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大荒》 第一卷 在人间 楔子 西元2427年,立春,微雨。 灰蒙蒙的天空下,数不尽的磁悬浮轨道盘旋穿插在高耸入云的大楼之间。随着一声“叮咚”的提示音,银色的轻轨在“市民中心博物馆”的缓缓停下。 25世纪,ai技术的全面普及为人类社会带来了巨大的福音,生产对于人类而言,只需要在脑海中萌生一个念头,就会有专业的ai系统和不计其数的智能机器人负责设计制造。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彻底解放,人类的物质生活逐渐饱和,人们开始倾向更高品质的精神生活。人脑相对ai的创新优势使得越来越多的人们投入到艺术创作当中,过去几百年一直不受重视的人文历史学科逐渐重新走进人们的视野。 而最近二十年来,科学家在平行宇宙与时空穿梭研究上取得的重大突破使得传说中的时间旅行成为了可能,这又使一个被人们遗忘多年的古老学科一下子成为新一代人文专业学科中的“爆款”。 考古学。 下车的乘客里有一个穿着像学生的年轻姑娘,眼睛又大又圆,姣好的面容微微有点婴儿肥,她步伐轻快,背上背着一只透明的书包,奇怪的是,书包里装着的却是一只身材滚圆的小猫。 经过一道机器安检,她走进了市民中心博物馆的大门,偌大的大厅中竟然只有她一个活人,其他在动的全是各式各样的机器人。她径直来到大厅里的电梯前,按下下行按钮。 地下六层,出了电梯,女孩来到一间相对封闭的小房间门口,通过人脸识别后,房门打开,她刚进去,房门立刻自己关上了。 房间里中央是一个宛如太空舱一般的大机器,五颜六色的指示灯交替闪烁,她熟练地按下其中几个按钮,舱门打开,她躺了进去,同时把包放在舱门另一处凹槽里,与此同时,一个柔和的电子女声响起: “身份验证开始,请稍后。” “慕云,女,17岁,枫城大学少年班考古系一年级在读博士研究生,身份验证通过。” “预约时间,2426年9月22日,已生效。预约回溯时长,5000年前,友情提醒,您选择旅行的时期为上古时期,可能存在不确定风险,确认,请回答‘是’,更改,请回答‘否’。” “是。” “已确认,正在为您连接,请稍后。” 舱门缓缓关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在人间 001-初遇 令丘城西,初春的微风拂过松软的冻土,带有南方独有的湿草花清香的土壤中不时地钻出通体乌黑的蚂蚁。 这些蚂蚁一个个都有拇指大小,经历了一整个冬天的沉寂,这些小生灵终于告别了暗无天日的地底,它们在这片辽阔寂静的魔界森林里享受着宛若新生的欢愉,也准备着新一轮的狩猎与争斗。 高成背靠着一棵参天古树坐下,一边休息一边望着这群列队的蚁群,他知道这是传说中只有魔界森林深处才有的乌木蚁。 看到这些蚂蚁,意味着现在他至少离南楚国都帝郓城至少二百里了,劫后余生的喜悦令他忍不住吹起了欢快的口哨。 “已经离都城这么远了,应该不会再有人追来了吧。”高成擦了擦微微见汗的额头,心想:“不知三哥他们怎么样了。” 突然,他听见身后有轻微的声响,这响声或许在这森林里的清晨显得毫不起眼,但还是触动了高成几天几夜以来一直紧绷的神经。 “有人来了!”他猛然一跃,跳到身后的树枝上,整个身体都没入古树茂密枝叶的阴影里。他的呼吸轻柔而稳重,像林间若无其事的风声。 他的目光隐藏在纷杂茂密的树叶间,透过狭小的罅隙,落到百步开外一个轻灵的白色身影上。 那是一个身量苗条、体态袅娜的妙龄女子,她迅捷的步伐和曼妙的身姿宛若惊鸿。 见她离自己的位置越来越近,高成目光收束起来,浑身上下的肌肉都蓄势待发,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能来到魔界森林如此之深的地方,这女子绝非等闲之辈。 那白衣女子离他更近了,他渐渐发现那女子的动作虽然优雅灵动得令人倾心,却也显出仓皇疲惫之态,就像和自己一样正经历着一场生死逃亡一般。 果然,很快那女子身后陆续出现了七八个火红色的身影,个个动作凌厉、杀气腾腾。 “馥离笙,你跑不掉了!”跑在最前面的一个红衣人高叫着。 没过多久,有两个红衣人率先跳到了白衣女子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很快,后面的几个人也追了上来,领头的是一个身着鲜艳火红色长裙的女子,眉如鸦翅,目若晨星,肤如凝脂,光润可人,两片鲜红的丹唇更是无形之中散发着诱人的魅力,纤细白皙的脖子下面,高耸挺拔的酥胸尤其引人注目。 高成身为王宫内侍,在南楚国王宫里生活了十多年,见过无数美貌的妃嫔宫女,竟无一人能与眼前这女子相提并论。 他今年刚满十八岁,这是他第一次离开王宫,突然看见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一时间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不过,很快高成就注意到,这个女子容貌虽美艳异常,却毫无柔弱之态,反而透出一股妖冶又狠厉的气息,尤其是她那鲜红欲滴的双唇,仿佛是因为常年侵染着鲜血的缘故。 他虽然突然想起小时候在一本古籍里看到的传说,那本古籍藏在王城藏经阁最深处,除了那些被终生圈禁的守阁老人,只有他和三哥曾去过那里。 古籍中记载着,每过万年,大荒就会迎来一场灭世的浩劫,在末世到来之前,封印的魔界之门将会打开,妖魔现世,生灵涂炭。 这突然冒出的奇怪想法让他心底里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眼前这个女人实在美得不像个人类。 只见她血红的嘴唇浮现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一言不发地向那白衣女子逼近,高成看见她的手里握着的是一柄短刃,隔着十几步也能感觉出那里散发出来的森冷杀气。 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去保护那个被追杀的女孩儿,于是他跳了出去。 他的身形像一只展开双翼的猎鹰,须臾之间他已经站在红衣女子的面前,把那白衣女孩儿护在身后。 红衣女子显得有些意外,但惊讶的表情在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只一闪就不见了,嘲弄的微笑再次回到她的脸上,这种表情在大多数时候可算是人类最讨厌的表情,可是此时出现在这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竟让人提不起一丝的反感。 “你是什么东西?敢挡你姑奶奶的道儿?”她的声音虽然清脆悦耳,但语气却轻蔑冷冽。 高成听了这话,心想这女子这样蛮横,想必是哪个王公贵族的千金小姐,心里反倒放松了下来,看来是自己想多了。非但不生气,反而调笑道:“哟,小姑娘人长得这么漂亮,何必这般残忍好杀呢?” 红衣女子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残忍好杀,又何必来送死?” 她不紧不慢地向前逼近,距离高成已不过三尺,这样的距离,对于高手来说已经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距离了。 高成心里有了一丝疑惑。 因为这女子带来的随从们此时都站在一边漠然注视着高成,丝毫没有出手的迹象,似乎在他们眼里,高成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哪家的千金小姐会自己动手杀人,却让随从站在一边看戏? 高成对自己的实力向来都有自信,因为他是南楚国年轻一代最强的高手,虽然所学的几门绝学还未大成,但已在江湖混迹多年的三王子高飞曾这样评价他:“以你现在的武功,整个大荒的年轻一辈绝无一人是你的对手。” 这评价并非过誉,不久前南楚发生宫廷政变,他被牵涉其中,不得不逃亡避难,孤身一人不仅从千军万马中突围而出,更是连续击败了前来堵截他的南楚七大高手,震惊朝野,放眼整个大荒,就算是那些成名已久的大侠,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也屈指可数。 可如今在这小小的青丘国边境,一个看上去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富家小姐居然敢与他单打独斗? 然而,就在这时,眼前那个红衣女子的身形竟忽然凭空消失了,与此同时,高成感觉到身后那个女孩儿也有了动静,他仿佛能感觉到背后破空的掌风,一股冰冷的寒意直逼他的后心。 “不对!”高成心下一凛,他从头到尾都没提防身后这个女孩儿,甚至连她的面容都不曾看清,这会儿她居然出手了,难道这两个女子不过是在配合演戏,真正的目标居然是他自己吗? 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那女孩儿在他身后距离不过半尺,出其不意的一击完全避无可避。 不过,高成预想当中的偷袭并没有发生。 女孩儿的那一掌却并未下杀手,反而揪住他的后领往后一拉,高成只看见眼前一道白光划过,那红衣女子手中的利刃几乎是贴着自己的鼻尖掠过。 高成惊出一身冷汗,好快的速度!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大错,自己不该来趟这趟浑水的,因为这两人的武功只怕都在自己之上! 幸好这白衣女子刚刚那一出手是要救他,否则自己大意之下脑袋只怕都被劈成两半了。 这怎么可能,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高成觉得自己的信心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那红衣女子根本不等他反应过来,第二击接踵而至,这一次身后的那个女孩儿也难以帮自己招架了,只能顺势将他向左一推。 谁知这红衣女子这次只是虚晃一枪,她的真正目标还是躲在高成背后的女孩儿。 而这次那个女孩儿为了保高成脱险,自己却是空门大开,红衣女子右手假意刺向高成,左手蓄力一掌狠狠击中了她的胸口。 女孩儿闷哼一声,吐了一口鲜血,被这一掌震飞出去,狠狠撞在那棵古树下,那至少三人合抱的古树竟然发出一声“吱呀”的断裂声,可见这一掌的威力实在可怕,她又喷出一口鲜血,软软地瘫倒在树下,晕了过去。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高成被推向一边,躲过了对方致命一击,他从未对女人出手,但此时此刻,他心里非常清楚,眼前这个美艳动人的红衣女子是他这辈子遇到过最可怕的对手。 他伸手向后拔出了自己背着的那把大剑。 这把剑自从他出生起就一直跟着他,虽然样式古朴,剑口还有一块缺损,却是内含神力、无坚不摧。 而这次,当高成拔出剑的一瞬间,剑身竟流转着一丝乌青的光晕,这在之前是从未出现过的,那红衣女子见了这把剑,表情竟也微微有些凝重起来。 甚至,高成在她的眼里看见了一丝罕见的恐惧。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高成手里的剑,秀眉微蹙,又突然像感知到什么似的,朝后方张望了一下。 她转过头不甘心地望了一眼躺在树下已经不省人事的女孩儿,突然对那几个随从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撤。” 红衣女子竟头也不回转身就走,那几个随从面无表情,看也没再看高成一眼,就跟着她径直离开了。 高成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敢阻拦,戒备地目送那几个人消失在视线中。 他松了一口气,收剑入鞘,转身查看树下那女孩儿的伤势,待走到近前,高成竟仿佛被雷击中一般呆若木鸡。 刚刚一直都是背对着这姑娘,与那红衣女子交手时又无暇他顾,如今一见这女孩儿的相貌,简直把高成看呆了。 那是他见过的最完美的一张脸。 光滑白皙的面庞形似鹅蛋,弯弯的柳叶眉下美目轻闭,小巧玲珑的琼鼻精致可爱,仿佛精心雕琢而成,薄薄的樱桃小嘴上还泛着血丝,显得分外楚楚可怜。 哪怕是已经昏迷过去,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却依然充满了一种勾魂摄魄的魅力,比起刚刚那个红衣女子,这张脸少了那股凌厉的戾气和妖艳的媚态,却多了女子独有的柔弱娇美的气质,反倒更加迷人。 天哪,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美丽动人的女子!高成情不自禁地在心中赞叹。 高成本想查看一下她的伤势,此时却被她的美貌所震慑,脑中一片空白,竟一时有些茫然无措了。 正意乱情迷之际,一股浓烈的杀意自背后突然涌现,高成恍然清醒过来,根本来不及回头看,立即拔出巨剑向后劈去。 空气中爆出一声沉闷的轰响,仿若两只钝器猛然相撞,高成被震得向后退了十几步才站稳,抬眼望去,只见来的一共有三人,为首的那个一袭黑衣,身材虽然并不算很高大,却给人一种高山仰止的压迫感,脸上戴着一张银灰色的狼头面具。 这才短短的一瞬间,刚刚还躺在树下的女孩儿已经被他扛在肩上,他右手扶着女孩儿的身躯,左手却化作一柄幽蓝色的兵刃,显然刚刚那一击就是这件诡异的兵刃发出的。 高成心下大骇,竟然是化形成兵之术! 这化形成兵是北疆一些邪恶的江湖门派才会修炼的一种邪术,据说可以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转化成兵器,这种转化而成的兵器极其锋利,一般的兵刃触之即碎,威力极大。 但大多数修炼者却只能把自己的身躯练得像精铁一般坚硬,却很难突破到将自己的四肢炼化成兵器。 而且,修炼此法非常凶险,因为化形之术不可逆,久而久之就会逐渐将身体的其他部分同化,最终整个人体都化为兵刃而死去,所以据说十多年前这种邪术就失传了,但如今这诡异秘法居然在南疆重现于世,不得不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然而,很快更令他震惊的事情出现了,那狼头人的左手竟从兵刃状态又变回了手的样子。 他竟然突破了化形成兵的禁制,能将自己的身体自由切换成兵刃并且复原! 高成一时间瞠目结舌,心里一下子无法接受这么短时间内连续不断的冲击。 那狼头人双手扶着那女孩儿,将她轻轻放下,交给他身边的一个随从。 高成注意到那人从头到尾都是杀气凛然,只有抱着那女孩儿的时候杀气却陡然消失,而将她交给身边的随从时动作也极其轻柔小心。 他顿时明白这个一身煞气的家伙其实是来保护那女孩儿的,之前那帮红衣人只怕就是因为察觉到他来了,因为忌惮他才选择撤退。 想到这里,高成觉得对方应该只是对自己有误会,心下稍安,赶紧准备开口解释一番,谁知那人刚刚安顿好那女孩儿,立即杀意暴涨,顺手就抽出旁边一个随从的佩剑朝着高成杀来,只一瞬间那闪着森森寒意的剑光已然到了眼前。 这速度竟然比刚刚那红衣女子还要快得多! 高成感到有生之年第一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他根本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挥舞着手里的巨剑横扫过去。 霎时间巨剑青光大盛,镌刻在上面的古老铭文也突然闪耀着夺目的光芒,这把古朴厚重的大剑仿佛一个年迈的老将在危急关头陡然激发出昔日青春的英勇雄风。 高成从未见过自己一直背着的这柄古剑竟然有如此强悍的力量,而那狼头人更没想到高成这狼狈不堪的一击格挡会有如此恐怖的杀伤力,双剑交汇的那一刻,那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仿佛使整个魔界森林为之震颤。 高成被一股强大的气浪震得倒飞出去,他看见自己已经脱手的古剑挥出去的青色的剑光将对方折断的剑刃抛向空中,然后余势不减地划向那个狼头人的脖颈,狼头人手里的断剑显然已经无法挡住这一致命一击。 精疲力尽的高成仿佛看见天空下了一场血雨,想来对方只怕已经毙命在这剑光之下,但他自己此时也已经完全丧失战力,根本无力自保了。 老大被自己杀了,他身边那两个随从绝不可能放过自己。 “真不想就这样死掉啊,我还年轻,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呢,”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张绝美的令人怜惜的脸庞,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突然想到:“奇怪,我与她素不相识,刚刚为什么竟会情不自禁地跳出来救她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在人间 002-暗流涌动 南楚国都,帝郓城。 紧闭的宫门外,各处民宅巷陌都如同往常一样,华灯初上,炊烟袅袅,城中一片安宁祥和的气氛。 而仅仅一墙之隔的王宫内,却是一片血雨腥风。 “此事需二公主出面,公主请节哀,以大局为重。” 璃宫苑内,昏黄的烛火照映着眼前这个须发金黄的老人,高雪努力使自己尽可能保持着冷静,但恐惧像毒蛇一般舌氏着她的心,身体还在情不自禁地发抖。 这个身材佝偻,面庞如同老树皮一般沟壑纵横的人,实际年龄并不像他看上去这般年迈,五年前三家联手推翻熊氏暴正的时候,论功这人应当与后来登基的高羌不相上下,但是仅仅因为此人面相邪恶阴翳,长老会称其“不似人君”,便将其排除在新君候选人之外。 登基之后的高羌也许是觉得对他有所亏欠,也许是为了表彰他的功绩,将他封为太宰国师,地位仅次于国君。 而现在,这张令人寒意陡生的面孔森森然地紧盯着高雪,虽然表面上对她的态度是毕恭毕敬的,但高雪心里清楚也许下一秒对方就会奉上一杯鸩酒。 就在刚刚,后宫传来消息,王后已经为南楚王“殉葬”,服毒自尽了。 “父王、大哥都已经死了,现在母后也死了……我会是下一个吗?”高雪望着对方那张阴冷的面无表情的脸,紧张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公主,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公主节哀,事不宜迟,应当速速与南疆边境的四王子去信,请他回来继任国君。”老人的耐心似乎又少了一些,原本冰冷的眼神隐约有了一点凶光。 高雪被这眼神吓得心脏几乎跳到了咽喉处,她知道这句话半个时辰以前应该也对母后说过了。 她尽可能平复心绪,强作镇定道:“遵照律法古制,长幼有序,当是三弟高飞继任……” “高飞弑君谋反,残害父兄,其罪当诛,如此穷凶极恶之徒,怎可继任国君!”黄发老人终于眼皮一挑,目露寒光,森然道:“老臣已经下发全境通缉,务必尽快将此贼捉拿归案,祭奠先君,也为公主报此弑父杀兄之仇。” 高雪听了这话,只觉后脊发凉,牙齿也禁不住打颤起来,她当然知道三弟绝不可能行此大恶之事,这只是这黄毛老贼谋反的借口而已。心下暗忖:眼下只有稳住反贼,麻痹对方,再想办法联系上三弟高飞,日后再作打算。 “好……好……”高雪依旧瞪着恐惧的眼神在发抖,只不过这次一半真实一半是装出来的,比起自己的母后,自己终究还是缺了那一丝勇气和贵族的骄傲。 “母后成全了气节,那就让我保留希望吧。”想到这里,高雪顺从地垂下头,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无声的流下来,这一瞬间她忽然有一种解脱感,但她心里清楚,一时的委曲求全也许会带来终生的屈辱,对于王室来说,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天色已晚,南楚三王子的鸢飞府中一片惨嚎此起彼伏,而府内香榆木的案头上,两个年轻公子正在对饮。 其中一人,衣着华丽锦缎,方正国字脸,浓眉大眼,粗短的大鼻子,两撇小胡须,他是当今南楚国师祝宁的大儿子祝龙,这一次他奉命捉拿这次谋逆大案的“主犯”三王子高飞,只可惜追查了半天,仍然一无所获,只得带人来了三王子的府邸严刑逼供仆从女眷,闹得门外一片凄声。 而另一个小个子公子却是一直皱着眉头,他眉眼与这位祝龙颇为相似,只是身材显得瘦小很多,他是祝宁的第二个儿子,名叫祝澜。 “大哥,鸢飞府里毕竟是王室亲眷,这般凌辱残害,终究不好。”祝澜劝道。 “有何不妥?他现在可是弑君谋反的逆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他的亲属家眷,自当……”祝龙没说完,却被祝澜伸手打断了:“大哥慎言,先王也是高飞的亲属家眷。” 祝龙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于是岔开话题问:“你从父亲那回来,有新安排吗?” “父亲请二公主写信去南境,令四王子高远回都继位。” “父亲还是舍不得那层脸面。”祝龙轻蔑道。 “这不仅仅是父亲一个人的脸面,还有整个祝家的脸面。” “祝家的脸面?”祝龙冷笑,“五年前父亲带我们攻入帝郓城,暴君熊玙自焚而死,这王位当年便就该属于我祝家,那几个老不死的一百年都不下令丘山,偏偏那天突然出现在王宫里,说什么父亲不似人君,要把那高羌扶上王位,自那天起,我祝家脸面就丢尽了!” 祝澜沉默不语,祝龙继续道:“我看是高家一早就暗地上令丘山去找长老会的人了,可怜我们在战场上拼死拼活,最后让盟友摆了一道。” 祝澜摇摇头:“南楚的长老们,那都是修炼入化境,接近半神的人物,因为人间的灵气已不足维持他们体内的消耗,才隐居在数千仞高的令丘山上几百年,凡夫俗子,怎么能影响他们的决定,大哥还是莫要再说这等胡话了。” 祝龙冷哼了一声,说:“事已至此,父亲何必还要多此一举,找那书呆子回来做王。” “四王子已至军旅五年,恐怕已今非昔比,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父亲用意何在,明明太子已有子嗣,可立为新君。” “还不是怕人闲话,立幼主继位,居心叵测之类的。想当年爷爷祝子良在世时,我们祝家也是威震八方的世家,何须顾忌旁人闲话!” 祝澜不置可否,只是说:“父亲还吩咐我们,要连夜封锁帝郓城,抓捕高飞,另外,也要查明高飞今日离奇失踪的缘由,还有,父亲还要我们派人去盯紧北方严家的人。” “盯紧严家?”祝龙问道,“难道父亲觉得严家敢在这时候插上一脚?” “当年推翻暴君熊玙的时候,就是我们、高家跟严家出力最多,之前严家就一直不甘屈居人下,如今国君新丧,难保他们不会趁火打劫。这时候,严家如果赶在我们之前找到高飞,先立他为国君,再指责我们污蔑高飞,凭着高飞这声望,可能会让我们功亏一篑。” 祝澜站起身踱了两步,继续说道:“父亲让我们去盯严家,也是为了抓捕高飞做打算,迎四王子继位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这就等于断了高飞南下的后路,自古以来多少王室宗亲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利骨肉相残,何况现在一个是下一任国君,一个是弑君谋反的逆子,高飞断然不敢冒险,所以他最有可能的选择,就是去投奔严家。这就可以解释父亲为什么要舍近求远,立四王子继位了。” 祝龙点点头,又问:“他会不会逃往别国求助呢?” “东方青丘国与我们南楚连年战争不断,几乎已成世仇,南楚王室逃去那里必然死路一条;西北都是一些蛮荒小国,难成大器;最有可能,是北上去巫咸国,不过要去那里,还是要经过严氏家族的封地,所以,拉拢严家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祝澜凝视着祝龙的眼睛,说道:“大哥,你带国公府的黄袍禁军重兵驻扎在城北,严密搜捕高飞,同时看好严家,我要去查一下高飞秘密失踪的缘由,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深夜,公主寝宫。 职夜的守卫和宫女稀稀落落,窗外时不时有夜枭凄厉的叫声。公主闺房里,一盏烛火发出微弱的光芒,淡青色的琉璃帐内,隐隐约约传出轻轻的啜泣。 突然,闺房门外竟传出“咚咚”的敲门声。敲门声并不急切,声音也不大,但在这静谧的深夜还是十分清晰。琉璃帐里的哭声渐渐停下来了,窗外的敲门声也停了下来。 沉默。 房内没有动静,窗外的人似乎也不着急,敲门声没有再响起,但是人也似乎并没有离开。 又过了一会儿,帐中传出略带哭腔的女孩的声音:“足下深夜来访闺阁女子,似有不妥。” 门外依然沉默,似乎来访者故意等待了一阵,才轻声回答道:“二姐,是我。” 话音刚落,门便应声而开,高雪红肿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光着脚就跑了出来,她迅速打量了这不速之客,便抓起来人的手往房间里拽,一边拽一边探头探脑环顾四周:“还不快进来,多危险!” 这访客面容白净,眉眼棱角分明,唇上粘了一撮小胡须,穿着王子府上随从的衣服,背着一个小包袱,正是失踪一日的三王子高飞。 “春寒夜凉,姐姐快些穿上鞋,再把那件狐皮大衣披上吧。”高飞望着一日憔悴的姐姐,心下不忍,扶着高雪回到床围边坐下,取来挂在一边的大衣。 眼见弟弟没事,高雪也终于大松一口气,眼泪却又情不自禁流下来,轻声软语道:“你怎么这副打扮?” 高飞却不回答,只是说道:“弟弟深夜拜访,是来向姐姐辞行的,如今局势险恶,日后只怕全靠姐姐一人在宫中斡旋,一定要保重!” 高雪摇摇头,梨花带雨的俏脸显得有些苍白:“祝宁老贼已经把你诬陷成弑父杀兄的反贼,要奉四弟继任,还派了重兵堵住了北门,你还有何处可去?” 高飞目光如炬,斩钉截铁道:“我去找四弟。” 高雪双手紧紧握住弟弟的手,哀声道:“那老贼逼我写书信劝四弟回来继位,还在信中捏造了十几条恶行嫁祸给你,四弟自小就被送去从军,几年都未曾与我们说过几次话,万一他贪恋权位或者轻信谗言,你现在去找他,岂不是九死一生?” 高飞却依然坚定道:“如此,就更要去。不去,我们兄弟姐妹都要引颈受戮,去了,才有一线希望。” 高雪虽然此刻悲愤交加,却也十分明白当下处境,高飞也用力握了一下姐姐的手,安慰道:“二姐放心,我有信心。四弟不会是我们的敌人,祝宁想不到我会来个灯下黑冒险来找姐姐,也想不到我敢冒险去找四弟。” 高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呀,总是这么出人意料。” 高飞点点头,把身上的包袱放下来,小心翼翼地交给高雪:“这些东西就交给姐姐保管了,后面姐姐说不定用得上,我走了,宫中艰险,姐姐保重!” 高雪接过包袱,手掌触碰那东西的一瞬间高雪就知道了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等等!”高雪挥手拦住高飞,将指尖申进嘴里狠狠咬下,拿出一卷绢帛写下八个字:“兄弟齐心,勿忘血仇!”写完将绢帛塞进弟弟手中,温柔却又坚定的说道:“拿去给四弟,告诉他,二姐会在都城等着你们!” 高飞郑重地将绢帛揣入怀中,他凝望着眼前这个发丝凌乱面色苍白的柔弱女子,在烛火的映衬下,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在仰望一个身披霞光的女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在人间 003-南楚异变 大荒538年,南方霸主南楚国发生了一件惊天大案,国君高羌、太子高狸暴毙,传闻是三王子高飞自恃才干,欲篡位谋反而毒杀父兄,阴谋败露后逃亡,国师祝宁临危受命,暂理朝政,并请正在边境带兵的四王子高远回国都继位。 但是,民间也流传着另一种说法,因为意图谋反的三王子是南楚国百年难得一见的少年天才,极富盛名,即使上面还有一位太子,但这位三王子依然是将来王位继承人的最有力竞争者,没有理由做出杀兄弑父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当一个人足够优秀,成为了人民心目当中的模范的时候,人们往往会把他想象得更完美:王城第一天才,通音律、晓诗书,十五岁就读完了藏经阁前三阁八百卷古籍,所注兵书三十余卷,诗文流传于世,上至太学院,下至民歌乐坊,皆为人惊叹称颂,而且不仅文才无双,武功也十分了得,十七岁就跟随父亲高羌南征北战,推翻了当时暴虐的国君熊玙,二十岁的时候比武打败了内侍军第一高手银冬烈,震惊全国,几乎让帝郓城每一个习武之人都记住了他的名字,如今高飞已经被公认是南楚国中年青一代武道修为最高的人。 人们不愿意相信,这样的天之骄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相比较而言,那个代理朝政的国师祝宁,更像是一切事情背后的幕后黑手。 于是,在国都帝郓城的大街小巷中,另一种和官方版本完全相反的说法不胫而走:国师祝宁自从跟随先王高羌推翻熊氏,辅佐高羌取而代之成为南楚国君之后,就一直心怀鬼胎,不甘心屈居人下,于是设计害死了国君和太子,并嫁祸给威胁最大的三王子高飞,然后召回从小就被送去边境,远离国家中心的四王子高远立为新君。 而只要高飞一死,四王子就成了一个孤立无援、没有威胁的傀儡,过不了多久,祝宁就会取而代之,从而实现自己篡位的野心。 于是坊间年轻姑娘们开始为这位少年天才的安危牵肠挂肚,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也为此事义愤填膺,连街头巷尾的大爷大妈们都不禁摇头叹息…… 而作为当事人的三王子高飞,此刻身披深灰色斗篷,正伏在城南大门口一处酒楼的屋完,也不等她回答,便纵身一跃跳下酒楼,竟大摇大摆地朝着城楼方向走去了。 而正在城楼上拍栏杆的凌轩,似乎也有些疲乏了,他搓了搓手,转身若无其事地向城楼下走去。 看到这些,林千袅终于全明白了,心里那一丝忧虑也终于烟消云散。 晚风轻拂,带来城外青草泥土的芬芳,也带来早春微微的寒意,林千袅紧了紧身上的斗篷,那上面有那个人残留的温度与气息。她凝望着那渐渐消失的背景,终于转身悄然消失在夜色中。 南门外,卫队长凌轩正和手下的一名卫兵吩咐着什么,一边吩咐,一边亲自牵来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一个卫队长对手下如此关照,可见这队长的确是一个体恤下属的好领导。 卫兵身上还背着包袱,像是要出城执行任务。几句话过后,卫兵拱手抱拳,骑上骏马南下而去,卫队长驻足良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在人间 004-草庐青衣 天快亮了。 鸾伊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伸懒腰,他看看天色,心想这次任务应该结束了。 虽然这次任务很无聊,还有点莫名其妙,但毕竟是堂主亲自下达的命令。远处隐约传来鸡鸣的声音,鸾伊朝其他几位同伴做了个撤退的手势,拂袖离开。 鸾伊是鸣凤堂第一分舵的舵主,他和其他十一位分舵主在城门口守了一夜,按理来说,一般大小的江湖风波,他们十二人随便出面一位都足以平息。 这次十二舵主齐聚帝郓城,原本是参加一年一次的年初集会。鸣凤堂作为威震南疆的江湖宗门,每年集会都要开半月之久,谁知集会开到一半,堂主突然下令暂停,让堂堂十二名舵主亲自去守一夜的城门,还声称此事绝密且重大。 既然绝密,其中缘由自然不便多问,而且本来集会开了几天,大家都有些疲乏,出去透透气,又不用动手,还帮忙解决一件重大要事,大家自然也没什么怨言。 只是可怜了城楼上的卫兵,心惊胆战了一夜,要真对上这帮人打起来,他们肯定只有当炮灰的份。 而那些埋伏的禁军和杀手,看到自己紧盯了一整夜的人各自甩手走人了,竟然杵在原地愣住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自处,只能等待宫里新的命令。 王宫,国公府,祝宁、祝龙、祝澜父子三人坐在大厅内,祝宁上座,祝龙和祝澜并排坐在堂下。 “说说你们的看法吧。”祝宁微眯着眼睛,半躺着坐在椅子上。 祝龙先开口了:“父亲,依孩儿所见,高飞请来那么多高手助阵,想必是下了血本,原本打算孤注一掷,但高飞此人谨慎狡猾,可能发现了我们的埋伏,所以不敢下手,没准过几天就会卷土重来。” “我查清楚了,那十二个人,是鸣凤堂的分舵主。”祝澜补充道。 “鸣凤堂?”祝宁骤然睁开眼,黄白色的长眉紧皱起来,缓缓说道:“鸣凤堂十二舵主,个个都是称霸一方,呼风唤雨的地方豪杰,除了第一分舵的鸾伊,其他人都应该在南疆其他分舵当地,为什么会突然齐聚在我南楚国都,还要帮高飞出头?” 祝澜摇摇头:“宫里管的是宫里的事,再有就是地方奏报的大小事务,还有百姓、军队,少有人跟江湖打交道,宫里对江湖帮派的了解,可能还不如一个市井百姓。而且,就目前的信息,还无法证明这次鸣凤堂跟高飞有关联,毕竟从始至终,高飞一直没有露面。” 说完,祝澜走下堂跪了下来:“孩儿这次一时心急,没能妥善处理此事,甘愿受罚。” 祝宁又恢复了平静的神情,他摆了摆手,示意不追究:“另外两件事办得怎么样?” 祝澜没有起身,俯身低头继续说道:“严家我正派人紧密监视中,最近严家掌管的黑甲武卒有调动的迹象,是往城北方向。” “至于反贼高飞失踪当日的情况我们还在尽力调查,当时也有我们的人暗中监视他,但是此事蹊跷,目前还没有结论。” 祝宁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下去。” 祝澜继续道:“当天是先王的寿宴,高飞是坐马车出门赴宴的,中途一个从宫里出来的鸢飞府家丁跟他说了什么,高飞就吩咐要先去绣坊买些绣品,还说出门走得急,忘带了一件寿礼,派那个家丁回府把寿礼带过来。” 祝宁眉头一挑,“这显然是有人在向他通风报信,不过宫里的消息封锁的那么好,一个鸢飞府的家丁,就算进了王宫,他又是从哪听到的风声呢?” 见祝澜一副茫然的样子,祝宁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罢了,你继续说,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祝澜有些惭愧地低下头,继续说道:“接着马车停在了绣坊门口,之前那个来通风报信的家丁送来一个礼盒就回府了,高飞一直待在车里没下轿,绣品都是护卫们呈进车里给高飞看的,选了好几样,最后挑了两份。等到了王宫,护卫请他下车的时候,突然就发现马车里面没人了。” 祝宁听出了一丝不对劲,“这段过程当中我们一直有人监视吗?” 祝澜回答道:“是,孩儿也觉得此事蹊跷,高飞如果偷偷从马车里离开,就一定会被我们的人发现,但是从他在府里上了马车开始就没有出来过,也没有人从车队里离开。” 祝澜失望地摇摇头,无奈道:“他就像凭空消失在这马车里了。” 魔界森林越向东方,林木变越加茂密高大,人烟也越加稀少,到了令丘山东隅,那里的古树遮天蔽日,枝干虬结,郁叶葱茏。 在这样一个环境中,本不该有人影,然而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边竟然坐落着一个矮小的草庐。草庐里走出一个身着绿衣的窈窕女子,脸上蒙着白纱,左边眉角有一颗细小的痣,她手中握着一把灵墟叶编成的扇子,那扇子在草庐外面的药炉下轻摇,药炉上冒着淡淡的白气。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青衣女子舀起一碗汤药端进屋里,那里躺着一个浑身血迹斑斑的年轻男子,他面部线条硬朗坚毅,睫毛比正常人稍长一些,鼻子挺拔,看上去别有一番英气,他身上穿着南楚大内侍卫的锦袍,床边放着一把雕着神秘图案的足有六尺长的巨大古剑。 女子端着药在床边坐下,笑道:“少侠醒了吗,起来喝点药吧。” 高成睁开双眼,但并没有立即起身,他隐隐还记得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问道:“你是谁?是你救了我?” 绿衣姑娘笑吟吟道:“我叫青儿,自幼跟着父亲学医,父亲故去以后,我一直隐居于此。前几日采药之时偶然看到少侠伤重昏迷在森林里,于是冒昧带少侠来到这里医治,只是少侠伤势过重,恐怕要完全痊愈还需些时日。” 高成扶着床坐起来,向青儿行礼道:“多谢姑娘。” “公子言重了,我们身为医者,救死扶伤是我们的本分,而且公子这次能转危为安,主要还是公子自己福大命大,若是一般的人伤成这样,我就是有再大能耐也就不活啊。” 青儿莞尔一笑,水汪汪的大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刚发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死定了呢,没想到,你的恢复能力远远超过常人。” 高成笑了笑,觉得这姑娘温婉可亲,心下对她不禁增添许多好感,见她蒙着面纱,问道:“魔界森林人烟稀少,姑娘来此采药,为何还要蒙着面纱呢?” 听了这话,青儿刚刚还带着笑意的眼睛立刻黯淡了下来:“青儿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面部溃烂,即使后来痊愈也留下了疤痕,容貌甚是丑陋,特意蒙了块白纱,怕吓到公子,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高成听了这话,心想一个姑娘就这样破相了,实在可怜,赶紧赔罪道:“姑娘对不起,是我鲁莽了,我绝没有要冒犯姑娘的意思,实在抱歉……” 青儿又笑道:“公子不用自责了,你还有伤在身,先喝药吧。”说着欠身坐在床上,要喂高成喝药。 高成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青儿一双美目眼波流转,仿佛有迷人的气息从这双大眼睛里散发出来,慢慢融化着高成的抗拒:“公子受的内伤很重,不宜多动,还是青儿来帮你吧。” 高成一时间竟没办法反驳,只得乖乖张嘴,让这个陌生又神秘的小姑娘喂自己喝药,看着青儿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高成心想这姑娘若是没有毁容只怕又是一位绝色佳人。 自己逃出宫的这几日竟然遇到这么多身怀绝技的奇人,高成觉得实在是大开眼界,想到这里,他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楚楚动人的白衣倩影。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高成脑海中不由自主又浮现起那个白衣女子的惊世容貌,那是多么完美的一张脸啊,只见过一次,高成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难以忘怀了,虽然只是一张沉睡的面孔,却依然具有摄人心魄的魔力。 有那群黑衣人救她,想来应该不会有危险了吧,只是可惜那个戴着狼头面具的家伙,被那道剑气砍中脖子,估计早就断气了吧,谁叫他那么冲动,不问青红皂白一照面就出杀手,要不是自己运气好,只怕就被那一刀劈成两半了。 一想到那狼头面具人那无与伦比的强大气场,高成一时间也有些后怕。 翌日,高成便觉自己身体就好了许多,不禁感叹这青儿医术高明,如此又调养了三日,原本命悬一线的高成身体竟然几乎无碍了。 高成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被当时还是定国公的高羌收养。他自小就对武学十分感兴趣,而且在这方面的确具有过人的天赋。 在南楚国,人们只知道三王子高飞是武学天才,因为高飞打败了银冬烈,人们称他是年轻一辈武道第一人,但没有人知道南楚年轻一辈当中实力最强的其实是比高飞还要小两岁的高成。 因为高成只是义子,身份不及王子,高羌一直把他放在三王子身边,封为内侍长,用意很明显,是希望培养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和默契,将来高飞继位,高成就是大内统领,国君最信任的贴身护卫。 而三王子这一身的武道修为,除了跟着王室的武学宗师学习之外,基本也是在和这个义弟的对练切磋当中才得以提升。 一直以来,高成作为隐藏在王家最强的秘密武器,一直潜心修炼,行事也非常低调,直到发生了这次宫廷政变,高飞被冠以谋反的罪名,他因为平时和高飞走得最近,自然也被牵连。 当南楚的七大宗师高手带着禁军前来捉拿他们的时候,高飞离奇失踪了,而这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养子高成竟然爆发出惊人的实力,以一人之力对抗王室七大宗师而不落下风,突破重重禁军包围全身而退。 这时,正在草庐中运功调息的高成见青儿急匆匆地跑进来,冲他低语道:“外面来了一队官兵,会不会是来找你的?” “官兵?”高成心下暗惊,心想自己不见得是什么重要人物,对方应该不至于非要置他于死地才对,为什么竟要追杀到在这荒无人烟的魔界森林里来呢? 他躲在门后朝树林里观察着,却看见大约有一百多人身着南楚黯麟军的铠甲从树林里涌出来。 高成不禁大惊失色,这黯麟军是王宫里专职暗杀的精锐部队,怎么会来了这么多人追到这魔界森林里来? 青儿在他耳边催促道:“看清楚了吗?是不是冲你来的?要是是的话就赶紧跑,现在跑还来得及!” “没道理啊,他们怎么会为了追我跑到这里来……” 高成还没说完就被青儿拽着袖子往后拉:“别可是了,人家这不是已经追来了?还想那些没用的干嘛,赶紧跑才是正事,你想弄明白人家怎么追来了,那你要不要出去跟他们打招呼问问?” 高成苦笑道:“那还是不问了。” 青儿打开了草庐后面的一个小窗户,说:“你赶紧从这儿跳出去,一直朝东方跑,就可以到青丘国,到了青丘国,他们也不敢越国界去追杀你了。” 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高成只好跳上了窗户,犹豫了一下:“那你呢?” 青儿瞪大了眼睛:“我?” “看他们的样子,一定是知道我藏在这里,要是他们逼问你,你怎么办?” 青儿急道:“放心好了,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们你的去向,你是我救活的,我怎么能让他们再把你弄死?别废话了赶紧走吧!” 高成摇摇头:“姑娘误会了,我是怕连累你。” 青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要走赶紧走,他们问我我就装糊涂,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人都快到门口了,你赶紧的吧!” 高成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也没别的办法,一咬牙,就从窗户跳了下去,刚跳下来,便听见背后草庐被人破门而入了,接着一声沙哑又带着一股子狠劲的吼叫透过窗户传出来:“给我搜!” 高成不敢怠慢,拔腿朝着东方跑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在人间 005-东土青丘 高成已经跑了将近十里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密林依然安静祥和,那些黯麟军并没追杀过来。 不知为何,他隐隐有些为青儿的安全担忧,踟蹰了一会儿,高成还是决定回去看看。 他实在有些好奇,为什么南楚的这帮人会对自己这样穷追不舍,明明自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无父无母,内侍长也不是什么很高的官职,先王高羌虽然名义上是自己的义父,但是十几年来从没关照过他,只把他当做自己亲儿子的保镖来培养而已。 这十几年待在宫里,高成并没有多少存在感,算来算去也就跟着高飞来往多一点,这也造就了他如今独来独往,自由散漫的性格,似乎对任何人都不在乎。 但是现在至少有两个人让他在乎了,而且两个都是女人。 一个就是那天遇到的那个身穿白衣的女孩儿,连高成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居然会在乎她,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解释: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人。 人对美都有天生的向往,而对一个正值青春的十几岁少年来说,世上最美的当然就是美女。 另一个就是青儿,也许她的容貌丑陋,但她有一颗善良的心,在这世上,心灵美比外貌美更加难能可贵。 更何况,她是高成的救命恩人,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保她周全。 四周安静得有些诡异,高成走得很急,步伐也在不断加快,因为他逐渐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而越往密林深处,越靠近青儿那座草庐,血腥味开始变的浓重起来。 高成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激烈,他开始用最快的速度狂奔,眼看着密林深处终于出现了那座草庐,高成却突然急停了下来,失声大呼:“青儿!” 眼前一幕令他血脉贲张,目眦欲裂,那座已经破败不堪的草庐旁,一颗大树的侧枝被压得弯下来,因为那上面挂着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尸体披头散发,身上满是深可见骨的砍伤,几乎辨不出人形,只能通过几乎被血水染红的那一身青色衣衫可以确认这死者的身份。 “啊——” 高成悲愤交加却无法再向前一步,尽管他武艺绝伦,心性坚忍,但还是被眼前这血腥残暴的一幕深深震撼了,此刻的他竟然感觉到了深刻的恐惧和刺骨的恶寒。 他无法想象方才依然鲜活而婷婷袅娜的躯体如今竟变成这般惨状,高成发出一声怪异的干嚎,反而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 就在这时,旁边的密林突然射出无数劲弩,此时的高成依然被笼罩在惊惧交加和巨大的心理落差中,反应比平时慢了一截,几乎是拼着本能他艰难地站起身挥舞着巨剑劈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偷袭。 饶是如此,依然有几支长弩刺进他的身体。高成闷哼一声,自知自己实力还没恢复,又被对方偷袭得手,而且不清楚对方来了多少高手,只能选择暂避锋芒。 他最后瞥了一眼草庐的方向,那惨烈的画面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高成扭过头去,咬牙恨恨道:“青儿,救命之恩,今生无以为报,但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平澜府内,祝澜还在来回踱步,思考的时候,他喜欢这样走来走去,累了就坐下,休息好了便又站起身继续走。 已经三天了,帝郓城内再也没有异动,也没有高飞的任何消息,他仿佛真的就这样从这城中蒸发了,就像此前他突然消失在那辆马车上一样。 “好在也不是没有任何进展。”祝澜轻声自言自语。 这几天他派去的下属全城搜捕原先高飞的家仆和护卫,虽然绝大多数在政变发生之时就被遣散,而留下来的自然是毫不知情的无关人员,也审不出任何消息,但是敏锐的祝澜依然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 那个通风报信的家丁没有任何消息,但是跟随马车赴宴的十二名护卫全部都查到了底细,而且都画了肖像,只可惜高飞似乎早有防备,这十二个人的家眷亲属都早就趁乱迁走,不知所终。 “想办法扒出其中一个,就能找到高飞的线索。”不知道为何,他始终认为这队护卫一定有问题,但是却始终抓不到有力的线索和证据,高飞把这一切隐瞒的太好了。 “二弟!”门外传来一声叫嚷,祝龙径直走了进来。 见祝澜还在踱来踱去,知道弟弟还在为高飞的案件犯难,他问道:“高飞的事情还是没有一点眉目吗?” 祝澜苦笑着摇摇头,问道:“大哥有什么线索?” “之前的情报有误。”祝龙说,“那个家丁把礼物送回马车以后,就没有再回鸢飞府了。” “什么!”祝澜大吃一惊。 “之前路上跟踪的人是说,有一个家丁拦下了马车,还回府取来了礼物,送回礼物后那个家丁就又回府了。但事实上,他确实回府取了礼物,但送完礼物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府,这是埋伏在高飞府外的密探的消息,他当天一直在鸢飞府附近监视,不会有错。” 祝澜觉得案情似乎有了突破,但似乎更加复杂了,他又问:“那个监视高飞府的密探在哪里?” “就在门外,”著龙说赵就朝外走去,“我叫他进来。对了,还有在路上监视的探子,我也叫进来。” 两个密探身材干瘦,其中一个是一直潜伏在王子府外监视的密探,皮肤比一般人黑一点,他们走进府中,朝祝澜行了一礼。 “事发当天你一直在高飞府外吗?” “是。”那个密探肃然独立,谦恭的低着头。 “一直没有人进出吗?” “从高飞马车出发,一直到外面出事,一直没有。” “你亲眼看见高飞上马车吗?” “是的,确实是高飞本人。” 祝澜点点头,又问第二个密探:“他一直在车上?” “是。” 祝澜自言自语着:“他的确是上了车,而且从未下过车,但是他就这么不见了,而且从头到尾没有人离开过车队,没有人……” 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他突然闭上了嘴巴,因为他发现他刚刚说的话有一句是有漏洞的! 并不是没有人离开车队,有一个人离开过,这个人本来就不属于车队,他就是那个中途来通风报信的家丁! 他送来的寿礼根本就不是什么礼物,而是一套家丁的衣服,他把衣服给高飞在车上换好,然后他自己坐在马车上,却让扮成家丁的高飞下了车。 这样一切都说的通了。祝澜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急忙问道:“那个家丁是什么时候把礼物送到车队的?” “高飞叫那家丁回府拿礼物,车队就去了帝郓城最有名的那家锦苑绣坊,然后高飞在那挑绣品,家丁就是那时候把礼物送过来的。” “在锦苑绣坊门口?” “是。” 祝澜的声音有了一丝即将解开谜题的颤抖:“出发,去锦苑绣坊!” 锦苑绣坊是国都帝郓城最大的绣坊,是南楚国唯一的绣品王商。祝澜、祝龙,还有两个密探一行四人来到了绣坊门口,令人惊奇的是,这家极富盛名的绣坊门楼却极为质朴素雅,并无琳琅锦绣、富丽堂王的装饰。 绣坊老板早就被召到门前迎接,那是一个矮小,面容和善的老人,他弓着背,顺着手,沉默地等待问话。 “先王寿宴当天,叛贼高飞,曾经来过你这?” 老人低着头,声音不卑不亢:“回禀大人,确有此事,三王子的确来小店挑选绣品,说是给先王的寿礼,挑的都是最好的绣品,小的当时一直在马车边候着。” 祝澜听出来老人似乎并怎么不接受朝廷安在高飞头上的罪名,言语之中似乎在暗示高飞对先王的尊敬。 虽然如此,他也知道高飞在民间久负盛名,便也懒得在这方面刁难,以免对方知道了他们此行的目的,故意隐瞒现实,混淆视听。 祝澜此时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因为他相信这是唯一可能的办法,而他要做的就是证实这一切。 “他是在车上挑的绣品吧?”祝澜问话的时候没有一丝表情。 “是的,三王子乃万金之躯,自然不会屈尊降贵下车亲自挑选,自是由我们为他安排。” 老人言语间又加入了更多对高飞的溢美之词,站在一边的祝龙表情此时有了一丝恼怒。 祝澜却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他继续淡然道:“其间有一位高飞的家臣上了马车对吗?” “是,据说是三王子为王上准备的一份寿礼。”老人也察觉了对方的不悦,于是话语有所收敛,但语气却没有一点示弱。 “他送上车去了吧?”祝澜继续引导。 “是的,送上去了,自然是给高飞过目一下。”听闻此言,祝澜心中更安稳,似乎对自己猜想的把握更大了。 然而很快对方接下来的话打乱了他的想法:“不过那位家臣并没有在车上待多久便下来了。” 祝澜心中一惊,追问道:“没待多久?大概多久?” 老人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也就两三句话的功夫。” 祝澜额头开始有些微微冒汗,他转头看了一眼那个在路上监视的探子,那人犹豫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示意老头没有说谎。 两三句话的时间……理智告诉祝澜,不可能在两三句话的时间就换好家丁的衣服,即使事先把身上的衣物冠冕都脱掉也来不及。 老头似乎没有察觉到祝澜的失望,继续自顾自说道:“那人走了之后,高飞还在车上筛选绣品,一边选,一边还就绣品的品级、做工、花样等方面与小人交流起来,想不到高飞除了文采武功,竟然对于这针线女红也颇感兴趣……” 老人说到这里,脸上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恭敬与爱戴。 听了这些,祝澜知道自己的猜想已经被完全推翻了,他终于感到深深的挫败:“高飞还在车上!他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已经知道我们要杀他,他本可以借此机会逃走了,可是他还在车上!还有心情和这个可恶的老头谈笑风生!” 但祝澜此时再没有心情再听这个老头喋喋不休了,他黯然离开了这里,心想自己可能再也无法解开这桩迷案了。 魔界森林向东二十里,便是东方土地上最为著名的青丘山,因为山的北坡遍地都是青色的矿石,传说世间所有的青色涂料都采集于此,而南坡则出土世间最完美最纯粹的玉石,以此得名“青丘”。 依靠着青丘山丰富的物产,以及从山上流下来的英水的灌溉,南宫氏率领的部落逐渐壮大,终于成就了东方最为强盛的青丘国,与南楚国隔山对峙。 高成现在正坐在青丘山脚下。他倚靠这一块巨石坐着,手中紧握着那柄大剑,瞪着疲惫血红的双眼,怒视着面前的追兵。 这一队黯麟军有近百人,长途奔袭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多大的劳损,他们依然列队齐整,手上的兵器寒光慑慑,漠然的面对着伤痕累累的高成,仿佛围困猛虎的狼群。 高成看着手中的剑,希望它像之前在魔界森林面对狼头面具那时一样能发挥奇迹般的力量,似乎这是他目前唯一的机会了。 此前与那狼头面具的那场生死之战对他的身体伤害太大,尽管青儿治好了他的外伤,但是实力恢复还不到两成,后来又被对方偷袭成功,再与这近百号黯麟军精锐且战且退打了五十里,高成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然而这把剑却再难重现那短暂的辉煌,高成似乎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他们害死了青儿!”高成在心中呐喊,“我不能死,我要替青儿报仇!”他艰难地站起身,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量。 在这险象环生的魔界森林里,他已经被人救了两次,但这一次,似乎真的在劫难逃了。 然而事情却总有转机,高成就像有某种特殊光环一样,总能得到上天的眷顾,因为在关键时刻总有神仙一样的人出现来救他,不过这次不再是哪位漂亮姐姐了,而是一位翩翩美少年。 这少年一袭白衣,剑眉星目,薄如锋刃的双唇带着微微笑意,他骑着一匹青色的龙马从青丘山上缓缓而来,朗声道:“我是青丘国瑛凌侯瑛天劫,听闻高成公子乃武林不世奇才,特来请公子府上一叙,望公子不要推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在人间 006-新君回师 枣红马奔驰在辽阔的原野上,天边是灿烂的晚霞,那晚霞有着和这匹马一样的颜色,乘着风在连绵的群山之上飞扬。高飞抬头向西眺望,那绵延不绝的群山上,血色的残阳正在缓缓下沉,群山尽处,潋滟水波荡漾着落日的余晖。 “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神鸟焉,其首如鹊,赤羽,三足,晨出汤谷,暮栖招摇,其名曰金銮。”——《大荒南经》 高飞想起自己在帝都藏经阁古卷里看过那片山脉的记载,名叫鹊山,是天界神鸟金銮鹊的栖息之地,传说那金銮鹊是上古十只三足金乌之首,神魔大战时期,天帝就是骑着金銮鹊与魔君鏖战了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将魔君打败,于是整个魔君的子民都被封印在了暗无天日的幽冥之地,永世不能重见天光。 神魔之战以后,金銮鹊成为了帝子太阳神的坐骑,在人间驾驭日车,早晨自汤谷飞出,晚上栖息在招摇之山。 “看来金銮鹊马上要归巢了。”高飞苦笑了一下,“看来估计要到半夜才能到剑南关了,不知道四弟半夜被吵醒,会用什么方式来迎接我。” 从国都帝郓城南门逃出来已经三日了,这三日高飞一直快马加鞭,日行三百里,为了避免麻烦,高飞特意绕开了所有的城防,终于距离目的地——四王子高远驻守的剑南关只剩不足百里之遥了。 回想起这几日的变故与死里逃生,高飞心中感慨莫名,但一想到祝家此时恐怕还在都城内像无头苍蝇一样搜寻自己的踪迹,高飞又有一丝得意。 祝宁祝澜父子两人疑心都很重,此前林千袅在城南不痛不痒的突袭,是故意让他们猜测自己是想声东击西,再加上鸣凤堂多位高手暗中向城北聚集,他们一定会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调去了城北。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城南的卫队长凌轩,他的大哥凌渊是邻邦巫咸国的剑圣,曾多次和高飞交手切磋,自然颇有交情。有了这一层关系,再加上祝家的眼睛全盯着城北,高飞只需要简单乔装一番,便轻松从南门出城了。 “想不到就靠着乔装打扮这一招,就骗了他们两次。”想到这里,高飞脸上出现了一丝嘲弄的笑容。 除了这一次的乔装出城,第一次乔装骗过祝家,自然就是在政变当天,高飞从马车上“神秘消失”的那次。 其实当时祝澜的推测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可惜他只考虑到了那个最可疑的家丁,却没有考虑到另外那十二名护卫。 如果他派去路上监视马车的人再仔细一些,就会发现当马车从绣坊离开的时候,原本的十二名护卫,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多出来了一个。 没错,那个家丁取来的寿礼,的确就像祝澜所想的那样,根本不是礼物,而是一件衣服,但并不是家丁的衣服,而是护卫的衣服。 在绣坊门口,护卫们把绣品送进马车内,不断地有护卫把绣品送上车给高飞挑选,高飞就在车上提前换好了护卫的衣服,还跟老板闲聊了一会儿。 等选好了礼物,高飞便跟着最后下车的那个护卫一并下车,大摇大摆地跟着车队前往王宫,到了宫门口,高飞拉开车帘请“自己”下车,然后惊呼一声:“三王子不见了!”随后便带着其他护卫假意寻找“自己”的下落,趁机溜走了。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高飞感到这些天一直紧绷神经此时突然放松了。 虽然他心里很清楚,危机还没有解除,但是他的身体似乎不受意识控制一般放松下来,他开始不自觉地设想事情正一点点想着最好的方向演进。 只要四弟不被祝宁挑拨,他定会率领镇南军跟随自己杀回王都,手刃叛贼,依照继承顺位和民心所向,自己将成为南楚新一任国君。 “当国君会是什么滋味呢?”高飞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但他此前却很少想自己会有一天真的坐上国君之位。那时候太子高狸还活着,高飞自己也更留恋江湖之上逍遥自在的生活,他只是觉得国君拥有无上的权力,拥有施展自己才华更广阔的空间。 “也许……对于我来说,坐上那个位子,真的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呢。”高飞这样想着,夹了一下马肚子,催促着枣红马向着南方逐渐降临的暮色更快速地跑去。 深夜,剑南关。 一轮银月高悬在夜空,没有什么星星,皎洁的月光安静的铺洒下来,给一望无际的密林镀上一层清亮的银辉,夜半凉风轻拂,树枝树叶们随着轻风摇曳,铺在上面的月光便像海面的波纹一般荡漾开来。 高远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视着银波荡漾的树林,沉默不语。 这些天他经常深夜站在城楼上沉思,南蛮巴蛇早已屈服在镇南军的威慑之下,作为统帅的他根本不必因为战事而忧心,一切的根源,来自于几天前从国都寄来的信件。 “三哥谋反,父王和大哥死了,二姐叫我回去继承王位……”这每一件事都是那样不可思议,但却全都发生了,而且发生的这样突然,令他一时惶然无措。 “南楚的王位怎么会突然落到我的头上?要是换了其他人,突然从天而降一道:“三哥一定有许多话要说。” 高飞原本是准备了很多话要说,但是他突然觉得不用说那么多了。兄弟之间,有时一个眼神就能代替千言万语。 南楚国都最近几日都很不太平。 自从国君和太子暴毙的那天开始,越来越多奇怪的事情接连不断的发生。 先是被称之为“天纵奇才”的三王子离奇失踪,紧接着那个平日很不起眼的王室养子竟然公然叛国,打退七大宗师,突破禁军重围扬长而去,而且近日坊间传闻此人竟然已经投靠了邻国青丘。 还有南疆最大的武林宗门鸣凤堂十二舵主齐聚城北门楼,暗助“反贼”高飞逃离王城。 更荒唐的是,竟然有人造谣说在城外的魔界森林看到了妖魔现世,紫色、黑色、红色的妖气冲天,无数珍禽异兽在林间四散奔逃,其中不乏久未现世的上古异兽…… 但是关于这些,这个国家如今真正意义上的统治者——国师祝宁却对这些都不关心,比起这些,离他身处之地更遥远的另外两件事却更能牵动他的心。 其中一件,就是那个令他一直有所忌惮的严家,最近动作频繁,似乎是在准备进都了。 “严家最近应该是得了什么消息,”祝宁扫视了一下座下的祝龙祝澜两兄弟,“你们怎么看?” “严进掌管的黑甲武卒是防范北界的,就像我们掌握的东境边防军,没有国君诏令是不能调进国都的,只要他不带兵,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祝龙不假思索道。 “即使他不带兵,没有国君诏令,他自己也不能随便进都,他是大将军呐,手握兵权,进都得请示。”祝宁补充道,“可是他现在想进来了,他来了这帝郓城,无形之中就对我们产生了掣肘。” 祝澜说:“他现在是没有理由进都的,如果他一定要来,总要编造一个合理的借口。如果需要牵制他的黑甲武卒,那就要借助一下北方巫咸国的力量了。” 祝宁点点头,看了一眼祝澜,冷冷道:“之前交代你的几样事情,只有严家那边,你还做得不错,关于搜捕反贼高飞的事情,你仍然没有一点进展吗?” 祝澜没有辩解什么,也没有丝毫惊慌和内疚的表现,只是径直跪了下去,磕头认错:“请父亲责罚!” 祝宁盯着他看了很久,神色阴翳。祝澜一直跪着,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祝宁嘴角忽然出现一丝若有若无的怒意,但很快消失不见,他的神情再次变得古井无波:“起来吧。” “谢父亲。”祝澜站起身,又说道:“不过孩儿猜想,高飞可能已经离开国都了。” 祝宁微微点头,算是默认了。其实在他心中,高飞虽然一直是一个如鲠在喉的存在,但是作为现在南楚实际的掌权人,他的注意力不可能一直盯着这一个人。 “权谋是艺术,”祝宁喃喃自语,“是和天下各方势力对弈的棋局。” 现在的局势正在朝着对他不利的方向演进,但是这一切还没有脱离他的掌握,因为一个高飞,现在对付整个高家的计划被全部打乱了,越是这种时刻,越要将棋盘铺大,让更多人参与到这场混乱的斗争中。 祝宁看着这两个儿子,祝龙作为长子,行事果决,孔武有力,可惜有勇无谋。次子祝澜心思缜密,个性坚韧,但优柔寡断,缺少魄力。 似乎两个儿子都很难独当一面啊。祝宁叹了口气,又看了祝澜一眼,还是吩咐道:“青丘国那边,你该去帮你大哥操持一下。” 祝澜抱拳领命,可坐在一旁的祝龙却插嘴道:“父亲,这事儿这么急吗?” 祝宁眼皮一挑,“怎么?你还不愿意?” 祝龙赶紧赔笑道:“呃,不是不愿意,只是……我跟那青丘公主素未谋面,也不曾相识,这突然就……是不是有些唐突?” 祝宁冷哼了一声,正要说什么,这时门外风风火火跑进来了一名暗探,将一封密信呈给了祝宁便离开了。 祝宁看了一眼信封,眼神微微闪烁,他迅速拆开信看了下去,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四王子高远,接受了新君的名号,正在赶回国都。”祝宁收起信件,向两个儿子宣布了这一重要消息。 “这是好事啊!”祝龙立刻立刻接话道。 祝澜看到父亲神情不对,没有说话,伸手扯了一下祝龙的衣袖。 “但是他带上了所有镇南军回师,”祝宁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忧虑的神色,“严家的军队还能被挡在城外,可这四万人由新任国君率领的军队,却没有人可以阻拦了。” 暮云笔记: 《山海经·南山经》: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馀,食之不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在人间 007-血染云鼎 傍晚,云鼎城内。 一切都看上去很和谐,接风晚宴的酒席间觥筹交错,席下有数百人击缶,作为东道主的汪禹此时却坐在侧席,他大口嚼着刚端上的烤狸猪肉,目光却时不时游离在主座上那个年轻人身上。 那个年轻人此时正握着刀一块一块地切着烤肉,汪禹注意到年轻人的手法十分老练,的确是军旅人的架势,但是那双手却是细腻白皙,像女人的手,若不是有几个细小的疤痕,实在无法把这双手的主人和威名赫赫的镇南军联系起来。 年轻人切好了肉,微微抬了一下眼,汪禹立刻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汪禹知道,如今这个年轻人不仅仅是一个军人而已了,他即将成为一国之君,尽管从他身上根本看不出一丝王者的气概。 对于这个新君,汪禹心底其实是没有多少敬畏之心的,如果不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汪禹根本就不愿待见他。 “如若这么个娘们儿似的人真的回都继位登基,咱这南楚国也算是气数尽了。”汪禹在心中忿忿地想着,往嘴里大口塞了一块肉。 他又悄悄往上方瞥了一眼,看见端坐尊位的年轻人此刻也割了一大块肉往嘴里送,汪禹心中略微有些惊诧:“想不到这女里女气的小白脸吃起肉来竟也如此粗野,倒是奇特得很。” 尽管心中满是鄙夷,汪禹依然笑脸相迎地向年轻人敬酒,对方也不客气,端起案前的大碗一饮而尽,汪禹也一饮而尽,并违心地称赞着:“王上,爽快!真乃当世少年英豪!” 汪禹这样溜须拍马倒并不是为了逢迎这新上任的国君,相反,现在的他是真心实意地希望把这位正主儿陪好,好让他就这样沉醉在这美好的宴席间,做一场君临天下的幻梦,然后在这虚无缥缈的美梦中安静的死去。 是的,距离上一次弑君谋反才过去不到十天,又有人要对新的国君下手了,祝宁已经暗中派人向他授意,找机会除掉这个要回帝郓城继位的四王子。 国师祝宁听闻高远带着四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开回国都了,他开始担心这个从小被派去边疆的四王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控制,没准已经从原先的文弱书生变成了一个铁血将军。 无论如何,那四万镇南军可是实实在在的超级战力啊,一旦回都,保不准就会席卷王城,清扫权臣异党。 祝宁决定放手一搏,先下手为强,暗中指使祝家在军中的心腹汪禹,在接应王师的途中秘密暗杀新君高远,在对方成势之前将其扼杀在摇篮中。 晚宴进行了一半,夜幕降临了。 此时云鼎城内的守军却开始活动起来,而刚进城的镇南军似乎对此并没有任何防备,行军赶路了几天,总算进了一座城池安顿下来,酒足饭饱之后,没有人关心周围的这些守城部队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开始频繁的调动。 窗外开始起风了,呼啸的风声和城外树林哗哗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天边黑压压的乌云在慢慢下沉,遮住了刚刚升起的月亮。 此时此刻,宴席间欢腾的气氛达到了高潮,汪禹站起身,对着喝得微醺的高远行了一礼,朗声道:“听闻王上新君继位,从南疆回都归途的第一站便是我云鼎城,末将深感荣幸,特命人前往令丘山,在漓水深处捕获九尺虎蛟鱼一条,将其烹之献与王上,此鱼虎斑蛟尾,乃远古时代剑齿虎与蛟龙结合之后代,此二者分别是陆上与水中王者,其后代异化成鱼,肉味鲜美而柔韧,正适合王上这等勇武王者享用!” 话音刚落,四名力士抬着一座四方铜鼎走进大殿,鼎中金黄的汤汁在翻滚,顿时一股鲜美的浓香弥漫在整个大殿。 高远似乎有些喝多了,原本白皙的脸庞出现了两片酡红,他摇晃着身体,低着头,翻着眼睛,一步一晃地缓缓向铜鼎走去。 汪禹在一边眯着眼睛,表情逐渐变得冰冷,他悄悄向后比了个手势,殿外越来越多卫兵开始向大殿靠近。 为了保证这次刺杀万无一失,他做了两手准备,除了正在集结和埋伏的军队,另一杀招便是这铜鼎之中的珍馐,也许在其它人看来,这大殿中浓郁的鲜香是令人陶醉的美味,但汪禹知道,这其实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高远走到鼎边向下望去,铜鼎中,硕大无朋的虎蛟鱼昂着高傲的头颅,微微张开的鱼嘴里隐约还能看到不计其数的尖牙闪烁着寒光。 一名侍者走上前献上一柄木勺,高远耷拉着眼皮瞥了一眼,看也没看那侍者一眼,直接一挥衣袖将那木勺打翻在地,却从旁边的桌案上抄起一把割肉刀,众人大惊失色,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灰影从高远的衣袖里溜了出来。 高远举刀朝着鼎中砍去,只一刀便将虎蛟鱼坚硬的颈骨生生斩断,割肉刀也应声折断,高远将断刀扔在一边,不顾滚烫的汤汁,伸手探进鼎中,一把抓起了水桶一般大小的鱼头。见到这一幕,汪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长相清秀的新王着实令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就在这时,刚刚从高远袖口溜出的小东西噌的一下窜上铜鼎,众人这才看清,不知什么时候这大殿里竟然溜进来一只黄鼠,这黄鼠跳进鼎中,趴在鱼身上,撕下一块鱼肉贪婪地大嚼起来。 高远摇摇头,叹道:“本是江河之王者,却被小人捕杀,如今蜷身在这四方铜鼎之中,竟成了鼠辈的口粮!”一边说着,眼角却有意无意地瞥向站在一旁的汪禹。 然而话音未落,那大快朵颐的黄鼠突然身子一僵,便挣扎着跳出铜鼎,没跑两步就栽倒在地,抽搐了两下,死了。 众人大哗,此时就算是傻子也看出来有人在鼎中投毒意图弑君了。 高远把鱼头扔回鼎里,侧着身子,斜眼冷冷盯着汪禹,汪禹完全没想到这电光火石之间竟会突生变故,呆立了两秒之后终于反应过来,冲着殿外大吼道:“动手!” 早就埋伏好的卫兵蜂拥而入,高远一脚蹬在铜鼎上,这装满虎蛟鱼汤,要四个力士才能抬动的大鼎竟被这一脚蹬飞出去,七八个刚从殿门口闯进来的卫兵躲闪不及,被迎面而来的大鼎砸飞,滚烫的汤水四溅,把周围的卫兵浇得惨叫连连。 汪禹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白脸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而且这个高手现在盯上自己了。 高远深知擒贼擒王的道理,暂时止住对方的攻势之后,趁第二波进攻没来,他第一时间朝着云鼎城主将汪禹逼去。 而他带进殿的副将随从们,此时也开始大显神威,将刚涌进来的卫兵打的节节败退,其中一个副官抓了几盏油灯砸在窗纸上,大殿顿时燃起火光。 一见大殿起火,先前那些原本在休整的镇南军仿佛看到了指挥信号一般翻身而起,抄起放在身边的武器就朝大殿杀去,那些包围大殿的卫兵顿时腹背受敌,苦不堪言。 就在这时,云鼎城的城门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偷偷打开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传来,紧接着从城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高飞带着另一部分镇南军自城外的树林中杀出,迅速冲进城内,云鼎城的守军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突然杀上城楼的镇南军一个个砍翻在地。 高飞自己身先士卒,带着复仇的愤怒和快感,他挥舞着一杆长刀,如同暗夜里收割生命的恶鬼,每出一刀都会带走一个生命,所到之处守军横尸遍野。 “要让后面那些城池的守将看看,让待在帝郓城的祝宁看看,弑君谋反,会是什么下场!”高飞心里想着,朝身后的镇南军高呼道:“把这些反贼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夜色越发浓重了,高飞挥舞着长刀大开大合,他的眼前似乎只剩下夜的黑和血的红。 他想起政变的那天夜里,他躲在璃宫苑阴暗的的屋檐下,同样像今夜这般如同融化进黑夜中的幽魂,同样眼前满是血光和惨嚎,但那天死去的都是平日里身边那些最熟悉的面孔,那都是自己王府里的侍从和宫女,虽然地位卑微,但那些人在高飞眼里如果亲人一般。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死去,然后,更坏的噩耗传来:父王、母后、大哥,都离开了人世。一直以来,身边不断涌现的危机压制了仇恨的种子,终于在这一刻,高飞听见了仇恨在心底萌芽的声音,不,不仅是萌芽,它正在疯狂地,肆意地,野蛮地生长着。 城楼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面对如此猛烈的突袭,这些城楼上的守军几乎没有组织起抵抗就被全数消灭了,因为汪禹并没有给这些守军安排伏击高远的任务,所以绝大多数守军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身穿镇南军军服的兄弟部队会对自己举起屠刀。 而大殿内外,与高远缠斗在一起的汪禹知道计划已经宣告失败了,自己原本只是想趁镇南军休整,自己宴请高远将其毒杀或者刺杀,然后对外宣称高远下属叛变,自己救驾来迟,却没想到这计划一开始就被对方识破了。 一旦撕破脸,镇南军有四万之众,而云鼎城所有部众加在一起也不足一万,这么硬拼下去只能是全军覆没。想到这里,汪禹与高远对了一招,借力向后退了十几步,运足内力大吼:“住手!” 这一声振聋发聩,在场双方万余人竟都被这一声镇住了,不由自主地停了手。汪禹扔掉兵器,朝着高远跪下来,高声请降:“罪将汪禹,自知犯下不可饶恕之大逆,愿自裁谢罪,请王上放过我云鼎城其他将士,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不知内情!” 所有人都愣住了,只有高远面无表情地叹了一口气,他的脸上依然还有酒后的余晕,他环顾周围,对汪禹说道:“你叫他们放下兵器。” 汪禹还跪在地上,但他昂着头,对着那些士兵高喊:“都放下武器!” 云鼎城的士兵见自己的主子已经俯首认罪,也只能纷纷放弃抵抗,一时间“叮叮当当”兵器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高远眯着眼睛,歪着头听了一会儿,直到再听不见新的“叮叮当当”,他指着大殿下方的空地,冲着降兵们喊道:“都站到那边去。” 降兵之中有几个迈出两步,见大多数人还望着汪禹跪着的方向,于是又缩了回去,也朝着汪禹望过去。 高远冷冷地看着这些士兵,对汪禹说:“看来我这个新君说的话还是不管用啊,那只能再麻烦汪将军了。” 汪禹在心中长叹了一声,只得重复了一遍命令:“都站过去吧。” 等所有殿外的云鼎城守军全部集中在了那片空地上,高远才慢慢走到汪禹面前,他直接坐在地上,双脚摊开,平视着汪禹,轻声说:“现在咱们再聊聊吧。” 汪禹神色平静:“请王上放过这些降兵和我的家小,汪某会自己了断。” 高远回头看了一眼下面站着的手无寸铁的降兵,“他们可以免死,”又回头看着汪禹,“但你不能自裁,明天你会被押上城楼当众处斩。” 汪禹表情有些复杂,“汪某一生戍守边疆,建功无数,请王上给罪臣一个体面的死法吧。” 高远挑了一下眉,“你想体面?” 他将身子往前凑了凑,深深皱起眉头紧盯着汪禹的眼睛,“你是在谋反哪,这已经很不体面了,一个已经不体面的人,谁能给他体面呢?” 汪禹默然,高远又说道:“除非,你出面作证,是祝家指使你弑君谋反,孤以此昭告天下,这样也许还能免你一死。” 汪禹冷笑起来,但笑容却有些苦涩,“国师与我有知遇之恩,罪臣万不敢以怨报德,污蔑国师。王上若是想鸟尽弓藏,诛杀有功之臣,不用罪臣的供词,也一样可以办得到。” 高远也笑了,“祝宁的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如果不是知道你是他的心腹,我今天也不会有此安排,到了这步田地,何必还要这般遮掩呢?” 天边划过一道森然的闪电,过了一会儿,一声炸雷随之而来,紧接着瓢泼大雨骤然而下,没过多久所有人都被淋透了。 汪禹没有再说话,算是默认了,既是默认了幕后的黑手,也是默认了自己的命运,他的表情重归于平静,眼神清澈而释然。 他看着下面在暴雨中站着的这些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子弟兵,心中涌起一股悲凉与歉疚。 突然,他瞪大了眼睛,远处城楼方向,一队浑身浴血的军队自黑暗中杀出,为首一人,手握血色长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径直杀向了台阶下那一群手无寸铁的降卒,一时间如同虎入羊群,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而他身后那群杀红眼的士卒们也没想太多,只是跟着他挥舞着兵器冲进人群大肆砍杀。 又一场屠杀开始了。 “不——”汪禹仰天长啸,心似刀绞,喉间涌起一丝甜腥的味道,但这温暖的液体刚涌到嘴边,就被雨水冲刷着他的泪水一起灌进了他的嘴里。 高远惊讶地回过头,看到自己敬重的三哥高飞竟然在疯狂屠杀降卒,立刻站起身飞奔过去大吼:“住手!快住手!” 轰隆的雷鸣和凄厉的惨嚎淹没了他的呼喊。 不知过了多久,那片聚集降卒的空地上躺满了尸体,鲜血流了一地。跪在一旁的汪禹早已声嘶力竭,还在徒劳地发出无声的干嚎,突然,他怨毒地盯着那个站在尸体中央,手握滴血长刀的人,那人披头散发,满面血污,但汪禹还是认出了他:“你是高飞!你是高飞!” 高飞默不作声,也没有看汪禹,他平静的望向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汪禹举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仰头用尽平生最后的力气大吼:“高飞,我用我的血诅咒你!我诅咒你!”天边划过一道狭长的闪电,照亮了这杀戮的夜里最后一道浸透鲜血的刀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在人间 008-落日黄昏 云鼎城守将汪禹叛变,率领全城守军弑君谋逆未遂,畏罪自杀,云鼎城守军尽皆被屠。这个巨大的变故很快传遍了南疆大地,不仅仅南楚国举国震惊,邻国青丘和巫咸两国也开始密切关注起来。 而在帝郓城北,原本打算进都的严家却因为这个事件,突然又缩了回去,连同几万黑甲武卒也全部班师回了北疆。 大将军严进的两个儿子严轩和严邈,骑着高头大马在都城外围兜了一圈之后,恋恋不舍地回到了自己的封地,重新过起了整日在大将军府外的猎场上围猎射箭的生活。 “只是可惜了大哥,原本抱得美人归的愿望就这样落空咯。”兄弟俩围猎了一天,都收获颇丰,满载而归,弟弟严邈看到大哥严轩还在因为没能进入帝郓城而忿忿不平,于是出言打趣。 严轩原本心里是有些不平,倒不是因为像弟弟说的那样没能娶回公主,主要是不理解父亲为何突然改变主意,搞得大家白跑一趟,听见弟弟这样打趣,干脆直接抱怨起来:“你说说,爹为啥突然临阵变卦?咱们又不是怕了祝龙那黄毛老儿!” 严邈也不直接回答,反问道:“那你倒是先说说,爹为啥要我们进都?” 严轩不假思索道:“那还用问,当然是进宫争权。咱们南楚自从五年前那件事情之后,除了夺位的高家,就属祝家和咱们严家势力最大,如今国君新丧,祝家在宫里把持朝政,一手遮天,这时候不进宫,以后等祝家地位稳固下来,能不对咱们动手吗?” 严邈摇摇头,狡黠一笑说:“大哥你误会了,我说的是,咱们表面上是为的啥?” “嗐!”严轩摆了摆手,“你老提这作甚,娶那名存实亡的二公主,对咱有啥好处?” “不娶二公主,咱们可没理由进城去,没有国君诏令,大将军是不能随便带兵进都的,可有了迎娶二公主的先王遗诏就不一样了。” 严邈正色道:“而且,先王遗诏,将二公主指婚给你的事儿,之前可没动静,怎么最近才有遗诏送过来,还是秘密送来的,怎么看,都是有意为之呀。” 严轩虽然行事言语都是快人快语,但并不是头脑简单之辈,这个问题他其实早就想过,但是不便言说。 如今弟弟既然主动提出,干脆直言道:“那份遗诏是送到我府上的,上面有国君印玺,有后宫主印,还有二公主璃宫苑的小印,等于说先王、王后还有二公主本人都点头了,这可做不得假。” “你无非是担心,祝家现在几乎已经完全控制了王宫,有没有可能这些印玺他都弄到手了,然后伪造这份遗诏引诱我们进城再一网打尽,对吧?” 严邈点点头,“不错。” “我当时也担心这个,所以我接到遗诏当天就去找了爹,他老人家当时几乎立刻就决定入城,爹的意思是,如果祝家已经掌握了国君印玺,就等于名义上掌握了南楚最高权力,直接伪造一份诏书自立为王,根本用不着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之所以祝家如今行事还要仗着高家的名义,就说明他们一定没有拿到印玺。那么,这份盖了国君印玺的遗诏一定不是祝家的手笔,既然祝家还没能完全掌握都城,就一定不希望我们这时候进都。而他们越不希望我们来,我们就偏要来。” 说完,严轩的表情又变得懊恼起来,“可是不知怎么的,都走到城楼底下了,爹居然要我们掉头回去!” 严邈却没有接这话,反而说道:“爹只是告诉你这不是祝家的手笔,爹可没说这遗诏就一定是真的。” 这下轮到严轩惊诧了,如果不是真的,祝家又用不着伪造,那还有谁可以伪造遗诏呢? 突然,他联想到刚刚得到的云鼎城的消息,脑中闪过一种可能,喃喃道:“难道是……三王子高飞?” 可是严邈依然摇摇头:“先王离世当天起,祝家倾全城之力搜捕高飞,他恐怕不敢把印玺带在身上。最好的办法,是交给一个他足够信赖,而且祝家还很容易忽略的人。” 严轩恍然大悟:“你是说……” 严邈微微一笑:“要骗过祝宁这样多疑的黄毛老贼,灯下黑往往是最有效的办法。” “原来如此!”严轩哈哈大笑:“原来是二公主自己想拉拢咱们,恨不得把自己都给搭上了!” 严邈也笑道:“佳人自己找上门,哥哥艳福不浅啊。” “那既然父亲早就看透了这一点,为什么……” “因为现在高家还没那么需要我们。” 严邈缓缓说道:“父亲对于时机的把握远远胜过我们,云鼎城一役,至少说明局势还没有明显地倒向一方,我们没必要急着出手。” 天色已近黄昏,天边的夕阳这时候显得分外红艳,严家的封地地势平坦辽阔,身处旷野之上的人们总喜欢抬起头仰望,欣赏这绚烂的晚霞,在这里住的久的老百姓都知道,现在这些红艳似火的晚霞还不是最美的时候,再过一会儿它们会呈现出更深的绛红色和厚重的紫色,变得更加有层次更加绚烂辉煌,但这种醉人的辉煌往往只持续很短的时间便会迎来落幕,漫长的黑夜将笼罩大地。 千里之外,帝郓城的璃宫苑内,二公主高雪,也在凝望天边的落日。 她已经听说了严进突然回师的消息了,堂堂一国大将军,竟然在国难当头之际,临阵退缩,置身于事外。 高雪已经预见到,云鼎城事件过后,祝宁可能要彻底撕破脸,露出反贼的奸恶面目,严家这时候选择作壁上观,看样子是想等王室跟祝家两败俱伤之后再来坐收渔利了。 想到这里,高雪脸上流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没办法,这渔翁的渔网,还是自己亲手送上门去的。 是的,正如严邈所料,遗诏是高雪伪造的,用的是高飞那天夜里送来的印玺。 这封遗诏做的很逼真,她以为,如果严家信了,将成为王室一大助力,必然会进都对抗祝家,即使严家不信,那也是高雪代表王室向严家示好,严家总得有所表示,迟早还是要为王室出头。 可惜的是,严家带着黑甲武卒已经走到城门脚下,表示是做到位了,可真正为高家出头的日子却遥遥无期。 高雪知道,帝郓城外的战斗马上就要到达到高潮了,自己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被幽禁在这璃宫苑内,身边只有一群宫女和小黄门,不论这些人是不是祝家派来的眼线,高雪能做的只有对他们好一些。 作为一个刚成年的青春少女,经历了亲人的生离死别,目睹了宫内宫外这些奴婢被责罚致死,高雪眼里渐渐生出了一种和她年纪不相匹配的悲悯,这悲悯像凛冬的阳光一样温暖着璃宫苑的小人物们。 这些小人物原本如同活在阴暗潮湿的石缝里的虫蚁,有些还是带着祝家爪牙印记的毒虫,他们的世界从来都是肮脏灰暗的,现在他们逐渐看见了阳光,于是他们的眼里也逐渐有了微弱的光芒。 谁也不会想到,在漫漫长夜里,这些微光会成为未来那道刺破黑暗的利剑。 太阳落山了,高雪微微叹息着,走回寝宫,慢卷珠帘。 而漩涡中心的云鼎城,此时却非常平静。 高飞这些天一直沉默着。 云鼎城破解毒杀的黄鼠,假装休整的士兵,还有城外的伏兵,这些都是他的手笔,但是近万守军的尸体,以及杀降不详诅咒,也是他挥之不去的阴影。 在黄昏漫天的红云之下,高飞蹲坐在城外的树林里,面无表情的抬头看着天空,不知是在回想过去,还是在思考未来。 过了一会儿,高远走过来了,高飞抬眼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也坐下来。 “是帝郓城有什么消息了?”高飞问。 高远点点头。 “祝宁应该知道我们联合起来对付他了,他打算自立吗?” 高远起初继续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立了咱们的大侄子,宣儿。” 高飞点点头:“大哥的儿子……立一个还不满两岁的娃娃当国君,这老贼给自己留的这块遮羞布几乎就是透明的了。” 高远没有接话,兄弟俩都沉默着,过了一会儿,高远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打破了平静:“三哥,我想,现在应该把国君的位子交还给你。” 高飞侧目,看了高远一眼,没有说话。 高远继续说道:“原本咱们是为了打祝宁一个措手不及,才让我假意接受他的要求继任国君,现在他都跟咱们撕破脸了,咱们也就没必要装给他看了。长幼有序,这国君的位子,本来就该是三哥你的。再说了,论才能,论谋略,我都不如你,你才是当国君的最佳人选。” 高飞盯着高远的眼睛看了很久,高远也没有回避,终于,高飞移开了目光,重新抬头望向天空,算是默认了。 高远微微一笑:“那我筹备一下,两天后就给三哥行登基大典,昭告天下。”说完便要离开,却被高飞叫住了:“昭告天下就行了,不要登基大典,这些天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高远略微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便向树林外走去。 高飞还在树林里,他仰躺下来,这样天空就一直在他的视野中了,他看着夕阳西下,看着天边的彩云追月,静静的思考着。 在祝宁谋反之前,他是人人羡慕崇拜的对象,即使在谋反事发之后,也是靠着他一系列的奇谋使得祝家的计划几乎全部落空,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生生将危险边缘的王室挽救回来。 在人们眼里,他似乎是一个不会犯错的神,但高飞自己知道,自己也会冲动,也会犯错,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里,正是因为他被仇恨和杀戮控制了心神,才犯下杀降的大错。 他又缓缓坐起来,眺望南方,在镇南军之前戍守的南境的尽头,巴蛇与魔界森林交界处,能隐约看见三棵笔直的巨树拔地而起,直上云霄,那是存在了几百年,被南楚的百姓们奉为“神树”的仙笔木。 此树高直雄奇,树干不折不弯,直没入云端,人们想象它是仙人在大地上挥毫的大笔,亦是南楚国运的象征,树木挺拔繁盛,则南楚国亦繁荣昌盛,若如哪一天这三棵仙笔木倒下了,那么南楚国的气数也尽了。 天快要黑了,没有什么风,整个树林都很安静,高飞知道,这是大战之前的宁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在人间 009-云鼎城保卫战 从云鼎山至旌巍山九座城池的军队,已经完成了集结,由旌巍城城主龙玉海为主将,罗云城城主云天沉为副将,十万大军正朝着云鼎城浩浩荡荡进发了。 自祝宁拥立新王高宣登基以后,高飞也在云鼎城称王,南楚国正式一分为二,一场南北大战不可避免。 就在祝宁组建这十万联军准备攻打云鼎城的时候,云鼎城内也早早就开始准备守城器械,这几日在城楼上,已经满满堆积着石块、松脂油,还有不计其数在树林里就地取材赶制的箭矢。 然而名义上是一国之君的高飞这些天还是老往云鼎城外的密林里跑,他觉得这个环境适合他独自思考。 他在大脑中不断模拟着一个又一个敌军的进攻策略,然后再想出应对方法,再设计敌人的应对手段,再想出应对方法……如此循环往复,仿佛在自己心里铺开棋局,自己与自己对弈。 此时他在树林中来回踱步,不时地自言自语着: “战场如棋局,只是棋局两方是公平对弈,战场两方实力却往往不均。” “云鼎城城墙不高,城楼也并不坚固,对方有十万人,我军却只有四万,如果对方统帅指挥有方,这场战役只怕很难取胜。” “在棋局中取胜,尤其是高手对弈,很多时候并不是胜者棋招有多么奇特精妙,而是要抓住对手出现的失误。可是,在战场上,在一开始就敌强我弱的条件下,如果敌军不犯错误,那这场战争,就不太可能打赢了。” “敌军犯不犯错,主要还是看指挥作战的统帅如何,主将龙玉海,那是祝家心腹,作战刚猛却不鲁莽,统领着旌巍城和其他六座城一共八万余人的部队,是这次九城联军最主要的先锋力量。副将云天沉,云天沉……” 高飞的思绪停了下来,这个名字勾起了他一些的记忆,“似乎在南楚没有太听说过这个人,可是他姓云,那是东方青丘曾经一个大族的姓氏……” 高飞开始努力回忆曾经在藏经阁看过的秘闻:云家原本是青丘国除了王室之外的第一大族,但因为十多年前族长云青意外身亡,其他忌惮云家的氏族和仇家联合起来趁机偷袭,几乎血洗云家满门,就连云青年幼的独子云落尘也一夜之间不知所终,有说是被仇家暗害了,也有说是云青临死前怕幼子被歹人所害,托付给了友人。 但是青丘国君为了维护王室利益,掩盖这种同袍自相残杀的丑闻,同时也为了激起民众对敌国的仇视,就对外宣扬此事是南楚国人所为。就在那个时期,云家当时最负盛名的一个战将就叫云天沉,那一夜过后似乎也从此人间蒸发,不知所终了…… 高飞心头一紧,“他们会是同一个人吗,如果真是青丘来的云天沉,他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我刚刚设计的这些计谋,恐怕很难瞒得过他啊……” 高飞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 高飞回到城中已经是很晚了,他一回屋就瘫软下来,他这一天什么都没做,不是在林子里坐着就是躺着,偶尔站起身走走,但是他却非常疲惫。 他已经拟好了一整套作战方案,模拟了几百种对方每一步可能的反应和应对方案,但是他依然没有十足的把握。 而在距离云鼎城不到五十里的坠雁坡,九城联军正在加急行军,副将云天沉带领自己罗云城的一万人和陵城的八千人组成先锋部队一马当先,主将龙玉海则率领其余八万多主力紧随其后。 依照如此行军速度,第二天清晨,这十万联军即将渡过漓水,兵临城下。 天鸣山庄坐落在南楚国都帝郓城西的群山之中,这里常年覆盖一望无际的竹林,山风吹来,万千树枝绿叶组成的碧波随风摇曳,此起彼伏,宛若一片青翠的海洋。 作为鸣凤堂的总部,声名显赫的天鸣山庄在这边竹林中却显得分外渺小。 林月白坐在天鸣山庄议事厅的上座,十二分舵主分坐两列,林千袅坐在林月白身侧。堂内装饰简朴,案台桌椅都是由这山间翠竹制成,显得清新典雅。 林月白环顾了各位分舵主一眼,朗声道:“各位应该感觉到了,今年不太太平。” 第一分舵主鸾伊道:“堂主说的是前几日王宫政变的事情吗?” 林月白摇摇头:“我们是江湖中人,不问庙堂之事。” 鸾伊不解,“那上次我们去城门……” 不等鸾伊说完,林月白挥手打断了他:“上次为的是林某的一位私交,而且,各位也并未与朝廷的人动手。” 鸾伊拱手表示理解,又说道:“那堂主所言不太平是另有所指,莫非,是说近些时候的民间传闻,魔界森林里有妖魔现世?” 林月白点点头。 “堂主难道怀疑魔教重现江湖?”三舵主鹊灵霄问道。 林月白没有回答,不置可否。 “年前,万魔窟、千蝠洞,那里的人出入都比往常频繁许多。”九舵主鹤如雪补充道,“而且,的确有不少是往南方而来,可是魔教,自从十八年前销声匿迹之后,似乎没再听到他们有什么动静了。” 林月白点点头,看了一眼林千袅,说道:“千袅,你刚从魔界森林回来,你说给大伙儿听听吧。” 林千袅站起身,敛衽一礼,“各位舵主,千袅前几日去了魔界森林查访,亲眼所见,那些流言并非谣传,我见过一群黑衣人,他们身形鬼魅,功力卓群,所过之处妖气冲天,其中领头的是一个头戴狼头面具的人,此人功力极为可怕,散发出来的威压恐怖异常,百步之内,即使如剑齿虎、烈风狼这些猛兽也都仓皇逃窜,唯恐避之不及。” “狼头面具?”鹤如雪喃喃道,“似乎没见过哪个宗门是这副做派的。” 林千袅摇摇头说:“这些人的妖法诡异,功力深厚,绝非常人所能及,那种无形的压迫感……” 林千袅眼里流露出一丝恐惧,“我只在五年前令丘山上下来的那些人身上感受到过。” 听到这里,在场已经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所有人都沉默了,良久,才听到林月白轻轻叹了一口气。 云鼎城外。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云鼎城墙上的时候,龙玉海正站在城下朝着城墙上望去。十万联军已经齐聚在城下一里开外,并未展开包围。 城楼上,高远扶着城墙与龙玉海对视,而在他身后的阁楼里,新君高飞独自坐在屋里铺开棋盘,摆上棋子。 这是一种古老的模拟战争的棋,棋盘是用名贵绢帛制成的,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些泛黄,棋子是质地坚实的银桃木,分为红黑两方,双方各有角色不同、功能各异的兵种,高远坐在红色的一方,他先走了一步,令红方的弓箭手棋子走出阵前,然后他静静等待着,等待着对方走出下一步。 龙玉海看见城墙上出现了更多弓弩手,他们在城墙上严阵以待,锋利的箭头在晨光下闪着刺眼的光。他知道对方会用弓箭防守,但是除了冲过箭雨,搭上云梯杀入城内别无他法,他正准备下令,这时有人叫住了他:“将军是准备下令攻城吗?” 龙玉海回头,拦住他的人年纪比他大几岁,但也应该不过四十岁上下,却是须发花白,不过眼神还十分坚毅矍铄,正是副将云天沉。龙玉海问:“云将军有何高见?” 云天沉答道:“对方派出弓弩手,强行冲锋,势必伤亡惨重。” 龙玉海此前并没有见过云天沉,但他也听说过十几年前青丘国云天沉的威名,云家没落以后,云天沉这个名字也随之杳无音信,直到半年前,一个从青丘国叛逃的人被国君高羌封为罗云城城主,私下打听才知道,居然就是这个昔日的云家名将。 龙玉海敬畏这个十几年前在边境让南楚军队吃尽苦头的名将,却也鄙视他因家族没落就叛逃母国的行径。此时见他出言阻止自己下令,却只是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废话,不禁对他越发轻慢起来。 “云将军所言之理由,即使初入行伍,也知晓其中道理,可是攻城略地,岂有因惧怕伤亡而不敢应战的道理,自古守城皆用弓弩,自古攻城皆要冲锋,守城弓弩有用尽之时,但攻城冲锋的勇气是不会用尽的!” 云天沉面不改色道:“将军真的以为,士兵的勇气是不会耗尽的吗?” 龙玉海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他,他召来了传令官,吩咐道:“传令各部队,马上列队准备,架好云梯,一刻以后,发起冲锋!” 云天沉见阻止不了龙玉海,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回头找到了陵城城主林琦,他告诉林琦道:“龙玉海下令全军出击,我认为此时冲锋会伤亡惨重,初战受挫,这对我军士气是非常沉重的打击,你陵城的八千部队是归我统领的,我要你下令不要冲锋,保留实力,我罗云城的一万人也不会出击,等到这一波攻势过去,对方弓弩手疲惫的时候,我们再发动突袭!”林琦点点头,领命而去。 一刻以后,联军的部队响起了冲锋的号角,除了云天沉统领的一万八千人,其余八万多人,在主将龙玉海的带领下,向云鼎城发起了第一轮冲锋。 从城楼往下看去,只见得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压了上来,而从城下向上望去,看到的却是遮天蔽日的箭雨。 云鼎城上里三层外三层安排了两千名弓弩手,密集的箭镞铺天盖地而来,刚发起冲锋的联军阵营里已经有无数士兵闪避不及被射翻在地。 龙玉海回头看到云天沉的部队并没有按照他的命令发动冲锋,本应该大发雷霆的他却非常平静,他指挥部队一边格挡一边缓慢后撤,待撤出弓箭范围之外,他下令缓慢休整后,立即发动第二次冲锋,同时传令道:“不必求快,保持阵型,注意格挡飞箭!” 高飞在阁楼里已经注意到了城下的状况,但因为云天沉的部队还藏在城外树林里没有露头,看着城下不计其数的联军部队,他并不知道联军还保留了实力。 他回到阁楼,将黑棋的步兵往前走了一步,喃喃道:“从一开始就犯错,看来只是副将的云天沉,并没有那么可怕,毕竟,很多时候决策由不得你说了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在人间 010-夜袭 日暮时分,这场血雨腥风的冲杀终于告一段落。 城楼下满是联军的尸体,城楼上的弓弩手也已经精疲力尽。 经过一个白天十几波奋力冲锋,付出了近万人的伤亡之后,一无所获的龙玉海只得带着残兵铩羽而归,带着部队退回到树林去了。 刚一回来,就看见云天沉主动过来请罪了,他对龙玉海深施一礼,说:“龙将军辛苦了,将军请恕罪。” 预想中的暴跳如雷并没有出现,龙玉海瞥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径直离开了,随口丢下一句:“白天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晚上看你的了。” 一直跟着云天沉的副官有些莫名其妙,问云天沉道:“龙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云天沉微微一笑:“龙将军也是征战十年的名将了,白天的强行冲锋既是消耗敌军,也是做戏给敌人看,让对方以为我军鲁莽无谋,轻视我们,为我们的夜袭做准备。” “那他白天还对将军您出言不逊?”副官不忿道。 云天沉微笑道:“他是主将,主将总要有主将的威严。他知道我是谁,他是故意要压我一头,不仅是做给我看,也是做给你们看。” 半个时辰以后,夜幕降临了,晚风吹过林子里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城楼上弓弩手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刚刚开始放松,忽然听见城外喊杀震天,竟是敌军又一次发起了冲锋。 弓弩手们立刻翻身起来,弯弓搭箭,然而经历了一整天高强度作战,刚刚歇下来的他们,身体和大脑刚好处在一个最放松无力的状态,动作比平日慢了许多,射出箭的力道也小了不少。 云天沉和林琦带着一万八千人很快就冲到了城楼下,这一次,白天无数次倒下的云梯第一次架在云鼎城的城墙上,这些白天养精蓄锐,早已憋了一天的战意的士兵们如同一个个凶猛的饿狼一般开始往城墙上爬。 城楼上的士兵们急忙举起备好的石块往下砸,弓弩手们也用松脂油点燃箭矢往下射,可是云鼎城的城墙实在不够高,终于,在付出几十人的伤亡以后,第一个联军士兵翻上了云鼎城的城楼,那些还没完全进入状态的弓弩手近距离面对拿着长刀的战士完全没有抵抗能力,很快就被一个个砍翻在地。 随着一个个翻上城楼的联军士兵加入战局,如同狼入羊群一般大肆砍杀,城楼上的防线几近崩溃。 就在这危急关头,镇南军统帅高远带领一队卫兵及时赶到了,高远身先士卒,带着强劲内力的掌风将一个个刚爬上来的敌军又轰下城去,而他身后的卫兵也都是镇南军的精锐,几番鏖战过后,城楼上的局势逐渐稳定下来,这让在城下指挥作战的云天沉缓缓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云鼎城的城门忽然打开,四万镇南军蜂拥而出。 高远在城楼上将最后一个爬上来的敌人一脚踢下城,自己竟踏上城墙,腾空而起,就这样飞身跳下城来,他随手抄起地上遗落的一柄长刀,带领着身后的镇南军,朝着敌人冲杀而去。 这下局势瞬间逆转了,这些白天并未出战的镇南军同样是憋了一整天了,士气正是高涨之时,而且对方这次出战只有一万八千人,他们却有四万人,在人数上也占据优势。 两军交锋之后,经验丰富的云天沉知道这样强行打下去肯定是凶多吉少,但既然已经攻到城下,如果撤退可能会形成溃败,到时候自相践踏,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到时候要是退回到林子里,那白天刚刚打了败仗的八万士兵一听到前方败退,恐怕会引起更大的混乱,要是对方乘胜追击,这十万联军恐怕就要全军覆没了。 想到这里,云天沉当机立断,他一把将副官抓过来:“快去林子里请龙将军支援,快去!” 随后他拔出佩剑大声道:“将士们,龙将军的主力部队随后就到,今夜子时前,务必拿下云鼎城!” 原本被打了措手不及的联军闻听此言,士气大振,很快就把被冲散的阵型重新组织起来,顽强地与镇南军僵持着。 而在不远处,高远也听见了云天沉的声音,他二话不说,提刀便朝着云天沉的方向杀过来,而云天沉早在高远跳下城楼的那一刻就注意到了他,见对方杀过来,也毫无畏惧地迎了上去。 双方兵器交接的那一切,强大的内力碰撞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冲击波,不仅将两人弹开,连附近三丈之内交战的双方士兵都被掀翻在地。 硬碰了这一招,高远多少了解了一点对方的实力,知道拼个人武功的话,自己恐怕不是对手,再加上刚刚听到他说的话,基本已经猜到他的身份了,于是他拱手一礼,朗声道:“原来是云前辈,失敬!” 与此同时,云天沉心下也十分震惊,没想到对方年纪轻轻,武功修为竟已经到了如此境界,听到对方居然认出了他,更是惊讶不已,于是也回礼道:“将军少年英雄,云某惭愧,敢问尊姓大名!” 云天沉近距离看过去,见对方面容白净,形貌斯文,和刚刚那举止气度相距甚远,更增加了云天沉内心的惊异。 高远大声回道:“南楚王室四公子、镇南军统领,高远!” 云天沉愣住了,这一仗他只知道是清剿叛军,原本就对帝郓城的天才少年三王子弑君自立一事存疑,现在连王室四公子都在所谓的“叛军”阵营里,两个正牌王子所在的“叛军”,还能算“叛军”吗? 云天沉第一次对自己的立场产生了怀疑。 “云前辈,”高远继续大声说,“君父待你不薄,你本是敌国叛将,君父仍旧赐你爵位,委以城主重任,为何助纣为虐啊?” 这时,城外林子里再次传出喊杀声,那些白天冲锋被打退的八万联军部队正想一雪前耻,他们挥舞着长刀,正迅速赶往战场。 高远知道再打下去局势将对自己不利,便对云天沉再施一礼,说:“看来云前辈需要自个儿再琢磨琢磨,切莫被小人利用。”说完便回首示意:“撤!”镇南军一边警戒,一边缓缓撤入城内。 云天沉沉默良久,没有下令追击。 月明星稀,竹林夜色中的天鸣山庄显得分外宁静祥和,但山庄里的却弥漫着忧虑沉重的气氛。 十二舵主依然坐在议事厅里,经历了最开始的震惊,每个人都不得不考虑对策,他们都十分清楚令丘山上的长老都是什么样的人物,能拥有他们那般恐怖的威压的人,又具备着什么样的实力,他们也清楚,不管是万魔窟还是千蝠洞,又或者是蛰伏了十八年的魔教,一旦出了这样的人物,那对整个江湖都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林千袅坐了一会儿便出去了,她坐在门外的青石上,眺望着夜空。 三月的月光似乎还带着一丝清冷的寒意,她裹了裹身上的单衣,想起半月前在南门酒楼的屋顶上,也是这样一个晴朗微凉的夜里,那个人为她披上一件温暖的斗篷。 她还记得那双疲惫而坚定的眼神,让她忍不住想去关怀和保护他,虽然她知道这个男人很强大,还有很多朋友,但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是孤独的,他拥有远超同龄人的实力和智慧,以至于他无法和别人真正地交心,没有人理解他,他永远只能在心里自己与自己对话。 “只怕连我也无法真正走进他的内心吧……”林千袅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想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林月白竟然也出来了。 “爹,”林千袅站起身迎上去,挽着林月白的手臂,“爹,您怎么出来了?” 林月白看着女儿娇俏的脸庞,宠溺地微笑:“出来看看你,上次你连招呼都不打,就跑到城南去见他,后来还跑到魔界森林去,也不怕家里担心。” “爹,我都多大了。”林千袅低头嘟囔着。 “唉,女儿再大,也是爹的心头肉,你娘走得早,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林月白轻声说着,坚毅的脸庞上竟流露出少见的忧伤。 谁能想到,侠肝义胆、名动天下的鸣凤堂堂主,也有如此铁汉柔情的一面呢? “好啦,”林千袅不耐烦地撒起娇来:“爹爹,您这话都说了多少次了。” “好好好,爹不说了。”林月白仔细端详着女儿,问:“你是不是还在想他?” “爹——”林千袅脸一下子泛起红晕,在月光映衬下显得更加羞怯可人。她转过脸去背对着父亲,低着头不再说话。 林月白叹了一口气,说道:“爹知道你喜欢他,看毕竟咱们跟人家不是一路人。爹以前只道他是江湖英豪,这才有意撮合,谁知道他竟然是南楚王室的人呢?眼下形势都已经把他推上了王位,江湖四海,朝野上下,有多少势力盯着他,别说咱们趟不起这趟浑水,单他自己为了制衡各路势力,自己也做不了自己的主。” 林千袅听着这些话,想起过去的种种,又想起自己与高飞有缘无分的凄凉处境,不禁悲从中来,她转身抱着父亲大哭起来:“爹,您说的这些,女儿都知道,女儿知道的……可是,可是我的心,却总是情不自禁地想他……他现在没了爹娘,所有人都想害他,可是我,我什么也做不了……” 林月白轻轻拍着女儿略显单薄的背,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想起高飞,他的心里又何尝不在扼腕叹息呢? “如果你真的只是江湖中人,那该有多好啊,哪怕只是为了女儿,我也会出手帮你的,可惜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