着的那个小厮流云,好像往他的方向这边移了一下,刚好挡在他与齐烨之间。 一定是错觉,错觉!流云是齐烨的心腹手下,怎么可能会好心地帮他打掩护呢? 王禄受惊过度,一脚深一脚浅,连滚带爬地走到萧解忧的房门口,才刚抬手敲门,恍然看到百蕴站在红着脸从外面回来。 王禄定了定神,问百蕴:“你干嘛去了?怎么不在屋子里伺候殿下?” 百蕴“啊”了一声,一脸茫然地看着王禄,好像根本不知道王禄在说什么。 王禄拿她没办法,只好挥挥手:“你回去休息吧,我来伺候殿下。” 百蕴就真的飘忽地回到厢房去了。 王禄敲门而入,萧解忧正在就着烛光做手影玩,一会儿做一个大雁,一会儿又做一只狼。 这是萧解忧年幼时最喜欢玩的游戏,她渐渐长大之后,就不玩了。 据说,这是齐皇后宫里的一个小宫女教她的。因为萧解忧小时候怕黑又怕影子,因而小宫女就哄她说,每天做手影玩,看着墙上的影子,时间久了就不怕了。 果然,那宫女没有骗她,再后来,她就只怕黑,不怕影子了。 王禄见萧解忧还有闲心做手影玩儿,心里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恨齐九公子把他家殿下都要关傻了。 “你怎么了?天天垂头丧气的,还哭丧着脸?”萧解忧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本宫真是后悔,早知道把你留在公主府看家多好,省得天天还要费心思猜你的心思。” 王禄赶紧过去,紧张万分地左右看看,附在萧解忧的耳边道:“奴婢刚刚发现了一个秘密” 他就把刚才房绫波与齐烨的对话学了一遍,一字不差,如果不是这里不方便大声讲话,他能把语气和声调都现场还原给萧解忧看。 萧解忧听完之后,良久没有说话。 王禄又小声地恨道:“这个齐烨太可恶!我才想起来,原先万妙管着殿下的吃食,有时候沈世子在书房办公,公主派万妙给他送夜宵过去,万妙每次回来不是说世子不见她,就说世子把饭菜赏了下人!这分明是在世子和公主之间挑拨拱火!世子那般体贴殿下,样样吃的用的都给公主准备齐全的,我有几次还故意让万妙往您跟前透露几句,她都回说了几次了,后来连我都以为您心里有数呢!” 萧解忧侧头看向王禄,张口问了一句让王禄恨不得把自己刚刚说的话都捡起来吞回去的冲动。 “玉势是什么?什么是双头那个先生?还有那个铃铛,是做什么的?” ---------- 晚间齐烨正在和几个幕僚商议事情,外面有人来传:“秦城县令谢大人求见公子。” 齐烨挑眉:“来得这样巧。”便吩咐下人引他到前花厅奉茶,他即刻便到。 一个幕僚笑道:“想必谢大人是收到皇上旨意,所以前来与公子商议该如何行事的。” 这几个幕僚都是齐首辅为齐烨精挑细选的,个个有见识,有学识,唯独有一样不好,那就是跟在齐首辅身边的日子不多,并不清楚朝中百官与齐家的区别。 不过好在齐首辅又放了一批他身边有经验的幕僚和心腹过来,这点瑕疵可以忽略不计。 “应该不是。”齐烨笑着温和道:“以谢阁老的能力和谢家的实力,谢振宁最早也要明日晚间才能得到消息。他找我来,恐怕是有私事处理,我先过去看看。” 说着,又让流云吩咐厨房,给几位先生弄些酒菜来。 “夜晚天寒。几位喝点酒暖暖胃,我去去就来。” 等到齐烨出去之后,几人中年岁最长的那位幕僚赞道:“九公子虽然做过官,但是这里面的门道,比咱们还精通,不愧是官宦子弟,平常听一耳朵,都比咱们寒窗苦读多年还有用。更难得的是,九公子如此大才,还能礼贤下士,处处敬着我等,实乃我等之幸啊!” 众人纷纷附和,在酒菜上来之前,先开了一次齐九公子吹捧大会。 当然了,他们也不全是阿谀奉承,说得大多数是实话。 外人眼中的齐烨,就是如此,文采风流,聪慧端正,足以作为全天下读书人的楷模和领袖。 谢振宁最初也是这样认为的。 两人同为上京三公子,又都是科举出身,家世也相差不远,以前却没什么交往。 谢振宁少年时在京外的白鹿学院求学,而齐烨一直没离开过上京,后来齐烨中了状元后,便一直在外游学,很少回来,故而两人虽然见过面,私交却泛泛。 所以,当房绫波告诉谢振宁,她怀疑谢振宁被误导与温仪公主退婚,背后很可能是齐烨动了手脚时,谢振宁一直半信半疑。 他坐在花厅中等候,忽然听到一个含着笑意的温润男声:“小谢大人,未能亲自出门迎接,实在抱歉的很!” 说着,人就到了他的面前。 只见齐烨身着家常靛青长衫,身材挺拔,笑容真诚,眼中还有一丝诚恳的歉意,玉树临风般站在他的面前,谢振宁忙道:“齐大人不必多礼,是我贸然登门造访,若有打扰之处,还请齐大人海涵勿怪。” 两个人寒暄客套一番之后,分主次坐下,有小厮上茶来,齐烨就笑着问谢振宁:“我原打算明日便到县衙拜访小谢大人,没成想今日就见面了。小谢大人这一路可还好?秦城不比上京,过了中秋,就会更冷,过几天,说不定就会下雪了。” 谢振宁犹豫了片刻,然后才正色道:“实不相瞒,我今番来此,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想来找一个人。” 齐烨心说,终于来了。 他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找人?不知小谢大人来我这里找谁?” “房绫波,就是齐大人的表妹。”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齐烨,缓缓地道:“齐大人应该听说过,我与令妹曾经议过亲。这次我到西北来上任,恐怕两三年内都回不去,所以我便带了房小姐一道同来。今日午后,家中仆从发现房小姐不见踪迹,恐怕是听说齐大人到了秦城,因而来寻大人了。现下天色已晚,我想接她回去,她身体虚弱,熬不得夜。” “你是说我表妹绫波?”齐烨连忙唤来仆从:“去,让人到门上问问,今日房家表小姐可有来求见过?若是有,人现在何处?” 仆从听命出去了,谢振宁仔细观察齐烨,发现他举止言行并不像作伪,似乎真的并未曾看到房绫波。 难道,房绫波没有来找齐烨吗? 谢振宁正思忖着,仆从已经回来禀报,说门房没有见到过房小姐。 齐烨顿时急道:“这样说来,表妹并没有来找我了?天这么晚了,她能去哪儿呢?小谢大人,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谢振宁看齐烨的模样,一时分辨不出他是在做戏还是真的为房绫波着急。 他想了想,转头问齐府的仆从:“你确定跟门房说清楚了吗?你们家门房可认得房家表小姐吗?别把她当不相干的人赶出去了!” 那仆从嘴快地回道:“这不可能的。虽然房家表小姐蒙着面纱,但是咱们几个都是从小就在齐府当差的,看到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好了!”齐烨突然喝道,“这没你的事儿了,还不退下!” 仆从被齐烨突如其来的训斥吓了一跳,连忙一句话不敢说地退了出去。 花厅里顿时陷入一片沉默。 齐烨端起茶碗,他的双手修长,保养得极好,能看得出来出身富贵,又加之他坐姿端正,脊背挺直,怎么看,怎么都像个胸襟坦荡的正人君子。 连谢振宁都忍不住佩服他这份沉稳,明知道他的谎话已经被揭穿,丝毫不见慌乱,连一丁点说谎被人发现的尴尬和不自在都没有,论脸皮厚度的话,谢振宁真心自愧不如。 半盏茶喝完,谢振宁终于没有沉住气,他冷冷地看着齐烨:“齐大人,夜路难走,还请让房小姐与我一道回去,改日再来府上与大人叙旧。“齐烨轻笑一声,好看的唇角上扬,摇着头笑道:“小谢大人学坏了,当着我的面就敢套话。好吧,我承认,绫波来找过我。但我没有见她,她后来去了什么地方,我就不知道了。” 谢振宁没想到齐烨赖皮得如此彻底,话说得更是轻描淡写,毫无愧色。 “齐大人,”他的面色愈发冷淡下来:“房小姐既然是我带来西北的,我自然要护她周全。如果齐大人执意不让她出来的话,那么,我就要得罪了。” 齐烨挑眉,好像第一次认识谢振宁似的,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小谢大人好大的官威,说得怪吓人的。”他轻轻放下茶碗,挥了挥衣袖:“可惜我不是被人吓大的,小谢大人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我只静候着。” 谢振宁冷脸站起来:“齐大人还请好自为之。” 说完,他才要离开,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事没问清楚。 “齐大人,那日,我在礼部门口,听到有人故意提起房小姐因着我和温仪公主定亲一事闹着要自尽,后又引出一连串的误会,导致我与温仪公主退亲,我想问问齐大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无冤无仇?呵呵。”齐烨轻笑一声,抬起眼皮,冷笑道:“小谢大人又错了,你退婚难道是我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逼你的吗?今天,我替谢阁老教你一个做人的道理。” 谢振宁被他戳到伤心处,脸色不由得变得更加难看。 齐烨又冷声道:“不管事大事小,也不管过程如何,但凡事情不成,首先第一个须检讨自身,所有一切结果的根源,都在自身。小谢大人不妨回去好好想想我的话。恕不远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3.送礼 听齐烨提及那桩婚事,谢振宁的眸子顿时黯淡了许多。 谢振宁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纵有多少人在其中作梗, 真正决然提出退婚的, 是他自己。 怪他自己眼瞎, 怪他自己不长脑子,被别人耍得团团转。 不过,那从中作梗之人,也必须付出代价才行。 “齐大人,这个教训,我受了。人生路还漫长, 一时的对错长短, 并不算什么。好在我还未婚,公主殿下亦没有嫁人,我相信精诚所至, 金石为开。以后, 我自当尽力弥补我的过错。这次, 我会格外小心, 再不让心怀恶意的小人破坏我的姻缘!告辞!” 两人最终不欢而散。 说实话,齐烨内心深处是有些嫉妒谢振宁的。不为别的, 就因为谢振宁是萧解忧亲自为自己选的驸马。 当初萧解忧嫁给s, 是元嘉帝赐婚,婚前萧解忧甚至都没怎么见过s。后来两人和离, 又是萧解忧主动提出来的。即使萧解忧曾经亲口承认她爱慕s, 可后来她还是又选了驸马, 这说明她对s的情意也不过如此。 谢振宁如果不来找他的麻烦, 齐烨本不打算再理会这个人的。 既然有人不识好歹,胆敢觊觎萧解忧,那就别怪他新仇旧恨一起算。 “玉容病了这么久,也该好起来了。”他对流云吩咐,“让红袖好好伺候她,顺便告诉她还有我夫人,咱们已经到了秦城,那位谢家的七公子,如今就在秦城做县令。” 流云低声应了,下去安排不提。 齐烨这晚辗转难眠。 明明如今萧解忧就在他的身边,他却比以往更加不安,更加患得患失。 既然睡不着,他索性披衣而起,独自来到萧解忧的房门外,也不叫门,就那么盯着门窗,忽然觉得心下一阵安稳。 清晨,当百蕴踏着露水一路走来,看见的便是蜷缩在门口,睡得似乎既香甜又可怜的齐烨。 “齐大人?齐大人?九公子?”百蕴试探地喊了他几声。 齐烨从梦中惊醒,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直到他看到盖在自己身上的一件厚实的白色披风。 百蕴永远也忘不掉那个秦城秋天的清晨。 天色将明未明,院子里湿漉漉一片,凉意不说刺骨,却也冷人心,感觉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肤都浸泡在冰水般一样。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清晨,百蕴却仿佛看到眼前有百花齐放,恰在此时,日出东方,光芒细碎地一点点铺盖开来,将齐烨的身影从暗中逐渐显现。 齐烨身上的淡淡光亮比那日光还要耀眼夺目,百蕴甚至觉得,是齐烨身上散发出融融的暖光,照亮了整个院子,从里到外温暖了她。 齐烨的唇角弯弯,眼神明亮的像个孩童,里面有数不清的星芒,任谁都能轻易地感觉到他此时的欢愉。 他站起身,手里紧紧握着那件白色披风,回头看了一眼仍旧紧闭的房门,用一种极其温柔,又极其缠绵的语气对百蕴说:“天凉,记得让你家殿下多加衣裳。” 说完,他又对百蕴淡淡一笑,抖开披风,也不顾披风下摆处沾染着露水,一把披在肩头,意气风发地走出了小院。 百蕴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 齐烨还是低估了谢振宁的固执。 第二天傍晚,流云回来回复说,谢振宁派人劫走了房绫波。 齐烨派人将房绫波送回上京,但是他的人还没出秦城,就被谢振宁拦下了。 “真是情深意重啊,小谢大人。”齐烨正在亲手剥螃蟹。 西北这边地处内陆,东西南北走出去几百里地都不见一条河,因此这边的人几乎不吃海货。 他面前的这一篓子螃蟹,是齐烨用齐家的特殊门路专门运过来给萧解忧做蟹黄包子用的,运到的时候个个都活蹦乱跳,齐烨吩咐人蒸了,然后亲自动手剥。 流云见了,忍不住说:“殿下不爱吃鱼,是不是不喜欢腥味?” 齐烨笑道:“她呀,是不喜欢腥味,也不爱吃蟹肉,唯独爱吃这一口蟹黄。有一年宫里中秋宴,她被关在翊坤宫里抄书,我偷偷去看她,听她在那跟侍女们说想吃蟹黄包子,侍女很为难,说太医有吩咐,不许她吃这种寒凉之物。” 实际是齐皇后克扣虐待她,基本上但凡萧解忧想吃的,齐皇后总能找出借口来说她不能吃这个,不能吃那个。 萧解忧现今日能保持如此曼妙的体形,齐皇后功不可没。 剥完最后一只螃蟹后,齐烨拿起帕子擦手,又接着怀念般地说道:“她便没再为难那个侍女,就说换成素汤包就行。你是没吃过翊坤宫小厨房做的素汤包,一点油水没有不说,几乎都不放盐,一盘里只有指甲盖大的三枚,那是宫里面怕发胖的女人们最喜欢的东西,要多难吃就有多难吃,亏得她从小吃到大,都不挑的。” “那您后来给殿下送去蟹黄包了吗?”流云没忍住地问道。 齐烨遗憾地摇摇头:“我在皇宫里翻了一个晚上,都没有见到现成的蟹黄包,螃蟹倒是见了几只。我也像今日似的全部剥了,专挖出蟹黄,派人给她拿去。” 原本他是想亲自送过去的,好像临时被齐皇后找了去,他就只能临时抓了一个宫女替他送过去。 结果,那一碗蟹黄都进了萧忘忧的肚子,这也是齐烨后来才知道的。然后他才明白,这么多年他从宫外递进宫的所有东西,吃的用的玩的,通通都被萧忘忧扣下,萧解忧一样都没得到。 不想再提这个,齐烨又道:“劫走了就劫走吧。说来小谢大人带着我表妹东奔西走,连个名分都不给,怎么都说不过去。你托人问问房大人,他到底是怎么做人父亲的,亲生女儿没名没分的跟在一个男人身边,他是等着被人弹劾家风不正吗?” 流云应了一声“是”,心里暗暗地为谢振宁叹了一口气。 他家公子惯会捅人软肋。对于谢振宁这样的君子,打杀他都未见得好用,不如送他一场又一场桃花劫,让他彻底失去做驸马的资格。 有些人,公子舍不得一刀送他们归西,就喜欢看他们活着煎熬。 其实,这次谢振宁能顺利救出房绫波,还要多亏一个人的帮忙。 这个人就是王禄。 前一天,王禄暗地里告诉萧解忧,说齐烨抓了二公主的情人房绫波,还要将人送回上京交还给二驸马齐煜处置。 萧解忧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拉房绫波一把。 房绫波与二公主之间的骇人恋情姑且不说,光凭齐煜胆敢让二公主一直病着,萧解忧就能猜到房绫波回到上京会有什么下场了。 这次,就当她还了二公主上一世赠她那些珠宝的情意,往后她们之间的事情,她再不会搀和进去。 各人造孽各人还,各人都走各人的路,她不是观音菩萨,做不来普度众生,只能求自己问心无愧罢了。 于是,王禄便找了个机会偷偷地传出消息给谢家人,刚好谢振宁也正准备派人强行搜查齐烨的住处。 这样一来,就免去了让谢振宁与齐烨正面对上,他只需候在城门守着拿人即可。 而王禄回来之后,又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小谢大人听闻殿下也被齐九公子囚禁,万分关切,恳请殿下允许他救殿下逃脱出去。” 萧解忧自从被齐烨抓住之后,无时无刻不想着逃走。不过,她想得是等抵达凉州之后再走,否则,这一路往西,她带着两个没用的下人,还不如跟齐烨上路更安全一些。 萧解忧明知谢振宁就在秦城,却依然没有选择向他求救。一来她不想拖累旁人,尤其是与她有过婚约的谢振宁,当初他那般坚决地要退婚,即使如今知道其中必有误会,她也无法释怀。二来,她隐隐感觉,如今的齐烨比之以前更加放肆,恐怕他在齐家的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语,如此一来,势单力薄的谢振宁,恐怕根本不是的对手。 与其让他来送死,不如静待时机。 因此,萧解忧拒绝了谢振宁的好意:“你告诉他,就说本宫暂时安全,并不想离开此处。心意本宫领了,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本宫就不麻烦他了。” 王禄可着急了,却也知道萧解忧一旦下定决心,任谁都不可能劝说得了。 正发愁间,百蕴从外面进来,提着食盒,一副很兴奋的样子:“殿下,九公子让人给您做的蟹黄包,奴婢去看过了,都是四两一个的大螃蟹,新鲜得很。九公子亲自一个个地剥了,舀出蟹黄,又亲自看着厨子包好,让奴婢给您送过来尝尝。” 萧解忧听了,扫了一眼王禄,王禄气得差点上手去打百蕴。 这个傻丫头啊,好像公主以前没吃过螃蟹似的! 那齐烨捧着公主是应当应份的,可他强行拘禁公主,论罪当斩!岂是几个螃蟹就能轻易糊弄过去的! 这时,齐烨洗完手,也过来了。 “怎么还没开始吃?”齐烨笑眯眯的坐下,从食盒中拿出筷子,亲自夹了一个放在碟子中:“你小时候就喜欢吃这个。我知道你体弱,不能多吃,咱们吃两个尝尝就好。下回,我还给你做!” 那轻声哄着的样子,就好像萧解忧是个小孩子,胡闹着非要多吃不让她吃的好东西似的。 萧解忧轻轻地将碟子推开,挥了一下手:“你们退下。” 往常只要齐烨到来,萧解忧恨不得将王禄和百蕴都挡在面前,一副生怕被齐烨占了便宜的警惕模样,这次竟然破天荒地让两个人退下,显然是有很私密的话要对齐烨说。 百蕴和王禄便退下了,但百蕴这个傻子,临走前还不忘劝萧解忧:“殿下,您就吃一个吧,九公子为了给您剥螃蟹,两只手上都划了好道伤口呢!” 王禄这次不忍了,一把上前捂住百蕴的嘴,低声斥道:“就你多事!殿下身体刚好点,能吃那么凉的东西吗?你学的那些规矩章法都随饭吃到肚子里去了?走了走了!” 两人边说边退了出去,室内里就只剩下萧解忧和齐烨。 齐烨显然心情极好,嘴角的笑容一直都没落下来过。 萧解忧见了,心中先叹了一口气。 要说她与齐烨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小时候她被齐烨欺负过几次,她讨厌他,不想靠近他。若是看到他倒霉,她心里也会偷着幸灾乐祸一番。 但也仅限于此,她不是那种有人得罪过她,她就要将人至于死地的性子。 只要没有冒犯到她的底线,她都可以一笑置之。 刚开始她被齐烨抓住,她害怕过,胆颤过,生怕齐烨会侮辱她,对她做出那等下流事来。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齐烨可以算得上一直待她以礼,没有丝毫冒犯,萧解忧紧绷着的心渐渐松弛下来。 她想着,只要她能逃出去,她便看在他没有折辱她的份上,既往不咎,以后躲着他,避着他,再不与这样的人来往。 如今,她既已知道是他出手破坏了她与谢振宁的婚事,也知道是他命万妙在她的饮食中动了手脚,单凭这两件事,她便永远不可能原谅他。 此刻她不得自由,她不敢过分激怒齐烨,不过,有些话,她还是要先说清楚的。 “九公子为何一直活在幼时?”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蟹黄包,轻轻摇头:“人总是会变的,以前喜欢的,现在就不喜欢了。对待物件是如此,人也是这样。九公子,我不知你对我的执念从何而来,可我今天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不论你做什么,都不可能让我改变对你的看法。” “我与你之间,永远都不可能。你还是尽早放弃吧,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你说的很有道理。”齐烨将食盒盖上,温柔地看着萧解忧:“以前喜欢的,现在未必喜欢,以前不喜欢的,以后也未必一直不喜欢。温仪,不是我一直活在幼时,而是你对我有偏见,总还记得那个年少爱逗你的我,却对眼前这个一心一意讨你欢心的我视而不见。” “你不必拒我于千里之外,其实,你能看到我对你的用心,对不对?你怕自己会动摇,会对我动心,对吗?温仪,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都想要个家,想有人可以呵护你,珍惜你,分享你一切的喜怒哀乐,而今这个人出现了,你为什么不肯放开心胸接受呢?” 萧解忧冷淡地道:“齐烨,等你学会尊重别人,尊重别人的决定,不再妄图恣意摆布其他人时,你再来与我谈‘真心’二字吧。我实话告诉你,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生活,我会害怕。” 齐烨低低地笑了:“温仪,你知道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世间险恶,做个好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为了你,我愿意做个好人。以后,你就是我的良心,只要你肯给我机会,我保证以后再不违逆你的心意,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哪怕你想当皇太女,我也想办法帮你成事。” 能让声名在外的齐九公子如此低声下气,说出这番情真意切伏低做小的话来,连他母亲方氏,或者齐首辅都做不到。 若是萧解忧此时顺势软了下来,过后等他欢欢喜喜地被她迷住,沉浸在她给的虚情假意中时,她再伺机狠狠地捅他一刀,齐烨绝对防不胜防。 可惜,萧解忧天生不会演戏,做不来这样的事情。而齐烨也知道萧解忧即使要杀他,也不会利用他对她的感情。这是他对萧解忧根深蒂固的信任和钦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4.月圆 总有那么些人,固执已见, 一心一意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有时候自私自利的想法可能为对方带来好处, 也有时候好心好意反而帮倒忙办砸了事。 八月十五这天, 齐烨果然置办了一桌酒菜,提前将那赏月的亭子拾掇好,四面挂上帘子挡风,又铺上厚长毛地毯,连石桌石凳都包上了锦缎垫子,四角落里还生了红泥小炉, 既可以烧水又能取暖。 百蕴为萧解忧换上一身淡蓝色的衣裙, 外罩一件白色兔毛领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萧解忧原本拒绝这次与齐烨出行,齐烨却笑着对她说, 只要她肯跟他去, 他便告诉她一个有关她身世的大秘密。 齐烨心思诡谲, 行事肆无忌惮, 但他言出必行,也从未骗过萧解忧, 因而萧解忧考虑片刻之后, 只好答应了。 王禄和百蕴都跟来了,萧解忧下了马车之后, 发现齐烨今晚穿着的衣裳颜色与她相同, 均是外白内蓝。 齐烨生就一副好相貌, 站在国色天香的萧解忧身边, 亦是丝毫不减风采。 无论怎么看,两人都宛如一对璧人,天造地设,再般配不过了。 齐烨今晚很是欢喜,亲自扶了萧解忧走下马车,领她进亭中落座。 “先暖和暖和身子,等过一会儿,月色明朗之后,我让人掀开帘子,我们就在这里一边喝酒,一边赏月。”齐烨从温着的壶中倒出一碗还带着热气的银耳莲子羹:“其实这里放几个红枣味道更好,可惜你不喜欢。” 萧解忧对此已经见怪不怪。齐烨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仿佛与她在一处生活了许久似的,无端地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当齐烨不发疯的时候,还是很好相处的。 他年少时便游历各地,又饱读诗书,为人更是剔透敏锐,与之交谈,如沐春风,不觉时间流逝。 若不是萧解忧心里还绷着一根弦,她也险些要被齐烨刻意营造出来的温馨愉悦的气氛迷惑住了。 月亮看了,茶酒吃了,天愈发黑得渗人,齐烨却兴致不减,仍旧笑盈盈地,仿佛要在此等待日出似的。 萧解忧掩嘴打了一个哈欠,她有些疲惫,便将一只胳膊撑在石桌上,懒懒地问齐烨:“如今你高兴了,是否能将那个大秘密告诉我?让我也高兴一下?” 齐烨愣愣地看着萧解忧因支起胳膊落下衣袖而露在他面前的一截藕臂,晶莹透亮,在月光下微微发光,好似上等美玉,令人心生向往,遐思漫天 萧解忧捏了两下眉心,等不到齐烨的回答,侧首询问般地看着他,却见他忽地撇开头,目视远方,耳际和侧脸处有红晕生出,既古怪又有些局促接地气的可爱。 难道是刚刚起风时刮到了他的脸? “你冷吗?”萧解忧难得看齐烨顺眼一次,回头吩咐站在亭子外面的王禄:“把我那个手炉拿给九公子。”又小声嘀咕:“书生就是书生,弱不禁风跟我们女孩儿家似的。” 她差点都忘了,齐烨坏归坏,身板说到底还是属于读书人那类的,单薄,瘦削,远不如沈湛或霍英那类常年操练的武将结实。 这句话拯救了齐烨的窘态,他收回满肚子心猿意马,猛地站起来:“温仪真是瞧不起人。弱不禁风?仔细看着,我必要你收回这句话!” 说完,回头喊流云:“拿我的剑来!” 他解开披风,露出内里的浅蓝色交领带白色镶边的长袍,拿起流云递给他的长剑,一手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今天便宜你了,”他笑看着萧解忧,“九公子我第一次在人前舞剑,你且好好看着,下次胆敢再说我弱不禁风,我就”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该如何惩罚萧解忧,于是索性假装瞪了她一眼,如果不是嘴角仍旧带笑,他这副凶狠的样子倒还能唬人。 齐烨可不是花架子,只见他闪展吞吐,步疾眼快,以身辅剑,刚柔并济,韵度自如。 颀长的身影在月下如行云流水一般,月光的清辉洒在他的头上,肩膀,手腕,剑尖,甚至连他的衣摆处都有星芒闪动。 此情此景,怎一个“赏心悦目”能说尽? 齐烨最后一招姿势遒劲地收了剑,脸上的点点汗都没来得及擦干,径直来到萧解忧面前,笑得有些内敛的得意:“怎样?是不是很厉害?” 萧解忧认识齐烨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齐烨表现得像个幼稚的孩童,在她面前拼命炫耀自己不说,还要讨她的夸奖。 就事论事的话,作为一个读书人,齐烨的剑术极为精湛。 萧解忧想了一下,点头道:“你的剑术应该是所有读书人中最好的。”她见齐烨的眼睛明亮起来后,又认真地道:“想必你在习武之人中,书也是读得最好的。” 齐烨刚开始微微愣了一下,但是他迅速地反应过来萧解忧的意思,于是哈哈地大笑起来,将剑扔给流云,笑得恣意畅快,一边笑,一边还摇头指着萧解忧,一副拿她没有办法的宠溺模样。 齐烨欢喜得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等到齐烨的笑声歇住,萧解忧亲自为他倒了一杯茶,郑重地问道:“我已经等不及想要知道那个关于我身世的秘密了,还请九公子赐教。” 齐烨眉眼间仍旧带着笑意,刚要说话,流云忽然急匆匆地走进亭子里,表情凝重。 “公子,福王殿下秘密进城,就快到咱们的住处了!” 流云在说话时根本没避着萧解忧,齐烨还没有反应,萧解忧猛地站起来喝道:“福王?他不是已经回闽地了吗?怎么会在此处出现?” 她马上想到那些死士,还有突然进攻大周的铁勒联盟军。 福王是不是秘密来见铁勒族人?他想做什么? 萧解忧越想越坐不住。若是福王不怀好意,通敌叛国,沈湛就危险了! 齐烨也收了笑容。 “福王带了多少人来?为什么这一路我们都没有收到消息?” 流云蹙眉道:“随行的不过百十来人,个个都是好手。我们收到的消息是,福王一直都在养病,从闽地带来的人也都守在一处,未曾见过有动向。既然是秘密前来,想必福王早就做好了安置。”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回去看看吧,回去见面就知道他为何来此了。”齐烨吩咐着,又额外严肃地对萧解忧道:“福王一直派人寻找你的下落,我不说你也清楚。暂时先委屈你几天,呆在屋子里不要外出,我让流云守着你们。等我探知福王来意之后,我再去找你。温仪,福王绝非善类,心机深沉,你切不可鲁莽,千万不能让他发现你,你明白吗?” 萧解忧当然明白。落在齐烨手中,她起码性命无碍,若是落到福王手中,恐怕她真的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既如此,你放我走吧。”萧解忧望着齐烨,软了语气道。 齐烨站起来,重新披上披风,回眸看向萧解忧,良久后才低声道:“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 又吩咐流云:“我骑马先走,你带着公主悄悄回去,不要惊动福王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护公主周全,若是公主有什么差池” 流云应道:“奴才提头来见。” 齐烨颔首,也不敢再耽搁,打起精神骑马回去,准备迎接福王众人。 流云便护着萧解忧等人,驾车随后。 谁都没有注意到,原本又大又圆的明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悄躲在云彩后面,收回了原本倾洒世间的光辉夜,变得既长,且黑。 ---------- 当纪侧妃收到西北来信时,她的惊讶远远多过激动。 “这可真是喜事啊,爱妃!”福王早就看过信里的内容,忍不住喜气洋洋地楼主纪侧妃。 纪侧妃生得艳丽无双,保养得宜的脸上丝毫不见老态,有时候与世子萧翼站在一处,就好像一对姐弟似的。 她随口附和了福王几句,哄得福王开心地睡着之后,心里将这件事翻腾半天,想了许久才睡着。 第二天,眼看着福王马上就要到秦城见到齐烨,纪侧妃将宋文越唤到跟前。 “我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办。”纪侧妃冷冷地道:“找个机会杀死温仪公主,这个女人,绝对不能留!” 宋文越虽然是福王正妃的一个远房亲戚,但是他为人机灵又善钻营,如今在纪侧妃手下混得风生水起,连带着福王也将他视为心腹。 他知道福王一直在派人追查萧解忧的下落,虽然他并不知道原因。 “是,下臣明白。”宋文越忙应了,又说了好多表决心的空话,纪侧妃耐着性子听完,才让他退下。 此次福王带纪侧妃来到西北,连福王世子都没告诉,只说他想带纪侧妃四处逛逛,免得以后回到闽地就没机会像现在这样自由了,留了世子一个人守着假福王和假王妃当幌子。 福王一行人终于在夜半时分抵达秦城,齐烨领着人恭敬地迎了福王和纪侧妃进入,萧玉婉也候在花厅里。 萧玉婉有一阵子没见到过福王了,不管福王如何偏心,总归是她的父亲,她在齐家受了许多无法言说的委屈,如今见到家人,忍不住扑到福王身上,一言不发就开始哭起来。 纪侧妃从来看不惯这两位正妃所出的郡主,于是便在一旁冷嘲热讽道:“大郡主还是收收眼泪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女婿如何欺负你了呢!你父王一路舟车劳累,你不问他身体好不好,先哭成个泪人,这又是什么道理?” 福王急着有正事和齐烨说,闻言也低声斥道:“侧妃说得对。你快起来,不要这样没规矩,让烨儿看了笑话你。” 萧玉婉气得牙痒痒,但她一贯在纪侧妃面前不敢张扬,背地里怎么咒骂都行,当面她对纪侧妃永远都恭恭敬敬的。 谁让他是福王的心尖尖呢? 男人爱重女人,女人在后宅说话才有分量。 想到这里,萧玉婉心中忍不住又埋怨起齐烨。她如今在流云那个小厮面前都没有任何威严,正是因为齐烨没把她放在心上! 等一会儿,她一定要在父王面前好好地告齐烨一状! “岳父岳母说得是。”齐烨很上道,明明纪侧妃根本不配做他岳母,他却喊得天经地义,令纪侧妃都忍不住对他和蔼了起来。 “婉儿,你先回房去休息,有话明天再和岳父说也来得及。你的身子一向柔弱,熬不得夜。等下我叫人给你煮碗羊奶,你喝了再睡。”齐烨温声道。 萧玉婉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不太情愿地回房休息了。 她就算再傻,也能看得出来。她父王此时出现在西北,本身就不正常,也不合情理。 他定然是有要事要办,也很可能需要齐烨帮他做什么。 如此一来,即使她忍着羞愧,告诉福王,齐烨自打成亲之后一直没有与她圆房,福王会像她想象中那样为她出头吗? 再说齐烨,他一向对她温柔体贴,这一点连她都承认。齐烨对她很好,除了不与她亲热,简直一点瑕疵都没有。 这样的夫君,她真的舍得在父王面前告他的状吗? 萧玉婉顿时迷茫了。 再说花厅里,福王和纪侧妃坐在上首,齐烨在下面陪坐,福王还没说到两句话,马上步入正题:“本王听说,温仪那丫头现今与你在一处,你让她出来见本王,本王有话要问她。” 齐烨没成想福王张嘴就问萧解忧,心里一面快速地想到底是谁出卖了他,一面做出一副迷糊的样子来:“温仪?岳父您说的是温仪公主吗?她怎么可能与我在一处?我听说她遇刺失踪了,好像到现在都门内找到人呢。岳父是听谁胡乱说的?没有这回事,自从离京之后,我再没有见过她的。” 福王皱眉:“你休要骗本王!本王如今十分确定,温仪就在你这里!你快把她带上来!” 齐烨顿时苦笑:“岳父大人,岳父大人,我怎敢欺瞒于您?我是真的没有见过温仪公主,您让我上哪儿去给您变个大活人出来?” 福王眼见要发怒,纪侧妃在一旁笑道:“九公子,你看你,开玩笑也不分场合,你父王大老远地赶过来,可不是要跟你逗着玩的。我实话告诉你,有人告诉我们,你派人绑走了温仪公主。消息绝对错不了。你呢,把温仪交给我们,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若是不然,你父王一旦发火,可没有你的好果子吃呢。” 齐烨见福王谈论事情丝毫不避讳纪侧妃,又见她公然与福王平起平坐,心中便明白,这位侧妃果然如传言一般,在福王府的地位超然,对福王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齐烨试探地问了一句:“但不知是何人告诉王爷和侧妃娘娘的?可否让他出来与我对质?” 纪侧妃笑得妩媚:“你不必怀疑。告诉你也无妨。” 她轻启红唇,缓缓地道:“此人正是穆国公世子,沈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5.是我 沈湛? 纪侧妃看到齐烨脸上毫不掩饰的讶色,心中得意非常。 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昭告天下了。 福王道:“贤婿, 咱们是一家人, 正所谓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你素来聪颖不凡,自然明白本王所图大业为何。本王不妨告诉你实话,温仪那丫头对本王至关重要,今日你若将她交给本王,本王定然记你大功一件!他日本王得以号令天下之时,定然论功行赏!你祖父乃三朝元老, 而你日后之成就, 必定还在你祖父之上!” 齐烨皱眉许久不言,久到福王都有些沉不住气地要命人搜查了。 齐烨突然叹了一口气,撩起衣摆, 直挺挺地跪在福王和纪侧妃的面前。 “请岳父岳母赎罪, 小婿确实对二位有所隐瞒” 纪侧妃挑眉笑道:“知错能改, 善莫大焉, 现在你让人把温仪带出来吧。” 齐烨却又摇头道:“小婿要说的并不是这件事。温仪公主确实不在我这里,我想, 沈世子怕是弄错了。我这里现下确实住着一个女子, 而这女子也与温仪公主有几分关系。” 他面露愧色:“不敢欺瞒二位,小婿早前看中了一个女子, 因着家中不许未娶妻时纳妾, 因而便未曾养在身边。后来蒙王爷厚爱, 有幸成为郡主的夫婿, 我却不知感恩,一时鬼迷心窍,将那女子呆在身边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如今因着这个女子牵扯出这般天大的误会,我倍感惶恐惭愧,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二位” “实不相瞒,我带在身边的这个女子,正是温仪公主的贴身侍女,名叫百蕴。” 他话音才落,忽然听得外面有人高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怎敢擅闯民宅?” 福王和纪侧妃还没在齐烨的谎话里回神,猛然听到外面乱糟糟一片,心中俱是一惊。 还是齐烨反应快:“二位还请屈尊到后堂避一避。” 花厅后面两侧各有一间屋子,专供女眷们停留歇息用的。 眼看着喧哗声越来越近,福王便沉着脸,拉着纪侧妃往后面去了。 他此行实属机密,容不得半点差池,否则,不用等回到闽地,他就得举旗造反了。 若是此时能找到温仪,问出藏宝图的下落,他又何必如此狼狈!他直接就在西北反了! 此地有沈湛助他,又有南边的军队呼应,只要银粮充足,朝廷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可恨!可恨! 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齐烨慢吞吞地站起来,扫扫膝盖上沾染的灰尘,表情也渐渐凝重。 没想到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沈湛竟然与福王私下来往! 若是这两人勾结到一处,事情还真有些难办了 他来不及再仔细思考,喧闹声已经到了门口:“齐大人,我不请自来,不知可否讨一杯水酒,与大人对月小酌?” 齐烨回头,看见谢振宁步履从容,一身正气,正朝他走来。 他与谢振宁四目相对,彼此会意。 齐烨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有何不可?小谢大人请上座。” 落座后,有仆从机灵地上了茶水,谢振宁动也未动,单刀直入道:“齐大人府上还有内眷,我就不耽误齐大人休息,直说了吧。今日晚间,城门本已关闭,听守门的将领说,齐大人命人开了城门,还带了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入城,因而我特意上门来问一声,请问齐大人府上来的客人是谁?怎地黑漆半夜连夜入城?如今西北正在打仗,四处都不太平,可不要混进来奸细才好。” 在花厅内隔间坐着的纪侧妃和福王将外面的动静听了个分明,福王眉头稍动,便想要喊人杀掉谢振宁灭口。纪侧妃覆上他的手,示意他等一等,听听齐烨怎么说。 谢振宁是谢阁老的独子,若是动了他,那他们出现在西北一事,恐怕就瞒不住了。 只听得齐烨回道:“小谢大人忧国忧民,恪尽职守,实在是我辈楷模。只是,我身为西北监军,难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我也不和你打马虎眼,今晚来的,都是我齐家的门客幕僚仆役等。” “今日趁着小谢大人在此,我也想问问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前往凉州,调查铁勒大军入侵一事?如今运往西北的粮草都停运在半路,我们一日不出结论,朝廷一日就不松口。若情况果真如沈世子所言,那么我们拖延的,可不只是时间,而是边关十万战士的安危!” 谢振宁最佩服齐烨睁眼说瞎话的本领。 分明是这几天他每日都上门求见,一是为了商议正事,二来也是想再找机会见到温仪公主的人。谁料齐烨大门一关,问了就说生病不见客,一推二六五。这会儿又装义正言辞地来训斥他拖延差事了! “有一些公事耽搁了。”他只当没有察觉,依旧顺着齐烨的话道:“今日刚好已经办妥,明日我便能启程。既然来的都是齐大人的仆从,那我就不一一盘问了。只不过,日后齐大人行事之前,还请三思,别一不小心机关算尽,反害了旁人!到那时,齐大人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 齐烨对谢振宁语中暗含的警告视而不见,依旧含笑:“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一早,我在城门口恭迎小谢大人。” 两人略略虚伪作别几句,谢振宁便带着人,如来时一般突兀地离去不提。 齐烨将脸上的表情收拾好,方转到花厅后去见福王夫妻。 福王站在窗口处,背手而立,纪侧妃似乎有些困倦,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刚才小谢大人突然来访,一时委屈岳父岳母,还请二位海涵勿怪。” 齐烨笑容满面,不疾不徐地解释了一遍谢振宁的来意,福王面无表情地听完后,直视他道:“你说你府上的人不是温仪,是她的丫头?人呢?带过来,本王要见她!” “是,已经派人去叫她了。”齐烨答道。 当百蕴被人带到福王和纪侧妃面前时,她忽然不害怕了。 她乖乖地跪在地上,低头一句话不敢说。 齐烨刚想说话,福王伸手制止他,走到百蕴面前,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 百蕴颤着声音:“奴婢奴婢百蕴,是贴身伺候温仪公主的侍女” 她的声音很低,虽然悦耳,却也夹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瑟缩卑微,观她行止礼仪,显见是个地位卑下又受过良好调、教的奴婢。 福王又问:“你跟齐烨是何关系?你既然是伺候温仪公主的,为何会在这里?你主子呢?” 百蕴仍旧颤着声音答道:“奴婢奴婢爱慕齐大人殿下失踪了,九公子找到奴婢,说要收了奴婢奴婢就跟九公子走了殿下,殿下她现在恐怕恐怕” 百蕴说了几句话之后,终于小声地低泣,呜呜咽咽地哭着,话也说不连贯。 福王根本不信,他看一眼纪侧妃,纪侧妃走出去喊了一声“陈嬷嬷”,不多时一个个子不高,满脸肃然的老妇人走进来,纪侧妃便指着百蕴:“你带她下去,将她的来历问清楚,尤其要问她主子的下落,问完也不用送回来了。” 意思就是不留活口。 齐烨心头一跳,顿时挡在百蕴前面,面露急色:“请您手下留情!她虽然卑贱,却是我的女人!她所言句句属实,您别为难她!” 纪侧妃似笑非笑看着齐烨:“齐大人,谁说我要为难她了?我让陈嬷嬷带她下去问话,问完就把人还给你,你急什么?” 陈嬷嬷仍旧不说话,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掠住百蕴,捉着她往外走。 百蕴疼得惊呼一声,一双美眸不自觉地看向齐烨,齐烨也正看向她。 这是齐烨第一次正视百蕴,也是百蕴第一次在齐烨的眼中看到自己。 她突然高声对齐烨喊道:“齐大人,往后您若是与夫人鸾凤和鸣,举案齐眉时,千万别忘了百蕴!您在我心中,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儿!” 陈嬷嬷似乎不耐烦,伸手卸掉百蕴的下巴,无声息地不知道将她带到哪里去了。 齐烨只恨自己匆忙间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又忘了给百蕴塞一剂,让她自我了断。 “贤婿,你先回房休息片刻。那贱婢未必对你说了实话,等陈嬷嬷问完,有了结果,我们再从长计议。”福王有话想和纪侧妃说,因而便支开齐烨。 齐烨出了隔间,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两个人,心知这是福王派来监视自己的,心中愈发沉重,只能祈祷百蕴硬气一些,不要受刑不住,招认一切 “沈湛会不会真的弄错了?”福王见百蕴真情流露,对齐烨眷恋不舍,丝毫不像作假,便皱眉问纪侧妃。 纪侧妃斩钉截铁:“沈湛不可能骗我!” 福王又回忆沈湛来信的内容,有些举棋不定:“但是沈湛并没有肯定人就在齐烨手上,只是询问我是不是派齐烨抓到了温仪。这样想来,沈湛恐怕也不很确定吧” “再说,齐烨为何要骗我们?他不可能知道藏宝图的秘密!会不会真的像他所说,这一切,其实是个误会?沈湛也误以为齐烨身边的那个侍女是温仪呢?”福王犹豫道。 纪侧妃认识福王快二十年了,他从来都是优柔寡断,瞻前怕后的性子。 若不是她当年果断下定决心,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局面呢! “陈嬷嬷出手,没有问不出来的问题,您再等一会儿,不就知道了吗?” 福王就叹了一口气,有些落寞地道:“不管结果如何,那藏宝图离我越来越远,我真是心急如焚。也不知道皇兄那位皇子何时露面,我真是片刻都等不了了啊!” 没钱造什么反? 都怪他皇兄,老老实实地把皇位交给他不就完了?偏要搞些幺蛾子出来! ---------- 谢振宁带着人离开后,没有回到客栈,反而是连夜出城,一路往凉州奔去。 出城后不久,夜色将明,谢振宁见众人疲惫不堪,便下令在路旁原地休息片刻。 他下了马,犹豫再三,终于鼓足勇气,拿着一个水囊来到被众人团团护住的马车前,低低地道:“姑娘,您醒着吗?要不要喝口水,润润喉?” 那声音要多轻就有多轻,仿佛害怕声音稍大些,就会吓到马车里的人似的。 马车里响起一个极美妙的声音:“多谢,本我不渴。咱们这是到哪儿了?那边有消息传过来吗?” 马车里的人,正是在福王眼皮底下消失得无声无息的萧解忧。 原来,齐烨见情势不对,福王夫妻竟然直奔萧解忧而来,便暗打手势让流云去通知谢振宁。这原本就是他之前未雨绸缪吩咐好的。 至于百蕴那里,更是他早前就嘱咐过她,编造的一通假话。原本是预防萧解忧泄露行迹后,用来对付萧玉婉的说辞,不料提前派上用场了。 谢振宁不愧是与齐烨齐名的才子,齐烨临时起意的一场戏,被他圆得滴水不漏,顺顺利利地从齐烨手中接走了萧解忧。 只不过,齐烨让他在城门等候,想要与他汇合后一并赶往凉州。谢振宁寻思着齐烨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等他干嘛?索性甩了他,独自带着萧解忧上路。 等到了凉州地界,见到世子沈湛,他们才算安全。 “暂时没有消息您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我提,有哪里觉得不合适,也都告诉我,千万别委屈着自己。” 听到萧解忧和自己说话,谢振宁的手脚突然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心里又热又疼,想多问她一句,又觉得问不出口,又怕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谁。 萧解忧此刻只想插上翅膀飞奔到沈湛身边,告诉沈湛福王出现在西北的消息。 若是可能的话,直接让沈湛拿下福王,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就够灭掉他了! “谢大人不必如此客气,我无事,咱们赶路要紧。” 谢振宁的胸口处咚咚咚作响,仿佛二月春雷,盖过了西北旷野凌晨呼啸的风声,也盖过了他脑子里混乱不安的躁动声。 她记得他!她知道他是谁!她还这样和颜悦色地跟自己说话! 谢振宁勉强按捺下激动,对着马车郑重行了一礼:“姑娘,我错了。” 语毕,落荒而逃。 萧解忧哪有心思理会谢振宁,她对他的关注还不如对齐烨来得多。 也不知道齐烨在福王面前能不能蒙混过关 流云只悄悄地送她上了谢振宁的马车,除了告诉她福王不知道打哪儿听说萧解忧落在齐烨手中的消息以外,多余的话一个字都没有,就那么头也不回地离去。 萧解忧拼命回想上辈子齐烨是什么时候死掉的,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老天保佑齐烨千万别出事,他还欠着她一个秘密呢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6.未见 齐烨站立在阶下,负手仰头看天, 一动不动。 一旁负责看管齐烨的两人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不知道这位公子哥什么毛病。 头顶这片夜空,黢黑像个无底洞似的,别说月亮,连星星都没有一颗,看久了难道不会觉得害怕吗? 流云默默地来到他身边,低声唤了一声:“公子。” 齐烨听了, 这才动了动身子, 他见流云微不可见地朝自己点点头,面上的冷意渐渐褪去,温言对他道:“收拾东西吧, 明早我们出发去凉州。” 流云应了, 回头不知望向了哪处, 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一个时辰之后, 陈嬷嬷派人来回福王和纪侧妃。 “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说法,没改变过。骨头里钉了十来颗尖钉子, 手指甲脚趾甲拔得一颗都不剩, 人也哭得晕过去好几次,都没改口供。问到她主子的下落时, 说得也是一样。看样子, 说得应该都是实话。” 福王赶了一天的路, 早就疲惫不堪, 心里就靠藏宝图那点念想吊着,否则早就支撑不住了。 听到这个结果,福王大失所望,满肚子怒火无处发泄,纪侧妃只得贴身又是摸又是按,忍着困倦伺候福王快活一番,终于让福王精疲力竭地睡去。 纪侧妃反而睡不着。 沈湛固然没有在信中明说,然而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怀疑齐烨。 福王派去寻找萧解忧的死士,最后一次回复消息在宁城附近,宁城距离秦城极近,那么,齐烨究竟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就在陈嬷嬷审讯百蕴时,她已经派人悄悄地将这栋宅子搜了个遍,确实没有发现萧解忧。 纪侧妃想了很久都没能想明白。 第二天一早,齐烨收拾整齐,只等给福王请过安后,便出发前往凉州。 福王兴冲冲地赶到这里结果扑了个空,心情郁闷,连带着开始不待见齐烨和萧玉婉夫妻,对于小女儿萧玉容生病一事,更是不闻不问,听到齐烨来请安,只打发纪侧妃出面接见。 纪侧妃叮嘱他们莫要走漏风声,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福王曾经来过这里。 齐烨又问纪侧妃:“不知道岳父大人接下来打算去哪儿呢?如今西北兵荒马乱的,岳父大人千金之子,还是不宜久留为好。” 纪侧妃随口答道:“再看看吧,找不到温仪那个丫头,王爷寝食难安。等需要你帮忙的时候,自会通知你。你且记得,皇上让你调查铁勒进攻一事,你只说得越吓人越好,这样一来,朝廷才会给钱给人。这是王爷的意思,你是聪明人,不用我说你也能明白,多为王爷效力,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齐烨笑着应了,转身后却满脸肃容。 心里最糟糕的推测终于得到了印证。 沈湛,果然与福王早有勾结! 这样看来,那所谓的铁勒大军压境,很可能只是一个天大的谎言! 要知道,福王与铁勒之间也有往来! 恐怕铁勒进攻大周是假,沈湛和福王借机向朝廷要钱要粮,密谋造反是真! 齐烨心中冷笑不已。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沈湛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哪怕全天下的人都揭竿起义谋反,沈湛也不可能背叛元嘉帝。 谁能想到,沈湛一早就是福王的人了! 齐烨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事到如今,要阻止福王登上皇位,恐怕难上加难! 纪侧妃等齐烨带着人离开之后,方喊人来询问。 “那个侍女,最后怎么处理了?” “陈嬷嬷把人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成了个血葫芦,浑身上下没有一层好皮,眼睛鼻子舌头都割掉了,只喉咙里还存着一口气,呼哧呼哧的,看上去不像人,倒像厉鬼齐大人把人接过去,一直抱着不放,抱到她断气后,才吩咐手下人一把火烧了。骨灰被收在了一个精致的瓷罐里。” 纪侧妃凝眉想象一下当时那个场景,忍不住搓搓胳膊上骤然立起的鸡皮疙瘩,自言自语道:“变成那般模样,还肯抱在怀中,难道真是心中所爱?” 随即又摇头一笑:“喜欢是喜欢的,也不见得多着紧。” 否则,他又怎肯亲眼看着陈嬷嬷将人带下去呢? 说到底,在男人的心中,权势前途,名利富贵,比女人要重要的多。 有了权势之后,要多少女人没有? 情啊,爱啊,那都是失败者给自己找的精神安慰,有本事追求上进的人,都不稀罕这个。 比如她自己。 ---------- 谢振宁虽然心知他们还未完全脱离危险,然而带着萧解忧,他也不敢拼命加快行程。 半天时间,不过行了百十里地,谢振宁忽然见前方烟尘滚滚,乌压压地一群人朝着他们飞马前来。 马蹄声阵阵,速度极快,谢振宁等人此时要退已是来不及,他立刻命令众人将马车护住,屏气凝神,警惕地看着来人。 这队人马须臾间便来至跟前,为首的身着黑色披风的高大男子,伸出一只手示意停下,他身后的骑队几乎在瞬间安静下来,连马儿的嘶叫声都听不到。 谢振宁马上意识到,来人必是军中将领。 他定睛仔细看去,只见为首的男子生得俊秀无双,剑眉星眸,高鼻薄唇,竟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谢振宁不觉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铁勒人就好! 他马上策马上前,温声问道:“敢问将军高姓大名?在下秦城县令谢振宁,正想往凉州拜见将沈军。” 那将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谢振宁。 “原来是谢大人。”他缓缓开口,声音铿锵有力,如金玉相击,却又不让人觉得粗鲁,只觉威严,又带有几分清贵之气。“我就是沈湛,谢大人有礼了。” 他是沈湛?谢振宁微微愣住,而后又觉得这人就该是沈湛。看他通身的气派,仪表堂堂,战功赫赫,俨然战神再世。 一时间,谢振宁恍然觉得,所谓上京三公子,唯独沈湛一人耳。 谢振宁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萧解忧却一把撩开车帘,神情激动地对着沈湛喊道:“大哥!” 说话间,人已经不管不顾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拎着裙摆就朝沈湛奔去。 沈湛更没料到会在此处见到萧解忧,他马上翻身下马,刚站稳,迎面香气袭人,一个娇软柔媚的身躯瞬间将他扑了个满怀。 “大哥!”萧解忧情难自禁,想都没想,一把抱住沈湛,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齐烨派人抓走她,禁锢她的时候,她没有哭。半夜急慌慌跟着谢振宁逃离秦城,她也没有哭。 可是,她只不过在马车内听见沈湛说话,听到“沈湛”这个名字,她满腹的委屈和惊慌失措,好像找到了出口般,争先恐后地奔涌而出,让她想控制都控制不了。 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从很早前她就明白,哭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大哭过后,问题依旧存在,该来的总还是要来,困难还要继续面对。 只是,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她原本裹得如铜墙铁壁般的心房,悄悄漏了一处,让沈湛在不知不觉间偷偷进驻。从那之后,再遇到任何困难和艰险,她心中总会浮现一个信念:如果她撑不住,还有沈湛在呢。 她不愿意去想这种脆弱的念头背后是被什么支撑的,也拒绝考虑未来她与沈湛关系的走向,她遵循自己的本心。 沈湛愿意让她依靠,给她强大到令她抗拒不了的安全感,最最重要的是,沈湛是这世上为数不多让她打从心底能够信任的人。 低头看到一个哭成泪人的小娇女,沈湛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了又紧,紧了又握,最终还是轻轻地抬起,像是怕用力些就会弄坏萧解忧似的,在她的背上轻柔地拍了两下:“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好了,如今有我在,你且安心。” 萧解忧泪眼婆娑,一边啜泣一边点头,也不知道是谁在她身后咳嗽了一声,她立刻惊觉自己似乎太过忘形,竟然在众人面前不顾形象地又哭又叫,而且还恬不知耻地主动向男人投怀送抱。 萧解忧的脸霎时红成一片,两手悄悄地从沈湛的腰上落下,低着头用帕子快速地擦干脸上的泪水。 就如同每一次萧解忧的靠近再远离,沈湛又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怅惘。 他抛开点点情思,抬头看向谢振宁。 谢振宁脸上的复杂神色尚未来得及掩饰完全,仓促间与沈湛打量探询的目光对上,心里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自以为是地在萧解忧面前大献殷勤。 温仪公主的前夫,是沈湛这等出类拔萃,人中之龙凤,他与公主站在一处,男的威严贵气,女的美艳照人,哪里还有空隙放下一个灰头土脸的谢振宁? 他往日思慕公主,满心懊恼退婚一事,既不甘心又不认命,总幻想有朝一日能再次夺得公主的芳心,从此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他几乎从来没有将公主的上一段婚事放在心上。在他想来,公主那般高贵娇媚,沈湛区区一介武夫,何德何能堪配公主?若不是元嘉帝下旨,岂能轮到沈湛做驸马? 可是如今见了沈湛,谢振宁终于此生第一次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他一心恋慕的公主殿下,曾经与这般优秀的男人同床共枕,朝夕相处。 且不说两人现下的表现,如何也不像一对义绝和离的怨偶,只一想到她曾经对他柔情似水,而他亦是对她蜜语温言,谢振宁心中便阵阵作痛,脸上的温润笑容再也挂不住。 他很不想承认,可事实如此,他比不上沈湛。 谢振宁攥着缰绳,勉强定住心神,对沈湛道:“我正想去凉州公干,不想在此遇到沈将军沈将军欲往何处?” 沈湛道:“我本想到秦城,现在看来却是不用了。”也不再继续说,而是转了话题道:“既然谢大人要去凉州,不如我们一道同行,你看可好?” 好,怎么不好?有沈湛一路护送,哪怕遇到铁勒军队都不怕。 更何况,公主殿下从见到沈湛后便不曾看他一眼 谢振宁满脸复杂,满心苦涩,只略微点头表示同意。 萧解忧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她想起一件急事,便顾不得还在人前,翘起脚贴在沈湛的耳边轻声道:“福王与铁勒人早有勾结,之前追杀我们的黑衣人,就是福王的死士。现下,福王人就在秦城中!” 沈湛并没有十分惊讶,只是点点头,轻声对萧解忧说:“今日风大,你还是回车上去吧。有话且等到了凉州之后再说。” 萧解忧不由得一怔。 福王近在眼前,沈湛若是在秦城抓住他,这便是不容分辩的铁证,元嘉帝一定不会轻饶他。 福王是萧解忧的杀父仇人,这件事,沈湛是知道的。 萧解忧原本便想,只要她能及时赶到凉州,告诉沈湛福王的下落,福王必定无处可逃。到时,她轻而易举就能为昭华太子和林侧妃报仇了。 她想不明白,沈湛明明已经离秦城这么近,为什么要放着福王不管,一心只想回凉州? 此时人多眼杂,萧解忧没机会再细问,只能略带几分遗憾地看着来时方向,心中那口气叹了又叹。 不想这一看,便又发现,远处另有一队人马,正裹着尘土飞扬而来。 谢振宁和沈湛都随着望了过去。 只看了一眼,谢振宁便讶异地道:“是齐大人?” 他这么快就追来了? 是他自己,还是带着福王的人一起? 很快,谢振宁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齐烨的身边很明显都是他自己人。他看到萧解忧后,勒紧缰绳,从马上一跃而下。 “温仪,过来。”他站在马前,面露疲惫,朝着萧解忧招招手。 萧解忧见到齐烨,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对于齐烨,她说不清楚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感觉。 厌恶憎恨是一定的,但还没严重到希望他早死超生的地步。 反正现在看到齐烨活得好好的,萧解忧就放心了。 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齐烨还以为自己能对她为所欲为,他就想错了。 “齐大人。”萧解忧的眼睛仍旧有些发红,嘴角的笑容已然变得疏离而客气:“这几日承蒙你照顾,我铭记于心。你欠我的承诺,齐大人空闲下来的话,记得告诉我一声。至于以后,齐大人就请离我远一些吧。” 齐烨没理会她的话,只从流云的手中接过一只精致的瓷罐。 他指着瓷罐,面无表情地盯着萧解忧,道:“温仪,百蕴在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7.信他 一阵狂风不知从何迎面而来,萧解忧的衣衫被吹得剧烈舞动, 就如同她此刻惊疑不定的心绪。 “你在说什么?百蕴她, 她怎么了?” 萧解忧以为自己问得很大声, 实际上除了站在离她最近的沈湛之外,没有人听到她在说什么。 风依旧无情地刮着,鬼哭狼嚎般。 齐烨再次抬高手中的瓷罐,紧盯着萧解忧说道:“你过来。百蕴临走之前,嘱咐我亲自把她交还给你,让你带她回家。” 齐烨与萧解忧对面而立, 风从他那边吹来, 他的声音夹杂在风声中,有些破碎,还有些虚弱。 萧解忧将每一个字都听得分明。 她怔怔地将目光移到那个精致, 漂亮, 毫无一丝生气的瓷罐上, 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 活泼, 爱笑,性子单纯, 一直陪在她身边的百蕴, 她,她死了? 心中一股悲痛拔地而起, 她几乎在喉头中费力地挤出“百蕴”这两个字, 泪水决堤而出, 瞬间模糊了双眼。 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 脑子中无限回闪刚才齐烨说的话。 百蕴让我将她交给你,带她回家 “好,百蕴,我带你回家!” 沈湛在萧解忧后面一把拉住她的左胳膊,低沉的声音似乎有冲破迷雾般的力量:“温仪,你冷静一下!”然后抬头直视齐烨,目光冰冷:“这位就是齐大人吧?久仰大名!在下沈湛,幸会幸会!” 沈湛与齐烨文武不同路,此番正是初见,齐烨原本并没有注意到他,只当他是与谢振宁一道的。 直到他拉住萧解忧的胳膊之后。 齐烨缓慢地扫了沈湛一眼,极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仿佛毫不在意沈湛似的,根本不愿意搭理他。 只有流云敏锐地发现,他家公子的脊背慢慢地紧绷着僵硬起来。 这是他如临大敌全身心警惕时的特征。 不过,齐烨的面上仍旧毫不显露,执着地唤着萧解忧:“温仪,你若是不过来,百蕴我就带走了。我只给你一次机会,错过了的话,以后关于百蕴,我绝不再开口说一个字。你自己决定吧。” 齐烨永远都知道萧解忧的软肋在哪里。 萧解忧抬起另一只手,胡乱抹了把眼睛,结果越抹越多,越多越抹。好半响众人都只见她狠狠地咬唇,一声不吭地用力拿衣袖擦眼泪,脸颊和眼睑处被磨得通红一片。 沈湛见状,眼中冷意更盛,他低头轻声对萧解忧道:“你莫听他威胁。任何时候,只要你想知道,我就能让他开口。” 他这话不光说给萧解忧听,其实更大程度上是说给齐烨听的。 没想到,齐烨听完,竟然冷笑几声,低头对着手中捧着的瓷罐道:“你瞧,总有人看不起我们,想知道我们的骨头有多硬。看来,我还要多准备一只瓷罐,好与你作伴。” 说完,他将瓷罐重新递回给流云,流云小心地捧好。 齐烨霍地翻身上马,一手执鞭,高高在上地指着萧解忧冷声骂道:“你从小就眼瞎,不知好歹,识人不清,但为人还算有几分骨气,向来活得理直气壮不卑不亢。我倒从来不知,有朝一日,最骄傲的温仪公主竟会变成别人手中温顺的猫儿狗儿!连说句话都要先看别人的脸色!萧解忧,我看你真是傻透了!” 说完,他对流云喊道:“我们走,留下一匹马给她。她但凡还有一丝良心,就跟上来。若是不来,我言出必行!” 又冷冷地扫了萧解忧一眼,更加不客气地道:“想想你自己当初走得每一步!别噼里啪啦把自己的脸都打肿了!” 这话分明是说她早就主动请旨和离,可现在又跟沈湛纠缠不清,举止暧昧亲密,令人分外不齿。 萧解忧活了两辈子,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被人指着鼻子辱骂,而且骂她的那个人,还是令她打心眼里看不上的齐烨! 只是骤然间得知百蕴的死讯,已经使得萧解忧冷静全失。她此时心慌意乱,一心一意想知道百蕴因何而亡,迷茫间竟在齐烨气势迫人的骂声中失去判断,于是卯足力气挣脱掉沈湛的钳制,朝着齐烨跑了过去。 她朝着 齐烨喊道:“你等等!把话说清楚再走!” 齐烨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他的眼睛虽然看着萧解忧,注意力却一刻不敢松懈地放在沈湛身上:“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你跟我走,到前方找个安全的所在,我再详细说给你听。” 萧解忧默默地点头,接过流云牵来的马,登上马镫,跃至马背,拉着缰绳控制住马儿后,转头对沈湛歉然道:“大哥,我去去就回。你放心,等我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后,我再去凉州找你。” 沈湛不明白齐烨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在此时非要萧解忧跟他一道走,有什么意义? 此刻他们人在西北,难道齐烨觉得他有本事在沈湛的地盘上为所欲为,或者能再次成功掠走萧解忧? 他恐怕根本就没有认清形势! 只是 以沈湛之聪明,已经猜到百蕴的死,与福王恐怕脱不开干系。 萧解忧对身边人的有多重视,沈湛是知道的。怕就怕萧解忧悲愤难抑,一心要回去找福王报仇。 沈湛的目光渐渐暗淡下来。 他可以宠着萧解忧,护着萧解忧,唯独无法站出来为她报仇。 更有甚至,他恐怕还会成为她复仇之路上最大的障碍! “好。”沈湛此刻根本没有办法再拦住萧解忧。他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身后的将士让出路来:“你放心,我如果没有猜错,齐大人的目的同是凉州。我就跟在你们后面,随时准备接应你。” 齐烨对此完全不在意。 他只想要找机会私下与萧解忧说话。等到萧解忧发现沈湛与福王沆瀣一气后,萧解忧怎么可能再相信沈湛! 谢振宁站在一旁,完全插不上一句话,但见萧解忧跟齐烨先行而去,心中虽感到怅然,却也坚定地打马跟在后面。 不管如何,若是萧解忧还需要人帮忙的话,谢振宁绝对义不容辞! ---------- “沈湛绝对不可能通敌!”萧解忧斩钉截铁地道。 齐烨因为匆忙间来追赶谢振宁,找了个借口将大多数仆从和萧玉婉丢下,只带了流云和十几个侍卫,一路快马加鞭,不要命地追了上来。 也正是因为轻车简从,因此他没有为萧解忧准备马车。他用激将法将萧解忧带走,心里少不得怕她被西北漫天的妖风飞沙伤到,所以走了没多久,在见到一处简陋的驿站后,就停了下来。 此刻二人正站在驿站中的一个房间内,沈湛的人瞬间就将驿站团团围住,那架势不言而喻:说话可以,人必须在沈湛能控制的范围内。 齐烨没有浪费时间,单刀直入地告诉萧解忧,他猜测沈湛应该与福王勾结到了一处,所谓的铁勒大举进犯,很可能是沈湛精心编造的一个谎言。 萧解忧的反应本就在齐烨的预料之中。要知道,连他自己听到纪侧妃得意洋洋说出沈湛名字的实话,也同样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这是福王侧妃亲口对我说的。”齐烨不疾不徐地道:“不然,你觉得福王为何会知晓你的下落?就是沈湛写信通知他的!” 萧解忧瞪着他:“难道不是你告诉福王的吗?我可还记得,从宁城带走我的,正是福王手下的死士们!若论远近,你身为福王的乘龙快婿,想必更有理由为福王做事!齐烨,你休要用花言巧语欺骗于我,妄图抹黑沈湛。我肯跟你到这里,并不想听你如何编故事。” 她的眼泪又有些不受控制,声音也哽咽起来:“你告诉我,百蕴百蕴是怎么没的?” 齐烨很不喜欢萧解忧对沈湛盲目的信任,但他知道,仅凭他三言两语,萧解忧不太可能相信他。 “为了掩护你和谢振宁出城,我骗纪侧妃说,沈湛错将百蕴认成你。”齐烨平平淡淡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得清清楚楚,唯独隐去了百蕴临死前遭受的那些折磨。 那些伤,连他这个一贯心狠的人看了都觉得心惊。若是被萧解忧知道,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地伤心自责。 “你”萧解忧愤怒地指着沈湛,想要骂他害了百蕴,可是转念一想,她又有什么资格骂齐烨? 百蕴是替她死的!如果没有百蕴,今日装在瓷罐里的人,就是她萧解忧! “我什么啊?”齐烨冷笑,“你难道还想说是我害了百蕴?萧解忧,动动你的脑子!福王有备而来,若不是我想得周全,你我二人如今的下场,恐怕还不如百蕴!福王大喇喇地出现在沈湛的地盘,他分明有恃无恐!你就不想想他的底气从何而来吗?连你这傻子都知道在沈湛的面前敢与我强硬,难道福王比你还傻?他不知道沈湛在西北的厉害吗?” 萧解忧将瓷罐抱在怀中,虚弱无力地坐在地上。她想起百蕴素日里的好处,心中又疼又悔,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齐烨的话只在她耳边绕了几圈,根本没听进心里。 她身边的四个贴身侍女,只有十灵最得她信任。千玄和万妙暂且不提,对于百蕴,她一向既不十分信任,也没有刻意提防。 百蕴性子不如十灵稳重,又爱笑爱闹,人也天真单纯,萧解忧很多事情都不敢放手让百蕴去做。 偏偏等到人都化作一抷土后,她才知道百蕴有多么勇敢。 齐烨纵使不说,她难道还想象不到吗?百蕴必定死得凄惨无比! 想到此处,萧解忧心中对福王的恨意免不了又添一层。 “有你哭的这功夫,不如仔细想想,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齐烨蹲下、身,强迫地将萧解忧扶坐起来,又抽走了萧解忧怀中紧紧抱着的瓷罐。 “你就算抱到天荒地老,百蕴也不可能复活!与其悔恨悲伤,不如想办法为她报仇!” 萧解忧擦擦眼泪,难得地赞同齐烨,用力地点了一下头:“是,当然要报仇。” 她紧紧地攥住双手,克制而又坚定地道:“父母的仇,百蕴的死,我必要向福王讨回一个公道!” 齐烨说:“报仇二字说得轻松,若是那般容易,你早就成功了。” 萧解忧渐渐冷静下来,又点头道:“是,我确实很没用。” “不,你错了。你有用。”齐烨靠近她,在距离萧解忧恰好不令她反感的位置停住,低声在她耳边道:“你手里有福王想要的东西。那样东西,对福王一定十分重要。” 他细细地跟萧解忧分析他的推断:“你虽然不信,我却仍然要说。皇上不知打哪找出一个私生子来,不管这人品性能力如何,皇上必然会将皇位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福王即使不反,将来皇上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他不可能给儿子留下一个心腹大患现今福王与沈湛不知道私下了达成什么协议,因此才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西北。朝中的兵力有限,假如福王与沈湛联手反叛,朝廷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萧解忧看着齐烨:“所以你认为,福王至今没有行动,是因为他没有得到最关键的东西---而那样东西,就在我手里?” “对。”齐烨肯定地道。 萧解忧笑了 :“你为了套我的话,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突地从袖中抽出一股尖细的金簪,猝不及防地抵住齐烨的脖颈,厉声质问齐烨:“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说不定,百蕴就是被你和福王一起害死的!你想替福王得到我身上的这样东西,对不对?” 齐烨不耐烦地一巴掌劈掉萧解忧手中的簪子,一手托起装着百蕴骨灰的瓷罐,将瓷罐猛地贴在他与萧解忧之间,双眸直视萧解忧,一字一顿地道:“百蕴在这里看着,我齐烨若是真与福王勾结,欺骗于你,那我必受万箭穿心而死,死后永坠地狱!” “萧解忧,你但凡拿出怀疑我的一分精力,去想想沈湛,你就不至于蠢到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你怎么不想想,福王为何会突然到西北来?你前脚离开秦城,怎么那么巧就在路上遇到沈湛?铁勒大军压境,他就那么闲偏偏来这里巧遇你?” 他轻轻地放下瓷罐,从地上捡起金簪,递给萧解忧,面无表情地道:“没想到你身上还藏有一支,恐怕,这是一直为我准备着吧?拿着,好好收起来。等你发现到底是谁在骗你时,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我不跟你争辩。”萧解忧收起金簪,语气又恢复了平静:“但是,沈湛绝对不像你想得那样。至于我如何向福王复仇,就不劳你操心了。” “另外谢谢你带百蕴回来。”她犹豫了一下,终于决定暂时相信齐烨关于百蕴之死的那些话。 “有一个办法,可以立刻验证我说的话是否是真的。”齐烨仍旧不放过这个话题:“你敢不敢试试?” 萧解忧摇头:“我不需要试探沈湛。他一向顶天立地,守卫着西北的百姓不受铁勒欺侮,这么多年他的付出,是你无法想象的巨大。你说他谋反我都相信,可你说他勾结福王和铁勒,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相信的。” 萧解忧对沈湛这份坚定不移的信任,彻底激怒了齐烨。 “他给你灌了多少迷魂汤,让你竟然对她一丝怀疑都没有?他是大英雄,大豪杰,毫无瑕疵没有污点对吗?”齐烨怒极反笑:“好,那我就请你看一出好戏。” “萧解忧,我很快就能证明你到底有多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8.心凉 “齐烨,我警告你, 你莫要胡来。”萧解忧皱眉, 颇不认同地看着齐烨, “铁勒联军来袭之事,并非沈湛刻意编纂出来的谎言。你我均生于上京,长于上京,你虽然比我见多识广,但想必你从未曾见识过战争的残酷与惨烈。我在来的路上,曾经亲眼看到一队铁勒士兵, 屠戮了一整个镇子。那夜火光照天, 血流成河,种种惨状我至今想起仍觉得宛如噩梦。” “沈家多年镇守西北,何止保卫西北边境的百姓, 便是上京至今仍旧歌舞升平, 一片祥和, 也是托了沈家的福!若非有这些战士在此, 铁勒的铁骑恐怕早已踏入关内,你觉得只凭上京的锦绣繁华, 可能够抵抗凶残强悍的铁勒人?齐烨, 我之所以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 覆巢之下, 焉有完卵!你空有满肚子的诡计阴谋, 也要有命在、有家国在才能使出来!” 齐烨才华横溢, 学富五车,又曾经中过状元,若论口才和学识,十个萧解忧也不是他的对手。类似萧解忧这番长篇大论,齐烨不用过脑子都能说得比萧解忧更精彩,更有说服力。 正因为他懂得太多,因而便对忠君爱国那一套嗤之以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仁大义在私欲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齐烨因而笑道:“正是因为齐烨手握重兵,战功赫赫,所以一旦他通敌,后果远比其他人要严重百倍!我很喜欢你一本正经犯蠢的样子。温仪,既然你对沈湛如此有信心,又何必惧怕我的试探呢?你敢不敢与我赌一场,来一个君子协议?你只在旁静静看着,不要去向沈湛通风报信。假如你赢了的话,我马上告诉你那个有关你身世的秘密。若结果真如我所说,你待如何?” “绝无可能。”萧解忧回答得斩钉截铁。 “齐烨,你向来聪明,又惯会揣度人心,可惜,同一种手段用多了,除了会让人感到厌烦外,还会降低你自己的信誉。于我自己而言,我已经知道杀害我父母的仇人是谁,其他的都不那么重要了。你所谓的秘密,既然能被你所知,那么全天下未必只有你一人知道。大不了我日后慢慢查访,一天不够就两天,两天不够就三天,也许有一天运气来了,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即使一辈子我都不知道你所谓的秘密,浑浑噩噩地过去,我也只当没有这个缘分。齐烨,我不执着,这次,你失算了。” 她抱起静静立在桌上的瓷罐,抬头看着齐烨,又认真地道:“等我走出这间屋子,我就会去见沈湛,所有他应该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他。齐烨,我不与你定君子协议。” 她的语气温和平缓,说出的话却直戳齐烨的肺管子:“因为,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君子。” 言毕,她再不多看齐烨一眼,脚下直奔门口。 “温仪,这世间除了你,哪来什么君子?” 齐烨在她身后,冷静地道:“你大可以去见沈湛,顺便建议他,赶快派人去秦城捉拿福王。如此一来,还省去我许多麻烦。” 萧解忧脚下一顿,不过瞬息的功夫,仍旧不回头地往前走。 “温仪,我并非对你言而无信。有偏见的人,是你不是我。”齐烨又道。 萧解忧已经来到门口,正欲拉开门,忽然听到身后齐烨说:“温仪,前朝末帝有个宠妃,人称莲妃。我认为,你母亲应该就是莲妃的后人。” 莲妃? 萧解忧停住脚步,她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我幼年时经常往来宫中,有一次,曾跟着王保进了一次皇上的私库。” 彼时元嘉帝与齐皇后关系还没有闹得这样僵,因而面上也十分宠爱齐烨。有一次正赶上元嘉帝心情好,特意恩准大公主和齐烨进他的私库,去挑选一样东西,赐予他们。 “无意间,我发现一副画像。那画像里的绝色美人,便是前朝的莲妃。我当时觉得那画中美人有些眼熟,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缓缓走到萧解忧身边,低声道:“直到你一天天地长大。我私下里不知为你画了多少张小像,偶然间回忆起年少时见过的莲妃画像,还以为自己因为满心满眼都是你,所以连幼时的记忆都扭曲了模样。” 萧解忧也想起来她为什么觉得“莲妃”这个名字耳熟了。 连问从上京回到宁城后,曾经向她禀报过丁小林都跟他说过些什么。 丁小林说,宫里的老人曾经提到过,前朝的莲妃,有“洛神仙子”的美誉。而元嘉帝在无意中,曾经唤林侧妃为“洛神”。 萧解忧迅速地将这些片段串联起来。 萧解忧长得像林侧妃,也像莲妃,那么林侧妃也必然和莲妃神似。元嘉帝之所以知晓林侧妃的身份,恐怕就是因为这一张前朝莲妃的画像。 如果有心调查的话,林侧妃的身份很容易被拆穿。林大人的妻儿妹妹虽然都死光了,可是他们老家还有亲人在!随便找出来一个来上京认人,就能知道林侧妃是个冒牌货了! 再往深了想,林侧妃被丁太后害死之后,为了以绝后患,元嘉帝其实应该一并弄死萧解忧的。可是,他非但没有杀了萧解忧,反而像养女儿似的将她养大,宠爱她,给她公主的封号。 这其中固然有先帝遗诏的因素,然而一个小小孤女,若元嘉帝狠下心想要让她无声无息地死在后宫,办法多得是,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封那些大臣的嘴。 他并没有这样做,也许是出于对林侧妃的那一丝倾慕,而更多的,恐怕是因为萧解忧对他还有用处! 有什么用处? 自然是藏宝图! 林侧妃从保皇党手中偷走藏宝图,保皇党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一直私下里在寻林侧妃。元嘉帝很可能在调查林侧妃真正的身份时,得到了有关藏宝图的消息。 前世元嘉帝没有爆出私生子,也没有生出儿子,身子一天天地衰败下去。在这种情况下,他即使得到藏宝图,也只能全部留给福王,他自己什么都落不着。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从来没有逼问萧解忧有关藏宝图的下落,当然,那个时候的萧解忧也对此毫不知情。 这一世不一样了。元嘉帝想要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他心知肚明福王一定不肯善罢甘休。 如今的现实情况是,福王不敢率先谋反,元嘉帝亦是不敢轻易对福王动手。 究其根本,仍旧是因为一个字:钱。 福王得不到藏宝图,于粮草上恐怕捉襟见肘,因而不敢轻举妄动。元嘉帝想要扳倒福王,却也要顾忌江山社稷的稳定,没有万全的准备,他也不敢打草惊蛇。 既然前世的福王能够顺利登基,那么这张藏宝图,百分之一百一定落在福王手中了! 这样想来,对藏宝图丝毫不知情的她,上辈子死得可够冤的啊! “温仪,我不知道福王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不管那是什么东西,你一定不能轻易拿出来。福王不能给,沈湛也不能给。”齐烨又道。 萧解忧对他点点头:“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也多谢你,”她低头看了一眼瓷罐,“送百蕴回来。” “过去种种,便就此一笔勾销吧。”她看着齐烨,“我这人一贯不喜欢拐弯抹角。你的那些心思,我现在知道了,可是我丝毫没有动心,更别提喜欢上你。你再纠缠下去,只会增加我的烦恼。这次你囚禁我之事,我不与你计较。你以后也不要再插手干涉我的事情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温仪,我说过要你做我的良心。”他好像根本没听到萧解忧在说什么,语气也恢复了温和:“你放心,我办事自有分寸。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置边关的百姓和将士于不顾,做出伤害无辜人的事情来。你等着看吧,我只希望当你得知真相后,能改变对我的想法。温仪,固执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话不投机半句多,萧解忧不想再搭理齐烨,低头饶过他,出门去了。 齐烨站在门口,凝视萧解忧的背影,最近绽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你终究还是对我心软了。” --------- 萧解忧果然来找沈湛。 沈湛看到她时,眼睛变得更加明亮:“温仪。” 萧解忧在沈湛面前卸下防备,脸上罕见地带了一抹疲倦:“大哥,我真是不祥之人。身边的人,都被我连累了。” 沈湛没说话,他让萧解忧坐下,温柔却又不容拒绝地接过萧解忧怀中的瓷罐放到桌上,又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给她。 “喝口水吧。你看看你,嘴唇都干裂了。”沈湛低声道。 西北风大,气候干燥,像萧解忧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娇女,怎么可能禁得住如此粗鲁的风沙? 萧解忧何止嘴唇干裂。她先头哭了一阵,泪痕未干,又被风吹了一路,脸上早已阵阵刺痛,只不过她的心更疼,暂时没空理会罢了。 这是萧解忧第一次如此不顾形象,在人前狼狈又可怜,可见百蕴的死对她打击有多大沈湛心疼极了。 “等回到凉州后,我派人将百蕴送回上京,找一块风水好地葬了,再为她做几场法事,超度超度她。” 沈湛自小征战沙场,手下死人无数,从不信神鬼佛道,此刻为了安慰萧解忧,倒顾不得那许多了。 萧解忧忍不住又开始落泪:“是我连累了她也不知道她受了多少罪”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告诉沈湛,百蕴因何而死。 沈湛的眼中骤然冰冷,怒意横生,又怕吓着萧解忧,声音刻意放得极轻:“你莫要胡思乱想。我自小在军队中长大,身边跟着的亲卫换了一茬又一茬,沈家军中埋骨西北的将士数以万计,若是按你这样说,我岂不成了最大的扫把星?百蕴是个忠仆,死得其所,你为她哭这一场,就当全了你们主仆多年情谊。若是为此忧伤过度,伤了根本,那百蕴可就真的白死了。” 萧解忧莫名觉得有些冷。 她抬头看向沈湛,此时正当日落,夕阳余晖恰巧从窗隙间斜斜落入,有光亮照在沈湛身后,无端显得沈湛的脸色有些阴沉。 沈湛向来冷峻,可萧解忧已经忘了上次看到沈湛冷脸是什么时候了。 她心中不由得打了一个突。 “大哥,你今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前方战事如何了?” 沈湛冷不防萧解忧抬头,又细心地捕捉到她眼中闪过的不安和疑惑,暗暗责怪自己没控制好情绪,脸上的霜色立刻褪去:“我早几日接到宁城消息,说你失踪了。我”沈湛并不习惯在萧解忧面前剖析自己,因而将他当时心中的慌乱一言带过:“我心下焦急,又仔细盘问了你失踪的经过,刚好那天齐烨经过宁城,他与福王关系非同一般,我便怀疑到他身上。刚好有人发现他在秦城现身,我就亲自带人来查看了。” 事实上,沈湛自写信给福王后,直到今天才发现齐烨的行踪。他没想到齐烨会到秦城落脚,又怕齐烨会将萧解忧送出西北交与福王,因而马不停蹄地从凉州赶来。 两军交战,将领擅自离开,已是军中大忌。可是沈湛根本顾不得那么多,一日找不到萧解忧,他便一日心中难安。 这几天与铁勒大大小小打了几场仗,沈湛因为心神不宁,竟然不小心被流矢伤到肩膀,幸好他身边的亲卫拉了他一把,才没有伤到要害。 这些种种,沈湛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寥寥几句,平平淡淡的描述,萧解忧听出沈湛对她的关切之意。 “谢谢大哥。”她面露感激,“齐烨并不曾为难于我,他之所以掠走我其实并不是听了福王的命令,而是为了一桩私事。” 她很难在沈湛的面前提及齐烨对她的心思。 所以,她便转了话题:“只是,福王不知为何,也知道我落在齐烨手上。昨夜福王突然到来,如果不是百蕴的话,我现在恐怕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胡说什么。”沈湛轻轻斥道,“有我在,必会护你周全。” 他顿了下,又道:“你跟我回凉州吧。等这边战事平定之后,我再想办法解决那位皇子引起的麻烦,总之不会一直让你委屈留在这里的。” 萧解忧很不想承认,可是齐烨的话多多少少影响了她。 她不愿背地里龌龊地揣测沈湛,因而直言问道:“大哥,福王心怀不轨,勾结铁勒,意图谋反,又派死士追杀我们,如今他人在秦城,大哥为何不趁机将他拿住,待朝廷将他问罪?” 抛开私人恩怨不提,就凭福王与铁勒人有勾结这件事,已经足够他死一百次了。 沈湛镇守西北多年,对铁勒族深恶痛绝,也应该比常人更痛恨有大周官员通敌叛国才对。 沈湛对福王的态度,确实有些不对劲。 萧解忧还未深思,却听沈湛道:“这件事我心中有数,你不必挂心。你先休息一下,等吃过饭,我们得马上启程,没有多少时间能耽搁了。到了凉州之后,你再好好安置。” 说完,他站起身来,很快就离开了房间,虽然步履仍旧从容,可看在萧解忧的眼中,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她还没有来的及告诉沈湛提防齐烨。 萧解忧愣愣地看着瓷罐半响,一阵寒意遍彻全身。 西北的秋天,真的很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9.无缘 这处驿站又小又破,年久失修, 比之秦城县衙有过之而无不及。房间更是少得可怜, 齐烨占了一间, 沈湛默默地进了齐烨的隔壁。只有谢振宁心事重重,毫无目的地围着驿站绕圈。 眼见着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谢振宁呼出一口气,伸手搓搓脸,将冷风吹僵冷的脸搓热,才回头, 差点撞到身后的人。 “殿下?”谢振宁定睛一看, 站在他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温仪公主萧解忧。 他又惊又喜,连忙对着萧解忧行礼, 一颗心在胸膛里跳跃不停, 恍若擂鼓。 “谢大人不必多礼。”萧解忧伸手虚扶了他一把, 温和地道。 这是退婚之后, 谢振宁第一次与萧解忧面对面对话,他心中有千言万语, 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谢大人, ”萧解忧主动开口,“此番多谢你带本宫逃离秦城。想必福王秘密来西北一事, 谢大人已然知晓。不知大人对此事是如何打算的?” 作为秦城县令, 有藩王在他辖地出现, 他若装聋作哑假装不知, 到时候等消息传到元嘉帝的耳朵里,即使他是谢阁老的儿子,也免不了要受些牵连。 谢振宁与萧解忧私下接触不多,但他隐约感觉到,萧解忧是个有主意的姑娘。 而且,她不喜欢说废话。 她不会平白无故地问自己这个问题,谢振宁将激动和紧张压下,刻意放缓语速,以免在萧解忧面前露丑:“不敢欺瞒殿下,臣准备抵达凉州之后,马上将此事上报朝廷,请皇上定夺。此前齐大人刚刚也找臣商量过,他的意见与臣一致。只是,齐大人说,为了殿下着想,在折子里就不要提及殿下,免得又多生是非。” 齐烨找过谢振宁?这恐怕就是他说得“一出好戏”里的一幕吧?萧解忧思忖道。 “谢大人和齐大人如此体贴爱护本宫,本宫感激不尽。不过,福王为人狡诈,身边侍卫众多,等谢大人接到上京旨意,这一来一回间,恐怕福王早已溜之大吉,到时候他再反咬谢大人一口,说你们栽赃诬陷,可该如何是好?” 萧解忧能想得到这个问题,难道谢振宁和齐烨想不到吗? 谢振宁犹豫片刻,又见萧解忧粉面桃腮,一双明亮灿然的眸子直视自己,与他说话时谦和守礼,并无半分高傲厌恶,跟他那日上水月庵退婚时的语气举止判若两人。 好像他不曾气势汹汹地悔婚似的,也好像她那日在水月庵对他的冷言冷语不存在似的。 这种坦荡磊落的性子,竟然比寻常男子都难得。 她既不扭捏造作,又不会揪着别人的错处不放,一码归一码,恩怨分明得很。 明明生得一副多情样貌,行事却冷静无情,谢振宁都不知道该为自己庆幸还是慨叹。 不记仇,也就意味着视他如陌生人。 他垂下眸子,将眼底一片落寞掩盖好,然后不遮不掩地对萧解忧道:“殿下冰雪聪明,自然能猜得到。沈世子镇守西北多年,西北大小官员谁不以沈家马首是瞻?没有世子首肯,臣根本调不来一兵一卒。就凭臣和齐大人身边这些下人仆役,在福王面前哪堪一击?实不相瞒,臣这封奏折能不能出西北,还未可知。如今福王一事究竟如何落幕,关键只在沈世子一人身上。” 果然不出萧解忧所料,只要沈湛不松口,哪怕胆大包天如齐烨,也奈何不了福王。 萧解忧突然有些明白元嘉帝对沈家日夜提防的心情了。 谢振宁见萧解忧不言语,猜测她心中定然对自己极为失望,于是情不自禁地想解释几句:“殿下,如今朝中形势复杂,无论臣或者臣的父亲,都不敢按着本心行事,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注意,就会落入万丈深渊皇上有意扶持自己的亲生儿子上位,福王地位愈发尴尬,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一山不容二虎,朝廷与福王之间终归要有一战” 萧解忧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谢振宁就又道:“但是这一战什么时候开始,又会打到什么程度,最终谁人胜出,这些问题现在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即使臣的奏折真能上达天听,朝廷也未必会有所作为。” 萧解忧又点点头。 元嘉帝和福王都想抢夺藏宝图,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谁最终拿到前朝那批宝藏,谁的胜算就更大些。 昨夜虽然侥幸逃脱,但是她的下落不会隐藏很久,必然会被福王知晓。早前福王派出的死士已经确定沈湛和萧解忧在一处,如今在齐烨那里找不到人,福王肯定会想办法摸到沈湛这里。 沈湛让她放心,说他一定能护住自己。 可她不明白。 谢振宁和齐烨不敢对福王下手,顾虑颇多,沈湛有什么顾虑?她不信在沈湛的地盘上,福王能逃得了! 而且,沈湛杀掉福王,等于为元嘉帝铲除心腹大患,元嘉帝肯定不会怪罪他。 萧解忧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沈湛不去抓福王。 “殿下,”谢振宁忽然喊了她一声,认真且恳切地问她:“臣冒昧,想问殿下,福王为何要抓您?臣猜到您当初来西北是跟沈世子一道来的,为何中途又被齐大人带走?您别误会,臣没有别的意思臣只是,只是” 他见萧解忧面色愈发冷淡,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心中懊悔又着急,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半天都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起自己虽然被贬谪到秦城这个破地方,但是他想着万一有机会能在这里见到萧解忧,心里的期待多过苦闷。 许是老天爷玩弄够了,见他可怜,于是终于恩赐般地让他得以重遇公主。 他不敢奢望公主不计前嫌地原谅他,再给他一次机会,可起码,他要让公主明白他的一番真心! “殿下。”他终于找回思路和理智:“ 当日我到水月庵退婚,其中颇多误会曲折”他快速地将他第一次到水月庵时见到萧解忧,却误以为她是房家大小姐的事情说了一遍:“误会重重,又有小人在中间频频作梗。阴差阳错,臣愚笨地退了与公主的亲事。自从得知真相之后,臣日夜悔恨,既怨自己思虑不周,不察事体,又怨自己一意孤行,伤了公主。” 他霍然撩起衣袍,双膝着地,跪在冰冷的黄土地上,额头触地,言辞恳切地道:“殿下,臣明白再多的悔恨也无济于事,大错已经铸成,臣退婚之事对公主的伤害也永远无法弥补。只求公主宽宏大量,给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萧解忧退后两步,并没有伸手去扶他,神情依然冷静淡薄。 婚约没了,她难受过,怅惘过,但这一切都已经过去,实在没必要再多纠结,人总要继续前行。 只是她能看得出来,这件事似乎已经成为谢振宁的心结,若是不解开的话,恐怕他这辈子都意难平。 “谢大人,你不必对此耿耿于怀。”她终于还是温柔地开口:“谢大人信不信命?姻缘一事,亦是上天注定,你我之间,并无夫妻缘分。如此解除婚约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等到成亲后才发现彼此不合适,造就一对怨偶,又要和离,岂不是麻烦?你的歉意,本宫收到了,也原谅你。这件事谢大人此后不必再提,至于赎罪更称不上,本宫没有你想象中那般柔弱。你且起来吧。” 这番话柔和而毫无攻击力,却将谢振宁仅怀的一丝希望打散。 终究 ,还是没有缘分啊 谢振宁苦笑:“臣以前不信,现在却不得不信。”他缓慢起身,再抬头时,眼角微红,眸中似有水汽涌动:“臣只希望老天能厚待殿下,愿殿下以后一切康泰,顺心如意。” 萧解忧眸光一动,突然对谢振宁微微一笑:“谢大人,说来,本宫现在就有一桩事要办,还请谢大人助本宫一臂之力。” 谢振宁毫不犹豫,对着她长揖道:“但凭殿下驱使。” ---------- 吃过晚饭,这队组合尴尬的人马继续启程。 若是上京中的贵族小姐们看到这一幕,恐怕要激动得昏过去不可。 上京三大贵公子,第一次聚齐。 但见沈湛威武俊美,齐烨潇洒文雅,谢振宁气质卓然,三个人骑马并首而行,若是忽略四周不时吹过的飞沙走砾,这副画面还挺养眼的。 齐烨终于恢复常态,风度翩翩,谈笑自若地与沈湛攀谈。 作为新任西北监军和齐家九公子,齐烨在沈湛面前本应有几分面子。 然而,沈湛隐约猜到齐烨为何绑走萧解忧,因而心中对齐烨大为反感。 身为福王的女婿,福王跟他要人,他反而要托付谢家人将萧解忧匆忙送走,显然他当初绑走萧解忧并不是听从福王命令行事的。 再看齐烨对萧解忧的态度语气,沈湛怎能猜不到齐烨对萧解忧的那份心思? 沈湛冷冷地目视前方,对在他面前谈笑风生的齐烨态度冷漠。 齐烨已有妻室,竟敢肖想萧解忧!若不是萧解忧说齐烨并不曾对她无礼,沈湛几乎已经将齐烨视为一个死人。 凭他也配思慕萧解忧?他把萧解忧当做什么人了? 沈湛握着马鞭的手紧紧地攥起。 若不是他与萧解忧和离,无端令萧解忧成为二嫁之女,她又岂会被齐烨这等人轻视惦记上! “早就听闻世子治军严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齐烨笑道。 沈湛终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早就听闻齐九公子志向高洁,品行俱佳,今日一见”他顿了一下,嗤道:“果然见面不如闻名。” 萧解忧仍旧坐在谢振宁带来的那辆马车中,虽然沈湛着急赶路,不过为了照顾萧解忧,他们行进的速度略缓,所以齐烨能一边慢悠悠地骑着马,一边跟在沈湛身边与他交谈。 “世人惯会夸大其词。”齐烨毫不在意地道,笑容不减分毫,谢振宁甚至注意到齐烨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们所信仰的,传递的夸赞,都是他们心里期望看到的,疯狂臆想中的,可以满足他们幻想欲望的个人评判,而事情真正是什么样子,往往没有人关心。比如温仪。”齐烨没忍住地笑弯了眉眼:“她自幼父母双亡,又生得那般模样,旁人提起她,谁不说她牛心古怪,骄矜傲慢?但实际上呢?她比宫里任何一个人都活得无愧于心。所以我说,传言并不可以尽信。” 他侧头看向沈湛,眼角仍旧还带着提起萧解忧时的温柔包容,意有所指地道:“沈世子,你说呢?” 沈湛看得眉头一跳,觉得眼前的男人碍眼至极。 “齐大人还是注意一些的好。”沈湛盯着他,冷冷地道:“你该成为殿下为‘公主’。‘温仪’二字,不是你能随便喊的。” 齐烨假做惊讶:“沈世子怎地如此迂腐?若真论起来,我算是温仪正经的表哥。小时候温仪都喊我‘表哥’的,我毕竟虚长她几岁,知道这样于礼不合,因此都只私下喊她‘表妹’的。” 沈湛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齐烨见状,心中冷笑不已,还犹自觉得不够,回头冲着远处的马车喊:“表妹,你累不累?要不要停下来喝点水,休息一下?” 沈湛还以为自己是温仪的驸马吗?管得倒真宽!齐烨在心中冷哼。 沈湛自幼熟读兵法,身手更是了得,然而论起嘴上功夫,他哪里敌得住齐烨? 谢振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中恍然大悟。 佳人的美好,原来不止他一人看到了。 同时,心中竟然诡异地升起一种与有荣焉的情怀来 这两个与他不相伯仲的优秀男子都倾心于她,正说明他的眼光极佳,看中的女子不同于凡俗,完美无瑕,无可挑剔。 齐烨一生骄傲,外人见他多恭谦有礼,实际他从来瞧不起任何人。他天资聪颖,万事随心,唯独在姻缘上,百般不顺。 心里爱慕多年的女孩嫁做他人妇不说,娶她的那个还是一个家世样貌都不比自己差的男人。 齐烨对沈湛的心结由来久矣。他本不是爱占口舌便宜的人,今天实在没能忍住,免不得想要在沈湛面前占上风。 见到沈湛冷冰冰地板着脸,齐烨的心中还有几分得逞的快意。 只是好景不长,他胯下的马儿不知怎地突然嘶叫扬蹄,发了疯似的不受控制。 齐烨骑术还算得上精湛,但是面对这种突发状况,他还是有点措手不及。 死命地勒紧缰绳又夹着马肚子,马儿总不肯安分下来,动作越来越激烈。 正当沈湛咬着牙准备跳下马时,马儿前蹄突然一曲,跪坐在地上,齐烨一时反应不及,生生地被从马背上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嗯,姿势不很漂亮。 “齐大人。”沈湛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齐烨:“风大,不止会闪了舌头,还会闪到腰。地上凉,齐大人快起来吧不管伤到哪儿,暂且忍一忍,不要耽误我们赶路。” 说完,喝了一声,自顾自地继续向前走。 谢振宁跟在两人旁边,有些讶异于沈湛的手段。他根本没看都沈湛是如何出手的,齐烨就已经摔到地上了。 谢振宁十分乐于见到齐烨吃瘪。 是该有人好好地教训他一顿了。 齐烨动作利索地从地上站起来,流云很有眼色地与齐烨交换马匹。 “等到了凉州,杀了它吃肉。”齐烨跨坐上马,面无表情地吩咐流云后,仍旧打马跟在沈湛和谢振宁身边,除了嘴角的笑容阴狠了几分外,再无异状。 流云看着马儿,马儿无辜地打了一个响鼻。 队伍继续默默前行,自始至终,萧解忧乘坐的马车里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夜色由浓转淡,很快又迎来一个白日。 一行人赶了一夜的路,除了沈湛的人依旧精神抖擞外,其余人均露出不同程度的疲态。 齐烨懒洋洋地对沈湛道:“沈世子,我们比不得你们西北将领,在马背上跑惯了,走了这么久,该休息一下了吧?” 他回头喊:“表妹,马车简陋,连个厚实的迎枕都没有,真是委屈你了。想必你也累坏了吧?快下车松散松散。” 沈湛本不欲搭理齐烨,却也担心萧解忧会吃不消,正想下令原地休息一刻,谢振宁笑道:“这倒不用。马车里虽然没有迎枕,但我塞了好几床棉被,殿下在里面躺着都没问题。我看,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赶路吧。殿下上车前还嘱咐我,让我们不要顾忌这,顾忌那的,别耽误了沈世子的正事要紧。” 萧解忧在离开驿站前,并没有再露过面,只托谢振宁告诉众人可以启程了。 谢振宁说得这番话,倒像是萧解忧能说得出来的。 她的身份尊贵,反而比很多身份不如她的姑娘家能吃苦。 索性不如一口气赶完剩下的路,等到了凉州再好好休息吧! 沈湛便命令道:“加快速度,我们争取在午时前进城!” 齐烨还能支撑得住,他只是担心萧解忧而已。 他回头看看紧跟在队伍中间的马车,心中不知为何,悄然掠过一丝不安。 接下来的路程,众人加快速度,果然在午时前抵达凉州城门口。 沈湛远远地做了一个手势,守城的将领看见沈湛,忙不迭地打开城门,迎了众人入城。 凉州原本在西北不算大城,后来经过沈家多年经营,俨然已经成为西北六州中最大的城池。平时沈家军队驻扎在距离城外不到三十里的大营内,每逢休沐日,凉州城内随处可见进城来的官兵们。 沈湛带人从东城门进,东城门与将军府之间有一条路,只供军队使用,四周空旷,除了几棵高大的白杨树以外,没有任何民居,防止有人刺探军情。 众人很快从侧门进了将军府,霍英竟然在府里候着。 他几步走下台阶,第一眼就看到了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那辆普通的青蓬平顶马车。 霍英面露喜色:“大哥,你接了公主回来是吗?” “嗯。”s看了一眼马车:“你挑两个稳妥的丫鬟,去伺候殿下” 沈湛在说话时,站在霍英旁边的顾溪辞,好奇地悄悄掀开马车车帘。 霍英瞄到他的动作,连忙训斥顾溪辞:“你个小兔崽子!乱动什么,小心被她” 他口中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脸上已然变了颜色。顾溪辞被他吼得一哆嗦,车帘从手中掉下来。 霍英猛地上前再次掀开车帘,回头看向沈湛:“大哥,马车怎么是空的?殿下她人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0.有幸 且不提沈湛、齐烨等人如何又惊又慌又急又怕,萧解忧在驿站悄悄地换了一身男装, 在谢振宁的掩护下, 跟着谢振宁身边一个最得力的小厮, 扬鞭策马顺着来时路返回,也疾行了整整一夜。 萧解忧忍着大腿内侧剧烈的摩擦痛感,咬紧牙关,又狠狠地抽了一鞭。 虽然用一条粗布棉巾包住头脸,但是夜晚风大,沙尘肆虐, 萧解忧觉得自己的鼻孔里已经塞满了黄土。头发和脸上更是积了一层灰。 这般骑马夜行于西北辽阔空旷的土地上, 这是萧解忧两辈子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她本以为她受不了,但当黎明的微光冲破漫长黑夜的封锁,在天边露出一丝白晕时, 她才惊觉, 她真的做到了。 所以说, 人没有吃不了的苦。再累, 再痛,再想放弃, 咬着牙对自己说, 再坚持一下就好,于是就这样奄奄一息地挺了过来。 萧解忧想回到上京去。 她并不是怀疑沈湛, 也仍旧对齐烨的猜测嗤之以鼻。 但是, 她已经完全清楚地意识到, 沈湛能够保护她, 照顾她,唯独不会帮她报仇。 回顾从上京到西北这一路,沈湛对她的关注点,永远都放在她自身的安危和身体状况上。 她将攸关生死的身世来历告诉他,又慷慨地与他分享藏宝图的秘密,除了发自内心地信任他之外,心中未尝没有一丝讨好甚至诱导他,希冀他帮助她复仇的小心思。 她有自知之明。若想快速报仇,同归于尽几乎已经是最好的选择。在这种情况下,她唯有向外界寻求帮助。 思来想去,也只有沈湛最能让她信赖,并且也只有沈湛有这个实力。 所以,在被齐烨禁锢的那些天,她日夜期盼能快点到达凉州,好早日见到沈湛,这样她就能够安全了。 后来,哪怕福王步步紧逼,她也没有气馁绝望过。因为,她心中无比坚信,只要她能活着找到沈湛,所有的危机都可以迎刃而解。 沈湛是强大的,他手握重权,实力雄厚,萧解忧甚至生出了撺掇沈湛与元嘉帝争夺天下的天真念头来。 可惜啊可惜,现实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 齐烨骂得没有错。 她与沈湛已经和离,又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够左右沈湛的想法?沈湛能够庇护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她还期望他为自己报仇,是不是有些过于异想天开,并自以为是了? 从始至终,沈湛都没有表示想要帮助她复仇的意愿。 不管沈湛因为什么不肯动福王,萧解忧都已经等不及了。 其实这样也好。她自己的路,总归要自己走下去,懦弱地想依靠他人,并非长久之计。 都怪沈湛! 萧解忧忍不住又抽了马屁股一鞭子。 她原本就一直自强自立,没想过依靠任何人的。 若不是沈湛强自将她带到西北来,一路上又总说什么让她放心,一切有他,生生地腐蚀了她的意志! 如今一切回归正轨,再好不过了。 萧解忧的面容变得愈发坚定起来。 他们都不敢轻易动福王,那她就去找有本事动的人出手! ---------- 萧玉婉沉着脸,冷冷地看着跪在她面前的王禄。 王禄心中慌乱不安,却跪得安稳镇静。 他惯常在萧解忧的面前没有脊背没有骨气,看到萧解忧发怒就会磕头求饶,甚至还会用萧解忧最嫌弃的哭功来让萧解忧心软。 可那是因为萧解忧是他的主子,在他的主子面前下跪磕头,那是他的本分!又不丢人,反正萧解忧从来不会因为这个就瞧不起他。 一旦离了萧解忧,王禄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仍旧胆小,怕死,战战兢兢。唯独,他的脊背是直的。 百蕴那个丫头都能做到的,难道他王禄做不到? 一想到百蕴临死前血肉模糊的惨样,王禄的脊背就挺得更直了。 死,其实蛮可怕的。但是若是他不死,便要害得萧解忧去死的话 那可不行,这么可怕的事情,还是让他王禄代替公主殿下承受吧! “你说你是齐府的下人?”萧玉婉狠狠地盯着他,“你当我是瞎子?齐家人头上长了几个脑袋,敢用阉奴?说,你是不是温仪公主身边的人?” 王禄摇头否认:“不是,奴才真的是在九公子身边使唤的。” “好你个刁奴贱婢!你不说实话是吗?”她吩咐身边的侍女:“把他拉出去,给我狠狠地打!什么时候说实话,什么时候就放了他!” “等等。” 说话的是病怏怏坐在一旁的萧玉容。 萧玉容果然一天天地好起来了,虽然仍旧虚弱,但总比之前连床都下不来要好得多。 “姐姐说,父王来这里也是为了找那个女人?”萧玉容问道。 提起这个,萧玉婉就暗恨。 她那晚悄悄派人盯着福王和纪侧妃,只隐约听了一耳朵,知道福王找上门来并不是来看她们姐妹,而是为了找到萧解忧。 齐烨如何解释的,她并不清楚。但是,凭着女人的直觉,她断定这几日齐烨一定把那个贱女人带在身边! 萧玉婉恨不得立刻找到萧解忧,将她生吞活啖方才能解气。 从秦城出来之后,齐烨就丢下她们,只带了几个人疯子似的说要赶路,往凉州去。 萧玉婉根本不用猜,就知道齐烨定然又去找萧解忧了! 这个贱人,总是如此阴魂不散! 刚巧这天她无意中发现,在她们的随行队伍里,藏着一个白面无须,说话细声细气的奴才。 她一眼就看出来,这人是个太监。 前前后后细想一遍,萧玉婉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这个小太监,肯定就是萧解忧的人! “如果我们能从他的口中,问出萧解忧的下落,再回去禀报父王,岂非大功一件?”见萧玉婉面色不虞地点点头,萧玉容就又道。 “不然你以为我在干什么?平白无故打杀人取乐吗?”萧玉婉没好气地回道。 “姐姐何必动怒?”萧玉容笑得骄纵,“若论行刑逼供,姐姐怎么可能比得上我?王府里陈嬷嬷的十八般手段,我都学到手了。你呀,就等着看好戏吧。”她的双眼陡然明亮起来,里面闪着嗜血兴奋的光芒。 看得萧玉婉愈发恨起纪侧妃来。 若不是纪侧妃阴险狠毒,她天真无邪的小妹妹,又怎么会日日在陈嬷嬷那种人手下长大?好好的一个小姑娘,硬被扭曲成了一个嗜杀嗜血的活阎王! 纪氏心狠手辣,必不得好死! 萧玉容不等萧玉婉答应,便纷纷红袖:“去,把我那套工具拿来。” 红袖惨白着脸,默不作声地回到马车上,磨磨蹭蹭地翻检一遍,终于找到了萧玉容口中的“工具”。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黑漆盒子,上下左右都被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但是不管红袖怎样用力擦,都擦不掉这盒子上面沾染着的血腥味。 等到红袖返回屋中时,萧玉婉已经没了踪影。 也是,如此残酷的场面,除了宛如恶鬼附身的萧玉容以外,还有谁能受得了? 红袖无处可逃,只能拼命地闭上眼睛。 待她听到王禄凄惨凄厉的叫声之后,她突然恨起自己为什么不是个聋子。 ----------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好像有人在哭?” 红日当空,萧解忧在风中突然听到一阵十分奇异的哭声。 她缓缓停下马,眯着眼睛四处张望了一阵。 谢家的小厮喘着气,也在她的身边停下:“没有啊,除了风声以外,奴才什么声音都没听到。这是咱们昨天刚走过的路,周围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人家,距离驿站也有段距离,好像没什么路人的样子。” 小厮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 如果真听到有人哭,怕不是有鬼哦 萧解忧摇摇头,转了马头,朝着哭声的方向走了一段路后,赫然在前方凹陷低处看到一团血迹。 那血迹分作两道,蜿蜒着爬到高处,又陡然消失。 哭声也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萧解忧心中疑惑,犹豫片刻,还是又沿着血迹往前寻去。 血迹在另一个高处接上,萧解忧从马上跳下来,低头望去,果然见到一个躺在黄土堆上的人,正呜呜咽咽地哭着。 他浑身的泥沙和着血,已经看不清楚模样了。 即便如此,萧解忧仍旧一眼认出他来:“王禄?” 她连忙向前奔去,三两步跑到王禄跟前,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团血人,想要去碰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但凡露在破烂衣服外的皮肤,已经没有处不露红肉的。 萧解忧龇目欲裂,蹲下、身子抖着手扶起王禄的头,将他放在自己的腿上,低声喊他:“王禄?王禄?” 王禄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哭着,突然感觉身子一动,他的耳朵已经听不太清楚东西了。 他费力地睁开眼,好半天才看清楚眼前这个蒙着面边哭边发抖的人,正是他的主子萧解忧。 “殿下”他咧嘴,满面刀痕交错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奴婢奴婢这是死了吧竟然见到殿下了,嘿嘿这死,死其实也不可怕啊” 萧解忧哭得不能自己:“你不会死的!没有本宫允许,你怎么敢死!” 王禄觉得脸上滚烫又热辣辣地疼,这是萧解忧的眼泪落在他的伤口上了。 他终于恢复一丝神智,眼睛里的浑浊渐渐散去:“殿下?殿下?真的是你?” 他喘了一口气,说得极费力:“能在临死之前,再见殿下一面,奴婢,奴婢就圆满了殿下,奴婢和百蕴,都撑住了撑住了” 萧解忧哭着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和百蕴都是好样的,你们都是好样的!是我欠你们太多!王禄,你告诉我,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是福王吗?” “不,不是福王”王禄呕出一口血,咳嗽一声又继续道:“是福王家的二郡主她想要知道公主的下落。奴婢就是不告诉她,气死她,哈哈,气死她!” 萧解忧哭得无法自已。 王禄又说:“奴婢已经不成了他们打断了奴婢的手和脚,把奴婢扔在路上喂狼奴婢不想喂狼,怕疼。所以就爬啊爬,爬了一个晚上,终于爬到殿下身边了奴婢总算能够放心去死了” 萧解忧撕心裂肺地吼道:“王禄,你不能死!你给我继续撑住!只要你活下来,我保证公主府以后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只听你一个人的!” 王禄有些暗淡的眼睛又亮了一下:“殿下,您,您不是骗我的吧?” 王禄多年掌管公主府的内务,外人都称呼他为内总管。实际上,王禄还有一个野心勃勃的愿望,就是将来能踢走石长史,连公主府对外的事务一并拿下,做公主殿下心中的第一重要人,让公主离了他就不行! 这是王禄终身努力奋斗的目标,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如今幸福来得太突然,王禄一个激动,还没来得及对萧解忧表忠心,眼睛一闭昏死过去。 萧解忧连连喊着王禄的名字,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好在,人还活着。 活着就有一丝希望,有一丝希望就不能放弃! 萧解忧喊上谢家的小厮,费力地将王禄搬上马。 小厮为难:“奴才奴才不会骑马带人啊” 事实上,谢家的下人大多不会骑马,极少的这么几个,还都是来西北的路上临时现学的。 谢振宁细心地挑了一个骑马最稳当的人跟着萧解忧。 然而,他一定没料到途中他们会变成三个人,否则 算了,他们谢家的下人都没有这种本领。 “我来吧。”萧解忧将头上裹着的棉巾,与王禄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有她身上的斗篷,七扭八歪地打了几个结,将王禄绑在马前,自己则翻身上马,稳住身子。 她以前也不会骑马带人。凡事总有第一次,以前不会并不代表现在做不到。 “走,我们尽快赶到宁城,找大夫给王禄治伤!” 谢家小厮欲言又止。 萧解忧只当没看到,她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回到宁城,找到石谦。 以石谦的本事,说不定王禄还有一线生机! 所以,中途改抄近道往宁城走的萧解忧,正好避开了从秦城出发,遮遮掩掩地向凉州行进的福王众人。 若是被福王知晓,萧解忧原本的路线是先到秦城休息顺便再探听下福王的动向,然后再折回宁城、上京,福王一定饶不了萧玉容。 ---------- 沈湛面沉如水,马上回头,身形如闪电般探向齐烨的脖颈,一把掐住,喝道:“温仪人呢?你又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齐烨看到沈湛动了,预感他会对自己出手,然而他也确实躲了,只是他的动作远不及沈湛迅速,躲闪不及,被沈湛狠狠地掐住脖颈,险些窒息。 “我我怎么知道”他拼命掰着沈湛的手,又气又怒:“放开我!” 沈湛的面色愈加阴沉,眼中寒芒闪过,一股无形的压力四散开来,无端令人胆寒敬畏。 谢振宁想,这才是西北第一战神的真面目吧? 齐烨原本以为一天到晚冷着脸的沈湛已经够讨厌了,没想到现在这个杀气腾腾,武力值碾压他的沈湛更让人讨厌! 齐烨紧闭嘴巴,也不知道是和自己置气还是怎地,倔强地狠狠直视沈湛,不求饶也不畏缩。 好半响,就在齐烨以为自己今日终究要命丧沈湛之手时,沈湛终于松开他。 那股无形的压力也瞬间褪去。 齐烨捂着脖颈,咳嗽不停。 沈湛缓慢回头,犀利冷漠的眸光投向谢振宁。 谢振宁忽然觉得自己的脖子上凉飕飕的。 他瞬间决定做个俊杰。 识时务的俊杰。 “殿下走了。” 能在沈湛和齐烨眼皮底下帮助萧解忧成功离开,谢振宁心中隐约得意,但是看着沈湛这张冷得像冰一样的俊脸,他决定低调一些。 “殿下和我说,她不想跟我们来凉州,让我想办法替她这样一二,让她有充裕的时间离开。” “她去哪儿了?”齐烨哑着嗓子阴森森地问道。 谢振宁老老实实地说:“回上京了。” 他见沈湛与齐烨的脸色齐齐一变,忙又道:“不过,你们放心,我已经派了身边最能干的小厮跟着她,银两和干粮也带了不少,定能一路保护她,安全回到上京。” 沈湛听完,一言不发,扭头便走。 齐烨则一手捂着喉咙处,一手指着谢振宁,想骂他几句,又觉得浪费口舌,也转身匆忙走了。 谢振宁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只有霍英不敢置信地看着谢振宁,讶然道:“一个小厮?这位大人,你是不是读书读多了,读傻了?” 霍英一眼就看出,这位细皮嫩肉长得斯文俊秀的大人,应该是来凉州公干的文官。 “别说此刻两国战事吃紧,时不时就有铁勒的奸细混进来捣乱。也不提原本就有一伙歹人意图掠走公主。就只单说公主长得那般天仙绝色,她这一路上,从北到南,路途遥远,得遇到多少对她不怀好意的人?敢问您家的那位小厮,是绝世高手呢,还是有特殊防身的法子?” 谢振宁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半响才吃力地回道:“都不是” 霍英还没说话,一旁沉默半天的顾溪辞却叹了一口气,老气横秋的道:“这就是我爹常说的,羊入虎口,骨头都剩不下。” 霍英瞪了他一眼,差点给他几巴掌。 “小屁孩,乱说什么。公主福大命大,定然能够逢凶化吉,平安无事的!” 说是这样说,然而霍英一向豁达乐观的脸上,也忍不住带了几分忧虑焦急。 谢振宁没料到自己一腔热血,好心办错事,明明想要帮助公主,却不小心一手将她推向死路 谢振宁咬咬牙,也向外狂奔而去。 希望老天保佑,能让公主走得慢一些,好让他们能够尽快找到公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1.成迷 在距离宁城外不足百里处,有一个小茶棚。 开茶棚的是一对老夫妻, 这边过往商旅游人不多, 两口子每日里卖茶水的收入只有十多枚铜板。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茶叶都是从城里杂货铺买的碎茶,一大包才一个铜板,水和柴都是自家的,没什么本钱,因而这茶棚就一直开了下来。 今日一大早,刚烧好水, 茶棚里便迎来十数人, 均身着锦衣披风,胯、下骑着高头大马,一看便是有家底的。 喜得茶棚老汉见到他们就跟看到银子似的, 直搓手地笑容满面道:“客官要来壶茶水吗?都是上好的西湖龙井, 小店还有自己煮的五香花生米, 您几位要不要尝一尝?” 西湖龙井是老汉生平唯一听说过的一种茶名, 因而这么多年以来,他家卖的茶叶都统称西湖龙井。 “不用。”一个面容颇为傲慢的男人伸手挡了挡, 语气嫌弃:“你这里能有什么西湖龙井?爷们自带茶叶, 借你些热水用用。” 说着,掏出一锭银子, 扔进老汉怀里。 那老汉在此卖一年的茶水, 都未必能赚到这么多, 兴奋得他连连躬身称是, 欢天喜地地去后面拎水壶。 傲慢男人像是看到什么趣事般,嗤笑道:“穷乡僻壤,山野村夫,比之江南的秀丽繁华,简直相差天上地下一般。这种鬼地方,呆久了连人都会变愚钝。” 他身旁跟着的几人随即附和地点头。 唯独一个也身着披风,却一直没放下帷帽,整张脸笼罩在青色的连帽下,只露出形状姣好而优美的下巴的男人,轻笑一声,道:“江南水乡温婉,商贾之风盛行,确实繁华。西北条件恶劣,土地贫瘠,又加之铁勒连年进犯,这里的百姓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 傲慢男人面带得色,又听这人继续道:“一方水养一方人。西北穷归穷,但也正是这许多西北将士百姓,挡住了铁勒南下的野心。否则,江南富庶之地,恐怕也只能成为铁勒狼崽子们口中的一块肥美鲜肉。” 傲慢男人总觉得这人在讽刺他。 自从半路与他结伴而行之后,他一直表现得既安静又无害,只是不时会说出这些看似平淡却有稍嫌讽刺的话来。 老汉拎来茶壶,殷勤地洗干净茶杯,给众人沏茶倒水。 “这里距离凉州还有多远的路程?”傲慢男人不搭理那人,转而问老汉道。 “这几天往凉州去的贵人还真多。”老汉乐呵呵的,“不算远,按您各位的脚程,估摸着再有三四天,就能到凉州了。” 他又好奇地问:“那里正在打仗,您各位也是从上京来的官爷吗?” 傲慢男人微微摇头,他身旁那个戴着帷幔的男人终于摘下帽子,露出一张俊美无敌,风华绝代的俊脸。 他的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即使不笑也带着笑意的薄唇一张一合,看得老汉傻了眼,手中水壶倒满了茶杯后犹未发现,直到溢出的茶水引来其他人不满的惊呼,方才回神。 “我滴个亲娘舅啊”老汉喃喃自语,“今年这是怎么了?天上的神仙仙女们一股脑地都下凡了?竟然都被老汉我见到了!” “问你话了,发什么愣?”那傲慢男人不满地看着老汉。 老汉回神对着俊美男人不好意思地一笑:“贵人您刚才问什么?没听出楚,烦劳您在说一遍吧。” “我问你,”他的声音就像他的长相一样美好,水润而清朗:“近日有很多上京来的官爷们路过这里往凉州去吗?都有什么人,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那么些个大人物,这辈子恐怕就只见一次,怎么能不好好看个仔细?”老汉连忙回道:“有咱们秦城新来的县令,那县令长得真是俊,当然不能跟贵人您比还有一个听说是监军大人,那位大人倒是和您长得不相上下,顶顶好看的。” “不过么,”老汉挠挠头,脑子里不由得又浮现那日偶然在监军大人车队中一辆马车窗户外,看到的那个绝色女子的侧脸,赞叹地道:“这几个大人,包括贵人您,不怕说句您不爱听的话,都不如监军大人的夫人来得漂亮。那真是,哎呀,老汉没读过书,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反正天上的仙女什么样,那位夫人就什么样!和监军大人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仙女配啊!” “监军的夫人?”俊美男子凝眉思索片刻。 萧玉婉长得确实不错,能称得上美人。 但是,若和他比,凡是长眼睛的人,都不会看错哪一个容貌更出色一些吧? 不是他曲相离自夸,从他成年以来,能在外表上胜过他的,世间寥寥无几。 除非 曲相离的心中陡然一动。 有一个人的容貌,便是他也自愧弗如。 温仪公主萧解忧。 如此说来,温仪公主竟然与齐烨走到一路了吗?曲相离心中玩味,暗道这位公主恐怕被他指点得开了窍,还知道运用自己的美色拉拢男人了、不错,不错。 傲慢男人看不惯这老汉对曲相离外貌的吹捧,不耐烦地道:“让你倒水便倒水,废话怎地这么多?不是说有五香花生米吗?还不快端上来?” 老汉被他的粗鲁态度惊了一跳,赶忙低头赔笑,躲到后面去准备五香花生米了。 曲相离便笑道:“杨兄何必动怒?他虽然聒噪了些,倒还不妨事。杨兄喝口水,润润喉,一会儿我们还要继续赶路。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有茶棚,毕竟,像西北这穷地方,走上百里不见人烟是常有的事。” 被曲相离称为杨兄的人又觉得自己被讽刺了。 他虽然傲慢,却也知道眼前这个长得过分好看的男人,心黑手狠,不是他能随便得罪的,于是只能将淡淡的怒气压在心头,只做不理。 众人喝茶吃着花生米,难得地休息一阵,刚想动身启程,看见远处飞驰过来两骑,带飞一路尘烟,片刻间便到眼前。 “店家,快沏一壶茶来,我们还要急着赶路。” 其中一个灰头土脸的年轻男子跳下马,火急火燎地跑进茶棚,冷不防见到茶棚里坐着许多人,抬眼又看到茶棚后拴着十来匹强健骏马,唬了一跳,差点以为遇到了铁勒人。 曲相离鼻子轻轻抖动,视线投向不远处另一个人。 她头上裹着碎布片,正低头看着马前驮着的人。虽然她身着男装,也让人看不清楚她的样貌,但是从体态上来看,这人明显是个女子。 曲相离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那女子虽然看上去也狼狈不堪,但是坐在马上姿态娴雅,也不知道究竟那里好看,反正看过去仅仅一个坐姿,连身材的弧度都没露出来,却给人一种高贵优雅的感觉。 曲相离的眼睛蓦地睁大。 这般气质,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正在这时,那老汉连忙沏好一壶茶,谢家小厮伸手接过,连倒了三杯喝下肚子,又拎着茶壶茶杯,跑到萧解忧跟前,低声跟她说了几句话。 曲相离将帷貌重新戴上,刚好萧解忧抬头看向这边,只见她秀气地喝了两杯茶后,又将茶水送到面前的人嘴巴边。 曲相离深深地又吸了一口气。 没错,是血腥味,虽然极淡,但是对于他这种对气味敏感的人来说,已经很浓了。 是谁受了伤?看样子伤得还很重啊,曲相离心道。 这边萧解忧小心地将将茶水沾在王禄唇上,他没有吞咽,茶水顺着嘴巴流了下来。 萧解忧心中更加沉重。自从王禄昏厥过去后,这两天一夜间,他只醒来一次,浑身发热,说了一大堆胡话,又昏了过去。 “走吧。”经过两天一夜不眠不休的赶路,萧解忧原本清润脆甜的声音也有了几丝沙哑和疲惫:“前面就是宁城,我们再快一点,不要耽误了入城的时辰。” 谢家小厮点点头,将茶壶还给老汉,刚要跑回去,忽然身后有人喊住他:“站住!” 曲相离拿着茶杯的手也不由得停了停。 杨姓男子起身拦住小厮,上下打量他几眼,问道:“小子,我问你。那匹马上的女人,是你什么人?” 小厮见他面容倨傲,言语无礼,根本就不想搭理他。 他虽然只是一个仆人,但是谢家门第显赫,他在上京见到的贵人多了,个个知道他是谢振宁身边的人,大多对他客客气气的,几曾见过这种无礼之徒?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小厮敷衍道:“是我家小姐。” 说着便要走,杨姓男子伸手又拦:“你这小子不说实话。依我看,恐怕是你拐带哪家女儿私奔吧?” 萧解忧远远见了,眉头紧皱,袖中金簪滑落手中,暗自戒备。 那小厮见多识广,一听便明白这人要找碴,恐怕盯上了那位主子。 他真是想不到,都已经把人包成那副模样,又浑身脏兮兮的,竟然还有男人打她的主意? 这小厮也是个精明的,见状知道有麻烦了,也不多话,抬脚就往马儿身边跑,一边跑一边喊:“姑娘,快走!” 萧解忧反应极快,一句话不说,扬鞭就走。 杨姓男子淫心已起,怎么肯让萧解忧就这样走掉? 他冷哼一声,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出手的,一把攫住了小厮,将他扯到地上。 “看来真是个拐子,幸好被爷遇到了。”他笑得邪恶,身边跟着的几人也在起哄:“这种人不杀了他还等什么?回头那美人见了,说不定就会以身相许,感谢咱们呢!” “就是就是。没想到西北这种穷地方,还能长出这般水灵的女子。光看她那小腰,我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嘿嘿,那双大长腿,我能玩一年!” 下作不堪的话语连声起伏,曲相离脸上的笑容慢慢落下。 萧解忧也听到了。 她看了看身前昏迷不醒的王禄,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谢家小厮。 小厮显然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满嘴血地嚷着:“姑娘快跑!快跑!千万不要被他们捉到!” 杨姓男子根本不怕萧解忧能跑掉。他手里拿着一柄匕首,表情阴冷地刺向小厮。 “住手!” 萧解忧勒马而停。 曲相离的脸上露出一个惋惜的表情。 真让人失望,竟然还是那个傻子公主。 萧解忧指着小厮,淡淡地道:“你放了他。” 杨姓男子哈哈大笑,脸上的兴味变得更浓了:“放了她?姑娘,你说话的声音真好听。这么着,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我就放了他,好不好?” 萧解忧的手指紧紧攥起,面无表情地盯着杨姓男子。 她身边的人已经死得够多了。 若是只有踩着别人的尸体才能活下去,萧解忧觉得自己还不如不要重生。 今天或许她与那谢家小厮,包括王禄,都会丧命此处。可是,管他的呢? 王禄说了,死,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 “你不是西北人。”萧解忧缓缓地道,“你说话时带着几分江南口音,身材又不高,皮肤虽然黑,但显然是因为这几日刚到西北突然被晒黑的。” 杨姓男子没成想萧解忧非但没有吓得瑟瑟发抖,反而语气冷静地道明自己的来历,眼中的邪气愈发重了:“小姑娘,这可是你自己找死啊。” “你错了。你不能杀我,他也不行。”萧解忧仍旧淡淡的:“你们从江南来,身边没有货物行李,显然不是商贾。看你们行事嚣张龌龊,显然也不是官家。你能伸手制住我的仆人,证明你有几分功夫在身。人都说侠以武犯禁,你们入西北,必有所图。” “我并非普通山野村姑,”她猛地抬起一只手来,掌中一根尖细的金簪抵在颈间,在太阳下闪烁着锐利的金芒:“你们若是不肯放我们离去,我绝不甘心受辱,必会立时自尽在你们面前,你们心里那些见不得人的想法,绝无可能实现。” “不怕让你们知道,我乃镇守西北的沈家将军沈湛的胞妹,如今秘密带着家仆出来办事,家兄对我的去向了如指掌。今日你们胆敢杀害我们主仆,家兄只得我一个妹妹,我若出事,我保证,不出半日,你们便能到泉下与我相会。” “还请诸位三思而后行。为一时冲动既耽误差事,又葬送性命,可还值得?若是几位高抬贵手,放我们离去,只要诸位还在西北,遇到麻烦时尽管到各处卫所,报上我沈妙然的名字,我必报今日诸位手下留情之恩。皇天后土在上,我沈妙然决不食言!” 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用词文雅,杨姓男子自然听得出来,就像她自己说得那样,她不是普通的村女。 他此时心中已有几分悔意。 这女子的声音婉转悠扬,隐藏在布衣下的身段亦是纤合有度,举止文雅端庄,就算不是她说的沈家大小姐,也必然来头不小。 杀了她简单,但是他们来西北是为了寻找温仪公主和藏宝图,来之前他爹嘱咐又嘱咐,让他不得招惹沈湛。 他虽在家中恣意妄为惯了,但到底不是蠢笨之人,知道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能招惹。不然,他为什么处处忍让曲相离? 原以为是路边的一朵野花,采来亵玩一番来去去火,没想到却是一朵低调刺手的玫瑰花 可假如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他又觉得在弟兄跟前落了面子。 正在犹豫间,又听萧解忧继续道:“几位都是英雄豪杰,何必与我一个小女子一般计较?便是放我们离去,也不会有损你们半分威名。再说,你们原是一番好心,怕我这仆人是拐带我出门的,所以才拦下我们。既然现在已经说开了是误会一场,诸位的好心,我这里先谢过了。那么,山高水长,下次若是相见,这份恩情,我与家兄都会铭记于心。诸位,请允许我们告辞。” 杨姓男子心领神会地接过这个台阶,哈哈地笑着,松开谢家小厮,高声道:“对,真是一场误会。差点伤了小姐的仆人,好在小姐解释的及时。那么,就此别过” “想走?呵呵,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萧解忧心里刚一松,却猛然听到一句带笑的话语,从茶棚里传来。 一个身着披风,头戴帷帽的男子站了起来。 萧解忧迷惑地看着他,脑子中快速地回忆这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也没用她费神多久。 他伸出细长十指,揭下帷帽,露出俊美的一双桃花眼在日光下闪着细碎的亮光。 如此绝色美男,不是曲相离还能是谁? 他微微一笑,望着萧解忧,口中温柔地道:“姑娘,走那么快做什么,我这里还有好茶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2.全灭 曲氏这几天有些心神不宁。 一连几个晚上都做了噩梦,不是梦见曲相离掉下悬崖, 就是梦见萧解忧被人乱刀砍死, 每次醒来曲氏都心惊不已, 后背流出的冷汗几乎能湿透床褥。 转眼距离曲相离离开上京已经十来日,曲氏一直听话地呆在乡下,一步都不曾出过院门。 她原本打算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萧解忧或者曲相离来找她。 这日,在梦到萧解忧和曲相离双双落入波涛滚滚的江河中后,曲氏终于坐不住了。 “我们今日去大相国寺上香。”曲氏吩咐丫鬟, “什么都不用准备, 让人套了马车,我们现在就走。多带些银子,缺什么少什么的话, 路上再买。” 曲相离是真正从底层一步步爬到现如今的位置的, 所以曲家的丫鬟仆役们, 大多是曲相离这些年陆续从人牙手中采买来的。若论干活的话, 这些人都十分中用。但是其他的,比起齐家、谢家、沈家等大家族的奴仆们, 就要差些火候了。 因而, 在曲氏做出离开别院这个决定后,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她, 都顺从地听曲氏的安排, 很快就准备好一切, 出发往上京大相国寺去。 临近晌午, 到了相国寺内,因着今日既非初一,又不是十五,所以来上香的人零零散散的,不多。 曲氏左思右想,没敢求签,怕求到意头不好的中下签,只虔诚地在每个殿里都磕了一遍头,添足香油钱,在心里默默地求佛祖菩萨保佑萧解忧和曲相离平平安安的,千万千万不要出事。 做完这一通之后,已是日暮时分,跟来的丫鬟想趁机回家看自己的老娘,就撺掇曲氏:“夫人,日头下山了,夜路不好走,咱们还是回府上休息一个晚上,明天再回别院去吧。您不是叨念着给大人做的一半的夹袄忘记带过去了吗?正好回去一并取了。” 曲氏看看天色,心下略微犹豫。 那丫鬟又再接再厉地道:“夫人,夜晚风大,您身子骨本来就不好,万一受了凉可就糟糕了。大人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奴婢等人伺候好您,您若是病倒,大人远在西北也会牵挂担心的。” 府里人人都知道曲相离最孝顺曲氏,只要拿曲相离说事,百试百灵。 果然,曲氏不再犹豫,点头道:“好,那就回去铜钱儿胡同吧。说来,院子里的葡萄也该熟透了吧?” “是,咱家种的都是晚葡萄,在中秋节后才会长成。满庭园挂满一串串,紫红紫红的,别提多好吃了!” “唉,可惜吃不到了。”曲氏心里想着萧解忧,叹了口气道。 “夫人可以剪下来放冰窖里,能多放好多日子呢,等咱们家大人回来,吃到嘴里依旧新鲜!” “对,这个法子好,我怎么没想到呢” 谈笑声渐渐远去,一行人神情愉悦轻松地回到曲府。 吃过晚饭后,曲氏正准备就寝,府上的管家突然急匆匆地来禀报,说是宫里来了人,要见曲氏。 曲氏一怔,手中拿着的丝帕立刻捏紧:“说了是什么事吗?你没告诉他们,咱们家大人没在家吗?” 管家以前也没经历过这种事,他光看到那个为首的白面无须的太监,就已经紧张到语无伦次了。 “没说,不是,说了但那位公公大人说了,不找咱家大人,就找您。”管家急促地回道。 “找我?真的,真的是找我?”曲氏情不自禁地重复着。 “是,就是找您!来,你们快来,替夫人重新梳洗打扮” “不必了。” 曲氏放下手中已经皱的不成样子的锦帕,神情骤然平静下来。 “就这么去吧。”她站起身,没等丫鬟们跟上,缓缓地往外走。 管家看着曲氏,感觉今日的曲氏与往日绝为不同,好似身上多了一种坚毅和一往无前的气势 管家揉揉眼睛,又摇摇头,撒开腿急急忙忙跟上曲氏。 他一定是因为生平第一次见到太监这种人,所以才会紧张激动得眼花了。 他家夫人,一直都是那副柔柔弱弱,没什么主见的样子啊! 前厅里,王保坐在上首,眼睛微阖,似乎在闭目养神。 只有他身边的小太监明白,王保看似悠闲,实际上早已经派人将曲宅里里外外都围了起来,务必保证这宅子里连一只苍蝇蚊子都飞不出去。 当然,现在都进九月的天气了,苍蝇蚊子本来就不多见 王保没有等多久,就见一个瘦弱的身影,从外面黑暗处慢慢走来。 花厅里的灯火一点点地照亮她全身,她容貌秀丽,举止从容端庄,看上去绝对没超过三十,是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 王保眯起眼睛,上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曲氏。 曲氏走到王保前不远处站定,微微福身,但是没有说话。 王保伺候元嘉帝多年,对元嘉帝身边发生的事,见到过的人,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他也不说话,只看着曲氏,慢慢地回忆着。 终于,王保的眼睛里燃起了一簇火焰。 “真的是你啊。”他说,语气一点点地兴奋起来,“这么多年来,你藏得可真够深的。” 他笑了:“而且,你的样子也没有多大变化。这样很好,很好。” 他一连说了两个“很好”,曲氏的手忍不住地抖了一下。她马上将两手捏在一起,死死地互相压住。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假如真有这么一天的话,她会如何做。而在那么多次的假设里,从没有一次是被吓到发抖,抖得没有骨气的。 这样想着,她的身子渐渐平静下来,手脚也不再抖了。 林侧妃以前常说,怕到极致,便不会怕了。 她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像现在,她就不怕了。 人之将死,真的没什么可怕的了。 ---------- 但凡能好好活着,谁也不会傻到想要寻死。 原本萧解忧见眼前的男人已经被自己说动,答应放她们离开,刚刚绝处逢生的心还没来得及雀跃,又被曲相离冷不丁一句“想走”打入冰窟,等到曲相离露出真容后,她这颗心七扭八歪地,又从冰窟里浮了上来。 这位曲大人,惯会戏弄人。再这样多来几次,她非得英年早逝不可,死因便是因为心情骤然大起大落,承受不住所以才一命呜呼的。 不可否认,萧解忧此时是喜悦的,眼前这场危机总算平安度过了。 杨姓男子颇不满地看着曲相离:“兄弟,你就别节外生枝了。让她走吧,回头到了前面,我请你去找几个姐儿好好快活一番,怎么样?” 说完,还自以为亲昵地暧昧对曲相离眨眼睛。 “我怕有人无福消受呢。”曲相离笑着说。 萧解忧拉紧缰绳,看着曲相离:“我还有事,茶就先不喝了。你要做就快些,别总装腔作势,耽误时间。” 杨姓男子被萧解忧突如其来的插言弄得一愣,他狐疑地看看萧解忧,又看看曲相离。 曲相离这一路都低调安静,除了偶尔会出言讽刺他外,从不曾干涉他做的任何事。 上次经过一户农家借宿,他强了那户人家的小女儿,又让手下人抱着那家的妇人闹了一晚上,曲相离只当做看不到,在院子里清清冷冷地喝了一晚上的酒。 第二天那家人被他们全部扔进井里毁尸灭迹,曲相离还提醒他们最好连房子一并烧了。 这次他为何如此反常? 突然,一个大胆而疯狂的猜测浮上心头。 在这关口能让曲相离关注的人,怎么可能是沈湛的什么胞妹! 他猛地回头,紧紧地盯着萧解忧,好像一匹饿狼终于看到猎物一般,眼睛里闪着兴奋到扭曲的疯狂。 “你是温仪公主,对不对?”他激动地喊道。 萧解忧没有说话。 曲相离的笑声在北风中被吹得乱七八糟,失去了原本的魅惑感,反倒增添几许凌厉。 “我就说,不要着急走啊。”他悠悠地道。 杨姓男子突然惊怒万分地抬手指着曲相离:“你!你!” 话还未说完,他两眼一闭,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其余众人尚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没有说话,却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恐慌。 “一,”曲相离伸出一根手指,向前迈了一步,“二。”他伸出两根手指,又迈了一步。 “三。”他伸出三根手指,迈出最后一步,停在杨姓男子的身边。 只听噗通噗通几声闷响,跟他一起的那几个人陆续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公主殿下。”他仿佛嫌弃碍事般地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人,慢悠悠地走到萧解忧的身边,抬头看向她:“殿下,微臣又救了你一命呢。” 萧解忧点点头:“是,我又欠你一命。”她指了指那个杨姓男子,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人?你怎么会与他们一道?” “殿下猜猜啊。”他笑着,随手递给谢家小厮一柄匕首:“别在一旁杵着,去,一人心口一刀,杀不死他们,回头躺在地上的人就变成你了。” 小厮哆哆嗦嗦的不敢接,曲相离没耐心教他,直接扔给他:“相信我,如果你主子不犯傻没及时回来制止他,你现在已经凉透了。他们死,或者你死,你自己选吧。” 匕首啪嗒一声掉到地上,小厮下意识地看向萧解忧。 令小厮万万想不到的是,那个长得跟天仙似的,脾气也温温和和,还会在他快要被人杀死时奋不顾身回来救她的公主殿下,竟然 对他点点头。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萧解忧又重重地点了下头:“曲大人说得对。一个都不能留。去吧,杀一人而救百人,不算杀生。” 小厮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真个弯腰拿起匕首,跟梦游似的,闭上眼睛狠下心,一刀又一刀,一个又一个,转瞬就送这几人归了西。 到了最后,他甚至感觉匕首都有些卷刃,不好用了 萧解忧和曲相离都没再理会那小厮。 萧解忧问曲相离:“这些,是杨家的人?” 曲相离叹息地点头:“殿下聪慧,微臣远不及殿下。” 萧解忧也点点头:“你笨是笨了些,但胜在惯会见风使舵,脸皮又厚,毫无底线,以后定能扶摇直上,前途不可限量。” 曲相离:“” 这么久没见,他差点忘记这位殿下为人多么地“耿直”。 “微臣稍后再向殿下解释。”他指了指王禄:“是王总管吗?他怎么了?还活着吗?” “自然活着!”萧解忧沉声道,“我要去宁城寻名医救他,先走了。” 她喊那小厮:“童儿,我们走!” 谢童一手的血,面对瑟瑟发抖的卖茶老汉,眼中闪过一阵阵地不忍。 “饶命,贵人饶命,饶命啊!”老汉连求饶都吓得没有力气了,喃喃地跪在地上磕头道。 “别杀他,多给他些银子,让他闭嘴。顺便把这儿收拾好。”萧解忧又道。 谢童马上松了一口气,用力从怀里掏出两个大元宝,放在桌上:“算你命大,遇到这位主子!管好你的嘴巴,别到处乱说,否则,任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让你尝尝我手中匕首的滋味!” “不敢!不敢!绝对不敢!”老汉哆嗦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谢童又指着地上散落的尸体:“挖个坑埋了,或者拖出去喂狼,总之今天你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懂吗?” “懂!懂!懂的!”老汉又迭声道。 谢童这才抹了一把脸,跑去牵自己的马。 曲相离一脸惊奇地看着萧解忧。 萧解忧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有的人确实该死。”她调转马头,“有的人不该死在我手里。唯有死人能够保守秘密,可是我放过的该死的人,又不止他一个,曲大人,你说是不是?” 说完,她喝了一声,抽着马鞭又往宁城奔去,谢童紧紧地跟着她。 曲相离也没有落后多久,他回头找到自己的马,刚要走时,发现那卖茶的老汉正趴在地上,口里念着“阿弥陀佛”,满脸恐慌,一手却稳准狠地扒着死人的衣服翻检,在找他身上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看得曲相离手痒得想给他一刀。 “算了。”最终,他喝了一声“驾”,马儿嘚嘚嘚地跑出去。 “她不会后悔放过我。我也希望,她不会后悔放过你。” 一句话被风吹远,飘飘忽忽地融在茫茫四野,任何人都没有听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3.危机 沈湛等人匆匆上马,准备沿着来路去寻萧解忧, 不想这时一个士兵急冲冲地来报沈湛。 “宁城告急!宁城被铁勒大军围攻, 飞鸽传书刚到, 将军,这是求援信。” 那士兵双手交给沈湛一卷封在竹筒里刚取出来的纸卷。 沈湛一目十行,迅速看完,马上吩咐道:“霍英,你带领三万人马,立刻赶往宁城, 沿途若遇到铁勒士兵, 不可恋战,只解宁城围城之困。” “是,末将得令。”霍英肃然抱拳, 抬脚边走, 走了两步后又停住, 回头看向沈湛:“大哥, 铁勒才休战不过三五日,这次突然围攻宁城, 想来秦城也未必能够安稳你们要尽快找到公主才行!” 沈湛不语, 只微微点头。 霍英压住满心担忧,拎着顾溪辞大步离去。 宁城本属凉州以东, 这几年都没有发生过战事。铁勒人能绕过凉州诸城, 从宁城偷袭, 实在出人意料, 令沈湛也有些措手不及。 宁城若被破,凉州便会两面受敌,到时候,通往上京和江南的线路被阻,连援军和粮草都无法运送过来! 从凉州若往宁城,不走官道城池的话,需要穿过一片满布沼泽和沙漠的无人区,那里连本地百姓都很少会擅自闯入,进去的人十有八、九会迷路,最后活活饿死渴死在茫茫荒漠中。 沈湛这几年曾经陆续派人前去探路,也派了一队士兵守在那里。一是为了预防铁勒人强行穿越,二是想探探这条路是否能够清理出来,因为据说若是打通这条路,宁城到凉州的距离可以缩短很多。 现在看来,镇守在那里的士兵估计已经凶多吉少了。 他又吩咐身边的将士:“马上提审上次宁城送来的铁勒奸细,问清楚他们的底细,在宁城还有无同伴,仔细地问,无论问出来什么,都先报给云藏先生。” “是,将军!” 齐烨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听沈湛调兵遣将,暗自揣测这是不是沈湛故意在他和谢振宁面前演戏,好让他们早日汇报朝廷,能尽快得到援军和粮草。 果然,谢振宁跟在后面提议道:“皇上派我和齐大人来调查铁勒入侵一事,如今看来,军情紧急,战事做不得假。齐大人,你看,咱们现在马上写折子,让沈将军派人送往上京,敦促朝廷尽快送粮草和援军到凉州来,可好?” 齐烨回头瞥了他一眼:“我认为,当下最重要的是将温仪找回来,你觉得可好?” 谢振宁的顿时噎住,面容一下变得苦涩起来。 沈湛却回头看向二人:“我认为谢大人言之有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的将士在边关浴血厮杀,忠心耿耿为朝廷卖命,却有人恣意颠倒黑白,疑神疑鬼,置边关将士的性命于不顾。”他冷冷地扫了一眼去,“这些人,到底是何居心?如今,你们既来了,也亲眼看到铁勒来势凶猛,还请二位及早告知朝廷,否则,再晚一些,等到宁城失守,我也不知道凉州,或者整个西北还能支撑多久!” 齐烨和谢振宁均被沈湛话中的肃然震住,齐烨脸上的嘲讽之意终于褪去。 “至于温仪,”他甩开披风大步前行,传向后方的声音铿锵有力,给人以极端信服感:“我会尽快找到她,带她回来。你二人留在这里,不得随意外出。否则,若是碰到铁勒人的话,我不保证你们能够活着回上京!” 说完,他飞身上马,带着属下直奔城门,转眼就没了踪影。 谢振宁默默地望着沈湛远去的背影,心中忽然生出些许沮丧。 百无一用是书生,古人诚不欺他。 叹了一口气,他转身走回将军府,准备去草拟奏折,听得齐烨在身后唤他:“谢大人便是如此为朝廷办事的?千里迢迢赶来凉州,只听沈湛等人片面之词,就想当做事实上报?若是这样简单,那皇上何必要派你我前来?只听沈湛一个人说话就得了。” 谢振宁回头,脸色平静而坚定:“你来做什么我不清楚,我却知道我来是做什么的。你们齐家不拿百姓当人看,死多少人都与你们无关。就算城破亡国,想必你们齐家也能得以保存。齐烨,你故意设计阻挠我与公主殿下的婚事,只因你也心慕公主,我却已经不再怨你。” 齐烨抬起下巴警告他:“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谢振宁毫不理会他的威胁:“我不再怨你,是因为你比我还可怜。我承认自己配不上公主,但我在公主心中最起码是个可以信任,可以托付的人。你却连爱慕她都能成为她的耻辱,比起你来,我已经十分幸运。齐烨,我劝你好自为之,不要再纠缠公主。她本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嫁自己喜欢的男人。这世上不是所有你喜欢的东西,都必须得到的。” “很好。”齐烨不怒反笑,“小谢大人,恭喜你作死成功。” 谢振宁明白他这番话算是白说了,齐烨仍旧冥顽不灵。 荒谬的是,他心里亦生出一阵感同身受的悲意。 情之一事,若能随便看透堪破,那人人都能跳出红尘,随心所欲了。 ---------- 曲相离问萧解忧:“王总管怎地伤成这样?是谁下手如此狠毒?” 他刚一张嘴,迎面一阵大风吹来,糊了他一嘴土。 萧解忧心情沉重,焦急藏在眉间,时不时地低头看一眼王禄,听见曲相离问她,她抿抿干涩的唇,道:“是福王家的二郡主。” 曲相离先前在宫里只远远地看见过这位二郡主,并没有与她打过交道,但是宫里面没有秘密,消息传得快着呢。 “原来是她。”曲相离点点头,“那王总管没被分尸成七八块,已经算走运的了。自打那两位郡主住进皇宫,皇宫里多了很多缺腿少尾巴的猫儿,狗儿,鸟儿的,那些宫女们私下都说,这位二郡主怕不是食尸鬼转世,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善恶到头终有报。”萧解忧淡淡地道,“她造下的孽,迟早要还的。” 曲相离也道:“是,既然她得罪了我家公主,那她离死,也就不远了。” 谢童在一旁听了,情不自禁地看向前方萧解忧的背影,脑子里无端浮现萧解忧对他点头再点头的场景。 点两次头,要了十来人的性命。 他家公子总是说,温仪公主性情温和,才华横溢,又谦恭善良,上京无数贵女,没有一个能与公主相媲美。 也不知道公子有没有见过温仪公主杀人与轻描淡写间的样子 不过,想起他家公子那副痴情模样,恐怕若是公主要杀他,他也会含笑给公主递刀子的吧? 女子本该温婉柔弱,谢童原本喜欢的也是这样的女人。但是不知为何,从打他在公主的示意下,杀了那些人之后,他反而从心里觉得更尊敬,也更服从这位主子了。 难道说,他谢童竟然是个潜在的杀人狂? 谢童立刻摇摇头,将这个恐怖的念头甩到天外去。 不提谢童在脑补了多少刀光剑影,萧解忧马不停蹄,终于在日落前到达宁城附近。 “怎么了?”曲相离见萧解忧勒住缰绳,抬眸看去。 萧解忧皱眉,眯起眼向前看了半响,终于语气凝重又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地道:“是铁勒的军队” 曲相离也顺着她看的方向看过去,口中笑道:“不可能的,我们早上才从宁城路过,那时候还没事呢。” 他抬手遮在眉前,又取笑道:“公主才学渊博,怎地不知宁城在东,若是铁勒军队想进攻宁城,必然要破了凉州诸城后才行。微臣虽然是一介武夫,却也明白这个道理呢。” 只是,前方乌压压一片,有喧闹声,马蹄声,还有锣鼓声不断顺着风传过来。 他们几人距离那片乌沉沉的人海大约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若不是他们恰巧行到一处山丘,地势较高,恐怕要到了那些人跟前才能看到他们! 可要是看到一群人就以为是铁勒的军队,未免有些杞人忧天,草木皆兵了吧? 没准是宁城守军在操练呢! 萧解忧不理会曲相离的嘲弄,定睛看了又看,缓缓地,沉重地道:“不,我没有认错,是铁勒的军队。宁城守备军哪里能有这么多人?而且,你看那军旗上,是不是绣着一只黑色狼头?错不了的。” 铁勒部族较多,其中有几支实力雄厚的,前世萧解忧被下旨和亲的对象,就是这个绣着狼头图腾的部落四王子,因而萧解忧对这个图案无比熟悉。 曲相离的笑容在嘴边渐渐凝固住。 他嘴上时常嘲笑萧解忧,心里却明白萧解忧并不是普通女子,她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十次有八次都是正确的。 这可不仅仅是巧合而已。萧解忧的眼界、胆识、聪慧以及审时度势的本事,非常人可比。 “这怎么可能”曲相离喃喃地道,“难道凉州已经被攻陷了?那西北岂不是危矣?上京亦是危矣!” 萧解忧低头看着马上半死不活的王禄,又想到连问和十灵等人现下仍旧在宁城,手中的缰绳攥得磨破掌心。 “不管他们是怎样到这里来的,”萧解忧异常坚定而冷静地说:“他们也只能到这里了。” 宁城,绝对要守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4.有矿 前方铁勒大军目测最少万人千骑,萧解忧这边算上半死不活的王禄, 总共有四个人。 哦, 对了, 还有三匹马。 曲相离难得认真地建议道:“殿下,我们还是走吧,趁着铁勒人还没有发现我们,赶紧走。打仗是当兵的差事,所谓术业有专攻,我们这些外行人就不要上前去瞎起哄了。” 谢童也道:“是啊, 公主, 不如我们赶紧回到凉州去通知公子他们,让沈将军派军队来解围。” 萧解忧坐在马上没有动,似乎在想着什么。 “除非你会撒豆成兵, 再不然天降神雷, 直接劈死铁勒人。否则, 你能做的, 只有立刻掉头,保住自己的小命。” 萧解忧这才侧头看向曲相离:“你说你早上从宁城路过, 没有发现有人围城, 对吗?” “算是路过吧。”曲相离努力回忆,“我们没有进城, 只远远地路过。我记得, 当时城门口好像也围着很多人, 但没有现在看上去这么多, 更没有军旗竖立。否则,我们怎么都不可能没察觉到有军队出现的。” “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凭空出现在城门口?我们刚从宁城西面过来,一路上发现异样。他们难道是从东面来的?”萧解忧不解地道。 “若是从东面来,他们直接攻打上京不就得了管他们是从哪儿来的,殿下,这件事,不是我们能管的。微臣不会打仗,更没有擒贼先擒王的本事。走吧。”曲相离再次劝道。 萧解忧立刻想到那个被铁勒人血洗了的小镇。 当时沈湛带着她,也同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许多无辜的百姓倒在血泊中。 萧解忧闭了闭眼,脑中闪过十灵温婉的模样,还有连问坚毅冷静的侧脸。 最后,她又看了一眼马上的王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策马掉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果然是个傻的。” 她喊上曲相离和谢童:“走,我们回去刚才那个茶棚。” 曲相离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追到萧解忧旁边,再次严肃地重申:“殿下,微臣不会打仗。您让微臣杀几个人不难,杀一支军队您这是想让微臣去送死。” “曲大人不必担心。”萧解忧自顾自地策马向前,“宁城守军虽少,但有连问在,至少能将消息传递到凉州,我想,现在沈将军他们应该已经知道宁城被困了。从凉州到宁城最少需要五日左右,我们只要想办法帮忙坚持守城五日即可。” “只希望王禄也能再坚持五日”萧解忧低低地喃喃道。 曲相离摸不准萧解忧是什么套路,又不能撇下她独自逃走,只好跟着她回到先前路过的茶棚处。 那老汉正在远处吭哧吭哧地挖坑,突然看见三人过来,吓得扔下铁锹就想跑。 “老丈请留步!我不会伤你!只是想找老丈打听一些事!”萧解忧连忙喊道。 老汉其实并没有跑出多远,他已经没有力气跑了。 他跪在地上,神情紧张中带着不安和恐惧。 “老丈,请起来说话。”萧解忧下马,不去看那堆仍旧在淌血的尸体,走到一处背风位置,与这老汉说起话来。 “你家里距此多远?村里人多吗?有人养牛吗?” 老汉心中惶恐,如实地一一答了。 原来,老汉家就住在前面离这里不远的一个村子里,村子里有五、六十户人家,人挺多的,大多数的壮劳力都在附近的玉矿上做工,老汉的两个儿子也在那里。 此处出产一种名叫“冰花芙蓉”的玉,玉石粉红色,剔透无暇,比起其他玉石种类来说并不算多名贵,在本地没什么销路,挖出的玉石大部分都运到南方,经过加工后再通过港口船运卖到西洋等海外之地去。 萧解忧闻言,眼睛立刻亮了:“有矿?很好,老丈,烦劳您带路,带我们到矿上去。” 老汉丝毫没犹豫地同意了。 不过,他临走前看了看那堆尸体,苦笑道:“这坑还没挖完呢” “先放着吧,我们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萧解忧催促着,眼睛已经一点点地亮了起来。 曲相离不想让在萧解忧面前显得自己太过愚笨,只是仍旧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她:“去矿上做什么?难道你想指挥这些村民矿工去抵抗铁勒军队不成?” “你知道这矿是谁家的吗?”萧解忧不答反问。 “微臣怎么可能知道?难道殿下您知道吗?” “是沈家的。”萧解忧肯定地道。 曲相离怔住:“沈家?你是说,穆国公府?” 萧解忧点点头:“没错,就是他家。” 曲相离虽不懂经营,却也明白,一座玉矿,哪怕只是这种不算名贵的玉石,也等于一座金矿了。 朝廷明令,任何人不得私自开矿,金银铜铁等矿山的开采权只在官府手中。 不过,律法归律法,很多皇亲贵胄,文武官员,都或多或少地在背地里偷偷参与私下开矿,将大笔银子揣入囊中。 据曲相离所知,齐家在各地都有矿产,谢家好像也有。 而沈家,竟然也有 “沈家要养兵,花费巨大,光凭朝廷给的那些钱,怎么可能够用?不想办法自己筹措,恐怕连边关将士的丧葬费都拿不出来。若是这样,谁还肯在战场上拼命?” “世人都说沈家代代忠良” “忠良不代表愚蠢。”萧解忧不客气地打断道,“即便如此,沈家一年到头也未必能有多少富余。” 她前次被人伏击,身边跟着的侍卫死了大半,萧解忧命王禄出了一大笔钱安置死者和伤者。 就这么一次,已经让萧解忧几乎拿出公主府的家底来了。而沈湛麾下精兵悍将无数,不把人都喂饱了,怎么能得人心,上沙场呢? “那你就能肯定这开矿的人是沈家派来的?说不定是此处官员私下开的呢。”曲相离道。 萧解忧睃了曲相离一眼,表情微微讶异,好像在说“你原本没这么笨,为什么净问蠢问题”似的。 “在西北,没有人能越过沈家。沈家就是西北的天,西北的神。若是开矿的人不是沈家的,那也必定取得沈家首肯。否则” 她指了指不会骑马跑在前面的卖茶老汉,说:“他怎么肯一句话不问就带咱们去矿上?那是因为,他听我说我姓沈。” “便是如此,”曲相离极力想为自己的智商在萧解忧面前正名,“我们去了又能怎样?沈家难道会派几万人守着这处矿吗?殿下,微臣不得不提醒您,人,总要量力而行。” “是,我知道。”萧解忧点点头,“所以,等下需要曲大人出力时,还请曲大人务必全力以赴,莫要藏私。” 曲相离:“” 算了,他还是不要说话了。 很快,他们便在卖茶老汉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山坳里。 “贵人,就是这里。”老汉指着在山壁旁建着的几间简易棚屋道:“矿上管事的都在那里,这个,老汉就不过去了哈” 正说话间,那棚屋里刚好有人走出来,见到萧解忧等人站在那里,马上走过来盘问道:“你们是何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萧解忧跳下马,伸手解开自己脸上盖着的破破烂烂的面巾,“我是沈家大小姐沈妙然,叫你们这里管事的来见我。” --------- 连问站在城墙上,与宁城守备一起看着城下围着的众多铁勒士兵,一言不发。 “派出突围的三队人马,无一生还。”宁城守备红着眼睛开口,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飞鸽传书也放不出去,城中的粮草最多还能坚持两天若是铁勒日夜不断攻城,按照今日的阵亡程度,我们也许都坚持不了两天。” “一定要再坚持两天。”连问坚定地低声道。 “我两日前已经发出一份飞鸽传书,向凉州求援,只要咱们能再坚持两天,就能等到世子到来!” 宁城守备既惊又喜:“两天前?连大人,你怎地如此神机妙算,能猜到铁勒人在两日后来进攻宁城?” “并非是我神机妙算。”连问道,“只不过,我在出城寻找公主的途中,偶然遇到一个乔装打扮的铁勒奸细,我捉住那奸细问话,这才得知铁勒大军的动向。所以,我便提前向凉州发出求助。” 宁城守备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说要离开到别处去寻公主,结果中途折返”他不禁埋怨道,“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早点告诉也没有用,若是城里防备变化,只会让城中的奸细听到风声,及早逃脱。” 宁城守备讪讪地笑了一下:“这个,确实是我的疏忽,我的疏忽” 连问这两日接连又抓了五六个奸细出来,若是全城警戒,说不定铁勒得到消息后,还会提早攻城,那恐怕他们永远都等不来援军了。 连问轻轻点头,没有说话,眉宇间忧心忡忡,不得欢颜。 西北现下乱成这样,公主她,现在到底会在哪里呢? 可千万,千万不要有事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5.为你 小矿山负责管事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姓霍。 他皮肤黝黑, 留着一把短须, 神情温和, 眼中精光时而闪过,让人一见便知此人定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平凡。 只是,萧解忧在见到这位霍管事之后,怔愣了片刻,半响没说出话来。 “这位姑娘口口声声自称您是沈家的小姐。这个么,据我所知, 沈家小姐此刻远在上京, 不太可能出现在这里。”霍管事笑得客气,“请恕老朽冒昧,不知道您可有什么凭证, 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呢?” 许是因为萧解忧的美貌太过惊人, 这位霍管事没有上来就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骗子, 也没有喊人将他们赶走。 萧解忧自然拿不出来证据。如果是真正的沈妙然在这里, 这位霍管事只看她那张脸就能肯定她是沈家人了。 曲相离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在霍管事的眼前晃了晃, 笑道:“你倒是跟我说说, 你想让大小姐拿出什么凭证来,你才相信?沈家的名号虽然好用, 却不是人人都敢冒充的。” 那霍管事定睛一看, 原来曲相离拿出来的, 是一张黄色卷轴, 展开的位置明晃晃着盖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 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这正是传国玉玺上刻着的字样。 这幅纸卷,是圣旨! 他连忙跪下,将曲相离刚刚说的两句话在脑子中转了转,马上拍了拍脑袋,不禁道:“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小姐,请大小姐恕罪”。 “你姓霍。”萧解忧终于回过神来,开口问他:“那你是霍家人?你和霍英是什么关系?” 霍管事忙回道:“我和霍小将军是同族的,论辈分,霍小将军还要叫我一声叔叔。” 果然叫公主猜对了,这矿主到底是谁,已经不言而喻,曲相离心想。 曲相离慢条斯理地收回圣旨,让霍管事站 起来。萧解忧将前世思绪暂时抛开,三两句话跟霍管事将宁城的情况说明,然后问他:“此地可有驻军?人手大概多少?” 霍管事也是西北军中的一员,因他为人灵活,善于经营,沈湛便派他打理沈家在西北的许多产业。 听完萧解忧的话之后,霍管事立刻收了笑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不敢欺瞒大小姐,这附近确实有咱们沈家的将士守卫,但是人很少,大概只有一百人左右。若算上矿工们的话,大概能有三、四百人。” 也就是说,他们这里有战斗力的,仅有一百人。 “此事干系重大,我必须马上派人去通知世子。”他说着,走到门口喊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彪壮汉子,低声嘱咐他几句,那人很快就离开了。 萧解忧盯着霍管事的背影,又再次出神。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位霍管事,就是前世在铁勒士兵闯进她的帐篷后,突然带着人来救她的那群人中的一个。 原来,他是沈湛手下的人。 所以,前世她离开上京去和亲,沈湛并不是无动于衷的? 他没有像谢振宁和林崇岚那样去求福王收回旨意,而是默默地派人沿途保护她? 此刻萧解忧突然有种想要重回前世,找沈湛问个清楚明白的冲动。 “殿下,你在想什么?”曲相离见萧解忧神情变幻莫测,不禁关心地问道。 萧解忧看了看曲相离,冷不防问他:“曲大人,你何时与保皇党人混在一处了?这次铁勒突然进攻宁城,与南方保皇党有无关系?” 曲相离显然没料到萧解忧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不过,其实他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以萧解忧的聪明,她必然能猜到他杀的那些人的来历。 “殿下果然聪慧。”曲相离感叹道,倒也痛快地实话实说:“不是微臣与他们混在一处,是他们主动找上微臣的。殿下您知道的,微臣这个人,非常识趣,也很喜欢凑热闹。毕竟,人脉这种东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没等他细说,霍管事已经回来了:“大小姐,我准备带着众将士前去支援宁城,能撑一时是一时。几位就留在这里好好休息,余下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做吧。” “麻烦你找个大夫来,给我的仆人治治伤。”萧解忧对霍管事说,“他伤得很重,请务必让大夫尽力救治他。” “好的,我这就安排人去。” “另外,我这里有个法子,虽然不见得中用,但是若是条件允许,或可一试。即使解不了宁城之围,也多少能帮上些忙,尽可量地避免过多的伤亡。” 霍管事心系宁城,此次前去已然做好全军覆没的准备。 身为西北军的一员,守土卫国是他们的本分,纵然知道前方是死路一条,他们也要慷慨前行。 宁城,对凉州太重要了! 因此,他敷衍着道:“大小姐但说无妨。” 面上的神色却有些不以为然。 沈湛是西北的战神杀神,沈家的赫赫威名在沈湛手中不断地被发扬光大,沈家在西北军及西北百姓心中的威望极高。 但是,这位沈家大小姐,自小养在闺阁,又从未在军中露过面,别说上战场了,恐怕连战事都没听闻过多少。她的意见,想来没有多少实用价值。 可是,等到霍管事听萧解忧细细地讲完所有的计划之后,他情不自禁地猛地一拍桌子:“此计甚妙!就按照大小姐说的做吧!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安排下去!” 说完,他满脸恭敬地对萧解忧行了一个礼,急匆匆地冲出棚屋。 曲相离在旁一字不落地听完,良久后,他才赞叹道:“殿下天纵奇才,堪比孔明在世” “你不必如此奉承于我,”萧解忧瞥了曲相离一眼:“你身手矫健,为人机敏,此事非你不可。曲大人,国难当头,一切当以大局为重。若曲大人此番不幸壮烈殉国,本宫保证,定会让皇上追封你为一等忠烈公!” 曲相离:“” 也不知道他现在想走,还来不来的及? ---------- 沈湛与霍英双双出城,霍英带兵前往宁城,沈湛则只带了一队人马往秦城方向去寻萧解忧。 于是,他不可避免地遇到了萧玉婉等人。 沈湛的大名,萧玉婉远在闽地也是听说过的。 她不敢对沈湛摆郡主的架子,听到外面人说遇到了沈湛,她就直接走下马车,亲自来见。 “原来是沈将军。”她微微福身,本不该给沈湛见礼的她,不自觉地在沈湛面前矮了身子。 “郡主。”沈湛没有下马,对萧玉婉轻轻点头,然后一句客套话都没有说,直接问她:“群主从秦城来,路上可曾见过,有两个小厮打扮的人骑马往秦城去?” 萧玉婉讶异地摇头:“并不曾见过。” “这不是废话么?”马车里传出一个高傲讥诮的声音来,“我和姐姐一直坐在车里,哪里能看到什么小厮丫鬟的?便是他们从我们的马车旁边走过,我们又能看见什么?真真好笑。” “玉容!”萧玉婉急急低喝道,又尴尬地看着沈湛:“小妹不懂事” 正在此时,沈湛的一个副将从车队尾处跑回来:“将军,刚刚都问过了,有个人说好像见过,那两人确实往秦城方向走了。” 萧玉婉闻言,就更尴尬了。 沈湛那句话明着是问她,不过是因为她是主子,给她几分面子而已,他想知道什么,自然会去盘问她的下人们。 玉容不懂事,让她在沈湛面前丢了一个大脸,这让萧玉婉十分难堪。 沈湛点点头,脸上的冷意变得更浓了几分:“你们是要赶去跟齐大人汇合吗?” 萧玉婉忙应是。 “路上小心。”他淡淡地道,说完,带着手下人让开路,让萧玉婉先行。 萧玉婉心中一万个不想得罪沈湛,于是回到车里,骂了萧玉容两句“不省心”之后,便吩咐车夫即刻启程。 那个副将见萧玉婉进了马车后,在沈湛身旁压低声音说:“有人说,前日他们曾丢下一个受过刑的奴仆,二郡主身边的那个侍女喊他叫‘王禄’。” 沈湛马上问:“人死了吗?” “没有,好像还有一口气,不过,扔在半路上,没死也要被狼掏了” “就扔在路上?”沈湛不知想到什么,沉声追问道。 “是。” 沈湛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眼中隐约浮现几许担忧。 若是萧解忧真的走了这条路,会不会半路遇到被狼啃得七零八落的王禄? 沈湛不敢再往下想。 “走吧,加快速度,他们两个不可能比我们走得更快。” “可是将军,宁城被围,现下情况如何尚不清楚。我们在此时离开凉州是否有些不妥?”那副将犹豫地道。 “确实不妥。”沈湛点头道。 “所以,我只带了你们几个出来。” 他扬鞭策马,声音在风沙侵蚀中竟然显得过分温柔:“我沈湛一生皆为家国而活,自认从未有过片刻失职。原本我以为下辈子仍旧会这样过下去,直到有一天,我战死沙场。然而人世间的事,总有许多意外。” “她,就是我沈湛的意外。她若不安好,我便不再是我。纵使我现在人在宁城,心也不会有片刻安稳。自古世间从无两全之法,唯有衡量后取舍得失而已。辛苦兄弟们,陪我沈湛任性一次吧。” 那副将怔愣愣地,仿佛没听清楚沈湛说了些什么,又好像字字都听得分明。 这样感情用事,有血有肉的将军,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却莫名跟着心中一热,也随即低吼一声,拍马跟上沈湛。 温仪公主啊温仪公主,你可知道将军为你放弃了什么吗? 但愿你不要辜负将军的一片深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6.奇袭 月黑风高夜,宜杀、人, 宜放火, 宜大喊大叫。 此次负责围攻宁城的, 正是铁勒族苏摩部的四王子,名叫索元。萧解忧前世要嫁的那位,就是他。 他率领三万大军,围了宁城一天,期间攻城三次,双方各有伤亡。 按照之前安插进宁城的探子回报, 宁城的守军并不多, 粮草也不充裕,估计围个三两天就能攻下。 铁勒大军在宁城外就地扎营,方圆十里内全部有人把守, 只要看见有人途经这处, 不管什么人, 一律斩杀灭口, 谨防走漏消息。 索元想速战速决,在凉州那边反应过来之前拿下宁城, 否则, 拖得越久,成功的几率就越小。 今日看来, 这个目标很快就能达成, 所以, 索元今晚的心情很好。 在召集部下简单商议明天的作战计划后, 索元早早地和衣而睡。 这一天过得相当漫长,对于交战的双方来说,谁都不轻松。 早些休息,养好精力,明天的战斗至关重要,不容有失。 索元闭上眼睛,不一会,呼吸就变得均匀轻浅。 像他们这样常年在外带兵的人,都是这样。入睡速度极快,因为要抓紧每一刻钟补充体力。但极为浅眠,稍有动静便会惊醒。 夜里风声变得更大,呼啸着,仿佛狼吼一般,带来阵阵萧瑟的冷意。 索元翻了个身,拉高毯子,将自己裹得更加严实。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坐起身来。 这是一种多年征战在外形成的警觉,可以称为本能的一种反应。 “来人!”他抓起身边的披风,几步来到帐篷口,打开帘子,迎面便见火光蹿天。 外面喧闹声渐起。 “着火了!着火了!”有士兵惊慌地大喊着。 索元神情一凛:“怎么回事?” 有人急匆匆地来报他:“禀报王子,咱们的粮草车起火了!大伙正在想法子灭火!” “粮草车好好的怎么会起火!”索元拉住眼前人的脖领,愤怒地吼道。 “不不知道不清楚。” 索元知道问不出什么,狠狠地推开这个吓得不会说话的士兵,往着火的方向奔去。 该死! 此次出军,为了避开大周军队的耳目,他们横穿沼泽戈壁,途中死了不知道多少人,连粮草也没剩下多少。 若是粮草被烧光,恐怕他们这三万多人连一天都坚持不下去!更别提攻下宁城了!要知道,原本他便打算攻下宁城后,在宁城重新补给的! 今夜风大,风助火势,风吹火猛,很快,他们剩余的三十八车粮草全部着火。 火舌如血光乱舞,很快便从粮草那边传向营地来。 索元快疯了,大吼着命将士们找水灭火,又派人去询问火是如何着起来的。 正在忙乱仓促间,突然又听到有人惊恐地喊道:“这是什么?哪里来的这是什么?是牛?!”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周围响起,索元惊觉不好,立刻吼道:“都不要乱!一定是周人偷袭!守好营地!不能让周人的奸计得逞!” 铁勒军队的士兵同样训练有素,片刻间已经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处,亮出兵器,开始斩杀这些突然出现在营地的牛群。 是的,牛群。 这群牛尾巴上都绑着鞭炮,有的碰着火星便点燃,有的还没有。被点燃的牛儿们惊得四处乱跑,带着还没有着火的牛群在营地里没头没脑地狂奔。 噼里啪啦声过后,突然猛地响起一阵巨响,好像是爆破的声音,围在牛群周围的士兵猝不及防,被炸得血肉横飞。 紧接着,更多的爆破声音陆陆续续地在营地里响起,硝石和硫磺的味道顺着风传到每一个人的鼻子里。 “是!”有人绝望地嘶喊道。 索元被一群亲兵护着,步步退避。 他已然双眼通红,恶狠狠地看着眼前的天空。此刻浓烟滚滚,直冲云霄,原本漆黑的夜色猛然间似乎被重新涂上一层黑雾,将原本就不透亮的四野围得更加紧闭,除了在火光放肆处能看到正在发生着什么以外,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不要乱跑!”索元竭力嘶吼道! 然而,和爆炸声造成的恐慌,已经在众人中蔓延开,求生的本能和对这种绝对大杀器的畏惧,使得众将士争相四散逃命。 营地里乱哄哄一片,根本没人能听到索元在怒吼些什么,强烈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有的人已经吓到痛哭流涕,被混乱的人群冲倒在地上瑟瑟发抖,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不许跑!都不许跑!周人的军队马上就来!集合!备战!” 索元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在人群里奋力挣扎,找到被推倒在地的战鼓,猛地擂动起来。 这声音多少让士兵们找回些理智,刚好此时爆破声不再连番响起,那些幸免于难没有被炸伤的人们快速地朝着鼓声奔来。 在经历了一番混乱之后,营地终于安静下来。 只是,一直等到天空微亮,索元臆想中的偷袭大军也没有出现。 “清点伤亡,看看粮草还剩下多少。”索元一张原本还算年轻俊秀的脸上,烟灰和尘土混在一处,疲倦与狼藉同时显现,几乎令人看不清楚他原本的样貌。 “是,王子。” 索元看着眼前一片狼藉,和周围不断响起的哀嚎声,恨得牙根直痒痒。 大周人诡计多端!害得他好苦! 不多时,有人来回索元:“启禀王子,经过清点,昨夜共阵亡两万余人,伤三千众,粮草粮草全部被烧,一车都不剩了!” “两万人?”索元瞪大眼睛,眼球都要爆裂开来,心头怒火攀升,他大喝一声,一刀劈开身前的战鼓。 “传令下去,立刻攻城!攻下之后,血洗宁城三日!所有金银玉器,还有女人,谁抢到就是谁的!给我杀杀杀!” 索元怒吼出最后一个“杀”字后,嘴里泛出一阵铁锈味。 他张口便吐出一口血沫。 一场大火,一群绑着的牛,竟然足足要了两万勇士的命! 他必要将周人十倍杀回来,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 “大小姐,您这个主意,真是,真是!哎,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咱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痛快过!不费一兵一卒,就杀了铁勒那么多人!真是痛快,痛快,哈哈哈哈!“霍管事等人从外面回来,见到守在棚屋里的萧解忧后,迫不及待地向萧解忧报告这个好消息。 “炸了他们整个营地,我从十里外都能闻到硫磺味了。可惜不能靠得太近,否则容易被敌军发现。大小姐,您真神了!我们都没想到可以用硝石攻击!您真不愧是沈家的人,与咱们将军一样厉害!” 萧解忧顾不得听霍管事在说什么,她定睛将众人一一看去,心脏处猛然揪紧:“曲大人呢?他为何没与你们一道回来?” 不会真的出什么事了吧? 萧解忧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她起身便要往外走,去寻曲相离。 “人鬼殊途,活人跟鬼怎么能走一道?”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萧解忧的脚步立时一顿,心中的担忧总算落下。 还有力气胡说八道,看来一切进展顺利。 只要人没事就好。 曲相离从外面走进来,一张俊脸干干净净的,连衣裳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换了一身,比在场每一个人都显得从容抖擞风华绝代的曲相离曲大人,面上七分笑,三分讽,长身玉立地,站在这简陋的棚屋里,真真正正应了那个词:蓬荜生辉。 “回来就好。”自从与曲相离相遇后,萧解忧第一次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来:“大家都辛苦了,先回去休息一下,留蓄体力,明天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霍管事心知这位大小姐一定与曲相离有话要说,于是极为有眼色地带着手下人告退了。 “你可有受伤?”萧解忧微笑着看向曲相离,关切地问道。 “命都已经没了,还问伤做什么?”曲相离仍旧漫不经心地,语气忽而委屈万分:“殿下让微臣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一不小心不但小命要丢掉,恐怕连个完整的尸身都找不回来。殿下,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会不会痛?” “嗯,一直在痛。不过,见到你平安回来之后,就不痛了。”萧解忧仍旧微笑着,语气罕见地温柔似水。 曲相离闻言一怔,脑子里轰隆一声,不断地回响萧解忧的这句话。 见到你平安回来之后,就不痛了 见到你平安回来之后,就不痛了 见到你平安回来之后,就不痛了 这句话仿佛一道魔咒,将他的心自里朝外,紧了一圈又一圈,那圈上带着一溜小火星子,就像他冒死在铁勒军队的粮草车上放的那把火似的,直接从他的心田处烧起。 经至肺腑,直冲灵窍。 他心头乱跳,一时间竟然无语,原本想要调笑萧解忧的话哽在喉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双桃花眼愈发水漾,其中多情流转,星芒闪烁。 萧解忧见他只看着自己不说话,心下想着曲相离是不是觉得自己小气又虚伪,于是,思索片刻,又对曲相离微笑恳切地道:“今日你立下大功一件,论功当赏。但实不相瞒,本宫现在身无长物,孑然一身。不如这样,你若不嫌弃的话,本宫在上京附近还有一座庄子,景致极好,就送与你,权当做奖赏,你看这样可好?” 曲相离恍恍回神,听到萧解忧这般说,心中百般不是滋味,想问她是否他在她的心中是否只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又觉得如果真的这样问的话,按照这位公主的耿直程度,搞不好她会坦坦荡荡认认真真地回他一个“是”字 索性鄙夷地道:“殿下那个庄子,种什么什么不成,一年收入连五百两银子都没有,您真好意思拿得出手。” 萧解忧讶异:“连这你都知道?显然是惦记久了。” 曲相离:“” 萧解忧掩嘴轻笑,眼睛里满是笑意,竟是一股说不出的动人。 她的笑声清脆甜美,尾音颤颤微微地钻进曲相离的耳中,顺着耳朵爬到心里,他觉得有点痒,又说不清楚哪里痒。 曲相离垂下眼,盯着自己的衣角处发呆。 “好了。你跟我说说,你是怎样潜入铁勒营地里,又是怎样放的火?”萧解忧话题一转,问了曲相离一个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其实她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自从众人离开之后,她就一直提着心,生怕中途会出什么岔子。 “殿下神机妙算,用计如神,你自己猜啊。”语气懒懒洋洋,显然不打算告诉萧解忧。 每当曲相离不想说实话实说的时候,他就会这样说来逃避问题。 萧解忧猜不出来,也不想费神去猜,又对曲相离笑道:“曲大人就与我想象中一般神勇无畏,过程如何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这次计划能够成功,多亏曲大人尽心尽力。” 从萧解忧听那卖茶老汉说这附近有玉矿时,萧解忧就打起了放火的主意。 开采矿产,硝石都是必不可少的。而萧解忧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找人将带到铁勒营地里,悄无声息地炸死他们。 只是铁勒营地守卫森严,再加上目标太大,很难避人耳目。 她便想到了先放火,再运进去的办法。 这个潜进去放第一把火的人选,就落到了曲相离的身上。 也可以说,只要曲相离能够成功点火,他们的计划就成功了一般,如果曲相离失败被杀,这个计划就没有实施的可能。 幸好曲相离没有让她失望。 “公主殿下不必奉承于微臣,”曲相离懒懒地站起来,往外走:“该给微臣的,一丁点都不能少。庄子收成差些没关系,好歹比什么死后追封一等忠烈公要实惠回头等王总管醒来,你去跟他说,不然微臣怕他会找微臣拼命。” 竟是毫不吃亏地把先前萧解忧说过的话还了回来。 “曲大人。”萧解忧在他身后,淡淡地喊了他一声。 曲相离没有回头,只停下脚步。 “我代宁城百姓,谢过你。今日,辛苦你了。”她在曲相离看不见的地方,郑重地、深深地福下、身。 曲相离低低嗤笑一声,又咕哝句什么,萧解忧没有听清楚。 只有曲相离自己听见,他说了两个字。这两个字在夜风中吹啊吹,打着旋儿地落在他心头,毫无预警地被他品出了一丝缠绵悱恻的意味来。 “傻子。”他这样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7.酸甜 攻城的号角吹起,战鼓声响, 索元带着一夜未眠的部下士兵向宁城发起第四次进攻。 待到大军来到城下, 抬头一看, 只见守城的士兵个个脸上都蒙着布巾,将鼻口都围得严严实实,甚至连眼睛似乎也都一并包在里面。 紧接着,不同于昨日的滚石利箭,城墙上的士兵用投石机和弓弩,如下雨班地向铁勒士兵群众扔下许多大块的东西。 这些东西用油布裹着, 有的上面已经带着零星的小火星, 有的火星已经灭掉,只冒着一阵令人痛恨的青烟。 “又想放火!”索元坐在马上冷笑着,“拿这些东西就想故技重施?当我是傻子吗?” 话虽如此, 却也不敢轻敌, 马上命令部下速速灭火, 其余众人继续攻城。 几大桶水刚刚泼下, 只见那些白色像是石块的东西发出一阵急剧的白烟后,猛地炸裂开来! 铁勒族士兵还来不及反应, 昨夜的悲剧再次重演, 爆炸声起伏不停,闪躲不及的士兵被炸得尸肉纵横, 血腥味立刻四散开来。 索元整个人懵住了。 他不明白, 为什么明明这会儿既没有着火, 也没有闻到硫磺的味道, 却还是发生了爆炸。 听着周围族人士兵的哀嚎和呻、吟,索元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这不是他第一次带兵出征,他甚至曾经在有战神之称的沈湛手下逃脱过。 他带出来的兵,丝毫不逊于西北沈家军,也可以说,他手下的兵才是他们铁勒部族的精英所在。 当年沈湛一举坑杀他们数万将士,里面有一半都是他带出来的勇猛精兵,当时他又气又恨,整整几天几夜没睡着觉,后来带着手下人悄悄地屠了边境的一个村子之后才稍稍解气。 可是,现下沈湛被其他人牵制在凉州一带,根本无暇顾及宁城,他也不可能知道宁城被围的消息!即使他派援军来救,也至少要四日后才能抵达宁城! 索元将所有的一切都预料到了。这次行动绝对十拿九稳,不可能不成功。 身边的亲卫拉着索元后退:“王子,这里危险!快躲开!” 索元倔强地不肯动,眼中已经恨得快要滴出血来。 爆炸持续了片刻后,铁勒士兵的哀嚎还未停歇,城墙上那些刚刚猫着腰躲起来的士兵,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弯弓射箭,另一批冒着青烟的箭矢如骤雨般纷纷落下。 铁勒士兵此时已是惊弓之鸟,惊慌着躲开这些箭矢,也不敢再用水熄灭。 青烟很快升起腾空,几乎将整个铁勒军队围住。 “这是什么味道”有士兵惊疑不定地吼道。 索元忍不住捂着嘴巴咳嗽两声,鼻子和胸腔俱感觉难受万分,他立刻醒悟过来。 “屏息!屏息!这烟雾有毒!”他怒吼着。 可惜为时已晚。 侥幸在爆炸中逃脱的士兵们,三三两两地捂着喉咙瘫倒在地,滚在地上痛苦地嘶叫哀嚎。 索元不敢置信地望着城墙处,可那里哪还有人,空空如也,只有随风剧烈摇摆的军旗,仿佛在得意地嘲笑索元的失败和愚蠢。 索元终于支撑不住,两眼一闭,掉下马来。 此一役,大周未损伤一兵一卒,全歼铁勒精英部队三万余人,连铁勒部族里最勇猛的四王子索元,亦成为阶下之囚。 完美落幕。 ---------- 人生中总有许多不完美,比如说宁城守备因为不肯听从连问的建议,被连问直接绑了关起来,所以宁城大捷与他半分关系都没有;比如说,沈妙然偷偷换了男装,想上城墙去守城,被她娘拎着耳朵臭骂了一顿,也被关了起来。 再比如说,温仪公主府的内大总管王禄,这晚堪堪地在神医石谦的努力下,从阎王手中抢回一条命。醒来之后,乍然听闻笑眯眯地曲大人问他要公主府里唯一一个进项多的田庄地契时,差点一个激动又魂归西天。 “不,不可能”王禄气若游丝地争辩道,“殿下不可能把那个庄子送与你!你,你趁火打劫!” 曲相离笑得风光霁月:“真的是殿下赏的,我再三推却,殿下说如果我不收,就是瞧不起她。唉,我也很为难的其实” “好了。”萧解忧刚刚趁着众人不注意,低头迅速擦干眼泪,当神情总算恢复正常之后,这才开口为王禄撑腰,制止曲相离继续欺负他:“王禄,你且好好休息。咱们虽然没了一个庄子,但是本宫准备用这次守城的功绩,向沈世子换一处玉矿。你要快点好起来,本宫对这些一窍不通,整个公主府都等着你来操持呢你能行吗?” “行!行!行!奴婢能行!奴婢还能伺候主子二十不,三十年,四十年!”王禄立刻满脸红光,要不是他没有力气,他能兴奋地从床上跳起来。 “微臣觉得有点悬,看王总管这架势,不像能活过来的样子,倒有点像回光返照。”曲相离看着正在开方子的石谦,问他:“石先生,您照实说,没事的,公主殿下早就说要为王禄择一处风水宝地安葬,正好可以问问他本人的意见。” 连问刚想喝止曲相离,却听王禄“哇”地一声哭出来:“奴婢谢过殿下!谢过殿下恩典!” 曲相离摸了摸耳朵,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家殿下等你死了好出殡呢,你又谢她?” 王禄哭得用力,伤口被牵动,刚开始哭是因为感动,现在纯粹因为疼:“你懂什么风水宝地,那是将来公主百年之后所在,公主允奴婢这等无根之人陪葬,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曲相离觉得自己一定是昨夜被牛群踢伤了脑子。他为什么要跟一个太监说这么多话? 萧解忧还在一旁点头,认真地承诺道:“这是你应得的奖赏。你,百蕴,还有十灵,将来都是要跟本宫一起走的。” 曲相离彻底服了这对主仆。 作为一个宦官,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奖赏? 陪葬主子,意味着能享受主子后代供奉的香火! 活着时候是公主府的总管,死了之后还能随葬公主陵寝,他王禄这辈子值了! 王禄又是一阵大哭,哭得萧解忧开始不耐烦了:“你脸上敷了药,石先生说日后若是伤口恢复不好,肯定会留疤的。你且哭吧,哭成一个刀疤脸,到时候本宫赐你一张金面具,好不好?” 王禄立刻止住哭声,连一声抽泣都没有了。 众人见了,啧啧称奇。 “他刚醒,别让他说这么多话。”石谦写完药房,笑着道:“他伤得太重,这会儿还不觉得怎样,等到药效过去,恐怕会疼得受不住。我看,要不要把他绑起来,免得他痛的太过” “不会。”萧解忧很肯定地道。 石谦愣了愣,想到自己在给王禄检查伤口时,那一道道,一条条的,看着都令人不寒而栗。 先前听公主说,福王家二郡主为了拷问萧解忧的下落,所以才把王禄伤成这样。 石谦心中也对王禄的忠诚大加赞赏,因而不惜拿出自己私藏多年的一根紫玉人参来给王禄服用。 王禄能在这等酷刑下守口如瓶,不肯出卖主子,怎么会熬不过后续的那点疼痛呢? 石谦点头笑道:“那就不必诸位先回房休息休息吧,也让王总管好好休息一下。” 说完,他又嘱咐王禄几句,便离开了。 十灵在一旁默不作声许久,这时对萧解忧说:“殿下,奴婢留在这里照顾王总管吧。” 她面容憔悴,人也瘦了许多。 萧解忧知道因为她的失踪,十灵和连问这段日子过得都很煎熬。 “你别逞强,觉得累了就去休息。府里还有其他人在” 十灵缓缓点头,眼睛周围还有泪痕。 萧解忧刚转身,又想起了什么,问十灵:“百蕴家里还有什么亲戚吗?” 不提还好,一提百蕴,十灵的眼泪就又流下来。 她忙低下头,一边擦眼泪一边回答:“没了,都没了。她原本有个姐姐,去年难产死了,百蕴的姐夫托人想让她给自己当续弦,百蕴不肯,就跟那家人断了来往殿下,百蕴,百蕴她真的受了很多苦吗?” 萧解忧垂下眸子,声音蓦然有些冷的:“我也不知道。等我找到那个杀害百蕴的人之后,我们一起问问他吧。” 十灵重重地点点头:“殿下,您一定要帮百蕴报仇!” 萧解忧没说话,又看了一眼闭着眼睛,额头冒着细汗,咬牙忍痛的王禄,眼神一暗,带着曲相离和连问等人出了房间。 ---------- “你的伤不要紧吗?要不要让石先生看看?”萧解忧走到台阶下,回头问曲相离。 曲相离没想到萧解忧会突然问起自己,马上捂住胸口,一脸痛苦地道:“需要。微臣昨夜九死一生,被铁勒的士兵重伤,这会儿才发作起来殿下,微臣不用你的风水宝地,不如就把你新得的玉矿赏赐微臣好了,微臣这次定不再故意气王总管了。” 萧解忧惊讶:“你难道听不出来,那是本宫骗王禄的吗?那玉矿的收入是沈家军费的来源之一,本宫若是要了,岂不等于直接盘剥边疆战士?” 曲相离:“” “曲大人,有伤一定要好好治,不要仗着年轻就大意了,万一留下病根,等以后上了年纪,后悔也来不及了。” 曲相离收了戏谑,不肯轻易接这个话题,怕自己心里又上下翻腾,酸酸甜甜的,于是便对连问道:“没想到你出手这么狠,直接就将守备大人软禁起来,啧啧,如此大的功劳,你自己独吞了,恐怕守备大人晚上做梦都要说梦话骂你吧?。” 原来,昨晚曲相离除了身负点火的重任以外,还要想办法将萧解忧的书信传进宁城。 他在潜入铁勒营地的时候都没有受伤,却在闯宁城城墙的时候被一群士兵围住,不知道被谁砍了一刀在背上。 好在连问及时出现,问清楚原委后,派人简单地帮他包扎一下,又答应会按照萧解忧的安排守城,曲相离方才安心离去。 只是后来他权衡片刻,还是决定换一身衣服去见萧解忧,免得被她问三问四的,好不麻烦。 连问这厢收到萧解忧的亲笔书信,信中写着要他在铁勒攻城时,将宁城准备用来修城门的石灰做成团状,射到铁勒士兵中去。又让他去找石谦,问他用巴豆、川乌、草乌等草药混在一起,能否点燃后放出毒烟,若是不行,就让石谦用其他草药替代。 一环套一环,一计套一计,连问看完后,心中钦佩不已,马上告知宁城守备,让他按照公主的计划行事。 那守备忠诚有余,德才略差,一听连问又是用石灰,又是用草药,而且还要“尽人事听天命”,“此法未必成功”,“姑且试一试”,便一口否定,非要死守城门,等凉州的援军到来。 连问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绑了他,接过守城的大权。 “我信殿下。”连问只简单说了这几个之。 曲相离就笑了:“是是是,咱们家殿下英明神武,用计如神,若非她是个女儿家,恐怕连沈世子的战神之名都要让给她。” 萧解忧不理曲相离的调侃,对连问道:“我也信你。换成其他人,不一定就能成事。所幸这次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化解危机。连问,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你了。” 一句简单的“辛苦”,令连问突地心潮涌动,几乎难以自制。 “属下不辛苦公主,您平安就好。” 多日以来的心急如焚,只有见到萧解忧之后,才最终散去。 萧解忧与连问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曲相离忽然觉得这一幕十分刺眼。 他懒洋洋地走开,边走边道:“殿下骗没骗王禄微臣不知道,但是殿下肯定骗了微臣。总之,殿下欠微臣一座矿,微臣记住了。” 眼见着曲相离消失在转角处,萧解忧回头问连问:“曲妈妈可曾接过来了?派去上京接她的人有消息传回来吗?” 连问道:“正想告诉殿下。世子派去上京的人,四处找遍了,都没有发现曲氏的下落。曲府的下人说她出远门了,暂时还没有打听到她的去向。” 萧解忧的心中渐渐不安:“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连问便道:“不然属下亲自回去一趟?” 萧解忧却说:“我欲返回上京。”说着,就把福王来到西北一事简单说了一遍。 连问听完,怒气渐起:“身为皇室重臣,竟然勾结外族!福王真是死不足惜!” 连问曾经在西北从军,几次与铁勒人交战,身边的同伴死伤无数。又兼之铁勒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因而他对铁勒人恨之入骨。 萧解忧凝视片刻,心中暗忖,这才是一个西北将士听到福王勾结铁勒时的正常反应。 那么,身为西北军之首的沈湛,为何不肯处置福王? ---------- 北风萧瑟,晚霞映天,沈湛身后衣摆随风飘动,如海浪翻滚,气势非凡。 他身姿笔直,容颜俊朗,站在这辽阔西北风沙中,宛如一棵挺拔的白杨。 世间好男儿众多,沈湛必为其中翘楚。 纪侧妃看着这样的沈湛,心中喜不自禁:“湛儿” “侧妃娘娘。”沈湛冷冷地打断她,再次重复道:“我只再说这一遍:您身边的那位陈嬷嬷,烦请交给我处置。若是您听不懂,那就不要怪我无礼了。” 一句话说得纪侧妃心中如冷水泼入,凉透心田。 “穆国公是怎么教你的?你竟然敢用这种态度对你的”纪侧妃怒道。 “凭你也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8.入骨 “凭你也配?”沈湛冷冷地打断纪侧妃, 那双像极了纪侧妃的眼眸中, 不带一丝感情, 比对待陌生人还要冷漠。 纪侧妃满腔热情被泼了冷水, 身上冰冷,连心也是凉的。 她压下怒气,掏出帕子哽咽道:“你恨我,我知道你恨我我此前给你写信,你从来不肯回我。但是不管怎样, 我总归是你的” “侧妃娘娘!”沈湛再次厉声打断她, 墨黑的眼眸里满是碎冰, 像冰锥一样扎进纪侧妃的心中:“此处风大, 人也多,侧妃娘娘不要脸没关系, 我沈家还要的!” 纪侧妃的泪水还未来得及落下,冷不防被沈湛指着鼻子骂一句“不要脸”,精致的面容上满是惊愕,继而恼羞成怒:“你如此大逆不道!竟敢竟敢” 连续说了两个“竟敢”, 到底顾忌到这是在外面,周围既有福王府的人,也有西北沈家的人。 纪侧妃只得死死地将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 恨恨地回到车中。 福王一行人在半路被拦, 外面才有人报了沈湛的名字, 纪侧妃便迫不及待地出去与他相认, 福王想了想, 到底还是坐住了,想等他们叙话完毕后再露面。 不想沈湛的态度如此坚决,根本就没把纪侧妃放在心上,一点面子都不给。 福王心里盘算了片刻,又见纪侧妃满脸怒意地从外面进来,于是笑着安慰她:“你一走就是这么多年,从没回去看过他,他记恨你也是应当的。不过,母子连心乃是天性,此事须得慢慢来,急不得。” 纪侧妃坐在一旁气得直哭:“我若不把他留在沈家,他能有如今的地位权势吗?沈家有钱有权,他生下来就是世子,能够继承沈家的一切” 话说到一半,纪侧妃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忙又描补道:“如此一来,他才能有机会成为王爷的左膀右臂,为王爷谋划大业出一份力。可恨他被穆国公那老匹夫教歪了心,不肯认我这个母亲!” 原来,这位福王的侧妃纪氏,便是沈湛的亲生母亲!石谦夫人小纪氏的亲姐姐! 福王神色未动,仍旧笑呵呵的:“儿子是自己生的,万万没有向着外人的道理。你且休息片刻,让本王去跟湛儿好好说说。” “王爷,”纪侧妃忙拉着福王的衣袖,无比娇弱地道:“他怎么说我、恨我,我是他娘,如何都不会放在心里。但是,这孩子天生倔强,又自小不在我身边长大,若是他言辞间有任何不妥的地方,王爷您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他还是个孩子呢” 福王安抚地拍拍她的手,道:“你放心,你我的心是一样的,本王怜他爱他尚且来不及,怎么会怪罪于他?” 纪侧妃这才放手,只是仍旧有些担心,生怕沈湛会惹怒福王,让福王对他心生不满,一时间不免愁容满面,心里七上八下的。 福王从马车上走下来,迎面就看到坐在马上,身披玄色披风,俊眉朗目,器宇轩昂的沈湛。 这么多年以来,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沈湛。 往日里只从其他人口中听说沈湛是如何如何优秀,如何如何能征善战,今日一见,方知那传言也不可尽信。 沈湛其人,比传言中何止优秀百倍! 福王心中甚为满意,含笑看向沈湛:“湛儿,本王正想到凉州去看你,不想在这里遇到,可见连老天都想早日成全我这份心。” 沈湛的神情依旧冷漠:“殿下,藩王无旨不得擅自离开封地,念在殿下乃是初犯,臣便当做殿下从未来过此处。请殿下即刻返回闽地。” 福王没有生气,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沙丘,对沈湛说:“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本王既然来了,还请湛儿尽一尽地主之谊,少陪本王一会儿。走,咱们去那里说话。” 说罢,也不等沈湛回答,径直往那里走去,沈湛低头沉默半响,终于翻身下马,大步跟在福王身后。 “今天的风可真大啊。”福王站在沙丘上,风比刚刚吹得更急,他伸手拢拢衣领,语气温和地道。 沈湛沉默。 福王回头看着沈湛,感慨道:“这些年来,苦了你了。守在这处苦寒之地,整日里刀光血影,惊险重重,所经历之艰险,非常人可以想象。你这样很好,本王以你为荣。” 沈湛听到这里,猛地抬头,薄唇抿成一条线,冷厉地道:“王爷谬赞。沈湛乃沈家一员,戍守西北是我沈家历代儿郎的责任与荣耀,谈不上辛苦。忠君卫国,实属本分。” 福王温和地看着他,语气慈爱:“湛儿,你是心性坚定之人,迟早会想清楚的。你是不是沈家的人,我和你娘难道不清楚吗?你是我的亲生骨肉,是我福王府唯一的继承人,将来也会是这江山的主人!” 这一番足以惊掉世人下巴的大秘密,并没有使沈湛的表情变动分毫,显然他已经知道此事。 早在他被元嘉帝赐婚之后,就有人从闽地秘密地传了一封信给他,信上告诉他,他的亲生母亲纪氏并没有死,现在已经是福王的侧妃。 而他的生父,也并非穆国公,而是远在闽地的福王! 那所谓的福王世子萧翼,不过是个傀儡替身而已,他才是福王唯一的儿子! 当年纪氏本已与福王情投意合,但因丁太后已然为福王选好王妃,纪氏在福王大婚前往封地之后,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怀有身孕。 此时恰好穆国公无意中看到纪氏,一见倾心,便执意求娶,纪氏无奈之下,只能含恨嫁到沈家。 新婚之夜,她想办法骗过了穆国公,后不足月便生下沈湛。穆国公常年领兵在外,对此毫不怀疑。 紧接着,先帝薨逝,福王进京吊唁,纪氏本就对穆国公无情,又加上常年独守空闺,寂寞难耐,于是一狠心便假装意外而死,跟着福王私奔到闽地。 当时沈湛收到这封信之后,极度震惊自不在话下,他怎肯轻易相信这番谬论。只是又不敢为此惊动穆国公,于是亲自带人挖开了穆国公夫人,也就是纪氏的墓,发现里面果然空空如也,连套做样子的衣服都没有。 他又仔细地将穆国公府的陈年旧事翻查一遍,果真查出许多疑点,纪氏又三番四次地给他带信,告诉他许多沈、纪两家私密之事,沈湛惊怒之下,只能暂时相信她所说的话。 若他是福王的儿子,那么,萧解忧便是他的亲堂妹。 沈湛一生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如此不堪身世,假如他早些知道纪氏与福王做过的龌龊事,他说什么都不可能接受元嘉帝的赐婚! 更让沈湛觉得难以启齿的是,他之所以甘心娶皇室公主,叫出西北的军权,完全因为他早前曾经无意中见过几次萧解忧。 他极为中意她做自己的妻子。 堂兄妹成亲,有违人伦,沈湛既已经知道真相,便不可能做出那等禽兽不如之事。 他只能逼自己冷落萧解忧,不敢面对她的温柔似水,也不敢沉溺在她的善解人意与娇俏美艳中。 这种蚀骨噬心之痛,沈湛咬着牙挺过来,本任命地想着就这样过下去也好,他能够名正言顺地将萧解忧置于自己羽下,把她当做妹妹一般保护她一辈子 所以,当萧解忧愤而求到和离的旨意之后,沈湛在书房站了整整一夜,最终,他放弃了心中那点自私见不得人的想法,决定成全萧解忧,放她离开。 造成沈湛如此痛苦的始作俑者,就是福王和纪氏二人。 而最令沈湛感到无奈且愤怒的是,正因为他们是他的生身父母,所以,他连杀他们都做不到。 “我前几次写信与你,让你相助为父举成大业,你都未有回复。那么,现在,我当面问你一句,你肯不肯帮我?若是你肯,我们就地起兵,以清君侧为名,攻入上京!到时为父继位登基,立刻封你为太子!封你母亲为皇后!” 福王意气风发,仿佛那把龙椅就在他的面前,就等着他坐上去。 世上没有男人不爱权势,况且沈家手握重兵,一向为元嘉帝所忌惮,以沈湛目前的处境来看,能当太子,总好过替别人守江山还屡屡被人在背后捅刀子吧? 因此,当沈湛一口拒绝福王的提议时,福王既惊诧又生气。 “微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殿下若要谋反成事,必要先踏过沈湛的尸体!请殿下回闽地。”沈湛面无表情,冷声道:“若是殿下执意不肯,那微臣只能‘恭送’殿下回封地了。”他语带威胁地道。 福王终于忍不住大怒:“孽子!” ---------- 有个孽子,也好过没有儿子。 元嘉帝以前常常想,假如他的儿子也像先帝那么多,他该把皇位传给哪一个。 是给他宠爱的女人生的孩子呢,还是给德才兼备的孩子?如果他的孩子们为了皇位勾心斗角,兄弟阋墙,他又该如何做,才能避免骨肉残杀? 元嘉帝想了一年又一年,办法想了一个又一个,然而他一心盼望的皇子自始至终都没个影儿。 元嘉帝忍不住心慌意乱。 他费劲千般努力,万般心思,才抢到手的皇位,竟然要传给别人的儿子? 纵观史书,确实有生不出来儿子的皇帝,过继皇室宗亲传位的,可是,那都不是元嘉帝想要的! 他努力了这么些久,直到后来,他才有所察觉,他至今无子,与齐皇后这个毒妇不无关系。 若不是齐家还有用处,他早就赐给那毒妇三尺白绫,让她去地底下找萧氏祖宗赎罪了!岂会继续容她在皇宫里作威作福! 元嘉帝想要儿子的心,就和他当初想要这万里河山一般迫切。 他如今仅剩的一点希望,全都寄托在林侧妃不,是林侧妃身边的丫鬟,曲氏身上。 元嘉帝坐在上首,面色在四周宫灯的照耀下,略显变幻不定。 曲氏头也未抬地跪在地上,冰凉的触感很快透过不算厚的衣裳传到膝盖,骨头缝里,冷得曲氏想要发抖。 她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跪在宫里了。她又想起,那时她和小姐刚刚入住东宫,太子怕小姐磕坏膝盖,从来没让小姐跪过,连带她这个小丫鬟也没有跪过。 她在一国太子面前,也只是弯腰福身而已。 “你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元嘉帝声音略有些沙哑地开口。 曲氏很配合地抬起头,她神情淡然,目光却看向地板,对元嘉帝没有丝毫的好奇心,一眼都不曾看他。 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扑上去,活生生撕碎了他。 “果然是你真的是你!”元嘉帝终于激动起来:“快,小林,快扶她起来天这么冷,怎么穿的这般少,快将朕的那件孔雀翎做成的大氅拿来,给她披上!” 丁小林机灵地跑过来扶起曲氏,那边王保已经拿来了大氅,笑呵呵地给曲氏披上。 整个过程中,曲氏一言不发。 元嘉帝的脸因兴奋而变得红润起来:“你可还记得朕?那个晚上,朕宠幸了你听贞儿说,你给朕生了一个儿子?他人现在在哪儿?” 曲氏微微一笑:“我当然记得你。” 王保喝道:“大胆!怎么跟皇上说话呢!” “皇上?”曲氏忽然冷笑,“他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他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他好意思在天下人面前称帝,那是因为他无耻!就是你这个卑鄙小人,害了我家殿下和小姐!” 王保忙堵了曲氏的嘴,元嘉帝却挥挥手:“让她说。” 王保只好又放开曲氏。 “你想听?好,那我就继续说。”曲氏用手拢了一下有些散乱的鬓角,冷哼一声:“以前我总骂老天无眼,我家殿下那般好的人却英年早逝。不过,现如今我才发现,老天,也是长眼睛的。” 她冷冷地盯着元嘉帝:“你瞧,你这般心狠手辣,无德无才的奸诈小人,注定要断子绝孙!你费尽心机抢来的皇位,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哈哈哈哈,萧昭明啊萧昭明,你不是问我你儿子在哪儿吗?好,我告诉你,你听好了啊!” 元嘉帝紧皱眉头,面沉如水,心中不详之感愈发强烈:“在何处?” 曲氏骤然一笑,原本温婉的面庞不知何时蒙上一丝死灰般的阴影,声音也阴森森地如来自无间地狱的女鬼:“杏子巷外十里处,你去找吧。” 说完,她突然从袖口中摸出一把金戒指,在任何人都没防备时吞入口中。 “快让她吐出来!”元嘉帝惊得坐起身来,对周围的人吼道。 王保和丁小林没等元嘉帝吩咐,已经开始一人按着她,一人去抠她的喉咙了。 “萧昭明,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哈哈哈哈,时候未到啊”曲氏用尽力气吼出这句话之后,嘴巴紧闭,被下巴被王保抓得血肉模糊,愣是不肯开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9.不解 谢振宁写好的奏章, 第四次被齐烨驳回。 “齐大人, 我已经按照你的意思修改了三次, 这次又是为什么不成?”谢振宁自诩脾气温和, 然而遇上齐烨,连泥人都能被他搓出火来。 齐烨站在窗前,闻言回头淡淡瞥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声音倒还平静:“小谢大人文采斐然, 但是论起玩文字花样, 你还差些火候。我们到凉州两日了, 你可曾听战鼓响起过?连主帅都不在营地, 这样像是你说的‘枕戈待旦,蓄势待发’吗?” 谢振宁怒道:“分明是你夹杂私怨, 吹毛求疵!不想据实以报!我敬你是监军大人,因而忍了你胡搅蛮缠两天!今日,无论你同意与否,我都要将奏折发往上京!” “小谢大人请随意。”齐烨不甚在乎地回道:“不过, 恕我直言,君子贵在修心,小谢大人总是如此急躁, 这样不好。” 真有脸说!到底是谁把他逼到这份上的? 谢振宁比不了齐烨脸皮厚, 气得拂袖而去。 奏章自然是不能送走的。 朝廷指派齐烨来调查铁勒大举入侵是否情况属实, 谢阁老临时把谢振宁塞进来, 意在监督齐烨。 这桩差事, 明着是两个人一起领的,实际则是齐烨为主,谢振宁为辅。 只凭谢振宁一个人的意见,恐怕难以说服齐首辅等持反对意见的大臣们。 齐烨从敞开的窗户内,看着谢振宁大步离去的背影,俊秀的眉毛微微皱起。 谢振宁这次真的误会他了。 他确实看不过眼沈湛,也很想弄死他。但是,如果他真的颠倒黑白,不顾西北百姓生死,阻拦朝廷派援军到西北来的话,萧解忧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眼看着萧解忧对他的态度已经有些软化,他岂会自毁长城,再多生事端让萧解忧继续厌弃他呢? 自从萧解忧不告而别,齐烨的心情就一直阴郁难解,再加上沈湛派人看住他,不肯放他离开凉州,哪怕他心急如焚,也没法亲自去寻萧解忧。 他只好派流云带人悄悄地跟在沈湛的后面,见机行事。 因着心中有事,齐烨索性将凉州城里里外外逛了一个遍。 这一逛,真让他看出问题来了。 按照沈湛说的,如今铁勒大军压境,集结几个部落之力进犯凉州等地,城中气氛应该很紧张才对。 然而,据齐烨观察,现下凉州城内一片祥和,酒馆青楼照样开着,街上卖柴卖炭的老翁老妪忙忙碌碌,还有不省事的小混混在路上讹诈外地人----也就是齐烨,怎么看,都不像在备战的样子。 再说城防。凉州的城墙结实高大,城墙上五步一防,十步一岗,守卫足够森严。可是,齐烨站在城墙上向外看,根本看不到一个铁勒士兵的踪迹,连交战过后的痕迹都没有,问了问守卫的士兵,士兵说最近凉州没有敌袭。 这就怪了。如果沈湛没有说谎,宁城突然被神出鬼没的铁勒大军围攻的话,那铁勒人为何敢在中线攻城,他们难道不怕凉州与上京双面夹击,将他们困死在宁城里吗? 对比凉州的一片平静,宁城的战事来得太诡异,也太不寻常了。 这其中,是否有不为人知的阴谋呢? 齐烨手指敲着窗棂,微微思索。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来传话:“禀报监军大人,城门口有一队人马要进城,说是您的家眷,守城的将军请您过去看看。” “来的正好。”齐烨微微一笑,不急不慢地到了城门处,跟守城的将军确认完毕,叫人打开城门,将萧玉婉一行人放入城内。 齐烨刻意选了一处临近谢振宁的院子,安置萧玉婉和萧玉容。 “夫君,这鬼地方实在没法待下去了。”萧玉婉撒娇地跟齐烨抱怨,“风大,沙尘又多,吹得我们姐妹的脸都干巴巴的,你看,都把我吹得像个老太婆了。” 齐烨状似随意地抽回被萧玉婉拉着的胳膊,眼里温柔一片,唇边泛起笑意:“怎么会?郡主天生丽质,青春貌美,区区西北的风沙,怎能遮掩郡主的风华?这一路风尘仆仆,委屈郡主了。我已经让人给你们备好香汤,快去好好洗漱一番吧。” 萧玉婉最爱齐烨这般温柔待她,只看着齐烨多情的一双眼眸,她便觉得无论自己吃多少苦都是值得的。 如此俊美卓绝的儿郎,是她的夫君呢!若他能对她再亲昵些,她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齐烨安抚了萧玉婉后,又对一脸无聊的萧玉容笑道:“玉容气色好多了。你看,姐夫这阵子太忙,都没有好好照顾你们姐妹说来都要怪小谢大人,每天都拉着我探讨怎样向朝廷写奏章,虽说我是状元,他是探花,但是他也未免谨慎过头了不然,我早就去迎你们了。” 萧玉容的表情立刻一亮:“小谢大人?是谢振宁谢大人吗?他不是在秦城吗?难道他也来凉州了?” 齐烨含笑点头:“正是他。他与我一道来的凉州,哦,就住在咱们隔壁的院子里。小谢大人喜静,你们要记得约束婆子小厮们不要太过吵闹,也不要随意去打扰他。” 萧玉婉与萧玉容对视一眼,均见对方脸上带着喜色。 萧玉婉笑道:“不会的,这点礼数我们还是懂的。” 心里却开始盘算该怎么制造机会让萧玉容接近谢振宁。 毕竟,如果不是为了将萧玉容嫁到谢家,她也不会不远千里带着萧玉容一起来这种荒凉偏僻的地方。 “如此甚好。”齐烨满意地点头。 等到了晚上就寝时,齐烨照旧没和萧玉婉同房,这次连借口都没找,直接派人告诉萧玉婉他住在外院。 萧玉婉见状,疑心更重,心想八成萧解忧就在齐烨身边!遂嘱咐身边的丫鬟们明日出去打探打探。 齐烨则让人悄悄叫红袖来见他。 “王禄呢?他为什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齐烨淡淡地问道。 红袖“噗通”一声跪到地上,颤着声音道 :“大人,不关奴婢的事大人走后,大郡主发现了王禄,认出他是,是太监。” 齐烨的面容越发清淡:“哦?然后呢?” 王禄的惨叫声仿佛仍旧回旋在耳边,他血肉模糊的脸上一直挂着令红袖难懂的笑容。 红袖哆嗦着,把萧玉容是如何折磨王禄,王禄又是如何咬紧牙关不松口的事情,仔仔细细地告诉齐烨。 “最后,郡主派人将王禄扔在路上,说是要拿他喂狼。”红袖说到最后一句时,有些不忍地闭上眼睛,不敢再回想王禄浑身是血躺在路上的模样。 齐烨半响没说话,红袖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心中对齐烨愈发惧怕起来。 “这件事,以后不许再提。若有人问,就说王禄得急症没了,懂吗?”不知过了多久,红袖终于听到齐烨这样说。 “是,奴婢知道了。” 红袖松了一口气,恭敬地告退出去。齐烨又坐了片刻后,起身站到书案前,一边慢慢磨着墨,一边想着现在自己手边能挑出来给萧解忧使唤的丫鬟人选。 别的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得像百蕴和王禄一样忠心。 这点齐烨并不担忧。 那般的人,谁有幸伺候她,都会不由自主地仰望她,甘心用自己的生命守护她。 都说世人熙熙攘攘,皆为名利,唯独萧解忧一支独秀,又傻又倔,孤独又可怜地坚持自己所坚信的一切,哪怕碰到头破血流都不会退缩。 小小女子,去活出了几分大丈夫的豪气。 那样地引人注目。 齐烨落笔,脸上的神情无比温柔。连他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只是简单地想到这个人,想到这个名字,就能让他的心淌成一汪春水。 终于将那些百转千回,那些柔情蜜意收拾起来,齐烨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战事上来。 若想知道这其中藏着什么秘密,其实只需弄清楚一件事便可。 铁勒人进攻宁城的动机是什么? 若是铁勒攻下宁城,他们会有什么好处? ----------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沈湛冷冷地看着福王,“你暗中勾结铁勒,刻意制造大敌入侵的困境,令朝廷集结全力支援西北。待到时机成熟,你便会在闽地起兵,直攻入上京。” 福王沉着脸:“本王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且记着,你虽不孝,本王却不能不慈。将来本王黄袍加身那天,你就是本王唯一的太子!你认也好,不认也罢,骨肉血亲,这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 沈湛仍旧冷冷的:“殿下最好安稳留在闽地。你勾结铁勒,陷西北于战乱纷争,牵连无数无辜百姓将士,其罪当诛!我劝你就此悬崖勒马,莫要再肖想皇位。若是你就此收手,退居闽地,或可能侥幸安度余生!” 福王此前几次写信给沈湛,暗示他与自己联手起兵,都没有得到沈湛的回复。那时福王便有所察觉,觉得这个儿子养在沈家,可能已经与自己离心了。 今日一见,果然就如同他所想。 他怒不可遏,恨不得手里有根鞭子,狠狠地抽沈湛几鞭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谁才是他老子。 而沈湛此时目光凌厉,卓然傲立于他面前,福王又是骄傲又是气闷,这么好的儿子,谁舍得打他? “你以为本王安分守己,咱们父子就能苟延残喘,苟活于一隅吗?”福王也冷笑一声,“皇上之所以能容忍西北沈家军做大,一是为了守住边境,二是为了牵制本王!你以为他心里装着天下百姓,是千古明君吗?你信不信,如果本王现在就起兵造反,你猜他会让你留在西北抵御铁勒,还是奔赴上京勤王?” “自古‘狡兔死走狗烹’,鸟尽而弓藏,若是本王兵败,你且看他下一个要对付的人是不是你!再者,人都说‘父债子还’本王若是叛国逆贼,那你便是逆贼的儿子,一辈子背负这个罪名,死后也不得超生!” 福王苦口婆心,软硬兼施,沈湛仍旧不为所动。 “这不是你勾结外族的理由。”沈湛不想再跟福王废话,“请殿下回闽地去。” 见他油盐不进,福王咬着牙根,怒视沈湛,忽然想到一事,急忙问他:“本王且问你,温仪公主现在萧解忧可在凉州?你是不是一路与她从上京同行?” 沈湛转身便走,根本不理会他的问题。 “湛儿!你将这丫头交给本王!”福王急走两步,转到沈湛面前,两眼放光:“你把她交给我本王,本王保证,铁勒即刻便会退兵,再不会围剿凉州!有了她,何愁咱们父子大业不成!湛儿,你不愿出兵,为父不勉强你,只要有了萧解忧,为父的大事就已经成了一半了!她现在在哪里?你快带本王去找她!” “冥顽不灵!”沈湛淡淡地抛下四个字后,再未停留地走远,将福王的惊喊叫骂留在脑后。 纪侧妃远远地听到福王愤怒的声音,心中一惊,忙走出马车,见到沈湛衣袂翻飞,面色沉静地走过来,她迎上去:“湛儿” “姓陈的嬷嬷我带走了。”他丢下这句话,回到队伍里,翻身上马,再也不看纪侧妃一眼,轻声吩咐属下:“除了福王和侧妃以外,其余人一概不留。” “是。” 众将士领命,亮出兵器杀入车队。 四周顿时乱成一片,纪侧妃被一个将士推到旁边,免得她被误伤。 她大惊失色:“湛儿,你,你这是做什么?” 沈湛依旧坐在马上,垂下眸子,冷冷地看着她:“送你们回你们应该去的地方。往后,再敢踏入西北,”他抽出长剑,剑尖指着花容色变的纪侧妃,道:“那就不用走了。” 福王带来的侍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然而面对沈湛的部下,却还是不够看。 眼看着自己的死士和侍卫一个个地倒下,福王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沈湛根本不理睬,等人都杀光了之后,才指着福王和侧妃,命令道:“带他们上车,马上送他们回闽地。” 他无法忍受这对夫妻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哪怕一刻钟都不行。 “你一定会后悔的!”福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沈湛依旧拿着剑,指向福王,“我不想后悔,你也不要让我后悔没有杀了你们二人。” “我姓沈,一辈子都只姓沈!” -------- “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霍英左看看,右看看,狐疑地问周围的副将。 副将老实得很,摇头道:“没有,虽然咱们抄了近路,但是路绝对没有错!这就是宁城,您看,上面还写着” “废话!”霍英没好气地啐了他一口,“我不识字吗?” 他指着还没收拾完的满地狼藉,那一片片尸块血肉,问左右:“看见没?都是穿着铁勒士兵的尸体,咱们大周的呢?难道铁勒士兵走到此处,老天爷显灵发威,把他们全部劈死了吗?” 这个笑话有点好笑,顾卫第一个哈哈笑出声。 霍英斜睨了他一眼,他立刻低头闷声笑。 霍英一路赶到宁城,半个铁勒敌人都没看到,若不是见到城外这些尸体,他几乎以为宁城谎报军情,逗他们玩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0.你才 进了宁城之后,霍英才终于从宁城守备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 “你说, 铁勒人的三万大军, 一个都没逃掉?连索元都被你们俘虏了?” 霍英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宁城守备表情复杂地点点头:“对, 霍将军要去地牢看看吗?索元身份特殊, 卑职不敢有片刻疏忽, 命人日夜看守,谨防他逃脱或自戕。” 霍英想了想,摇了摇头:“这个不急, 我对提审犯人并不在行,待我将情况禀明沈将军之后,请将军定夺后再说。” 宁城守备依旧没有什么精神呢地点头应是。 “怎么, 立了这么一个大功, 你还不高兴啊?”霍英奇怪地看着他。 宁城守备苦笑:“功劳是很大, 可惜和卑职没有多大关系” 这就是最让人郁闷的地方。连问绑了他之后,对外宣称他因为宁城被困, 焦虑之下病倒了。因而, 这场大捷, 他能沾到的光十分有限。 霍英还不清楚事情的真相, 随意拍拍宁城守备的肩膀, 权当是安慰他。 “对了, 公主现在在哪儿?我已经等不及要去见见这位新出炉的女英雄了!” 不同于霍英的神采飞扬, 宁城守备耷拉着肩膀, 将他带到萧解忧暂住的院子里。 “殿下!”霍英隔了老远就开始喊, 正站在院子里的萧解忧和连问闻声双双回头,一眼就看到霍英笑得满脸见牙不见眼地朝他们走过来。 “末将霍英,参见公主殿下。”霍英利落地单膝跪地,不过,没等萧解忧说话,他自己就站了起来:“大家都这么熟了,也没有必要讲这些虚礼啦。” 萧解忧道:“霍将军抢了本宫想说的话,那本宫只好说‘免礼请起’了。” 霍英哈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看着萧解忧,眼中有激动,有钦佩,有欣赏,坦坦荡荡,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 “你到这儿来找本宫,可有什么事?”萧解忧问霍英。 霍英咳嗽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笑意地道:“有事,有事。殿下,先前您不告而别,大家都很担心您。大哥带着人往秦城方向去找您,我已经派人去追他,告诉他你平安无事的消息说来,殿下这次真的令人刮目相看,竟然能凭一己之力,守住宁城殿下,依您之见,铁勒此举,到底有何用意呢?” 其实这个问题,霍英大可以等日后提审索元时弄清楚,不过,不知怎地,他就是想听萧解忧的意见。 刚巧方才萧解忧也与连问提到这个话题。 她本欲出发返回上京,连问便道宁城之围虽解,为以防万一,他们还是等凉州援军到达之后再走。 既然霍英来了,那萧解忧和连问就可以放心地离去了。 “刚才,连统领给本宫讲了许多铁勒以往与大周交战的情况,本宫此刻心里有个模糊的猜测”萧解忧说到这里,忽然犹豫了一下。 “什么猜测?”霍英眼睛顿时一亮,兴致勃勃地追问道。 萧解忧抬头看了一圈。宁城守备将霍英带到这里之后,就默默告退了。 他还是不想看到连问。对于这回与这么大的功劳失之交臂,宁城守备并不像别人想的那样嫉恨连问。他不过是无法面对自己的悔恨罢了。 “铁勒的大军秘密地穿越戈壁沼泽,不惜死伤,想要悄无声息地占领宁城,所图不外乎有两个。”萧解忧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道:“其一,宁城不大不小,处在凉州通往上京的必经之路上,这许多年来未曾遭遇战火,防备在西北诸城内最弱。如果铁勒人这次能奇袭成功,那么,等于一刀斩断了凉州与上京的通路,届时与凉州以西的大军合力前后夹击凉州,凉州便会腹背受敌,再加之粮草无法运入,时日一久,实力自然大减。” “他们的算盘打得好,可惜根本没用。”霍英不屑道,却还知道军事机密不得外泄的道理,对萧解忧也没有多说什么。 萧解忧自然能听懂。 沈湛在宁城附近这种地方都能开玉矿,其他的地方的产业还少吗?西北虽然比不上江南富庶,可若只养凉州的兵,钱财还是充足的。说不定,凉州城里囤积的粮草比上京送过来的还多! 所以,她点点头,没有说破这些,只继续道:“其二,本宫不久前才得知,原来福王与铁勒人私下一直多有来往。原先本宫还有些疑惑,福王身为藩王,虽野心勃勃,却也不应该傻到与虎谋皮的地步。他若是自毁西北防备,引外敌入侵,哪怕将来他真能坐上皇位,也未必安稳。” 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道:“却原来,我们都可能误解了福王的用意。他勾结铁勒人,并非意在除掉沈家、除掉沈世子” “那他勾结铁勒人是为了什么?”问的人并不是霍英,却是连问。 霍英也皱眉看着萧解忧。 萧解忧字斟句酌,慢慢地道:“本宫猜测,铁勒人此次围攻宁城,并不为前后夹击凉州,而是为了那批可能从上京运往凉州的粮草和援军!” 霍英跟在沈湛身边多年,久经沙场,闻言便将铁勒族此次反常之处反复推敲,待将事情全部串起来后,立刻惊呼:“不错!若是这次没有连问和公主的话,恐怕此时宁城已经落在索元手中!彼时凉州对此毫不知情,而朝廷发往凉州的援军和粮草很快就要重新起运,到时候,必要经过宁城!” “本宫猜测,福王必定与铁勒族达成了某种约定,或平分,或由福王独吞这批粮草。那些朝廷送来本应至凉州参战的援兵,也会悄无声息地被铁勒人除掉。到时,铁勒人在凉州做出强攻之状,福王回到闽地后率军起兵呼应,直奔上京。朝廷兵力不足,捉襟见肘,力有不逮,除了调西南大军及令沈世子回京之外,再无他法。如此一来,福王的胜算便多了几成。” 更何况,若不是中途出了岔子,萧解忧手中的藏宝图说不定已经落到福王手中。 萧解忧只恨前世时自己不爱关心朝廷大事,否则,哪需要像现在这样跟瞎子过河似的,摸着石头都可能走弯路! “只要铁勒的军队一日不退,大哥便不可能离开凉州,”霍英不假思索地道,“上京和福王打架,关我们西北什么事?” 连问微微点头,亦是一脸赞同。 “听听,听听!这说得什么话!”萧解忧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她无奈地指着霍英:“真是无法无天了,混在军中久了,只知道有将军,不知道有皇帝!” 怪不得元嘉帝时时刻刻提防沈家!萧解忧此刻都不得不承认,真是太有道理了。 霍英总算想起眼前的这位公主姓萧,这天下是她萧家的 他嘿嘿地笑了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殿下说得极是,然而,殿下似乎遗漏了一点。” 院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三人循声看去,只见曲相离倚靠在门上,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萧解忧。 萧解忧皱眉:“你想进来便进来,这样倚着门板站没个站样,是何道理?” “哦,因为微臣有伤在身,站不直呢。”曲相离慢吞吞地走到三人跟前,毫无敬意地刚想下跪,忽然“哎呦”一声,捂着胸口站起来,皱眉道:“微臣参见公主。微臣这伤口颇重,刚才又不小心扯了一下,疼得厉害。请公主宽恕微臣礼数不周之罪。” “曲大人伤在后背,总捂着胸口做什么?不想跪便不要跪,本宫何曾因为这个怪罪过你?” 曲相离闻言,又是一愣。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你鬼鬼祟祟地躲在门口偷听做什么?”连问看不惯他这个样子,不客气地斥道。 “怎么,只许你们在院子里说话,就不许别人无意中路过,不小心被迫地听了一耳朵吗?”曲相离微笑道。 连问:“若是让别人听到,我割了他的耳朵。” 曲相离便看向萧解忧:“殿下,连统领欺负微臣,你管不管?” 霍英不认识曲相离,刚见到他时着实被他的样貌惊艳了一番,待听到他和连问你来我往互怼一番,马上恍然大悟地道:“原来你也是公主身边的宦官,怪不得长得这般貌美。” 曲相离:“” 你他妈是不是瞎? --------- “啪”地一声,谢振宁将齐烨递给他的奏折扔在桌上。 “齐大人,你含血喷人!你怎敢如此陷害忠良!”谢振宁一张俊脸因为怒气而变得有些发红。 齐烨面无表情:“谢大人,我此刻非常怀疑,你到底是怎么混成‘上京三公子’之一的?凭长相吗?有你跟我跳脚的功夫,不如再仔细看看我奏折内都写的什么!” “我怎么没看了?”谢振宁捡起折子,拿在手中指着齐烨道:“齐大人,往日里你如何刻薄狭隘,我都忍了。我曾想,你能在福王的威逼胁迫之下,仍将公主送出来,这说明你良心未泯,还没坏到骨子里!” 齐烨点点头:“小谢大人,我十分不喜有人指着我的鼻子说话。” 萧解忧抿唇,用力的放下手后,又道:“你在奏折中污蔑沈湛勾结福王与铁勒人,意图谋取朝廷的粮草及援军,你可有凭证?你凭什么说铁勒人进犯凉州只是一个幌子?福王勾结铁勒人,沈湛也勾结铁勒人,你上嘴唇碰下嘴唇什么都能说啊!你知不知道,你这份奏折递上去,不光不能为凉州求来援兵和兵饷,搞不好还会陷整个西北军为险地!” 齐烨又点点头:“我没有凭证。” 谢振宁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那你还敢如此写!” “但是,”齐烨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侧:“我有脑子,会想。”指指自己的眼睛,“我有眼睛,会看。”最后指指他的耳朵:“我有耳朵,会听。” “好啊,那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你若是连我都说服不了,怎么能将这种荒谬之论呈上朝廷!” 齐烨很烦谢振宁,不是因为他对自己态度不恭敬,也不是因为他坚定地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而是因为 他真的很蠢。 齐烨讨厌和笨人说话,可惜世上之人大多愚钝不堪,连他眼前这位探花出身的小谢大人也不例外。 左右无事,齐烨决定发一次善心,回答谢振宁的问题:“我看到凉州的防守固若金汤,并没有受到外敌侵扰的迹象;我听到人说,最近几天,铁勒士兵只在几十里开外的地方出现过,沈世子带兵剿灭的大多是小股流窜的兵勇,并未与所谓的铁勒多族部落联盟军对上。加之此刻铁勒人突然出现在宁城,因此我便推测,铁勒人玩了一招声东击西,明着进攻凉州,实际只为宁城!宁城有什么?小谢大人,动动你那不很灵光的脑子,你告诉我,铁勒人如果得了宁城,他们能得到什么?” 谢振宁怔住。 “你我都知道福王秘密地来到西北,并且对温仪不怀好意。沈湛难道不知吗?可是他都做了什么?” 看着谢振宁一脸茫然地样子,齐烨遗憾地摇摇头:“他什么都没有做。他既没有派人拿下福王,也没有将消息传回上京,只是不断地催促我们,即刻上奏朝廷,将之前扣住的那批粮草军马派往凉州。” 谢振宁喃喃地自语:“我自到秦城后,并未懈怠,对西北军情战况等多有了解宁城,虽然不起眼,亦非关键战场,但却是从上京通往凉州的唯一途径。若是这次铁勒人攻占宁城攻占宁城那批粮草和军马,必会落入铁勒人之手到那时到那时” “到那时,福王起兵造反,朝廷无钱也无兵,少不得要召回沈湛。沈湛若进京,恐怕第一件事便是打开城门,放福王的人马进去!不说我们齐家,你们谢家,还有皇室如何,单单这西北,便又要有多少生灵涂炭?有多少无辜之人死在这场皇权争夺战里?小谢大人,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呢?” 谢振宁满脸苍白,嘴唇略微颤抖,说着连自己都不确定的话:“沈世子不是那样的人!这其中定有误会!沈世子温仪公主不可能看上那样的男人!她聪慧机敏,怎么可能会对那样的男人托付真心!” 谢振宁的最后这句话,真正地惹怒了齐烨。 “那是因为温仪和你一样,眼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1.眼前 沈湛带着人改向宁城方向而行。 秦城和宁城均在凉州以东, 宁城更要偏东一些,萧解忧若想回上京的话,她的最佳路线便是先到秦城,然后再往宁城。 凉州往秦城、宁城路上有一条岔路,因为先前派了霍英往宁城去救援, 所以沈湛便沿着秦城方向追过来。 他遇到萧玉婉在先, 遇到福王在后, 萧玉婉的人看到过有两人骑马经过,但是福王却没有见过萧解忧。 福王与萧解忧有杀父之仇,再加上百蕴惨死, 若是萧解忧在路上遇到福王, 难保她不会冒险行刺福王, 哪怕明知自己以卵击石,也必不会悄然路过没有一丝声响。 所以, 沈湛断定萧解忧并没有往秦城去, 而是直奔宁城。 想到这里,沈湛不由得暗自焦急,喝令众人加快速度。 若是萧解忧正好遇到围攻宁城的铁勒军队 沈湛咬紧牙,拼命抽着马, 只恨自己没有双背生翅,又怕霍英赶赴不及,没办法及时拦住萧解忧。 他不由得暗自后悔。早知道会逼得萧解忧独自返回上京, 他何不先安抚萧解忧? 虽说弑父弑母乃大逆不道之事, 可那二人一个不守妇道, 淫奔弃子,另一个位高权重,通敌谋逆,这样的人,怎堪为人父母? 沈湛甚至都不敢让萧解忧知道他是福王的儿子! 只要一想到她会用看杀父仇人儿子的眼光看自己,沈湛就觉得受不了! 然而悲哀的是,他无法摆脱自己的出身,也没办法狠下心对福王夫妻下手。 将他们送回闽地软禁起来,再想办法斩掉福王手中的兵权,已经是沈湛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理办法了。 并且,沈湛允许福王继续活着,还有另外一层原因。 萧解忧总归是要回上京的,而他也要继续镇守西北。对他们两人而言,只有福王和元嘉帝保持明面上的势均力敌,他们才能更容易在夹缝中寻求最大利益。 就目前而言,任何一方势力失衡,都会引起一番极大的动乱,在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前,维持现状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萧解忧肯定无法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吧?沈湛有些落寂地想着。 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和福王是一伙的,会不会,从此再也不相信他了呢 ---------- 霍英总算知道,原来曲相离不是什么总管太监,而是朝廷命官,官职比他还高。 “真是对不住了曲大人!都怪我见识短浅,也不会说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霍英是个爽快人,知错便改,马上给曲相离道歉。 曲相离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只一眼便将霍英从里到外看得分明,遂也懒得理他,轻轻地点点头,就算翻过篇去了。 “殿下,”他的注意力仍旧放在萧解忧的身上,“你刚刚遗漏了一点,要不要微臣帮你补上?” “这一切不过都是本宫的猜测,哪有什么遗漏不遗漏的,不过是本宫才疏学浅,没有想到罢了。” 萧解忧很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曲相离却不肯放过:“哦,既然殿下没想到,那微臣斗胆说说自己的一点愚见。” 他见萧解忧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心里暗自揣摩为何明明是她提出的和离,她却仍旧与沈湛如此亲近,口中言道:“微臣有一点想不明白。福王与铁勒人勾结,趁机占领宁城,意图谋取上京运送来的粮草和兵马。这样一来,一方面能充实他自己的实力,另一方面也能狠狠削弱朝廷的战斗力。只是,他就如此肯定沈世子奈何不了他吗?他若谋逆,能保证沈世子一定站在他这边吗?” 曲相离说得并不隐晦,任谁都能听出他话语里隐藏的意思。 他认为,福王与沈湛之间一定有所联系。 霍英闻言,收了笑容:“曲大人,我年轻不懂事,不会说话,你可不要和我犯同样的毛病。福王和朝廷之间的破事,跟我们西北军有什么关系?谁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你若是再乱说,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曲相离怎会将霍英的威胁放在眼里,他轻笑道:“道理就是这个道理,谁都能想明白。等今日之事传到朝廷,你且看有没有大臣弹劾你家将军!” 霍英冷笑:“上京里看我们西北军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打败仗要问罪,打胜仗还要治罪,若是将这些都放在心上,还活不活了?” 曲相离笑而不语,意有所指地看着萧解忧。 萧解忧垂下眸子,并不与曲相离对视:“这件事最终该如何收场,还要看沈世子的打算,想必他心中自有计较。” 她转向霍英:“既然你来了,本宫就可以安心地离去了。” 霍英刚要说话,萧解忧抬手制止他:“先前跟你们来西北,是为了躲避追杀,想保命。但本宫不能一直躲躲藏藏,等着别人来打。有些事,该面对的还是主动面对才好。” 霍英乍听萧解忧要走,一时情急,脱口而出道:“那你身上的毒解了吗?石先生说没事了吗?” “什么毒?” “毒?” “本宫中毒了?” 三人几乎同时开口,六只眼睛齐齐看向霍英,霍英一见萧解忧面露疑惑,心里马上暗叫一声糟糕。 他其实也说不明白,先前偶然听过沈妙然提到一嘴罢了。 显然沈湛并没有告诉萧解忧 “我去看看城外战场清理得如何。”霍英见形势不对,扭头便走。 连问上前想拦住霍英,被萧解忧喊住:“让他走吧。” 曲相离不由得皱着眉上下打量萧解忧:“殿下何时中了毒?在上京吗?可是齐皇后下得毒?” 若是齐皇后下的手,那曲相离就有十分把握拿到解药。 萧解忧摇摇头:“本宫亦不知。” 她悠悠地抬起头,看向院外:“有一个人,定然知道。” 她说完,便往外走:“咱们去看看石先生在做什么。等问清楚这桩事,再启程前往上京也不迟。” ---------- 上京,杏花巷外十里。 “这!”王保被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惊住了。 上京府尹在一旁殷勤地道:“您要找的,就是这个地方,没错的。早十几年前便是乱葬岗,有那外地来投亲不遇的,权贵家里犯错被打杀的下人,还有得了急病夭折的穷人家孩子,基本上都葬在这里。” 王保冷汗流了一身:“这确定没有别的杏花巷吗?” “没有没有。”上京府尹摇着头:“这块地方多晦气,满上京再找不出第二处。” 王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宫里的。 曲氏吞金自尽,太医们用了一夜功夫,都没把人救过来。 元嘉帝没下令怎么处置,于是曲氏仍旧被停放在交泰殿外的值房里。 她临死之前说的那几个字,便成了元嘉帝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马上去给朕找!” 元嘉帝的怒吼仍旧盘旋在耳边,王保战战兢兢地回到交泰殿,哆哆嗦嗦地把事情的经过禀告给元嘉帝。 “若是,若是曲氏没有说谎的话,那,那皇子他皇子他”王保跪在地上,没敢起来。 “不可能!” 元嘉帝两眼冒着红光,人都有些疯癫了:“贞儿说朕有儿子!贞儿不会骗朕!” “朕怎么可能没有儿子!这大好河山,这锦绣荣华,朕都要留给朕的儿子!”元嘉帝嘶吼道。 丁小林在这个时候更不敢上前,也想学王保一样把自己缩成一团,越小越好,最好能消失在元嘉帝地眼前。 可惜,元嘉帝已经扫视到他,他忍不住抖了一下,元嘉帝猛地上前抓住他,捏起他的下巴,面色狰狞地问:“贞儿,朕的儿子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你说话,你说话啊!” 一边问,一边两手掐住丁小林的脖子,不住地摇晃他。 丁小林惊恐地挣扎着,他开始害怕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幸好还有温仪公主能够照顾他的弟弟 眼看着丁小林被他掐的直翻白眼,元嘉帝终于停手。 丁小林捂着脖颈在一旁咳嗽不已,元嘉帝一眼都没看他,仿佛他的死活无关紧要。 也确实无关紧要。 在元嘉帝的心中,此时只有两件事:一件是找到自己的儿子,另一件是找到前朝的宝藏。 他喊了一声王保,问他:“曲相离有没有传信回来?他找到温仪没有?” 王保马上答道:“曲大人已经到了西北,目前还未找到温仪公主” 元嘉帝扔了一个茶杯过来,正中王保额头,伤口处马上流出鲜红的血来,王保都不敢抬手去擦。 “你们都与朕作对!是不是要朕砍了你们的脑袋?谁能告诉朕,朕的皇子到底在哪儿!在哪儿啊!” 丁小林捂着脖子,求生欲让他不顾一切地喊道:“皇上,皇上!那曲氏已经死了,可是,她的孩子一直在您的眼前啊!” 元嘉帝猛地回头瞪着他:“你说什么?” 丁小林被他的眼神吓得连咳嗽都止住了,现在哪怕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就是曲大人啊!人人都说曲大人是曲氏的外甥,可是,曲氏哪里来的姐妹?” 元嘉帝怔忡片刻,眼睛一点点地亮起来:“对,曲相离!曲相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2.若是 曲相离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萧解忧便道:“等下见了石先生, 让他给你开两副药。说来,西北天气寒冷,这才只是刚要入冬,真到了冬天,不知道会有多冷。” 连问在西北生活多年, 对这里的严寒多有感触, 然而此时他心里惦记着霍英说的毒, 根本无心聊天。 连一向没什么正经,惯常懒洋洋的曲相离都没有接萧解忧的话。 萧解忧不由得失笑:“何故如此愁眉苦脸?即便本宫无意间中了毒,想办法解了便是, 没道理还未知道真相, 人反倒先被吓掉了三魂七魄。” 连问眸色深沉, 脑子已不期然想到,他违逆萧解忧之意, 暗自配合沈湛将萧解忧带来西北, 为的便是当初霍英的一句“攸关生死”。 他和萧解忧都以为沈湛强行带她回西北,是为了躲避福王的死士追杀。 然而,现在仔细想想,恐怕沈湛从西北出发往上京之时, 萧解忧还没有遇袭! 沈湛如何能够未卜先知? 再联想到,萧解忧刚刚到达宁城,石谦就携夫人至此, 这恐怕不是什么巧合吧? 石谦出身民间, 素有“神医”之名。 假如沈湛对萧解忧中毒一事早已知晓, 还要惊动神医出手,那么,萧解忧中的毒,恐怕十分棘手! 相较于萧解忧的淡然平和,连问和曲相离都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所以,当石谦在院子里翻检药材时,看到的就是面无表情,一脸凝重的曲相离和连问,还有微笑有礼的萧解忧。 “石先生,我不请自来,希望没有打扰到先生。”萧解忧笑语盈盈。 她对石谦夫妇的态度一向温和,也几乎不会在他们面前自称“本宫”,一是因为他们是沈妙然的父母,她便对二人以长辈礼待之。二是因为石谦乃济世名医,救死扶伤,德行善佳,她心中敬重,故而一直十分有礼。 石谦对萧解忧亦是观感良好,不单因为沈湛托付他照看她,也是因为萧解忧的性格及行事对了他的味,让他颇为欣赏。 因而含笑道:“殿下并没有打扰我可是王禄那边有什么事?” 萧解忧虽然从不曾在他的面前摆过公主架子,却也没有主动踏入他的住处,显然她今日带着两个人过来,一定不会是闲着没事路过而已。 “王禄无事。”萧解忧说着,神色瞬间肃然:“还未谢过石先生对他的救命之恩。这个情,我记下了。” 石谦摆摆手:“不过是尽医者之心罢了,当不得殿下牢记。看我,差点忘了,”他轻轻地一拍额头,笑道:“走,有什么话,咱们进去再说。” 站在院子里聊天,像什么话? 三人跟着石谦鱼贯而入,有丫鬟奉茶来,小纪氏听见外间有动静,掀开帘子出来一看,见到是萧解忧,忍不住面上一喜:“公主!” 自从萧解忧在宁城失踪之后,小纪氏也十分挂念她,今日刚听说萧解忧巧设计谋,保住了宁城不说,还让铁勒人栽了一个大跟头。 这位公主身份尊贵,长得国色天香,世间难寻,令人赞叹的是她竟然还如此聪慧勇敢,这样的姑娘,哪个男儿有幸娶到她,必然有大福气。 可惜 萧解忧不明白小纪氏为什么用一副惋惜慈爱的目光看自己,她微笑着点头:“石夫人。” 小纪氏欣喜地与她寒暄两句,石谦在一旁只是看着她,眼神温柔,令萧解忧在无意中见了仍旧觉得十分难得。 这二人结缔数年,而且小纪氏还生下了沈家的孩子,即使如此石谦仍旧待小纪氏如珠如宝,这种气度,少有男子及得上。 “实不相瞒,”萧解忧面带微笑,“我今日冒昧前来,有一事想请石先生为我解惑。” 石谦道:“哦?不知是何事困扰殿下?殿下且说来听听。” 萧解忧笑得毫无异样:“石先生,我中的毒,可有性命之忧?” 石谦微微一愣,心中有些踌躇。 沈湛先前嘱咐过他,要他不要告诉萧解忧实情,免得让她担忧。 萧解忧见他不说话,又道:“先生可有顾虑?可是因为沈世子让你隐瞒于我?” 这位公主实在聪明,石谦不擅长说谎,尤其是他其实并不赞成沈湛的想法。 所有的病人都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虽然萧解忧这种情况比较特殊 石谦思忖了片刻,想到萧解忧既然来问她,那现在恐怕也不好再糊弄她,瞒肯定是瞒不住了。 所以,他点头道:“确实是世子吩咐我不要为此惊动殿下。不过,”他转而苦笑一声,“上次为殿下诊脉过后,我并未发现殿下的身体有何不妥之处。” 这句话,饶是聪慧如萧解忧,也听不懂了。 没发现有不妥,为何又说她中毒? 萧解忧眉头微蹙,还没有说话,又听石谦道:“殿下身上的毒,说来话长。”他看了一眼曲相离和连问,没有继续往下说。 曲相离这时终于开口:“石先生只管直言,殿下与我二人之间,没有秘密。” 萧解忧瞟了他一眼,刚想说什么,却见曲相离也向她看来,一手又捂着心口,仿佛在说“老子这次受伤这么重,你还敢不把老子当心腹”!萧解忧觉得此时若是令他回避,恐有过河拆桥的嫌疑。 听就听吧,反正曲大人神通广大,不让他听,他也未必不会知晓。 石谦见萧解忧没有反驳,心中稍稍吃惊。小纪氏更是第一次见到曲相离,只见他眉目俊美,身材高大,举止风流,生得着实好看,不免心中暗自怀疑他的身份。 萧解忧既然不介意,石谦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实不相瞒,我怀疑,公主可能中了一种名为‘鸳鸯单飞’的毒。” 鸳鸯单飞?听名字就怪不吉利的。萧解忧还未说话,曲相离又开口道:“可能?石先生精通医道,难道到现在还未完全确定公主中的是什么毒吗?” 石谦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我学艺不精,非但不能确定公主中的是什么毒,我甚至都不能确定公主是否中毒” 石谦这几句话绕的人头都晕了,曲相离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石谦也不卖关子,便将林侧妃身中“鸳鸯单飞”之毒和太子便为此而亡大致说了一遍。 这件事萧解忧是知道的,只是她今天第一次听说,原来,害死他父王的毒,叫做鸳鸯单飞。 “这样说来,”还是曲相离开口,“石先生也并不确定,像殿下这般既身中鸳鸯单飞,又可能同时中了鸳鸯单飞毒发后毒素的人,体内之毒是否会发作,何时发作,对吗?” “是,我对此一无头绪。”石谦坦白地道。 这也就意味着,假使这种毒真的会发作的话,石谦也不知道该如何化解。 懂了。萧解忧点点头,面色依旧柔和,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可能身中剧毒而有片刻惊慌。 因为,上辈子她已经惊慌过了。 所以说,她上一世因毒发而亡,并不是在去铁勒和亲的途中中的毒。 而是她,天生的 “方才先生说,我体内的这种毒,不能与男子亲近,否则便会害了对方,对吗?”萧解忧问道。 石谦比萧解忧年长许多,对着她就像对沈妙然一样,只当成晚辈和病患,因而听她问话,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尴尬:“是。” 连问不自在地垂下视线。 曲相离则又打了两个喷嚏。 萧解忧的面色突然变得十分柔和,连语气也是:“好的,谢谢石先生,我知道了。” 曲相离就问她:“殿下知道什么了?可否说出来,也让微臣知道一下?” 萧解忧嘴角的笑意一点点绽开,随意地侧头看向曲相离,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带着与往常不同的风情和多情。 她眉眼间浮上的情思仍聚在那里,粉颊恍如春三月的桃花,片片粉嫩,绚烂地迷了人眼。 “本宫知道,”她的嘴角弯起一道好看又带着几分陌生的弧度,“曲大人受凉了。” 曲相离没忍住,又打了两个喷嚏。 萧解忧得意地笑起来,笑声清脆入耳,如闻仙乐。 曲相离看向连问,低声道:“你家殿下怕不是吓得疯癫了吧?” 连问眼中浮上几许担忧,闻言白了曲相离一眼:“你的鼻涕流出来了。” 曲相离:“” 石谦伸出手:“殿下,不如我再为你把一次脉吧。” 萧解忧满脸欢愉,仿佛刚刚石谦说的话令她无比快活似的,很爽快地伸出手:“那就有劳先生了。” 照旧用了很久,照旧什么异样都察觉不出来。 石谦收回手,摇摇头:“与上次一般无二。” 萧解忧不以为意:“既然没有异状,或许那毒两两抵消,再不会发作的。” 石谦叹道:“但愿如此。” 萧解忧忽然又想到一事,转头看向连问:“丁小林给我的那个瓷瓶,你可带在身上?” 那是太后命张有德给丁小林送的“补汤”,丁小林机灵,偷偷藏下一些,交给萧解忧,希望让她找人查看出这汤药里放得都是什么东西。 “带了。”连问拿出一个小巧的瓷瓶,交给萧解忧。 萧解忧又递给石谦:“石先生,这里面装得东西可能也是毒物,烦劳您看一下,看看能不能辨认出是什么毒。” 石谦接过瓷瓶,打开后凑在鼻尖轻轻闻了闻,没有闻到任何异味。 “我要仔细研究一下,”石谦道,“若是殿下不急的话,两三日后再给殿下答复。” 急倒是不急。 她本该启程返回上京。但是,别人不知道,她自己还是知道的。 她体内的毒,最晚不过三年,终归要发作的。 那鸳鸯单飞和这瓷瓶里的毒都来自福王,希望是石谦可以从中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来吧。 正在此时,沈妙然从外面一阵风似的跑进来,面带喜色:“爹,娘,大哥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3.重逢 沈妙然因得知沈湛来到宁城,一时间有些忘形, 待看到萧解忧等三人在此, 便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一笑间,刚好与曲相离懒懒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沈妙然登时愣住。 这, 这男人, 长得可真俊啊! 沈妙然自小跟着石谦夫妇四处游历,并非毫无见识的闺阁女子,又加之霍英和连问等人皆是相貌不俗, 饶是她素日里见多识广,乍见曲相离,也忍不住惊艳流连。 但见他神态慵懒, 五官俊秀, 眉目间似乎天然带着情意, 眸子里笑意点点,纵然不笑也似笑, 仔细看去的话, 其实也说不上哪里动人, 却又打心眼里觉得无一处不动人。 而且, 他坐在容颜无双, 耀眼非凡的萧解忧身边, 罕见地没有被衬得乌漆墨黑的黯淡无光, 自身反而别有一番精彩, 与萧解忧赫然形成日月同天之景, 令人目眩神迷,美不胜收。 沈妙然本以为她大哥沈湛长得足够俊美,乃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然而若是与眼前这人相比,沈湛刚劲有余,却独少了几分精致。 小纪氏见女儿神色不定,眼睛有些发直地盯着曲相离,立刻咳嗽了两声,问沈妙然:“你大哥来了?此刻已进城了吗?” 沈妙然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竟然看着一个男人看到呆了之后,脸上悄悄地染上红晕,不敢再去看曲相离,只规矩地回答小纪氏:“进城了,听说正在前院和守备大人议事,过会儿说不定就会过来。” 她说这话时,不禁看向萧解忧。 沈妙然直觉她大哥其实是来找萧解忧的。 小纪氏闻言,马上站起身来:“我去迎迎他。” 说着,已经迫不及待地向外走去。 曲相离也刻意看了一眼萧解忧,见她垂眸低头,神情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沈湛的到来而兴奋雀跃。 曲相离觉得此刻的萧解忧看上去极为顺眼。 “既然沈世子到来,”萧解忧又抬起头来,嘴角噙着笑意,脸上没有半分得知自己可能中毒的阴霾,道:“我们也去看看吧。” 曲相离原本翘起的嘴角耷拉下来。 “殿下自去吧,微臣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伤口疼,微臣回房间休息去了。”他站起来便走,路过站在门口的沈妙然时,对她微微一笑示意。 沈妙然脑子中血液瞬间倒流,一张俏脸猛地绯红满布。 他笑起来更好看 ---------- 沈湛坐在上首,听宁城守备等属官禀报宁城被围前前后后发生的事,面上未露异色,心中却隐隐升起自豪之感。 他早知她聪慧过人,也知她与旁的皇室女子不同,不止见识过人,心地善良,连胆气也是一等一的足。 “此次宁城大捷,你功不可没。”沈湛对宁城守备道。 宁城守备愣住,连忙否认:“不不不,卑职见识浅薄,人也糊涂,险些误了大事!若不是有公主在,现下说不得还要靠霍将军解围。卑职不敢贪功,不敢贪功!这都是公主殿下神机妙算” “荒唐!公主殿下远在上京,怎么会出现在这边陲小城?本将军看你也是糊涂了!”沈湛微微不悦地打断他。 听到这句话,宁城守备总算机灵,明白了沈湛的用意。 温仪公主本就身份尴尬,若是再传出此功勋及她的军事才能,恐怕上面那位也不能容下她 原本这荣誉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如今凭空砸在头上,宁城守备晕晕乎乎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沈湛道:“你准备一封奏章,将此次事件写清道明,勿要提起温仪公主等人。本将军也会上奏朝廷,为你请功!还望你以后不骄不躁,继续为朝廷效力!” “卑职遵命!”宁城守备激动得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他本就是沈家旧部,多年来忠心耿耿,未有差池。沈湛敢把萧解忧留在宁城,正是因为他虽然才能有限,为人却十分稳妥可靠。 但凡能在与铁勒人无数次交战中存活下来的,都不是泛泛之辈。 处理好公事之后,沈湛未在犹豫,直接往后宅去见萧解忧。 他脚步仍旧从容,步子却迈得极大,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他胸腔内的一颗心,随着他离萧解忧越来越近,跳得越来越快。 才不过短短几日没有见到她,这一路担惊受怕,牵挂惦念,竟好像过了数年之久。 将走到一处垂花门时,有人从里面走过来,正是出来迎沈湛的小纪氏。 小纪氏一眼就看到沈湛,她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湛儿,你回来啦。” 沈湛略冷淡地行了一礼:“姨母。” 小纪氏没有在意,沈湛一贯如此,天生不爱笑。 她笑道:“这些日子把你忙坏了吧?我听说凉州战事吃紧,心里担忧极了。你可曾受伤?今日吃过午膳了吗?” 从这一连串的问话中,沈湛能感觉到这位姨母对他的关切之意。 看着这张与纪侧妃相差无几的笑脸,沈湛脸上的冷意终于褪去几分:“有劳姨母挂念,我一切都好。我想见温仪,她在里面吗?” “在的,在的。”小纪氏很高兴,让开身子,跟着沈湛一道往回走。 “公主不知从哪儿听到她可能中毒了的事情,刚好来问你姨夫。”小纪氏说道。 沈湛停住脚步:“姨夫怎么说?” “唉,还能怎么说,实话实说而已。”小纪氏叹了一口气,抬头见沈湛剑眉星目,英姿勃发,面上几多温情,一定是想到了公主殿下她心中又痛又怜,不禁道:“湛儿,公主举世无双,我再没见过比她更好的姑娘。只是她中的这种毒,实在太过阴损,往后恐怕要孤身一人过这一辈子了你能照拂便多照拂她一些,就,就把她当做你的亲妹妹那样,像对妙然那样对她吧。” “妹妹?”沈湛霍然看向小纪氏,眼中锋芒射出,冷峻的表情更显肃然。 小纪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沈湛,他看向她的目光里没有丝毫暖意,也没有任何敬爱。他往日里虽然也稍嫌冷淡,可在看着她和石谦、妙然时,总有几分亲近之感。 这是怎么了? 小纪氏想自己刚刚说的话,猛然意识到,沈湛其实从未对萧解忧死心,他一直思慕她,哪怕萧解忧身中奇毒,他也未曾想过放手,怎么可能听她的劝,将她认作妹妹呢? “都是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小纪氏忍不住红了眼眶。在她看来,沈湛无一丝不好,公主无一处不好,两人站在一起,神仙眷侣也莫过于如此。 “当年”沈湛才提了两个字,身后沈妙然欢快地声音传来:“大哥!大哥!” 沈湛蓦地止声,回头一看,沈妙然笑得灿烂,正快步朝他走来。 而在她身后,也一脸含笑,步子不缓不急,腰背挺直,身形袅娜的人,不是萧解忧却是谁? “大哥,你怎么回来了?是凉州那边战事结束了吗?”沈妙然围着他问道。 沈湛控制不住地盯着萧解忧看,上上下下,下下上上,直到确定她完好无损,没有受伤后才回道:“没有,我临时有事所以才过来宁城。今晚就得赶回凉州。” “这么急?”说话的是小纪氏,她见有人过来,连忙将眼中泪水眨掉,又听到沈湛说今晚就走,面上很快流露出失望之色。 沈湛颔首:“我为主帅,擅自离开已是不妥” 他只看着萧解忧:“此次事出紧急,我必须亲自前来。等事情了结之后,我必须赶回凉州,坐镇军中。” 萧解忧抬眼与沈湛四目对视,短短一瞬间,她在沈湛的眼中看到了担忧后的放松、不解、委屈、气馁等各种混杂情绪,唯独没有怒气。 萧解忧眨眨眼,眼前的人又变成那个她熟悉的面无表情,一脸严肃的威武将军。 两人心知肚明,沈湛所说要紧之事,便是萧解忧。 沈妙然也发现沈湛的异样,她马上拉过萧解忧的手,对沈湛赞道:“大哥,你知道了吗?宁城这次能够得以转危为安,全靠公主呢!” 然后,又对着小纪氏做了一个鬼脸:“娘,我说要跟连问去守城墙,你和爹还不允许!非要把我关起来!你看看人家公主,她比我年纪还小,就已经能够打赢这么漂亮的一场仗了!我们女儿家,有哪一点不如男儿?你以后可别再小瞧我了!” 回头又对着沈湛将萧解忧猛夸一顿,夸得萧解忧都有点不自在了。 “我只不过出了两个主意,”萧解忧只能打断沈妙然,“其他的,都是诸位将士的功劳,我实在当不得如此赞誉。” 沈妙然还没说话,却听沈湛道:“温仪兰质蕙心,足智多谋。此情此景,若换做旁人,或者说我亲自领兵前来,也未必能不费一兵一卒,得此成就。我不如温仪也。” 萧解忧这一天听了太多的赞美之词,连曲相离那个最不会说话的人也夸了她几句,她听过后也就过去了,根本没当做一回事。 就比如此时,沈妙然夸她,还令她觉得有些羞赧。 唯独沈湛夸她,令她不觉生出一种被肯定、被认可的满足感。 还有一点,嗯,飘飘然的得意之情。 然而面上还是要谦虚的,萧解忧道:“不过侥幸而已,比不得世子能征善战,立功无数。” 沈湛莞尔:“我们要一直互相吹捧吗?” 萧解忧低头笑而不言。 沈妙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中再次慨叹,这二人无比般配,怎么会闹到和离的地步呢? 小纪氏的脸色却一点点地变得苍白,她绞着手绢,一时之间想起沈湛的身世,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石谦在他们身后一直没有说话,但他的注意力总是放在小纪氏的身上,但见到小纪氏感伤,他便静静地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 沈湛凝视着萧解忧。她微微低头,耳边玉色琉璃做的耳珰柔顺地垂着,白皙的脖颈露出一片,似是会发光一般,令人忍不住停驻目光。 这一抹低头间的风情,真真十分可爱,又兼有万般风情。 沈湛爱极。 对着这样的女孩,沈湛的声音只能温柔再温柔,和缓再和缓,生怕惊着眼前人,破坏她的宁静与温婉:“温仪,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可否请移步花厅,与我私下一叙?”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 谢振宁的脸上带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二郡主,下官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请恕罪。” 在谢振宁的百般阻拦之下,齐烨草拟的奏折最终没有发往京城。两个人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 谢振宁这两日忧愁甚多,一时觉得齐烨说的话虽然难听,却也有几分道理,一时又觉得沈世子绝对不可能与福王勾结,一时想起萧解忧下落不明,心里着实担忧,然而,他最大的愁绪,却是来自 他旁边院子里住着的福王二郡主,萧玉容。 谢大人,我来借个剪刀。 谢大人,我的猫儿跑到你院子里来了。 谢大人,我的手绢掉进你院子里了。 谢大人,我看这本书中有个字不认识。 不胜枚举。这一天下来,萧玉容不在他面前出现二三十次绝对不罢休。 总之,在他愁着愁着的空当,时不时还要看到萧玉容,因她身份特殊,又是个姑娘家,还不好直接呵退,于是愁上加愁,这会儿哪怕面对齐烨那个伪君子,都比看到萧玉容要让他高兴。 “谢大人还有什么事?是要找我姐夫吗?可惜,我姐夫不在府里,他一早就出门去了。”萧玉容手里拎着食盒,这会儿是给谢振宁送宵夜来的。 太阳还明晃晃地,要落未落地挂在天上,连晚膳都没用就送上宵夜 闽地的风俗果然不同凡响。 谢振宁恨齐烨没事总出去乱逛,自己逛就算了,为什么不带着他的小姨子一起去! “不是找齐大人,是有其他的事情。下官失陪了。”谢振宁脸上的笑容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了。 他没等萧玉容说话,逃也似的转身便走,走得还特别快,那些仪容风度通通丢在脑后,生怕萧玉容会出声喊住他。 谢振宁感觉自己自从到了西北之后,一路狼狈,自信心连番受挫,夜里无人时,还会想起齐烨讽刺他是依靠外表成为上京三大公子之一的。 最可怕的是,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或许真的像齐烨说的那样,他除了美貌,一无所有。 一脸丧气地走出院子没多远,谢振宁看到齐烨边走边和身后的人说话。 “哈哈,我就知道!除了我的温仪,谁还有这般本事!” 齐烨既得意又赞叹的声音顺着风声传到谢振宁的耳朵里,他马上捕捉到“温仪”两个字,心中按捺不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齐烨跟前,有些激动地问道:“你有温仪的消息了吗?” 齐烨嘴边笑容收起,心道萧玉容妮子看似厉害,实则是个草包,竟然让谢振宁还有精神想着温仪。 “叫什么呢?温仪也是你能叫的?”齐烨不悦地道。 谢振宁终于发现齐烨这个人不止阴险狡诈,还十分小气,并且嘴上不饶人。 “你们刚才说什么?温公主殿下她现在在哪儿,可还安好?”谢振宁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更懒得跟齐烨一般计较。 “你不是派了小厮跟着她吗?谢大人安排妥当,想得周到,她怎会不安好?”齐烨板着的脸孔忽然散去,要笑不笑地道。 谢振宁拼命压了一口气下去,反复告诉自己,小人难缠,小人难缠。 “齐大人,我关心挂念公主之心,与你一样迫切,还请告知公主的下落,我自感激不尽。” 齐烨心情正好,又刺了谢振宁两句,见他态度温顺,一副好欺负的样子,总算决定放过他:“让你知道也无妨。” 遂把刚刚收到的萧解忧设计解宁城之围的事情告诉谢振宁。 齐烨眉飞色舞,洋洋得意,仿佛这件事是他做成似的。 谢振宁真心敬佩萧解忧的胆识和智慧,心中残留的那抹贪念和苦涩却神奇地一扫而光,只留下衷心的仰慕与臣服。 温仪公主说得极对,他谢振宁,配不上她。 “殿下大才,我不及她多矣。”谢振宁真诚地道。 “所以,我劝你还是收了心思,好好地成亲娶妻。再敢惦记我家温仪,我就没这样好说话了。”齐烨语气温和地警告道。 谢振宁却未退缩:“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公主殿下天人之姿,有诸葛孔明在世之智,我恋慕于她,乃人之常情。齐大人,你我彼此彼此,就不要互相伤害了。” 说罢,竟然面带笑容,缓缓离去。 齐烨伸手点了点谢振宁的背影,什么话都没说。 总有你哭的时候。 两个人再次不欢而散,反向而行。 没有人发现,有一个娇小的身影躲在暗处,将两个人说的话一一听在耳中。 “萧解忧?那个贱人?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4.打击 宁城守备府是典型的西北建筑,正院东西各配两个小院。先前萧解忧在宁城时便住在东侧的小院里。 这次她“高调”回归, 宁城守备大人不敢怠慢, 都没和夫人商量,直接将主院让了出来。 萧解忧便带着王禄、十灵和连问住在主院里。 守备夫人性情豪爽, 也不爱种花, 院子里墙角处种了几丛毛竹, 还有一棵快要落秃了叶子的海棠树。 院子里的风比外面小一些,枯黄中带着不明显绿意的叶子,旋转着从树上缓缓飘落, 有时候风小一些,就落在树下,与其他叶子聚成一个小叶堆。若是风用力吹一下, 有的叶子就忽悠悠地落在门口台阶上。 原本院子里是有下人婆子负责洒扫的, 只是萧解忧住进来之后, 怕人多打扰王禄休息,就让院子里伺候的人都退了。 所以, 当萧解忧和沈湛走进院子里时, 院中间的路上零零散散拉地落着几片秋叶。 有凉风吹过, 一片半黄半绿的树叶, 调皮地落在萧解忧的头上。 沈湛侧头, 刚好看到, 他不假思索地抬手, 想要帮萧解忧拿下那片落叶。 巧的是, 萧解忧也感觉到头上似乎落了什么东西, 伸出右手去摸索。 然后就摸到了一只干燥的,温热的,不算光滑细腻却十分结实的,男人的手。 陡然间指尖变得滚烫,烫得萧解忧的心开始狂跳,她收紧五指,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落下手。 “多谢世子。”她小声地道谢,声音平稳,但是没有抬头。 然而连另一只手都在颤抖着。 沈湛的手捏着落叶,眼睛明明是在看这叶子上纵横交错的纹路,可眼前浮现的却是刚刚那只白皙的,像是玉石雕琢而成的,微微带着一丝凉意,细腻嫩滑的纤纤玉手。 心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拂过,有些暖,有些疼,还有些酸。 好半响,他才能将那叶子从萧解忧的头上摘下。 又神情自若地说了一句:“无妨。” 然而连另一只手都在颤抖着。 很快便进了屋里,两个人客客气气地坐下,沈湛拎起桌子山个的茶壶,到了两杯茶。他用手摸了摸茶杯,不烫也不凉,这才推给萧解忧。 “世子这几日辛苦了。”萧解忧仍旧低着头,接过茶杯,忽然想到刚刚沈湛摸了这杯子,于是手中温度适宜的杯子瞬间变得烫手。 沈湛快马加鞭,赶到宁城时,已经有一天多水米未进,嘴唇处已经有了一些干皮泛起。 他端起茶杯,一连喝了三杯茶之后,才笑着摇头:“谈不上辛苦。只是心里担心的很,温仪,你不该就那样不告而别的。” 温润的话语,明明是不赞同的,却没有半分斥责。 见到她一切安好,沈湛怎么舍得教训她? 萧解忧终于抬头,她看着沈湛,微微一笑:“世子,如果我和你说我想回上京,你会让我走吗?” 显然不会。 萧解忧本来就是被迫和他回到西北来的。 沈湛的眼神一黯:“你为什么要走?上京危机四伏,我并不放心送你回去。西北虽然有战事,但我会护你周全。” 自从知道她可能中了“鸳鸯单飞”之后,萧解忧对待沈湛就变得更加有耐心了。 “世子,我并不只想要周全。”她温柔地道,“自我父母皆亡的那日起,我便与‘周全’二日无缘。你的好意,我都明了。如果不是你多次相救,我恐怕也没机会和你坐在这里说话。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能总是依靠旁人,也不会轻易改变。比如你,比如我,比如福王” 终于,她提起福王。 萧解忧因何而突然不告而别,沈湛心里很清楚。 他垂下眸子,语带歉疚地道:“我知你你恨我没有趁机除掉福王,为昭华太子和林侧妃报仇。但是,人活在世上,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不得已我这样说,并非为自己辩解开脱。而且,我认为,依眼下的局面来看,福王活着,比他死了更有价值。我猜你回上京,是想将藏宝图献给皇上,诱使皇上首先对闽地开战。但是这样一来,全天下的百姓都要卷入其中,不得安宁。” “我怎么会恨世子?世子误会了。”萧解忧微微诧异,“我说过了,世子多次救我性命,我感激尚且不尽,怎会心怀怨恨?只是,就像世子说的那样,你有你的不得已,我也有我的不得已,我能理解世子,也请世子尊重我的决定。福王活着,或许能牵制朝廷,平衡诸方势力,然而对于我来说,这些只是次要考虑,我唯一想着的便是如何杀死他,为我父母报仇。至于其他,那都不是我能左右的。” “温仪,你不是这样任性的人。你一向心怀天下百姓,以大局为重。”沈湛道。 萧解忧点点头:“是。身为萧氏皇族,我愿我尽我最大努力爱护大周百姓,最起码不会让大周百姓因为我的原因而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然而朝廷与闽地之间,必有一战。天下大乱是早晚的事,迟一天或者早一天,并没有多大区别。世子若是现在想明白还来得及,只要你派人前往秦城狙杀福王,那这天下百姓便不会因为皇室内部争斗而生灵涂炭。” 沈湛道:“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就算福王死在西北,福王还有世子在世,闽地的权臣贵族早就已经与福王绑成一团,为了不被日后清洗,他们不反也要反。如果能尽量拖延一段时日,或许还可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避免大周分崩离析。” 萧解忧终于忍不住了:“说来说去,福王就是不能死,对吗?世子,我现在郑重问你一句,你与福王,私下究竟有何承诺,为什么你要如此袒护他?别人都怀疑你勾结福王,欲扶持福王登基,我却不信。你能否坦诚告知我原委?” “福王不会登基,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沈湛避重就轻,心中却因萧解忧说信任他而涟漪荡起,一圈一圈,结丝成网,整颗心完全陷落其中,不可自拔。 终究还是不敢说,不敢说啊 “若我欲取福王性命,世子该当如何?”萧解忧心中陡然生气一股怒火,直视沈湛,冷声道。 沈湛捏着茶杯,良久后方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不会劝阻殿下放下仇恨。殿下想做什么,尽管去做然而我有一言,还请殿下斟酌考虑。” “殿下想将藏宝图交给皇上,但是你曾说过,那藏宝图上错乱勾画,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地方。假如皇上没有找到宝藏,他必会怀疑殿下欺骗于他,到那时,殿下纵有一百张嘴,恐怕也解释不清楚。” “况且,宝藏一说,只是传言,究竟有没有,或者里面究竟有多少东西,谁都不清楚。前朝末年,民不聊生,国库空虚,京城周边大营里连军饷都发不出来,实在很难想象还能有什么宝贝能被前朝皇室藏起来。没有十足的把握,以皇上的性格,他必不敢轻易与闽地开战。” 当初萧解忧承诺将藏宝图里的宝藏送给沈湛一半,沈湛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镇守西北多年,经营产业无数,完全足够自给自足,养兵养马额外还颇有剩余。所以,沈湛对那张令福王做梦都在垂涎的藏宝图兴趣不大。 “即使你进献宝图,也未必能如愿所偿。”沈湛有些不忍打碎她的梦想,声音愈加温和:“反而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仅凭你是前朝皇族后人这一条,就足够皇上治你死罪了。到那时,恐怕连昭华太子都要被连累抹黑。我相信太子和侧妃若泉下有知,也必不会赞同你为了替他们报仇,而置自己安危于不顾。” 萧解忧呆住了。 自她从曲氏手中得到这张藏宝图之后,她研究过无数次,横看竖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一直都没能得出任何有价值的结论。 她既不知道所谓的宝藏藏在哪里,也不知道里面究竟都有些什么。她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管是曲氏,福王,还是其他知道藏宝图下落的人,通通都认定前朝皇族一定在某处埋了足够富可敌国的财宝。 从来没有人像沈湛这般清醒地分析过,也没有人怀疑过传言的真假。 若这藏宝图是假的 萧解忧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没有人会相信这图是假的,宝藏是假的,他们只会认为拿出这张图的人---也就是她,在撒谎! 那她恐怕会死得比百蕴还惨! 一时间,萧解忧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沮丧。庆幸沈湛及时点醒她,沮丧沈湛提出了一种最让人接受不了的假设。 “温仪,”沈湛见萧解忧面上神情变幻,便知道她听进去自己的话了,于是又劝道:“你既已离开上京那处漩涡,不如安心留在西北。皇上也好,福王也好,没有人能够伤你分毫。就像你说的,朝廷与闽地之间必有一战,即使你不杀福王,福王也未必能够寿终正寝,你且看着吧。” “我怕我等不到那一天”萧解忧苦笑着喃喃。 上辈子她死的时候多大?二十岁?福王可比她活得久多了! “又胡说八道。”沈湛轻斥,“怎么会等不到?年纪轻轻的,说什么丧气话?” 萧解忧叹了一口气:“你不懂。” 她的经历太过诡异,说出来都没有人信,有时候她自己都怀疑她是不是在做梦。 萧解忧拿出藏宝图,放在桌上:“喏,就是这张图。你真的觉得这是假的吗?这是我母妃从家里带出来的,也就是说,这是前朝皇室流传下来的,他们有必要连自己人都骗吗?” 沈湛随手拿起藏宝图,细看了一会儿,思索道:“保皇党在南方活跃多年,势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藏宝图在他们手中这么多年,为什么他们没有挖出来呢?” “这鬼画符一般的图,估计连他们也不认得吧。”萧解忧猜测道。 “不应该。”沈湛道,“如果我是前朝末帝,埋下这许多宝藏,肯定是准备留给子孙用来复国的,没可能隐藏得如此深,最起码也要给后世人留些线索。” 萧解忧拿过图来看了几眼,仍旧什么都看不出来。 “算了,还是不想了。就当没有吧。”萧解忧有些泄气地将图收好。 管它是真是假,如果破解不了图中的秘密,有和没有都一样。 于是,一切又回到原点。 她仍旧无权无势,现在连个发财的念想都没有了。 凭她这样,拿什么去跟福王斗,跟元嘉帝斗啊?作死还差不多! “我真是没用,没用透顶啊。”萧解忧叹道。 “温仪以一己之力,灭掉铁勒精英近三万人马,如此还算没用的话,那其他人恐怕更不用活着了。温仪,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太子和侧妃一定会以你为荣的。” 我也是,沈湛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 “是吗?我倒是觉得我像个懦夫,哪怕杀父仇人找上门来,也只会躲躲藏藏,像只见不得人的老鼠似的” 怎么越说越丧气了呢?沈湛眉头微蹙:“哪有人把自己比做老鼠的?再说,西北的老鼠从不躲藏,大摇大摆地到地里偷粮食。霍英他们冬天最喜欢做的就是到地里去抓田鼠,一抓就是一窝,烤来吃,香味能飘很远” “你也吃老鼠吗?”萧解忧哪里听过这些。霍英那小子竟然连老鼠都吃过? 她的驸马质量果然一届不如一届。 “我没有。”沈湛撒了一个谎。事实上,沈湛不止吃过,还曾经带着将士们去堵过田鼠洞,当然这些没有必要说给萧解忧听。 “你想吃的话,我可以让霍英带” “别,别,别!”萧解忧连连摆手,脸上端庄的表情有些维持不住,嘴巴微微抿起,满眼嫌恶,“这么恶心的东西,还是留给霍英好了。” 沈湛笑了笑没说话。在青黄不接的年月,有时候粮草供应不及时,许多将士们都会去地里抓田鼠,蛇,青蛙,蚱蜢总之是见着什么活物都能烤来吃! 他也舍不得让萧解忧去吃那些东西。 萧解忧永远都应该高高在上,骄傲的,矜贵的,对旁人冷淡而不失礼地说着“本宫”如何如何。 那才是沈湛想守护的。 “我可以先不回上京。”萧解忧终于松口,“不过,若是哪一天我想走,世子也不要强行留我,可好?” 她并非鲁莽之人,沈湛所言也未必全对,最起码那藏宝图有一半的几率是真的。 可是,她只有一条命,暂时不能全压在一张图上。 慢慢来吧,只要她还活着,总会找到机会报仇的。 沈湛听到她说不走,心中大喜,不假思索地回道:“我以后绝对不会勉强公主。” 西北苦寒,比不得上京繁华,沈湛本来也没打算留她一辈子。 虽然他想得心都疼了。 然而这朵皇室娇花,更适合留在上京,锦衣玉食,闲时听听戏,弹弹琴,春时赏花,冬日赏雪,一日又一日,安逸又幸福地过下去。 “好,那么我来问世子下一个问题。”萧解忧笑着,“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我中了毒?” 这 沈湛略有些不自在地回道:“并没有想瞒着公主” “说谎。”萧解忧轻声地道。 沈湛以手抵住唇,清咳一声:“没有。” 这否定也太没有力度了,萧解忧决定忽视。 “在我们大婚之前,你就知道了?”萧解忧问他。 沈湛迟疑了片刻,点点头。 其实他那时并不知道萧解忧中毒,只是听石谦提起昭华太子的死因而已。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萧解忧问这个问题的用意在何处。 自从两人大婚之后,他从未与她圆房。 她是否认为就是这个原因,才令他不敢靠近她? 沈湛当机立断,决定就让萧解忧如此误会下去。 哪怕让萧解忧认为他贪生怕死,小心谨慎,也不要让她知道,他其实是一个觊觎自己至亲堂妹的禽兽!而且还是她杀父仇人的儿子! 两辈子加在一起的疑惑,今日终于解开,萧解忧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沈湛对她的拒绝,一直以来都是她心上的一道伤痕。 她因此期待过,焦虑过,怨恨过,自我否定过,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这一切并不是因为她不够好,或者说沈湛不够在乎她。 “多谢世子。”她突然湛然一笑,唇角弧度俨然,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温柔,时间仿佛就此停滞,沈湛的眼中再也看不到其他。 他不敢放纵自己,将流连眷恋的眼神移开:“我有愧殿下,误了殿下青春殿下请放心,日后”他突然觉得有些艰难,却仍旧承诺道:“日后我必会想办法为公主解毒,再为公主择一佳婿,从此成双结对,繁衍子嗣” 萧解忧的笑容凝在唇边。 她才想鼓起勇气问沈湛,若是她的毒能解的话,沈湛愿不愿意再娶她一次幸好她没有厚着脸皮问出口,否则,这一巴掌甩到脸上,能把她的心都甩碎了。 “哦,”萧解忧轻声地道,“佳婿啊不知世子心中可有属意人选?” 沈湛捏紧拳头,克制自己的情绪,勉强平静地道:“公主看霍英可好?可堪配殿下?” 既然对她无意,为何处处关照她,又满目深情,像是衷情于她,让她心生遐想! 若不是沈湛身边没有其他女人,萧解忧都要怀疑他是否与曲相离是一类人了! 然而临阵脱逃并非萧解忧的性格,萧解忧抬高下巴,一字一句地问:“本宫认为,世子堪为本宫驸马。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臣不是良配,不敢耽误公主。” 此言一出,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5.悔恨 被被被拒绝了?! 冷静, 冷静, 萧解忧, 你连死而复生都经历过, 还有什么大场面应付不了? 理智, 理智,萧解忧,你又不是嫁不出去, 更不是离开男人就活不得。 吸气, 再吸气,微笑,保持微笑。 去他的一笑置之! “沈湛,你放肆!” 这回沈湛跪得倒痛快, 他撩起衣摆单膝跪地, 一向挺直的脊背却默默地弯了又弯。 “臣辜负殿下的一番情意,臣有罪。臣定会竭尽所能, 保殿下一世康泰无忧。请殿下莫要生气,莫要伤心。” 最后几个字, 近乎呢喃, 连萧解忧这种傻子都能听出沈湛此时的心绪有多么复杂。 要说沈湛对她无情, 鬼都不会相信。 黏黏糊糊, 欲拒还迎,堂堂三军统帅, 怎地如此不爽快? “世子是否怕失去西北军权?若是如此, 本宫可以从此隐姓埋名, 再不做这个公主了!” 沈湛可以含糊隐忍,萧解忧却不会。 从上京到西北来的这一路,她一点点地发现,沈湛在她心中不止是个“前驸马”那么简单。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一心信任他,依靠他。 见不到满心思念,见面后满心喜悦。 余生尚且漫长,若是与此人携手同行,也是一件美事。 萧解忧做任何事都习惯全力以赴,纵使最后结果不尽如她意,她亦不会后悔。 她不想如此轻易地就放弃沈湛,所以,她愿意厚着脸皮再问一句。 沈湛恍惚听着萧解忧的问话,心里已经痛到麻木。 公主身份何等尊贵,她竟然为了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可知她对他情深几何! 有冷风不知道从何处悄悄吹进,沈湛向来不惧严寒,此时却觉得心口破了一个大洞,那风像海水倒灌般汹涌而入,瞬间连四肢百骸都冰凉一片。 他以为当他得知他与萧解忧是亲堂兄妹时,已经痛到极致了。没想到,原来还有更痛的。 若是将来萧解忧果然另嫁他人 沈湛闭上眼睛,狠狠地将一股酸涩之意逼回。 朝中明令驸马不得在军中掌权。世人都认为他不舍得用权势换美人,也觉得元嘉帝此举未免有些令沈家心寒。 元嘉帝打得好算盘,战事松时先借赐婚夺了沈湛兵权,若是以后西北危险,他不过一道圣旨的事儿,又能将沈湛派回。总之沈湛和整个沈家都会被他牢牢地捏在手中,直到榨光沈湛所有的价值为止。 所以,对于赐婚一事,穆国公府里没有一个人赞同。尤其是沈家众部下,最为反对,他们甚至多次鼓动沈湛抗旨退婚。 可是,沈湛心里愿意啊! 沈家在西北经营多年,军权不是元嘉帝想夺就能夺走的。他想安插自己人?可以,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对。 即使做了驸马,沈湛也有一万个法子应付元嘉帝。 沈湛睁开眼睛,抬头看一眼萧解忧。 萧解忧黑发墨眼,神情专注认真,看着他时毫不闪避,眸子中写满了勇气和真诚。 她一直对他有情,他一直都知道。 从两人成亲那天开始,她就不停地试图靠近他,是他不敢回应,除了冷漠和回避以外,他给不了她更多。 到了如今,他仍旧卑劣地暧昧着,妄图令她无法完全对自己死心。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兄长,所言所行,已经给了她许多不应该给的暗示吗? 他知道。他只是不甘心退回到兄长的位置,不甘心她日后只生疏地待他,就如同她对待那些不相干的陌生人一样。 而他,也根本掩饰不住本心。他不愿再像以前那样伤她,气到她跑去请圣旨和离。 所以,他愈发地对她好,他想让她一直这样喜欢他,恋慕他,甚至离不开他。 然而,她今年才多大?正是女儿家最好的年华,难道他要一辈子这样勾着她,却无法给她哪怕一个完整的家吗? 有如此卑劣龌龊的心思的他,怎能配的上她的赤诚勇敢? 是时候,让她 死心了。 “沈湛所虑,非是军权之事。”沈湛说得艰难,喉中上下滚动,却觉每个字都有千斤重:“然公主与臣已经和离,天下皆知,岂有出尔反尔之理?况且臣镇守西北,公主长于上京,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俱是不同。殿下娇贵,沈湛粗莽,实不合宜。上次成婚实属逼不得已,如今两相别宽,万勿重蹈覆辙!沈湛,谢过殿下错爱!” 左一个“逼不得已”,右一个“重蹈覆辙”,萧解忧以为两人成亲时沈湛对她的冷漠与沉默已经足够伤人,却没想到眼前这个貌似温柔,言语恳切的男人,三两句话便能使她伤痕累累,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人家就差明摆着告诉她,“我不稀罕你”了! 萧解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很好。 “本宫明白。姻缘一事,勉强不得。然,本宫今日所言,乃心之所向,纵结果不遂人意,本宫亦无怨无悔。也请世子谨之慎之,将来莫要后悔!” 后悔吗? 从他说出那些字眼的时候,他就已经悔断肝肠了! “臣亦不悔。” ---------- “本王真是后悔,当初为何要听你的话,将湛儿留在沈家!” 福王阴沉着脸,坐在马车里,满肚子怒气无处可发。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筹划多年的大业,遇到最顽固也是最可恶的障碍,居然来自他的亲生骨肉! 纪侧妃在福王面前一向妩媚顺从,闻言只好抽出绣帕低首垂泪:“都是妾身不好!妾身原本想着,这孩子将来能为王爷举事出力,所以才没有带他一起走。也怪妾身不争气,没有为王爷再生下儿子!妾身有罪!” 纪侧妃难道不生气?她比福王更生气! 她这辈子总共就生了沈湛一个孩子,当初不想带他一起走,其实是害怕福王正妃迫害他。 思来想去,她跟着福王名不正言不顺,一生荣辱只系在福王一个人身上,若是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往后一旦福王靠不住,她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 这么多年以来,福王一直没有其他儿子,沈湛也在西北声名鹊起,纪侧妃的心中得意非常,只觉得一世荣华已经牢牢在手,丈夫和儿子都让她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等到福王问鼎皇位那天,她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真是再没有比这更令她开怀的事情了。 谁想到,她的这个好儿子,非但不肯认她,还要阻挠王爷的千秋大业! 这不是要连她一起逼死吗? 可恨可气! “眼下可该如何是好?那逆子杀了本王的随从,又要逼本王回闽地。本王不甘心空手而返!本王敢肯定,萧解忧一定就在凉州!” 福王愤愤地道,忽而想起,惊呼:“莫不是湛儿已经知晓藏宝图的存在,要将宝藏据为己有?” 纪侧妃倒不这么觉得。她从来没见过萧解忧,但她见过林侧妃。 那般天姿国色,又嫁给昭华太子那般凤仪出众的男人,想来他们的女儿一定十分美貌。 自从她知道沈湛与萧解忧和离之后,又与萧解忧纠缠不清时,她就决定除掉萧解忧。 这个女人,绝对会影响沈湛,纪侧妃直觉肯定这一点。 想起此事,纪侧妃忽然想到一个人来:“王爷,前次妾身不是让宋文越跟着玉婉他们走了吗?玉婉这小妮子,女大外向,与王爷已经不是一条心了。妾身当初就不同意将她嫁到齐家,还不如嫁给咱们闽地的将士,作为奖赏。现在看来,她果然一心向着婆家!” 福王对这两个女儿一向淡淡,闻言骂了女儿一句“白眼狼”后,又道:“是了!本王把宋文越忘了!等回到闽地,咱们就可以联系上他,让他找出萧解忧,想法子逼出藏宝图的下落!” 纪侧妃最早交给宋文越的任务可不是找藏宝图,而是杀掉萧解忧。 猛地想到这一点后,纪侧妃便有些不安。 希望宋文越不要太早对萧解忧下手,起码要等王爷得到藏宝图之后才行! 正想着,马车忽然停住。 福王和纪侧妃对视一眼,心中略略警惕。 马车外有人声响动,又有金戈相交之声,显然已经打了起来。 福王大惊,纪侧妃更是吓得躲在福王身后,微微发抖。 “外面是何人?王爷,难道” 纪侧妃不敢说,只面上各种神情交错。 难道是沈湛改变主意,派人来截杀他们? 但是他何必多此一举?负责押送他们的不也是他的人吗? 不管福王和侧妃心中如何惴惴不安,现下他们被困在马车中,逃也无处可走,只能被动地等待。 一阵厮杀后,终于有人掀开马车帘子,跪在车辕上,对着福王道:“奴才流云,见过王爷。” 福王脸色依旧有些白,却还镇定地问道:“流云?你是何人?” 流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语气冷静而恭敬:“奴才是齐九公子的贴身小厮,九公子听闻王爷与王妃遭难,特命奴才来救。请王爷和王妃放心,贼人已经全部伏诛!” 原来是齐烨的人! 福王与纪侧妃四目相对,均有些意外,却也放下心来。 “你且起来。”福王低低咳嗽了两声,终于恢复往日威严:“你家公子现在何处?” 流云仍旧跪着,语气愈发恭敬起来:“公子现在正在凉州城内,他命奴才救下王爷后,护送王爷回闽地。至于寻找温仪公主下落之事,公子说他定当尽力而为,绝不会令王爷失望。” 福王大喜:“此话当真?” “我家公子说,他虽然只是王爷的女婿,但他一向视王爷为父,王爷要做的事,就是我家公子的头等大事。我家公子还说,他能有今日,全靠王爷大力提携,公子只恨自己不姓萧,不得王爷欢心。从此往后,王爷但有吩咐,我家公子无不听从!” “好极好极!”福王哈哈大笑,“贤婿果然聪明剔透,本王未曾看错他!此次他救了本王,立下大功一件,日后本王必不会亏待他!你且告诉他,本王待他,亦如亲生骨头一般,只要他以后尽心尽力为本王做事,本王赐他姓萧又何妨!” 福王原本就欣赏齐烨。齐烨为人温润可亲,才华横溢,虽然入仕晚却毫不古板,又懂得亲近自己,真是一块可造之材。 想来齐烨这么多年被齐首辅压制,也生了几多怨气。此番多靠自己赏识,终于能堂堂正正地入朝为官,他怎会不对自己感激涕零! 女婿虽然是个外人,但女儿总归是养在自己跟前十多年的,比起沈湛那个逆子,不知道要孝顺听话多少倍! 纪侧妃听这话音不对,想了想后问流云:“你家公子人在凉州,难道真不曾听说过温仪公主的下落吗?她可是跟着沈湛一道回的凉州。” 流云答道:“确实不曾见过那位公主。前次沈世子还曾诬陷说公主与我家公子一道,这恐怕是沈世子故布迷阵,有心想离间王爷和我家公子,还请王爷明鉴。” “哼,沈湛说得话能信吗?”福王冷哼一声。 现下谁忠谁奸,一目了然。 沈湛说得话,他现在一个字都不相信! 什么儿子!分明是个孽障! 若不是他没有其他儿子的话 福王扫了一眼纪侧妃,纪侧妃心下一个激灵,忙又笑道:“沈湛的话是真是假,姑且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萧解忧的下落。既然咱们姑爷有这么大的本事,那就让他好生为王爷办事吧!” 流云道:“公子还有一事想禀告王爷。先前王爷让公子奏报朝廷,向朝廷要粮草人马,公子本欲按照王爷吩咐行事,无奈谢阁老家的公子谢振宁,从中百般阻挠,非说边关并无军情,根本不需要那许多粮草援兵,迟迟不肯应允奏章,故而一直没有回报朝廷。” 福王就问:“你这一路行来,可曾听说宁城情况如何?” 流云就将宁城大捷一事告诉给福王,但是只字未提萧解忧的名字。 “什么?索元被抓了?铁勒折了三万人马?”福王大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流云暗道,你果然与铁勒人有勾结,一般人听到这个消息,不该先惊喜本朝大胜铁勒人吗? “你马上告诉齐烨,援军和粮草不可再送往西北!绝对不能让沈湛得了这批粮草!”福王几乎是咬着牙说话处的这句话。 流云迟疑了片刻,福王见他不说话,就问:“怎么,你听不懂本王的话吗?” “不是,奴才听明白了。但是,公子还托奴才问王爷一件事。” “何事?” “是有关沈世子的,”流云很自然地说道,“我家公子知道沈世子与王爷关系匪浅,他如今身为西北监军,有些事关王爷大业,若与沈世子意见相左,恐怕会伤了两家的和气。公子左右为难,又怕误了王爷的大事,因而想请王爷示下。” 福王毫不怀疑,脱口便道:“世子与你家公子均是本王的后辈,可惜沈世子不如你家公子可心贴意。你告诉齐烨,让他不用顾忌沈湛,只要不伤及他的性命,其他事情万万不可听从沈湛命令。若有重要的事情拿捏不准的话,让他再来回本王。” “是,奴才记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6.身世 曲相离从外面走进院子, 见到院子正中有人负手而立, 似乎在看院墙上爬着的蔷薇花架。 秋风瑟瑟, 那架花墙已然枯萎, 没什么好看的。 “请问阁下是”曲相离客客气气的开口询问。 其实不用问, 光看这气势非凡的背影,他已经能猜到来人是谁了。 “沈湛。”那人转过身来,剑眉飞扬, 五官俊美, 神情漠然,果然是沈湛。 “原来是沈将军,久仰大名,下官这厢有礼了。”曲相离对沈湛略略施礼, 笑着道。 沈湛抬手:“曲大人不必多礼, 我今日不请自来,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曲相离正想着沈湛来此的用意, 闻言连忙道:“将军太客气了。像将军这样的贵客,我平时想请还请不到呢。将军, 还请入室内叙话。” 沈湛淡淡地点点头, 与曲相离一并走进房间。落座后, 曲相离吩咐下人沏茶来, 回头笑着问沈湛:“将军事务繁忙,今日来此, 应该不是为了找下官喝茶的吧?” 沈湛以前只听说过曲相离的名字, 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 他见曲相离面若好女, 举止风流写意,眉目多情,心中已然有些不喜。 “沈某此来,一是为感谢大人勇猛无畏,率先冲入敌军,助我将士解宁城之困。听宁城守备说,若非曲大人拼死放的那把火,后面的事情也不会进展得那般顺利。沈湛代西北百姓多谢大人,我已吩咐宁城守备,将大人壮举如实禀报朝廷,大人且等朝廷论功行赏吧。” 曲相离似乎对此毫不关心:“将军的第二个来意呢?” 沈湛面容肃然:“沈某的第二个来意,是想问一问曲大人,不知沈某哪里得罪大人,以致大人要借助齐家之手暗害于我?” 曲相离心道,果然,小镜山水月庵沈湛被伏击,他知道是自己向齐家通风报信了。 他到底要不要承认呢? “大人素与大公主关系亲近,又是皇后心腹臣子,沈湛自问从未得罪两位贵人,何以大人暗中要将沈湛行踪告知齐煜,引来后续那许多麻烦呢?还请大人为沈某解惑。” 曲相离此时却觉好笑。听听,一个两个的都知道大公主、齐皇后与他的关系,唯独高坐在龙椅上的那个绿帽子皇帝被瞒得死死的。 曲相离决定装傻到底:“我竟不知将军说得话是什么意思。今日我与将军初初相见,何来仇怨?将军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沈湛看着曲相离,问他:“那曲大人能否告诉沈某,你本是宫中武将,为何会不远千里到西北来?” 曲相离摩挲着下巴,忽然想到,自从萧解忧见到他之后,好像一直都没有问过他这个问题。 难道她不觉得他出现在西北,十分突兀吗? 她为什么不问他?是不关心,还是不在意? 曲相离觉得自己有点生气。 “来公干。”曲相离说得十分简单敷衍:“请沈将军见谅,我有密旨在身,不宜透露太多。” 沈湛手指轻敲桌面。 这位曲大人滑不留手,问十句答一句,表面性子散漫,实际上心思深沉如大海。 “那么,沈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停止手上的动作,让自己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曲大人与前朝保皇党是什么关系?你杀死那群人,可是为了隐藏公主行踪?那群人为何要寻找公主?” 曲相离没说话。 沈湛厉声道:“此次你虽立下大功,你暗算沈某的私仇亦可不计,但你若勾结保皇党,便是谋反大罪!我劝曲大人仔细斟酌,不要编些骗傻子的瞎话来敷衍我。” “哦,回头我会记得告诉公主,你骂她是傻子。”曲相离仍旧漫不经心的,“所以我就说,只有死人才会守口如瓶。你看到那些尸体了,对吗?也找到那卖茶老汉求证过了?” 沈湛冷冷地看着他,虽然没有回答,脸上神情已然给了曲相离答案。 曲相离叹了一口气:“我被傻子坑了啊” 语气却亲昵宠溺,沈湛怎么听不出他在说萧解忧? 沈湛两手收紧,寒声道:“曲大人,我在等你解释。” “我知道。”曲相离笑道:“我正在编一个能骗过你的瞎话呢,将军稍安勿躁。” “曲大人,若你还想平平安安回到上京,就请将你的瞎话编的天衣无缝些。”沈湛冷然道。 曲相离想,这世间只得那样一个傻子,除了她,没有人会对他心软。 “沈将军不要误会,我只是玩笑罢了。”他三不着两半天,在摸清了沈湛冷硬的脾气后,这才缓缓地道:“沈将军想必知道,我姨母曾经做过公主殿下的乳母。而我姨母和殿下母亲林侧妃的身世,想必你也很清楚吧?” 曲相离试探着说,但见沈湛没有追问,神色了然,心中微微恼怒起萧解忧。 如此机密关乎身家性命之事,她竟然会告诉沈湛! 她是不是嫌命太长了? “林侧妃有几个旧部,散落在各地。有一日我姨母按照侧妃留下的法子想联系这几个人,”他说得是曲氏到大相国寺外施粥,“怎知那几人都未现身。后来,有保皇党找上我,像我点明我姨母的身份,逼我与他们合作。否则,就会将我姨母与林侧妃的身世公之于众。我被逼无奈,为了保护姨母和公主,只得暂时与他们虚与委蛇,装作合作的样子。” 原来,林侧妃留下的那五个人中,有三人因意外而亡,只有两人存活于世。其中一人严守秘密,自尽而亡,另一人没扛住,将与林侧妃联系的法子供了出来。 所以,那日在大相国寺外,曲氏等来的不是侧妃的忠仆,而是一直在周围秘密等候的保皇党人。 顺着曲氏这条线,他们很快查到了林侧妃身上,并且确定林侧妃就是当年盗走藏宝图的杨家小姐。 林侧妃早已不在人世,那曲氏又只是一个丫鬟,藏宝图落在何人手中,不言自明。 曲大人的委屈向来都只在女孩子面前显露,因而他虽然说着“被逼无奈”,可语气却一派轻松,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小事而已。 沈湛听完后,马上言道:“福王从保皇党处得到消息,所以才派死士截杀公主,是不是?” 算算日子,萧解忧第一次遇刺就是那段时间,但是刺客却是福王派来的。 福王一定是从保皇党那里知道萧解忧的身世的。 曲相离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不喜欢被聪明人套话。 这位世子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名扬天下,绝对不只因为他勇猛宁善战。今日看来,他也是个聪明绝顶之人。 “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至于福王与保皇党是什么关系,我并不敢妄自揣测。我听闻福王此刻秘密来到西北,不若世子亲自去问他好了。”曲相离笑眯眯地将问题扔了回来。 沈湛知道从曲相离口中很难得到其他有用的东西,也没必要再留下去,便起身道:“不知道曲大人该如何解决被保皇党胁迫一事?若是保皇党命曲大人伤害温仪公主,曲大人又当如何?为了以防万一,还请曲大人即刻便返回上京吧。” 出乎沈湛意料之外,曲相离竟然很爽快地点头:“将军放心,我的差事办得差不多了,马上就会回去。” 曲相离为何如此乖觉,沈湛并不关心。只要他听话听劝就好。 “既如此,我会命人为曲大人准备马匹干粮,一应杂事,不必曲大人费心。” 说完,沈湛便离开院子,留下曲相离一个人面对着枯败的蔷薇花出神。 ----------- 晚间时候,小纪氏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请萧解忧和沈湛等人一起用膳。 沈湛和沈妙然、石谦夫妇围着桌子坐了一圈后,才见萧解忧派十灵过来说,她脾胃不适,恐怕吃不了什么东西,就不过来令众人扫兴了,又谢过小纪氏美意云云。 “要不要我去为公主把把脉?”石谦看沈湛目露担忧,索性问道。 十灵早有准备:“殿下说了,不劳先生费心,都是积年的老毛病,过两日自然就好了奴婢还要回去伺候殿下,就不打扰各位用膳了。” 说着,十灵又行了个礼,方转身离去。 沈妙然看着沈湛,终于没忍住地问他:“大哥,你既然如此关心公主,为什么不把她娶回家?你这个样子,我都替你着急!” “妙然!”小纪氏喝止沈妙然,“你大哥的事情,几时轮到你来操心?我倒想问问你,你在上京这么多时日,可有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一句话就令沈妙然哑口无言。 “姨母无需担心。”沈湛淡淡开口,“明日我会派人送曲大人返京,到时,让妙然和他一起回去。我已经写信给沈家的一位长辈,让她在上京为妙然物色一门亲事。等凉州战事平息之后,我再回京亲自主持这件事。” 曲曲大人? 沈妙然低着头,愣愣地看着桌上摆着的碗筷,脑子中不期然出现那人的春温一笑,繁华如百花盛开,美到令人窒息。 脸颊渐渐绯红上染,都没听清楚沈湛说了些什么。 小纪氏道:“唉,这个孩子我以前真是不该将她带在身边,把她养成这副样子。性子野了收不了心,以后该如何嫁入夫家,相夫教子?” 石谦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用操心太过。我觉得妙然现在就很好,以后也会更好。” 小纪氏听到“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几个字,又抬眼去看沈湛。 沈湛默默地端着碗,筷子拿在手中,却没再动作,显然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不是不知道 肯定在想公主。 小纪氏看不得沈湛这个样子,眼睛里一片疼惜,又低声问石谦:“公主的那个毒,可能解?” 石谦这几日一直没有闲着,都在翻医书药典,期望能找到解开“鸳鸯单飞”这种毒的办法。 不过,现在来看,是没什么希望的。 “没有。”石谦实话实说。 小纪氏想说的话就吞在肚子里。 既然解不了,那就没办法了公主和沈湛再相配,也没有办法在一起了啊 沈湛耳聪目明,听到石谦的回答后,抬头问道:“姨夫,她这个样子,以后会不会可能随时毒发?” 石谦道:“我也说不准。说她没事吧,林侧妃确实中了毒,昭华太子也确实因此而亡。若说有事,从脉象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慢慢观察了。” 沈湛马上道:“既如此,可否请姨夫留在此处一段时间?天下名医虽多,却无人识得‘鸳鸯单飞’我实在放心不下温仪的病情,还请姨夫多多费心”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所以石谦爽快地道:“可以。反正我现在没有什么事,在哪里都是一样。” 小纪氏却问沈湛:“湛儿,你不打算送公主回上京吗?公主离开那么久,皇上会不会起疑心?这样,对你好吗?” 沈湛轻轻放下碗,眼神颇有些冷地看着小纪氏:“姨母,你不必担心。我知道自己身世,温仪是我的妹妹,永远都是。我会谨守兄长本分,绝对不会越雷池一步。等姨夫找到根治温仪所中之毒的办法后,我定会将她送回上京。” 小纪氏脑中嗡然作响,神情大变,面上似哭似笑:“你你说,你说什么?你知道了?你全都知道?你知道” 沈湛眼中寒意更浓:“是,我已经知道。我沈湛乃是纪氏与福王无媒苟合生下的私生子!我愧对沈家,空占着沈家嫡子的名位,却没有流着沈家的血!可惜弑母弑父乃逆伦大罪,为天下所不容,否则,我岂会容忍那对奸、夫、淫、妇苟活于世!” 小纪氏眼中流下泪来,才要说话,却又听得沈湛说:“姨母既然知情,为何不早些告知于我?纪氏那般失德无耻妇人,怎堪为我母?你却为她隐瞒至今!姨母,你真太糊涂!” 小纪氏见他容颜冷峻,面上含怒,神色无情,心中涌起万般委屈,一口气哽在胸口,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7.晕倒 十灵回到萧解忧暂住的院子里, 院子里静悄悄的, 王禄吃了药睡着了, 连问不知道去了哪儿, 房间里漆黑一片。 白日越发短了, 这才刚到用晚膳的时间,夜幕已经完全落下。 十灵进了房里,果然看到萧解忧仍旧像她走之前那样, 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 面前摆着的茶杯一点热气都没有。 “殿下,”十灵小心翼翼地说,“时辰不早了,要不要传晚膳?” 萧解忧提起头, 眼角略有些红, 面上神色还算正常。 她摆了摆手:“我吃不下,你去吧。” 十灵还想再劝, 萧解忧只是摇头,示意她离开。 “殿下”十灵没有办法, 只好无奈地退出房间。 萧解忧一手撑着额头, 揉了揉眉心, 突然觉得非常疲惫。 自从跟着沈湛等人离开上京之后, 她几乎没过过一天的舒心日子,担惊受怕地一直在赶路。 刚开始提着心时还不觉得怎样, 今日可能是心里沉重, 原本竖起的藩篱轰然倒塌, 被隔绝很久的疲倦便涌上心头。 她的身体原本就弱,能撑到现在还没倒下,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沈湛今晚就要离开宁城,赶回凉州。 她已经答应沈湛留下来,只不过,在沈湛明明白白地拒绝她之后,她忽然觉得再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她与沈湛非亲非故,连夫妻也做不成,何苦非要一直纠缠? 沈湛还说要为她选驸马 而且,沈湛的岁数在这里摆着,他以后肯定会娶妻生子。她一个“前沈夫人”不明不白地跟在沈湛身边,像什么话? 倒不如回京。藏宝图的事她可以暂时放下,至于她的安全问题,大不了她躲在皇宫里,一辈子都不出来! 没准她复仇的契机就在上京呢,总躲在西北也不是办法啊 胡思乱想间,萧解忧又揉了揉额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哭得有些用力,这会儿头疼不说,连嗓子和鼻腔都有点酸胀涩痛。 “殿下?” 外面有人叩门,萧解忧放下手,问:“是谁在外面?” “是微臣,曲相离。” 萧解忧也正听出了曲相离的声音。“进来。” 曲相离推开房门,面带微笑地走进来,刚想给萧解忧行礼时,萧解忧摆手道:“仔细你的伤口,无需多礼。” 曲相离又笑了笑,回首将房门轻轻掩上,但并未完全关好。 “曲大人来找本宫,所为何事?”萧解忧的声音不如平日清脆柔美,略带了一丝沙哑不说,而且还有些低沉。 曲相离这才细细打量起萧解忧来。 她穿着淡蓝色夹袄,下身一袭白色长裙,头发做成一个飞雪状,从左到右每个发团间各塞着一个珍珠,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 她的眉宇间透着倦意,仿佛连说话都是一件很费神的事情。 眼角处隐隐有红痕显现,不像是睡觉时候压到的,倒像是哭狠了用帕子抹的。 “殿下身体不舒服吗?”曲相离没有回答,反而问道。 萧解忧缓缓摇头:“没有,只是有些累。” 这几日确实不轻松,萧解忧能撑到现在,曲相离也很佩服。 “微臣来是想问问殿下,要不要跟微臣一起回上京。”曲相离笑着,一点都不见外地坐到萧解忧的对面。 他还准备好等萧解忧皱眉呵斥他无礼的时候,跟她说他的伤口又疼了。 谁知,萧解忧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并没有计较他这种自发坐下的行为。 “你的差事还没有办完,就这样回去吗?”萧解忧说。 曲相离去拿茶壶的手愣在半空中,他看向萧解忧,这次是真的惊讶了:“殿下,你如何知道微臣来西北做什么的?微臣的差事办完与否,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解忧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 她也不想说话:“猜的。”言简意赅 “殿下怎样猜的?你倒说说,微臣的差事是什么?”曲相离不依不饶地追问。 真是烦人! 萧解忧有些不耐烦地道:“西北除了本宫之外,有什么值得你来的?铁勒人大举进攻,前有沈湛领兵抵抗,后有齐烨监军,还有谢振宁跟着协理,你身为皇上心腹宠臣,在这个时候跑来西北,绝对不是来帮着沈湛抗击铁勒人的。” 曲相离听得十分专注,频频点头:“是,微臣虽是武官,却不会带兵打仗。” 萧解忧又道:“你本和保皇党人一路,曲大人从来不做无用之事,他们既然能与你同行,证明你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直到你们遇到本宫。” “他们对本宫不敬,其实罪不至死,而曲大人在见到本宫后不过几息的功夫,就将一干人等全部制服,这绝对不是临时起意。本宫猜,你早就准备好在找到本宫后将他们灭口。所以,他们和你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到本宫。曲大人只身离京,手边没有趁手合心的人使唤。或许是恰好,或许是刻意,总之这些没脑子的保皇党,正好做了曲大人的跟班小喽啰。” 曲相离又点头:“是这样没错。微臣惯常独来独往,确实没有像连统领那般对殿下忠心耿耿的属下。” “你为人无情冷血,心思诡谲,没有福气遇到连统领这般好人。”萧解忧淡淡地道。 曲相离摸摸鼻子,苦笑:“殿下说话好生伤人。” “不过实话罢了本宫猜测,你定然是奉了皇上的密旨,来追寻本宫下落。至于原因” 她顿了顿,问曲相离:“保皇党人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他们有没有告诉你,他们为何非要找到本宫?” 曲相离笑得很诚恳:“说了,他们说殿下身怀前朝末帝留下的宝藏,几乎是前朝杨家几代人的积攒,不管谁得到,都能有机会问鼎天下。” 萧解忧嗤笑:“说得倒好听。本宫若是有那东西,王禄至于因为一个小小的破庄子被你气得死去活来吗?” “这个微臣就不知道了。”曲相离说,“殿下想说,皇上派微臣来寻殿下,便是为了殿下身上的藏宝图,对吗?” “藏宝图干系重大,纵使皇上再信任你,也不可能告诉你这件事。你自己也说了,藏宝图的事情是保皇党人告知于你。所以,本宫想,皇上想要找本宫,其实是为了另一件事。” 曲相离将身子微微前倾,做出仔细聆听的姿势来:“是什么?” “皇子。”萧解忧慢慢地吐出这两个字。 曲相离灿然一笑,面上满是赞叹之意:“殿下善于揣摩人心,又条理分明,思绪敏捷,微臣服了,这次真真的服了。” “曲大人,你为人虽然不那么可靠,但是本宫认识你多时,多次蒙你相助,而且论起来,你是本宫乳母的外甥,也算是自己人。” “殿下不但聪明,还很有良心。不错,微臣确实多次救过殿下性命,还请殿下以后也要继续铭记,莫要忘怀。”曲相离郑重地道。 时时刻刻不忘顺杆子爬,曲相离果然很会聊天。 “曲大人尽管放心,本宫其实一直都很有良心曲大人,本宫的风水宝地,你真的不考虑用一用吗?”萧解忧十分诚恳地建议道。 每当萧解忧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时,曲相离就觉得自己心里某个角落不停地痒,挠也挠不到,就想这样跟她一起继续胡说八道到海枯石烂。 “微臣若是用了,殿下的驸马又要埋在哪里?”曲相离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多情又缠绵地看着萧解忧,千言万语仿佛都包含其中。而他其实一句话都没有说。 萧解忧顺手拿起桌上冷掉的茶水,一股脑地泼到曲相离的脸上。 曲相离冷不防迎头被泼个正着,茶叶梗粘在他的头发稍,水滴顺着脸颊落在衣服上。 茶杯很小,里面的水也不多。这一泼,其实并没有多少水落在他的脸上。 被泼了茶水,肉、体上受到的冲击,远没有自尊受伤来得多。 “殿下这是何意?”曲相离敛了笑意,面无表情地看着萧解忧。 萧解忧点点头:“如此看着顺眼多了。曲大人,本宫一向不爱干涉别人,做好做坏,自有个人承担,话说多了也容易遭人恨。但是看在你与本宫是自家人的份上,本宫劝你,男儿大丈夫,要多一点阳刚之气,少一些魍魉狐媚之态。曲大人日后的路还很长,若不改此性,恐引人诟病非议,不利于大人发达。” 她说完,从手中抽出丝帕,递给曲相离。 曲相离伸手接了,仍旧面无表情,只是没有用那丝帕擦脸,抬手用袖子粗鲁地抹了抹,冷哼道:“殿下真奇怪,哪有男子汉大丈夫用女人家的帕子擦脸的?” 萧解忧莞尔,又点头:“你能听得进去便好。须知良言逆耳曲大人,本宫刚刚的话还没有说完。你既对本宫有情有义,本宫亦不会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所以,有关皇子之事,你尽管问,本宫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解忧面上坦荡,有种令曲相离痛恨的正直与诚恳。 “殿下也是这般对沈世子的?连你的身世来历,包括那藏宝图之事,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告诉沈世子了吗?”曲相离问。 “对。”萧解忧点头。 曲相离陡然怒了:“你是不是傻?这能随处乱说的吗?你等于把身家小命交到他的手上了!殿下果然还是女人,感情用事,对自己的情郎总不设防。但是殿下,微臣要提醒你,你和沈世子,已经和离了!他随时都可能置你于死地!” “本宫别的不行,看人的运气还有几分,比如沈湛,比如连问,比如曲大人你。”萧解忧又开始揉额头,刚刚曲相离突然大声说话,喊得她更难受了。 在她印象里,曲相离几乎从不发火。这应该算是给亲近之人的福利吧?萧解忧很肯定地想,因此也就不介意让曲相离心里舒服一些。 果然,曲相离闻言愣住,脑子里第一个反应便是,她将我与连问、沈湛视为一同,竟如此信任于我? “所以,曲大人你到底要不要问?要问的话就快些,不问的话就跪安吧。”萧解忧的声音变得更沙哑了。 为什么不问? 其实是曲相离还不想走。他便问:“殿下,那位皇子现在身在何处?” 萧解忧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就是” 话音还未落,门突然从外被推开,连问匆忙而入。 “殿下,属下刚刚收到消息。” 他抬眼,这才注意到原来曲相离竟然也在,一时间有些踌躇。 萧解忧还没说话,曲相离就懒洋洋地道:“连统领不必顾忌,殿下与我之间没有秘密,你尽管说吧。” 连问破天荒地没有怼曲相离,而是看了一眼萧解忧之后,才语气沉重地道:“殿下,上京传来消息,曲乳母吞金自尽了!” “什么?” “你说什么!” 萧解忧和曲相离齐齐出声,曲相离猛然站起身来,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连问:“你说谁?谁吞金了?” 连问心中叹气,见萧解忧也一脸怔忡地,于是不忍地重复道:“小林公公托人给他弟弟带的话,消息便很快传到属下这里皇上找到了曲乳母,将她带入宫中,询问她有关皇子一事她不肯说,便在大殿上吞金而亡,临死前说了一个乱葬岗的名字。” “皇上怎么可能找到我姨母的?我已经派人将她送到乡下躲了起来!你一定搞错了!”曲相离厉声否认道。 连问没有说话。 曲相离心中乱纷纷一片。他虽然大声否认连问,然而他十分清楚,连问出错的几率,就像萧解忧会突然看上他一样低。 “乳母她”萧解忧才说了几个字,便觉得脑中眩晕,眼前的连问似乎也在晃动:“她” 萧解忧甚至都想不起自己想要问什么,眼前的一切晃动的更厉害,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殿下!” ---------- 小纪氏突然晕倒,饭自然是吃不成了。沈湛将小纪氏抱回卧房,石谦为小纪氏诊了脉,面上凝重焦急的神色这才缓和:“无大碍。她是一时血气不顺,这才导致晕厥。” 他又看向沈湛,欲言又止,半响后,才叹气道:“你的父母,并不是你想得那般等你姨母醒来,让她跟你说吧。” 沈湛默然。 自从他见到纪侧妃和福王之后,他的心中便憋着一团火,无处发泄,又无人可以倾诉。 待看到与纪侧妃长相相似的小纪氏时,沈湛便开始抗拒起来。 不管小纪氏对纪侧妃的行径知道不知道,她并没有对不起沈家,甚至还为穆国公生下了唯一的女儿。 沈湛心中有些懊悔自己太沉不住气,以至于让小纪氏承当了他无处发泄的怒火。 “姨夫,我失礼了。”沈湛低垂眼眸,对石谦道。 “没事。你姨母一直对你关爱有加,等她醒来,你再好好跟她说说话。”石谦微笑地,丝毫没有因为小纪氏晕倒而迁怒沈湛。 沈湛愈发愧疚了。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来请石谦:“我家公主突然昏迷不醒!请石先生快去看看吧。” 却原来是十灵,心急如焚地跑了过来,连礼数都顾不得,甚至想上前去拉石谦。 沈湛心口猛地一跳,冷声问十灵:“温仪怎么会突然昏迷?” 一边问,一边大步往外走,石谦匆匆嘱咐沈妙然看好小纪氏,也跟着急匆匆地出去往萧解忧暂住的院子走。 “奴婢不知道。”十灵小跑着才能跟上沈湛的步子,语气惶惶不安:“曲大人和连统领在屋里和公主说话,公主突然就晕倒了。曲大人便吩咐奴婢来请石先生” 沈湛闻言,脚步愈加快速,眼神沉沉,数不清的担心和焦虑隐匿其中。 他想起小纪氏的晕倒。 会不会,萧解忧也是被他下午那番话气到晕倒的呢? 沈湛悔恨得无以复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8.假亦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萧玉婉惊喜地发现, 一直忙得不见人影的齐烨, 竟然来陪她和妹妹一起用饭了。 “夫君!”萧玉婉激动地亲自迎到门口, 伸手去接齐烨刚脱下来的披风:“你前头的公务都忙完了吗?怎么不早告诉我一声, 我好让人准备你爱吃的饭菜!” 说完,连问对着伺候的丫鬟吩咐:“快,去吩咐厨房, 再做一个酒酿拌鸡, 一个盐水肉和一份羊肝粥!再烫一壶状元红!快,马上去!” 齐烨面容温润,含笑看着萧玉婉忙前忙后,眼神温暖, 看得萧玉婉面色绯红, 一颗心也忍不住乱跳起来。 萧玉容坐在饭桌前,撑着下巴用筷子敲饭碗, 神情不耐烦:“快一点开饭吧!我吃完饭还有事呢!” 萧玉婉怕齐烨会多心,忙转头斥道:“你个不省心的妮子!没看见你姐夫刚进门吗?多等一会儿饿不死你的!” 萧玉容明晃晃地翻了一个白眼。 她是一万个看不上这个出身高门的姐夫, 更何况, 他的心里还有萧解忧那个贱、人。也就只有她姐姐傻乎乎的被齐烨的外表迷了眼和心, 一心都只扑在他的身上。 “玉容妹子饿了就先吃吧, 不用等我。”齐烨回头,好脾气地对萧玉容笑道。 萧玉容骄纵一笑:“姐姐, 你听到了吧。” 说完, 拿起筷子就去夹菜, 直气得萧玉婉频频拿眼瞪她。 “没事,让她先吃,你坐下,我们说说话。” 齐烨就笑着低头看向萧玉婉,抬手摸了一下她的衣袖,轻轻地拉了她一下,然后很快收回手,自己先坐在桌前。 萧玉婉喜不自禁,心里想着难道他刚刚是想牵我的手?因为看到玉容在所以没好意思吗? “郡主嫁给我这么多日子以来,连累郡主陪我东奔西跑,我心中着实愧疚难安。”齐烨温和地低声道。 他说话的语气平缓柔和,面上的表情在屋子里烛光的映衬下更显得多情而温柔。 萧玉婉瞬间看呆了去,口中情不自禁地道:“为了夫君,我做什么都是甘愿的。” 齐烨对她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对我的情谊,我都记在心里。” “我有心给你最好的一切,”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惜,皇上派我来这种荒凉动乱之地,圣旨难违,我也只能遵从。西北风大沙狂,民风愚笨彪悍,真乃一处再苦不过的地方。我还好说,将就将就,凑合着能忍下来。但是,郡主尊贵千金之躯,陪着我在这里吃苦受罪,我真是真是” 他皱着眉头,仿佛受了多少痛苦一般,自责和愧疚写满一脸。 萧玉婉马上感动地道:“夫君,你我本是夫妻,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民间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是你的妻子,自然是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唉,若是岳父当初的奏章被皇上允许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能到闽地做官,也不会累得郡主要背井离乡。”齐烨又叹口气道。 “那还不简单。”萧玉容放下筷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就说我姐姐思乡心切,受不了西北的风沙,病倒在床。然后再让我父王上书求皇上,请皇上将姐夫调回到闽地。怕只怕,姐夫你心有挂碍,不肯和我们回去呢。” 萧玉婉瞪了妹妹一眼:“你胡说什么?好好吃的你饭!” 谁料,齐烨却笑着附和:“我看玉容妹妹说得很有道理。若是能回到闽地,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萧玉婉心中一动,问齐烨道:“夫君,你当真不想留在西北吗?” 齐烨对她摇摇头:“西北独穆国公府一家独大,我在这里,不过是个摆设罢了,连个守城的士兵都不肯听我的。长此以往,我怕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混出头。” “既然这样,”萧玉婉下定决心道,“父王那里我去跟他说,务必让父王帮你换个地方呆!最好就是回闽地去!” “若果真如此,我定要好好谢谢郡主!”齐烨立刻双眼发光,含情脉脉地看着萧玉婉,直将萧玉婉看得低头害羞不已。 萧玉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狐疑。 她那天听到谢振宁和齐烨的谈话,说萧解忧就在宁城,并且可能很快就要到凉州来。 她心里已经想了好几个主意,准备好好的教训一下萧解忧。 若是这样的话,齐烨又怎么舍得离开凉州,跟她们一起回闽地去呢? 正皱眉想着,忽然听齐烨笑着问她:“我听说玉容妹妹这两日总是与谢大人在一处,看来,你很欣赏小谢大人呢。妹妹今年多大?如今岳父岳母均不在这里,我便是妹妹的长辈。我若做主派官媒说和妹妹与小谢大人的亲事,妹妹可会嫌我多事?” 萧玉容愣了一下。 虽然她心肠歹毒,惯常喜欢折磨人取乐,不过到底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与她的姐姐一样,在后宅小那一方天地里长大,心机什么的,怎么能与齐烨这种千年狐狸成了精的人相比呢? 听到齐烨提起她心心念念的男人,萧玉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姐夫是不是在骗我?”萧玉容丝毫不扭捏。 从小她就看着纪侧妃与福王妃抢占福王的宠爱长大,对她来说,男女之间的事情根本没什么可值得害羞的。 她只怀疑齐烨会不会有这么好心帮她。 “怎么会?”齐烨笑道,“终身大事可不是能拿来玩笑的。我只是见玉容妹妹直率坦荡,小谢大人又是难得一见的年轻才俊,因此一时才起了撮合之心。不过,你若是不愿意,那就算” “谁说的?”萧玉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我愿意!姐夫,你尽管去说,想他也不会拒绝的。” 齐烨没忍住,咳嗽了一声。 他真是喜欢萧玉容的无知和臭不要脸。 “嗯,我知道了。玉容妹妹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吧。”齐烨含笑应道。 吃过晚饭,齐烨照旧离开,临走前还低声吩咐小厮丫鬟们好好地伺候萧玉婉,甚至帮萧玉婉将额前散落的一缕头拨到耳后。 只这一个连碰触都称不上的动作,却让萧玉婉做了一个晚上的梦。 ---------- 萧解忧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做梦。 她又回到前世死去的那一天。她躺在榻上,动弹不能,然后全身开始剧痛,吐血。 正在此时,有人手持明黄圣旨冲了进来。 “公主!” 这人的声音饱含惊怒,似乎根本没意料到会看到一个奄奄一息的萧解忧。 萧解忧勉强睁开眼睛,费力地想要辨认出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她一定认识他的,他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陌生的熟悉。 “醒了,醒了!” 一个万分惊喜的声音在萧解忧的耳边响起,两声抽噎声之后,萧解忧终于弱弱地睁开眼睛,便看见十灵眼里含着泪水,正守在床头看着她。 “公主,您醒了?要不要喝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萧解忧疲惫地摇摇头。 她环视四周,发现房间里只有十灵和连问两人。 “曲相离呢?”她问连问。 连问马上答道:“曲大人听说公主并无大碍,已经启程返回上京。” 萧解忧下意识地看看窗外,见外面天光大亮,便有些惊讶地问十灵:“我昏迷了多久?” “整整一天两夜!”十灵用手抹着眼泪,“那天晚上殿下晕倒之后,奴婢马上请来石先生。石先生替殿下把了脉后,说殿下疲劳过度,又加上心神惊厥,所以才会高热昏迷几副汤药喝完,热是退了,但是人总不清醒,石先生就说,殿下可能太累了,所以才没办法立刻醒过来。” 当十灵听到石谦的话后,她心里又疼又怒。她家殿下堂堂公主之尊,竟然因为劳累而病倒!这是受了多大的罪啊! “所以,曲大人已经走了两天一夜了吗?”萧解忧又问。 “嗯,”回答的是连问,“曲大人当晚就离开了。” “他这一回,真是”萧解忧叹了一口气。 十灵擦干眼泪:“殿下既然醒了,奴婢去厨房端粥,想必殿下一定饿了。有劳连统领在这里照看殿下,奴婢去去就来。” 她说罢,匆匆地提起裙摆跑了出去。 十灵出去之后,萧解忧马上坐起来。 “殿下当心!”连问见萧解忧摇摇晃晃的,赶紧上前扶了她一把。 待投中眩晕之感过去之后,萧解忧才睁开眼睛,对着一脸担忧的连问轻轻摇头:“我没事。” 她靠坐在床头,吩咐连问:“连统领,你帮我准备笔墨,我要写信。” “殿下刚刚醒过来,还是不宜多费心神。”连问不禁劝道。 人都累得晕倒了,怎么刚清醒又要写信呢? 萧解忧眉头微蹙:“这件事干系重大,我怕迟则有变。” 连问不知道萧解忧在说什么,见她一脸凝重,虽然无奈,但也按照萧解忧的吩咐,准备好笔墨,放在托盘里,拿到床边给萧解忧。 萧解忧捏住右手袖口,提笔迅速地写了一封信。 连问本无意偷窥,却也不经意地看到两行字。 “此事侄女亦近日方知晓,原来母妃偷偷地藏匿起一个皇伯父的孩子” “那人如今正在朝中为官,名讳曲相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9.霸道 “这么晚了,齐大人来找我, 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还是说, 齐大人终于改变主意, 大彻大悟, 决定做一回好人呢” 谢振宁满脸疲倦,站在房内,看了一眼不请自来的齐烨, 再看一看外面的天色。 外面已经漆黑一片,连月亮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躲了起来, 不见踪影。风动树影飘, 夜晚总是让人觉得冷意更浓。 如果不是他近日因着公事私事总拖到很晚才就寝, 他真想在听到敲门声的那一刻, 就拒绝让齐烨进门。 然而, 他权衡片刻, 还是打开了门。 齐烨身着披风,长身玉立, 含笑地站在门口。 “谢大人还没睡呢” 以谢振宁的脾气秉性,能让他说出这番讽刺又带有攻击性的话, 实在是因为他对齐烨的印象太不好了。 反正他跟齐烨之间已经撕破脸了,继续客套只会让两个人都觉得虚伪。 “实不相瞒, 我已经脱下外衫,正准备就寝了。”谢振宁很想告诉齐烨, 不要再跟他绕圈子, 有话就快说, 说完就走吧。 “谢大人真是神机妙算,我这次来,确实是因为对向朝廷奏本一事,有了点不同的想法。”齐烨自顾自地进来坐下,还悠哉地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其实,我一直都十分欣赏小谢大人的才华。你我虽然立场不同,想法亦不同,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你的观感。你果然不愧是谢阁老家的公子,内外兼修,品性纯良,朝廷里能有小谢大人这样的臣子,是百姓的福气,也是我们大周的福气。” “哦,是吗我却正相反。”谢振宁丝毫没有因为齐烨突如其来的恭维和赞美而沾沾自喜,反倒提高警觉“原本我认为齐大人虽然出身高门大户,然而性子却应该与您的恩师欧阳先生一样淡泊才对。世人也多夸齐大人有先贤之风。可惜,此番与大人共事之后,我才发现,世人太容易被假象所蒙蔽,那些传言,不听也罢。” 齐烨面色未变,嘴角带着笑意“那一定是小谢大人对我有什么误解。我知道这两日因着朝廷往西北拨放粮草援军一事,小谢大人与我之间颇有些龃龉。不过,朝廷大事,不可能只凭一方之词便能决断。” 谢振宁听了,愈发狐疑起来。 齐烨今天这是吃错了什么药怎么对他的态度如此和蔼 要知道,因为齐烨心中爱慕温仪公主,而温仪公主又曾亲自同意招谢振宁为驸马,所以齐烨一直对谢振宁有心结,见了他总没个好脸色。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齐大人,你夤夜前来,不会只为了夸我几句吧有话还请直说,不必绕这么多弯子。”谢振宁看着齐烨,直言道。 齐烨仍旧笑着“小谢大人果然爽快那既然这样,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准备同意谢大人的意见,奏请朝廷立刻派发粮草和援军,支援西北抗击铁勒人。” 谢振宁脸上的疲倦马上一扫而空,眼中神采大亮“齐大人此话当真” “如此大事,怎当不得真”齐烨拿起茶水,将要放在唇边时,谢振宁忙伸手了拦着“茶凉了,冷茶伤身,齐大人请稍坐片刻,我让下人换一壶热的来。” 齐烨觉得很有意思。谢振宁与他齐名多年,又比他早入朝为官,谢家的所有政治资源可谓尽他一人享用。 怎地还如此老实坦荡 让人都不忍心欺负了啊 “谢大人,还是不要忙活了。”齐烨寻思着,万一等一会儿谢振宁听完他的要求,一怒之下端起茶杯泼他,冷茶总比热茶要安全些。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他又笑着道。 谢振宁此时也露出了一丝笑模样来“齐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是这样的。你知道,我现在是福王家的女婿,我夫人是福王的长女,为正妃所出。除了我夫人,福王妃还有一个幼女想必这两日你们也都见过面了。”他缓缓地道。 谢振宁眉头微皱,然而还是没有评价萧玉容种种让人无法忍受的行为。 “是,二郡主”谢振宁想了想,“天真烂漫,童心未泯,还有些孩子气。” “孩子呵呵,她不小了,闽地女子都早嫁,好多女孩子在她这个年龄,已经嫁人生娃儿了。只是福王和王妃怜惜她,宠爱她,不肯让她早早嫁人离家,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定下婚事。” 你小姨子嫁不嫁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大半夜的,说完正事就该各回各家,早早上床歇息才是 谢振宁修养极好,强压着性子陪着“哦是吗。” 这一看就是很消极的聆听者,齐烨也不以为意,终于慢吞吞地说出自己的来意“这不,她因为舍不得她姐姐,所以跟着我们夫妻二人来到西北。也难为她一个小姑娘家,还挺能吃苦,一路上倒是坚持下来,真令人刮目相看我是想问问谢大人,如此美貌又可爱的女孩,说给小谢大人做妻子,小谢大人可愿意” 什么 谢振宁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齐大人,还请不要拿我取笑。” 他谢振宁到底爱慕哪个女子,齐烨难道心里没点数明知故问,拿他做什么消遣 “小谢大人,深更半夜的,我会专门来取笑你吗”齐烨嘴边的笑意有些冷,“小谢大人尽可以考虑,只要小谢大人答应娶我们家二郡主,我马上在奏章上盖印,八百里加急送往上京,不出十天,援兵保准能到” “但小谢大人若是不答应,”齐烨冷笑一声,无视谢振宁无比震惊、愤怒又意想不到的面孔,继续道“这件事,还需再仔细斟酌,不可草率结论。我估计,最少也要再看个十天半个月的吧。” “你”谢振宁气得指着齐烨“你在威胁我” 齐烨摇摇头“小谢大人不要误会。我是真心诚意地欣赏小谢大人的为人,因此才想与小谢大人做亲。若是旁人,我可懒得理这回事。威胁什么的,说得太重了。我只不过是热心肠,想促成一段佳话良缘罢了。” “此事绝无可能”谢振宁斩钉截铁地拒绝道。 “哦。”齐烨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他也不多劝,放下茶杯后,站起身来“小谢大人早点休息吧,我就不多打扰了。” “你站住” 谢振宁第一次如此气急败坏,他拦住齐烨“那奏章一事呢” 齐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小谢大人怎地跟我装糊涂我想做到你好我好大家好,小谢大人偏偏喜欢你好大家好,就是不愿意让我好。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成全你呢” 这些“好不好”的话,差点把谢振宁绕晕了。 “你看,二郡主长得美貌如花,身份尊贵,又对你一往情深,还不嫌弃你脾气古板,为人憨直,你有什么可挑剔的再说,福王的身份,你也知道。他日福王再进一步,你就是现成的驸马。你跟自己叫什么劲呢王我不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萧解忧那个丫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是你的” 谢振宁气得涨红了脸“这又跟公主有什么关系婚姻大事乃是凭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说,齐大人以公务相威胁,看架势不像想与我谢家结亲,倒像是趁火打劫你若执意为难,到时我自会单独上奏皇上铁勒人进攻西北乃是实情,我不相信皇上会被你们蒙蔽” “我总算发现,原来小谢大人不是读书读傻了,而是读的书还不够多。你当满朝文武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如何皇上真不知道不过是朝臣之间,君臣之间的博弈罢了。你且看着,如果没有我的印鉴,没有我的亲笔陈述,哪怕铁勒人攻到上京门口,也不会有人相信你” 他顿了顿,又道“自古以来,联姻结亲,都是彼此利益相关,不过是套了一层红色外皮的交易罢了。如今你既有求于我,我又恰好想和你做亲,你得你的,我得我的,各取所需,岂不公平小谢大人惯常以君子自称,怎地这般喜欢占人便宜这习惯可不好啊” 论口舌之利,十个谢振宁也比不上一个齐烨。 谢振宁仍旧很硬气“我若不应,齐大人便真要将此事无限期拖延下去齐大人莫非忘了,西北可不是沈家或者沈湛一个人的西北他日若沈湛兵败,哪怕福王远在闽地也难逃一劫” “你说的那些,又与我何干”齐烨笑得无情“我今日就想让你做我的连襟。你如了我的意,让我开怀,我便能让你如意。事情就是这样简单。” “小谢大人请让一让。”齐烨抬手掩口,打了一个哈欠“我困了,准备回房睡了。” 无耻 谢振宁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齐烨从容离去。 他重新脱下外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出现萧解忧的身影,一会儿又是齐烨嘲笑他的那些话。 他打定主意,再不肯让任何人左右他的婚事。 管他什么公务公差,通通见鬼去吧 齐烨能够如此自私,不顾百姓和将士死活,难道他谢振宁就活该牺牲自己的终身大事吗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然而,这一夜,整个凉州城都彻夜无眠。 就在齐烨离去后不久,城门号角响起。 铁勒数万大军,围攻凉州。 急急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0.她猜 一封信毕, 萧解忧将纸放置在一旁晾干, 又开始写第二封信。 待两封信完毕之后,萧解忧嘱咐连问“你找两个可靠妥帖的人,把这封送回公主府给石长史, 让他呈给皇上。”她指着另外一封又道“这一封,你务必让人赶在曲相离进宫之前, 交给他。” 连问接过来之后, 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 我们都知道真正的皇子是林崇岚,您这封信却告诉皇上,曲相离才是他的儿子” 曲相离那个人, 忠奸难辨, 心思叵测, 若是他真的成为一国太子, 将来这天下, 会不会乱了套 “属下知道, 这可能是林侧妃早就做好的安排,也明白殿下这样轻而易举地拿走丁太后母子的江山, 对他们来说不啻为最好的报复可是,曲相离他怎堪为君他若登基, 恐怕,对全天下的百姓来说, 并不是一件好事啊” 连问难得多话, 他既然心中有所不解, 萧解忧自然耐心地回答“曲相离与曲妈妈感情深厚,他年少孤苦,多亏曲妈妈收养他,又将他养大成人。他这人无情散漫,唯独对曲妈妈是真心敬爱感激的。也许是年少多舛,小小年纪便混迹市井的缘故,曲相离对世俗善恶的界限十分模糊,做事基本上只随心随性而为。这样的人,最适合替上位者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必定不宜为君,执掌天下。” “那殿下为何” “我若不这样做,恐怕曲相离进宫之后,就再也没命出来了。他奉皇命来探我的口风,我若不告诉他皇子的下落,他难以交差不说,因着曲妈妈的关系,恐怕皇上更不会放过他。我若告诉他皇子是林崇岚,皇上知道真相之后,亦会杀他灭口,以免后患无穷。我思来想去,除了顺水推舟将他认作皇子以外,再没有其他能救他的法子了。” “此事干系重大,皇上不可能不经过查证就认下他的。”连问道。 “我记得你说过,曲妈妈至死都没有说出皇子的下落,那么,只要曲相离知道我已经告诉皇上他是皇子,以曲相离的聪明干练,他必定能想到办法应付太医院的检查。至于他能顺利否登基为帝且等着看吧。再说,德不配位者,又岂止曲相离一人就看当今皇上的所作所为,他有哪一点千古帝王的样子百姓之疾苦,有时候未必全系在一人身上” 连问沉默,没有继续问话。 萧解忧道“你是否觉得本宫此举不妥” “这倒不是。殿下天生厚道,又重感情,不管是出于对曲妈妈的怜惜,还是对曲相离几次相救殿下的感激,殿下这样费尽心思想保住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况且,皇帝的宝座轮到谁坐,跟咱们没多大关系,谁也不敢保证最后当上皇上的人,一定会为天下人谋福祉。只是,属下怕曲相离不识好歹,枉费殿下一番苦心。” 那晚萧解忧晕倒的比较早,没看到曲相离那副死气沉沉,又苦大仇深的模样。 他那么迫切地想早日回到上京,搞不好是回去找皇上拼命的“这点无需担忧。曲相离比本宫冷静理智多了。他肯定会知道,等他当上太子之后,他的复仇之路将更加平坦。”提到报仇,萧解忧的语气中陡然出现一丝怅惘。 像她这样的情况,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为父母报仇 真真没用至极。 连问想了想,拿出那封给曲相离的信“殿下,假如曲相离真能当上太子,他能做的,可不止为曲妈妈报仇而已。殿下不如直接请曲相离出手,等他坐稳太子之位后,先杀丁太后,再诛福王。反正只要能报仇,也不一定非要殿下亲自动手。” 萧解忧摇摇头“你是不知道曲相离这个人。我若平白无故送他一个人情,他或许还能念我三分好。若他觉得我是为了自己得利才去帮他,他十有八、九心中会觉得委屈。到时候会不会让我如愿,还要看他心情如何了。算了,这事儿不急于一时,先让曲相离活下来再说吧。” 连问应了一声,带着信自去办事。 十灵刚好端着托盘进门“殿下,您怎么坐起来了” 萧解忧笑道“我并无大碍,你放心吧。”她看了一眼托盘,觉得自己确实有点饿了“你拿的是什么粥端过来我尝尝。” “是红糖粟米粥。”十灵连忙端了碗来,刚想要喂萧解忧吃,萧解忧却摆手拒绝,自己拿过来,舀了一勺放在口中。 “甜而不腻,不错。”萧解忧吞下去,点点头道。 “这是石先生吩咐奴婢做的。他说殿下的身子气血两亏,应该趁着冬日多多进补。”奴婢就在粥里放了红糖红枣和枸杞子,提到石谦,萧解忧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另一个人,她拿着汤匙的手停了停,还是没忍住,问十灵“沈世子走了吗” “走了。”十灵答道。 萧解忧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是觉得面前的这碗粥,似乎没有刚刚吃起来那样甜了。 “唉,沈世子守了殿下整整一夜,连那些汤药都是沈世子一勺一勺喂殿下喝掉的。后来快天亮时,外面来人说凉州方向似乎有些异动,沈世子这才带着霍将军等人离开了宁城。” 守了她一夜啊 萧解忧舀了一勺粥放在口中,红糖的甘甜顿时弥漫开来。 “凉州那边又有战事吗”萧解忧问十灵。 “嗯。殿下在宁城大败铁勒人的大军,又俘虏了那个什么王子,铁勒人很生气,听说已经集结兵力,准备再次进攻凉州。”这些秘密军情原本并不该让十灵知道的,只是沈湛着急要走,一面放心不下萧解忧,一面又怕萧解忧醒来后看到他不再,以为他对她漠不关心,会再次伤心。 所以,这席话,都是沈湛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十灵的。 萧解忧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既然对她如此放心不下,为何要断然拒绝她呢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哦,对了。”十灵想起什么似的,又对萧解忧说道“殿下晕倒那天,沈小姐的母亲,也就是石夫人,也晕倒了。” “她为何会晕倒”那石夫人看上去虽然柔柔弱弱的,但是她的丈夫是神医,她的身体底子应该错不了。 “我听煎药的丫头们说,好像怒极攻心什么的那晚石夫人请殿下过去用膳,殿下没去,沈世子倒是去了。后来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就没人知道了。” 萧解忧不由得皱眉。 说来,关于沈妙然的身世,萧解忧一直没好意思问沈湛。她只确定沈妙然是沈家的女儿,至于石家夫妇与穆国公之间的纠葛,她一点内情都不知。 不过,有一点萧解忧觉得很奇怪。 那日沈湛刚到宁城,沈妙然兴高采烈地来告诉众人,石夫人更是迫不及待地迎了出去。 沈妙然是沈家人,对沈湛天然地亲近,这倒没什么。可石夫人充其量只能算是为穆国公生下孩子的情人,她为何也对穆国公的孩子如此关心呢 看她的样子,倒像是沈湛的亲娘一般 “石夫人的娘家姓什么”萧解忧忽然问十灵。 十灵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好像说是姓纪。” 纪 姓纪 沈湛的外家也姓纪 “王禄这会儿怎么样醒了吗”萧解忧问十灵。 “醒了,这不听说殿下昏迷不醒,他急得跟什么似的,非要让连统领找人抬他过来,还是沈世子说了他两句,他才消停的。” “走,我们去看看王禄。”萧解忧说着,翻身下床,十灵想劝她不要乱动好好休息,又觉得没什么用,只好小心地扶着萧解忧,往王禄住的屋子走去。 王禄正在屋子里躺着,伤口又痒又痛,气得他对着床顶直骂人,一口一个“王八羔子”“禽兽不如的小畜生”等等。 “王总管” 十灵推开门,喊了王禄一声,这才扶着萧解忧走进来。 王禄见到萧解忧,立刻浑身哪儿哪儿都不痛了,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殿下”。 才想要爬起来行礼,就被萧解忧制止了。 “快躺好吧。想要跪的话,等你伤好了我就让你跪上几天。”萧解忧说着,走到床前放着的凳子上坐定。 “王禄,本宫问你,沈世子的外家姓什么那边都还有什么亲戚” 王禄都没带想的,张口就答道“世子爷的外家姓纪,纪老太爷曾经在户部任职,官儿不算大。听说,纪家原本是商贾,纪老太爷中了举后,纪家用银子给纪老太爷砸出了一条官道。可能跟家里有关吧,所以纪老太爷一直在户部当差。” “至于家里的亲戚,沈世子母亲这一辈总共有两个嫡女一个嫡子,世子的母亲是长女。世子出生后不久,他的母亲就得急病过世了。第二年,纪家的那位次女也突然没了。剩下一个儿子,到了第三个年头上,竟然也没了。” “纪老太爷连番经历这么多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伤过度,从此卧床不起,没多久就去世了。从此之后,纪家一门便在京中消失得无声无息。” 一门死绝啊 “不过啊,”王禄又说道“早前奴婢听人说过,当然,就是一些流言蜚语,当不得真的说是纪家的小女儿好像没死。因为她跟着人私奔跑了,纪家嫌面上无光,因而就对外说她因病而亡。” 私奔 “莫非”萧解忧喃喃地道,“莫非石夫人就是纪家的那位小姐” 也并不是不可能。 石夫人举止优雅,言语得体,确实像是大家闺秀,不似一般的江湖儿女。 说难听些,沈妙然那个国公府千金,都不如石夫人的仪态好。 “哦殿下您这样一说,还真没准”王禄立刻恍然,“怪不得沈世子与沈家小姐分明不是一母所出,却长得如此相像。原来因为他们的母亲是亲姐妹” “殿下,您突然问起这个,是不是世子爷有什么不妥”王禄小心翼翼地问道。 王禄最怕的人就是沈湛,只要提到跟沈湛有关的话题,王禄都十分谨慎。 “没什么。”萧解忧面无表情地道,“他只是拒绝再次与本宫成亲,做本宫的驸马罢了。” 十灵和王禄都呆住了,两人对视一眼,还是王禄反应快。 “世子肩负守护西北的重任,若是成为驸马,又要离开西北回京荣养,这世子不是一般的普通纨绔子弟,他志向高远,忠君爱国,让他就此放弃军权成亲的话,好像,好像确实为难他了” 王禄说完,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 他可是公主的奴才,怎么能向着外人说话呢 可是,若是让他骂沈湛的话,他也不敢骂出口啊 “不,本宫觉得不只是这个原因。” 自从重生之后,萧解忧逐渐看到了一个与前世那个冷漠的沈湛完全不一样的前驸马。 他对她温柔体贴,又处处护着她,唯独在成亲一事上,总言不由衷地拒绝她。 她并非一定要对沈湛死缠烂打,也不是非要沈湛接受她的情意。 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若是不找出原因的话,恐怕她会在心里记挂一辈子 这可不是她萧解忧的脾气。 不管这其中藏着什么苦衷,她一定要弄个清楚明白不可 沈湛可以拒绝她,她也可以选择其他人做驸马,但是即使失败,她也要败得明白才行 “那是什么原因”可怜王禄一个太监,为了迎合主子,绞尽脑汁地想沈湛为何不愿意做驸马。 当然,“不喜欢主子”这一条,绝对不可能。 他家殿下如此美好,沈世子又不是瞎子,不喜欢才怪 “这可就让人捉摸不透了。”王禄自言自语地道,“世子又不是像奴婢这样的残缺之人,看中哪家女孩娶不得这世间除了沈妙然小姐,其他家的姑娘不是随便他挑的吗” “你说什么”萧解忧出声打断王禄。 王禄呆了呆,回想自己刚说的哪句话刺激到了萧解忧,让她露出这样有些震惊,又有些恍然的表情。 “奴婢说说世子除了沈妙然小姐之外,谁都能娶” 萧解忧猛地站起身来。 他说要做她的大哥 她喊他大哥时,他便不悦 沈妙然也喊他做大哥 但这怎么可能啊 元嘉帝的儿子,一定是林崇岚,不可能是沈湛啊 而且,沈妙然与沈湛长得那般像,沈湛只能是沈家的人啊 难道是她推测错了莫非当日元嘉帝临幸的人不是曲妈妈,而是石夫人 石夫人生下的也不是一个皇子,而是一儿一女又不知怎地,全记在了穆国公的名下 这怎一番乱字了得啊 那她让曲相离冒充皇子,岂不是 夺了属于沈湛的江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1.骗你 谢振宁匆匆忙忙地来到将军府的议事厅。 议事厅里灯火通明, 往来人等络绎不绝。谢振宁只略惊讶一瞬,很快就明白过来。 这种情况,一定是沈湛回来了。 果然, 当他走进议事厅之后, 便看到沈湛正襟危坐于议事厅中央, 面前案上放着军事战略图,有几个将士正围着他说着什么。 沈湛抬头看到谢振宁站在门口,便止住话, 招呼了一声谢振宁“谢大人” 谢振宁忙走进来, 拱手对沈湛道“下官听见号角响起,猜测凉州定有战事,故而循声至此。打扰了世子和众位将军议事, 请勿见怪。” 虽是半夜,人最容易疲倦困乏的时候, 沈湛却依旧精神抖擞, 神采奕奕,显然是惯常熬夜的。 “谢大人太客气了。”沈湛寒暄了一句, 让人给谢振宁搬了把椅子, 才又重新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谢振宁坐下之后,环视四周,赫然看到齐烨正坐在他对面,一个人一张案, 案上摆放着青瓷茶壶, 只有一只茶杯。他端坐自若, 将茶杯捧在手中,并没有看向任何人,也没有注意谢振宁的到来。倒像在对着茶杯出神似的。 “小谢大人。”身边有人温声地喊道。 谢振宁转头一看,见一个书生模样,斯文体面的中年男子正含笑看着他。 “请问您是”谢振宁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果然就听这人笑道“哦,我是西北军中的军师,小谢大人唤我云藏即可。” “原来是云藏先生,久仰久仰。” 谢振宁忙站起来施礼,两人重新坐下后,云藏先生就问谢振宁“世子月前曾派人往朝廷求援兵和粮饷,朝廷左推右阻,就是拖延不肯松口。幸好小谢大人奉皇命来到凉州,负责调查此事。我凉州将士总算等到好人了。不知小谢大人是否已经如实上报朝廷这援军和粮饷,何时能到呢” 简单几句话说得谢振宁满面惭愧,语气略有些局促地道“实不相瞒,我,我,还没有写好奏章。” 云藏先生夸张地惊道“怎么还没有写完吗这,小谢大人可是有什么难处若是人手方面短缺,待您离开凉州后,我自送您家仆五十伺候于您。若是其他方面的,您若是不嫌弃的话,我们世子在上京还有几处田庄,产量颇丰” 谢振宁简直要无地自容。 连云藏先生都以为他拿捏着不肯奏报朝廷,是等着跟他们索要财物呢吗 那沈湛估计也是一样想法吧所以才“上道”地来派人“贿赂”他。 “云藏先生,你这样说,真是愧煞我了。其实,我从到了凉州那天起,就准备奏请朝廷发兵。只是,齐大人那里”谢振宁毕竟是正人君子,吃亏就吃亏在这一点。齐烨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任何人诋毁他,编排他,他却不好在人背后议论齐烨。 这样含含糊糊的,云藏先生倒是听懂了。 他一面呵呵地将话题转到齐烨身上,一边暗自观察谢振宁。 齐烨那里,收了他们的美女财帛不说,更是不客气地跟世子要了江南那里好大一片富饶的田庄,嘴上答应得好好的,态度也和蔼。 当时就有人分析说,齐烨多年游学在外,中了状元又不出仕,可能是因为他与齐首辅政见不和。后来他成为福王的乘龙快婿,终于入朝为官,却没有到闽地任职,反而来西北做监军。 这似乎是给世人的一个暗示我虽然姓齐,但是我并不会为难沈家,也不像齐首辅那般对西北态度强硬。 世子是个大方的上官,也不介意用银子摆平所有可能存在的障碍。原先国舅丁潮在的时候,碍于他的身份,沈湛没少给他东西,就怕喂不饱他。 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对于云藏先生等人来说,齐烨能收下他们给的银子,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对于奏请朝廷派援兵来这件事,云藏先生催了齐烨几次,最后齐烨才有些为难地道,不是他不想早点给朝廷写折子,着实因为另一位钦差大人谢振宁,他死活不肯同意。 两人同时被委派来此,若是意见不统一的话,根本没办法继续行事。 云藏先生没想到问题竟然出在了谢振宁的身上。毕竟,在内阁当中,唯有谢振宁的父亲谢阁老是对西北比较亲近的,沈湛每年到回京城都会请谢阁老到国公府来做客。 这可就好笑了。齐首辅的儿子同意,谢阁老的儿子反对,个个都跟他们的老子对着干 所以,云藏先生才想着,是不是因为他们没“孝敬”谢振宁的原因,所以他这里才迟迟没有动静。 如今听谢振宁这样说,云藏先生一时间也分不清楚,他和齐烨两人到底谁在说谎。 不得不说,齐烨正经起来骗人的时候,还挺君子的。 谢振宁一边听云藏先生抱怨朝廷怎样怎样小气,克扣粮饷不说,连阵亡战士的抚恤银两都欠着不给。然后又开始叹气地诉苦,说将士们如何如何艰难,眼看要过冬了,连棉袄棉裤还不知道从哪里来。尤其是那些上了战场后落下残疾的将士们,现在连药都吃不起,一家老小都快要到街上去讨饭过活了 听得谢振宁心中既惭愧又愤怒,他不由得看向齐烨。 齐烨仍旧捧着茶杯,从始至终一口茶水都没喝,仿佛只是借着茶杯暖手而已。 也许是谢振宁的目光太过炙热,又难以忽视,齐烨总算抬起头,恩赐般地看了他一眼。 齐烨的嘴角露出几分笑意,态度比私下里对他和蔼多了。 伪君子谢振宁暗自骂道。 “齐大人”谢振宁没忍住,站起来走到他的身旁,“如今铁勒人已经开始攻城,大人还没想好如何向朝廷要钱要人吗若是援军来得不及时的话,你我恐怕都得到城墙上去抗敌了以齐大人的为人,关于你自家性命,你难道一点都不着急吗” “我当然着急的,小谢大人。”齐烨温温和和地,语气里竟然带着三分无奈。“但是小谢大人不急,我又有什么办法小谢大人,我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可就交给你了万望你三思,三思啊” 两句话说得谢振宁气得要吐血。 他们两人这边动静不小,已经有将领们好奇地看了过来。 谢振宁没办法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齐烨威胁他娶他的小姨子,况且说出来也不见得有人相信。 纵使现在有可能出来个皇子,福王依然是十分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他家的郡主怎么可能愁嫁呢 齐烨见谢振宁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便将手中茶杯递给谢振宁,低声道“我还未喝过,小谢大人请喝一杯,降降火气。现如今大敌当前,小谢大人千万保重身体” 谢振宁的良好修养在遇到齐烨之后全面崩溃,他做了一个他这半辈子最失态的一个举动。 他用力扬手,打翻了齐烨手中的茶杯,然后拂袖而去。 议事厅内众人的目光全部聚在齐烨一人的身上,齐烨面露尴尬,抬手咳嗽了一声,又露出了一个同样尴尬的微笑。 面上尴尬,心中却已十分笃定。 沈湛抬头扫了齐烨一眼而已。他暂时没空理会他们这边的事情。 他在想如何能够用最短的时间、最低的损伤退敌。 等到西北这边彻底安宁下来,他才好腾出手去管萧解忧。 也不知道她醒过来没有,沈湛有些担心地想着。 萧解忧的心中乱纷纷一片。 从王禄的屋子里出来,她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见石夫人。 萧解忧到了石谦夫妻居住的院子里时,沈妙然正在给石夫人喂药。 她只比萧解忧早醒来半天而已。 “公主”沈妙然放下药碗,迎出门去。 “你总算醒了这两天我一直都在照顾我娘,所以都没得空去看你。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还会头晕吗吃过药了吗” 一连串的关切问话,令萧解忧不自觉笑起来“我已经好多了。伯母呢她好些了吗” 石夫人已经坐起身来,十灵忙上前止住她,笑道“夫人快快躺好,我家殿下是来看望夫人的,可不是来看夫人给她行礼的。” 石夫人只好坐正身子,对萧解忧微笑道“谢谢公主。公主快请坐。” 萧解忧敛着衣裙坐下,身姿端正笔直,面上带着温润得体的笑容,如繁花盛开美艳般的脸上,毫无张狂傲气,又因为体弱的缘故,眉间带着丝丝柔弱,非但没有损害她的美貌,反而让她多了一分弱花照水惹人怜惜的气质。 如此美人,德才兼备,从头发到脚趾头恐怕都没有一丝瑕疵的姑娘,哪个男人不对她趋之若鹜 她的妙然站在萧解忧旁边,硬生生地被衬成了一个野丫头 这样一个天仙似的美人,却天生带毒,比那带刺的玫瑰还要危险。 若让沈湛对她放手释怀,谈何容易 真是孽缘啊 “这几次都多亏了石先生,”萧解忧笑道,“我一直都没有好好地跟先生道谢。您晕倒了,他本就心急,偏偏我这不争气的身子又来添乱。多亏先生开的药方,我感觉自己比前两日精神多了,有劳先生费心,我心中总是过意不去。” “他本就是大夫,治病救人是他的本分,谈不上麻烦。”小纪氏强压下心头的叹息,也笑着回道。 “请夫人恕我冒昧”萧解忧看了一眼沈妙然,然后有些拘谨地问小纪氏“您和石先生伉俪情深,怎地妙然会是沈家的女儿呢” 这本不是什么秘密,早在小纪氏准备让沈妙然认祖归宗的那天开始,她就已经对自己的过去坦然了。 她才想回答,突然想起她晕倒之前,沈湛质问她的那一席话。 她的姐姐与福王的那段旧事,她自然是知道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她的姐姐在新婚过后,并不怎么爱搭理穆国公,处处嫌弃他,然而还要埋怨他不体贴自己。 后来,她邀请自己去国公府小住,导致自己稀里糊涂地被酒醉后的穆国公夺了清白,不得不含恨离开 等到她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又惊又怕,几度想要寻死未成。姐姐马上派人来劝慰她生下孩子,又保证这孩子将来会记在国公夫人,也就是她的名下,当嫡子一样教养。 连穆国公也派了人来,名义上是来看望她,实际上是威逼利诱她生下孩子。 家里的人都站在那夫妻一方,虽然没有指责她不检点,却分明不肯为她出头做主。 无奈之下,她只得拼命生下孩子,幸好石谦那时人在上京,这才保住了她和孩子们的性命。 沈湛一出生就被沈家人抱走,沈妙然却被小纪氏死活要求留在了身边。 好在石谦并不嫌弃,这么多年来,一直将沈妙然视为己出。 他们从不回上京,四处行医,日子过得还算自在。 直到沈湛与萧解忧成婚的消息传来,石谦对这件事顾虑重重,最后忍不住将昭华太子的病情告诉她。 她左思右想,终于决定借着带沈妙然认祖归宗这件事来见沈湛。 两个孩子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心头肉,原先她虽然不能陪在沈湛身边,但是她一直牵挂着他。她知道他过得很好,而且也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将领,这便足够了。 作为一名母亲,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的孩子,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她就要挡在他们的面前 “这件事” 见到方夫人似乎很难启齿的样子,萧解忧夫人又有些不忍。 一个女人,生下不属于自己丈夫的孩子,那段过去必定令她不愿回忆吧 她对方夫人有些抱歉,但是仍旧坚定地想要知道答案。 “说起来,都是我年少无知那时,我遇到了一个身份贵重的男子他家世煊赫,人品也着实优秀,我便不由自主地倾慕于他” “后来,我做错了事,有了身孕。那男子也在家里人的安排下娶了别的姑娘为妻。我十月怀胎,生下一双儿女。我家姐姐怜惜我未婚产子,便将孩子记在她的名下只是那时妙然身子更弱一些,我便不舍地将她带着身边照顾。” 萧解忧的心砰砰地跳着,仿佛比那日铁勒人围攻宁城时,敲击的战鼓声还要响亮。 她听见自己干巴巴地追问方夫人“那,世子沈湛他,其实是那个男人的儿子,是吗” 小纪氏见萧解忧一脸惨白,眼睛里好像有许多光泽闪烁,心中也是有些不忍。 她低垂眼眸,轻轻点头,“是,湛儿便是那人的亲生骨肉。说起来,湛儿与公主还是血脉极近的兄妹呢他和妙然的生父,就是” “当今皇上的亲弟弟,您的叔父,福王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2.回京 没用上半个时辰, 谢振宁便差人来找齐烨。 就像齐烨预料到的那样,他答应齐烨的要求,娶萧玉容为妻。只是有一点, 齐烨必须即刻写折子向上京求援, 并且, 谢振宁要亲自回上京送奏折 齐烨的嘴角噙着笑,回到书房之后,没有再继续为难谢振宁, 而是爽快地写好了奏章。 谢振宁站在一旁, 一个字都没落地盯着齐烨写完,亲眼见他将奏折封好。 “小谢大人,”齐烨温和地对他说“你勿要怪我多事。我知你信不过我, 所以才要亲自往上京去送奏折。但是你看,一来现在凉州城被铁勒人围困, 你能不能顺利地出城, 还未可知。二来,从凉州到上京, 普通人日行夜宿的话, 大概需要二十来日,负责送军情的信使,则只需十日。小谢大人可想好了吗” 谢振宁没搭理他,径直闷头接过奏折。 他宁可吃住在马上, 吃些苦头, 也要确保奏折的安全, 保证在最短时间内送到上京。否则,谁知道齐烨会不会在这其中做什么手脚。 现在齐烨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哦,对了。”齐烨拍了拍额头,“看我,差点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他拿出一张早就写好的婚书,摆在谢振宁的面前“小谢大人是正人君子,一言既出,绝无反悔。但是世事难料,人心难测,为防止小谢大人日后不认账,我们还是先小人后君子,有劳小谢大人在这婚书上按个手印吧。” 谢振宁面无表情地回头,没等齐烨找出红印泥,一口咬破他的食指,就着鲜血印了一个指印在那张婚书上。 “齐大人,你惯会揣摩人心。你对我步步紧逼,论心机,我比不过你。然而,这世间万事万物,总讲究一个平衡。有些事情你轻而易举便能办成,有些事情,你穷尽一生心力,也未必能如愿” 两人谁都没有提萧解忧的名字,但是亦都知道谢振宁说得人就是萧解忧。 这诅咒很恶毒啊。 齐烨慢条斯理地将婚书折好,笑道“原本还打算等过两年再让玉容出嫁,毕竟我也舍不得她太早嫁人。既然谢大人如此迫不及待,那就等凉州战事稍定后,就请谢家的花轿上门吧” 谢振宁的脸白了白,眼中闪过种种复杂情绪,最终归为虚无。 “人活一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身为谢家子孙,这次虽然没有经过父母同意,便私定下亲事,然而我谢振宁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天地之间自有正气,我此行亦无怨无悔。” 说完,他将奏折收好,转身离去。 等到他的背影再也看不见时,齐烨才冷嗤一声“真是个书呆子。” 折腾了半宿,此时天也大亮,齐烨简单地洗漱过后,又恢复成那个平日里清贵优雅的公子哥,这才去见萧玉婉姐妹。 “真的啊夫君,你好厉害”萧玉婉接过齐烨递给他的婚书,粗略地看了一遍,喜上眉梢地道“谢大人真的答应了玉容,你还不快快谢过你姐夫如果没有他,你还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才能遂心呢” 萧玉容也凑过来看婚书,待看到谢振宁的名字上面印着的红色印记后,不知怎地似乎闻到一股子血腥气。 这味道是她最喜欢的,谢振宁也是他喜欢的。 她难得笑得像个少女一样“嗯,谢谢姐夫。” “都是自家人,何必那么客气呢”齐烨笑得十分“姐夫”,又关切地问萧玉容“玉容,你要从闽地出嫁还是在西北这里出嫁若是想从闽地出嫁,现在就得安排人送你回去。算算日子,等过完三书六礼,差不多也要几个月的时间。” 萧玉容哪里懂这些,她不想回闽地。闽地有什么好的 “我想回上京,就像姐姐那样在上京出嫁”萧玉容道。 上次萧玉婉与齐烨大婚令萧玉容印象深刻,也分外艳羡。况且,在上京一切都有礼部负责操持,而且她母妃好像还在上京没有回去,正好母妃也能送她出嫁。 “回上京倒是不错的选择。只是,我听说,福王妃已经出发准备和王爷汇合后回闽地去。王爷也已经离开西北等你回到上京,身边没人照顾,我和你姐姐总归有些放心不下。” 萧玉婉马上也跟着劝道“反正你要嫁到谢家,迟早要回去上京过日子。依我看,你不如也回去母妃父王他们身边,仔细向他们禀报这件事,早早晚晚的,从闽地出嫁也是一样。” 福王对这两姐妹向来不闻不问,如果不是福王妃硬气一回,她们在闽地就会被纪侧妃定下婚事。因此,萧玉婉在来西北之前,已经告诉过福王妃她的打算,福王妃也同意将萧玉容的婚事交给她来处置。 只是,这婚事终归是越过福王由齐烨做主定下的,还不知道福王的态度如何。让萧玉容回到福王身边出嫁,可以让福王觉得她们姐妹还是尊重他这个当父亲的。 萧玉容想了想,应道“好,那就请姐夫多派些人护送我,若是运气好,半路也许便能追上父王他们。” 萧玉容平时的脾气比较古怪,但凡别人劝她的,她一概不听。非但不停,而且还要反其道而行之。 今天她这样听话乖顺,萧玉婉着实欣慰。 “都快要成亲了,是大姑娘了,果然看着像懂事的样子了。”她不禁摸了摸萧玉容的头发,温柔地看着她,嘱咐道“以后,可不要再像以前那样顽皮了。嫁了人之后,要相夫教子,温柔娴淑” “就像你姐姐这样。”齐烨笑着接道。 萧玉婉闻言,面色一红,心里忍不住泛起丝丝甜蜜。 虽然两人此时仍未圆房,但是恐怕齐烨还有他自己的想法吧 看他这几日为他们姐妹的事情跑前跑后,她在他的心中,肯定有一席之地。她实在应该多多谅解他才对 此前她私下派人查看了很久,一直都没有发现萧解忧,她现在也忍不住开始怀疑,是不是她父王真的弄错了呢 至于那个侍女,死了便死了,不过是个玩物,她真的不介意齐烨收个丫头在房里。以后等她生了儿子,她还会再为齐烨物色贴心的侍妾伺候他。 萧玉容敷衍地应着痛吗,心里却开始盘算起来。 萧解忧她又病倒了。 她听到小纪氏将那段往事娓娓道来,脑子里飘忽地一阵凉一阵热,心里也是。 她忽而庆幸自己中了这个毒,所以两人才没有乱、伦。忽而又觉得沈湛待她如此好,果然是将她当做妹妹看待的。忽而又觉得自己恶心肮脏至极,竟然会对自己的兄长生出那种情愫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小纪氏的院子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房间里的。 等到她醒过神时,她已经躺在床上,又开始发烧了。 她的身子滚烫,十灵的啜泣声在一旁断断续续。她觉得自己虽然病倒了,但是意识是清醒的,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昏迷不醒。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事情。想前世,想今生。 怪不得前世福王登基得那么顺利。内有齐首辅和丁太后鼎力支持,外有沈湛依仗,放眼整个大周,谁还能与他们匹敌 怪不得,他刚刚登基就要让自己去铁勒和亲。福王是否怕沈湛因为与她有过一段不堪的婚事而落下话柄,所以要将他远远地打发走 及至后来,远嫁也不放心了,因此指使人将她杀死,一了百了 那么沈湛呢沈湛知道吗他是否也为了皇位,而默许了福王的做法 这还用想吗萧解忧心中冷意渐浓。 美人易得,等他当上皇上,全天下的美人都随意他挑选。 她还是他的亲堂妹,他躲她尚且来不及,怎么会再想与她扯上关系,连累他的名声呢 最最好笑,也最最讽刺的是,她日夜牵挂的心上人,竟然是她仇人的儿子 怪不得他不肯帮她报仇,还要劝她不要急于一时 幸好她没有将藏宝图交给沈湛,否则,她岂不是亲自推了一把她的仇人,助他登上高位恐怕等到日后她死了,都没脸去见她的父王和母妃 萧解忧总算等到了答案,然而这答案却犹如一盆冷水,当头倒下,让她糊里糊涂的脑子顿时清明许多。 罢了,就当又做了一场梦吧。等梦醒了,便各走各的路,从此天涯海角,各不相干。 “怎么又烧了呢”连问皱眉地看着萧解忧,眼中一片关切之情。 十灵没忍住,将小纪氏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连问。 “殿下,她苦啊,她苦啊,她苦啊”十灵一连说了三个“苦”字,依旧道不尽萧解忧的心伤。 连问做梦都没有想到,沈湛竟然会是福王的儿子 “这,这怎么可能”连问瞠目结舌,“世子怎么会怎么会是个奸生子而且还是福王那个老贼的儿子” “人家亲娘说的话,能有假吗”十灵抹着眼泪,“不管他是谁的儿子,他当初若是不娶公主该多好偏偏要来招惹公主,都和离了还不算,竟然仍旧蛮横地将公主带来西北这是打量着我们公主性子软和,随意他捏圆捏扁吗他心里是不是在打什么龌龊的主意见我家殿下美貌,所以连兄妹的伦理也不守了吗他” “十灵。” 床上传来萧解忧虚弱的呼唤,十灵马上扑到床头“殿下,你醒了奴婢在,殿下要什么奴婢已经差人去请石先生了,石先生一早出城去采药,现在还没有回来您可一定得撑住啊” 怎么说得她好像命不久矣似的 萧解忧莞尔,一张被烧得绯红的脸上露出笑容来“我没事,你放心吧。阎王都不肯收我的。你莫要惊动石先生,去把他先前开的药再煎来给我吃,我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十灵马上擦干眼泪“奴婢这就去。” 她最听萧解忧的话,萧解忧说那药管用,就一定管用。 萧解忧看见十灵离开之后,转向连问,嘴角的笑容已然落下。 “连统领,此地不宜久留,待我病好之后,我们马上离开。” 连问心中一惊“殿下的意思是” “若沈湛想要我的命,你会帮他还是帮我”萧解忧轻声问道。 连问毫不犹豫,单膝跪地“属下早就说过,属下的主子就只有殿下一人。不论什么人想要伤害殿下,先要踏过属下的尸体才行。” 沈世子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也不相信世子是那种丧心病狂之人。 现下公主殿下对世子防备颇多,若他为世子辩解,恐怕会令殿下多思多想。 但是,若假如真有那么一天,世子与殿下反目成仇的话 他连问一定会坚定地站在公主这边为她披荆斩棘,至死方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3.动手 谢振宁带着奏章去见云藏先生。 “我看世子正忙着, 所以不敢前去打扰。想跟先生说一声,我和齐大人已经写好了奏章,向朝廷要兵要粮。我现下便想启程回上京, 亲自将奏章送进宫。还请云藏先生帮我安排人手, 助我出城。” 云藏先生连忙请谢振宁坐下, 脸上显出一片宽慰之色“小谢大人真真为咱们西北的将士和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我先代世子谢过大人不过,大人不必亲自回京送信, 这一路奔波辛苦不在话下, 实在不敢有劳大人。我马上命传信使者准备好,即刻就出发前往上京。” 谢振宁见云藏先生要起身,马上伸手拦了一下, 恳切地道“如此重要的大事,却耽搁了这么久, 真当不得谢字。如今铁勒人围攻全城, 情况危急,求援军之事到此时总算才有个定论, 我心里着实有些过意不去。这份奏章关系重大, 为了万全起见,还是我亲自跟着跑一趟吧。先生请放心,我不是那等吃不得苦的上京纨绔,一定不会拖传信使者的后腿。” “这”云藏先生面露难色。 不是他瞧不起这位大人, 或者怕路上辛苦。他是怕万一中途出了什么岔子, 害得谢阁老的儿子死在他们西北, 会影响谢阁老以后对西北的支持 “请先生放心,我此去无论生死,都与旁人无关。我也写好了一封给家父的信,保证不会连累其他人。请先生体谅我的心情,成全我这个不情之请”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云藏先生知道自己拦着也没有用,还不如多派些人跟着他,保护他的小命更实际些。 “好,那我就让人带你突围出城小谢大人,援军一事就请你多费心了日后等我们打退了铁勒大军,我再好好地酬谢大人”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啊。云藏先生默默地在心里加了一句。 半个时辰之后,天色将明未明之时,沈湛命霍英带三千人马迎战铁勒军队,掩护谢振宁等人出城。 而齐烨也悄悄地派刚刚回到凉州的流云,带着人护送萧玉容跟在谢振宁的后面混出了城。 萧氏姐妹并不清楚此时凉州城外的战况,一门心思听从齐烨的安排,他让萧玉容走,萧玉婉就同意了。 只有流云心里明白,齐烨分明是在让萧玉容赌运气赌命。 他甚至嘱咐流云,若是突围不成,不必顾及萧玉容死活,保住他自己的性命就可以了。 好在萧玉容命不该绝,或者说铁勒人的兵力和战斗力被人夸大了,他们顺顺利利地跟着传信使者和谢振宁,离开了凉州城,往上京而去。 当然,谢振宁等人骑得是快马,出了城之后,立刻就不见踪影。流云则护着萧玉容主仆乘坐的马车,平稳稍慢地前行。 这几人出城的消息自然瞒不住沈湛,因此,齐烨毫不意外地在他的院子外,“偶遇”到云藏先生。 “监军大人。”云藏先生乐呵呵地对齐烨施礼。 齐烨连忙虚扶了他一下“可不敢当军师如此大礼,您这是折煞我了。” 云藏先生笑眯眯的“在这西北,您便是我们的上官,纵使您平易近人,但礼不可废我看您刚从城门方向过来,您去城墙上督战了吗” 真喜欢你明知故问,旁敲侧击。齐烨笑道“哦,那倒是没有。只不过刚送了我家二郡主出城,她说这里没意思,非要回上京去不可。” 云藏先生惊讶地道“这会儿出城外面可正交战呢刀剑无眼啊,万一伤到郡主可怎生是好啊” “唉”齐烨就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谁说不是这个道理呢可是,我们家这位二郡主,脾气和常人不一样。她若有想做的事情,一百个人拦也拦不住,哪管好歹话,一律不听。她要是想走,就算绑住她的手脚都没用。” “那也不能就这样让她出去啊。郡主千金之躯,万一出了什么事,咱们可没有人能担待得起啊。” 齐烨又叹了一口气“总之有事没事,责任都在我这里,谁叫我是做姐夫的呢我说得话她不肯听,她惹了事却要落在我头上。那也没有办法啊,她是福王殿下的掌上明珠,殿下前两天在秦城还” 齐烨顿了顿,见云藏先生神色平静,连忙改口道“我是说在上京,上京。福王殿下在上京时就嘱咐我,要让我好好照顾她,西北苦寒,可千万别委屈了他的女儿们” 云藏先生便夸福王爱女之心之切,又夸齐烨有福气,半个字都没再提福王到过秦城之事,齐烨也与他谈笑风生,只是再不言福王家事。 等云藏先生离了齐烨的院子之后,马上派人去查证这件事。 齐烨不知道说多错多的道理吗他接到圣旨被任命为西北监军时,福王早就已经离开上京了,又哪里来的嘱咐 这么说,福王竟然来了西北为什么他没有得到消息呢 齐烨很高兴。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 在凉州呆了这么久,他敏锐地察觉到,似乎福王在西北现身的消息并没有传出来,最起码西北军中的几个核心将领,包括这位军师,对此都不知情。显然沈湛并不想将此事张扬,有意隐瞒。 沈湛啊沈湛,你不是跟福王关系匪浅吗我看你要怎么跟这些沈家的老部下们解释 不过,齐烨想着流云传回来的那句福王说的话。 “沈湛就如你家公子一样。” 他是福王的女婿,如同半子,怎地沈湛会与他一样 沈湛又没娶过福王家的女儿,齐烨摇着头想。 但是 齐烨蓦地止住脚步。 若沈湛不是半子,而是儿子呢虽然这个想法有些荒诞,然而这天底下没什么荒唐事是不会发生的。 哎呦,若真是如此,那可就太好了啊 “前面是什么地方” 萧玉容掀开马车帘,用手挡住口鼻,对最近越来越干冷的天气表示不满,皱着眉不耐烦地问流云。 流云赶紧答道“回郡主,前面是宁城。” “我们进宁城去休息休息吧,我累了。”萧玉容说完,摔下车帘,回到马车中。 流云便知道,他们只能在宁城停留一晚了。 这位郡主,着实不好伺候。每天要么一句话不说,要么就是骂人,有时候还会拿鞭子抽人。有时候才刚休息完,没走出二里地,又喊着累,必须停下来继续休息。 流云有时候都在想,她要是在出城的时候被铁勒人一箭射死该多好。 真没见过像她这么惹人痛恨的姑娘。 早知道回来就要接这么一个苦差事,他宁可继续送福王回闽地去 等进了宁城,表明身份之后,守备大人自然忙着将众人迎入府。 前次萧玉容路过宁城时,因为病得沉重,所以一直没有露面,所以没有人见过她。 守备夫人见过她的姐姐,已经了解福王家的郡主比公主的架子还大,因而不敢怠慢,忙安排好住所,又亲自陪着用膳。 “我听说,温仪公主也在宁城”萧玉容吃完晚膳后,颇有些倨傲地问守备夫人。 “这没有的事儿。”守备夫人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撒谎“什么公主不公主的,公主怎么在我们这种小城里呢公主都在上京啊” 她还没说完,迎面便挥来一鞭,幸好她反应快,向后躲了躲,这才没有被打中。 这鞭子,直向她面门而来,若是打中,岂不是要毁了她的容 守备夫人的面色一变“郡主,您这是何意” 怎么连话都没说两句就要动手呢 “何意我问你话,你不老实,想要骗我,我不打你打谁”萧玉容厉声喝道。 守备夫人跟着丈夫在西北生活多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但是被一个身份尊贵的小姑娘当面殴打,的的确确还是第一次。 还没等她想好如何应对,第二鞭也跟着打了下来。 守备夫人既不敢还手,又不敢说实话,只得边躲闪,边讨饶,狼狈不已。 一鞭跟着一鞭,连打带骂,守备夫人的身上挨了好几下,痛得她直叫出声。 守备夫人身旁跟着的丫鬟看不下去了,连忙护着主人,对萧玉容大声说“郡主您不要再打了奴婢带您去见温仪公主” 守备夫人跌坐在地上,喘着气,回手推了一下丫头“胡说什么你还不下去” 这丫头是守备夫人陪嫁丫鬟的女儿,平时很受守备夫人宠爱,因而也不怕她发火,又对萧玉容说“郡主,您要是想见温仪公主,您就跟奴婢来,不要再打我家夫人了” 说着,她就往门口走。 萧玉容收起鞭子,冷笑道“总算还有个懂事的。” 又吩咐红袖等人“看好这位夫人,让她好好在这里等我。” 意思是不要让她去跟萧解忧通风报信。 萧玉容一个人跟着那丫鬟来到萧解忧居住的院子里。 院子里静悄悄的,丫鬟带她走到屋子门口,悄声道“公主就在这屋里。” 萧玉容抬手敲门,听见里面有个十分好听,且柔美的声音传来“是谁” 她的眼中闪过嫉恨,却扬着唇角天真地回道“是温仪姐姐吗我是福王家的二郡主,玉容。姐姐能让我进去吗” 屋子里静默了片刻后,再次响起声音“进来吧。” 那丫鬟听到这声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忽然觉得有些冷。 她以前跟在守备夫人身边,见过几次温仪公主。她记得那位公主的性格十分温柔,更从没听过她用这么冷淡的声音和语气与人说话。 她不敢多做停留,只为萧玉容推开房门之后,便一溜烟地跑回去找守备夫人了。 萧玉容踏进房内,环视一圈,见床上正靠坐着一个女子。 这女子脂粉未施,头发散在身后,也未佩戴任何首饰,衣着更是简简单单,毫不华贵。 可即使这样,也让人难以忽视她的美貌。 这普普通通的一间卧房,硬是让她住出了皇宫的富丽堂皇感。 萧玉容惊艳一瞬,然后面色便因嫉妒而变得微微扭曲。 她怎么可以长得这么美啊 这是该死 “你就是萧玉容”萧解忧冷冷地开口。 前世她也见过萧氏姐妹,但也只是见过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过。若是在皇宫以外的地方见面,她也认不出来谁是谁。 然而,当她在路上捡到半死不活的王禄之后,“萧玉容”这个名字,便被她深深地刻在了脑中。 此女小小年纪,恁地心狠手辣,差点便要了王禄的性命 “对,我就是。你就是温仪公主我听人说你是个绝世美女,今天看了,感觉也不像传言那样夸张嘛。” 她撇撇嘴,大摇大摆地坐在床前的休墩上,毫不顾忌地盯着萧解忧看。 萧解忧也看着她“我听人说你骄纵野蛮,暴虐成性,今日一见,传言果然不虚。” 萧玉容阴狠一笑“姐姐怎么如此直接你们上京人说话不都讲究话里套着话,话从来不明说的吗” 她突然倾身过来,手中藏着的鞭子立时甩下,嘴角狞笑道“说得我真想抽烂你这张嘴” 萧解忧早有防备,闪身躲过了这一鞭,从床上跳起来对着萧玉容的肚子狠狠地踹了一脚。 因着她病还未痊愈,所以力道不是很重,不过仍旧将萧玉容踹了一个后仰,跌坐在地。 “你竟然敢打我”萧玉容要疯了,她迅速站起来,挥舞着鞭子又冲向萧解忧“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再将你的脸划个稀烂” 萧解忧冷笑“哦,你倒替我说出了我想说的话。” 一边说,一边将袖子里藏着的金簪握在手中,一鼓作气迎上萧玉容,对着她的面门就刺过去。 萧玉容从来没有被人还击过,而且萧解忧的个子比她高,面上的神情也十分阴沉可怕,她微微地愣了一下,手中的动作也顿了顿。 就是这一愣的功夫,萧解忧的金簪狠狠地划过她的脸颊,她吃痛地喊了一声,手中鞭子再也拿不出落在地上,两手捧着脸叫唤得像杀猪似的。 “我的脸你毁了我的脸我要杀了你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萧解忧冷冷一笑,金簪尖滴着血,毫不退缩地又刺了过去“我不去找你,你倒送上门来今日我便替萧家清理门户,免得你再去害更多的人” 这说话间,她又刺中萧玉容两下,汩汩地鲜血从她的手上、脖子上落下来,令她又怕又怒。 萧玉容喜欢血的颜色,喜欢血的味道,也喜欢听别人痛苦的嚎叫。然而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伤在自己身上,是那么地痛 萧解忧抬起手,对准萧玉容的心口处,用尽力气刺去。 “我送你到地下去见萧家的列祖列宗,让他们好好管教管教你” 话音才落,忽然有人捏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回床上。 那力道不轻不重,既隔开了她萧玉容,又没有伤到她。 她回头看去,只见一人抱起萧玉容,迅速地跑了出去。 “可恶”萧解忧狠狠地捶了一下床榻。 若不是连问和十灵被她派出去准备明日出发需要用的物件,怎么可能会让萧玉容跑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4.梦寐 此为防盗章, 正文24小时后显示,稍安勿躁哈  之前东宫编成的书籍都已经印刷成册,上京内各大书斋内均有售。有些没有完成的里面, 其中还有部分是昭华太子的手稿, 这些都被收藏在萧解忧的库房里。 昭华太子没有给萧解忧留下多少财物。他身为一国太子, 名下只有三、两个皇庄,比一般的富家子弟私产还不如。 因此,在萧解忧的陪嫁中, 除了一些先皇后和林侧妃留下的首饰, 最宝贵的就是昭华太子留下的古籍珍藏及他的一些手稿了。 萧解忧不知道齐烨是从哪里得知的灵方传,她也不在意这种小事,所以很爽快地一口答应道“这个容易, 等下我就让王禄开了库房,把书找出来给你。不过, 我父王的手稿不比寻常之物, 你只能在公主府内翻阅,不可带出府去。” 她本来想说允许齐烨抄录一份, 后来又想到, 听人说齐烨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索性就没有提起这茬。 齐烨确实想看灵方传,不过,他提出这个要求, 更多的是想要让萧解忧放心。 “那我就先谢过殿下了。” 萧解忧觉得自己和齐烨算是各取所需, 所以她立刻便问道“谢倒是不必了。你不妨先告诉我, 西北那案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齐烨没有卖关子,他说“这案子么,说来也很简单。” 原来,被押解上京的几个将士,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疏忽职守,被耽搁了行程,导致铁勒族军队的一小队人马闯入边境附近的一处山村 在一番抢掠之后,铁勒士兵对村民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除了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之外,全村人无一幸免。监军丁潮得知此事后,立刻让人绑了这队人,并且上报朝廷,这才有了人犯押解进京的事故。 而林崇岚所说的“人证”,就是村里幸存的少年。物证么,自然是那处被烧得焦黑的村庄了。 “大理寺审理完毕,几个主犯都已经签字画押。从表面上看,这案子没有任何疑点。”齐烨慢条斯理地道。 所以说,这其中还是有内情的 萧解忧想了想,问齐烨“这几个将士在执行公务时被耽搁了,可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事情被耽搁的吗” 如果是因为贪杯喝酒,或者单纯地偷懒什么的,那么他们就属于玩忽职守。如今造成了一村子人伤亡,被判斩立决纯属罪有应得。 萧解忧有些讶异地挑了下眉毛。 他没想到,萧解忧能这样迅速地看出了问题的关键。 齐烨忍不住笑道“殿下果然冰雪聪明。不错,这件事的不同寻常之处,就在于他们到底是因着什么被耽搁的。” 萧解忧的脑子一转,有些意外地道“可是他们不肯说出来,对吗所以,连你也不知道原因,是不是” 齐烨嘴角的笑容凝注。 他不由得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小姑娘来。 仍旧是那副骄矜傲然的尊贵模样,与生俱来的高贵仿佛刻在了骨子里,令她无时无刻都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齐烨印象中的萧解忧,是个娇憨天真,又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纯善和别扭的小姑娘。她的聪慧,大多用在吃喝玩乐上面,其他的事情,其他的人,一概都不曾放在心上,也不会费心思去琢磨。 然而,她只凭自己的短短几句话,便能直指问题核心,并且一针见血地道出正确的推论,这可不像是他熟悉的那个小公主了。 他却更喜欢这样的她了。 将心中升起的丝丝柔情勉强压了下去,齐烨含笑点头“是,公主猜对了。在下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大理寺呈给皇上的奏章中,并没有阐明这一点。” 萧解忧凝眉思索。难不成,前世连问之所以平安无事,就是因为这个“耽搁”的原因吗 但是,连大理寺和齐家都没有查清楚的事情,她也未必能弄清楚明白啊 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麻烦许多。 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本宫多谢齐公子为本宫解惑。” 萧解忧喊了一声王禄,吩咐道“开了库房,让人把齐公子要的东西找出来。”然后又对齐烨点点头“齐公子就请在此处等候吧,本宫失陪了。” 齐烨今天能单独与萧解忧相处许久,并且萧解忧心平气和地跟他说了这会子话,已经让他心中愉悦万分,因而他面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柔和“谢公主成全。” 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动人意味。 萧解忧本来已经走到书房门口了,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齐烨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目光灼灼,明亮煊然,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望进了萧解忧平静清澈的秋水眸中。 两人心里都是一惊。 齐烨连忙垂下眼睑,将满眼的心思重新藏好。 萧解忧摇摇头,只当是自己一时眼花。齐烨怎么会对她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呢 心中忽然又对齐烨说得话产生了几分疑窦。 后又一想,虽然林崇岚不肯告诉自己,其他人知情人那里却不都是密不透风的,事情的真相如何,自己早晚都有可能知晓。如此一来,齐烨似乎并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 萧解忧的心中百转千回,慢慢地离开了书房。 齐烨直到听不到萧解忧的脚步声后,才抬起头来,不知道在何时起便攥紧的双手,也缓缓地张开,掌心内濡湿一片。 他不由得自嘲地笑笑。从前不管是进宫面圣,还是秋闱赴考,他一贯从容镇定。而今,竟然为着萧解忧冷不防看过来的一眼,紧张得手心冒汗,说出去有谁会相信 他重新拾起放在一旁案几上的桃枝,轻轻地抚着开得艳丽奔放的花朵,脑中闪过的却是萧解忧比桃花还要浓丽的脸庞 萧解忧非常非常地沮丧。 她带着王禄漫无目的地在桃林中穿行。 原本以为,以自己和林崇岚的亲戚情分,再加上她的身份,多少能走个后门,给连问的案子说说情,或者能够让连问无罪释放。事实证明,是她想得太过简单了。 想来林崇岚不肯告诉她,正是因为他知道案子中有内情。既然齐烨,或者说齐家也知道这些,那么想必皇上的心里更是如明镜一般。 如果皇上一心想要打压沈湛的话,那么,所谓的内情和苦衷都无关紧要,连问等人必死无疑。 军国大事,非同儿戏,远不是她在元嘉帝面前撒个娇就能混过去的。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之前是从哪里来得自信和勇气,认为她有办法将连问救出来。 没有连问,她想要做的很多事都没办法做成。 她对林侧妃写的那八个字有了一点想法,觉得可能和自己以前的那个曲氏乳母有关,只是身边却无人可用。 她能把找连问的事情交给王禄,却不敢把找曲氏的活也交待给他。 “唉。”萧解忧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这个公主当得实在无用的很。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她重活一世才明白,想要做大事,没有银两的支撑绝对寸步难行。不说别的,就说驱使人办事这一项吧,想要人给自己卖命,总不能空口白牙,什么都不给吧 然而她是一国公主,身份尊贵,名头虽大,却也不过是个空架子。她的嫁妆并不丰厚,维持公主府的开销刚刚够用,而元嘉帝给她的赏赐虽多,却没有办法变成银两。如果不是万般无奈,她又怎么可能会落魄到给刘宝手画样子图呢 又走了两三步,萧解忧站在一棵硕大的桃树下发呆。 桃花开得正浓,花枝间有阳光跳跃点点,明媚舒展,这样美好的景致,萧解忧却无心欣赏。 她的心里其实有个主意,只是 “四妹,你站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是在偷偷和哪家公子约会” 萧解忧闻言回头,看见三公主带着两个侍女,脸上带着暧昧的笑意,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她。 “三姐不好好替我待客,又跑来桃林做什么” 萧忘忧懒懒地走过来,轻轻从萧解忧头顶处折下一枝桃花,拿在手里把玩,声音里透着几分无聊“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哪里是那种贤良的性格再说了,和美少年们呆一下午我都不会烦,但是和那些大家小姐们嘛” 萧忘忧有些不屑地笑了笑,拿着桃枝去刮萧解忧的脸蛋“姐姐我可没那个耐心。” 萧解忧无奈极了。这是她第一次在公主府宴客,虽然目的不太单纯,但是总归不能怠慢了所有的客人啊 “放心吧,小傻子。”萧忘忧咯咯地笑,“有二姐在呢,保管给你处理的妥妥帖帖的,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倒是你,”萧忘忧的嘴角又扬起暧昧的弧度,眼睛也晶亮地看着萧解忧“你老实给我交待,你是不是看中了谁,在这林子里偷偷见面嗯” 萧解忧毫不客气地挥掉萧忘忧拿来逗她的桃枝,没好气地道“你的脑袋里除了风花雪月,还能装下其他东西吗” “不能。”萧忘忧回答得理直气壮“好妹妹,不如你告诉我,像我这样的公主,除了风花雪月,又能做什么” 语气里带着一丝令人不容易察觉的异样“难道让我像大姐那样,与朝中大臣交好,亲近寒门子弟和士林学子,博一个聪慧爱民的好名声吗” 萧解忧愣了愣,不由得喊道“三姐” 萧忘忧马上收拾了脸上显露出来的情绪,又欢欢喜喜地拉着萧解忧的手道“大姐性格严肃拘谨,又总爱搀和政事,须知这样的话,生活不知道少了多少乐子四妹,你可不要逃避问题,你赶快告诉我,你到底看上哪家的公子了” 边说着,边和萧解忧越走越远。 萧解忧却还在想刚刚萧忘忧说的那几句话。 大公主萧无忧人品端庄,对上恭敬,对下有礼,虽然不曾参与朝政,却也像萧忘忧说得那样,与朝中众多官员交好。 元嘉帝没有儿子,大公主素日里的做派,分明 分明是把自己当成了皇太女 萧解忧终于下定了决心。 在桃花宴的第二日,她把王禄叫来,低声嘱咐了一番。王禄听得一愣一愣的,然而他本分得很,一句话都不多问,匆忙下去安排了。 不多时,王禄带着一辆马车,来到穆国公府,求见沈湛。 沈湛刚从大理寺回来,连衣服都没换,听见下人通报说公主府的内管家求见,心中微微诧异。 “说了是什么事吗”他沉声问道。 来回话的小厮赶忙恭敬答道“王总管说,他此次来府里,是奉了公主的命令,将世子以前落在公主府里的东西送过来。因怕下人说不明白,所以想当面跟世子交接清楚。” 沈湛沉默半响后,才道“唤他进来吧。” 将心中闪过的一丝不悦和惆怅压下,沈湛整理下衣袖,往外书房去见王禄。 王禄由下人领着进来,看到沈湛之后,规矩地行了大礼,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左右,目露几分犹豫之色。 沈湛住在公主府的那段时间,王禄对他十分恭敬。见到他这副模样,沈湛便挥挥手“退下。” 侍立在旁的小厮们便静静地退了下去。 沈湛看着王禄,道“我记得,上次公主已经把我的衣物寝具都送了回来,难不成还有什么遗漏” 声音微寒,不怒自威。 王禄知道自己找的这个借口有些欠打,忙陪了笑脸道“世子见谅。奴婢这次来,送东西只是个由头罢了。实际上,奴婢是奉了公主的命令,来给世子传几句话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5.疑点 此为防盗章, 正文24小时后显示,稍安勿躁哈 “让他来干什么他看男人的眼光,我可不敢苟同。”萧忘忧手里捏着一颗樱桃,暧昧地看着萧解忧笑。 萧离忧则柔柔地笑道“相看这件事,还是咱们女儿家更有共同语言,等到相中人之后, 再让爷们帮咱们打听妹, 你心里有没有特别在意的人选说出来听听, 等下见了人,我和你三姐也好帮你参谋一二” 萧解忧顿时汗颜。 大家是不是都觉得她准备再挑个驸马, 所以才办了这场宴会 表哥会不会也这么想 想到这里, 萧解忧顿时有点坐立难安。 石长史定的日期, 正是朝中官员休沐的日子, 怕的就是林崇岚没空来。 林崇岚前世对自己不加辞色,显然并不想当她的驸马。后来为了她出头被打了廷杖, 估计也是因为自己是他嫡亲的表妹。 那他会不会为了避嫌, 或者躲避麻烦,直接就不来了呢 她昨天真该让王禄去林家见见表哥才对的 万一林崇岚真的不能来, 她办的这个宴会岂不是白忙活了 “咦莫不是真的有了人选”萧忘忧一脸惊奇地盯着似乎想什么出了神的萧解忧, 眼睛瞪得大大的“到底是谁家的翩翩美少年,得了我妹妹的青眼他多大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喜欢他什么他长得比沈比齐烨如何” 一连串的问题从萧忘忧的嘴里冒出来, 连萧离忧都关心地看着萧解忧, 萧解忧顿时回神, 有些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你干脆问我钦天监有没有算出什么好日子来, 让你来喝喜酒算了” 她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想来流言真的太可怕了。我只是看府里的桃花开得正艳,想着就只有我一个人欣赏未免太有些暴殄天物,突发奇想地想要办个赏花会。一方面是不想锦衣夜行,另一方面也想着人多聚一聚,热闹一下,多认识几个人。免得三姐总说我明明住在上京,却像是从乡下来的土包子,出了公主府的大门,别人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别人” 萧忘忧还是不信“那你请这么多适婚年龄的公子哥来做什么他们那些人,能有几个喜欢看桃花的” 萧解忧顿时想把石长史拖上来打板子“那都是府里长史定的宾客名单,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请这些人” 萧离忧却微笑“不管是不是你的本意,既然恰好选了这许多合适的年轻人来,我们顺便看一看也不错啊温仪,二姐说过要给你选个好夫婿,今儿啊,二姐就帮你掌掌眼” 萧解忧怔忡了一下,脑子里闪过王禄让她看的宾客的名单,有没有谢七,她还真不记得了 宾客们陆陆续续地到来,公主府的侍女太监们忙做一团。 女客们被安排在了留芳院。留芳院是内院,东侧便是桃林。男客们则都在西侧园,西侧园是个大花园,花园中有假山有凉亭,石长史便又布置了一番,直接把客人安排在了室外赏景。西侧园与桃林相通,却离留芳院较远,加之桃林足够大,如此一来,男客女客们便可以分别赏花,而无需担忧会惊扰对方。 王禄在百忙中匆匆过来,告诉萧解忧“谢家派人来告罪,说谢七公子要陪着谢老夫人去护国寺上香,不能来了。” 这么说,石长史确实请了谢振宁。 萧解忧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的一片深红浅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这么蹩脚的借口,一听就知道是谢家不想让谢七来参加宴会才想出来的。 其实就是不想让谢七当驸马啊 谢家老夫人是个慈爱爽朗的老太太,前世萧解忧嫁到谢家的那一年,和老夫人相处愉快,颇有些忘年交的意味。 谢老夫人是她见过的唯一一个不爱上香,不爱抄佛经,也从来不供观世音像的老太太。 但是,她却是一个十足的善心人。谢家定期会给善堂捐米粮衣物,还会让府里的嬷嬷去教善堂里教女孩子们绣花做女红。 想到谢老夫人为了让儿子避开自己,匆匆忙忙地定了日子,跑去城外的相国寺里,也是蛮拼的啊 前世她和谢七,是二公主萧离忧做媒,元嘉帝亲自赐婚。成亲之前,两人没有见过一次面。那是因为,在赐婚的旨意下达之后,谢七就不小心染了风寒,直到成婚那天都没养好,萧解忧自然不好意思主动上门去见他。 成亲那日,谢七勉强撑着病体迎了她过门,可连她的盖头都没掀开,他就晕了过去,一直又卧床几个月才痊愈。 谢七说怕自己的病过给公主,不肯让萧解忧去探望他。她索性住在谢府里,每日和谢老夫人作伴。 然而,等到谢七病愈之后,她却不知怎地,浑身长了一堆细碎的小红疙瘩,连脸上也没有幸免。她死都不肯让谢七见到她这个模样,所以直到谢七外放为官的旨意下来,她也没能和谢七见面。 至于后来她为什么一心又要跟谢七和离 那是因为,谢七在任上又生了重病,人事不省,顷刻间就可能丢了性命。谢老夫人闻讯直挺挺地晕了过去。谢家一阵子兵荒马乱,又不知从哪里传出来流言蜚语,说萧解忧的八字与谢七不合,将来说不定要克死谢七 谢老夫人马上下令惩戒了几个长舌的下人,可流言这种事情,又怎么是轻易能防住的 后来,谢七被谢家人送回京城,萧解忧跟着谢老夫人去看了一次,人瘦的都脱了相,根本就没有什么上京贵公子的风采,倒像是一具骷髅上面套着一层人皮,吓人的很。 谢老夫人也就跟着病倒了。 谢家的人便又开始传那个流言,谢七的那个乳娘甚至哭倒在她的院子门口,磕头求她放过谢七,结果被连问强硬地丢出府去。 萧解忧心里烦躁,又不信邪,便赌气般地对着昏迷不醒的谢七说,只要他能好起来,她便去找皇上请旨和离 于是,当天晚上,谢七便醒了过来 回忆往事,萧解忧不由得苦笑连连。 看来,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与谢七无缘啊 算了,看在他前世为自己长跪正阳门的份上,她就不去“克”他了 “林大人呢” “林大人早就来了,齐九公子正陪着林大人赏花呢”王禄笑着说。 齐九公子齐烨 萧解忧惊呆了“石长史竟然还请了齐烨” 王禄也呆住了“是啊,说是怕林大人在这里没个说话的人,所以就请了与林大人交好的谢七公子和齐九公子” 难道公主没有看过名单吗 这样一想,王禄顿时紧张起来。 萧解忧皱着眉头道“齐烨这个人不好糊弄。等下记得引林大人来见我的时候,务必小心不要让他觉察到。” 萧解忧并不知道齐家与沈家有什么旧怨,但是,把她嫁给沈湛,就是齐首辅提出来的主意 沈湛是世界上最不愿意做驸马的男人,齐首辅这一举动,分明是针对沈家手中的兵权 前世萧解忧在这个年龄,还看不清楚这些利益纠葛,但是如今的萧解忧,好歹也经历过一些风浪,并不像以前那样蠢笨了。 所以,她见林崇岚的事情,绝对不能被齐烨发现 萧解忧讨厌齐烨,却从来不怀疑齐烨的聪明以他的精明程度,搞不好他就能猜到自己想要做什么 连问是沈家的人,想必齐首辅也很乐见沈家吃个亏吧 她不能冒险让连问出一点点差错 想到这里,萧解忧立刻又吩咐王禄“把见面的地点,改在往静安堂路上的风雪亭里吧,你先去布置一下,不要让闲杂人等路过那里。” 静安堂是公主府的主院,之前被萧解忧砸了,如今正在重修。 原本萧解忧是让王禄直接把人带到汀兰苑的,但是这样的话,从宾客们赏花的西侧园到汀兰苑,距离稍稍远,齐烨可能真的会注意到林崇岚离席很久 而风雪亭与西侧园只隔了一道甬道,又靠近静安堂,所以一向安静,平常下人们也不能随意靠近。再加上风雪亭四面都有绡纱的帘子,远处的人根本看不见亭子里的状况。 就选风雪亭好了 王禄不敢耽搁,立刻小跑着回西侧园去安排事宜。 王禄在心中叫苦不迭。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公主的打算,在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恐怕连他都会以为公主是为了给自己挑选驸马,才请了这些人来赏花的 也难怪这些人见只有长史和他出面招呼客人,会那么地震惊和失望 王禄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发现林崇岚正和齐烨站在前方不远处一块酷似大寿桃的灵璧石前,似乎在赏析湖边矗立的这些嶙峋的山石。 他眉头微皱,脑子里瞬间转了好几个主意,可每一个都不是那么完美。 “王总管” 一个面容清俊的青年男子,脸带笑意地从花亭中走了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6.没救 此为防盗章, 正文24小时后显示,稍安勿躁哈  不, 不会的。 前世连问为了保护她,被铁勒族士兵重伤, 血从他的胸膛里流出来,很快就浸湿了帐篷内铺着的牡丹花开长毛地毯。他那个样子,分明就是活不成了。 如果连问背叛了她,那他根本就没有必要在她遇到危险时冲进来。 手指轻轻地在右侧的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案几上扣了几下,萧解忧缓缓地启唇道“十灵,百蕴, 你们先出去。” “是,公主。” 王禄却兀自又出了一后背的汗。 他伺候的这位公主, 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被两任帝王捧在手心里长大。就说那穆国公府的世子爷吧,那是什么人物跺跺脚能让上京抖三抖的大佬,她想不要就不要了。 正因为这种与生俱来的尊贵, 和习惯于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地位,公主平日里做事绝对风光霁月, 事无不可对人言,就连对丁太后阳奉阴违也从来不会背着人。 王禄跟在公主身边足足六年多, 从来没有见过公主屏退左右,留人单独问话的。 这, 这是要变天了吗 萧解忧自然不知道王禄心里有那么多戏, 她只是不确定自己的婢女里有没有人背叛她, 不敢再把自己想要做的事、想要见的人全部交待清楚罢了。 “你帮我把连问找出来。我不知道他是何方人士,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除了这个名字,其他的我都不知道。” 安静的屋子里,落针可闻,王禄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不由得露出一个苦笑来。公主是不是在逗她玩让他去找一个只有名字的人,这无异于在大海里捞针啊说不定,在大海里捞针比这还容易些呢 “我可以画个肖像给你。他的功夫不错,可能是宫中的侍卫,或者是哪家的护院。你别声张,悄悄地去找,找到人后再来报我。” 听到有画像,王禄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奴才知道了,奴才会小心行事,不会走漏风声的。” 声音里带着一丝小激动。 公主把这件事交给他去做,并且还要他保密,这是把他当做心腹,对他的信任啊 作为一个内侍,能得到主子的信任,被主子交办重要的事情,这就是他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啊 王禄暗暗下定决心,哪怕这个叫连问的躲在哪个耗子洞里,他也要把他揪出来 “还有一件事。”萧解忧制止了王禄为她研磨的举动,自己亲自动手。 纤细如葱白的指尖扶着松烟制的上好徽墨,轻轻地在大荷叶粉彩砚台内划圈,右手扶着右手宽大的宫袖,露出一截莹白的皓腕。 王禄连忙低头,不敢再看。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个问题来。连他这个无根的男人都觉得公主百媚千娇,怎么看怎么好,沈世子那样一个英武的男人,如何忍心冷落公主,对公主不闻不问呢 怕不是打仗打多了,打坏了脑子 “本宫从来不管府内的琐事,但是,为何本宫前一刻砸了主院,下一刻便传得上京人人皆知了” 王禄听完,脚下一软,噗通一声,马上跪在地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萧解忧的眼皮都没挑一下,继续道“起来吧,本宫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本宫知道你不容易,开府时,各家送来的什么样人都有,你也未必能个个都摸得清楚底细。没有本宫的命令,你做起什么都束手束脚的。” 研好磨,萧解忧将宣纸铺在书案上,执了一支狼毫笔,开始凭记忆画连问的肖像。 连问长得十分英俊,长眉入鬓,鼻梁高挺,三姐萧忘忧还曾磨着她问她要连问,被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连问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怎么能去给三姐做那受人鄙夷的面首呢 “过几天,我要到小汤山的庄子上住一阵子。在我回府之前,你要把府里给我肃清了。该撵的撵出去,该发卖的发卖,不能吃着我公主府的饭,还给外人卖命。我的要求不高,只一条必须忠于本宫。但凡查出有不妥的,一律都要打发了。如果府内人手不够的话,那就再去采买一批,或者直接从庄子上的农户里挑选,细心一阵子,就能顶用了。” 这句话,等于给了王禄一把尚方宝剑,王禄连连应诺“奴才一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只不过,公主您的汀兰苑这里” 汀兰苑里的一等丫鬟只有十灵她们四个,每个人身边又有四个伺候她们的小丫鬟。公主的乳母早年便出宫荣养了,出嫁的时候,皇后给了公主四个教养嬷嬷,都被公主赶到离她最远的院子里吃闲饭去了。公主平时又不管事,那些内外管家和媳妇婆子们,都归王禄管,等闲不能见到公主的面。 所以,能在公主跟前露脸的,除了王禄,就只有汀兰苑里的这几个丫鬟侍女而已。哦对了,还有公主府的长史,石济川石大人。 王禄负责府内一切杂务,长史则管着公主府的回事处和账房、及公主名下的产业,还有诸如替公主向宫里递折子等诸多外事事务。 “都一样。十灵几个,你更要多费心,毕竟她们是贴身伺候我的,你更要把她们的情况查清楚。别的不说,将来等我想给她们指门亲事,总要知道她们在外面没有什么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在等她们吧” “奴才明白了。” 一刻钟后,王禄怀里揣着连问的画像,满面春风地走出了汀兰苑。 十灵和百蕴重新进了内室,打水给萧解忧净手。 千玄走进来,向萧解忧行礼后道“启禀公主,二公主差了人过来,说要约公主明日晌午去得意楼吃鱼。” 得意楼是上京内有名的馆子,大厨做的鲈鱼在上京内是一绝,生意极为火爆,要提前预定才能吃到。 二公主萧离忧比萧解忧大五岁,五年前嫁给齐首辅的长孙齐煜。 不知道是二公主的意愿,还是齐家太过强势,萧离忧下降后并没有建公主府,而是跟着驸马住在齐府。 二公主一直没有孩子。福王登基后,二公主便与驸马和离,独自搬到道观里去修行。萧解忧去和亲前,二公主遣人来给她送了几匣子金银珠宝。 前世萧解忧与二公主萧离忧、三公主萧忘忧的关系都很好。尤其是三公主,与她年纪相当,两个人来往得更频繁一些。 至于萧离忧嘛,原本萧解忧与她也是很亲密的。可是,就在上次萧离忧约了她去冲虚观,被她意外撞见令两人都很尴尬的一幕之后,她就渐渐与萧离忧疏远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没有因为高热昏迷,萧离忧也没有再主动约过她。 “你去给来人回话,就说我会去的。”萧解忧回道。 千玄应声退出,百蕴就开始张罗传午膳。 十灵笑着说“殿下您在昏迷期间,二公主打发人过来好几次,还送来了不少名贵的药材。” 萧解忧昏迷了三天,除了宫里之外,就只有二公主和三公主派人来过。三公主还亲自过来了一趟,然后眼圈红红地离开了。 这很正常。萧解忧是元嘉帝宠爱的公主,可是,她同样也是前太子的遗孤,她的敏感身份注定让她无法影响元嘉帝在朝堂上的任何决策,所以也不会有人主动依附到她的名下,靠她举荐。其他的大小官员也不会多此一举地来奉承她。原本作为穆国公的世子夫人,她还有点政治价值,可惜这唯一堪称光环的身份也被她自己作没了。 无论在宫里还是宫外,她都没有任何交好的朋友,一个都没有。最亲近的人,除了两个公主之外,恐怕就只有那几个与她和离的前驸马们了想想还真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呢。 萧解忧决定以后要多多地出去交际,不能像前世那样躲在宅子里自得其乐。圈子太闭塞了没什么好处,想听到点有用的八卦都没可能。 第二天一早,萧解忧便去了东宫。 王保的办事效率极高,昨天晚上他就差人来告诉她,说今天就可以让她进东宫。 那替王保来传话的小太监还偷偷地告诉百蕴“王公公说了,东宫内的旧物都是属于公主的,公主想拿什么就拿什么,不用再向皇后禀报。” 这可正合了萧解忧的心意。 东宫在紫禁城崇政殿东侧,原名叫清宁宫,是历朝太子的居所,故名“东宫”。 进了宫门后,便是太子理事的文华殿,与乾清宫的黄色琉璃瓦不同,因“东方属木,色为绿,意为生长”,东宫的宫殿屋顶覆盖的都是绿色琉璃瓦。 昭华太子和林侧妃去世之后不久,萧解忧便搬离了东宫。先帝那时已经久病不起,没有精力照看她,萧解忧就一直由宫人们照顾着。 踏入东宫,一股久违的气息便扑面而来,这种气息更多像是无人居住的空旷和寂寞。同是内宫,其他有主子的宫殿都是热热闹闹的,唯独东宫日复一日地沉默着,冷清而又荒芜。 负责值守东宫的太监宫女们早早地守在门口,战战兢兢地跪在青石地板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萧解忧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就看出来,这些都是新来的宫人。 大周没有殉葬的习俗,当然,那些在主子死后主动追随的除外。除了林侧妃外,有记载的为昭华太子殉葬的还有有几十人之多,当时还引起了一些言官的弹劾。 萧解忧望着东宫的一草一木,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两辈子加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东宫后再回来。 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看着这些曾经熟悉的一切,却只能在回忆中找寻父母慈爱的面孔,她不觉得自己能够承受住这种痛苦。 想到这里,萧解忧淡定的情绪再也难以维持,她整颗心都像猫爪似的凌乱起来,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的念头。 囚车与她的马车擦肩而过,萧解忧的目光不自觉地又投向了连问。 连问的头发披散着,脸上也不甚干净,唯独一双精湛锐利的眸子,丝毫没有因为身处囚车而变得晦暗。 没错,这人百分之一百就是连问,她不可能认错。 不管前世连问是怎么来到自己身边的,直到她身死,连问都拼命地护着她,就凭这一点,她也得把连问弄过来 萧解忧将这件事默默记在心底,准备回到公主府后,就让王禄去打听清楚。 马车很快便到了得意楼,十灵和百蕴轻轻跳下马车,伸手打开马车帘子,小心地将萧解忧扶下马车。 人群中有人无意中瞥见萧解忧的样貌,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老子今天看见天仙了吗” “这是哪家的小姐长得恐怕比皇帝老子的公主们都好看吧” “没见过,估计是外地进京来的大户人家吧” 大周民风比前朝开放,很多贫民女子还会出来做活养家,一些大家小姐也会偶尔在家人的陪同下出来游玩,只要谨守男女大防,守礼不逾矩即可。也有某些自诩尊贵,严守礼教的人家,会令家中女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对女子抛头露面的行为表示批判和反对。 规矩这种东西,只有两种人不必遵守,一种是规则的制定者,他们可以无视任何规矩。另一种则是处在社会最底层的人,当生存都成问题的实话,规矩根本无法束缚他们。 萧解忧是本朝身份最尊贵的女子之一,自然没有任何礼教能够束缚的了她。御史台的言官们,向来瞧不上这些公主们离经叛道的行为,但是费力气去弹劾一个公主呵呵,未免太自降身份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7.戏精 交泰殿里。 在元嘉帝面前的御案上, 平平整整地摆着两封信。 一封是西北军中传信使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其中言道, 日前铁勒人纠集了十万大军围攻凉州城, 城中缺粮缺衣, 也缺兵马, 边境危急, 请朝廷速速派援兵粮饷支援。 其上还分别盖了齐烨和谢振宁的私章、官印。 另一封也是来自西北, 是温仪公主萧解忧亲笔写的。 她说她被一群刺客掳走,拐带到西北, 幸而她的仆从找到她,将她救了出来。 她在听闻朝廷传来有关皇子的消息之后, 忽然想起小时候曾经听过曲氏与林侧妃的一次密语, 提起曲氏膝下养着的孩子也是萧家骨肉。 她思来想去,总觉得她们说得便是皇上的孩子,因而特意写信回来, 将此事告知, 请皇上圣意定夺。 “此事侄女亦今日方知晓, 原来母妃偷偷地藏匿起一个皇伯父的孩子那人如今正在朝中为官,名讳曲相离。” 元嘉帝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曲相离”三个字, 目光久久无法移开。 这, 就是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这么多年,他竟然到现在才知晓 曲氏当真可恨让她那般轻易地死了, 真是便宜她了 一旁站着的丁小林自然也偷摸着看完了这封信。 他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天他看到神情疯狂可怕的元嘉帝, 为了保命, 冲口便说出曲相离可能就是皇子。 他后来心里懊悔不已,日日提心吊胆,派人给萧解忧传信的时候,也将这一段隐了去。 真没想到,他随口编出的一个谎话,竟然成了真那曲相离竟果然是元嘉帝和曲氏的私生子 “朕后继有人,后继有人了哈哈哈哈” 元嘉帝这么多年都没有如此开怀过,笑得志得意满。 王保和丁小林忙在一旁恭喜贺喜地说个不停。 正在此时,外面传德妃娘娘求见。 “快宣进来。”元嘉帝喜气洋洋地道。 德妃妆容精致,嘴角含笑,进门看见元嘉帝面色红润,脸上一派欣喜之色,请了安之后就笑道“皇上,臣妾看您今日气色好了很多,心里就安稳了。” “德妃,你来得正好”元嘉帝看着她,笑道“朕送给你一个儿子,你要不要” 德妃的脑子转得飞快。 儿子他哪里来得儿子 莫不是 “要要要”她马上惊喜地答道“皇上,是咱们的皇子殿下要回宫了吗哎呀,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总算列祖列宗保佑,让皇子平平安安地回家了” 一个字都不问,一句话都不跑题,德妃说得让元嘉帝满意极了“对就是咱们的儿子要回来了等他回宫之后,朕便将他记在你的名下,让钦天监找个好日子,朕就要册封他为太子” 德妃马上跪在地上,眼中含泪“臣妾谢过皇上谢过皇上臣妾一定将太子视如己出,好好地照顾他,让他能有机会为他父皇分忧解劳” 太子是什么皇位的继承人,未来的一国之君 太子的母亲是什么不管她现在的位分如何,将来总跑不了一个太后之位 德妃怎能不高兴她高兴地都要疯狂了 自从那年她的儿子被齐皇后谋害了之后,她多少年没有这般开怀了 往后,无论她或者是她的女儿,都有了依仗 “你陪在朕的身边多年,朕信任你。你起来,坐到朕的身边来,朕告诉你有关皇子的来历,如此一来,你心里也好有个谱。” “是是是,您看,臣妾都欢喜傻了。”德妃的眼泪就跟从来没出现过似的,一张脸转瞬就喜笑颜开。 王保殷勤地搬来一张椅子,放在元嘉帝的下首,用手拂了一下上面并不存在的尘土,笑着道“娘娘,您请这边坐。” 一张不算老的脸上,硬是笑出了褶皱,就像是秋天开放的菊花似的。 往日里王保对德妃宫里的人算是客气的,但是也没有像今天这般小心翼翼,还带着一丝讨好。 这老狗伺候元嘉帝多年,惯会看人下菜碟,变脸比变天还快,你若是不受宠,他连眼角余光都不带看你的。你若是受宠,让他跪下舔你的鞋面都使得 看来,这次她们母女真的要翻身了 “咱们的这个儿子啊,说起来你也应该见过。”元嘉帝笑道,“他就是羽林前卫指挥佥事,曲相离” 曲相离的大名,后宫谁人不知他人长得俊俏不说,难得的是十分会说话,会办事,连德妃的宫里都有几个丫鬟暗自爱慕这位大人。 但凡曲相离进宫,随意溜达一圈,必能收获无数香囊、荷包。 德妃看看眼前这位虎背熊腰,样貌虽然不难看但是实在也说不上俊俏的君王,不住地点头道“怪不得臣妾以前看他就觉得眼熟,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现在想来,可不是么,他长得啊,就像皇上您年轻的时候那眉毛,那眼睛,还有那张嘴,真就和您十几年前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元嘉帝喜道“真的像朕吗朕怎么没发现呢” “您这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罢了,不信你问问他们。”德妃笑着指了指丁小林和王保“你们说,曲大人不是,咱们太子爷,长得像不像皇上啊” 这种关头,谁要是说不像,谁肯定脑子里进了二两芝麻油了。 “像特别像奴婢以前就觉得太子爷生得贵气,仪表堂堂,不像个凡人呢看来啊,奴婢这眼睛,还没老到看不清东西呢”王保笑眯眯地道。 丁小林觉得自己在王保面前已经输了,他的脸皮还不够厚。但是元嘉帝正盯着他,他连忙也点头道“奴婢看着也像,不光是长得像,走路姿势也像。奴婢原先还在想,若论忠心,任何人都比不上奴婢,可是奴婢还是自觉不如太子爷。现在看来,这分明是太子爷对咱们皇上的一片孝心啊” 王保和德妃闻言都盯了一会儿丁小林。 原来脸皮最厚,最能睁着眼说瞎话的人,在这儿呢 “说得好说得好”元嘉帝高兴地哈哈大笑,笑得一脸愚蠢。 “只等我儿回宫,朕就马上昭告天下” 所以,当曲相离准备进宫拜见元嘉帝时,他惊讶地发现,从宫门口的侍卫,到乾清宫的大小太监,大小宫女,见了他都跪在地上给他请安。 宫里面根本没有绝对的秘密,先头是连元嘉帝都不知道儿子在哪儿,所以才没有传出去。 现在元嘉帝知道了,整个皇宫也就都知道了。 于是,齐皇后和大公主就都病了 曲相离刚走到乾清宫门口,迎面元嘉帝已经迫不及待地接了出来。 “微臣参见皇上。”曲相离连忙跪倒在地,可还没等他跪下,元嘉帝已经将他扶了起来,两手用力地捉住他的双肩,满脸激动地看着他。 “朕的儿子朕的儿子你知道吗朕是你的父皇”元嘉帝激动地道。 曲相离故意露出一脸迷惑“皇上,您,您在说什么微臣怎么听不明白呢” 王保连忙上前来笑道“皇子殿下,您看,皇上看见您太欢喜了都忘了您才出公差回来,对自己的身世还一无所知呢还是让奴婢来告诉您吧。” 他的口舌伶俐,不一会儿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一清二楚。 曲相离听完,脸上各种惊诧、震惊、狂喜之色闪过,二话不说,再次跪倒在地,一个头重重地磕了下去,砸得地板咚咚直响“儿臣不孝拜见父皇父皇” 一声“父皇”,叫得元嘉帝心中柔软一片,眼泪差点跟着涌了出来。 真没想到,临老他还能有自己的儿子,而且已经这么大了,还生得如此优秀 老天真是厚待他啊 “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他连忙弯腰去扶曲相离,却被曲相离轻轻地拂开。 “请父皇受儿臣三拜”曲相离眼含泪水,俯下、身重重地又磕了一个头,“第一拜,感激父皇生恩厚重,赐儿性命。” 接着,又磕了一个“第二拜,请父皇原谅儿臣这么多年不知身世,未能承欢膝下,服侍父皇。” 最后磕了一个“第三拜,愿以后能常伴父皇左右,共享天伦之乐” 这三个头,都是实打实的磕下去的,等到曲相离抬起头来时,额头上已经磕破了皮,血迹印出了一大片,看上去怪可怜的。 不等元嘉帝吩咐,王保已经派人去喊了太医来。 元嘉帝心疼地拉起曲相离,抽出帕子要帮曲相离擦额头,曲相离连忙躲过“不敢有劳父王,儿臣自己来。” 说着,接过帕子,胡乱地抹了几下,将帕子上染了点点猩红。 元嘉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王保,王保连忙会意,伸手接过帕子,小心地捧好。 曲相离仿若未觉,又激动地问元嘉帝“父皇,您说,您是找到了我母亲才知道我的存在,那我母亲现在何处您快让她出来,儿臣还有很多话要问她呢” “唉。”元嘉帝先叹了一口气,“你母亲她她唉” 连连叹了两声后,却不说话。 王保就在一旁哭着道“曲贵人私自隐匿皇子二十余年,幸而老天有眼,皇上终于找到了殿下得以骨肉团圆。曲贵人她自知罪孽深重,羞愧不已,已经自尽谢罪了” “自尽”曲相离闻言,满目震惊“我母亲她她她死了” 王保擦了擦眼角,哭得比曲相离还像个孝子贤孙,点头道“是。皇子殿下,还请您节哀您还有皇上要孝顺,务必不要过度哀伤,坏了身子” 曲相离就像没听见似的,追问王保“我母亲现在何处可曾下葬” “朕准备下旨追封她为懿德皇后,安葬皇陵。”元嘉帝看着曲相离,温和地道。 曲相离怔怔地,好半响才回过神来,又跪在地上,哽咽着声音道“多谢父皇天恩母亲念了您一辈子,如今能得享皇陵,实在是她的无上荣光儿臣替母亲谢过父皇的恩典” 曲相离哭得真心实意,对元嘉帝并无一丝怨言。 元嘉帝见状满意地点点头,再次将他扶起来,慈爱地拍拍他的肩膀“进来说话。” 一行人回到交泰殿内,这时太医也来了,替曲相离包扎好伤口,就有宫女领着曲相离下去换衣服。 待曲相离出去之后,元嘉帝收了脸上的喜怒,沉声问太医“如何” 太医将手中的碗递给元嘉帝“皇上,血融合在一起了这位大人,确实是您的骨肉没错” 刚刚,元嘉帝亲眼看着太医将那块擦有曲相离额头血迹的帕子放在水中,又将自己的指尖刺破,滴了一滴血进去。 他低头看向碗中,果然两个人的血已经完全融于一体,难解难分。 “朕就知道”元嘉帝突然放下碗,掩面而泣,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兴奋“朕是有儿子的人朕的江山,有了后继之人” 一时间,在场的众人纷纷向元嘉帝道贺,吉祥的话儿就跟不要钱似的洒了出来。 “通通有赏通通有赏”元嘉帝喜不自禁地吩咐道。 此时的曲相离在偏殿里,挥退了伺候着的宫女太监,从他换下的旧衣服袖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瓷瓶,瓷瓶玲珑秀气,放在手中握在掌心他人根本发现不了。 这瓷瓶里面还有半瓶子鲜血。 “二公主可真是一个多情种子啊放了这么多血给我”他看着瓷瓶,感慨万分地自语道。 “房小姐都变成那般模样,她还不肯放弃,硬要去西北寻人。这萧家,也不尽是狼心狗肺之辈啊。多情好啊她若是无情,我恐怕还要再多费心思应付过关。” 然后,又将萧解忧写给他的那封信继续贴身收好。 “好妹妹,你对哥哥的好,哥哥都记着呢。等哥哥当上了太子,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8.命也 此为防盗章, 正文24小时后显示, 稍安勿躁哈  王禄喝住一个想要跟着偷溜出去的狱卒“跑什么西北押解进京的犯人, 关在哪里” 腿脚慢倒霉被王禄逮住的狱卒苦着一张脸“在甲字号” 不是他没骨气, 实在是温仪公主身后跟着的侍卫们, 已经抽出了腰间挎着的宝剑, 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连外面的大人们都挡不住的人物, 他凭什么能挡住呀 “那还不快去带路”王禄喝道。 狱卒很乖觉地领着萧解忧一行人来到了甲字号牢房。 王禄挥挥手, 让狱卒离开,狱卒如蒙大赦, 一句话都不敢多问,跑得比兔子还快, 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甲字号牢房下又分了十几个单独的囚室, 萧解忧一间间地看过去,终于在第五间囚室里看到了连问的身影。 萧解忧忍不住上前两步,刚好连问听到动静, 抬头看向她。 邋里邋遢的面容, 掩不住那双内敛深沉的眸子。 萧解忧不自觉对他一笑“连问。” 终于找到你了 王禄十分机灵, 早就找来钥匙,快速地打开了囚室。 “你们退下。”萧解忧命令道。 王禄一点犹豫都没有“是, 奴才们到外面去等公主。” 回头一个摆手, 带着跟来的几个侍卫撤出了甲字号牢房。 连问双手双脚都戴着镣铐,盘坐在囚室内唯一的堆着稻草的炕上, 一动不动地看着萧解忧, 眼中有防备, 还有迷惑。 在距离连问不到十步远的地方,萧解忧停下了脚步。 “我是温仪公主萧解忧。”她微笑开口,“你是西北沈家军麾下的把总连问,对吗” 连问有片刻的惊愕,随即,他便起身跪在地上,低声道“连问拜见公主千岁。” 连问十分年轻,如今的他大概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声音里带着一股青年人特有的刚劲和利落。 萧解忧虚扶了他一把“连将军不必多礼。” 时间紧迫,萧解忧并没有与连问过多地客套,她从袖口里抽出一样东西,摆在手心,递到连问的面前,压低声音道“想必你应该知道,穆国公世子沈湛是本宫的驸马。如今,驸马托本宫来问将军一句将军等人因何耽搁为什么没有说出实情” 萧解忧拿出的东西,正是能够调动西北沈家军的半块虎符 连问见到此物,瞳孔微微紧缩,对着萧解忧的态度不由得又恭谨了几分。 萧解忧与沈湛和离没多久,连问又是在两人和离后便被抓了起来,因而萧解忧猜他应该还没听说她已经与沈湛和离的消息。 正好省了她多费口舌去解释。对于连问来说,现任世子夫人肯定比前任世子夫人更加可靠。 果然,连问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了她,他道“当日发生之事,我们确实有所隐瞒。” 铁勒族有很多游勇士兵,会不定时地骚扰边境的村落。那日,有人发现了一小股铁勒士兵在附近出现,连问几人奉命前去巡查。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忙目的地,不料中途却碰到另一队人马。 “我们有任务在身,即便心中好奇,却也没有主动招惹他们。”连问的声音略略发涩,“可是,就在我们即将与那队人马擦身而过时,从里面跑出来一个衣着不整的女子,跪在我的马前,求我救她。” “我本不欲多事,可是那领头的公子却不由分说让手下人围攻我们。我们一行总共十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一起的几个兄弟都受了伤。我看形势不对,连忙带着人撤退。那群人却对我们紧追不舍,似乎一定要置我们于死地。待到我们好不容易脱身之后赶到目的地时,已经” 连问想到他们远远看见那村子燃起的熊熊火焰,和那散落一地死状极惨的尸首,忍不住捏紧了双手,无法言语。 萧解忧听得皱眉“可知那女子和车队人的身份吗” 连问顿了顿,将声音压得极低“那群人围着一辆马车,马车里的人始终没有露面。不过,我在混乱间,见那人一只手掀起了车窗的帘子。那只手上戴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玉扳指,我曾经在监军丁潮的手上见过” 如果只是遇到了丁潮,连问不会隐瞒不说。 这其中肯定还有内情。 萧解忧便问“那个领头的公子又是何人” 连问的声音变得更低“我不敢确定,我只依稀听到,那公子称呼马车内的人为舅公” 整个大周,能称呼丁潮为舅公的人不算多,萧解忧勉勉强强能算一个,当然了,她也是随着其他三位公主如此称呼的。 如果要是年轻男子的话,那么只有一个人符合。 “你们遇到的,莫非是福王世子,萧冀” 连问有些迟疑“我不敢十分肯定” 他抬头看向萧解忧,突然又跪了下来“请公主转告世子,属下连问未能完成任务,罪有应得。我知道公主既然来此,是世子对我们的一片爱护之心。如果可以的话,请世子向皇上求情,饶了其他几个兄弟,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罪责,属下愿一力承当” 那个领头的公子很可能是福王世子。当今皇上只有三位公主,福王却有一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如果被人发现福王的人出现在边境,那么即使沈湛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楚。 沈家本来就被帝王忌惮,几乎每行一步都要战战兢兢,再三斟酌。因而连问宁肯一死,也不愿让沈家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中。 连问的声音虽然低,却字字清晰,铿锵有力,一丝犹豫都没有。 这就是连问,赤胆忠心,聪明又有担当。 “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人。”萧解忧喃喃地道。 萧解忧弯下腰,将双手裹在袖中,隔着绸缎锦衣轻轻碰触连问的肩膀“你先起来说话。” 声音如淙淙泉水,悦耳轻灵,连问忽然觉得这间幽闭沉郁的牢房,似乎并没有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萧解忧想了想,对连问说“等下林崇岚林大人一定会重新审问你,这次,本宫要你告诉他,你在路上遇到丁潮强抢民女,丁潮要杀你们灭口,因而你们才耽搁了行程。” 连问愣住,然后果断拒绝“属下不能说。” 这样的话,他之前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呢 “连问死不足惜,但是大周不能没有沈家,西北不能没有沈家军” 萧解忧轻笑一声,叹息“连问啊” “你放心,本宫保证世子和沈家都不会有事。你不敢说的话,难道丁潮就敢说了吗他如果敢实话实说,那么第一个掉脑袋的人就是他他之所以敢肆无忌惮的陷害你们,不过是仗着自己是外戚。比身份的话,本宫堂堂公主,难道还会不如他吗更何况,他绝对料不到你已经猜到那马车内的人是他。只要能把丁潮扯进来,本宫就有办法救你们出去” 以丁太后护短的个性,到时候丁潮肯定不会被问罪。这样一来,皇上也不好将沈家军的人罚的太过,毕竟明面上皇上也不敢太过为难沈家,除非他找到能替代沈湛为他上战场守疆土的将士。 连问既然能猜到福王世子的身份,又能做到眼下这一步,自然不是个蠢的。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萧解忧的意思。 更何况 温仪公主就像一道灿烂的光芒,给处于逼仄黑暗中的连问,带来了无限生机。 连问突然就觉得自己不应该违逆她的任何一句话。 如此美好尊贵的公主,可以号令天下任何一个将士。 “属下遵命。” 这几天,朝堂上分外热闹。 温仪公主竟然带着人擅闯大理寺,并且在没有任何旨意的前提下,擅自提审关押在大理寺牢狱的人犯 御史台一片震惊,纷纷上奏,要求元嘉帝严惩温仪公主,以正朝纲。 同时,因贻误军机而被处以极刑的西北军人犯,突然翻供,一口咬定是监军丁潮陷害他们,并且爆出丁潮在西北强抢民女的丑闻。 大臣们在朝中吵吵嚷嚷,闹得不可开交,有人说要将丁潮押解回京候审,又有人说沈湛对属下管教不严,拥兵自大,理应问罪。 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西北军情频传。铁勒部族去年冬天遭受严寒大雪,冻死牲畜无数,如今既缺粮又缺物资,正蓄势对大周发动进攻,来缓解族中压力。 消息刚传到上京,那些大臣们便识相地闭嘴了。 大臣们不想做亡国臣,元嘉帝更不想做亡国君。 于是,几日之后,元嘉帝便下了几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免去了丁潮西北监军的官职,命他即刻进京。至于强抢民女一事,由刑部会同大理寺择日再审。此前被关押在大理寺的一众西北将士,由崭刑改判为流放漳州。 第二道圣旨,加封沈湛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节制西北诸州,各地军营均受沈湛调遣,以御外地。 第三道圣旨么,则是申饬温仪公主藐视国法之罪,责令萧解忧入水月庵思过一年,并罚俸禄三年,以儆效尤。 萧解忧在接到圣旨之后,简直快愁成了一朵苦菜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9.破译 此为防盗章, 正文24小时后显示, 稍安勿躁哈  狱卒很乖觉地领着萧解忧一行人来到了甲字号牢房。 王禄挥挥手,让狱卒离开,狱卒如蒙大赦,一句话都不敢多问, 跑得比兔子还快,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甲字号牢房下又分了十几个单独的囚室,萧解忧一间间地看过去,终于在第五间囚室里看到了连问的身影。 萧解忧忍不住上前两步, 刚好连问听到动静,抬头看向她。 邋里邋遢的面容, 掩不住那双内敛深沉的眸子。 萧解忧不自觉对他一笑“连问。” 终于找到你了 王禄十分机灵,早就找来钥匙, 快速地打开了囚室。 “你们退下。”萧解忧命令道。 王禄一点犹豫都没有“是, 奴才们到外面去等公主。” 回头一个摆手,带着跟来的几个侍卫撤出了甲字号牢房。 连问双手双脚都戴着镣铐, 盘坐在囚室内唯一的堆着稻草的炕上, 一动不动地看着萧解忧,眼中有防备, 还有迷惑。 在距离连问不到十步远的地方,萧解忧停下了脚步。 “我是温仪公主萧解忧。”她微笑开口,“你是西北沈家军麾下的把总连问, 对吗” 连问有片刻的惊愕, 随即, 他便起身跪在地上,低声道“连问拜见公主千岁。” 连问十分年轻,如今的他大概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声音里带着一股青年人特有的刚劲和利落。 萧解忧虚扶了他一把“连将军不必多礼。” 时间紧迫,萧解忧并没有与连问过多地客套,她从袖口里抽出一样东西,摆在手心,递到连问的面前,压低声音道“想必你应该知道,穆国公世子沈湛是本宫的驸马。如今,驸马托本宫来问将军一句将军等人因何耽搁为什么没有说出实情” 萧解忧拿出的东西,正是能够调动西北沈家军的半块虎符 连问见到此物,瞳孔微微紧缩,对着萧解忧的态度不由得又恭谨了几分。 萧解忧与沈湛和离没多久,连问又是在两人和离后便被抓了起来,因而萧解忧猜他应该还没听说她已经与沈湛和离的消息。 正好省了她多费口舌去解释。对于连问来说,现任世子夫人肯定比前任世子夫人更加可靠。 果然,连问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了她,他道“当日发生之事,我们确实有所隐瞒。” 铁勒族有很多游勇士兵,会不定时地骚扰边境的村落。那日,有人发现了一小股铁勒士兵在附近出现,连问几人奉命前去巡查。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忙目的地,不料中途却碰到另一队人马。 “我们有任务在身,即便心中好奇,却也没有主动招惹他们。”连问的声音略略发涩,“可是,就在我们即将与那队人马擦身而过时,从里面跑出来一个衣着不整的女子,跪在我的马前,求我救她。” “我本不欲多事,可是那领头的公子却不由分说让手下人围攻我们。我们一行总共十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一起的几个兄弟都受了伤。我看形势不对,连忙带着人撤退。那群人却对我们紧追不舍,似乎一定要置我们于死地。待到我们好不容易脱身之后赶到目的地时,已经” 连问想到他们远远看见那村子燃起的熊熊火焰,和那散落一地死状极惨的尸首,忍不住捏紧了双手,无法言语。 萧解忧听得皱眉“可知那女子和车队人的身份吗” 连问顿了顿,将声音压得极低“那群人围着一辆马车,马车里的人始终没有露面。不过,我在混乱间,见那人一只手掀起了车窗的帘子。那只手上戴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玉扳指,我曾经在监军丁潮的手上见过” 如果只是遇到了丁潮,连问不会隐瞒不说。 这其中肯定还有内情。 萧解忧便问“那个领头的公子又是何人” 连问的声音变得更低“我不敢确定,我只依稀听到,那公子称呼马车内的人为舅公” 整个大周,能称呼丁潮为舅公的人不算多,萧解忧勉勉强强能算一个,当然了,她也是随着其他三位公主如此称呼的。 如果要是年轻男子的话,那么只有一个人符合。 “你们遇到的,莫非是福王世子,萧冀” 连问有些迟疑“我不敢十分肯定” 他抬头看向萧解忧,突然又跪了下来“请公主转告世子,属下连问未能完成任务,罪有应得。我知道公主既然来此,是世子对我们的一片爱护之心。如果可以的话,请世子向皇上求情,饶了其他几个兄弟,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罪责,属下愿一力承当” 那个领头的公子很可能是福王世子。当今皇上只有三位公主,福王却有一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如果被人发现福王的人出现在边境,那么即使沈湛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楚。 沈家本来就被帝王忌惮,几乎每行一步都要战战兢兢,再三斟酌。因而连问宁肯一死,也不愿让沈家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中。 连问的声音虽然低,却字字清晰,铿锵有力,一丝犹豫都没有。 这就是连问,赤胆忠心,聪明又有担当。 “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人。”萧解忧喃喃地道。 萧解忧弯下腰,将双手裹在袖中,隔着绸缎锦衣轻轻碰触连问的肩膀“你先起来说话。” 声音如淙淙泉水,悦耳轻灵,连问忽然觉得这间幽闭沉郁的牢房,似乎并没有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萧解忧想了想,对连问说“等下林崇岚林大人一定会重新审问你,这次,本宫要你告诉他,你在路上遇到丁潮强抢民女,丁潮要杀你们灭口,因而你们才耽搁了行程。” 连问愣住,然后果断拒绝“属下不能说。” 这样的话,他之前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呢 “连问死不足惜,但是大周不能没有沈家,西北不能没有沈家军” 萧解忧轻笑一声,叹息“连问啊” “你放心,本宫保证世子和沈家都不会有事。你不敢说的话,难道丁潮就敢说了吗他如果敢实话实说,那么第一个掉脑袋的人就是他他之所以敢肆无忌惮的陷害你们,不过是仗着自己是外戚。比身份的话,本宫堂堂公主,难道还会不如他吗更何况,他绝对料不到你已经猜到那马车内的人是他。只要能把丁潮扯进来,本宫就有办法救你们出去” 以丁太后护短的个性,到时候丁潮肯定不会被问罪。这样一来,皇上也不好将沈家军的人罚的太过,毕竟明面上皇上也不敢太过为难沈家,除非他找到能替代沈湛为他上战场守疆土的将士。 连问既然能猜到福王世子的身份,又能做到眼下这一步,自然不是个蠢的。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萧解忧的意思。 更何况 温仪公主就像一道灿烂的光芒,给处于逼仄黑暗中的连问,带来了无限生机。 连问突然就觉得自己不应该违逆她的任何一句话。 如此美好尊贵的公主,可以号令天下任何一个将士。 “属下遵命。” 这几天,朝堂上分外热闹。 温仪公主竟然带着人擅闯大理寺,并且在没有任何旨意的前提下,擅自提审关押在大理寺牢狱的人犯 御史台一片震惊,纷纷上奏,要求元嘉帝严惩温仪公主,以正朝纲。 同时,因贻误军机而被处以极刑的西北军人犯,突然翻供,一口咬定是监军丁潮陷害他们,并且爆出丁潮在西北强抢民女的丑闻。 大臣们在朝中吵吵嚷嚷,闹得不可开交,有人说要将丁潮押解回京候审,又有人说沈湛对属下管教不严,拥兵自大,理应问罪。 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西北军情频传。铁勒部族去年冬天遭受严寒大雪,冻死牲畜无数,如今既缺粮又缺物资,正蓄势对大周发动进攻,来缓解族中压力。 消息刚传到上京,那些大臣们便识相地闭嘴了。 大臣们不想做亡国臣,元嘉帝更不想做亡国君。 于是,几日之后,元嘉帝便下了几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免去了丁潮西北监军的官职,命他即刻进京。至于强抢民女一事,由刑部会同大理寺择日再审。此前被关押在大理寺的一众西北将士,由崭刑改判为流放漳州。 第二道圣旨,加封沈湛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节制西北诸州,各地军营均受沈湛调遣,以御外地。 第三道圣旨么,则是申饬温仪公主藐视国法之罪,责令萧解忧入水月庵思过一年,并罚俸禄三年,以儆效尤。 萧解忧在接到圣旨之后,简直快愁成了一朵苦菜花。 罚俸禄三年,难道要她带着整个公主府的人和她一起喝西北风去吗 此刻她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狼狈的样子都被沈湛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忍着心中羞赧,退回到帐中,七手八脚地拢好寝衣。想到沈湛半夜悄然而至,她恨恨地道“世子半夜闯进本宫寝室,意欲何为本宫自认比不上穆国公世子身份贵重,却也不至于令世子轻贱至此吧半夜拜访,世子别告诉本宫,你是来邀请本宫听风赏月的” 隔着一层帷帐,萧解忧声音中带着的恼怒却一点都没有被遮掩。沈湛默然片刻,方低声道“公主白日派王禄到府里见臣,说有急事要见臣臣怕误了公主的要事,因而夜月来此。冒犯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萧解忧闻言,呆了呆,而后猛然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白日她还为沈湛没有定下见面的日子而发火,结果这人晚上就跟做贼似的来见她了。 萧解忧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愤怒还是该高兴。 他们两个,一个坐在帷帐内,拥被发呆,一个站在帷帐外,默然无语。 好半响之后,萧解忧才收拾好一肚子的思绪。她清咳一声,小声道“世子请坐。” 语气明显软了三分,声音甜美甘洌,在寂静的夜晚似夏日荷花般沁人心脾。 沈湛不知怎地,心中似松了一口气。冷目在内室中一扫而过,在左墙边的太师椅上坐下。 “公主想见臣,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他双目低垂,坐姿挺拔,声音不高不低,不紧不慢,在这不算凉的夜里听来,竟然少了平日里的几分寒气。 萧解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手将帷幔掀开。她从床上走下来,顺手从一旁花架屏上拎起一件银红色披风。 将自己裹成一团之后,萧解忧才缓慢转身,走到沈湛一旁坐下。 “多日不见,世子一向可好穆国公身体可还康健” 萧解忧慢条斯理地跟沈湛寒暄。她没有料到沈湛会来的如此快速,并且以如此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现下她脑中一片混乱,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借着说几句废话的功夫,将自己的思绪梳理清楚。 沈湛既然决定来见她,自然也不会沉不住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0.生疑 “皇后娘娘身体不适, 皇子殿下还是请回吧。”一个不认识的宫女从宫里出来, 有些脸红地对曲相离道。 这是曲相离第三次拜见翊坤宫被拒绝了。 曲相离几次来都没有见到齐皇后的大宫女文秀, 还有另外几个熟识的面孔也不见了, 心中便明了,一定是因为齐皇后将知道两人有私情的奴仆都处理了。 这样也好,省得他再出手。 如今他贵为皇子, 只等几日后便会被册封为太子, 在这个紧要关头,实在不宜出现什么丑闻。 难得齐皇后懂事聪明一回, 他决定给她个面子。 “哦。”曲相离笑了笑,那宫女的脸马上变得更红了。 就在她失神的这一空当, 曲相离绕过她, 径直往里走了进去。 “哎”小宫女大急,忙跟上曲相离, 却不知道该如何拦住他“殿下, 您不能进去。娘娘说了, 她不想见客, 求求您不要为难奴婢了” 刚刚脸上的那丝红晕完全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仓皇一片。 曲相离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笑得温柔“放心, 娘娘心善, 不会为难你们的, 你出去玩吧。” 说完, 又对她一笑, 抬起帘子走进内室。 那小宫女痴痴地看着曲相离的背影,一手摸着自己的头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内室里,齐皇后果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站在窗前,窗户掩得结实,没露一丝缝隙。 屋子里满满的暖香气味,与萧解忧身上那股子香甜清爽的味道完全不同。 曲相离一向讨厌翊坤宫里的这个味道。太腻人了,就像成熟有风韵却没有多少朝气的齐皇后一样。 对于他这样灵光的鼻子来说,每次来翊坤宫都是一种折磨。 “儿臣见过母后。”曲相离笑着站到齐皇后的身后,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带到怀中,笑声缠绵而低沉“母后凤体欠安,怎地不早告诉儿臣,也好让儿臣来好好侍奉母后呢” 齐皇后并不惊讶。 她回手抱住曲相离,冷哼一声“我还当你做了太子,就要翻脸不认人了。听见我说不舒服,你就走了殿下好大的脾气啊。” 这一对男女,一个敢给皇帝戴绿帽子,一个敢背着皇帝养小白脸,胆子绝对够大,道德的底线也几乎没有。 从情人变成太子,对于齐皇后来说,她关心得只是以后曲相离还会不会对她言听计从,还会不会与她维持这段令她舍不得断掉的关系。 果然,曲相离就像她想象中那样无所顾忌,也胆大包天。 她终于等到了他来。 “可让母后说的,反而成了儿臣的过错了。儿臣这不是怕来打扰母后休息吗您看,儿臣若是进来,母后可就不得休息了啊”曲相离一面说着,一面将齐皇后打横抱起,轻轻松松地就放到了她的床榻之上。 曲相离离京甚久,齐皇后早就已经亟不可待,闻言身子已然酥软了一半。 “来,让儿臣好好孝敬孝敬母后” 两人低声亲昵,被翻红浪,一阵快活,令得齐皇后连魂儿都丢掉了,哪还记得身上这人是她名义上的儿子呢 守在门口听动静的小宫女,魂儿也没了,被吓没的。 皇子殿下与皇后娘娘,他们两个,他们两个 她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耳边又响起曲相离那句温柔的“你出去跟他们玩吧”,一时间不知道有多悔恨没有听曲相离的话,躲得远远的。 她才来翊坤宫几天,竟然就发现了皇后娘娘这样一个大秘密,她肯定活不成了 屋内动静渐渐小了下来。 曲相离照旧平复喘息,闭目不言,齐皇后却不停地跟他打听这趟西北之行的情况。 “你这冤家。”齐皇后嗔道,“出去那么久,也不知道给我带点什么东西回来。这都不说了,连你的身世你都要瞒着我你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你是皇上的儿子的” 来了。 曲相离就知道齐皇后对他既信任又多疑。 “天地良心。”他睁开眼睛,笑看向齐皇后“我也是回京之后才知道的。若是早知道我的身份如此贵重,我何苦要从个侍卫做起。若不是幸而的母后赏识提拔,没准我现在还在宫门口守大门呢” 齐皇后盯了他半天,这才笑道“你若是早知道自己的身世,恐怕也不会跟本宫如此亲近你现在作何打算真要当这个太子吗” 曲相离叹了一口气“不想当也要当。父皇就只我这么一个儿子,他是铁了心要把皇位传给我。母后,以后,儿臣还有许多需要仰仗母后的地方,母后可不要不管儿臣了。” 说着,手就又不规矩起来。 齐皇后闭上眼睛,一面享受这种难得的亲昵,一面道“光靠本宫的支持有什么用福王肯善罢甘休吗唉,你若早几年出现,局面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两难” “早两年出现,儿臣还没有长大呢,怎么能服侍母后”曲相离在齐皇后的耳边不正经地道。 两人又是一番情动,直到掌灯时分,曲相离才离开了翊坤宫。 临走前,他吩咐站在门口已经麻木了的小宫“将屋子里的熏香换了,换个味道淡一些的。娘娘若是问起,你就说是我说的。” 那宫女满脸恐慌地看着曲相离,仿佛曲相离下一刻就会要了她的命似的。 曲相离怎不知道她的恐惧他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你懂事些,管住自己的嘴。我和娘娘也需要人伺候,你机灵些,明白了吗” 小宫女连忙点头“知道,知道奴婢的嘴很严的奴婢发誓谁都不会告诉不是不是,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了又怎样说了又怎样谁会相信一个新来的小宫女谁又敢随便相信她呢。 曲相离笑笑,望着夜色浓郁的天空,心口憋的那股子怨气依旧没有消散。 姨母,黄泉路上你走慢一点,等着我送你的仇人下去给你谢罪 石谦父女前脚带着小纪氏的亲笔信前往凉州,后脚齐煜带着的大批援军和粮草就进了宁城,霍英领着人在城门迎接齐煜。 “齐大人远道而来,辛苦辛苦”霍英客客气气地对齐烨寒暄道。 遇到这种大场面比较官方的场合时,霍英还是很能撑的,说起客套话来丝毫不输给任何一个善于交际的老练官员。 齐煜面色倨傲,面上略有些倦意“本官奉旨押送粮草,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怎能说辛苦霍将军,宁城这么大点地方,能放下我带来的三万人马吗” 肯定放不下,这不是废话吗 凉州城内沈家军大概有七万多人马,其他州县里还散落一些负责戍卫的,整个西北加在一起大概有十万精兵。 朝廷派来的这三万人,说多不多,可说少,对于上京目前可调动的兵力来说,着实不算少。 若是减去这三万人马,整个上京城防卫的兵力恐怕只剩下一万多了 元嘉帝真是对沈家和齐家足够放心啊。 霍英一听齐煜说话,就知道他是个外行。外行好啊,他喜欢外行人。 外行人就等于好糊弄。 “这点无需大人担心。”他爽朗地笑道“咱们宁城外有卫所,占地面积大得很,等会儿我让人带着将士们过去。先开灶做饭,让大家歇一歇,尝尝咱们西北的烈酒美食。晚上就地扎营,明日一早,咱们就启程去凉州。” 齐煜不像齐烨,小小年纪就跟着老师四处游历。他从小是被当做家族继承人培养长大的,身份贵重,几乎从来没出过上京。 这一次远行,生生地折腾掉了他的半条命。若不是他心中赌着一口气,他恨不得报个急病直接返回上京去。 一路上,不是风就是沙,人都要被吹飞起来了,张嘴就灌进一肚子的风和土这哪里是人能呆的地方 听说,越往西越冷越荒凉,他真想留在宁城一步都不再多走了 想到此处,心里又开始暗恨起他的祖父和二公主来。 齐烨如今有了靠山,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走了便走了,何苦又派直接来接齐烨的差事 当日祖父明明可以拒绝这份旨意的,可他就是没有 这说明什么说明祖父的心已经偏了他已经不再把自己视为齐家的继承人,而是要开始着力扶持齐烨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齐煜才咬着牙应下这份差事,为的就是让他祖父知道,哪怕齐烨现在已经入仕,身后还有了福王做靠山,他齐煜依旧比齐烨强 还有二公主他的发妻,他心爱的女人。他为了她,弄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而且还失去了祖父的欢心。而她倒好,自从搬出齐家之后,便不肯见他。不论他怎样苦苦哀求,软语劝慰,她就是不愿意跟他回去。 这次来西北前,他特意去找她辞行,她却仍旧避而不见。 齐烨望着眼前这荒凉又破败的小城,心中愈发抑郁。 “吃饱饭就罢了,哪能喝酒”齐煜冷眼冷眉地道“外人都说沈家军军纪森严,霍将军却怎地如此不懂事万一众将士因酒误事,这责任要谁来担” 担你大爷的责啊 西北苦寒,入了冬之后更是寒冷刺骨。对于他们凉州的将士,每夜当值巡视的都会额外得一小壶烈酒,用来暖身子,让他们不至于在冬夜被冻个好歹。 霍英好心给这群从上京来的将士们发酒,一是想着先笼络人心,二也是想让他们暖暖身子,解解乏。 这么多的人,顶多一人喝个两三杯而已,多了他也发不起啊酒也是粮食做的啊,他倒想一人发一坛子呢,他也得能发得起才行啊 结果这位齐大人当面就给回绝了。 行,你是客人,尊重你的选择。 他还省了一顿好酒呢回头给自己人留着多好 “是是是,您教训的是。是我见到大伙高兴,一时忘了形,还请您不要见怪齐大人,天冷,您这边请,赶紧到守备府里休息去吧。”霍英客气地笑道。 齐煜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骑着马先行而去。 霍英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怎地想起齐烨来。 齐家一门两俊杰,差距咋就那么大呢原本他觉得齐烨已经够讨人厌的了,没想到他的兄长比他还更甚。 现在他看齐烨反倒比以前顺眼多了。 齐烨离开凉州时,谁都没跟谁辞行。反正他在凉州也没有任何亲友,当初怎么来的,现在就怎么走,连行李都没多多少。 云藏先生等到齐烨离开之后发现,他送给齐烨的那些美女仆人,都被齐烨留在凉州城里,一个人都没带走。 而那些地契珠宝等,也被收拾院子的下人们发现后交还到云藏先生的手中。 齐烨这人,真是令人难以捉摸,云藏先生心想。 想到这里,他又回想起他听闻齐烨要离开的消息后,赶到城门口去送齐烨时,齐烨对他说得那番话。 “先生请留步。”齐烨笑着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您还是快请回吧。” 他顿了一下,又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先生跟在世子身边多年,智谋无双,运筹帷幄,令人叹服。若是”他抬头看了一眼南边,又笑道“先生大才,世子将来肯定不会亏待你,我祖父后继有人了到时候,还请先生念在咱们曾经同甘共苦这些时日的情谊,多多提拔照顾我才是也请先生在世子面前替我多美言几句,原谅我先前对他不敬之罪。” 说完这几句话后,齐烨也不理会一脸迷惑的云藏先生,在将士们的陪同保护下,穿过铁勒人的包围,朝着宁城方向悠然而去。 云藏先生边走边纳闷。 齐烨身为齐首辅的次孙,福王的爱婿,什么时候需要他的提拔了还说什么他是齐烨祖父的继承人。 齐烨的祖父,那可是大周的内阁首辅一国重臣,三朝元老岂是他这一介小小军师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 云藏先生摇摇头,笑齐烨对他吹捧太过。 更何况,齐烨如今远去闽地任职,不管将来福王反或者不反,他的前程,总与福王脱不开关系,永远也轮不到沈湛来决定,他现在讨好世子完全没有必要 云藏先生的脚步猛地顿住。 福王世子齐烨 他仿佛已经看到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这三人连到一起。 对,还有温仪公主。 若真是如此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1.怨毒 此为防盗章, 正文24小时后显示, 稍安勿躁哈 那个在一众囚徒中, 唯一一个看上去仍旧英武挺拔的男子, 竟然是她前世的侍卫统领连问 连问居然是个犯了事的戴罪将官而且还是沈湛的手下 这怎么可能啊 能进公主府做侍卫的人,不说祖宗三代背景都要清清白白的,最起码这人本身得是个人品和能力都说得过去的。如果连问曾经是个囚徒, 那他就不可能进得了公主府的大门 想到这里, 萧解忧淡定的情绪再也难以维持,她整颗心都像猫爪似的凌乱起来, 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的念头。 囚车与她的马车擦肩而过,萧解忧的目光不自觉地又投向了连问。 连问的头发披散着, 脸上也不甚干净, 唯独一双精湛锐利的眸子,丝毫没有因为身处囚车而变得晦暗。 没错, 这人百分之一百就是连问, 她不可能认错。 不管前世连问是怎么来到自己身边的, 直到她身死, 连问都拼命地护着她, 就凭这一点,她也得把连问弄过来 萧解忧将这件事默默记在心底, 准备回到公主府后, 就让王禄去打听清楚。 马车很快便到了得意楼, 十灵和百蕴轻轻跳下马车, 伸手打开马车帘子, 小心地将萧解忧扶下马车。 人群中有人无意中瞥见萧解忧的样貌,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老子今天看见天仙了吗” “这是哪家的小姐长得恐怕比皇帝老子的公主们都好看吧” “没见过,估计是外地进京来的大户人家吧” 大周民风比前朝开放,很多贫民女子还会出来做活养家,一些大家小姐也会偶尔在家人的陪同下出来游玩,只要谨守男女大防,守礼不逾矩即可。也有某些自诩尊贵,严守礼教的人家,会令家中女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对女子抛头露面的行为表示批判和反对。 规矩这种东西,只有两种人不必遵守,一种是规则的制定者,他们可以无视任何规矩。另一种则是处在社会最底层的人,当生存都成问题的实话,规矩根本无法束缚他们。 萧解忧是本朝身份最尊贵的女子之一,自然没有任何礼教能够束缚的了她。御史台的言官们,向来瞧不上这些公主们离经叛道的行为,但是费力气去弹劾一个公主呵呵,未免太自降身份了吧 按理,如萧解忧这般美貌,又能随意出门的女子,民间对她应该多有了解,传唱传唱她的美貌什么的。然而事实却是,百姓们几乎很少听说过当今皇帝还有一个四公主,或者说即使听说过,也对这个公主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因为,萧解忧实在是太宅,太低调了。 这么说吧,她前世除了几次出嫁时坐花轿绕着上京城转过几圈之外,每年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那些个令世家小姐们扬名的花会、诗会什么的,她更是从未参加过。 萧解忧却没有留意那些惊艳的目光和言论。 她还在琢磨林侧妃留下的那张纸条,和怎么才能把连问弄进府。 得意楼是个三层高的临街建筑,上京城内除了皇宫以外,所有民间建筑都不得超过三层,否则便有“窥视皇城”的嫌疑。 得意楼的孙掌柜亲自守在门口迎接。 他的脸上带着恭敬谦卑的笑容“贵客请随我来,请这边走。” 和围观的人群一样,他也不认得这位小姐。不过,让他守在门口的,可是当朝二公主。能和二公主同桌而食的客人,不是皇亲国戚的话,也一定是位官家小姐,都是他要讨好招呼好的贵客。 孙掌柜在前方领路,回想起刚刚二公主吩咐他来等客人时说的那句话“你只要见到一个美得跟天仙似的姑娘,那便是我要等的人了。” 当时他还在对此腹诽了一番。天仙似的他看他家的小妾也觉得跟天仙似的呢 然而,当孙掌柜看到萧解忧从马车上走下来的那一刻,他便明白了二公主的话,一点都没有夸张。 芙蓉面,杨柳腰,柳眉弯弯,红唇似樱桃,双眸若秋水,行动间袅袅婷婷,气质芳华,绝对九天仙女入凡间。 孙掌柜领着萧解忧一行人从中堂穿过,并没有去楼上的雅间,反而走过了一扇月牙门,将他们带到了得意楼的后院。 这院子宽敞通透,中央坐落着一座大池子,有长了青苔绿意的假山矗立其中。也不知道那假山上有什么机关,竟然有流水从假山上源源不断地洒落池中,几乎像是一架小小的瀑布。 水流撞击声中,夹杂着廊下笼中鸟儿的鸣叫,沿着院墙种着的几株西府海棠,正在花期。浅红深红的花瓣,簇簇挤在枝头,开得极为热闹。 院子布置的雅致有趣,像萧解忧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公主,心中很快就对得意楼生出了几分好感来。 对于即将吃鱼的抵触,也消了几分。 是的,萧解忧不喜欢吃鱼,顶顶厌恶鱼腥味。可是,在宫中,自己的喜好无足轻重,说出来被人知道,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与她亲密如二公主和三公主,也不知道她的这个小秘密。 所以说,还是出府好,不用强忍着去吃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 想到这个,萧解忧的脚下突然一顿。 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喜好,顶多在自己府里,在饭桌上有鱼的时候,她不必勉强自己必须夹上两筷子罢了。 然而,从什么时候起,她的餐桌上,就再也见不到任何带鱼的菜肴了 “四妹妹” 一个带着笑意的活泼女声从前方传来“怎么愣在这里总也不可能在这样小的院子里,你还会迷路吧” 萧解忧抬起头,看见萧忘忧笑意盈盈的向她迎了过来。 萧忘忧只比萧解忧大了一岁多一点,比她早出嫁一年,驸马是成毅伯家的世子郑荥。 郑荥人品风流,最喜欢养戏子伶人,听说他私下里还会写折子戏,自己偶尔兴致来了,也会上台唱几句。成毅伯府的名声,都被这个儿子败坏没了。成毅伯几次三番想改立世子,都被齐皇后暗中阻扰下来。 郑荥已故的母亲,正是齐皇后的姨家表妹。 后来,为了一劳永逸,齐皇后索性做主,把三公主许配给了郑荥。 郑荥这个浪荡子,比大公主的驸马还要让人一言难尽,京城里有头脸的人家谁都不肯把女儿嫁给他。偏偏,皇家最尊贵的女儿,却成了他的妻子。 不同于萧解忧的心大如狗,萧忘忧在出嫁前,曾经偷偷出宫,见了郑荥一面。然后,她就欢欢喜喜地出嫁了。 萧解忧后来才知道,这是因为萧忘忧早就跟她的一个侍卫搞到了一起。对于她来讲,驸马是谁都无所谓,关键是要跟她“互不干涉”。 成亲之后,郑荥更加名正言顺的养戏班子,得了新奇的曲目,还会邀萧忘忧一起欣赏。而萧忘忧呢,则整天和她的一众侍卫们厮混。她的侍卫大多都是她费心搜罗来的美少年,当那些美貌少年们排成一列站在一处,确实赏心悦目。 这一对夫妻,实在是难得的天生一对。 “我就迷路了那么一次,要被你记一辈子啊” 萧解忧甩开那些想不明白的心事,同样笑着快走了几步。 嘉善公主萧忘忧是个美人,她的美更加奔放火辣,就像一朵怒放着的火红玫瑰,热情又充满诱人的艳丽。 她上身穿着海棠红真丝大敞袖,衣领开得极低,雪白的脖颈上系着一根细细的金链子,末端坠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猫眼石,直垂在若隐若现的沟峰之处。下身着月牙凤尾罗裙,宽大的织锦柳条纹束腰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完美地展现出来。 “像你这种,巴不得在自己屋子里永远不出来的人,一辈子啊,恐怕就有那么一次迷路的机会,难道还不许我多念叨几次吗” 有一次,萧解忧和其他几个公主跟着元嘉帝去木兰围场狩猎。结果不知怎地,萧解忧在林子里迷了路。当时,禁卫军全部出动去寻人,萧解忧却好好地出现在了营地里,这件事便一直被萧忘忧拿来耻笑。 萧忘忧的笑容明媚,几步就来到萧解忧的面前。她执起萧解忧的双手,仔细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点点头道“看见你这个样子,我这心里啊,才算真正安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2.野心 此为防盗章, 正文24小时后显示, 稍安勿躁哈  前世连问为了保护她, 被铁勒族士兵重伤, 血从他的胸膛里流出来, 很快就浸湿了帐篷内铺着的牡丹花开长毛地毯。他那个样子,分明就是活不成了。 如果连问背叛了她, 那他根本就没有必要在她遇到危险时冲进来。 手指轻轻地在右侧的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案几上扣了几下,萧解忧缓缓地启唇道“十灵,百蕴,你们先出去。” “是,公主。” 王禄却兀自又出了一后背的汗。 他伺候的这位公主,是真正的金枝玉叶,被两任帝王捧在手心里长大。就说那穆国公府的世子爷吧,那是什么人物跺跺脚能让上京抖三抖的大佬,她想不要就不要了。 正因为这种与生俱来的尊贵, 和习惯于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地位, 公主平日里做事绝对风光霁月, 事无不可对人言, 就连对丁太后阳奉阴违也从来不会背着人。 王禄跟在公主身边足足六年多,从来没有见过公主屏退左右,留人单独问话的。 这,这是要变天了吗 萧解忧自然不知道王禄心里有那么多戏, 她只是不确定自己的婢女里有没有人背叛她, 不敢再把自己想要做的事、想要见的人全部交待清楚罢了。 “你帮我把连问找出来。我不知道他是何方人士, 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除了这个名字,其他的我都不知道。” 安静的屋子里,落针可闻,王禄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不由得露出一个苦笑来。公主是不是在逗她玩让他去找一个只有名字的人,这无异于在大海里捞针啊说不定,在大海里捞针比这还容易些呢 “我可以画个肖像给你。他的功夫不错,可能是宫中的侍卫,或者是哪家的护院。你别声张,悄悄地去找,找到人后再来报我。” 听到有画像,王禄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奴才知道了,奴才会小心行事,不会走漏风声的。” 声音里带着一丝小激动。 公主把这件事交给他去做,并且还要他保密,这是把他当做心腹,对他的信任啊 作为一个内侍,能得到主子的信任,被主子交办重要的事情,这就是他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啊 王禄暗暗下定决心,哪怕这个叫连问的躲在哪个耗子洞里,他也要把他揪出来 “还有一件事。”萧解忧制止了王禄为她研磨的举动,自己亲自动手。 纤细如葱白的指尖扶着松烟制的上好徽墨,轻轻地在大荷叶粉彩砚台内划圈,右手扶着右手宽大的宫袖,露出一截莹白的皓腕。 王禄连忙低头,不敢再看。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个问题来。连他这个无根的男人都觉得公主百媚千娇,怎么看怎么好,沈世子那样一个英武的男人,如何忍心冷落公主,对公主不闻不问呢 怕不是打仗打多了,打坏了脑子 “本宫从来不管府内的琐事,但是,为何本宫前一刻砸了主院,下一刻便传得上京人人皆知了” 王禄听完,脚下一软,噗通一声,马上跪在地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萧解忧的眼皮都没挑一下,继续道“起来吧,本宫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本宫知道你不容易,开府时,各家送来的什么样人都有,你也未必能个个都摸得清楚底细。没有本宫的命令,你做起什么都束手束脚的。” 研好磨,萧解忧将宣纸铺在书案上,执了一支狼毫笔,开始凭记忆画连问的肖像。 连问长得十分英俊,长眉入鬓,鼻梁高挺,三姐萧忘忧还曾磨着她问她要连问,被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连问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怎么能去给三姐做那受人鄙夷的面首呢 “过几天,我要到小汤山的庄子上住一阵子。在我回府之前,你要把府里给我肃清了。该撵的撵出去,该发卖的发卖,不能吃着我公主府的饭,还给外人卖命。我的要求不高,只一条必须忠于本宫。但凡查出有不妥的,一律都要打发了。如果府内人手不够的话,那就再去采买一批,或者直接从庄子上的农户里挑选,细心一阵子,就能顶用了。” 这句话,等于给了王禄一把尚方宝剑,王禄连连应诺“奴才一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只不过,公主您的汀兰苑这里” 汀兰苑里的一等丫鬟只有十灵她们四个,每个人身边又有四个伺候她们的小丫鬟。公主的乳母早年便出宫荣养了,出嫁的时候,皇后给了公主四个教养嬷嬷,都被公主赶到离她最远的院子里吃闲饭去了。公主平时又不管事,那些内外管家和媳妇婆子们,都归王禄管,等闲不能见到公主的面。 所以,能在公主跟前露脸的,除了王禄,就只有汀兰苑里的这几个丫鬟侍女而已。哦对了,还有公主府的长史,石济川石大人。 王禄负责府内一切杂务,长史则管着公主府的回事处和账房、及公主名下的产业,还有诸如替公主向宫里递折子等诸多外事事务。 “都一样。十灵几个,你更要多费心,毕竟她们是贴身伺候我的,你更要把她们的情况查清楚。别的不说,将来等我想给她们指门亲事,总要知道她们在外面没有什么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在等她们吧” “奴才明白了。” 一刻钟后,王禄怀里揣着连问的画像,满面春风地走出了汀兰苑。 十灵和百蕴重新进了内室,打水给萧解忧净手。 千玄走进来,向萧解忧行礼后道“启禀公主,二公主差了人过来,说要约公主明日晌午去得意楼吃鱼。” 得意楼是上京内有名的馆子,大厨做的鲈鱼在上京内是一绝,生意极为火爆,要提前预定才能吃到。 二公主萧离忧比萧解忧大五岁,五年前嫁给齐首辅的长孙齐煜。 不知道是二公主的意愿,还是齐家太过强势,萧离忧下降后并没有建公主府,而是跟着驸马住在齐府。 二公主一直没有孩子。福王登基后,二公主便与驸马和离,独自搬到道观里去修行。萧解忧去和亲前,二公主遣人来给她送了几匣子金银珠宝。 前世萧解忧与二公主萧离忧、三公主萧忘忧的关系都很好。尤其是三公主,与她年纪相当,两个人来往得更频繁一些。 至于萧离忧嘛,原本萧解忧与她也是很亲密的。可是,就在上次萧离忧约了她去冲虚观,被她意外撞见令两人都很尴尬的一幕之后,她就渐渐与萧离忧疏远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没有因为高热昏迷,萧离忧也没有再主动约过她。 “你去给来人回话,就说我会去的。”萧解忧回道。 千玄应声退出,百蕴就开始张罗传午膳。 十灵笑着说“殿下您在昏迷期间,二公主打发人过来好几次,还送来了不少名贵的药材。” 萧解忧昏迷了三天,除了宫里之外,就只有二公主和三公主派人来过。三公主还亲自过来了一趟,然后眼圈红红地离开了。 这很正常。萧解忧是元嘉帝宠爱的公主,可是,她同样也是前太子的遗孤,她的敏感身份注定让她无法影响元嘉帝在朝堂上的任何决策,所以也不会有人主动依附到她的名下,靠她举荐。其他的大小官员也不会多此一举地来奉承她。原本作为穆国公的世子夫人,她还有点政治价值,可惜这唯一堪称光环的身份也被她自己作没了。 无论在宫里还是宫外,她都没有任何交好的朋友,一个都没有。最亲近的人,除了两个公主之外,恐怕就只有那几个与她和离的前驸马们了想想还真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呢。 萧解忧决定以后要多多地出去交际,不能像前世那样躲在宅子里自得其乐。圈子太闭塞了没什么好处,想听到点有用的八卦都没可能。 第二天一早,萧解忧便去了东宫。 王保的办事效率极高,昨天晚上他就差人来告诉她,说今天就可以让她进东宫。 那替王保来传话的小太监还偷偷地告诉百蕴“王公公说了,东宫内的旧物都是属于公主的,公主想拿什么就拿什么,不用再向皇后禀报。” 这可正合了萧解忧的心意。 东宫在紫禁城崇政殿东侧,原名叫清宁宫,是历朝太子的居所,故名“东宫”。 进了宫门后,便是太子理事的文华殿,与乾清宫的黄色琉璃瓦不同,因“东方属木,色为绿,意为生长”,东宫的宫殿屋顶覆盖的都是绿色琉璃瓦。 昭华太子和林侧妃去世之后不久,萧解忧便搬离了东宫。先帝那时已经久病不起,没有精力照看她,萧解忧就一直由宫人们照顾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3.病了 此为防盗章, 正文24小时后显示, 稍安勿躁哈 王保道“是。” 只是在心中暗自慨叹,上次丁太后派人来问皇上要,皇上也只让给了一支而已 怪不得还有人胆大地猜测, 温仪公主根本就是皇上的私生女 “谢皇伯父赏赐。”萧解忧笑眯眯地, 一点都不跟元嘉帝见外。 “怎么会突然高热昏迷你身边的人是怎么伺候的” 声音中隐含的怒意令内书房侍候的众人都忍不住抖了抖。 萧解忧从来都不害怕元嘉帝。她从小就受先帝宠爱, 先帝那么威严的一个人,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抱过, 却经常抱着她这个小孙女坐龙椅, 还让人在御书房里养鱼给她玩儿。昭华太子膝下就她这根独苗, 更是从来都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爱。 所以, 皇帝什么的,对她来说, 真就只是一个长辈而已。 “有皇伯父照看我, 那些下人们哪里敢不尽心,只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皇伯父,您是知道的, 我这段日子心里不舒坦,觉得憋着一股气” “你还憋着一股气你吵着闹着要和离, 沈湛那么优秀的男儿, 你说不要就不要了,现在后悔了嗯” 提起这件事, 元嘉帝的脸色便沉了下来“现下沈湛已经回了京, 你若是有心, 自己去找他吧。” 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还想让两人复合,并且也不介意给她撑腰。 只要她愿意复合就好,至于沈湛愿意不愿意,那根本不重要。 “皇伯父,我可没有后悔。哎,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反正就是不高兴。而且” 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中露出几许显而易见的脆弱“我想我母妃和父王了。” 在齐皇后面前哭,有一多半的原因是为了膈应她,萧解忧可不会也不敢在元嘉帝面前哭。 元嘉帝比齐皇后还讨厌妇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 “这阵子,不是梦到母妃就是父王,每次从梦里醒来都觉得怅然若失。我寻思着是不是因为皇伯父待我太好,母妃和父王怕我忘了他们,觉得我不孝呢所以,我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回去东宫一趟,缅怀一下两位长辈,让他们知道我现在过得很好,也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他们。” 萧解忧的声音柔柔,响在元嘉帝的耳边,他恍惚中忆起,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三月,佳人自河边款款而来,对他微微一笑 “你有心了。”沉默了片刻之后,元嘉帝道。 他想着那个红颜早逝的女子,沉声又道“既然如此,那就回去看看吧。” “谢皇伯父。” 萧解忧一早就知道,在齐皇后那里,不管她求什么,齐皇后都不可能答应她。她只不过是知会皇后一声,告诉她自己并没有僭越,是因为皇后不允许,所以她才来委委屈屈地求皇上的。 目的达到,萧解忧欢欢喜喜地离开了交泰殿。 元嘉帝拿起批到一半的折子,仿佛不经意提起般地问王保“东宫那边,清理干净了吗” 王保连忙答道“回皇上的话,早就干净了。” “嗯,记住,千万不要让闲杂人等冲撞了公主。” “奴才省得。” 回到公主府,萧解忧屏退侍女,自己一个人坐在内室的美人榻上想事情。 她今天对齐皇后和元嘉帝说的想回东宫看看,其实是想去找一样东西当年东宫所有伺候过昭华太子的太监、宫女和侍卫的花名册。 前世想要她命的人,绝对不止一个。有人收买了宋文越,有人给她下了毒,还有人勾结了铁勒人。如果说这些人中,齐皇后勉强能算一个的话,那么,还有另外几个她想破头都想不出来的人,也许正像毒蛇一样躲在暗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露出毒牙,一口咬死她。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挡了谁的路,所以,她想从头查起。而东宫,就是她的源头。 昭华太子病故,林侧妃殉情,东宫上上下下伺候的众人,或是殉葬,或是消失,或是被放出宫。等到萧解忧入宫时,她身边连乳娘都换了人。想要知道东宫旧事,必须先找到东宫旧人。 她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前世因而何而亡,也想要避免被迫和亲的命运,所以,如今亟待解决的,还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要调查她身边的四个大丫头。她必须知道她们到底有没有背叛她,背后指使她们的又是谁。在没有查明白之前,她根本不可能毫无戒备地使唤她们,同样的,她也不能一下子把人都打发了,那样的话,幕后之人还可能安插其他人来,还不如把这几个可疑的人放在身边看管。 第二件事,则是要赶快找个人成亲,并且绝对不再和离。 说起来,如果她不是重生在与沈湛和离之后,她可能不会再提出和离吧 摇摇头,萧解忧迅速地把这个可怕的念头摇出脑外。 她是绝对不可能和沈湛过一辈子的。再成亲固然是为了不去和亲,可是,这再成亲的人选,她一定要仔细挑选。重生的机会多么难得,她额外珍惜,一定得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活,日子要过得顺心如意,才不枉她重生一回。 手头边的这两件紧要事,每件都需要安排心腹之人去做。 萧解忧捏着手指想半天,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个能干的可以随意放心使唤的人都没有 要是连问在就好了。 萧解忧不由得凝眉思索。连问是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边的 想了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萧解忧也没有想起来。 好像,连问就那么凭空地出现了,然后就做了公主府的侍卫统领。 连问是哪里人,家里还有什么亲人,是由谁举荐到公主府的,什么时候来当差的,萧解忧通通不知道。 真是令人汗颜。 她是不是对自己府里的事情太不上心了 “十灵” 十灵撩开帘子匆忙走进内室“公主,奴婢在。” “让王禄来见我。” 王禄和十灵她们几个一样,也是原本就在萧解忧身边伺候的,后来又跟着她一起出了宫。萧解忧见他沉稳踏实,就让他做了公主府的内院大管家。 萧解忧前世去和亲的时候,并没有带着王禄。铁勒族人勇猛彪悍,崇尚力量,最最瞧不起那些去了势的阉人。前朝也有和铁勒和亲的公主,带过去的太监基本上到了那里就被人弄死了。 前世,王禄跪在她面前,哭着要让她带他一起走,只查抱着她的大腿了。后来还是她不耐烦了,让连问把他拖了出去。 目前看来,王禄应该可信的。 但是,任何人都不如连问可靠 不多时,王禄小跑着进了院子。他二十多岁的年纪,身着靛蓝色棉布长袍,白面无须,长得干干净净,斯斯文文,平时行事谨小慎微,在公主府下人里的威望很高。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地问守在门口的千玄和万妙“殿下叫我来做什么” 千玄摇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 王禄的心立刻提了起来,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放轻脚步进了内室。 公主一早进宫,回来后连午膳都没传,就把他叫了过来。 难道是宫里有旨意 想到这里,王禄的心里一突,脚下差点打滑。 公主生病,公主府上上下下都提心吊胆的,就怕皇上一怒之下会拿他们问罪。 眼见着公主醒了过来,王禄欢喜得不知道怎么好。 他咬咬牙,心想纵然皇上要惩罚他们这些奴才,他们也认了。谁叫金枝玉叶的公主,在他们的伺候下竟然病成了那样呢 “奴才见过公主。” 王禄进了内室,目不斜视,动作利索地跪在了光洁的地板上。 十灵刚刚给萧解忧换了一身家常月蓝藻纹绣裙,头饰也都摘了下来,只簪了一支金镶红宝石玉兰花簪,更衬得她面容姣美,姝色动人。 “王禄,府里有没有一个叫连问的侍卫” 王禄脑子里想过千百个公主可能会问他的问题,却万万没想到,公主竟然跟他打听一个侍卫 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王禄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公主要收面首了 萧解忧见王禄迟迟不说话,便有些奇怪“怎么,你不知道这个人”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王禄有个顶厉害的本领,那就是擅长记人。但凡是他见过的人,他都能叫出名字来。公主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其他人未必个个都互相认识,王禄却肯定一一都见过,并且也都记在心中了。 王禄立刻回神,忙答道“是,不,不是不是奴才不知道这个人,而是公主府里总共有侍卫一百二十六人,没有一个叫做连问的。” 这下轮到萧解忧愣住了“没有你确定吗” 听到萧解忧的追问,王禄明显迟疑了一下“确定要不然,请公主容奴才回去再查看一下,看看是否是奴才疏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4.真好 此为防盗章,正文24小时后显示, 稍安勿躁哈  不是他没骨气, 实在是温仪公主身后跟着的侍卫们,已经抽出了腰间挎着的宝剑,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连外面的大人们都挡不住的人物, 他凭什么能挡住呀 “那还不快去带路”王禄喝道。 狱卒很乖觉地领着萧解忧一行人来到了甲字号牢房。 王禄挥挥手, 让狱卒离开, 狱卒如蒙大赦, 一句话都不敢多问, 跑得比兔子还快,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甲字号牢房下又分了十几个单独的囚室, 萧解忧一间间地看过去, 终于在第五间囚室里看到了连问的身影。 萧解忧忍不住上前两步,刚好连问听到动静, 抬头看向她。 邋里邋遢的面容, 掩不住那双内敛深沉的眸子。 萧解忧不自觉对他一笑“连问。” 终于找到你了 王禄十分机灵, 早就找来钥匙, 快速地打开了囚室。 “你们退下。”萧解忧命令道。 王禄一点犹豫都没有“是,奴才们到外面去等公主。” 回头一个摆手, 带着跟来的几个侍卫撤出了甲字号牢房。 连问双手双脚都戴着镣铐,盘坐在囚室内唯一的堆着稻草的炕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萧解忧, 眼中有防备, 还有迷惑。 在距离连问不到十步远的地方, 萧解忧停下了脚步。 “我是温仪公主萧解忧。”她微笑开口,“你是西北沈家军麾下的把总连问,对吗” 连问有片刻的惊愕,随即,他便起身跪在地上,低声道“连问拜见公主千岁。” 连问十分年轻,如今的他大概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声音里带着一股青年人特有的刚劲和利落。 萧解忧虚扶了他一把“连将军不必多礼。” 时间紧迫,萧解忧并没有与连问过多地客套,她从袖口里抽出一样东西,摆在手心,递到连问的面前,压低声音道“想必你应该知道,穆国公世子沈湛是本宫的驸马。如今,驸马托本宫来问将军一句将军等人因何耽搁为什么没有说出实情” 萧解忧拿出的东西,正是能够调动西北沈家军的半块虎符 连问见到此物,瞳孔微微紧缩,对着萧解忧的态度不由得又恭谨了几分。 萧解忧与沈湛和离没多久,连问又是在两人和离后便被抓了起来,因而萧解忧猜他应该还没听说她已经与沈湛和离的消息。 正好省了她多费口舌去解释。对于连问来说,现任世子夫人肯定比前任世子夫人更加可靠。 果然,连问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了她,他道“当日发生之事,我们确实有所隐瞒。” 铁勒族有很多游勇士兵,会不定时地骚扰边境的村落。那日,有人发现了一小股铁勒士兵在附近出现,连问几人奉命前去巡查。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忙目的地,不料中途却碰到另一队人马。 “我们有任务在身,即便心中好奇,却也没有主动招惹他们。”连问的声音略略发涩,“可是,就在我们即将与那队人马擦身而过时,从里面跑出来一个衣着不整的女子,跪在我的马前,求我救她。” “我本不欲多事,可是那领头的公子却不由分说让手下人围攻我们。我们一行总共十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一起的几个兄弟都受了伤。我看形势不对,连忙带着人撤退。那群人却对我们紧追不舍,似乎一定要置我们于死地。待到我们好不容易脱身之后赶到目的地时,已经” 连问想到他们远远看见那村子燃起的熊熊火焰,和那散落一地死状极惨的尸首,忍不住捏紧了双手,无法言语。 萧解忧听得皱眉“可知那女子和车队人的身份吗” 连问顿了顿,将声音压得极低“那群人围着一辆马车,马车里的人始终没有露面。不过,我在混乱间,见那人一只手掀起了车窗的帘子。那只手上戴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玉扳指,我曾经在监军丁潮的手上见过” 如果只是遇到了丁潮,连问不会隐瞒不说。 这其中肯定还有内情。 萧解忧便问“那个领头的公子又是何人” 连问的声音变得更低“我不敢确定,我只依稀听到,那公子称呼马车内的人为舅公” 整个大周,能称呼丁潮为舅公的人不算多,萧解忧勉勉强强能算一个,当然了,她也是随着其他三位公主如此称呼的。 如果要是年轻男子的话,那么只有一个人符合。 “你们遇到的,莫非是福王世子,萧冀” 连问有些迟疑“我不敢十分肯定” 他抬头看向萧解忧,突然又跪了下来“请公主转告世子,属下连问未能完成任务,罪有应得。我知道公主既然来此,是世子对我们的一片爱护之心。如果可以的话,请世子向皇上求情,饶了其他几个兄弟,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罪责,属下愿一力承当” 那个领头的公子很可能是福王世子。当今皇上只有三位公主,福王却有一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如果被人发现福王的人出现在边境,那么即使沈湛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楚。 沈家本来就被帝王忌惮,几乎每行一步都要战战兢兢,再三斟酌。因而连问宁肯一死,也不愿让沈家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中。 连问的声音虽然低,却字字清晰,铿锵有力,一丝犹豫都没有。 这就是连问,赤胆忠心,聪明又有担当。 “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人。”萧解忧喃喃地道。 萧解忧弯下腰,将双手裹在袖中,隔着绸缎锦衣轻轻碰触连问的肩膀“你先起来说话。” 声音如淙淙泉水,悦耳轻灵,连问忽然觉得这间幽闭沉郁的牢房,似乎并没有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萧解忧想了想,对连问说“等下林崇岚林大人一定会重新审问你,这次,本宫要你告诉他,你在路上遇到丁潮强抢民女,丁潮要杀你们灭口,因而你们才耽搁了行程。” 连问愣住,然后果断拒绝“属下不能说。” 这样的话,他之前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呢 “连问死不足惜,但是大周不能没有沈家,西北不能没有沈家军” 萧解忧轻笑一声,叹息“连问啊” “你放心,本宫保证世子和沈家都不会有事。你不敢说的话,难道丁潮就敢说了吗他如果敢实话实说,那么第一个掉脑袋的人就是他他之所以敢肆无忌惮的陷害你们,不过是仗着自己是外戚。比身份的话,本宫堂堂公主,难道还会不如他吗更何况,他绝对料不到你已经猜到那马车内的人是他。只要能把丁潮扯进来,本宫就有办法救你们出去” 以丁太后护短的个性,到时候丁潮肯定不会被问罪。这样一来,皇上也不好将沈家军的人罚的太过,毕竟明面上皇上也不敢太过为难沈家,除非他找到能替代沈湛为他上战场守疆土的将士。 连问既然能猜到福王世子的身份,又能做到眼下这一步,自然不是个蠢的。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萧解忧的意思。 更何况 温仪公主就像一道灿烂的光芒,给处于逼仄黑暗中的连问,带来了无限生机。 连问突然就觉得自己不应该违逆她的任何一句话。 如此美好尊贵的公主,可以号令天下任何一个将士。 “属下遵命。” 这几天,朝堂上分外热闹。 温仪公主竟然带着人擅闯大理寺,并且在没有任何旨意的前提下,擅自提审关押在大理寺牢狱的人犯 御史台一片震惊,纷纷上奏,要求元嘉帝严惩温仪公主,以正朝纲。 同时,因贻误军机而被处以极刑的西北军人犯,突然翻供,一口咬定是监军丁潮陷害他们,并且爆出丁潮在西北强抢民女的丑闻。 大臣们在朝中吵吵嚷嚷,闹得不可开交,有人说要将丁潮押解回京候审,又有人说沈湛对属下管教不严,拥兵自大,理应问罪。 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西北军情频传。铁勒部族去年冬天遭受严寒大雪,冻死牲畜无数,如今既缺粮又缺物资,正蓄势对大周发动进攻,来缓解族中压力。 消息刚传到上京,那些大臣们便识相地闭嘴了。 大臣们不想做亡国臣,元嘉帝更不想做亡国君。 于是,几日之后,元嘉帝便下了几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免去了丁潮西北监军的官职,命他即刻进京。至于强抢民女一事,由刑部会同大理寺择日再审。此前被关押在大理寺的一众西北将士,由崭刑改判为流放漳州。 第二道圣旨,加封沈湛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节制西北诸州,各地军营均受沈湛调遣,以御外地。 第三道圣旨么,则是申饬温仪公主藐视国法之罪,责令萧解忧入水月庵思过一年,并罚俸禄三年,以儆效尤。 萧解忧在接到圣旨之后,简直快愁成了一朵苦菜花。 罚俸禄三年,难道要她带着整个公主府的人和她一起喝西北风去吗 元嘉帝又看了看坐在软凳上笑得明媚的萧解忧,点点头“看来确实 好多了。”却又转头吩咐身旁的心腹大太监王保“回头记得开了朕的内库,把上次高丽进贡的百年紫参拿几支给温仪。” 王保道“是。” 只是在心中暗自慨叹,上次丁太后派人来问皇上要,皇上也只让给了一支而已 怪不得还有人胆大地猜测,温仪公主根本就是皇上的私生女 “谢皇伯父赏赐。”萧解忧笑眯眯地,一点都不跟元嘉帝见外。 “怎么会突然高热昏迷你身边的人是怎么伺候的” 声音中隐含的怒意令内书房侍候的众人都忍不住抖了抖。 萧解忧从来都不害怕元嘉帝。她从小就受先帝宠爱,先帝那么威严的一个人,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抱过,却经常抱着她这个小孙女坐龙椅,还让人在御书房里养鱼给她玩儿。昭华太子膝下就她这根独苗,更是从来都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爱。 所以,皇帝什么的,对她来说,真就只是一个长辈而已。 “有皇伯父照看我,那些下人们哪里敢不尽心,只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皇伯父,您是知道的,我这段日子心里不舒坦,觉得憋着一股气” “你还憋着一股气你吵着闹着要和离,沈湛那么优秀的男儿,你说不要就不要了,现在后悔了嗯” 提起这件事,元嘉帝的脸色便沉了下来“现下沈湛已经回了京,你若是有心,自己去找他吧。” 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还想让两人复合,并且也不介意给她撑腰。 只要她愿意复合就好,至于沈湛愿意不愿意,那根本不重要。 “皇伯父,我可没有后悔。哎,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反正就是不高兴。而且” 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中露出几许显而易见的脆弱“我想我母妃和父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