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记事》 正文 第1章 序 我曾去过三座城市:长安c罗马和巴格达。 我始终认为,未央宫是已知世界最伟大的建筑。 所以,此书我以汉语写成,我为她取名“未央”。 在我写成此书的时候,书中记载的所有伟人和英雄,所有罪人和宵小,以及,大部分的平凡之人,都已消逝。 那些荣耀,那些耻辱,也都沦为了一个个毫无意义的黑色图画。 我写下了虚无缥缈的传说,我写下了不可轻信的传闻,我写了模糊不清的我的见闻。我不想遗漏掉任何一样东西,那个已经死去的伟大时代的任何东西。 我曾想以我之姓名为此书之名,但我不敢以我卑贱的名字玷污那伟大的时代。 当我用我的笔试图记下那个伟大时代的时候,我总是在想:请原谅我。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男人的面前是一颗树,很普通的一颗大树,而天空和大地,也告诉男人,这是很普通的一个黄昏。 男人的身后是一头猪。 也是很寻常的一头猪,除了它——或者他,会说人话。 “这就是世界树,”猪说,“连接着地狱c人间和天堂。” 男人看着树,又不像在看着树,“不敢相信。” 猪说,“外表不代表一切。” 猪接着说,“当世界树崩毁的时候,地狱的冥水将腐蚀掉人间的一切生命和非生命,天堂的圣光将受到感召,红海将再次分开,轮回将重启。” “什么意思?”男人抬起了头。 猪说,“毁灭世界,再造世界。” “谁?”男人问。 “没有谁,”猪说,“或者说,你。” 男人低下了头,“这是重新治愈世界的最快方法?” 猪说,“这是一次纠正。” 男人将手放在了树的粗糙的干皮上,“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告诉我,”男人抚摸着树皮,“将发生的一切。” 猪说,“轮回。”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罪己诏 六十岁的孔老夫子伏在石桌上,压着他半散开的竹简书睡着了。 但花瓶摔碎的声音惊醒了他。他挠了挠右脸颊,那儿被竹简印出了好几个红印。 老夫子以为是谁家的猫又闯进来了,但没想到是一个男孩。老夫子记得这个闯祸的男孩,是聚里寡妇陈氏的儿子,复名长安。 陈长安的布衣上沾上了不少墙灰,手中拿着一张泛黄的粗纸。他似乎有些畏惧孔老夫子,愣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做。 老夫子正了正自己的衣襟,未显怒火也未露笑意,“何事?” 陈长安暗松了一口气,恭谨地说道,“今日晌午,里正派人在各处贴了这份告示,学生才疏学浅,虽字皆识得,但有几处不明其意。所以我抄录了一份去序中想请教夫子,没想到夫子不在,我又寻至夫子家门,大呼了几声,但没人回复。我想着夫子不爱走动,担心夫子出了什么意外,所以” 老夫子神情不变,但心中却是微微一颤。老夫子收好了竹简,道,“你念念。” “是,”陈长安应道,“制诏天下: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而今又请遣卒田轮台。轮台西于车师千余里,前开陵侯击车师时,危须c尉犁c楼兰六国子弟在京师者皆先归,发畜食迎汉军,又自发兵,凡数万人,王各自将,共围车师,降其王。 “诸国兵便罢,力不能复至道上食汉军。汉军破城,食至多,然士自载不足以竟师,强者尽食畜产,羸者道死数千人。朕发酒泉驴c橐驼负食,出玉门迎军。吏卒起张掖,不甚远,然尚厮留其众。 “曩者,朕之不明,以军候弘上书言‘匈奴缚马前后足,置城下,驰言:‘秦人,我匄若马’’,又汉使者久留不还,故兴遣贰师将军,欲以为使者威重也。古者卿大夫与谋,参以蓍龟,不吉不行。 “乃者以缚马书遍视丞相c御史c二千石c诸大夫c郎为文学者,乃至郡属国都尉成忠c赵破奴等,皆以‘虏自缚其马,不祥甚哉!’或以为‘欲以见强,夫不足者视人有余。’《易》之卦得《大过》,爻在九五,匈奴困败。公军方士c太史治星望气,及太卜龟蓍,皆以为吉,匈奴必破,时不可再得也。又曰:‘北伐行将,于鬴山必克。’卦诸将,贰师最吉。故朕亲发贰师下鬴山,诏之必毋深入。 “今计谋卦兆皆反缪。重合侯得虏候者,言:‘闻汉军当来,匈奴使巫埋羊牛所出诸道及水上以诅军。单于遗天子马裘,常使巫祝之。缚马者,诅军事也。’又卜‘汉军一将不吉’。匈奴常言:‘汉极大,然不能饥渴,失一狼,走千羊。’ “乃者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今请远田轮台,欲起亭隧,是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今朕不忍闻。 “大鸿胪等又议,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赏以报忿,五伯所弗能为也。且匈奴得汉降者,常提掖搜索,问以所闻。今边塞未正,阑出不禁,障候长吏使卒猎兽,以皮肉为利,卒苦而烽火乏,失亦上集不得,后降者来,若捕生口虏,乃知之。 “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郡国二千石各上进畜马方略补边状,与计对。” 尽管陈长安在之前已经反复读了几次,牢记住了好几个容易搞错的句读,但他还是读得有些吃力,不流畅。 所以当他读完的时候,他心虚地抬起了头,以为将迎来夫子的严厉批评。 但他没想到,向来不苟言笑的夫子居然哭了,那几滴浊泪让陈长安愣住了。 老夫子的身子微颤着,脸上似哭似笑。他突然站了起来,一把夺过了陈长安手中的纸。他太过用力,以致这劣质的粗纸差点裂成两半。 老夫子死死地盯着纸上东倒西歪的文字,一个一个从头看到尾,生怕漏掉或者看错了一个字。 陈长安默然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他从未见过孔夫子如此失态的模样,也从未见过孔夫子如此庄重地对待写在纸上的文字。孔夫子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对于纸张的厌恶。若不是因为聚里人家资金有限,孔夫子亦非富贵人家,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学生用纸书学习。 见老夫子放下了那粗纸,陈长安试探地问道,“夫子,您还好吗?” 但孔老夫子没有理会他,老夫子只是微抬着头,看向西北方向的天空。那片湛蓝的天空,恰有一群鸟儿飞过,闹起了一阵“吱吱喳喳”。 “曩者,朕之不明,”老夫子喃喃道,“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 老夫子突然转过身,直直地看着陈长安,“你看到了吗,他说他错了,他说他错了!” 陈长安当然知道老夫子说的“他”是谁,所以他被吓得脸色苍白,“夫子” 学生的苍白和恐惧好像让老夫子意识到了什么,他重新理了理头发和衣裳,坐下了。他又是之前的孔夫子了,他正襟危坐,对陈长安说,“长安,你知道天下是什么吗?” 陈长安摇了摇头。 “天下啊!”孔老夫子忽然大笑起来,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很愉快的事情。 “是你,”老夫子枯朽的手指点了点陈长安的额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是我。” 他收回了手,抬头看天,“是他们。天下,是天下人!” 不知道是不是原来的那群鸟,它们飞过夫子庭院的上空,留下了一样东西。 一泡鸟屎落在了老夫子的额头,肮脏的固液体混合物沿着老人的鼻梁流下,但老人只是开怀大笑,在他面露疑惑和惊诧的年幼的学生的眼中像个狂士一样大笑。 —————————— 陈长安走在野草丛生的路上。 自当今皇帝在二十多年前破南越,在这里置高要县时大修了一次各乡里的大道小路后,这里的道路便再也没修缮过了。就像这里的人们一样,除了一年比一年老外,好像再无其他的变化了。每天做着一样的事,每年开始一个新的轮回,每一个人重走着父母的老路。 除了今天,陈长安从夫子家出来之后,看到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陈长安好几次听见了有人在喊“万岁”,以表达自己无处安放的兴奋。 路上,陈长安还碰见了几个同在私塾里学习的同窗,他们很兴奋地说着今天他们的爹娘特许他们今天不用帮忙干活了,他们邀请陈长安同他们一起去田间抓青蛙。 陈长安婉拒了,因为他要回家,因为他还要思考夫子的话。 夫子突然告诉了他很多东西,他一时之间明白不了。 夫子说,“天下是天下人”,他不懂。但他记住了夫子点他额头的感觉,那是很玄妙的感觉,他形容不了,只知道在那一刻他的世界只有那种感觉。 夫子说,“当今的皇帝好大喜功,骄佚奢淫,暴戾恣雎”,陈长安知道这番话,无论真假,他都必须当做夫子没有说过一样。 夫子说,“大汉是世上最伟大的国度”,陈长安不知道什么才能被称上“伟大”,他只是在想,夫子的话是不是自相矛盾。如果大汉是最伟大的,那么,今上不应该也是最伟大的吗? 陈长安到家的时候,他娘刚刚下了纺机。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择良儿 世宗孝武帝嘉祥元年六月丁巳,世宗皇帝在未央宣室中写下悔恨之诏,并颁行天下,告诉他的诸臣吏民,他决心马勒戈壁,行太祖c文景之休养生息。这是天下人盼望已久的甘霖福音,天下莫有不乐者。 在那几日,已经显出老相的庞大帝国突然绽放出了青春的活力。长安的街头,重新挤满了熙熙囔囔的人群。我站在城头,激动地看着有如黄河般壮阔的行商旅人带着安详的笑出入城门,就宛如帝国心脏重新有力地吞吐起了他沸腾的血液。我望向西南千门万户的建章宫,高耸的铜仙人在阳光下折射着美好的色彩,有如大汉一样,骄傲地站立着。 尽管如此,年迈的皇帝还是终日闷闷不乐。他不再为自己的衰老而愤怒忧愁了,但他思念他的太子和皇后。而更让他忧心的是,谁能继他之后成为这伟大国度的主人,他心中没有答案。好几次,他都在叹息,“若太子在”。 直到一位自称黄石真人的方士进宫。 皇帝和真人在宣室中商谈了整整一夜,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守在门外的几位中郎将和宦者令只能依稀听见皇帝的狂笑和悲恸,以及不知是谁掀掷东西的声音。但他们不敢进去,只能皱眉噤声不语。 第二日太阳刚刚照亮长安之时,疲惫的皇帝出来了,众人惊恐地发现那位黄石真人已不见了身影。皇帝突然下诏,立他四岁的幼子予昶为太子,在群臣的惊诧中,一个崭新的时代拉开了序幕。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陈氏稳了稳高耸的发髻,问陈长安,“聚里生了何事,怎么如此喧哗?” 陈长安道,“是县官下了一份诏书,在诏书中表露了悔恨之情,并且说不再与匈奴交战,不再大肆地征粮征兵。” 陈氏愣了愣,眼中不自然的情绪一闪而过。陈氏说,“县官向天下人认错了?” 陈长安点了点头。他其实有些奇怪,为何夫子和娘亲的第一反应都是今上有没有认错,而其他人却在为轻徭薄税高兴呢? 陈氏说,“去陈大娘那去,看看她的纱纺好了吗?” 男孩有些诧异,平日不都是晚上去陈大娘那的吗?但男孩看出了他的娘亲脸上的奇怪神情,所以他没有多言,出门直奔陈大娘家。 陈大娘一生未嫁,没有丈夫孩子,至于她其他的亲戚,陈长安就不清楚了,但从陈长安记事开始,他就没见过陈大娘出门拜访亲戚或者有亲戚上门,陈大娘自己也从来不说这事。聚里的几个顽劣小孩,总说陈大娘是巫女,但他们从来不敢到陈大娘的房里寻找证据或者当面质问。 陈长安记得以前陈大娘的身体很好,还能给他家帮忙下田。但这一两年开始,陈大娘不知得了什么病,躺在床榻上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娘便常常从陈大娘家拿纱帮她织布。 陈长安在陈大娘的门口唤了几声“大娘”,没有人回复。陈长安知道不会有人回复,他只是在告诉陈大娘他来了。 男孩很自然走过陈大娘家前的小院子,推开了堂门,脱去草鞋,走入了右边的房室里。 男孩看到那个虚弱的衰老女人正靠在和她脸色一样惨白的墙上,眼神无力地看着他,嘴唇缓慢地蠕动着,“你来了我没有纺纱告诉你,娘让她,今晚休息下。” 男孩点了点头,房间里的衰老的气息让他很不舒服,那种阴凉的感觉让他很容易就头皮发麻。男孩转身欲走,但自知寿命无几的老妪突然叫住了他。 “长安。”她万般留念地念着男孩的名字,但男孩总觉得她不像是在叫他。老妪顿了顿,道,“长安,外面,有大事发生了?” 男孩点了点头。他有些疑惑,陈大娘住得偏僻,又卧床不起,她如何知道的?不过这不重要,男孩重新说了当朝皇上的诏书的大致内容。 床上的老妪很认真地听着,最后闭上了眼睛,久久地沉默了。老妪那么安静,以致男孩差点忍不住想要走上前去探一探她的鼻息。 老妪忽然说道,“长安,把案上的书拿走吧。” 陈长安看向那张和他们家一样的老旧木案,上面真的摆着一本纸书。他有些惊讶,他不知道原来陈大娘还识字。 陈长安本来想问那是一本什么书,为什么要给他。但他看向仍然闭着眼睛的老妪,她的白发c她的皱纹都没了活力,就像是干枯的蛛丝凌乱地挂在头上,就像是难看的干皮黏在脸上。陈长安心中一凛,他知道陈大娘时日不多了。 陈长安轻轻地迈着步子,小心地踏着有些刺脚的席子。他拿起了那本书,制作得很粗糙,只是用粗麻线将几百页的纸串连在了一起,甚至连封面也只是一张白纸,上面也书名都没有。 陈长安向大娘告辞后便拿着书回了家。 家中除了他娘,还有一人,陈长安认得这个男人,他是本地的亭长马梁。 马梁是当地小孩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因为他曾经参军,差点就要去很远很远的西北荒漠打匈奴了。但是他顶撞了长官,结果被罚了军饷后就被踢出了军队,一度成为聚里人家的笑话。然而,祸兮福之所倚,当年希冀建功立业的军队都化作了戈壁上沉默的白骨,在黄沙中沉沦,而马梁却不知怎么讨了县尉的欢心,竟成了这周围十里的亭长。 而陈长安他娘,也是聚里小孩的热议话题之一。尽管陈氏已近中年,一个人又操劳了半辈子,却仍然面貌妍丽,气质典雅,是乡里有名的美人。聚里总有些未娶妻的单身汉或是死了老婆的鳏夫,时常到陈家献殷勤。马梁,就是其中之一。 也正因如此,陈长安也成了乡里小半个名人。 陈长安看到马梁的时候,只是见怪不怪地打了个招呼,而马梁也露出了一个自以为亲切的笑容。 陈氏刚喂好鸡,转头便看见了陈长安手中的不堪入目的书,她似乎愣了一下,眼神中显露出了悲哀惆怅的情愫。 陈氏很快就平复好了自己的神情,她向她年幼的儿子问道,“陈大娘她?” 陈长安看了眼马梁,然后露出了悲伤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 陈氏并未因此惊讶,因为即便是马梁也知道那位陈大娘已经病入膏肓了。陈氏面露悲痛,对陈长安说,“长安,进屋放好陈大娘给你的书,然后跟着马亭长走吧。” 陈长安点了点头,心中却是疑窦丛生。虽然自己是去了陈大娘家,但娘是怎么知道这书是陈大娘的,难道她以前也见过这本书吗?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马梁找他有什么事? 他听着身后马梁安慰他娘节哀顺变的声音,想不明白。但应该不是什么坏事,不然马梁不会对他笑。 而在前往乡官的路上,马梁说陈长安的运道来了。 看着男孩疑惑的神色,马梁兴奋地说道,“大家只知道县官的自责诏书,却不知道县官还给各太守c县令下发了另外一份诏书——今上要为他新立的太子征举学伴!你可知道,你要是被选入宫中,陪在太子左右,那得是多大的荣耀啊!不止是你们家,就是我们乐平乡,我们高要县,都要为你自豪啊!” 见男孩还是不解其意,马梁道,“县官发的诏书里,只写了一个要求,我只记得是跟生辰八字有关的。你是我们乐平乡里唯一合格的一个,等到了乡官之后,冯公会派人送你去高要县。到那之后,县令大人会核查下你们是否符合标准,然后就会把你们送往郡里。 “听冯公说,到郡里就会有考察了,传闻是今上从长安派来的人!要是你小子走运,过了考察,就可以去长安了,长安啊!而且,十有八九,今上会见你们!大汉皇帝啊,陈长安,你有机会见到大汉天子了啊!” 陈长安看着马梁激动不已的神色,看上去就像是他马梁将要去见大汉皇帝了一样。 陈长安矜持地笑了笑,他的心中,不知为何,忽然躁动了起来。 是因为有机会去长安,有机会去看那近乎上天的皇帝了吗? 男孩不清楚,他只是忽然转头往后一眺。他好像听见了隐隐约约的歌声从他的身后传来,那像是自他记事后,娘便也不没吟唱过的歌曲。只有在很深很深的梦里,他才能听见那模糊的曲调。不知为何,他笃定着那是他娘小时曾唱给他听的歌。 虽然,他并不确定他还在襁褓之中时,他的母亲有没有为他歌唱。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张家子 马车一个颠簸,陈长安从不舒服的睡梦中醒来了。 陈长安刚张开惺忪的睡眼,便听见那赶车的男人骂骂咧咧地表示对驿道的不满,有好几句都影射到了高要县的县令,以及苍梧郡的太守。 前行护卫的县尉威严地往后瞪了一眼,男人惶恐地噤声了,苍白的脸上缀了几滴冷汗。 护送这些孩子确是大事,但倒不至于劳烦县尉亲自护送。县尉是自己向县令申请的,他正好到郡里有些事情。 于是,驿道上便出现了这样的一幕:精壮的县尉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两辆简陋的马车一前一后地跟在后面,马车的后面,还有两个骑着马配着刀的玄衣兵卒。 陈长安透过马车上的小窗,不时便看到一辆满载着货物的牛车经过他们的车队。有从苍梧郡治广信县方向来的,但更多的还是往广信去的。其中让陈长安颇为惊讶的是,前面一辆华饰精美的马车,后面跟着几十头堆满了各色货物的牛车,他们一行人马,浩浩汤汤地前往广信。 男孩看到威风不可一世的县尉在经过那辆精美的马车时,还停了下,满脸堆笑地同马车内的人请安。只是那车内的人,连马车窗帘都没有掀开,但县尉还是颇为愉快地接受了车内人的一句不耐烦的打发。 和陈长安同车的,还有三个外乡的男孩,他们都来自陈长安的临乡郭安乡。 高要县下辖四乡,符合今上要求的便只有这两辆马车上的八名男孩了。陈长安所在的乐平乡止他一人,郭安乡独占三人,而剩下的两乡则各有两人。 郭安乡的三个男孩,有两个应该出身赤贫,他们的爹娘给他们取名黄鼠c黑狗便敷衍了事了。而另外一个,姓张名俊,陈长安暗自想着,他是不是郭安乡里那个有名的张家人呢?但张俊一脸生人勿扰的冷淡表情,陈长安又不擅交际,所以他现在只是猜测。 黄鼠和黑狗从一上车就兴奋地谈论着县衙如何如何大,又如何如何好看,他们不停歇地讲着那些他们从未见过的东西。陈长安就是在这样的嘈杂中渐入睡眠,但当他醒过来的时候,那两个多言的男孩已经睡着了,他们似乎睡得格外踏实。 张俊抱胸闭目,好看的眉眼紧锁着,像是陷入了什么梦魇一般。 陈长安偶尔就会从窗外的风景中回转过来,安静地看着张俊白皙稚嫩的脸庞不安地抽动着。好几次,陈长安都想叫醒这个像是在梦境中挣扎的男孩,但他伸到半空的手最后还是都缩回去了。 傍晚的时候,县尉领着他们走进了恢弘大气的郡府之中。 八个未经世事的孩子都颤颤巍巍地跟在县尉身后,小心翼翼地踏进郡府之中。八个孩子后来都记得这一幕,郡府紧闭着的黑色大门在黄色的夕阳下显得威严无比,而他们只能从侧门走入。 当他们走入郡府时,当侧门在厚重的“吱呀”一声中挡住了夕阳后,他们觉得自己好像不一样了。某种升华的情感自心底而生,后来的他们向他们的后人描述他们的儿童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提到这一刻。那种感觉就像是,天在这一刻给予他们启示,告诉他们,他们将不同凡人。 他们没有见到太守,只是被一名府门亭长带到一间装饰朴素但足够宽敞的房间中。 为了接纳他们,房间里多摆了几张显得突兀的木榻。黑狗和黄鼠兴奋地在榻上躺了一下,又欢快地跑到青铜灯旁,好奇的触摸着它冰凉的铜身。 县尉为他们点好了灯,然后故作威严地恐吓他们必须完全听从郡府的安排,否则不仅他们会被砍头,他们的爹娘也逃不了此难。县尉很满意眼前的八个孩子露出惶恐的神色,然后说,“明日,从长安来的贵人就会考察你们,至于考察内容,连太守都不知道。若是你们中谁走运,通过了这场考核,那么,贵人就会带你们去长安。” 说到长安的时候,县尉的眼中突然迸发出了强烈的憧憬,然后他啐了一口,“你们这群狗崽子真是有福,就算去不了长安,好歹到了郡城。你说你们这些泥腿子,得要积多少福才能到这郡城来,还能住上郡府的官舍!” 县尉又愤愤不平地骂了几句脏话,没好气地说道,“你们中没过的,到时候会有人带你们回这里,大概明天这个时候我就会来接你们。你们千万记住,在这里不管做什么都要听郡府管事的,明白了吗?” “明白了。”八个小孩稀稀拉拉地回答着。 县尉又啐了一口,“没出息的狗崽子!” 县尉骂骂咧咧地出去了,孩子们都松了一口气。但突然,门又被打开了,几个婢女端着大大小小的碗盘进来了。 她们熟练地将盛满菜肴米饭的碗盘摆在精致的红木案上,在开始狂咽口水的孩子们的饥饿的眼神中出去了。 黄鼠和黑狗并列第一扑上了餐案,眼睛放光地检视了饭菜一遍,就像是征战四方的皇帝登上了泰山,踌躇满志地俯视着他的天下。 黄鼠和黑狗眼疾手快地各拿起了一大块煮的烂熟的猪肉,贪婪地大口嚼食着。剩下的孩子也反应过来了,他们冲到餐案旁,同黄鼠和黑狗开始了争夺天下的战役。 唯有张俊,仍然站在原地。 他面露犹豫,脚向前跨了一小步,便又缩了回去。 如此迟疑往复了好一会,他终于露出了厌恶的表情,转身选了张他认为最干净的床,躺下了。他背对着正在饕餮的男孩们,因肚中的饥饿和食物的香味而显露出挣扎的神色,他默念起了《老子》,在难以忍受的环境中睡着了。 饭毕,陈长安问黄鼠,“张俊是郭安张家的子孙吗?” 黄鼠抚摩着自己涨起的肚子,脸上带着满足和惬意的微笑,“是啊,就是那个张家,清高得很!” 黑狗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对话,“他们张家啊,最是讲究了,就是县里的大户也没他们讲究的!每天何时起床,起床了该做什么,何时吃饭睡觉,这些都规定得死死的!听人说啊,他们张家的家规,加起来比六经还厚哩!” 黑狗夸张的声音吸引了其他的孩子,他们开始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反倒是第一个打开话茬的陈长安陷入了沉默。 他们都只是不过八岁的孩子,第一次离开自己的父母,离开自己熟识的乡里,尽管先前他们有些拘谨,但现在都欢快地打成了一堆。 而沉默的陈长安则始终将目光放在了睡着的男孩身上。不知为什么,陈长安总觉得张俊身上有种奇怪的吸引力,让他总是不自觉地寻找他的身影。 七八岁的孩子喜欢闹,但也容易累。不过一个时辰,榻上便都躺满了七倒八歪的孩子。原本从房外传来的其他县里的孩子的欢快声,也在慢慢地消散。月光下,一间间房里的黄色灯光都开始熄灭。 当陈长安吹熄了青铜灯上的三朵火花时,他注意到张俊动了动。 不知为何,他觉得张俊醒了。 所以,他留下了另外三朵颤颤巍巍的火花,在张俊的榻旁蹲下了,轻声唤道,“张俊。” 躺着的男孩的身子明显僵了僵,他犹豫了好一会才决定不再装睡。男孩翻过身,看着蹲下的陈长安。陈长安背对着灯火,他的前半身于是陷入了黑暗,但张俊能看到男孩脸上温煦的微笑。 男孩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用荷叶包裹着。 男孩慢慢打开了荷叶,一大块泛着油脂的冷光的猪肉,一小半的全鸡,还有三个张俊从来没见过的上面缀着点点黑色的饼。 男孩说,“这是大家留下来给你的,已经冷了,你将就着吃吧,味道不错的。尤其是这个,给我们送饭的姐姐们说,这叫做胡饼,是风靡长安的小吃。” 男孩眨着他的大眼睛,让张俊忽然想起了去年的七月七,他的娘亲牵着他的手,指着天上的两颗星星说,“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俊儿,那就是牵牛星,那就是织女星。” 张俊还记得他娘亲眼中的光芒,就像是倒映着天上的牵牛织女星。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长安人 窦烨起了个大早,唤来了一名年轻的婢女。在女孩的伺候下,窦烨稍作洗漱便出门了。 窦烨在一个月前还是一个跟着他的乞丐师父云游四方的穷方士。但他没想到他的表哥居然这般的神通广大,他刚把乞丐师父的坟踩平,按他的要求为他种上了几颗小竹,几个黑衣执刀卫士便跪在了他面前。 然后,他被带回了长安,他阔别了十多年的长安城。 他曾以为自己会不适应更久以前属于自己的贵族生活,却没料到自己过得会这般的自然舒畅,就好像云游天下的那十几年只是一场荒谬的梦。 他是家中嫡长子,他的父亲在他归家后的第三日溘然长逝,但他没有继承父亲的爵位。他的同胞弟弟成了新的汾阳侯,而他,成了皇帝身边的方士,赐爵五大夫。 窦烨在苍梧太守的府邸花园中随性游玩着。 虽说他曾跟着他的乞丐师父走遍了大汉的天下,但那只是稍作夸张的修辞,他到过最南的地方也只是长沙王刘附朐的临湘城。他从未到过岭南,也未曾想过岭南的风光会如此迥异于中原和吴楚之地,处处都透着新奇。 大概是有人通告了太守,窦烨才走完花园的一半,大腹便便的矮胖太守便满脸堆笑地出现了。 太守笑道,“公子为何起得这般早,莫不是我家奴婢没有伺候好公子?” 我回以微笑,“使君客气了,这是我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了,一到这个时辰就躺不下去了。” 太守哈哈大笑起来,“公子这个习惯好,对身子有好处,只有这身子好,才能活得久,只有活得久,才能多享点福。” 我微微一笑,“使君说的在理,话糙理不糙。” —————————— 宽阔的郡府大堂之中,一个个换上了新衣的幼童恭谨有序地跪坐着。 他们中只有几个人称得上坐得符合规范,但即便是这几个人,还是不可避免地同其他的孩子一起,不守礼法地四处张望大堂中的一切,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好在,他们还是牢记住了早晨那位白发苍苍的礼掾多次强调的禁令——绝不可窃窃私语。 但孩子终归是孩子,若是再拖下去,像黄鼠和黑狗这类没大没小没心没肺的贫家子绝对会将那血腥的砍头威胁置之脑后的。但幸运的是,他们的使君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在众小孩崇敬和好奇的眼神中,矮胖的太守挺着他的大肚子,右手轻捋胡子地从后室走了出来。他站在孩子们的面前,颇为愉快地接受着孩子们混杂着好奇和尊重的神色,然后双手背于后,环视一周。 太守说,“你们啊,都是幸运儿,但你们啊,也都是糊涂子!” “在送你们到郡府的路上,应该有很多人告诉你们了,是陛下下诏,征举民间七岁男儿,入宫伴奉太子。这确是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一旦你们入选东宫,那自然是麻雀变凤凰,但是,”太守话锋一转,轻轻摇了摇头,“一旦你们成为长安人,就注定你们的人生将大不相同了。你们刚从县里或乡里到郡里,对什么都好奇,这种时候最是容易糊涂了,吾必须提醒你们。 “若是你们通过贵人的考核,那么你们就必须马上跟着贵人前往长安,片刻不能停留。到了长安,还有陛下为你们设下的考核,过了,你们便会留在长安,没过,陛下就会送你们回来。你可知长安离苍梧相去万里,一个来回可能就要一两个月,其中舟车劳顿,不是没有死在路上的先例。人这一死啊,可就什么都没了! “也就是说,如果你没通过陛下的考核,那么你也至少会一两个月远离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乡。而这一路,还有生命危险。而如果你通过考核,入选东宫,那就意味着你将得到你曾经不敢奢求的很多东西,你的父母c你的家族或许也会因此辉煌。 “但是,即便是最好的情况下,你也可能十年c二十年乃至一辈子都不得归家。长安的城墙,未央的宫墙,都很高啊!或许,当你权倾天下之时,或许,当你灰头土脸失去一切之时,或许,当你的父母埋入黄土之时,你才能匆匆从长安赶回,而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这只是最好的情况。伴君如伴虎,我相信你们都听过很多大权臣,大将军以及王侯妃子的故事,你真的觉得自己,能躲过那一次次的疯狂而血腥的权力游戏,而不是成为未央宫中的新亡人吗?你自己死了那还好,但多半的情况下,你的父母c你的家族也会因此灰飞烟灭,成为你们家乡新的故事。越接近上天,便越接近地府,这是做长安人的代价! “这是吾要在贵人到来前跟你们所讲的,这是给你们的提醒,毕竟,你们是吾苍梧的子民。这也是为了待会在贵人面前保住苍梧的面子,要是你们中有人忽然反应过来哭哭啼啼的那既是对你们自己不好,也是对苍梧不好。 “贵人尚在饮食,你们还有两刻的时间平复心情。在此期间,你们可以哭,可以闹,可以互相安慰,只要不走出大堂,不损坏郡府公物,你们做何事都可。” 话毕,太守便在众孩惊惶的眼神中一步一步地重新退回了后室。 后室略有些阴暗的房间中,太守口中尚在饮食的贵人站了起来,笑迎着正脸色苍白的太守,“使君,刚刚说得很好,正是陛下的意思。” 太守却是叹了口气,“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若不是公子给我看了陛下的诏书,我是不敢说——不,是从来没想过一个字的!” 长安的贵人很明白太守的意思,他点了点头,“使君,不必多心——现在,就看看这些孩子的表现吧。” 而大堂之中,此刻却是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原先表现得最合礼节的那几个孩子脸色最为苍白,他们原来挺直的背现在都歪了。他们周围有几个显得不太在意的孩子,但他们只是没有听懂他们的使君在说什么而已。于是,见使君的身影消匿在了黑暗中之后,他们便问那几个孩子使君究竟说的什么意思。 那几个孩子此时再也没有心情保持他们的大族风度了,他们像是发泄一样,将使君的话用他们孩子的话连珠炮似得复述了一遍。 又是一阵令人不舒服的安静,然后不知是哪个角落里突然爆发了一阵哭声,童稚而无知地喊着爹娘。 若是没人先哭,孩子们还有可能撑着,但一旦有人开了头,那种思念c悲伤和对陌生的畏惧之情便彻底冲毁了岸堤。他们忽然想起他们已经两天没见到自己的爹娘了,这似乎比使君的“提醒”更具“杀伤力”,他们哭了。 有大声哭喊的,也有小声啜泣的,庄严的郡府大堂此刻像个灵堂一般,任人宣泄自己的悲恸。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在哭。 比如张俊,他只是紧闭着他的双眼,苍白的嘴唇蠕动着,像是在默念着什么。 比如陈长安,他早就想过这件事了,只是他有点担心,他回去的时候,陈大娘会不会已经走了。而他的娘让他放下了陈大娘给他的书,如果他去了长安,甚或留在了长安,那不是浪费了陈大娘的一番好意吗? 再比如黄鼠黑狗之类,他们懵懂地看着周围恸哭的同龄孩子们,不太明白他们为何要哭。 而躲在后面的长安人忽然笑了,太守不明其意,问道,“公子,怎么了?” 年轻而位高的长安人摇了摇头,忍住了笑,“没什么,只是此刻,不知有多少的郡府大堂成了垂髫小儿哭闹的荒唐之处,觉得甚是有趣!”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亡命徒 长着一撮山羊胡的高要县令的脸上是忍不住的笑意,他习惯性的捋着自己的胡子,满意得乃至一边点头一边看着他手中的名单。 县令刚刚很是愉快地吩咐两个小吏将没过郡里考核的三个孩子送回了他们的家中,还难得大方地赏赐了那两个小吏和三个孩子每人一斗大米。 县令没想到自己县里居然会有五个孩子被选入长安,而整个苍梧郡,也不过是选上了十个孩子!若是这五个孩子中有那么一个被当今皇上看上了,他高要县令不仅脸上更加有光,说不定还能升升官提提爵。 做了十多年县令的中年男人忽然觉得,高要县令这个官职太配不上他的才华了。 而正在高要县令幻想他在众人高呼“使君”的声音中拿起他的银印青绶时,三辆宽敞豪华的马车正奔驰于宽大齐整的苍梧官道之上,马车之后,还紧跟着十几匹毛色漂亮的壮硕大马,马上之人皆着铁甲,腰上别着长刀或者背上背着强弓和箭筒。 坐在最前方也是最精致的马车中的窦烨突然睁开了眼,他命令车夫停住。 于是,前方的马车和后方的骑兵弓箭手们都停下了,他们诧异地看向最前方的马车,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大人在想什么。 但答案很快就揭晓了,坐在窦烨车夫旁边的抱剑男子突然站起,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红色的旗子。男子举高旗子,很有规律地晃动了一下旗子。 马车之后的士兵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他们分成四列,又分成两队环绕着窦烨之后的载满正好奇地往外张望的孩子们的两辆马车。执刀士兵在外,弓手在内,他们都拿好了自己的武器,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并预测着可能来临的攻击方向。 孩子们有点害怕也有点好奇地张望着,但几个满脸煞气的士兵突然同时地猛敲了一下马车壁,凶狠地说道,“放下帘子,不想死的话,老实待在车内!” 原来努力向外缩的脑袋忽然间如看见老鹰的小鸡一样赶紧往里缩去,车帘自然地垂下,挡住了凶神恶煞的士兵的脸。但车帘挡不住声音,孩子们忽然听见了号角和马蹄打地的声音。 不是他们的护卫,因为孩子们透过轻风吹开的细小缝隙,看到了护卫他们的士兵的甲盔的冷光。 很快,他们听见了有人绝望又兴奋地喊着“杀啊”c“冲啊”,他们喊破了嗓子还浑然不觉的样子。很快,叫喊声便混在了一起,他们已经听不清那群人在喊什么了,只能依稀听见几个“陈胜”c“吴广”c“一死”c“越王”和“暴汉”这类模模糊糊的音节。 他们还听见了洪亮的战马嘶鸣声,听见了金铁相撞的声音。车内的孩子们都安静了下来,沉默地互相对视着,他们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刺激着他们的鼻腔和心脏。 最后,那混杂在了一起的声音渐渐消亡了,他们再次听见一阵号角声和马蹄有力地踏着大地的声音。他们的心脏也因此猛烈地跳动着,就好像那马蹄踏在了他们的心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当时的十个孩子都在想,那马蹄声将朝着他们而来,就宛如惊雷一般,轰碎他们的鼓膜。那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昂扬而漂亮的战马将踏碎他们的马车,将踏碎长安来的贵人和如恶鬼一般的士兵,将踏碎他们每个人,无论骨肉还是心肺,都将同木屑混在一起,化成明年大地上茂盛的花草。在那一刻,他们心底忽然生出了一种不属于他们的安详和满足。 直到车轮碾碎石头的声音惊醒了他们。他们面面相觑,每个人都看到了其他人脸上的苍白和冷汗。 黄鼠掀开了车帘,一根饰有红缨的箭尾朝他抽来,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红印。士兵冷眼看着他,“若有下次,便是这里。” 士兵冷酷地拿着箭头在黄鼠的心头点了点,然后他重新扯落了车帘。黄鼠愣愣地看着随风微微晃动的车帘,他像是忘却了脸上灼热的痛楚一般,一直回味着那士兵冷酷的眼神和精铁制成的箭矢的冷光。 车厢里的其他四个孩子脸色惨白地看着这一切,当车帘再次落下的时候,他们都不自觉地放下了一口气。 黑狗说,“耗子,你没事吧?” 黄鼠摸了摸脸上的红痕,不摸还好,这一摸便让他忍不住“咝”了一声,脸上的肌肉明显地抽搐了一下。 “耗子!”黑狗担忧地看着他。 “放心,狗蛋,平日里我爹娘没少抽我,我忍得住。”黄鼠露出一个很勉强的微笑。 “用这个吧。” 四个小孩惊诧地看向声音的主人,那个白皙而瘦弱的男孩伸出了他的手,手中是一个小陶瓶。 张俊说,“这是我娘自己做的药,对这种外伤,有效果的。” 黄鼠笑道,“没关系的,我皮糙肉厚的受得住。这一路还长得很,张公子还是留着给自己用吧。” “你是在嫌我体弱吗?”张俊生气地看着他。 陈长安连忙调和道,“黄鼠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不是这个意思是哪个意思?”张俊瞪了陈长安一眼,“这药用不用随你,反正我不用!” 说完,张俊便将小陶瓶扔进了黄鼠的怀中,然后生气地靠着车壁,撅着嘴,头偏向右侧,哼了一声便闭上了眼睛。 生气的男孩的左侧,陈长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看向此刻颇为尴尬的黄鼠,用眼神说道,“你就用吧。” 黄鼠叹了口气,然后打开小陶瓶,一股清凉的药香瞬间充盈了整间车厢。陶瓶里是一种透明但微微带上了一点青色的药膏,黄鼠慢慢地倒出了一点,抹在了脸上,那种火辣辣的疼痛顿时轻了不少。 黄鼠一脸惊奇,“张公子,你这药真的不错!” 张俊没睁眼,就是“哼”了一声,道,“那当然!一天两次,最慢一旬应该就可以了。用完了记得把瓶子还给我!” 黄鼠笑道,“诺!” 黑狗好奇了,一把抢过黄鼠手中地陶瓶,左看看右看看的。 陈长安则是一脸微笑地看了看还在生闷气的男孩,轻轻地摇了摇头。其实陈长安觉得,张俊没有生气,他只是想家了,想他的爹娘了。而他,似乎没什么感觉。反而是陈大娘,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脑海里总是会想起他最后见到陈大娘的一幕,衰老而孱弱的老人那么无声息地躺着,就像是死去了一样,但他总觉得,陈大娘在看着他,看着他的脸c他的心脏c他的魂魄,透过他看着属于他和不属于他的一切。 还有一副画,是他从陈大娘处回家时偶然翻开的一页。那上面画着一个惨笑的娃娃,娃娃上被人残忍地插着几十根银针。虽然那只是笔墨画成的,但陈长安总觉得那银针正闪烁着丝丝冷光,刺着他的眼睛和心脏。然后他马上关上了书。但他再也没有忘了那副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星与父 陈长安从来没见过如此广阔的江河。 她裹挟着泥沙c鱼虾和神秘浩浩汤汤地往东奔去。 张俊说这是长江,是天下最长最大的河流。她发源于西方的插入云霄的高耸山脉,她汇入东方无边无垠的浩瀚海洋,她宛如一条巨龙,横亘在大汉的东西。是她养活了大汉的千万子民,是她带来了富庶和繁华,没有她,便没有如今的大汉。 黑狗忽然朝着窗外大吼了一声,黄鼠紧跟其后,他们的声音被卷入车轮中,然后被抛进了奔腾的大江之中。 因劳累的旅途而心情阴郁的什长阴沉着脸,他熟练地扯了扯缰绳,他胯下的马便反射性地加快了速度。嘶鸣声让车厢里安静了一下,陈长安朝黄鼠和黑狗投去了担忧的目光。但他们似乎并没有因为之前的事情而心生畏惧,黄鼠朝陈长安眨眨眼,意思是“没事”。 不是说他们觉得自己不会被教训,只是,就算被教训了又如何? 黄鼠已经看到什长的马头和他阴沉的脸了,但他只是畅快地笑着,然后朝着长江又大吼了一声。 黄鼠不知道的是,此刻一直在沉思的贵人突然笑了,他唤了一声,“阿彤。” 正在养神的抱剑男子睁开了眼,他明白这声呼唤什么意思。于是他再次站起,挥舞着他从怀中掏出的赤旗,画出了一条不同于上一次的弧线。 于是,黄鼠惊诧地看到什长放缓了速度,重新汇入他的队伍。 然后,黄鼠得胜般的吆喝了起来,黑狗也肆无忌惮地助起了兴。 这样放肆的大喊大叫终于唤起了孩子们的顽劣之心,孩子们一个个的相继加入了黄鼠和黑狗的队伍,冲着长江大声吼叫。像是在表达自己对于壮阔自然的感慨,似是发泄这些日子的劳累c压抑和对远方亲人的思念。 孩子们大喊大叫,他们的声音汇入了滚滚长江之中。 有些挫败的什长觉得自己好像生了什么错觉,那长江的波涛似乎比之前更加汹涌了。什长心头一震,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不凡的事情,当他被波光刺着眼睛的时候,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孩子们大笑着靠着车壁,长江已经离他们远了,越来越远了。 张俊的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红晕,但他看上去很高兴,他抓着陈长安的手,还意犹未尽地挥舞着。 车上一直沉默的那位来自高要丰水乡的男孩也笑了,他说,“黄鼠黑狗,你们可真有种!” “哈哈哈,”黄鼠得意地笑着,“王参,你要知道咱们可是有可能留在太子身边的人,他们可不敢欺负死我们了!” 张俊说,“得了吧,别嘚瑟了,我看不是因为你的原因。” 黄鼠正想反驳,陈长安却抢先说了,“我看到贵人车上有人在打旗语。” 黄鼠被呛到了,然后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不满的黄鼠嘟囔道,“那也是贵人看得起我!” 有点憨气的黑狗却不在意这个,他冲张俊说道,“张公子,我和黄鼠想请你给我取个名字。” 张俊愣了愣,问为什么。 黑狗和黄鼠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黄鼠道,“我们去了长安,进了皇宫,见了陛下,说不定他就会看到我们的名字,所以” 黑狗和黄鼠带着希冀的目光看向张俊,张俊本想拒绝的,但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东西,于是他点了点头。 红晕渐渐褪去的男孩思索了一下,道,“我们刚刚过了长江,而这段长江又叫荆江,我们取‘长’c‘荆’这两个字可好?” 黄鼠和黑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然后黄鼠忽然喊道,“我要‘荆’字!” 然后黑狗弱弱地说了句,“那我就‘长’了。” 黄鼠学着这些天学来的礼节,给张俊行了个礼,兴奋地说道,“多谢张公子赐名了,以后,我就叫郭荆,黑狗叫做郭长了!我记得给人取名只有爹娘才可以的,那以后,张俊公子就是我和黑狗的亚父了!” 年幼的男孩诧异地看着两个跟他同龄的人认认真真地跪下c给他磕头,然后一脸严肃地喊他“亚父”。 张俊惊慌失措,不知道手脚往哪放,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长安笑着摇了摇头,“你们俩,别闹了,快起来吧!” 王参也是笑得合不拢嘴,“你们你们,别欺负人家老实人了。” 黄鼠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可不是开玩笑的,你说是吧,黑狗?以后,张俊公子就是我们的亚父了。” 黑狗也很认真地点点头,“没错,张俊以后就是我们的亚父了。” “你们先起来!”张俊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除非亚父让我们起来,否则我们不起来。”黄鼠道,黑狗也重复着这句让张俊脑袋疼的话。 陈长安收住了笑,“你们疯了吗?” 王参也狐疑地打量着黄鼠和黑狗,看不透他俩在打算着什么。 但涨红脸的张俊此刻却似乎是赌气般地说了,“既然你们这么说了,我就认了。好,我张俊今天就收下你们这两个儿子了!” 陈长安诧异地看着张俊,而黄鼠和黑狗——或者说郭荆和郭长相视一笑,尽管后者的笑里还是掺杂着些许疑惑。 郭荆和郭长重新坐回了原位,他们一脸亲切地看着张俊,就像真把张俊看成了自己的亚父一般,这让这个薄脸皮的男孩开始了持续的脸部发热。男孩再次靠住车壁,很没有骨气地闭上了眼睛。 男孩没想到,这次他居然睡着了,睡得很舒服,当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而马车刚刚停靠在了一座驿站。男孩睁开眼睛,便看到一个矮小瘦弱的中年人正一脸殷勤地站在那个总是不轻易露面的贵人的马车旁。 男孩发现车里已经空了,除了他,只剩下了一个人。 他露出了一个微笑,“长安。” 陈长安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醒了就快下来吧,小心那几个饿死鬼把饭都吃完了。” 男孩还是笑,“知道了。” —————————— 陈长安躺在床上,张俊坐在窗户上。 床上的男孩打了个滚,“张俊,你还不睡?” 窗户边的男孩说,“下午睡够了,睡不着,你先睡吧。” 但床上的男孩翻身起来了,他坐在张俊的旁边,同后者一起看起了天。 “你这样看星星不无聊吗?”陈长安打了个哈欠。 “你困了就睡吧。”张俊说,但陈长安没有动。 张俊伸出手,指着一个地方,“你看那,那就是北斗七星了。” 但陈长安对北斗不感兴趣,他说,“你知道今天那两个家伙为什么要认你做亚父吗?” 陈长安没等张俊回答便接着说道,“主要是黄鼠的主意,他说他从小就会看人,他还解释说不是相面的那种,是一种感觉。他还说他靠这本事就养活了自己——黄鼠说,你会一飞冲天。” 张俊缩回了腿,双手抱住,下巴抵在膝盖上,“你相信他们吗?” 陈长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张俊说,“但是,长安,你会比我更厉害的——我其实,不算什么。” 陈长安没有在意张俊后半段话,他问,“第一个是谁?” 张俊说,“我娘。” 张俊的“娘”字还没收住音,他便停住了,他面露震惊的神色,愣愣地看着夜空。 陈长安看到有一道很奇异的紫色流星划过夜空,似乎,正好横贯了张俊刚刚所说的北斗七星。 张俊说,“破紫薇,国父坠。”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麒麟泪 世宗孝武帝嘉祥元年八月丙寅,皇帝憩于甘泉竹宫。 垂垂老矣的皇帝刚刚躺下,两名中黄门正在关掩宫殿的门窗,却忽然听见皇帝那传来的声响。他们惊恐地看着皇帝如同疯魔了一般朝外跑去,他们从未见过他们的至尊主宰如此失态,所以他们忘记了阻拦皇帝,忘记了提醒宫外的侍卫。 皇帝推开他的黄门们,推开他的郎中将们,他在竹宫通往通天台的辇道上跑着,他的年纪让他看上去随时就会跌倒在地,然后闭上眼睛,结束他辉煌的一生。 哭丧着脸的黄门和紧皱着眉的郎中紧跟着他们的皇帝,但皇帝在通天台的入口,像是忽然恢复了神智,他命令着,没有他的许可,谁也不能上来。然后他转身,登上了那几十丈高的通天台。 皇帝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众巫士的眼前,巫士们茫然不解地跪下了。 皇帝视若无物地穿过他的巫士们,他扶着栏杆,任高处的风吹散他的白发,他如同一个普通的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颤颤发抖着。 巫士们的头领匍匐着往皇帝爬去,他想提醒皇帝,他正在做的事情会危及他的珍贵的生命。 但担惊受怕的头领才爬到一半,他便看到那位伟大的皇帝跪下了。 于是他,于是他身后的所有人都伏在了地上,颤颤发抖,就像风中的皇帝一样。他们惊恐地大呼着,“陛下!” 被他们称作“陛下”的老人也高呼着,“太一啊!” 那声音被风打散,或许也被那风,刮入了上苍。 头领做出了一个让他不舒服的姿势,他抬起了他的头,于是他看到了那颗紫色的流星。 皇帝愣愣地看着那颗紫色的流星,看着它穿过紫微宫,看着它消失在夜空之中。皇帝感觉自己的心脏渐渐停止了跳动。 他站了起来,脸色红润,神情昂扬,胸背直挺。 头领忽然想起了一幅画,画上是年轻时候不可一世的皇帝,就像他眼前的这个皇帝一样。 皇帝说,“即今日起,改元嘉祥,以应祥兆。” 那天夜里,年幼的储君做了一个梦。他告诉他年轻而又动人的母亲,他梦见有人在唱歌,他梦见了一头麒麟。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你会看星相?”陈长安问张俊。 张俊说,“不是星相,是天相。” “有什么区别吗?”陈长安觉得心中有些不安,他一直记得这种不安,所以后来的他才有机会把这视为一种预示或征兆。 “星相是为人看的,但天相”张俊痴痴地看着天空,然后摇了摇头,“这是我娘告诉我的,我也不太懂。” 陈长安说,“你娘好厉害,既懂医药又懂天相。” 张俊没有接上陈长安的话题,他说,“谢谢,上次在郡府的时候。” 陈长安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你问他们了?就那么点小事。” “不是的,”张俊说,“我自己想明白的。黄鼠他们不会给我留东西的,所以我知道是你故意说的‘大家’。只是我没想明白你哪里弄来的荷叶,后来我听黄鼠调侃你说不爱跟他们说话,却跟郡府里的姐姐聊得那么开心,我就明白了。” 陈长安说,“你心太细了。” 张俊反问,“不好吗?” 陈长安说,“不知道。” 然后他们沉默了。然后张俊说,“我想唱首歌。”陈长安点头说你唱吧。 张俊说这是他娘常常唱的,他听多了就学会了。然后他望着漫天星斗,轻声吟唱了起来,“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 “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 “妃呼狶!” “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 唱罢,张俊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陶埙,他低低地吹奏起了这首《有所思》。就像他的歌声一样,这首曲子的前半段悠扬却带着剪不去的思恋忧愁,后半段决绝却带着无限的悲凉。 张俊说,“好听吗?” 陈长安说,“不好听。” 张俊神色一滞,却马上舒展开了,他收好了陶埙,道,“你骗我,明明觉得好听。” “为什么?我就觉得不好听。”陈长安很认真地说道。 “我娘教过我,”张俊说,“相面。不是那种给你算命的相面,是透过人的面部看出他的真心话。” 陈长安笑了,“你娘真厉害。” 张俊却哭了,“长安,我想我娘了。” —————————— 五个孩子想焉掉的茄子似得靠着车壁,他们无精打采地回忆着他们以前的人生,或是单纯地发呆。 刚开始他们还会数着日子,但现在的他们已经没有那种心思了。若不是昨日见了长江,大概他们昨天就不行了。 张俊说,“现在我们在直通长安的武关道上。” “哦。”陈长安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然后车厢里便没有一点声响了。 而他们的贵人此刻也烦闷的坐在车厢中,他想着才走了小半,心中便烦躁的不行。之前他去岭南的时候,是骑马去的,那时候是屁股疼,现在他巴不得自己屁股疼,要是能早点到长安的话。 窦烨忽然听见一声嘶鸣,然后车厢猛然向前一倾,窦烨差点头便要磕到地上了。 好在马车之间留下了一定的安全距离,否则那二次冲撞一定会让窦烨想杀人。 窦烨怒道,“怎么回事?!” 车夫惊恐地回道,“有怪物!” 窦烨刚想训骂一声,却不料他的阿彤掀开了车前的门帘,阿彤说,“公子,你最好出来看看。” 窦烨心生疑惑地出了马车,然后见到了他毕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那顶着鹿角龙头,瞪着狮眼,长着虎背熊腰,披着蛇鳞,两对马蹄踏着火焰,一根牛尾生出五色光华的怪物——不,神兽,那不就是麒麟吗?! 窦烨屏住了呼吸,呆呆地望着那头传说中的神兽。而三个马夫不知是被谁指点了,竟认出了那是麒麟,诚惶诚恐地跪下磕起了头,口里念叨着一大串的心愿。 士兵们也愣在了原地,不知道此刻应该做什么。 好奇的孩子们也趁乱从车上下来了,他们小声地叽叽喳喳地评论着眼前这头神兽的长相。唯有张俊涨红了脸,眼神中放着从未有过的光芒。而陈长安却总觉得,那头麒麟好像在看着他,麒麟的狮眼在打量着他。 诚恳的人类视麒麟为神,但麒麟好像并没有因此善待它的信徒。 它动了,撞翻了窦烨的马车,点燃了那三个车夫。车夫痛苦地喊着救命,而孩子们也在愣了一会之后惊慌失措地跑开了。窦烨也猛然惊醒,他指使着阿彤和士兵们拿下麒麟,他要将麒麟献给皇帝。 麒麟撞向了呆在原地的陈长安,陈长安听见了张俊的悲切地喊着他的名字。但被神兽撞上的男孩并没有觉得痛。相反,他看到了麒麟眼角的那滴泪,那滴泪比寻常的眼泪大的多,好像有半根小拇指那样大。 陈长安被撞飞了,他清楚地看到那滴从麒麟眼角落下的眼泪在一瞬间化作了男孩从未见过的美丽玉石。玉石落入了陈长安的怀中,陈长安摔落在了地上。 陈长安的脑海中一直回放着麒麟的不知蕴含了何种情绪的眼睛和那滴眼泪。直到落地后那全身的疼痛惊醒了他。 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一样坚硬的东西隔着衣服传来了清凉的感觉,男孩知道了,刚刚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麒麟给了他,它的眼泪。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长安阙 窦烨的嘴角含笑,他愉快地看着路上熟悉的槐树上结着的淡黄绿色的果子,远眺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的国都长安,以及那引人瞩目的高耸入云的神明台铜仙人。仙人高举着巨大的铜盘,为皇帝求来延寿的仙露。 孩子们挤在窗口,张望着国都的庄严和伟大。 郭荆和郭长为张俊让出了位置。张俊说,“我们这条路通向长安城的霸城门,霸城门是长安三座东城门中最南的。而长安的市在北面,所以商贩旅人们一般自北边的三座城门进入,所以这条道上人车不多,如果有的话,大概都是官宦贵族之家吧。” “长安城西有建章宫,号称千门万户,宫内有神明台,台上有铜仙人,高五十余丈。那就是神明台铜仙人了,听闻县官专门派人采集仙人铜盘上的露水,以制长生不老药。神明台上还有九室,寓为‘九天’,在那就可以俯瞰整座长安。” 郭荆痴痴地听着c看着,“有朝一日,我一定要登下那神明‘九天’,俯瞰长安!” 张俊笑着摇摇头,“这话可不能乱说。” 然后他又遥指西边那高大的墙围起来的一块园圃,“那就是上林苑了。里面长满了各种奇花异草,还有各类珍禽异兽,西域c身毒c大宛c大食乃至大秦的珍奇花草和禽兽都能在那看到。听闻上林苑中专门负责伺候那群禽兽的奴仆,就有上万人!” 众人渍渍称奇,怀抱着莫名的尊崇之情望着长安城c铜仙人和更远处的上林苑。 张俊红光满面,他望着长安城,他很真诚地表露出了感动的神色,“但是,最伟大还是长安城,最伟大的还是长安的未央宫!” 所有的孩子都再次望向了他们的都城,他们生平第一次因为一座城市而感动了。他们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是大汉的子民,第一次因这个身份而血液沸腾。在即将进入长安城之时,他们的心狂跳不已。 马车的声音早就引起了城门卫士们的注意,但第一辆马车上的那位红衣男子摆出的令牌让他们只能恭谨地行礼,躬身等着马车飞驰而过。 所以,孩子们还在为霸城门两侧凸出的高大宫阙而感叹的时候,他们已经越过了护城河,穿过着南城门,两扇发青的大门静静地看着即将改变大汉的孩子们闯进了它们守护了百年的帝国心脏。 一个卫士说,“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另一个摇了摇头,“没有啊。” 卫士皱着疑惑的眉头,他张望着四周,最后的目光停留在了刚刚走过的车队之上,然后他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了城外。他看着那护卫着车队的十几个士兵正返身离去,扬起了一阵灰尘。 对于守城的卫士来说,长安城大多数时候是乏味的,但对于刚刚进入长安城的孩子们来说,长安的每一个地方都透着新奇,每一个地方都足以在他们的心中留下印记。 车窗上挤满了好奇的小脑袋,以致迎来了好些个路人的目光。 但就是这些路人,也同样是孩子们眼中的新奇之一。他们互相打量着,互相好奇着。 张俊说,“南边的就是长乐宫了,是属于太后的宫殿,大汉初立之时,这里还曾做过一段时间的帝宫。长乐宫以西,便是未央宫了,是开国元老之一的萧何为高皇帝建的皇宫,那就是我们大汉的中枢了。” 男孩口中的未央宫很快就到了。 窦烨让马车停在了未央北边的司马门旁,然后他领着孩子们走进了未央宫。 所有的孩子们都屏住了呼吸,他们从未想过自己能来到长安,能走进皇帝的宫殿,能见见这决定着天下命运的未央宫。 一种莫名的威势让他们微微低下了头,但他们又都好奇地滚动着眼球,以看到未央宫中的所有景象。 孩子们跟着窦烨在偌大的未央宫中东拐西拐地走着,走得孩子们都已忘了出宫的路。但这不重要,那高大辉煌的宫殿亭阁c那美丽秀妍的草木花朵c那俊美的人儿,每一样都占据了孩子们的心,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去记得那复杂的出路了。 窦烨将他们带到了一座小庭院中,嘱咐他们说最多只可在周围行走,最好不要出院,有事可找此处管事的中黄门。窦烨还补充道岭南路远,他们是最后一批到的,所以后日陛下就会从甘泉宫回来,特意考核你们。说罢,窦烨便匆匆离去,留下了十个疲累却异常激动的孩子。 然后孩子们打量着那个出现在门口的面白无须的阉人,后者带着点淡淡的笑,他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了,还是这么充满活力的孩子。所以他尽力让他尖细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太难受,“这前院有六间厢房,我住进门左侧那间,剩下的你们自己挑。后院也有六间,但住着其他郡的孩子,你们可以过去同他们一起玩。从这前院出去右拐,走上几十步,就是个花苑,你们可以去那散散心,但切记不要顶撞人,不要胡闹。” 孩子们连忙称“诺”,寂寞了很久的中黄门高兴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他的背后,孩子们开始兴奋地谈起了长安的壮阔和美妍,谈起长乐和未央的威严与辉煌。中黄门只是笑着,叹了口气,“长安啊!” 中黄门的眼前一切开始模糊,他看到他初次走进长安的时候让他印象深刻的是护城河畔那翠绿茂盛的柳树,还有那玫瑰树下开着紫花的怀风草。他来的时候,还没有建章宫,更没有神明台和通天台上的铜仙人,所以他觉得城门的宫阙是长安城最让人难忘的。 时至今日,他已熟悉了长安,他对长安的一切熟视无睹,在他眼中,长安就和他一样,丢失了青春和热血。但他还是会习惯性地看看城门的宫阙,未央宫的阙,长安城的阙,以来后来的,建章宫张扬恣意的凤阙。 中黄门深吸一口气,试图挺直他的腰背。他成功地做到了,但当他推开他的房门之后,当他跨进那厢房之后,他的腰又弯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想象中的长安东阙,然后倒在了地上。 他看到长安的宫阙一个个地相继倒塌,然后两座长得一模一样的仙人拔地而起,他们举着巨大的铜盘,他们的微笑散发着铜黄色的光泽。然后仙人的手臂折断,两个巨大的铜盘滚落在地。一个往北,一个往南,它们滚进愤怒的渭河,不见了踪影。 中黄门最后看到了打着赤膊的男人和衣衫破旧的女人,他们捡着田间剩下的残黍。他们和他一样最终倒在了地上。只不过一个是在重重叠叠的宫殿之中,一对是在光秃秃的大地之上。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怪老头 陈长安起了一个大早,他看了一眼张俊,那个男孩还缩在被窝里没有半点起身的动静。 陈长安到院子里的水井打了一桶水,他稍作洗漱后将剩下的半桶水留给了床榻上贪睡的男孩。 他想出去走走。在走进院门之时,他注意到了那个慈祥的老人的房间的门虚掩着。他本想去打打招呼,但他还是什么都没做地走出了庭院。他去了老宦官昨日说的那个花苑。 花苑中无人,于是他悠闲自得地散起了步。 早起的男孩开始思考起了这二十余天发生的一切。他突然被马梁带到了乡里,然后他们的县尉马不停蹄地将他们带到了郡府。郡府的使君以他本不敢言的实话恫吓他们,因为坚强或是没心没肺或是迟钝而没有哭泣的孩子们再次被塞上马车,他们白天奔驰在总有灰尘飞扬的大道上,晚上睡在或大或小的驿站中。 二十天的旅途像是一场将睡未睡时模糊的不舒服的不知道该被称为梦还是幻的东西。 他们遇到了逆贼造反,张俊曾轻轻告诉他,那是失去了妻儿和田地的活不下去的人,他们借着亡去的南越之名反抗大汉的赋役,但他们也不是好东西,他们时常劫掠和曾经的他们一样的无辜百姓。 他们还看到了长江和黄河,为这个巨人般的国度带来生命的伟大河流。他们为这两条河流欢呼着c雀跃着,他们祝福着那汹涌壮阔的河水平安地闯进大海,闯进一个陌生的世界,就如即将前往长安的他们一样。 他们甚至看到了麒麟,那代表了无尽祥瑞的神兽降临在他们的面前。尽管神兽破坏了马车,伤了人,但每个人都相信着麒麟将带来好运,给他们的,也是给予这个帝国的。所以他们的贵人写了一封急信,一个经验丰富的骑士于是带足了干粮,日夜不休地奔驰在帝国的干道上,这预示着帝国将损失好几匹好马。 想到麒麟,陈长安下意识地拿出了怀中的那颗麒麟泪所化的美丽玉石。 陈长安只听过离他们不远的南方大海中,有一种名为鲛人的美丽生物,她们的眼泪会化作美丽的宝珠,价值千金。男孩从未听过麒麟的眼泪,也会化作一颗玉石。男孩想,不知道是鲛人珠美,还是麒麟玉更甚一筹。 男孩将麒麟玉举高,同他的眼睛平齐,他慢慢地旋转着这温润的玉石,让早晨温柔清澈的阳光抚摸着玉石的每个点和面。玉石吸收着阳光的颜色,在它的周围化作了一圈圈不断变化的绚烂光芒,男孩沉浸在这颜色的盛景之中,无法自拔。 所以他不知道玉石还折射出了几道细微的光芒,那些光芒落入了花草c树木和池沼之中,还有一道,落入了一个老人的眼中,让老人的左眼不自然的眨了一下。若是换作别人,可能会忽视掉这微不足道的变化,但这位不平凡的老人捕捉到了这抹不同寻常的光芒。 他的衰老的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他的天赋和积累了几十年的经验指引他看向了一个男孩,而那个男孩,正痴迷于一颗玉石的光圈之中。老人也一样,尽管隔了一座拱起的石桥和桥下的潺潺溪水,他还是清楚地看到了那颗完美到不属人间的玉石。 所以,他屏住了呼吸,就如当年他看着他设计的铜仙人站立在神明台,自信地插入云霄的时候一样。 陈长安忽然发现那些美丽的光芒在一眨眼间就消失了,他诧异地看着一个顶着一头散漫的黑白色头发的老人挡住了来自东方的晨光,一团黑影由此笼罩了麒麟玉石和陈长安。 老人先开口了,“这块玉多少钱?” 陈长安诧异地打量了老人几眼,然后将麒麟玉塞进了怀里。他说,“不卖。” “小子,”老人拉长了他的眼睛,神色不善地说道,“你这辈子见过多少钱?我可以给你闪闪发光的金子,足以让你这一生过得有声有色。” 但孩子只是不悦地说道,“我觉得我的人生一直都是有声有色的。” 老人露出一丝嘲讽的笑,“那是你太小了。人太小了,见过的东西也太少了,所以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还天真地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想要。” 陈长安愣住了,他忽然想起了某天夜里,他听见他娘在悲切地哭着,那声音痛彻心扉。他听见陈大娘的带着哭腔的咒骂声,陈大娘的声音模模糊糊,他只听清了一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吾会沦落到这种破旧之地!” 于是陈长安摇了摇头,“我要的东西我会自己去争取,我不要别人的施舍。” “这不是施舍,这只是买卖。”老人说。 陈长安说,“于公而言,是买卖;于我来说,是施舍。” 老人久久地打量了陈长安一眼,然后说,“你可知我是谁?我可是当今天子身边的红人,我要是在陛下耳边说点颠三倒四的话,到时候别说你这个玉保不住,你这条命可能也没了。你年纪轻轻的,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吗?” “你不会这么做的。”男孩的眼神明显蕴含着慌乱,但他强迫着自己镇定。 “你这是在赌?”老人一脸玩味的笑。 男孩没有回答。 “赌,不管是赌什么,都不是好东西,”老人说,“不过,像你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背景,除了赌,也做不了什么。这般年纪,有赌性,是好事,也是坏事。” 男孩说,“公怎么知道我没有背景?” “哈哈哈,”老人爽朗地大笑了起来,“小子,我在这里待了多少年你可知道?这里啊,可是这天下最复杂的地方,我见过最奇怪的人,最诡异的事,最没有道理的道理,我还看不出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什么道行?” 老人又接着说,“你真不卖那玉?我说真的,你要什么都可以,别不信我,这么跟你说吧,那铜仙人,就是我搞出来的。” 男孩摇头,“我想要的东西公没有。” 老人正想补充说明下他的权势,但当他看清男孩眼中的神情时,他明白了,他的确做不到。他叹了口气,“现在突然觉得邹老头的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还是有点用的。” 男孩疑惑地看着老人,“公说谁?” “没什么,”老人转换了话题,他说,“你那玉什么来头,我竟然没看出来——你那表情,是不想告诉我了?没事,我来猜,看你这副样子,而且又不认识我,应该是刚刚进宫。但你又不像来做侍卫或者寺人的,那只有一种可能了,你是陛下从民间用那些个忽悠人的方法选上来的孩子。 “而前些日子,一则逸闻在宫里传得火热,说是窦烨负责的苍梧那一队,在路上遇上了麒麟。你那玩意,不似人间之物,那我就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了——这玉跟麒麟有关。” 老人直勾勾地看着男孩,而男孩终究年幼,怎比得上这种老狐狸?他以惊异和敬佩的神色看着老人,“公太厉害了,这玉的确跟麒麟有关,应该是麒麟的眼泪。” “麒麟的眼泪?”老人思索良久,然后不解地摇了摇头。 老人看着男孩,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太一啊,我知道这不是我该知道的东西。只是,我没想到,新的太阳这么快就要升起了。我只是,没反应过来,我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墨家师 陈长安抬着他的小脑袋,疑惑地看着这个怪异的老人说着怪异的话。 然后老人说,“我们坐下吧,这里的草不脏人。别笑话我,人老了啊,等你老了,你就知道了。” 于是,一老一少便坐在了溪畔的草地上。 陈长安看着潺潺的小溪,想着它从哪里来,又将流往何处。 老人说,“我是墨家的巨子,你知道墨家吗?” 陈长安诧异地看着老人,他并不是疑惑墨家是什么,他只是没想到墨家的巨子居然会在帝宫之中,还是皇帝身边的红人? 老人笑了,“陛下是聪明人,我能帮他修缮长安,将长安建成全天下——不止大汉的天下,还有身毒c大食乃至大秦的天下中最伟大和最安全的城市。我能帮他打造他享乐的建章宫,我能帮他建造登上九天聆听天意的铜仙人,他为什么不重用我?” 这位墨家巨子自豪地说道,他很享受男孩眼中传来的炙热的敬佩之情。 老人继续说道,“墨家有四术。墨家子弟最尊崇但世人最看不起的就是天术,天术很简单,就四个字:兼爱非攻。然后就是世人最喜爱的三术了,我们称之为大术c中术和小术,这里的大中小只是分类,并非排序之意,但实际上,这三术在诸多墨家子弟眼中,也是有顺序的,那就是中大小。 “中术就是所谓的墨家机关术了,用各种材料,木头啊,铁啊,铜啊,甚至水银之类,制成各种在外行人看起来神奇得近乎鬼神的东西,这就是机关术了,是世人对墨家的绝大多数认知。而墨家子弟最尊崇此道,他们认为中术包含了万物真理,大术就是中术的放大,小术即缩微。 “大术,就是营造城池乃至全国的道路水运这样的大活了;小术,就是雕刻木头啊c玉石啊等等这样的东西了。墨家子弟认为大术太耗费时间和精力,所以从者不多,而他们又觉得小术乃小道,又总是跟钱这个玩意沾上关系,所以鄙夷者居多,从者——基本没有。” 陈长安听老人说完了,但他一脸疑惑,“为什么跟我说这个——而且,我从来没听过墨家还有四术之分。” 这位墨家巨子居然像个顽童似得笑了,“以前的确没有,因为这是我的东西,我的分类。但既然我现在是墨家巨子了,那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至于为什么跟你说——” 老人拉长了音,对陈长安示以一个玩味的眼神,“因为憋太久了,想找人说说吧。小孩子最单纯了,不容易想多。而且,你不同凡人啊,你是天命之子。” 陈长安笑了,“公不要开我玩笑了。” “我是正经人,不开玩笑,”墨家巨子神秘兮兮地说道,“我有位朋友啊,卜算很厉害的,但可惜啊,这种人总是活不长,而且是不得好死。他死之前告诉我,说我有福了,有机会见到一个改变天下的英雄,说完他就死翘翘了。” “就这样?”男孩现在很放松,他觉得这个墨家巨子很有意思,“那公如何得知我就是那位仙人口中的英雄呢?” “你看,”老人突然捏起了一颗石头,扔进了小溪中,水花四溅,有一滴还落在了男孩的布履上,“一颗小石头扔进水里就能激起这么大的水花,一个伟大的英雄闯进我的生命时又会激起多大的波浪呢?我好歹也是墨家巨子,虽然两只眼睛不能像邹老头那样穿透时间,但还是能清清楚楚地看清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我还是觉得,有些太不敢相信了,”陈长安沉思着,“而且,就算我是公和那位邹公说的天命之子,你现在告诉我了,不怕我就此自满而堕落吗?” 老人又哈哈大笑起来,“我觉得我没这么厉害,一句话能改变老天定下的东西。” “老天”陈长安望着天,喃喃道,“定下的” “别想多了!”老人忽然拍了陈长安一下,打得陈长安一阵头昏眼花,陈长安这才注意到那双长满老茧的手拥有着多么强大的力量。但老人像是没注意到陈长安的变化,他接着说道,“这不是宿命,你知道吗?不要相信宿命,尽管它看上去像是宿命。” 陈长安被老人眼中突然浮现出的沧桑慑服了,他郑重地点点头,虽然他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老人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说,“这长安城中,有些人很尊重或是很喜欢我,他们叫我黑子或巨子,叫黑子是因为我名黑廷。还有些人一般尊重或是一般喜欢我,他们称我黑公或是大师。还有一些人,很讨厌我,他们表面叫我黑公,私下里叫我黑瞎子——因为我走路经常不看路,一不小心就撞到人了,我一直觉得这外号取得挺形象的,我挺喜欢的。你,愿意叫我什么?” 老人目光炯炯地看着男孩,他等待着男孩的回答,就像这个并未多大意义的称呼对他很重要一般。 但墨家巨子没想到这位男孩居然端端正正地跪在了他面前,向他拜了一礼,“弟子陈长安,可否称公老师?” 墨家巨子的脸暴露在了早晨的阳光中,他觉得有点温暖。巨子说,“久违的称呼啊!但是,我教不了你什么。” 陈长安说,“老师已经教给了我很多东西了。” “那拜师礼呢?”巨子露出一个俏皮的笑。 陈长安愣了愣,这位墨家巨子果然不按常理出牌啊! 老人说,“就那块玉吧。” 陈长安又愣了愣。 “就知道你这小子没诚心,”老人很敷衍地假装失望地摇摇头,“你放心,我好歹也是墨家巨子,是见过大风浪的人,我知道那是你的东西,不是我的,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人也没什么好下场的。我还是怕死的,还是想死得好一点的。” 老人停了下,看了陈长安一眼,“还跪着干嘛?” 陈长安连忙像之前一样坐好,认真地听着这位新拜的老师讲起了他的故事。 “我小时候啊,最喜欢的就是雕刻了,最喜欢那种把丑陋的形状转换为我心中的美好。每当我看到一件成品完成的时候,我心中就会升起一种自豪之感,就像我赋予了那本毫无意义的东西生命和价值一般。但是我家贫,一直只能用木头,用食物去雕刻,我不满足,但我毫无办法,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那个人就是我的老师了,就是墨家的上任巨子了。那个老不死说墨家有世上最强的雕刻术,还能提供我任何我想要的材料让我雕刻,所以我就答应加入墨家了。结果刚刚加入,老不死的就说学习机关术才能更好地掌握雕刻术。然后我就拼命的学啊学啊,一直学到那家伙死了,我的机关术在墨家无人能比,我成了巨子之后,我才知道那个老不死的为了他的墨家居然欺骗了我!” 陈长安颇为同情地看向他的老师,“所以老师没时间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那倒不是,”老人说,“像我这种天赋异禀之人,之后花了不到十年就成了天下第一的雕刻师,又花了几年学了学营造城池之术,为皇帝打造了一个崭新的长安。” 陈长安不是不尊重他的老师,但他还是忍不住表示无语。 “什么表情嘛!关键是他骗人了!骗人的人没有好下场,他也没好下场。”老人如此不敬地说着,但陈长安还是看见了老人眼中的悲伤。 老人说,“所以啊,把玉给我,我给你雕刻一下,保证会是全天下最美的玉!” 陈长安毫不犹豫地拿出麒麟玉,递给了他的老师。 老人郑重地拿过玉,放进他别在腰间的丝绸做的小袋子中。 然后老人难得严肃地看着陈长安,“长安,以后不要这么轻易地相信一个人,除非那是值得你付出生命的人。不是说那样的人不会骗你,只是,你会心甘情愿被那个人欺骗。” 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个时候,陈长安才觉得他,像个老人。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宦人笑 陈长安踏着愉快的步伐走进了庭院之中。 他的老师真不愧是墨家巨子,是天下最厉害的匠人——虽然老师并不喜欢“匠人”这个称呼。老师说他并不是看不起匠人,而是觉得匠人两字根本无法指称墨家弟子,指称他,但他还没想好另一个更贴切的称呼。他说,他将会在他的书中写上这个称呼,他说他的书就差这个称呼了。他的老师去过撒马尔罕,去过华氏城,去过更加遥远的巴比伦,他用了一个早上的时间告诉了他的学生很多很多东西,尽管他的学生并未记下多少,也没领悟多少。 但陈长安觉得他的老师已经教给了他最重要的东西,有关知识的东西,这已足够让他受益终生,足以让他尊敬地称这位第一次见面的老先生为“老师”。 陈长安跨过门槛,便看到了很有趣的一幕。 黄鼠——或者说郭荆躬着身子,高举着一碗氤氲着浓浓肉香的羊肉。羊肉的对面,是因为生气而鼓起脸颊的张俊。 门口的男孩轻笑着,看着张俊的另一位义子也毕恭毕敬地端来了一碗猪肉。应该是学郭荆的,郭长有模有样地说道,“请亚父用膳。” 陈长安看着没好气的男孩指着他敞开门的房间说道,“没点眼力见吗?不知道端进去吗?难道要为父站在这里吃?” 听到“为父”这两个字,陈长安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过,此时庭院中的人的注意力都在张俊和他的两个便宜儿子身上,倒也没人注意到他。 两个孝顺的儿子连忙称“诺”,将那喷香的肉食端进了他们的亚父的房间。而他们亚父正怒视着正在看热闹的人们,“看什么看,还不去吃饭!” 说罢,他就转身跨入了房间之中,看热闹的孩子们也自然渐渐散去。 陈长安带着愉快的笑走向自己的房间之时,他忽然注意到了那扇虚掩的门,好像跟早晨出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但此时,他听见了郭荆的呼喊,“长安,你回来了啊!我亚父可担心坏了,找了你半天!还不快去陪我亚父吃饭,给我伺候好了,不然我和狗蛋一定要揍你一顿!” 陈长安别过头,看着一脸痞笑的男孩,又气又笑地说道,“你啊!” 郭荆朝他吐了吐舌,跑开了,甩下了一句话,“快去吃饭吧!” 陈长安说知道了,他迈步走向房间。但男孩还是不自觉地望向了那间没有了半点动静的厢房,心里升起了一阵不安。 而这不安终于在下午得到了应征。 几个年轻的小宦官用木板将老宦官的尸体搬走了。尸体上盖着一张粗糙的白布,阻挡了孩子们对于死者不敬的目光,但白布阻挡不了夏天里腐败的尸体淡淡的臭味。 陈长安脸色苍白,他觉得那股淡淡尸臭一直萦绕在他的鼻侧。 张俊问他,“你怎么了?” 陈长安说,“没事,只是觉得一个人突然就这么死了,心里觉得不舒服。” 张俊说,“死亡对他来说可能是解脱。长安,你别想太多,明天就要见陛下了,你要养好精神。” 陈长安点点头,“我知道,谢谢你,张俊。” “不用跟我说谢谢,”张俊露出了一个真挚的笑,“长安,我们一定会留在长安的!长安,你这个名字就说明了你就是属于长安的!” “嗯。”陈长安笑着点了点头,但他心里,还是无法忘怀这个老宦官的死亡,因为他觉得,这事他有责任。 所以夜深的时候,睡不着的男孩悄悄地出了厢房。他望着天上的上弦月,心中涌动着无法平息的浪涛。 他看向那间厢房,似乎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尸臭,他干呕了起来。 陈长安忽然发现那间厢房里有火光闪现,他的第一想法是——闹鬼了,但他很快注意到了一缕黑烟从厢房中窜了出来。 是失火了? 陈长安快步走了过去,推开了厢门。 一张惨白的脸在顺着厢门而入的月光下就如阴间恶鬼般狰狞,但陈长安认出了,这是傍晚的时候,接替死去的老宦官负责这个庭院的同样衰老的宦官。 宦官的跪在一个火盘之前,火盘里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脆弱的瘗钱,黑灰因敞开的厢门而急急地往庭院中飘起。宦官连忙将陈长安拉入了房内,关紧了门。 宦官松了口气,道,“吓死我了,你这胡闹鬼!这事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陈长安点了点头,他已经明白了这名宦官在做什么。他说,“我可以给那位老人烧点吗?” 老宦官有些疑惑,“为什么?” 陈长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清早出去的时候就看到厢门虚掩着,当时我就觉得不正常,但没进来看。要是我进来看了,说不定他就不会死了。” 说着,陈长安便跪下了,他往火盘里放进一叠瘗钱,被一股难闻的烟熏红了眼。 老宦官将男孩赶到了一边,那地方烟少,然后他们一起往火盘里放弃了瘗钱。 老宦官笑着说,“你这个娃娃倒是有善心啊!只是,这不是你的错,他啊,运气不好,昨晚就死了。大概是进门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人就这么没了。” 说着,老宦官露出了悲戚之色,“其实他早就死了,从他窝到这个破院子开始,不对,从他做了这个该死的寺人开始,他就死了!我也是,我也早就死了!” 虽然老宦官的话驱散了陈长安心头的自责,但他还是觉得很难过。一个老宦官死了,另一个就来了,那这个老宦官死了呢?是不是又是一个新的老宦官? 陈长安突然觉得,这座城市,这座宫殿,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伟大。这些卑微的人,像是在轮回,像是在演绎着宿命。 “不要相信宿命。” 男孩心头一凛,他停留在火盘上的手被高高吐起的火舌灼烧了,男孩吃痛一声。 老宦官说,“你没事吧,小心点。” 男孩说没事,然后问老宦官,“有你这个朋友挂念他,他一定很开心。” “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老宦官的话让男孩目瞪口呆。 老宦官说,“这是我们宫里寺人的传统。我们啊,从进宫的那一刻起便没了朋友,没了家人。除了我们自己能帮自己做点事外,还能指望谁?他大概早就被抛到乱葬岗了,再过些时日,就是一堆白骨,那样也好,也好啊!” 老宦官落了泪,“那样,就没人知道他是阉人了,至少,他成了跟一般人一样的普普通通的骨头架,比活着强,比活着强啊!” 陈长安呆呆地听着宦官的话,他听不太懂这位老人说的一切,但他听得懂老人的悲伤,那震撼着他的心灵的悲伤。 老人说,“我已经为三个人烧过瘗钱了,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人给我烧。宫里是不准这么做的,被抓到的就是死路一条。” 男孩毫不犹豫地说,“我替你烧!” 但话刚说出口,男孩就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他连忙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但可怜的老人笑着打断了男孩的解释,“我听着挺高兴的。我早当自己死了,反正在这宫中,没人当我是人。” “但你,还有和你一样的那些人,就是人,不是别的什么!”男孩脱口而说,眼中的真诚让这心死的老人感动了。 男孩说,“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但我一定,一定会努力的,一定会努力改变这个让你们这么委屈的宫廷,这个天下!” 老宦官笑了,他忽然感觉到自己枯萎的心灵在这一刻像是重新绽放了一般,他露出了年轻的微笑,“我相信你。”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喜与悲 张俊在陈长安耳边重复了无数遍早晨老宦官提醒他们的东西。老宦官说,无论你有没有被留下,都不要忘记给陛下行礼。 张俊在他耳边唠叨这句话时,他想的是老宦官在他们被人领走时,对他露出的微笑。那就像个慈祥的老爷爷一样,可为什么会有人觉得他们不是人呢? 陈长安没有想通这个问题。他已经被领至未央宫中地位最为尊崇的前殿,但他现在失去了去感叹和欣赏这一盛景的心情。他沉重地想着,为了修建这栋伟大的建筑,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其中,或许还有人的性命。而又有多少的人,在这栋建筑中默默地死去,然后被几个陌生人嫌弃地扔进乱葬岗,成为畜生们的食物?这样的建筑,还能冠之“伟大”吗? 当陈长安跪坐在金碧辉煌的皇帝的宫殿之中时,他沉着脸。 而张俊担忧地看着陈长安,他不知道他怎么了,但是他知道若是他惹火了皇帝,他会死的啊! 但一声尖细的声音阻止了张俊对陈长安的再次提醒,“诸位公子,在这殿中,莫要言语,莫要乱动。陛下和太子很快就到,待会你们可要记好了,好好地伏在地上,喊‘皇上万岁’。之后,就是考核,考核不难,就是测字,若是哪位公子不会写字,随意画一幅画即可。不必紧张,随意写画即可,这都是天意,你太过刻意只会引得陛下不喜。” 另一个声音低沉紧握着腰间金刀的男人说道,“记好了,待会念到你名字就上来。留下的安静地坐在右边,没留下的,坐在左边。吾不管你是留下的还是没留下的,绝不可大声喧哗,违者斩!” 男人肃杀的声音配合着大殿四周卫兵们严肃的神情和兵器的冷光,吓得孩子们脸色苍白。 那个尖细的声音的主人笑了,他说,“杨校尉,这些都是听话的好孩子,莫吓着他们了。” 那位杨校尉只是“哼”了一声,冷冷地瞪了那些初入宫阙的孩子们一眼,然后威严地跪坐在了殿前中间的精致的长案左侧。而那位老黄门只是笑了笑,对孩子们说放轻松,然后坐在了长案的右侧。 时间在流逝,殿中的温度在升高,穿着统一的白衣的孩子们都开始冒出汗珠,他们的心愈发沉浸在紧张c激动c烦闷和恐惧之中。 但他们惊诧地看着有几个年轻的寺人和婢女轻声走进了殿内,他们在殿内的各个角落的奇怪的透明盘子中放入了很多块冒着冷气的冰块。孩子们诧异极了,他们未曾想过,夏天还能有冰块。 随着寺人和婢女的离去,殿内的温度真的降下了不少。 但孩子们还来不及为这突来的凉爽而欢快时,另一个尖细的声音穿进了大殿之中,那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孩子们的脸色发红,气血浮腾,心脏狂跳不已。 那被拖长了音的“皇上驾到”在皇帝走进大殿的时候还没收住。 孩子们看着一个年迈却散发着无尽威严和生命力的如同太阳般的老人走出来了,孩子们屏住了呼吸。老人拉着一个身着华服的孩子,那个孩子懵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们的身后跟着一个白发白须的戴着高冠的老人,老人手中抱着一大堆简牍。 老黄门忽然大喊了一声“陛下”,他身后的孩子们才惊醒过来,连忙伏在了地上,诚惶诚恐地喊着“皇上万岁”。 那就是他们的皇帝,他们的主宰啊! 每个孩子心里都涌动着难以言明的情绪,他们觉得,自己好像见到了天一般。 皇帝笑了,他说,“都起来吧,不必多礼。” 他看着他的子民们慢慢抬起了他们的激动又紧张的脸庞,皇帝认真地看着这些年轻到让人嫉妒的面孔,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心跳声好像越来越弱了。 皇帝拉着他的太子坐在了长案的正位右边,贴近着服侍了他多年的老黄门。而他身后的太卜也老态龙钟地跟上了,他坐在了他的君主和他未来的君主的左侧。 年老的太卜将简牍放在了长案上,缓了缓气。 老黄门笑着轻声说道,“石公啊,用纸册不好些吗?简牍重,累人。” 那位石太卜没有理会他,反倒是皇帝轻轻笑了,“石公念旧,不像你这个老家伙,喜新厌旧的。” 调侃完他的老黄门,皇帝看向他左侧的石太卜和校尉,颔首道,“开始吧。” “诺。”老人和中年人恭谨地回答着他们的君王。 杨校尉打开了第一个厚重的简牍,喊着,“楚国,孟阳。” 而老黄门则在长案中间慢慢地铺开了一张纸,然后在一旁慢慢磨起了墨,一股墨香渐渐在殿中弥漫开去。 年幼的储君好奇地看着一个皮肤很黑的男孩有些畏惧和紧张地慢慢走了上来,然后跪坐在了他的面前,然后行礼,“陛下,太子。” 然后他在纸上写下了一个颤颤巍巍的“楚”字,然后放下了笔,不安地低着头。太卜看了看男孩的记载在简牍上的资料,又看了看男孩写在纸上的“楚”字。 太卜闭着眼,眼珠转动着,嘴唇蠕动着。然后他睁开了眼,在纸上写下了五个字,“可留可不留”。然后太卜看向他的皇帝,皇帝说,“不留。” 然后太卜圈起了后两个字,那位名为“孟阳”的楚国男孩沮丧着最后朝他的皇帝行了一个礼,“谢陛下。” 孟阳悲伤地走至左边,坐下了,接下来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将是无关紧要又无聊的,他只是期待着马上就会有人来陪他。他的期待很快就实现了,第二个人也沮丧着坐在了他的身边。 沉默肃穆的大殿中,简单而又神秘的仪式如此无聊地进行着,像是一出毫无意义的默剧。 一个个男孩沮丧失望地走向左边,偶然有那么一个幸运儿会走向右边,他压抑着心中强烈的喜悦和自豪,但脸上还是无可避免地露出了矜持的笑。他坐在右侧,颇有兴致地看着接下来的一切,就像他看出了这场默剧其中的真义一般。 而帝国的储君已经打了无数个哈欠,要不是他的父皇事前用些玩意诱惑了他,他早就在这大殿上胡闹了起来。皇帝的表情也显示出了一定的疲累和无趣,直到他看到一个男孩站了起来。 杨校尉面无表情地喊着,“苍梧郡,张俊。” 然后皇帝便看到了那个人,皇帝不敢置信地屏住了呼吸,他的魂魄在瞬间被拉入了可以穿越时空的太阳车。 他想起了那个少年,那个足以让他铭记一生的少年。 他想起了在草木繁盛c伸入大海的胶东国,那个少年做鬼脸,可气地喊着他“刘猪”。他想起了在即墨的王宫中,少年陪着他爬上大树,在风中放肆地大笑着。他想起了在他踏入未央宫之后,少年陪着他在上林苑狩猎,载着一马的猎物向他炫耀的得意模样。他想起了少年找回了他的异父姊,他的母亲被气得脸色发青而少年却向他邀功的模样。他也想起了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宣室中,听着一个老黄门跟他说,“上大夫已死。” 他又听见了老黄门的声音,于是他发怒,他恐惧,他自欺欺人,“他没有死!” 然后他看着所有人都愣了,面色都白了。那个老黄门惊恐地趴在了地上,说,“陛下,奴有罪!” 但他的注意力在那个男孩身上,他看着那个男孩脸色苍白,咬着嘴唇颤颤发抖着。于是他笑了,“不要怕,你叫什么名字?” 然后他看向老黄门,“跟你无关,起来吧。” 老黄门松了口气,然后说,“谢陛下。” 张俊看得出尊贵的皇帝的确没有生气,只是他的眸中,像是有些淡淡的忧愁和欣喜。 于是他说,“陛下,我名张俊。” “张俊啊,好名字,”皇帝脸上挂着笑,他的余光看到了太卜写在纸上的“不留”二字,他拿起笔,在太卜惊诧恐惧和疑惑的眼神中慢慢涂掉了那两个字,他写下了一个字,“张俊啊,你先到右侧坐下吧。” 张俊不明就里,他不是不能留下吗? 但男孩没有多言,只是行了礼,默默地走向了右侧席中。他看向了人群中的陈长安,担忧地看着。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留与归 郭荆和郭长都失望地叹了口气,一前一后地坐入了左席。 “苍梧郡,陈长安。”杨校尉麻木地喊出这个名字,但张俊和郭荆c郭长都因此提起了一口气。 皇帝和储君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来自遥远的南方的男孩身上。 刚刚受了惊吓的老黄门此刻仍是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幸运的民间小儿。但在这个男孩在行礼过后抬起他的小脑袋之后,老黄门看到了男孩眼中的倔强,他惊恐地发现,这个孩子的眉眼似乎与他的储君有点相似。但他很快,就将这个危险的想法逐出了脑外。 皇帝说,“你,叫陈长安?” 陈长安压住内心的畏惧,说,“是的,陛下。” “长安啊,是好名字,”皇帝说,“那你觉得,朕的长安怎么样?” 陈长安说,“很美,美到不似人间,只是美丽的东西都太脆弱。” 老黄门c老太卜和杨校尉都张大了嘴,诧异地看着这个口出不逊的男孩。而他们的储君却笑了,他觉得有意思。 但张俊却笑不出来,他看出了皇帝的脸上的杀气,但是张俊觉得,这杀气好像是从长安站起来的那一刻起便浮现在了这位帝王的脸上。可这怎么可能,长安就是一个乡间小孩,他怎么会引起一个皇帝的任何变化呢,哪怕是杀心。 皇帝笑了,“为什么?” “物壮则老。”男孩苍白的嘴唇慢慢吐出了这四个字。 皇帝愣了,他突然想起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遗忘的东西,他忽然发现,原来那些东西一直深深藏在他的心底。 那是他的皇祖母,他的奶奶。那时的她,还只是窦太后,那是的他,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子。 他的奶奶拉着他的手,拉着他的三姊的手,说,“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彻儿,你可明白?” 幼时的他撅着嘴,说,“我不明白。” 他甩开了奶奶的手,顽劣地跑了,“奶奶,你跟三姊说吧,她懂!” 他还记得三姊当时看他的眼神,他还记得他的三姊死时看他的眼神。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皇帝想。 但皇帝压下了这个正在膨胀的永远也找不到答案的疑惑,他看向了那个男孩。 张俊松了口气,他看到皇帝脸上的杀气消失了。 皇帝再次拿起了笔,在太卜不解的眼神中,在太卜写下的那一个字前又加了一个字。皇帝说,“长安此子,太过聪颖,不适留于宫中,当放其归乡,必有大成。吾当赐汝一金,以做嘉奖。” 所有人都愣了。 但陈长安还是反应过来了,他说,“谢陛下。” 男孩行礼后正要前往左席,却听见那位天下最尊贵的人问他,“家里人还好吗?” 男孩愣了愣,“挺好的,多谢陛下关心。” 皇帝颔首,对杨校尉说,“下一个。” 到了正午,第一批就结束了,在众人的高呼声中,皇帝带着太子,带着他留下的那些人往后走去。当皇帝的背影消失之后,老黄门的声音便响起了,“孩子们,都起来吧。一个个都累了吧?杨校尉,劳驾你送他们回去了。” 杨校尉习惯性地忽视了老黄门的声音,他径直走到殿门口,用他威严地声音说道,“都跟我走,排好队,不准说话!” 当壮硕的校尉领着诸多失望地孩子们走出前殿,走下前殿的高高台阶之后,校尉看到了一张笑脸。 黑廷不讲礼法地挡住了校尉,笑嘻嘻地说道,“杨校尉啊,我找个人,不知可以行个方便吗?” 杨校尉愣了一下,“黑公,这些都是民间的小儿,你” 一直在人群中搜寻陈长安的黑廷道,“我遗落民间的私生子,老天怜惜我,让我找到了。我看到他了,杨校尉,我先把他提走了,放心,我记得他住哪,不用担心,来日请你吃饭!” 黑廷在杨校尉肩上拍了拍,然后完全无视了杨校尉嘴里一直说的“不妥”,直接领着陈长安便走了。 杨校尉眼眸一缩,他当然认出了那个孩子是谁。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帝会更改太卜的测算结果,但又赐他十金呢?他正疑惑着,黑廷和那个孩子却已没了身影。 杨校尉摇了摇头,重新回到队伍前头,再次威严地吼道,“安静点!跟上,走!” 在杨校尉重新领着又累又热又失望的孩子们走向他们暂留的庭院时,那位老顽童般的墨家巨子则把陈长安拉到了一个角落,他拿出了一个东西,递给了陈长安。 陈长安诧异地看着被老师雕琢了一下的麒麟玉。那玉较粗的底部,套上了一个绿色的像是翡翠的东西,翡翠的底部,往下凹下去了一个很小的圆,圆的中间,有一个微微拱起的“绿桥”,一道黑白两色的线从绿桥下穿了过去。 陈长安注意到,绿翡翠上的纹路看上去杂乱无章,但细细看来,像是构成了五只神兽的模样——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他们围绕着中间的麒麟。最神奇的是,陈长安觉得这些纹路分明就是自然形成的,毫无滞涩的感觉。同样的感觉也适用与原来的麒麟玉,麒麟玉上出现了从底部到顶部的一条条宛如天成的纹路,让这块玉石看上去像是一个紧闭的花蕾。而那翡翠,就像是花蒂一般。 “戴上吧。”黑廷收回了凝视在麒麟玉上的目光。 陈长安听话地戴上了这个由他老师打造的项链,他欣喜地说道,“老师,你这技术太高超了,我完全没看来什么雕琢的痕迹。” 而黑廷则是无奈地摊摊手,“我本来就没有雕琢什么。” 陈长安诧异地看着他的老师。 黑廷道,“知道我为什么能那么快联想到你那玉跟麒麟有关吗?因为我有一块麒麟蛋壳的碎片。是邹老头给我的,当时我还不信,直到昨早上遇到了你。” 黑廷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我一直研究着那块麒麟蛋壳的碎片,却压根没有研究出什么东西。而昨夜,我把这两个玩意放在一起后,它们居然就这么融合在了一起,就自己变成了这副样子。我唯一的贡献,就是这根绳子了。” 然后黑廷又恨恨地说道,“我就说邹老头怎么那么大方啊!原来老早就知道这玩意不是我的了!” 陈长安又拿起了胸前的麒麟玉,轻轻地抚摸了起来,一种玄妙的感觉通过他的手指传入了他的心中,有点酥麻。 “把这玩意收好,”黑廷把麒麟玉塞进了陈长安的衣服里,“不要随便给人看到,更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有这玩意,怀壁有罪知道吗?” 然后黑廷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硬生生塞进了陈长安怀中,道,“这就是我们墨家的传承了,你既然是我墨家的弟子,就应该有一本。” 陈长安忙道,“可是,老师,我对这个没有天赋。” 黑廷完全不在意地摆摆手,“学不学是你自己的事情,你也可以给别人学,只要告诉他这是墨家的玩意就好了。不过” 黑廷轻叹了一口气,“这本书的原本你最好不要轻易示人,因为它的最后有一幅画。那是当年我为陛下完成了长安的修缮之后,忍不住画下的,里面不仅有长安的建筑分布,还有它的暗渠c暗道等等攸关长安城安危的东西在。我知道这是死罪,但我忍不住,我舍不得,就一直留下来了。昨天看到你之后,我就知道我该给你,尤其是你今天没有通过陛下的考核时,我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为什么?”陈长安问道,“老师不是觉得我是天命之子吗?如今我都要离开长安了,不就说明了我并不属于长安,我怎么会是天命之子呢?我也不该承受老师这么贵重的礼物。” 陈长安正想掏出怀中的书本,但他被他的老师阻止了。 他的老师说,“这不是礼物,是枷锁。我给你,是害了你,你就把他当做拜我为师的代价吧。” 老人正色道,“天命之子,谁说就要留在长安了,昔年的高皇帝,他可曾属于长安?” 陈长安大惊失色,“老师!” 老人笑了,“你想什么呢,老师没那个意思!总之,这本书,你给我收好了,要留要毁随便你,反正别告诉我就成。” 陈长安沉思良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道,“诺。” 老人高兴地笑了,他拍了拍陈长安的肩,这次他拍得很轻,“长安呐,记得啊,走自己的路,不要犹豫。长安呐,记得永远相信自己,我们师徒俩的缘分就到这了。” “怎么会,”陈长安反驳了他的老师,他的余光还瞟向了那辉煌高大的未央前殿,“我还会回来的,我还会回来见老师的,见我留在长安的朋友的!” 老人笑而不语,他往前走了,陈长安连忙跟在他的身后。 一路上,师徒俩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当黑廷在陈长安的庭院前转身欲走时,他听见了他的学生在他身后喊道,“老师!” 老人背对着他的学生,迈开了步子,“长安,永远不要,欺骗自己!” 他的学生呆在门口。 陈长安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因为他在他的老师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尽管他们岁数相差很大,但他们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他们离他越来越远。 那一刻,年幼的孩子忽然有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觉悟。他知道他会再次归来,但是,当他归来的那一刻,他们都将不在了。他们都将化成这个夏天的唯一记忆,散发着荷花的香味,如同泡沫一般脆弱。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泡沫破碎,就像什么都没有过一样。 陈长安睁开眼睛,看着外面慵懒的属于秋天的太阳挂在西边的天空。陈长安看着太阳想了很久,他才惊醒他已经回来了。他就像是从长安突然回到了家中,归途中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唯有长安的那几日,无比清晰地盘踞在他的脑中,不停地回放着。 开门的声音惊醒了陈长安,男孩看着他的母亲,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无礼地对待他的母亲。 陈氏坐在她的儿子的身边,她抱住了她的儿子,她说,“长安,我要嫁给马梁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花烛夜 男孩愣愣地问她,“为什么?” 陈氏说,“不为什么?” 男孩说,“他欺负你了?我会杀了他。” 陈氏说,“长安,要是你能快点长大就好了,我就可以把那一切都告诉你了。自从大娘死了,我一个人撑着好累。可是,我又不想你长大,我不想告诉你那些东西,不想让你去承受那沉重的自欺欺人的东西。” 男孩说,“娘,我已经长大了。” 陈氏说,“不,你没有。” 男孩说,“娘,我们有钱,你不用嫁给马梁,如果你不喜欢他的话。” 陈氏说,“不是因为钱。” 男孩沉默了。他紧紧地抱住他的母亲,因为他在害怕,他的母亲也将离他而去。 最后陈氏哭了,她说,“要是你没去长安就好了。” 那是男孩记得的,他的母亲唯一一次当着他的面哭泣。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不再有了。 男孩归家后第三日,他去拜访聚里的孔夫子,他没有心情多言语,只是又向夫子请了好几天的假,他要帮他的母亲准备婚礼。 男孩不知道他的母亲为什么突然要嫁人。男孩并不介意反而会很高兴他的母亲找到一个好的归宿,但是,马梁是吗?男孩从未想过他的母亲会再嫁,是因为男孩觉得这小小的聚里c乡里c县里,乃至郡中,都没有人配得上他的母亲。 自从他到了长安,他突然明白了,他的母亲属于长安。 或许正如他的老师坚信他就是天命之子一样,当他看到那高高的宫阙和重重叠叠的宫殿时,他就在想,“我的母亲属于这里”。那是种没有道理的感觉,却让他坚信不移。 所以,虽然他的母亲不知为何要嫁给一个她并不喜欢的人,他也要好好为他的母亲办好这个婚礼,尽管他才刚刚八岁,但他可以去问,可以去看书。而且,他还有皇帝赐给他的一斤黄金。 纳采c问名c纳吉c纳征c请期c亲迎,一个都不能少。 陈长安在家乡父老称赞的眼神中像个大人似得忙前忙后,那几日对于陈长安来说,是忙碌而短暂的。他觉得,他才刚刚擦干了汗,站直了身子缓了缓气,便看到了他的母亲穿着玄色的衣服,坐在步辇上,在暖黄的夕阳中离他远去。 “走吧。”孔夫子站在了他的身边,老夫子颇为感慨地看着这个才刚刚长到他胸口的男孩,他从未想过一个八岁的孩子会如此的懂事。 “夫子。”男孩行礼道,是他请了夫子来做他母亲婚礼的主持人。 老夫子和懂事的孩子也迈开了步子,他们沉默地行走在乡间的路上。在日沉西山之时,他们走进了马梁的家中。 马梁的几位叔婶站在院中,满脸喜意地将新娘迎进了大堂中。大堂中,神采奕奕的男人笑着接过了他的新娘。 男孩沉默着看着眼前的这对新人朝他们行拱手礼,他看着马梁的大婶为他的母亲擦洗着脸和手。他看着他的母亲和一个男人行同牢礼,他看着他的母亲和一个男人交换着酒杯,他看着那个男人解下了母亲的红缨,他看着他的母亲的一缕头发和那个男人的一缕头发结在了一起,放入了他准备的装着梅花c白米c绿豆c糯米和莲子的布囊中。 他的耳边还萦绕着夫子诵读的“桃之夭夭,妁妁其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看着那个男人同他的母亲执手走进了一间房间里。他看见了房间里跳动的红色烛光,他还记得那红烛的位置和味道,那是他亲自布置的新房。 他望着那红色的烛火渐渐熄灭的时候,他哭了。 “娘”他喃喃道,竟忘了去抹掉他的眼泪和鼻涕。 而他的娘,此刻正躺在床上,她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面相粗糙的男人褪去他的衣裳。黑暗中模糊的情景渐渐与已经黯淡的记忆相重合。 那个好看的c纨绔的男人温柔地对她说他爱她,他褪去他的丝绸衣裳,在他们自己办的隐秘的婚礼之后。男人吻上了她的唇,然后慢慢褪去了她的衣裳,她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毫无隐私地存在着,她感受到了一阵羞耻和罪恶刺激着她的灵魂c心脏和皮肤,却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快感。以致于她有时会想,那种羞耻和罪恶带来的快感,是不是比男人的爱抚和冲击还要愉快。 那夜很疼,是因为那是她的第一次。今夜也很疼,或许是因为她已经快十年没有行过房事了,或许是因为今日的这个男人,比不上那个男人的权势c纨绔和风度,但却绝对更加的粗壮有力。 女人的心中忽然升起了比当初更加羞耻的罪恶感,明明那日是私定终生而今日是明媒正娶。大概是因为身份吧,女人很快就想到了。但这份加剧的罪恶同样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快感,她突然渴望这个男人带给她更让她觉得羞耻的东西,那样,她会得到世间最美妙的快乐吗? 女人忽然想起当日父亲的怒斥,“荡妇,你就是个荡妇!” 女人曾经无比痛苦地拒绝着这个父亲强加给她的骂名和耻辱,但如今,她突然好想冲着她已经死去的父亲,揪着那个老顽固的衣襟说,“没错,我就是个荡妇,你生的荡妇!” 但这一切感觉只是那么一瞬。 当男人喘了一大口气,女人感到一阵痉挛般的快感席卷她的大脑。然后,男人抱着她沉沉地睡去了,而她却无比清醒。 她无声地哭泣着,她轻轻地喊着一个已经逝去了快十年的名字,她好想推开身边这个散发着让她恶心的气味的男人,但她不能这么做。她不能赌,她不能相信那个男人的仁慈,陈大娘就是最好的例子。 女人最后还是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她梦见有一个孩子在她的肚皮上跳来跳去,而她恐惧地喊着,“走开,走开,快走开!” 然后她看着她的长安慢慢走近那个与她记忆中的恐怖形象重合的男人,他们在阳光中击掌,朝着她大笑,不知是嘲讽的笑还是怜悯的笑,他们走了,只留下她瘫坐在地上无力地叫喊着,“长安,长安,不要,不要,不要啊!” 那个在她肚皮上蹦跳的孩子此刻在她的身后像只早夭的小鬼一样笑着,拍着他白白胖胖的手,愉快而狰狞地大笑着。 女人大叫一声,从床上惊醒了。 女人的儿子也大叫一声,从床上惊醒了。 他们的后背都湿透了,他们都下意识地望向窗外。秋天的晨光已经唤醒了万物,他们听见了外面叽叽喳喳的鸟儿的歌声。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置织场 摆着并不算丰盛的饭菜的木案旁,坐着四个人。 陈氏和她的新丈夫马梁坐在北侧,陈长安和马梁兄长留下的孤儿马黍坐在南侧。 陈长安看了看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放下了陶碗,有点不习惯地喊了声“夫君”,马梁一脸微笑地看向他的夫人。陈氏说,“上次长安从长安回来,带回了县官赐给他的一金。这些钱,我们打算在乡里办个织场。” “织场?”马梁一头雾水,不知道何谓“织场”。 倒是马黍机灵,他说,“叔母说得莫非是采办几台织布机,然后雇几个人来织布?” “没错,是这个意思,”陈长安道,“我和娘商量过了,我们会在乡市附近找块贫瘠的土地,买下之后就在那建成一所织场,我的计划是大致能容纳下百台纺纱机和织布机,当然,一开始我们不需要也买不起这么多。等纺纱织布赚钱之后,我们再买下稍好些的田地,种植桑树和麻,以供养我们自己的蚕室。之后,我们可以逐步扩大生产,乃至做成麻田c桑林c蚕室c纺线场c纺纱场c织布场到染坊c成衣店等这样一条完整的生产线。” 其他人一愣一愣地听着陈长安的嘴里吐出他们熟悉的名词,然后这些名词组成了他们完全听不懂的句子。尤其是最后两个词,陈氏呆呆地看着他的儿子,“什么叫成衣店?什么叫生产线?长安,从长安回来之后,你好像知道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陈长安露了一点不自然的神色,然后他说,“我在长安认识了一位曾周游列国的大智者,是他告诉我这些东西。所谓的成衣店,就是我们将衣服直接做成衣服,然后出售。生产线就是说,还是举这个衣服的意思吧,就是说从蚕桑开始一直到做成衣服的这整个流程。” 陈氏皱眉道,“直接做成衣服出售?那如何保证这样的衣服适合各类人的身材的?而且,大汉人都是自己买了布回家或者去裁缝店制作衣服,他们会来买着这种成衣吗?” “娘,这就是大生产的作用了,”陈长安露出了一个很神秘的微笑,“所谓大生产,就是它字面的意思,就是指生产很多的东西。娘,你应该知道对于同一样东西来说,生产越多,它的成本就越低吧。 “同时,我们可以到裁缝店里收集他们客人的尺寸大小,然后根据平均值划定一些标准,并统计好各个标准大致分布着多少人,然后按照这样的资料进行成衣制作。这样下来虽然会造成一定的浪费,但我们节约下的成本和因此得到的利润足以忽视掉这样的损失。 “这样做出来的衣服价格绝对会比我们自做衣服要来得方便c便宜,虽然可能会有些不合身,但绝对会在合理范围之内,我觉得那些贫寒和平民之家,应该会更青睐这样的衣服。至于那些讲究的富贵之家,我们可以专门为他们提供特订服务,反正他们不在乎钱,而是质量。” 陈长安一口气说完了他的大致规划,而其他三个人的神情果然像他预料的一样,他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陈长安。 陈氏最先回过神来,她叹了口气,“长安,你想做就去做的,娘支持你。” 最近觉得自己走了狗屎运的马梁自然不会忤逆妻子的想法,更何况这事基本上都不用他出钱。他笑着说,“长安,你娘说得对,叔叔也支持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但男孩只是摇了摇头,“不,我没办法做这个。娘,这是我给你的,我想跟着马梁叔叔去亭里做事。” 陈氏惊诧地看向他的儿子,“长安,你疯了吗?” “娘,我知道你闲不下来的,比起在家里养尊处优,你不是更想去尝试点新的东西吗?”陈长安握住了他娘的手,一眼温情地看着他的娘,“而我,我想早点长大。我跟孔夫子商量过了,我上午到序中学习,下午就同马梁叔叔去亭里。娘,我想早点长大,我想早点拥有足够的实力,去保护我爱的人。” 陈氏红了眼,她握紧了她为之骄傲的儿子的手,说,“儿啊,你不必如此。” 陈长安只是笑了笑。 陈氏说,“好,娘答应了。只是,经营这个织布场的事,我不太会。” 而马黍突然说道,“叔母,我来帮你!” 马梁连忙给马黍泼了一盆冷水,“你去干嘛?添乱吗?不准去!” 马黍一脸委屈地想要争辩,但他的叔叔颇具震撼力的眼神让他不敢说一句话。但陈氏却是笑着说道,“夫君,就让黍儿来吧。黍儿挺聪明的,长安说的这种新奇玩意不就是需要这样的年轻人吗?” 有了叔母的帮腔,马黍胆子瞬间大了,他拍胸道,“叔叔,你就放心吧,只要我马黍想做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好。” 然后他迎来了他的“可敬”的叔叔的狠狠一记“爆栗”,“你意思是以前我让你做的都是没意思的,都是你故意搞砸的咯?” 马氏叔侄于是开始了大眼瞪小眼,大概几个眨眼后,马黍飞似得跑出了家,远远地喊道,“叔叔,叔母,黍儿先走了,夫子说今日找我有事!” “这没出息的废物!”马梁狠狠地骂道。 而陈氏母子则是相视一笑,他们忽然觉得,其实到马家来,也不算太差。 于是,那一顿饭后,马梁开始运用起了他的人脉。他为陈氏母子找了一块将近十亩的贫瘠荒地,那儿正好临近一大片的稍有坡度的土质不错的土地,若是真如长安所说,他们能赚钱,那就正好可以买下去用作桑林。 马梁为了表现自己是一个好丈夫以及好继父,他打算做的当然不止这些,他还为陈长安找来了邻乡的几个当时颇有名气的土木匠,订到了最便宜的木材c纺纱机和织布机商家。 在马梁忙前忙后的时候,陈氏问她的儿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陈长安眼皮一跳,他说,“娘,果然瞒不过你。那位长安的大智者其实是阴阳家的,他深谙阴阳术,所以我请他让我看看我的父亲。” 陈氏面色苍白,身子一软,差点跌倒在地,幸好她的儿子扶住了她。 陈长安担忧地看着她,“娘。” 陈氏扶着她的额头,以无力的声音说道,“长安,你莫要骗我,阴阳家每次为人回顾前事,预言后事,总会让人付出巨大的代价。如果你没骗我,那么,你将什么给了他?” 陈氏紧紧地抓着他的儿子的手,她的眼神虚弱却又有力,她像是在担心,她的儿子在下一刻就会离她而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夫子问 或许,当紫色的流星划过天子的紫微宫时,没有询问太卜巫士的历经了沧桑世事的皇帝已经看到了很多东西。但是,总有更多的东西深深地隐藏在平凡之下,等待着后人发出几声无关痛痒的感慨。 当时的人们所爱讨论的是皇帝的新的继承人,那位有些顽劣的四岁孩子;他们也喜欢就天上的流星c地上的麒麟发表自认为透彻而精彩的评论。而他们将会疑惑c诧异地询问他们的后人,为何会对一个蛮夷之地的小小织布场怀抱着如此巨大而真挚的热情,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 在很多史书中——无论是官书还是野史,都将陈氏的成功归结于她极具天才性的管理创新。但我认为,他们都忽视了陈氏机乃至之后由陈氏的侄子创造的马氏机所起的巨大作用。由陈氏机和马氏机们吞吐出的一批批布匹最终改变了这个国家,让大汉走上了从未有人想过的巅峰。 大概这位始终不肯说出自己名字的陈夫人从未想到过,她所创造的陈氏织布场将那么深刻地改变着她熟悉的大汉和她所不知的世界。或许是命运的巧合,抑或是太一的玩笑,当满载着由陈氏织布场纺织出的已经闻名世界的“汉布”的巨大商船在占婆的大占海口被愤怒的占婆王击沉之后,一场为后世所无止休地争论着是伟大还是邪恶的战争爆发了。 这场被后世称为“汉布战争”的胜负毫无悬念的战争标志着那个伟大的时代终于结束了他冗长的序幕,激昂地开始了他的第一篇章。 一个伟大而罪恶,一个辉煌而黑暗的时代由此徐徐展开。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娘,”陈长安眼神闪烁,最后他还是轻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就像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告诉我有关父亲c有关你们的过去的一切一样。” “长安,你是不是从来没有问过我有关你父亲的事?”陈氏放开了手,无力地叹息着。 陈长安点点头,“我只是觉得,等娘想告诉我的时候,你就会告诉我。” “长安你,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陈氏笑着,抚摸着他的儿子的柔软的黑发,“所以长安,我相信你。所以长安,你自己的路,自己去走吧。陈大娘的书,我埋在了她的碑前,你去把它挖出来吧。然后,你自己选择,你要走的路。” 说完,陈氏便转身离去,她说,“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你帮着点你马叔叔。” “诺。”陈长安平静地看着母亲的背影。 前些天,他才知道了母亲曾经经历了怎么样的磨难,他才知道陈大娘因何而死,他才知道他的母亲为什么要嫁给马梁。 这一切都因为,都因为那个人。 男孩望着遥远的西北,眼神冰冷。可忽然,那冰冷消逝,化作了无奈和怀念。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一个男孩的声音在陈长安的脑中响起,“你还没想好吗?” “不,我想好了。”陈长安说。 “喔?”男孩笑着。 “如果因为我一个人的仇恨而去推翻一个如此庞大的帝国,那就是自私,那就同那个人没半点差别。我,要做我自己。”陈长安说。 “这种话我听过很多,”男孩在陈长安的脑子里换了个姿势,像是撑着头侧躺在床榻上的贵妇,“一般来说,说这种话的人都是因为没有自信,他们畏惧自己的敌人,他们害怕自己只是敌人可以轻易踩死的一只小虫子,他们更害怕的是,被人发现他其实就是这样的嫐种,于是他们自以为聪明地说出这么一番话以作掩饰。” 男孩似乎觉得那样不够显示出他的智慧,于是他又重新站起,双手在背后相握,眼神中显露出看透世事的澄澈。他如此看着陈长安,或者说陈长安的灵魂,说,“你是哪种人呢?” 陈长安没有理会他,仍是重复着他第一次发现他时问的问题,“你是谁?” 男孩吊儿郎当地嘻嘻笑着,“不是说了吗?我是麒麟之子。” —————————— 老夫子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的学生们,他的学生们也如同望着雷鸣电闪的稚鸟一般,眼神惶恐至极,只差没喊娘了。 老夫子不耐烦地摆摆手,“都走,都走,快走!” 年幼的孩子们如蒙大赦般地拿起他们已经破烂得不堪直视的书本,快速而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走出了教室。刚出教室,他们就像变了一个人,就像是刚刚学会了飞翔的鸟儿,在蓝天下肆意地翱翔鸣叫。 陈长安走到失望的老夫子面前,向他行礼告退,但夫子说,“你跟我来。” 陈长安诧异地看着夫子,但老夫子没有多做解释,他只是背着手往外走了。陈长安连忙拿起夫子书案上沉重古老的竹简,快步跟了上去。 孔老夫子沉默着领着他的学生回了家,他面无表情地接过陈长安手中的简牍,放在了他平日休憩c读书的石案上,然后跪坐在了石案旁略显破旧的草席上。他示意陈长安到另一侧草席上坐好,那儿似乎因为几乎没人坐过而显得平整。 陈长安受宠若惊地坐在了他的夫子的对面,他疑惑地看着他的夫子,“夫子?” 但老夫子似乎没有看他,而是看着陈长安坐着的草席,他像是在感叹旧事,“你坐的地方,本应该是我的一名好友的位置,我们曾约好了,要到这地之南来修行辩道c肆意游戏。但是,他失约了。” 老夫子伤感地摇了摇头,然后他看向他的学生,“长安,此番你从长安归来,似乎学到了很多东西。” “是的,夫子,”陈长安点点头,“去了长安,我见到了很多很多不一样的人和事,那是我待在乐平乡一辈子也想象不出的。” “你觉得长安如何?”老夫子问他。 但老夫子没想到他的学生突然笑了,然后他的学生解释道,“夫子,那日在前殿中,县官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 老夫子听此便来了兴致,“喔?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陈长安道,“我说长安很美,但美丽的东西总是太过脆弱。之后县官问我为什么,我就说‘物壮则老’。” 老夫子眼中闪烁着新奇的光,他好好打量了他的学生几眼,良久才道,“长安,我知你早慧,但不知你已经聪颖至此。你可明白,过慧则夭,正如汝之所言——物壮则老。” 陈长安愣愣地看着他的夫子,他没想到夫子会说这么一番话。但老夫子没有深入下去,他又道,“长安,你为什么还要留在序中,你既然跟着你娘去了马家,即可到乡里的庠中学习,那里的经师不是更好于我吗?” “夫子,我在长安曾遇到一个贵人,他说我天生不凡,开始我不信,但后来,我慢慢信了,”陈长安说,“他还给我打了一个很有趣的比喻,他说一块石头扔进水中,会激起很大的水花,那么一个不凡之人闯进他的生命,又会激起多大的波浪呢?” “长安,你想做什么?”老夫子眼神炯炯地看着他的学生,这个年仅八岁的孩子居然让他有些看不透了。 不凡的孩子只是笑了笑,“夫子,我没有想做什么。我只是想,这个天下还有好多好多的人过得不像个人,他们活得很辛苦,很痛苦,甚至很麻木。我想让这样的人少一点,至少,有那么一个机会,有那么一个选择,或者,有那么一个趋势。” 年迈的老夫子愣住了,他久久地看着他的学生,他的白须像是在微微颤抖着。他说,“那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不知道,”孩子真诚地回答着,“所以我想要学习,从书本中c从已逝的历史中窥探出一些道理。所以我想要修行,从凡庶最真实的生命中,去体会作为人最重要的东西。”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君子剑 老夫子在阳光下长长地叹息着,“我真的老了啊!” 老夫子激动而又悲哀地说道,“长安,我早晨已托人向马亭长说过了,今天下午你便留在我这吧。” 陈长安诧异地看着他的夫子。 老夫子慢慢站了起了身,似乎是因坐久了气血不通,老人差点摔倒。陈长安想要扶住他的夫子,但老人只是摇了摇头。老人站起身,微微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那占据着天中,散发着无限的光与热的太阳,老人沉思了好一会。 然后他转身走入了房内,陈长安听见了房间里传来的持续不断的像是在搬挪着什么东西的声音。好几次陈长安都想进去帮一帮他的夫子,但他明白,此刻的夫子不需要他的帮助。 良久,太阳已躲进了一片白云之后,老人才蹒跚地抱着一个古朴的长盒出来了。 他似乎不是因为年迈或是长盒的沉重而显出老态,更像是因为那过往的回忆,让他有些不堪重负。老人抚摸着那长盒,就像抚摸着他的子女一般。 老人重新坐在草席之上,将长盒摆在石案上,最后一次深情地凝视了一番。然后他抬头看着陈长安说,“长安,你可曾听过,君子剑。” 老人轻轻吐出了“君子剑”这三个字,但陈长安听得出来,他的夫子在这三个字上倾注了无限的怀念c敬佩和骄傲。 陈长安轻轻地摇了摇头,“学生不曾耳闻。” 老人像是自嘲,又像是得意地笑了笑,“这不怪你,没听过很正常,昔日秦王焚书,无数典籍毁于一旦。这君子剑,不过是夏王朝的幽灵,怎奈何得了那在华夏大地上熊熊燃烧的天火?” “夫子,学生愿听其详。”陈长安好奇地请教着他的老夫子,这位走过了一个甲子的沧桑老人。 “你可曾听过夏王禹的故事?”但他自问自答了,“传说在一千多年前,人们茹毛饮血,如同一群双腿站立的野兽,直到一名其姓名不可考的伟大圣王的出世。那位圣王教会了人们用火,教会了人们如何建筑房屋和制作衣服,教会了人们书写和礼仪,他给人们带来了文明的曙光。 “但是,上古先民的幸福是短暂的,随着圣王去世,人类重新陷入了黑暗。而拥有了文明的人类爆发出了比之前更强大的破坏力,红色和黑色的战争让大地c河流和天空都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 “终于,太一看不下去了,他让连绵了数年的大雨冲刷着世间的每一个角落。大雨洗刷了人间的一切血腥和罪恶,但那滔天的洪水也将人类逼上了绝路。悔恨的人们最终汇聚到了泰山,他们在山顶上诚恳地跪着c拜着c哭着,乞求着太一的原谅。 “太一心软了,他让大雨停息了,但他没有让洪水退去,人类仍然面临着灭绝的威胁。好在太一还是派下了伏羲和女娲,他们在洪水中庇护着颤微的人类文明之火。他们教给了人类很多东西,但当他们离去重回上天之时,他们仍然没有让洪水退去。 “但伟大的伏羲和女娲离去之后,历经了磨难的人们终于迎来了另一位圣王。他就是夏王姒文命,又称大禹。大禹率领着人们和天下的妖兽精灵们战胜了洪水后,将人类领袖之位传给了他的儿子启。是夏启创立了大夏王朝,但他尊其父为夏国始王,故我们也称大禹为夏王。这就是我们大汉的源头,你应该听过吧?” 但是陈长安完全没有注意到老夫子的提问,因为他脑海中的男孩正在破口大骂。 男孩真的很生气,他在陈长安的脑中上蹿下跳地骂道,“不要脸!还大禹!真是太不要脸了!就是个渣滓,还圣王?!我日你个圣王!” 男孩完全不顾形象地大骂着,口中吐出来的尽是些污秽之语,尽管有很多话陈长安听不清c听不懂,但陈长安相信,那绝对不是什么好话。而更重要的是,这个突然出现的诡异男孩如此胡闹,让他不仅听不清夫子在说什么了,而且头特别的难受,就像几百只蚊子在耳边嗡嗡地叫着一般。 陈长安说,“小声点。” 没用。 陈长安稍稍调高了声调,“小声点。” 还是没用。 陈长安嘴角抽搐了一下,吼道,“安静!” 男孩愣住了,然后无所谓地耸耸肩,从陈长安的脑海中消失了。烦躁的男孩刚松一口气,便看到了自己的夫子的震惊和疑惑。 陈长安连忙说道,“夫子,学生” 但他的夫子打断了他,“我明白,那不是冲我的。现在你的麻烦解决了吗?接下来的部分需要认真听。” 陈长安郑重地回道,“准备好了,夫子。” 老夫子难得地露出了感慨的神色,“我说的这君子剑,便同这夏王禹有关。世人皆知大禹曾铸九鼎以定天下,但却不知大禹还用铸造九鼎剩下的神铁打造了一柄神兵,也就是君子剑。但君子剑并未成为夏王朝的象征,大禹将君子剑交给了他的一名徒弟,那就是我们君子剑的祖师爷之一了。” “之一?”陈长安有些好奇,既然君子剑只有一把,那么祖师爷不应该也只有一个吗? “稍安勿躁,”夫子说,“在当时,虽然庶民不知君子剑,但很多权贵们都知道大禹留下了一位世上最厉害的剑客保护他的儿子。那位剑客从来都躲在阴影中,就如同他不存在一般,但所有被派来暗杀夏王的刺客c巫士c妖灵c鬼怪乃至无形的蛊咒都被这位剑客挡住了,任何敌人,他都只需要一剑。没人知道那位剑客的名字,所以众人都因此称他为‘一剑先生’。这位世上最为神秘,也最为强横的一剑先生便是我们君子剑的龙剑传人。” “龙剑?夫子不是说君子剑吗?”陈长安一头雾水,“难道说,君子剑有不同的剑法,一剑先生创龙剑,而其他一位或几位祖师爷创造了别的剑法?” “这的确是合理的猜测,但事实并非如此,”老夫子笑着摇了摇头,“所谓剑,既是战争的兵器,而又因其优雅宛如君子,所以成为了君子的象征之一,后世自诩君子者皆爱佩剑。而‘君子剑’三字,重要的在于‘君子’二字,而非‘剑’。” “君子剑分为龙凤两剑,其中龙剑执者拿的便是这实实在在的用神铁制成的君子剑,”老夫子轻轻地敲着那个长盒,一脸追忆,“凤剑其实是个虚指或者说比喻的说法,虚指执凤剑心中的文章气度或者说他手中的刀笔,所以,龙凤剑又称龙剑凤笔。” 老夫子轻轻叹道,“大夏的贵人们都知道忠心护卫着天子的龙剑,却不知天子身边还有一个拱卫着他的天下的凤笔。”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龙凤传 陈长安沉思了一会,道,“所以说,真正的君子剑其实指的是一文一武两个人?” “没错,”老夫子的眼神忽然有些迷茫,他说道,“但其实也不仅仅如此,这还是两种理念的分歧。” 看着学生更加疑惑的眼神,老夫子解释道,“龙剑护卫帝王,凤笔安定天下。那么,到底是龙剑重要还是凤笔重要呢?或者说,对于我们这些君子剑的传人来说,我们的最高忠诚究竟应该给帝王,还是天下黎民呢?” “最开始的十几代传人,都选择了搁置了这个最根本的矛盾——或者说当时天下安定让他们并未意识到这个问题。但随着后继的夏王荒淫无道,大夏王朝日渐脆弱。终于,在夏王桀时,因为宠幸褒姒而惹怒了诸侯的天子想要重新树立自己的权威,居然私通犬戎,企图坑杀日益强大不从王命的诸侯方伯,”一提到夏王桀,夫子便面露悲痛,“但是,犬戎向来觊觎中原沃土,他们配合夏王桀压制诸侯是虚,实则是为了先削弱强大的诸侯力量,再杀死夏王,以实现他们占领中原c灭绝华夏苗裔的野心。那是一场对于我们华夏诸民来说灰暗而耻辱的历史,无数的无辜百姓被冠以王军之名的外族军队杀害劫掠。” 老夫子想象着那暗无天日的日子,感到了一阵又一阵的苦涩和无奈,“也正是这样的惨况,终使那一代的龙剑和凤笔彻底分裂了,龙剑仍然执着于一剑先生的信念,‘以吾血肉护吾王’。但凤笔却认为当时的夏王乃是天下之大蠹,他不能无视天下无数百姓的枯骨和血泪,于是愤然出走东方强大的齐国。从此,凤笔忠心辅佐齐候,而当时的齐候也是一代英豪人物,于是齐国便在君臣两人齐心协力下成为了华夏诸侯之霸主,并联合其他诸侯驱逐了犬戎,破入夏都。 “当时,诸侯鼓动齐候废黜夏王桀,自立为王。但齐候觉得此行乃是得位不正,而凤笔也感念先祖遗训,不欲断绝夏王法统。于是,齐候仍尊夏王为天下共主,但其迫使夏王封其为‘亚王’,地位仅次于夏朝天子,成为天下实际上的主人。此后,大夏王朝一蹶不振,虽有天子之名,但权柄全在于齐国以及之后相继称霸的晋楚等国手中。也正是从夏王桀起,龙剑便留于夏都,护卫天子,凤笔便安于临淄,辅佐齐王。其后虽齐国几度衰微c中兴,但凤笔始终居于齐都临淄。 “夏桀王后,诸侯争霸,华夏大地陷入了连绵不断的战争之中,直到天纵之才秦王嬴政继位。嬴政凭借一国之力,荡平六国,一统天下河山,建立了大秦王朝。虽然后人总是怒斥着嬴政的残暴和苛政,但他确是终结了战争,为黎民百姓带来了渴望已久的和平,也不愧始皇帝这个名号。也就是从大秦开始,龙剑没有了需要他护卫的大夏天子,凤笔也没有了需要他匡佐的齐王,而始皇帝不信任也不需要他们。于是,自有秦一代开始,君子剑便沦落民间,变成了虚无缥缈的传说。但是,我们从未忘记自己的使命,君子剑还在传承,龙剑凤笔还在以他们的方式努力地守护着这个天下。” 老夫子说完便沉默了,他时而抚摸着那古朴的长盒,时而久久地闭着眼睛。他在回忆着一些东西,也在思考着一些东西。 而陈长安则为他的夫子的话所深深震撼了,他未曾了解过这段久远的历史。他所知道的只是秦王嬴政统一天下,却因贪欲而戕害万民,于是高皇帝秉承天命,推翻了残暴的秦帝国,建立了伟大的大汉帝国。陈长安想着,如果越来越多的人都不记得这段历史了,那么这段历史是不是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那么,那逝去的人和物们,他们的意义,他们的价值是什么呢? “长安,打开盒子吧。”老夫子忽然说道。 陈长安摆脱了那让他觉得有些窒息的思考,庄重地伸出双手,屏住呼吸,轻轻地打开了盒子。陈长安本以为盒子中便是夫子所说的君子剑,但他没想到盒子里装着的只是一把枯黄干扁的竹剑。男孩诧异地抬起头,看着他的夫子。 但老夫子没有说话,他只是恭谨地c轻轻地拿起了盒子中的黄色的竹剑。那竹剑很轻,但老夫子的表情和动作看上去让人觉得他像是在尝试拿起上百斤的东西。 老夫子站了起来,他郑重地双手捧着竹剑,对陈长安说,“汝可愿接过君子剑,从此只为这天下拔剑!” 陈长安愣了愣,然后他的脸上涨上了两个红晕。 年幼的男孩于是诚恳地向他的夫子,向那柄竹剑磕了三次头,男孩说,“学生愿意。” 然后男孩举起了双手,老人将竹剑慢慢地放在了男孩的双手之上,脸上透着欣慰和忧愁。 男孩将竹剑别在腰间,老夫子满脸带笑地坐下了。 老夫子说,“我还以为我会老死在这乐平乡,从此断了龙剑传承,那我真是君子剑一千年来最大的罪人了!” 陈长安道,“夫子,学生没想到您竟会剑术。” 闻此,老夫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似乎因找到了传人而显出了一些不同于往日的活泼。老夫子摇着头,“非也,非也,我对剑术实在是一窍不通。” “这君子剑的传承啊,实际上有些奇怪,”老夫子说,“文传武,武传文,也就是说,龙剑要找的是凤笔的传人,凤笔要找的则是龙剑的传人。这在一千年年间,从未有变,哪怕是在龙剑凤笔矛盾最大的夏王桀的时代。” “这”陈长安不明白如此安排有何深意,只是,若是如此,他该如何学习剑术呢? “这是当年大禹和两位祖师爷商量了许久定下的,但他们都没有说这是为了什么,所以后人们只能猜了,”老夫子道,“有很多猜测,比较靠谱的是说,这是为了文武结合,让龙剑不至于只有一股子莽夫之气,让凤笔也不至于只有一股酸臭的书卷子气。还有一种说法,是说无论龙剑还是凤笔,其传承的核心在于自己的信念,君子剑采用剑形,不因它常用于对战,而是因为剑更符合执剑者的信念,更符合君子的名号。所以,君子剑需要的是有自己的信念,有自己的道,而如果由龙剑来传承龙剑的话,只会让龙剑越来越同质化。凤笔亦然。 “我记得还有种有趣的说法,因为凤笔重修气又重修心,所以寿命长,而龙剑重修体和修气,极大地压榨了身体潜能,所以寿命较短。让龙剑凤笔互带传人,是为了让双方的继承人的辈分相差不至于太大。” 说着,老夫子自己便笑了起来,“这是我一个朋友的玩笑话,不能当真。当然,之前两个说法也都是猜测,至于真相如何,无人知晓,也不重要。所以,长安,我并不能教你剑术,君子剑的奥秘就隐藏在我给你的竹剑之中,更在于你自己的心。” 男孩下意识地握紧了竹剑的剑柄,认真地点了点头,“学生知道了。” “嗯。”老夫子欣慰地笑了笑。然后,老人开始了一阵持续的咳嗽。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采桑女 当陈长安拉住缰绳,让他胯下的马停下之后,坐在他身后的马梁渍渍称奇,说陈长安才花了一个下午时间便骑得比他还好了。陈长安的继父笑着说陈长安应该去参军,说不定到时候还能当上个将军。 其实整个乐平乡就只有一匹马,因为整个大汉因为皇帝之前的大兴战事,马匹稀缺。但这匹马不属于官家,而属于陈长安的继父,这个小小的亭长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弄来了一匹马。当时,马梁可是得意洋洋地牵着马在乐平乡里走了好几个来回,倒不是他舍不得骑,而是他需要更“真切”地体会到别人的羡慕。 陈长安环视了一下四周,看着这熟悉的木房组成了他不熟悉的布局,于是他问,“马梁叔叔,这是哪里?” 马梁只是瞟了一眼,便自信的说道,“这里是郭安乡了,没想到你小子居然瞎骑到这里来了。你再往前面去些,那个岔路往右走。” 陈长安虽有些疑惑,但还是按马梁的说法做了。 当陈长安骑马走进那条右岔路后,不需要马梁提醒,他就看到了那座不一般的宅邸。 高高的石砖围墙围住了那座宅邸,但陈长安不需要看到宅邸之内便知道这户人家不同寻常。虽然这宅邸不大,围墙也只是用普通的石砖砌成的,但陈长安已经注意到了,这围墙上c门上都没有半点污秽,墙下也没有半点杂草。简朴但素雅,这让陈长安深深地记住了这堵围墙——或许,还有这是张家的缘故。 马梁叹道,“这就是张家了,郭安乡的三老张公的府宅,闻名整个高要县啊!听说县里的三老特别欣赏这张公,打算自己死后,便推荐张公出任县三老。张公若是任这县三老,也是名至实归!” 陈长安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他忽然跳下了马,往前走了几步。 马梁惊呼,“长安,你要做什么?” 陈长安忽然停下了,不是因为马梁,而是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事情。于是他又踏上了马,对他的继父说,“马梁叔叔,我们回去吧,我心里有点不舒服,总觉得家里出事了。” 马梁笑道,“长安,不要瞎说,家里能出什么事?” 但事实证明,男孩是对的。马梁刚刚从马上跳了下来,便看到他的亲侄子慌慌张张地从屋里跑了出来,他说,“叔叔,叔母出事了!” —————————— 陈长安皱着眉头走进张大夫的房中时,他便看到那个女孩坐在他的母亲躺着的榻旁。 女孩的脸上是活泼的笑容,她正同男孩的母亲讲着一些有趣的事情。女孩的旁边放着一个盛满了绿色的桑叶的竹篮,这让陈长安知道了这个女孩是谁。 “娘。”陈长安走到陈氏的榻旁,轻轻喊道。 陈氏和女孩一起看向了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孩。女人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她说,“长安啊,你来了。” 而女孩稚嫩的脸上的笑停滞了,然后她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的微笑,“你就是陈长安吧!” 陈长安笑了,他说,“是啊,我就是陈长安。我猜,你就是马梁叔叔口中说的聪明漂亮的秦罗敷了吧。” 女孩说,“舅舅真的这么夸我了?他可是最喜欢说我又笨又丑了。” 陈氏笑道,“罗敷,你还不知道你舅舅什么德行?他那是羡慕你爹,生出了这么个水灵灵的女儿。” “那舅舅他很快就不会羡慕了,”女孩露出了一个俏皮的笑,“因为舅母很快就要给他生出一个比罗敷还要可爱的孩子了!” 陈氏笑了笑,但陈长安看出了他的母亲的笑中的几丝勉强。男孩于是说,“娘,我的弟弟或者妹妹一定是天下最可爱的,肯定不会有人讨厌他的。” 陈氏愣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抚摸着她的儿子的脸,“娘不求别的,只希望他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长安,你送罗敷回家吧,我这儿有黍儿,还有你马梁叔叔照看着。” —————————— “其实你不用送我的,虽然我们家刚刚搬来,但是这条路我已经走了很多次了,路上的人我差不多都认识了。”夕阳下,女孩的半边脸映照着金黄的阳光。男孩也一样。 男孩说,“没事,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妹妹,哥哥送妹妹回家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你说得是没错啦”女孩说,她似乎好像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于是,男孩和女孩开始沉默地漫步在夕阳下。 “今天很谢谢你,”男孩忽然说道,“我不敢想象,要是我失去了我的母亲,我” 女孩说,“我知道,我爹” 女孩伤感地叹了口气,男孩连忙说对不起。女孩却笑了,说没有关系,她说其实马梁舅舅已经帮了她们母女很多,不仅让她们能搬来乐平乡,还给她们找了房子,还让她直接去织布场取桑叶而不用去那么远的清水里采桑叶。 女孩说,“我最遗憾的就是不能参加舅舅和舅母的婚礼了,那天,舅母一定很美吧。” “是啊,她很美,”男孩笑了,“等你长大了,你也会有那么一天的。那一天,你一定会和我娘一样好看的。” “长安哥哥,那你呢,你想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呢?”女孩眨巴着她漂亮的眼睛,认真地问着她的表哥。 而害羞的男孩却是涨红了脸,半天才憋出了三个字,“不知道。” 女孩大笑了起来,“长安哥哥害羞了!长安哥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快告诉我,是谁,我一定会保密的!” 陈长安的脸更红了,他忙道,“我没有喜欢的女孩子,你不要瞎想,更不要乱说了!” 女孩盯了陈长安半天,然后说,“长安哥哥,你只有害羞的时候,才像个小孩。” 陈长安道,“你不也是个小孩吗?” 女孩道,“是啊,我也是个小孩,我们两个都是小孩!以后,我们两个会一起变成大人的!长安哥哥,以后我可以去找你玩吗?” 陈长安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女孩又发出了像银铃一般动听的笑声,她突然快步跑到了一个简陋的小院门口。她转过身,用力地挥舞着,“长安哥哥,我到家了,谢谢你!” 男孩看着夕阳下的女孩那么开心c那么活泼,心中的忧闷渐渐消失了。 他也笑着回应这个女孩,“罗敷,我先回去了。” 女孩还是在大笑着c用力地挥舞着她的手,以致于让男孩觉得,女孩要是再加把劲,就会飞离这片大地。 男孩笑着转身离去,却忽然听见背后传来女孩的声音,“长安哥哥,明天我去找你玩!” 男孩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迈着轻松的步伐,回家了。 可以看一下前面“作品相关”。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魔障生 马梁和陈长安一脸紧张地站在院中,一向胡闹的马黍此刻也不安地走走停停。 陈长安忧郁地看着那间十个多月前由他亲自布置的房间,心不安地跳动着。房间里依稀传来的母亲的痛苦的叫声始终刺痛着陈长安的心脏。当年娘生他的时候,也是这般的痛苦吗?男孩想。 “长安哥哥,”一个熟悉的女孩的声音打破了男孩的乱想,“舅舅,表哥。” “罗敷来了啊,”马梁冲女孩笑了笑,但脸上的烦躁丝毫未减,“你舅母唉,罗敷,舅舅现在” 秦罗敷连忙说没事,上前安慰了她舅舅几句,然后走到了陈长安身边。她说,“长安哥哥,你放心,舅母一定会没事的,上次她晕倒在织布场里,还不是一样挺过来的,这次肯定也会没事的!” 陈长安勉强地露出一个微笑,“罗敷,谢谢你,我也相信我娘会没事的。罗敷,我现在没有心情聊天” “长安哥哥,我明白的,”罗敷道,“我就在这里陪着你,陪着舅舅和舅母,陪着我们可爱的弟弟出世。” 陈长安感激地冲罗敷一笑,然后他又将目光集中在了母亲的新房和产房上。但他的脑海里,却是想到了一年前的夏天,也是如这般的烈日,他和那些原不相识的朋友们在帝国的大道上奔驰着。 他们看遍了大汉南北的风光,只是没有机会停下来细细品味一番。 然后,他们到了长安。那漫长的旅途就像是一场难受的梦一般,似乎很久又似乎很快地快去了。 他们到了长安,他们住进了未央宫,他们看到了帝国现在的和未来的主人。 然后,他们分开了。 张俊和王参留在了未央宫中,见了长安的黄鼠黑狗——不,是郭荆郭长不愿归家,他们留在了长安。于是,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他记得那日,同他一起烧瘗钱的老宦官开心地将他送出了庭院。 他说,“你不用留在未央,不用留在长安,真好。” 陈长安不知道是不是真好,他只知道那个夏天的一切如同梦魇一般地纠缠在了他的脑海中,不知那个晚上就会突然跑出来让他像傻子一样大笑c悲泣和大叫。有时候,白天的时候,他也会突然想起那些人,他会忽然陷入沮丧,然后他就会拿出那把竹剑——夫子说它叫“凡人剑”——毫无章法地乱舞着。 当他疲倦地躺在地上踹气的时候,那些记忆还是会突然跑出来。只有当老师的背影和声音出现的时候,他才会突然惊醒,他才会突然痛苦地发现,那一切都开始渐渐模糊了。 “我会忘了吗?”陈长安想着,然后落下了一滴泪。 那滴泪,不是为已然模糊的记忆而流的,而是他听见了一个女人粗哑的声音说,“她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陈长安愣在原地,眼眸中倒映着一个女人的摇头叹息,一个男人的默然落泪,一个男孩和女孩的失声痛哭。陈长安觉得脸颊有些痒,是两行泪流下来了。 那个叹息的女人往外走去,但她被男孩挡住了,“吊住她的呼吸,我有办法救她。” 女人只是把男孩的话当做了悲痛下的胡言,所以她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让开了男孩,往外走去。但女人没想到男孩还是把她拦下了,女人看到了男孩眼中悲痛和坚定的眼神,她叹了口气,“孩子,你娘她难产了,我就是拖住个一时半会的有何用?” 男孩说,“你有办法?” 女人沉默了,最后她屈服了,“半个时辰。” 男孩转身向马厩跑去,“马梁叔叔,照顾好我娘,我马上带人回来救我娘。” 那匹扬起了漫天灰尘的马上,男孩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快,再快点!” 但当男孩跳下马到了那个人的家门之前时,他竟不知为何地恍惚了一下。 男孩用力而急促地敲打着张家的大门,一个穿着朴素但整洁的年轻仆人打开了门,他说,“你是谁?” 男孩说,“我找张夫人,就是张俊张公子的母亲,我有攸关人命的事情找她!” 年轻的仆人愣住了,然后说,“我家夫人平日里根本不出门,什么事能跟她扯上关系?再说了,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是你们张俊公子的朋友,我叫陈长安,跟他一起去的长安,”陈长安急道,“我真的有很急的事情找张夫人,请你禀告一声可好?” “不好?”仆人冷笑了一声,“你说是我家公子的朋友你就是啊。我家夫人不喜出门,我才不想跑过去触霉头呢。” “这么说,你不肯让我进去,也不肯替我禀告了?”陈长安冷冷地说道,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那把凡人剑的剑柄。 仆人冷笑道,“没错,你以为我们张家是什么地方,你想进就进,想见谁就见谁?” “原先我会钦佩张家懂礼,没想到竟是这种懂法!”陈长安握紧了腰间竹剑,正要用力拔出,却忽然闻见了一股清香。他惊醒了,放开了握住竹剑的手。 那个年轻的仆人惊呼道,“夫人!” 然后,一个不着华服,不做修饰的女人出现在了陈长安眼前。女人看上去不算美丽,但她自有一种风度,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女人似乎知道了陈长安为何找她,她说,“走吧。” 然后,女人不顾身后仆人着急地呼喊,同陈长安一起跳上了马,朝着马家狂奔而去。 女人说,“不要怪他,他只是奉命行事,俊儿他爷爷平时不准我出门。” “为何?”陈长安有些诧异,“那夫人现在出来了” “无妨,”女人道,“倒是你,刚刚可是被魔障扰乱了心神,居然对一个陌生人起了杀心。” 陈长安沉默了。 女人又道,“我看得出来,你是练武之人,尤其是腰间的那把竹剑,不简单。只是,你可知道,一旦无法控制住自己拥有的力量,你会变成什么吗?” “魔鬼,”女人脸色平静地说出了这个代表了邪恶至极的词语,“所有的恶都来自于失控,失控将毁灭世界。” 男孩不知该如何回答这番话,但他总算能心安地确定一点,他没有赌错,张俊的母亲可以救他的母亲。他忽然想起了那日车厢中的阵阵清香,他想起了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男孩,他不自觉地笑了笑。 于是他说,“夫人,你教出了一个好孩子。” “你说俊儿啊,他的确是个好孩子,”女人笑了,“但你也是,你娘肯定很高兴有你这么个孩子。” “夫人,你能救我娘吗?”男孩问她。 “你不用担心你娘,你更需要担心你自己,”女人说,“我不希望看到俊儿的朋友陷入魔障之中,从此如同行尸走肉般地苟活于世。”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九头鸟 张夫人走进了那间不时传来女人悲鸣声音的房间,那个稳婆面带惊诧和疑惑地回头看了张夫人几眼,最后只是摇了摇头,关上了门,在马梁的感谢中走出了马家。 实际上,稳婆并不觉得那个比自己年轻的陌生女人能救活这对处于危险中的母子。所以她对于马梁的感谢,只是不停地说着“不敢当”,不是谦虚,而是真心如此。 稳婆回家之后,按照以前的惯例,跪在神龛之下,轻声地说着自己的过错,并恳求她所侍奉的神灵保佑那对母子的魂魄能升入上天,不再受人世的痛苦所折磨。但稳婆在第二天听说了马家的夫人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大胖小子,稳婆马上就明白了,那个女人,是个巫女。 马梁诧异地走到他的气喘吁吁的继子身边,“那位夫人是,张家的?” 陈长安有些诧异,“马梁叔叔,你认识她?” “那次张家遭了贼,还伤了好几个人,我带着人过去探查的时候见过这位夫人,”马梁道,“但也就是那么一面,张公似乎对他的这位儿媳特别防范——说防范也不对,害怕?也不太可能。我说不出那种感觉,但是在我的印象中,那位张夫人似乎从来没有走出过张家府宅。长安,你是怎么请到她?” 陈长安差点脱口而出张夫人是自己出来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这些事情不应该让马梁知道。于是他说,“我是她儿子的好朋友。” 但其实马梁并不在意他的问题,现在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长安,你娘好像不痛了。” 陈长安终于放下了他心中悬着的石头,他将那匹劳累的马拉去了马厩,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但他刚刚关上马厩的门,便突然感到了一阵无力,所幸的是他捉住了马厩的木柱,才不至摔倒在地。 累了吗?虚弱的男孩如此想着。但不可能,他遵循着从凡人剑中看到的招式认认真真地修行了十个月,尽管他无法理解那些招式中蕴藏的深意,但他已经感受到了他的身体充满了力量。这十个月中,他曾做过比今天的运动量还要大十倍的锻炼,但从未像现在这般虚弱无力。 慢慢站稳了的男孩忽然想到了张夫人刚刚提醒他的一句话,他入了魔障?可是,魔障是什么?他为什么会有魔障? 男孩在思索着这个问题和等待着他的弟弟或妹妹降世中看着夜幕渐渐降临,他忽然心生不安,猛地站了起来。他身旁的女孩担忧地看着他,“长安哥哥,你没事吧。” 男孩脸色凝重,他对女孩说,“罗敷,你先回去吧。”女孩脸色焦急地摇了摇头,但女孩看到了男孩眼中的坚持,所以她失落而又担心地回家了。 男孩看着女孩的背影消失之后,他重新看向了他母亲所在的房间。 他看着那个疲倦的女人走了出来,他的继父和他的哥哥都迎了上去。女人朝他们笑了笑,男孩能听见那个气质不凡的女人说,“母子平安。” 男孩看着他的继父和他的哥哥激动地冲进了房里,而张夫人走到了他身边。 张夫人说,“不进去看看吗?” 男孩笑道,“知道娘平安就好,现在马梁叔叔和黍哥都在里面,再多一个人会更吵,打扰她休息。” “真是好孩子。”张夫人微微一笑,但下一刻,她的微笑凝固了。 男孩也露出了惊诧的神色,他转身看向马厩。他看到那匹为他的母亲带来希望的马正躺在地上痛苦地嚎叫着,鲜血从它的皮肤中渗出,在月光下渐渐汇成一个红黑色的鸟型图案。 男孩在思索着那代表了什么,而女人已经脸色苍白。 那匹可怜的马停止了抽搐,被黑色污染的鲜血突然间化作了大火,那黑红相间的火焰宛如来自地狱,带给了直面它的女人和男孩无尽的恐惧。 马的尸体突然再次蠕动了起来,一个挂着马的血淋淋的器官的大鸟在火焰中展开了它的翅膀,舒展开了它的九个狰狞的鸟头。它在狱火和血肉中诞生,并将更灼热c更阴森的火焰带给人间。它昂起它的九个如同魔鬼般的鸟头,朝着黑蓝色的天空发出怨恨的婴儿的尖叫,然后它展翅而飞。 男孩听见了从他母亲房内传来的惊疑之声,于是男孩惊恐地大喊,“不要出来!” 女人瘫坐在地,如同月光般苍白的脸色让她看上去像是刚从地狱回归。她全身颤抖着,她不想但她只能看着那只鬼鸟。 男孩从未见过这种地狱之鸟,也从未感觉过这种幽冥气息。他瑟瑟发抖,他感觉自己即将在下一刻死去。他从未想过,死亡,竟会如此迫近他,这么年轻的生命。 “捉住剑。”有个声音说。 “看着鸟。”有个声音说。 “用心看。”有个声音说。 “它的弱点。”有个声音说。 “你的力量。”有个声音说。 “相信自己。”有个声音说。 “最强一击。”有个声音说。 于是,就像电光一闪,就像滞闷的天气中的一声雷响。世界静止,声音消逝,火与血凝固。 女人大喊,“杀了它!” 一颗鸟头掉落,在月光下化作了一缕黑烟,一声愤怒和痛苦的婴啼企图撕碎着人们的耳朵。只剩下八只头的和一根喷涌着如泉鲜血的脖颈的大鸟怒视着已经失去了所有力量的男孩,它向下扑去,但它在半空中停住了, 它迟疑了,它恐惧了,它舍弃了它的砍头之恨,振翅高飞,消失在夜空之中。 地狱之火退去,幽冥之气消失,马的新鲜的血腥味和鸟的恶臭的血腥味在月光下蒸发。 女人恢复了她应有的气质,尽管她仍然脸色苍白。她扶起了男孩,说,“你刚刚让我看到了你的潜能,你也让我知道了,如果你沉入了你的魔障,你害的将不再是你自己,而是很多很多人。” 男孩毫无血色,声音如同游丝,“张夫人,我明白了。” “你的母亲,她在孕期太劳累了,而更重要的是,她在恐惧这个孩子,”张夫人说,“不过没事,我救回了她和她的孩子——而你们的损失,只是一只马。她将健康地活下去,虽然她你放心,只要我在,你的母亲就不会有事。”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男孩说。 张夫人扶着她的儿子的好友,让他好好地坐在了一堆干草上。她犹豫着拿出了一张精美的白帛,男孩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他以为他将遗忘的一切忽然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张夫人将那张白帛塞进了男孩的怀中,“这是俊儿要我带给你的,去年除夕,我去了长安。你不用担心,俊儿,还有你们的那些朋友,都过得很好。” 话毕,张夫人便起身离去了。男孩看着那个女人孤独c脆弱又坚强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他的眸中,而他的继父和哥哥的声音越来越大。 陈长安看到了一个幻象,他看到一间充塞着阳光的温暖的房间,一个少年伏倒在红色的昂贵地板上,安详地闭着他的眼睛。 “不要” 男孩的声音近乎于无。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失踪案 “朝有陈子乐,野有马仲丘。” 这是孝明皇帝的大汉子民们所津津乐道的一句话。那个时代的男儿喜欢坐在茶楼里,吃着自外域引入的葡萄和西瓜,听着一身书生打扮的说书人热情激昂c手舞足蹈地讲着大将军南征北战的热血故事。那个时代的女儿则喜欢聚在某位父母外出的小姐阁中,面若绯桃地发表着自己对于大将军的情感生活的见解。 所以说,那个时代的人们没有任何一个会认为,胆大妄言的马仲丘可以同他的异父兄长相提并论。但同样的,那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大将军陈子乐是个性格豪爽但或许有些暴躁c长相粗糙却充满男儿阳刚c忠心大汉却有些冷血的人物,他们对于苍梧公马仲丘的想象则是一袭儒雅的玄服,温润如玉的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平易近人又耐心教导愚昧的人们。这是在今天可能会引起众人大笑的想象,但当时它却无比真实地印刻在那些凡庶的脑海中。 所以说,遥远的隔阂将蒙蔽我们本就难识真相的双眼,但近距离也会带来如同盲瞽般的失焦。 现在的我们,可以马后炮地嘲笑当时人们的无知,但我们不应忘记一个令一些人绝望而让另一些人充满斗志的事实——无论何时,人们都无法永远看清矛盾体的每一面。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温暖或者说有些炙热的阳光让少年的眼睛有些痒,于是少年睁开了他的双眼。少年在阳光下眯起的双眼久久地看着头顶崭新美丽的承尘。 少年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梦见在未央宫炎热的夏夜中,他一个人坐在渐渐凉却的庭院中。他想着应该会有一个人来跟他道别,但是没有。 他梦见那头地狱之鸟,那头九婴,它本该生长出来的被男孩砍掉的头只是不停地流血,从苍梧到长安,从长安到少年从未见过的极北苦寒之地。它的鲜血,滴落在了大汉各地。 他梦见夫子在昏暗的房间里不停地咳嗽着,老人颤颤巍巍的手拿出了一根古朴不凡的刀笔,老人对少年说,“时候会到的。” 他梦见张夫人对他说对不起,然后将一个陶埙给了他。当他握着那个熟悉而陌生的陶埙走出张家的时候,他听见了张夫人的乳母的哭泣声。 他梦见这七年来,他早起习武,下午同马叔在乡里乃至县里四处察看,晚上则翻看着他的母亲为他买来的各种书籍。他发觉自己似乎深深地沉入了这样的平庸之中,就如同他梦中的那些形形色色的沉默着的人们一样。 所以这七年来,或者说从长安回来的这八年来,他在想他学到了什么? 这或许是个没有答案也没有意义的问题。 而他的弟弟的出现打破了他在睡醒的那一刻所生起的脆弱和迷茫。 马淇突然跑到了他的哥哥的床榻之旁,笑着说,“哥,罗敷姐姐来找你了,她说你今天没去桑山练剑。” 陈长安捏了捏马淇的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蛋,笑着说,“你告诉你罗敷姐姐,我马上就出去了。” 但马淇没有动静,他眨巴着他好奇的眼睛说,“黍哥哥说再过些日子我就不能喊罗敷姐姐叫姐姐了,他说等罗敷姐姐及笄后,她就要嫁给你了,她就是我嫂嫂了。哥,黍哥哥是不是又在骗我?” 陈长安摇了摇头,道,“黍哥没有骗你,我跟罗敷,过些日子,是要成亲了。” “真的嘛!”七岁的孩子开心地笑了起来,“那太好了,那样罗敷姐姐就能住在我们家了!” 陈长安也笑了,“是啊,倒时候你罗敷姐姐住过来了,你可不能欺负她。” 马淇说,“我才不会欺负罗敷姐姐呢!” 说完,马淇就往门外跑去,但他刚走到一半,便听见他刚刚起了床的哥哥说道,“马淇,听娘说,最近你经常往外跑。” 马淇停住了脚步,脸上的笑渐渐褪去。 陈长安接着说,“这段时间不要贪玩了,上次你爹不是说了吗,县里失踪了好几个人,不仅有二三十岁的健壮男人,还有像你我这般大的儿童少年。现在县里c亭里一点头绪都没有,你可要小心了。” 马淇脸上又浮现出了一个童真的笑,撒腿向外跑去。他说,“知道了,哥!” —————————— 提着装满了鲜绿的桑叶的少女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的心上人,她说,“长安哥哥,你今早没去桑山,是因为那些失踪的人吗?” 陈长安点了点头,但其实不仅如此。昨日那位和他一样同为亭佐的马林说,失踪的三个少年有个共同点,他们都是八年前被县官选中的高要县的八个孩子之一。这是个线索,也是个提醒,因为那伙人可能会找上陈长安。 陈长安忧心的不是会不会有人来绑架他,相反,他还希望那伙人上门找他,那样,说不定就能破开这个难解的失踪案了。他忧心的是那群人找当年被选上的孩子的目的,他们想要从这些人中获得什么信息。陈长安总觉得,这是个大阴谋。 但自县官八年前颁发罪己诏,改元嘉祥以来,便一直奉行轻徭薄赋之政,天下也一直风调雨顺。这个时候,谁会有这个野心和胆量来为祸世间呢? “长安哥哥?”女孩的声音让陈长安回过了神。少年连忙说道没事。 少年说,“不是都到我家帮忙了吗?怎么还在家养蚕?” 少女脸蛋一红,停在了自家门口,道,“我早就说过了,我喜欢清晨上山采桑的感觉,也喜欢看着那些白白胖胖的小家伙吐丝结茧的样子。我就养着玩嘛!” “真的?”少年揶揄道,“那为什么某些人大早上的采够了桑,还要留在山上,一直到桑叶都有些焉了才回去?” 少女涨红了脸,气道,“长安哥哥!” 少年大笑了几声,然后道,“罗敷,我先走了。亭里的事多,最近你也要小心。” “知道了。”少女道。她看着她的心上人转身离去,心脏开始无法压制地狂跳了起来。 少女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大喊道,“长安哥哥,你想好给我的字了吗?” 少年的脚在悬空了一会,然后他转过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罗敷,对不起,最近失踪案的事情太多了,我没有时间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在你及笄之前想出来的!” 少女有些失望,但她还是很理解地笑着说,“没事的,长安哥哥,我明白。长安哥哥,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然而,少女的“己”字还没收住音,便化住了惊恐的大叫。 她看到一个蒙面的彪形大汉拿着一把大砍刀对着她的长安哥哥砍了下去。少女吓软了腿,她不敢想象,那一刀下去,她的长安哥哥会怎样。 一具喷涌着鲜血的无头尸吗?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巫士患 陈长安身子往下一弯,右脚却诡异地向上一踢。这个似乎违反了人类身体常识的姿势让蒙面大汉和尖叫的少女都愣住了。 大汉诧异地看着那把大砍刀飞出了一丈多远,而他的右手奇痛无比,像是失去了所有力量。他果断而惊恐地立马转身逃去,但少年怎么可能会放走这个好不容易出现的突破口呢? 少年脱下鞋子,对着大汉的虎背砸了过去。 大汉只是听到了一阵划破空气的声音,然后他感受到了一阵令人难受的震荡从他的后背传入他的体内,内脏的颤抖让他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少年凝重地走了上去,取下了近乎黏在了大汉背上的鞋子。看上去瘦弱的少年竟很轻松地将沉重的大汉翻过了身,他正要伸手取下大汉的面罩,却立马警觉地后退了几步。 松了一口气的少女跑到了少年身边,一脸诧异地看着那个大汉身上爆发出了灼热的火焰。在几个呼吸间,便将那虎背熊腰的大汉烧得什么都没剩下。若不是地上留下的黑色和灰烬,少女肯定会怀疑刚刚的一切是不是真地发生了。 少女脸色苍白,下意识地抓住了少年的手,惊疑地说道,“长安哥哥,刚才那是那是” 神色凝重的少年安慰了他的未婚妻几句,将惊疑未定的女孩送回了家,嘱咐她千万不要向别人提及此事,之后必须要更加小心。然后,少年飞奔乐平亭而去。 亭内的气氛并不好,因为昨日他们已经受到了训令。县尉告诉了他的亭长们,郡里的太守和都尉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传闻使君已经准备亲自到高要县视察。所以县尉下了最后通牒,这个失踪案必须在两旬之内破了。但是,除了失踪的人数越来越多外,高要县下辖的几个亭里都没有一点头绪。 陈长安在亭里没有找到他的继父,但满脸忧郁的马林却找上了他,“长安,从郭安乡那边传来的消息,那里又有五个男人失踪了。还是跟之前一样,没有一点预兆,也没有一点异常,人是突然消失的,就像” “就像是他们自己走的一样。”陈长安道。 “可是,这怎么可能啊!”马林早就有了这个猜测,但是这些人抛下了自己的妻儿爹娘,是为了什么?更何况,那三个少年失踪的时候并不是这样,他们在现场找到了迷烟的残余。 “林叔,我觉得我们的思路错了,”陈长安道,“也许是那三个少年跟其他人的性质不同,前者是被劫走的,后者是自愿的。” 马林只是摇了摇头,“长安,他们图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他们图什么,但有两种可能,”陈长安道,“第一,是因为那些人被蛊惑了,被一些口号些理念所欺骗了,所以他们愿意放弃,可能其中有些人并不诚恳,但入了贼船,便没了退路。第二,可能是巫术。” 马林一脸震惊地将陈长安拉到了一个角落,他道,“长安,可有凭证?你要知道,巫术这话不能乱说!” “林叔,刚刚有个人突然攻击我,他带了一把很不错的砍刀,但只是用刀背想要砸我的后脑,他不想杀我,而是要带走我,所以我猜测那三个孩子的情况应该跟我差不多,他们似乎觉得八年前被选中的孩子有什么特别之处,这也说明了他们所图甚大,可能牵扯到了县官,”陈长安平静地分析道,“我打晕了那个人,本想看他是谁,打算带他回亭里的,没想到他突然被一团火焰烧成了黑灰,你说,除了巫术,还能有什么可以做到这一点?” 马林像失了魂似得靠在了墙上,他痛苦地闭着眼睛,说,“长安呐,这事我们不能插手了,你可知当年县官攻入南越的大军,其中有一半就是被那些魔鬼杀死的吗?大汉的天军啊,就那么莫名其妙地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没人能找出原因,更没有人能拯救他们战友的生命。他们攻下了南越的国都,将南越王的首级挂在长安的北阙示众,但仍然无法阻止死去的南越的诅咒侵蚀着大汉的根基。我的爷爷,就死于那场巫祸,若不是从长安来的阴阳家方士们解除了诅咒,整个南越故土,当年大概就将化成白骨之地了吧。” 说完,马林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早就从陈大娘留下的奇书中了解了那段往事的陈长安并未被马林的回忆所吓住,所以他注意到了马林的咳嗽中的一丝古怪。所以他问道,“林叔,你没事吧?” “没事,”这阵咳嗽来得急去得也快,马林从那痛苦的回忆中缓了缓气,便道,“大概是最近太热了,没注意盖被,受了凉。这个季节也正常,每年这个时候咳嗽的都不少——长安,你们年轻人没见过那样的惨况,所以不觉得害怕,但林叔必须警告你,不要掺和这件事,现在看来,使君来了是好事,郡里应该有些能人能解决那些该死的巫士!” 马林又道,“长安,最近你自己也要小心了,还不知道那群人会不会罢休。” “你放心,林叔,我能保护好自己,”陈长安沉思了一下,又道,“你上次说南海郡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有村民在夜里看到了好几个蓝眼睛的人,你觉得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我听我父亲说,当年那些巫士的眼睛也都异于常人,有像血一样红的,有像死人一样纯黑的,说不定那群蓝眼睛的跟这件事确有关联,”马林道,“还有,刚刚你说那些人可能是自己走的让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发现,那些人似乎大部分平时都是些不爱说话的人,但一说起话来就没人听得懂,有人说他们说得很有道理,有人说则是诡辩,也有人说是离经叛道的妖言——长安,你还是要插手这件事?” 陈长安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我既是这周围十里的亭佐,怎么能置身事外呢?更何况,我还是那群人的目标之一,就算我退出来,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 “唉,”马林叹了口气,道,“真是想不通你和马亭长,你说你娘那么有本事,搞出了一个陈氏织布场,莫说高要县,就是整个苍梧郡,能有几个人不知乐平陈氏?你和你爹在家里享些清福不好吗?马亭长我能理解,他要面子,不想被人说吃软饭。但你呢,长安,你图什么?当个亭佐没几个钱,以后也没什么出息,还不如继承你娘的织布场,说不定还能有机会到天子脚下的茂陵邑去。” “林叔,我不图什么,就觉得在亭里做事挺有意思的。”陈长安笑了笑。 马林不解地摇了摇头,然后又是一阵咳嗽。 陈长安担忧地看了这个看上去很是疲倦的中年男人一眼,道,“林叔,别太担心这些事了,身子要紧,得了伤寒就不好了。” 马林摆摆手,笑道,“你放心,我自己的身子我还是了解的,就是太累了而已。” 皱起了眉的少年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但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少年忽然有些惆怅,若是他的夫子,或者张夫人在也好,可是他们都走了。少年到现在都有些不敢相信,原来身体那么好的夫子怎么会突然就病倒了,才刚刚有了些皱纹的张夫人怎么在短短几天内便香消玉殒了? 他想不明白。他更想不明白的是,为何张俊没有回来服丧,未央的宫墙,真得那么那么高吗?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尘封事 傍晚,有些迷惘有些伤感的少年漫步在乡里的大道上。 乐平乡已经大不一样了,宽敞的大道上停留着几十头牛车或马车,路旁种满了从占婆c真腊等国引进的鸡蛋花树,以及让人联想到大海和沙滩的椰树。在白黄色的小花之后,是一家家热闹的旅店c饭店c酒楼等等本不属于乐平乡的店铺。 少年有理由为乐平乡的变化而自豪,因为改变乐平乡的商人都是因为一个织布场而来的。八年的时间里,陈氏所达到的成就深深震撼着少年,也震撼了那个给予了少年这个想法的男孩。那个神秘的像是鬼魂的男孩似乎很诧异一个看上去只会相夫教子的女人能建造起一个商业帝国的雏形,他送给了陈氏三个字——“女强人”。虽然陈长安并不太理解这个词的具体内涵是什么,但是陈长安还是能从这个词中看出一丝敬佩之情。 陈长安看到那间塑造了这项伟大成就的房子里还透着烛光,于是他挤过庭院里摆着的诸多杂物,推开了那间房门。 他看着他的黍哥说了声“诺”,诧异地跟他打了个招呼便离去了。陈长安关好了门,对他劳累的母亲说,“娘,事情可以让黍哥和罗敷多帮忙,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很好,”陈氏清理了一下书案上的东西,咳嗽了几声,又笑着说道,“倒是你,最近跟你马叔忙那件失踪案可得万分小心。” “你知道了?”陈长安有些诧异。 “坐吧,长安。”陈氏说。她一脸微笑的看着她的儿子坐下,又说道,“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的事情,不管多忙,我都会去了解的。” 陈长安愣了愣,然后说,“那马叔呢?” 这次换陈氏愣住了。因多年的疲倦而显得有些衰老的女人沉默了,她看着那跳动的烛光,叹了口气。 “我知道,娘,你这么多年来一心扑在织布场上,很大的原因就是你并不喜欢马叔,甚至,还因此不太喜欢弟弟,是吗?”陈长安小心地问道。 陈氏颓然地叹了口气,“当年,我是身不由己。长安,我以为你明白的。” “我是明白,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不喜,甚至有些讨厌这个新家,”陈长安说,“我提出织布场的想法,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想让你有个出口发泄,但没想过,你直接从这个出口逃出去了。” 陈氏又久久地沉默了。 “娘,当时你可以反悔的。”陈长安说。他忽然觉得心里舒服了很多,因为他终于说出了藏在了心里这么久的疑惑。 但少年没想到他的母亲露出了一脸诧异,陈氏说,“长安,你不是知道了所有事情吗?我以为你明白的。” 这番奇怪的话让陈长安一头雾水,少年说,“娘,你选择嫁给马叔,难道不是因为陈大娘走了,你一个人无力去承担那悲痛的过去了吗?我知道你不是喜欢马叔才跟他在一起的,所以我让你办织布场,为了让你有个躲避的地方。” 陈氏震惊地看着她的儿子,然后她笑了,笑得很开心。她突然揉了揉她的儿子的头发,就像她的儿子还没有长大一样,她说,“长安,我真开心,原来你没有我想象得那么懂事——不,不是懂事的问题。我真开心啊,原来我的儿子,还是更像个小孩的。” 陈长安明白了,这么多年来,他都弄错了一些事情。 “还记得你去长安吗?”陈氏说。 陈长安点了点头。 “你去了长安之后二十来天,我就发觉到了一点奇怪的东西,有个人一直在暗处观察我和陈大娘,”陈氏回忆着往事,一脸感慨,“其实我一直在等着一些事情的发生,因为我无法阻止你去长安,到了长安,见了县官,他肯定会知道你是谁的——你长得那么像你爹啊!” 陈氏叹息良久,又接着说道,“但是,你到长安也需要二十来天的时间,县官在派人过来也需要一段时间,我没想到那么快就有人来了。所以我猜你肯定在路上遇到什么事情了,我当时很担心你,还好最后你平安回来了。” 陈长安心中一惊,他明白了,县官早就知道了他的存在,因为麒麟。 “娘,那个人没伤害你和陈大娘吧?”陈长安说完便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陈氏摇了摇头,“他没有,只是陈大娘她,她因此自杀了,死前说了一句话。” 陈长安难以置信地说道,“陈大娘,自杀?她说了什么?” “你不明白的,你还小,不知道陈大娘她,其实,其实她还一直爱着那个人也一直恨着”陈氏伤感地说道,“她最后说,‘你老了!你心软了!’她说得很大声,边笑边说,我知道她是故意说给外面那个人听的,她想要她最爱也最恨的那个人听到。她说得那般有力,真不像个将死之人,但她刚说完,便咽了气。” 陈长安沉默地接受着这个真相,虽然已经过了很久,但他还是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伤心和愤怒。 “我之所以嫁给马梁,是要告诉那个人,我们的心已经死了。我害怕那个双手沾满了鲜血重新注视我们,他一句话就能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但,我不能让你死,长安,我希望你一生平安幸福,”陈氏凝视着她的儿子,流露着最真挚的母爱,“我嫁给了一个粗鄙的亭长,我相信他会明白的。而你回来之后,突然说要办织布场,还说你已经知道了一切,我当时还以为你知道了我要嫁给马梁的原因。” “娘!”陈长安没忍住,他抱住了他的母亲,这个以她的一切爱着他的女人,他落了泪。他从未想过,他的母亲默默地为他牺牲了这么多。 “长安,没事的,这是娘应该做的,也是替你爹做的。”女人轻拍着她儿子的背,这让她想起了怀中的这个少年,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抱着,这么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给他吟唱长安的童谣,告诉他,“娘在这,不要怕。娘在,别怕” 陈氏说,“你说要办织布场,我还以为你也知道了有人盯了我们。在他的眼中,商人是没有威胁力,尽管他担心富可敌国的商人们可能动摇他的根基,但是他也深刻地明白着,商人是脆弱的,他可以轻松地毁掉一个势比王侯的商人,而不会因此落下骂名。” “娘,我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个原因。”陈长安说。 陈氏笑了,“不管如何,总之我们都没事,他终究没有再为难我们了。” 陈长安从陈氏的怀抱中出来了,他认真地看着他的母亲,“娘,我会在他面前把这一切都问清楚的,为你c为爹c为陈大娘讨回一个公道!” 陈氏的笑容停滞了,“长安,你不必如此。” 陈长安却是一眼的坚定,“娘,相信我,我会做到的。我不会辜负你和爹给我取的这个名字的。” “辜负?名字?”陈氏有些疑惑,但她很快就想明白了,脸上流露出了关切c担忧和感动的复杂神色,“长安,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一个人想了这么多。我和你爹给你取名‘长安’,不是为了那座城市。” “而是,而是,我和你爹,希望你,一生平安啊!”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 异端者 骑在马上的少年还在想着昨夜母亲跟他说的一切。他很感动,但也惊讶地发现,心中忽然空了很多。他那时才明白,原来这么多年的坚持,很大一部分原因并不是因为那冠冕堂皇的“天下”,而是自己。 他一个早上都在漫无目的地骑着马。他连续两天没去桑山锻炼了。 其实,去锻炼也没什么用了。 张夫人曾告诉他,他的母亲本来是必死无疑的。她用了一些禁忌的东西救了他的母亲,虽平时无大碍,但却极易受邪祟入侵。张夫人还在的时候,他不用担心,但张夫人一走,他便终日担心起了他的母亲。 于是,他只能不顾生前夫子对他的劝诫,翻开了陈大娘留给他的禁忌之书。于是,他踏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他进步神速。但正是那时起,他的剑道修为便止步不前,而当他的巫术也陷入瓶颈之后,他便感觉到体内的两种力量似乎总是在水火不容地争斗着。某个夜里,他就会因那刻骨铭心的疼痛醒来。 他停止了修习巫术,但他的剑道修为仍然不进寸步,甚至,开始了退步。 迷茫的少年烦闷地走着,直到他听到了一阵嘈杂之声。 少年这才发现已经到了正午,而他居然已经走到了高要县四乡中离乐平乡最远的蓝水乡。 少年发现乡里的人似乎都在向着他们乡官的所在进发,一路上,还兴奋地讨论着什么有趣的东西。 少年于是暂时抛却了满脑的迷茫,跳下了马,同着人潮一起涌到了蓝水乡治所前的大广场上。 老老少少们围成了一个圈,或兴奋或愤怒地对着被捆在广场中间的年轻男人指指点点。少年看到蓝水乡的三老正一脸严肃地看着来人,而当他偶尔看向后面那个被捆在木架上的闭着眼睛的男人时,却明显露出了一脸的蔑视。 虽然三老并不觉得执行过太多这样的事情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是身形尚未佝偻的老人对于自己判断时间的精确度很是自信。他眯着眼看了看广场上的木头和男人的投影,然后说,“黄毅,汝屡次忤逆父母之意,多次犯下不孝之恶行,吾代汝父母罚汝笞十,汝可知错?” 三老不过是说了一句例行套话,他正要去拿起放在一旁的竹条,却惊诧地听到了那个男人淡漠的声音说,“我没错。” 三老愣了好一会,他交杂着蔑视和愤怒的眼神集中在了男人身上,他似乎认为自己的眼神如同正义的阳光,会让眼前这个罪恶的男人认识到自己的肮脏。 “别那样看着我,那样只会让我觉得你又蠢又顽固。”男人露出了一个玩世不恭的微笑。 围观的人们沸腾了,他们从未听人如此辱骂过他们的三老,他们有一点点愤怒,但更多的还是兴奋,他们期待着这个男人带来更多有趣的东西。 但那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可没有觉得有半点有趣的地方,他呆呆地看了那个男人许久,他从未想过居然会有人将那个词套在他头上。 他愤怒地说道,“黄毅,你今年已经二十五了,你看看你的那些朋友,哪一个不是已经成家立业,有了好几个孩子了?你如此吊儿郎当也就罢了,但你还三番五次打走了你父母找来的媒人。这也算了,你居然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同那苏家二子行苟且之事,你看看你那可怜的母亲,如今正病得躺在床榻之上呢!黄毅,你如此忤逆父母,如此不尊礼法,你说你没错?!” 三老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眼前此人简直是罪大恶极,若不是考虑到他病榻之上的母亲,应该直接把他发配边疆。生气的三老明显是糊涂了,他居然忘了这苍梧南海之地,本就是帝国发配犯人的上好选地之一。 但那位黄毅却是笑得愈发开心了,就像愤怒的三老是在表演猴戏一般。男人说,“黄公,您说的话我有几点不太同意。第一,我那些朋友说成家可以,立业?您老对于立业的理解会不会太肤浅了一点。种着家里的那一亩三分田能叫立业吗?第二,那些个媒人我是好说歹说送走的,哪里打了?第三,什么叫做苟且之事?我跟阿诚只不过是情投意合,平时喜欢黏在一起罢了。第四,我除了这件事上不太听我爹娘的话外,其他方面,不知黄公看出了哪点不孝顺的地方?只要做错了一件事,我就不是人了吗?乡亲们,你们说,我黄毅真的不孝吗?第五,我承认我有点不遵守你们定下的礼法,但是你凭什么要求我遵守那些礼法,我觉得有些东西错了,我为什么要遵守?” 嘈杂的广场上忽然鸦雀无声,没人能说他不孝,但也没人敢说他孝。 极度愤怒的三老涨红了脸,他颤抖的手指着黄毅说,“你,你,你!你简直大逆不道!婚姻合两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故圣人有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天定的,这是圣人说的,你不尊,就是不孝,你不尊,就是违背礼法!” 黄毅不以为然地打了个哈欠,然后说,“哪个圣人说的?” “那自然是万世师表孔圣人说的。”三老脱口而出。 “原来是孔圣人啊,”黄毅那玩世不恭的样子让三老觉得他提到孔圣人就是对圣人的亵渎,“但我记得这位孔圣人还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位圣人似乎不太相信有‘天’的存在,那他是怎么知道‘天意’的?我记得孔圣人还有一句,是这么说的吧,‘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孔圣人可是将小人跟女子相提并论了啊,我们要离小人远一点,是不是也应该离女子远一点?” “你,你,你!”三老从未想过竟会有人将圣人之言曲解成这副模样,他愤然道,“圣人是说要你避免被女色诱惑,除了传宗接代,不要行那放纵之事。你竟然如此曲解圣人之言,简单是无可救药!” “这样啊,看来我读书少了,”黄毅打了个哈欠,懒散地说道,“那按三老的意思是,娶个女人过来就是为了生孩子的?我觉得三老顿时让我茅塞顿开,我不该那么傻的,我应该听我爹娘的话,娶个听话的女人过来,再帮阿诚找个女人,让她帮阿诚也生个。然后我们就不用管她们了,我们就可以自己玩自己的了,这样一来,你们就不会说我们不孝了对吧?而且,这么一来,家里还能多个人照顾我爹娘,就像买了个奴隶似得,我还能轻松很多!黄公啊,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我后悔了,我应该娶个女人的!这买卖做亏了啊!” 三老懵在了原地,男人得出的结论是没错,但总有什么地方很不对的样子。但他也许是太生气了,也许是今天太热了,以致于他一时之间没想出来哪里不对。 至于原来看热闹的男男女女们,男人们陷入了沉默,他们也总觉得黄毅的话没什么大错,但总有哪里不对劲。至于女人们,直接破开大骂了起来,他黄毅什么意思?把她们当做什么了?他娘难道不是女人了吗?! “乡亲们,尤其是各位姐姐大婶老夫人们,稍安勿躁,”黄毅突然认真了起来,“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要听从父母的话,随便找个不认识的人就娶了c嫁了,我们甚至连他或她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父母们凭什么认为一个陌生的人比我们所爱的人能带给我们更大的幸福?还有敬爱的父母们,当你们当年被迫与自己心爱的人分开的时候,你们的心真的不痛吗?你们真的相信同那个人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同那个人的未来都是灰暗的吗?是什么让你们决定将这一切重新翻版复刻在你的儿女身上?你们不觉得这是一次次毫无希望的宿命吗?尤其是女人们,好好想想你们的境遇,你们是伟大的母亲,可你们也是卑微的奴隶。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就不能做吗?还是男人们日日夜夜地告诉你们,女人不能做什么,于是你们便以为自己不能做什么。男人们告诉你们女人是什么样子,于是你们便相信了那就是你们的样子。所谓天经地义的事真的是老天说的吗?那一条条礼仪c律法,哪一句不是人间之言?圣人都会犯错,那么,那些东西,真的没有错吗?”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最后是脸色惨白的三老举起竹条狠狠地抽了下去,“妖言惑众!妖言惑众啊!”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 五斗米 那位善于辩论的黄毅的体格并不像他的嘴巴那样顽强,三老愤怒的十笞之后,黄毅便脸色发白,嘴唇紧闭,没有气力再说一个字了。但陈长安看到了那个男人眼中坚毅的眼神,那忽然让他有些恍惚。 少年拉着马同着人潮一起走了。 脑海中那消失了很久的男孩突然出现了。他咧嘴笑道,“那个男的很有趣。我没想到,在你们这样的落后世界,居然还会有人出来鼓吹人权,还有恋爱自由c男女平等,甚至性取向平等——当然,只能称作萌芽,这思想太不完善了。不过,有趣,有趣,实在有趣!” 少年不知道这个神秘的男孩在说些什么,反正他也习惯了,男孩每次出现,嘴里总是要出现几个新奇的词汇。 “你究竟是谁?”少年再次问出了这个问了很多很多次的问题。 男孩不在意地笑了笑,道,“你不用管我是谁啊,总之按照我们的约定,我会尽力帮你,然后你也要帮我找出那个答案。” 少年说,“我连你的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 男孩说,“现在你知道了也没用,等那一天来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少年沉默了,原来烦扰他的事情再次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但他没有挣扎太久,因为他听见一个人说,“真没想到那个黄毅居然能说出那样的话,你是不知道,他以前可是我们石山里出了名的孝子。不仅很是孝顺他的爹娘,而且对于别人的长辈,也是极为尊敬。他就一个缺点,就是太闷了,平时难得说那么一句话。我完全没想到,他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一番歪理!” 少年猛然想起了林叔曾说过的那句话,于是他拦住了那个男人,说,“黄毅平时少言寡语,不爱说话?” 那个男人惊诧地点了点头。 少年连忙跳上了马,逆着人潮往广场赶去,只留下那个男人惊疑地说着几声“疯子”。 匆忙的少年赶回广场的时候,只看到几个大汉正在拆着那木架和绳子。少年忙道,“黄毅呢?” “走了,回去了,”其中一个男人随手一指,“那边。” “多谢!”少年连忙拉转马头,朝着男人所指的那个没什么人的小道而去。 但路上的人越来越少,道路越来越狭窄,天色也越来越暗,少年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 “中幻术了。”少年脑海里的那个男孩打了个哈欠。 “多谢,但我自己看得出来,这个低级幻术也想困住我?”少年露出了一个轻松的微笑,这样至少说明他找对了。 少年停下了马,环视四周,然后对着一个方向猛冲了过去。 少年听见一声暗哼,然后四周场景变换,少年看见那个男人被撞翻在了地上,压倒了许多野草。 少年警惕地让胯下的马缓步向前,当他走到那个似乎晕了过去的男人的身边时,他跳下了马,他诧异地想着这个人居然没有发动黑火咒。但他很快就知道他还是太天真了,当他触碰到那个昏倒的男人的身体时,无数的碎纸屑随风而起。 “金蝉脱壳!”少年皱起了眉头,但他很快就露出了一个微笑,“可惜道行不够。” 他拍了拍他的漂亮的棕马,说,“你先回去吧。” 那棕马很有灵性地长鸣一声,然后朝着来时的路奔驰而去。 少年展开了他的右手,手掌心上是刚刚他一把抓住的碎纸屑。 他静下心神,凝视着那些碎纸,然后闭上了眼睛,紧握着碎纸。他的嘴唇蠕动着,然后一道白光闪过,少年再次感觉到了一阵宛如失去身躯的轻盈和虚无之感。但很快,那种感觉就消失了,他感觉到了自己肉体的重量。 但他脸色苍白,不仅因为施展这个追踪术对身体带来的伤害,还因为体内的剑气同突然躁动的巫术之力再一次地发生了争斗。 少年压抑住了体内沸腾的气息,然后他发现他似乎正身处某户人家的地下室中。 他小心翼翼地朝着光亮处前行,他躲在了门后,暂时屏住了呼吸,不顾体内的混乱而再次发动了一个巫术,将自己融入了黑暗。 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那个黄毅。 黄毅的声音十分有力,根本不像受了笞刑的人。但少年很快就想明白了,先前那个热情激昂的“说道者”确是黄毅本人,但之后那个受笞刑的大概就是他的替身了,只是当时的自己有些心神恍惚,没有看出来。 黄毅似乎在揶揄一个人,他说,“张兄,这是我入教要交的五斗米了,这米的质量你可满意?” 另一个有些熟悉,但少年却始终无法想起是谁的声音则赞赏地说道,“很好,很好!师君早就说了,他很看好你。我相信要不了多久,黄老弟就能升任祭酒了。” 黄毅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有些担忧地说道,“张兄,当不当祭酒我是无所谓,只是,那些人真的能明白吗?他们真的能明白君王乃天下之大蠹,他们自己才是自己的主人吗?他们真的能明白每个人都是生而高贵的吗?” “他们不能,”那个被黄毅称为“张兄”的人说道,“但是,黄老弟,我们不能放弃。纵然时机没到,我们难以唤醒天下人,但是,我们的所作所为不会没有意义的。我们会让时机到来的那一天,不至于陷入混乱。我们早早地走些弯路,能让那个时代,更加的光明。” “我明白的,张兄,”虽然陈长安看不到黄毅的表情,但少年相信此刻的男人肯定是诚恳而热情的,“从加入五斗米道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心将我的生命献给师君,献给天下人!” 那位张兄应该是很欣慰地拍了拍黄毅的肩,他大概是准备再说几句感慨之语,但他忽然发现了什么,对着门外惊呼道,“谁!” 正在思考这个“五斗米道”是什么的少年猛然一惊,他不顾身体越发沉重的内伤,又施展了一次挪移术,自地底到了地上。 炙热的阳光照射在苍白的脸上。少年刚从一阵晕眩中清醒过来,就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这是张家? 少年猛然惊醒,那个男人的声音不正属于张俊的父亲吗?那位在张家奴仆嘴里总是不知所踪的男人。少年自张夫人救了他娘后,逢年过节就会拜访张家,但少年仅仅只见过那个男人一次。 震惊的少年意识到此时此地不是可以留下思考的地方,所以他连忙跳出张家的高墙。压制着体内越来越混乱的气血,朝着自己的家狂奔而去。 一路上,他都在想,为什么会是张家?他该怎么办?上报到亭里?可是,也许这件事仅仅跟张俊的父亲有关,他已经发现了自己,就算此时上报也没什么用了,只会扰得张家鸡犬不宁。但是不上报吗?这么做对吗?这是唯一的线索了。 脸色苍白的少年躺在他的床榻上,痛苦地想着。 没有答案。 最后,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仅仅教了他不到两天的老师。他已经忘了他的容颜和声音,但他曾对他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有忘记。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 乱局象 受伤的少年缓步走到一个角落,挪开了一个松动的地板,从那里拿出了一本书。 八年的不见天日让这本书散发着浓厚的霉味,但少年全然不在意。他把书放在木案上,随意翻看了起来。 上面画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图画,写着积累了几百年的智慧。少年并不是没有翻开过这本书,他曾经按照书中的介绍改进了流行苍梧的各种织布机器,最终营造出了享誉苍梧的陈氏机。他娘就曾说过,没有陈氏机,就没有如今的陈氏织布场。 他还参考书中的营造之术,为他娘设计了更为合理的场房布局,以及桑林和麻田的管理。不仅如此,实际上,可以说整座陈氏织布厂在外人看起来崭新的东西,有一大半来自于这本旷世奇书。只是,陈长安不明白,为什么墨家没有把这些东西散播天下呢? 但这不是少年面临的最严重的问题,他现在真想马上去长安找到他的老师,他想问他,他真的是天命之子吗?他真的能为自己做出最好的选择吗?他真的能无悔地义无反顾地走上自己的路吗?他真的该相信自己吗? 少年最后翻到了最后一面,他慢慢地展开了那张折了又折的大纸。 纸上是陈长安看不懂的各种黑色线条和符号,但陈长安透过这些线条和符号,却看到了那活生生的长安城。那庄严的城阙,那高耸的仙人,那辉煌的宫殿,那举世独有的风光,那世间最光芒璀璨的一切。 陈长安久久地叹息着,“长安啊!” 然后他被吓了一跳,一个男孩突然趴在他身上,兴奋地说道,“哥,这就是长安城吗?” 陈长安慌忙地将展开的已经发黄的纸折了起来,然后关上了书,道,“马淇,怎么又不敲门?” “习惯了嘛,”马淇毫不在意地说道,“哥,罗敷姐姐来找你了。” 陈长安道,“知道了,你先去告诉你罗敷姐姐,我马上就出去。” “好咧!”马淇露出一个天真的笑,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陈长安看着他的弟弟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后,然后松了口气,将老师给他的书重新放回了那个隐秘的地方。 —————————— 跟罗敷告别之后,陈长安重新回到了家中。 他看着他娘难得地在天黑之前回了家,同他的继父坐在案前,神色忧郁地谈论着什么。 陈长安向两位长辈行了礼,然后疑惑地问道,“娘,出了什么事了吗?” 他娘眉眼紧皱,她似乎不想提这件让她心烦的事情,好像一说出来,它就有可能成真。 马梁叹了口气,道,“长安,我在亭里的时候,听到有人说淇儿一个人往郭安乡去了。我当时还不信,淇儿虽说顽劣,但是还是知道分寸的,去外乡怎么也会先跟爹娘说的。但我没想到,淇儿居然真的去了外乡,现在还没回来,我让马黍过去找了。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你不要太担心了。” 郭安乡? 陈长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猛然站起,在他的母亲和继父诧异的神色中快步走去了他的房间。他在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如此”,但当他挪开那块地板时,他呆住了。他觉得一阵心凉,在这酷暑的傍晚,他感到了一阵又一阵的寒冷。 果然,他的黍哥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娘开始了小声的缀泣,而他的继父则脸皮通红地骂了几声脏话。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他的继父马上去了亭里,召集了所有人,出发去寻找他的独子。而陈长安则是请来了罗敷和她娘,让她们陪着他娘,然后他独自一人到了张家。 空空荡荡的张家在月光下显得凄凉可怖。陈长安推门而入的时候,只看到张老太公孤独地坐在大堂的席上。 陈长安平静地坐在了张老太公的对面。 “阿细说得不错,你是个不凡之人。”张老太公说,他老朽的脸让人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棺材。 阿细是张夫人的乳名,陈长安知道。所以陈长安说,“五斗米道是什么?” “五斗米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它也许是个好东西,也许是个坏玩意,”张老太公脸色平静,“七十多年前,也就是孝景皇帝三年的时候,东国叛乱,巴郡的蜀国遗民当时便觉得时机已到,想要趁乱据巴蜀之险,复兴蜀国。但当时的遗民首领张修认为汉国并未显出颓象,于是采取了比较保守的做法,只是趁乱在巴郡创立了一个号称入教即可修道成仙的教派,因入教者只需献上五斗米,故称之为五斗米道。 “张修奉老子为教祖,但实际上,张修乃是蜀国一脉遗留下的大巫师,他借老子之名无非是想吸引更多的汉人。当时,真正的道家传人,也就是张陵,他听说了五斗米道的事情,愤然去了青城山,与张修大战了一场。不料张修耍诈,不仅重伤了张陵,还奉张陵为创教天师,于是重伤的张陵只好逃到了南越,以躲避汉军的追捕。” “张公,您”陈长安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老人。 张老太公虚弱地笑了笑,“没错,你没猜错,张陵是我爹。我爹死后,我又去了趟青城山为父报仇,但张修有了信徒的信仰之力,根本不是我能抗衡的。但我带走了他的小女儿。” 陈长安愈发震惊了,“您是说,张夫人是?” 张老太公叹道,“没错,俊儿他娘就是张修的小女儿了。我当时本想以其女威胁张修,但没想到我儿居然爱上了她。鲁儿以自杀威胁我,我只好答应回到郭安,让他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但是我没想到,鲁儿的野心比我想象得要大得多,他对阿细并没有多少爱意,他只是想借此靠近张修,以此取得张修的信任。这么多年来,他做的显然不错,所以张修让他做了大祭酒。最近,他回到了郭安长住,开始策划在苍梧南海等南越故地传播五斗米道,而且,他们还勾结了南越遗民。但我觉得,他们所图甚大,他们的盟友,可能还包括了交趾c九真和日南的土著。” 陈长安沉默了,他没料到,这栋张宅里,居然隐藏了这么多的秘密。 张修的五斗米道,张鲁的野心,亡国的南越c交趾c九真和日南,失踪的被选中的三个孩子,还有他的弟弟,带走了长安的所有秘密。 这天下,又要乱了吗?可是,为什么?当今皇帝明明已经认错了,人们的生活明明已经越来越好了,为什么还是有人想要出来为祸人间?为什么不能让大家好好地享受下太平的天下? “陈长安,你要去长安,”张老太公突然说道,“你的弟弟,我看到了,我知道他带来了什么。你必须去长安。”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 罗敷女 陈长安回家的时候,看到他娘还在悲伤地流着泪。罗敷的母亲也似乎想到了什么,也是在边劝边哭。一旁的罗敷显得有些尴尬和慌乱,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陈长安平复好了心情之后,向两位长辈请了安。 少年担忧地看着他的母亲,“娘,早点休息吧,弟弟他,会没事的。” 但他的母亲只是含泪摇了摇头,“长安,你先去休息吧。” 少年叹了口气,然后对罗敷他娘说道,“大姑,我先送罗敷回去吧。” 罗敷他娘抹了泪,道,“罗敷,跟着你长安哥哥回去吧,娘再陪陪你舅母。” “娘,舅母,你们别太伤心了,淇弟不会有事。”罗敷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如此安慰她的娘和舅母了。 然后,她便跟着她的长安哥哥出了门。 “长安哥哥,你心里是不是有事?”月光下,罗敷看出了他的心上人的不正常,她的直觉告诉她,不仅仅是马淇失踪的事情。 陈长安沉默良久,最后,他终是叹了口气,道,“罗敷,对不起,我要去一趟长安。今年的七夕我不能陪你过了,但是,我一定会在你的及笄礼前赶回来的!” 罗敷的神情呆滞了一下,但她马上就掩藏好了自己的失落,“长安哥哥,没关系的,我能理解。” “你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你真的理解吗?”或许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或许是因为这是积累了许久的对别人c对自己的不满,他这么问道。 罗敷愣了,她有些惊惶地说道,“长安哥哥,我” 陈长安痛苦地摇了摇头,道,“罗敷,不怪你,是我自己的原因。你知道吗,每个人都跟我说,他们相信我。可是,我真的值得他们相信吗?我真的能成为他们期望中的人吗?也许,我就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我并不值得他们对我的无条件的信任。” “长安哥哥,可是你从没辜负过我们的信任啊,”罗敷拦住了陈长安,鼓起勇气将她心底深藏的话告诉了她的心上人,“长安哥哥,我们相信你不是因为你总是能做到一些事情,而是你总会尽自己的全力去做那些事情。我们相信你,是因为你自己一直很相信自己,你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并总是在为之努力着。我们对你的期望——至少我对你的期望,从来不是你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而是你会成为你自己。” 陈长安被少女眼神中的真挚和爱意感动了,他抱住了这个可爱的女孩,说,“谢谢你,罗敷,最近,我有些迷失了。” 罗敷笑道,“没事的,长安哥哥。不管怎么样,我都去站在你身后的。你放心去长安吧,我会照顾好你娘的,我会,等你回来的。” 陈长安松开了怀中的女孩,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会等我的。罗敷,你一直都对我很好。” 罗敷笑得更灿烂了,“因为长安哥哥也一直对罗敷很好啊!” 少男少女在皎洁的月光下展现着世间最纯洁最好看的笑容,他们再次并肩而行。 罗敷突然说道,“长安哥哥,你猜今天我在路上遇到谁了?” “谁啊?”心情变得愉快的少年问道。 “我碰到了使君,”少女忍不住地笑了几声,然后说,“使君可真是神气,坐在五匹马拉的车上。他当时派了个人过去问我是谁,还要我跟他一同乘车,然后我就说我已经嫁人了,夫君正在朝廷做大官呢。结果那使君一听,就灰溜溜地走了,这还使君哩!” 陈长安也忍不住笑了,他说,“这不是秦家的姑娘太聪明了吗!要我说,其实使君也挺不错的,除了老了点,丑了点,其他哪一点不比我强?”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我明日就去找使君,我可听说了,使君今晚正住在我们乐平最大的清屏楼呢!”罗敷装腔作势地说道。 “好了,是我错了,罗敷妹妹还是留在我身边比较好,”陈长安笑道,“作为赔礼,我给罗敷妹妹写一首诗吧。” 罗敷道,“好啊,罗敷洗耳恭听,要是写得不好,罗敷就去找使君了。” “那你听好了,”陈长安学着曾经见过的文人,捋了捋不存在胡子,往前迈了几步,然后吟道,“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罗敷前致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罗敷听愣了,然后一脸娇羞,不好意思地说道,“长安哥哥,我哪有那么好,而且,我还没十五岁呢。” 陈长安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学着某个有点可恶的男孩的腔调说道,“这是为了文学该有的艺术性虚构。” “什么?”罗敷愣愣地看着陈长安。 陈长安摇了摇头,道,“没什么。罗敷,你家到了。” 秦罗敷有些不舍地走到自己门口,她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进去。她还是转过身,痴痴地看着月光下少年被越拉越长的影子。 少女在心中想着,“长安哥哥,我好喜欢你。真想快点及笄,真想快点,嫁给你啊!” 怀春的少女不可避免地幻想起了她及笄之后的婚礼,她将穿上玄色和红色的礼服,她的头发将和她的长安哥哥的头发绑在一起,她将和她喜欢的人一起走过喜乐交杂的人生。 少女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直到一阵猛烈的咳嗽将幻想打破。 她意识她该注意下身体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 故人来 大清早,一夜未睡的少年悄声走进了马厩,牵出了他最喜欢的那只棕马。 他刚刚走出马厩,就看到了那个瘦弱的女人。女人红透了的眼睛不舍地看着他的儿子。 “娘。”本想悄悄溜走的少年心虚了。 “娘不是来拦你的,只是想来看你一眼。”陈氏说,说完,她咳嗽了几声。 陈长安道,“娘,你没事吧。” “没有大碍,”陈氏说,“应该是昨夜受了点寒,不用担心。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你弟弟,还有你马梁叔叔。” 陈长安犹豫了好一会,终是说道,“娘,等马叔回来了,你告诉他,不用找弟弟了。弟弟没事的,但若是他不想出来,我们是找不到他。” 陈氏有些惊异地看着他的儿子,她很想问为什么,但她知道这只会让她的大儿子为难,于是她说,“我会说的。长安啊,一路小心,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陈长安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他跳上了马,朝着那个八年前改变了他一生的地方狂奔而去。他不敢回头,因为他知道一旦他回头,他就会哭。 但是,他没料到,即便他没有回头,他还是哭了。 那一刻,他的泪腺像是比他早一步预料到了什么,不停地排泄着被人视为软弱的液体。 郭荆伸了伸懒腰,跟他的几个同伴讲了一个荤段子,然后众人笑嘻嘻地打开了城门。 熹微的晨光下,他们懒散地站在各自的岗位上,一个个或靠着墙,或伸着懒腰,或打着连绵不绝的哈欠。 郭荆突然立正,站出来一个标准的军姿,一改痞气,严肃地说道,“司马大人!” 其他几个卫士大惊失色,连忙抓好手中的武器,笔直地站立着,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他们的上司北屯司马的训斥。但他们没想到,他们没等来司马大人的令人畏惧的骂声,而是郭荆的贱笑声。 “你们几个家伙也不想想,司马大人那么忙,哪里有空管你们几个尽不尽职!”郭荆边笑边道。 其他几个军伍出身的人哪里受得下这个气,他们一个接一个的上去好好地跟郭荆打了个“招呼”,打得郭荆连声喊着“大哥,饶命”,但怎么可能会有人放过他。 但郭荆眼尖,他看到了一个往城门狂奔而来的身影,于是他高声道,“各位大哥,有人来了,大哥可以不放过小弟,但不能不要北门卫的脸面啊!” 于是那几个卫士装作很生气地说道,“你个臭老鼠,还有下次,一定打死你!” “大哥啊,哪里还会有下次!”郭荆忙道。 说着,他们马上站回了原位,神色严肃,看上去一副气势凌人的模样,这会倒是配得上这堵高耸坚固的城墙了。 郭荆拦住了来人,却没想到那个人直接倒在了他身上。那个人散发着一股恶臭,全身上下沾满了泥土等各种脏物。要不是郭荆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依稀像是在哪见过的样子,他一定马上就把他拽到一旁,直接扔进那群乞丐堆里。 郭荆听见了那个人极其轻微的声音,于是他大惊失色。 那个人说,“快带我去见陛下!” 陈长安觉得浑身酸痛难耐,有个声音一直告诉他,他还很累,他需要好好休息。于是他刚刚聚起的意识又开始消散,但他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了两个人。 他娘说,“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罗敷说,“我会等你回来的。” 然后他的脑海里跳出了越来越多的人,多到他的脑袋好像要炸了一样,于是他睁开了眼。 这是个陌生的地方。 他只能喊出很低很低的嘶哑的声音,“有人吗?” “有啊!”他听到了一个很欢快的声音,然后一个陌生的穿着戎装的少年人映入了他的眼帘。 “陈长安,还认得我吗?”少年坐在床榻边上,开心地笑着。 陈长安愣了许久,然后说,“张俊?” 然后那个开心的少年愣了,然后那个少年捂着肚子笑了很久很久,他结结巴巴地说道,“陈长安呐,你,你这话还好还好没让没让我亚父听到!你的脑子呢?我亚父长得清清秀秀的!他要是,要是长成了长成了我这个模样,我我都怀疑他想自杀!” 陈长安笑了,“黄郭荆。” “没事,叫我黄鼠就好了。”郭荆说。 “嗯,黄鼠,”好像是因为遇到故人的愉快,陈长安觉得自己身体的劳累酸痛都少了很多,“这里是?” “这里啊,是长安啊,这是专门给城门卫士住的官舍,”郭荆道,“我可是费了不少口舌,才让我那些个顽固的上司答应让你暂住在这——忘记跟你说了,我现在是长安厨城门的卫士。狗蛋那家伙傻人有傻福,现在是未央宫北司马门的卫士。” “真好,”陈长安笑道,然后他有些迟疑地问道,“那,那” “你是想问我亚父吧?”郭荆笑了,“他挺好的啊,陛下很喜欢他,一直让他跟着太卜学习。他去年啊,刚刚被封了上大夫呢,十五岁的上大夫,也是厉害!” 郭荆又道,“我现在更明白当年为什么你们两个那么合得来了,都一个德行啊!亚父好几次找我和狗蛋,明明就是想问你的情况,愣是半天说不出口。我和狗蛋也没多说,因为我们一直待在长安,对你的事知道的可能还没有他多。” 陈长安久久地沉默了,然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些慌乱地摸向胸口腰间。 郭荆看出了陈长安的异常,然后说,“长安,放心,我郭荆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卫士,但朋友的东西是绝对不会拿的,我都收好了,就放在你的枕下。你相信我,那帛书上写的东西我一个字都没看。” 陈长安摸了摸枕头下,然后松了口气。他说,“我当然相信你,要不是你守城门,天知道我现在在哪?” 郭荆笑道,“你应该谢谢我记性好,还记得你。要是我的记性跟你一样,你就要在乞丐堆里睡五天了!话说回来,你做了什么,居然睡了五天!” “五天?!”陈长安大惊,他刚想起床,结果他的身体立马将他拉回了床榻。 郭荆说,“你现在身子太累了,还得修养几天。你现在醒了就好,不用吃那些流食了,应该能恢复得更快。” 陈长安摇着头,“我不能休息了,我必须马上去未央宫,我必须马上去见陛下。” 郭荆惊诧地看着他童年时认识的朋友,笑道,“陈长安,你是觉得皇帝是可以想见就见的吗?而且,现在陛下也不在未央宫,他在甘泉宫避暑呢!” “黄鼠,这件事十万火急,我必须当面跟陛下说。”陈长安一脸焦急。 “好了,你别急了,”郭荆叹了口气,“你晕倒之前,就跟我说了你要见陛下。但陛下不是那么容易见的。那天晚上我就去找了郭长,让他请了几天假,去了甘泉宫。亚父就在甘泉宫陪着陛下,让郭长找到亚父,再由亚父带你去见陛下,才是最快最保险的做法。你就安心等消息吧,不要着急。你要知道平常的一个平民百姓是一辈子都见不到陛下,还好我们有亚父这条关系。” 着急的少年只能放下心,叹了好几口气。 郭荆则笑道,“别想这事了,吃饭吧,你肯定很饿了——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的?” 虚弱的少年慢慢起了身,靠在墙上,接过郭荆递来的盛满了肉食蔬菜的一大碗饭,边吃边道,“我从高要县一路骑马过来的,但我骑得太急了,在离长安还有一百多里的地方,马就死了。我埋了马,就朝着长安,一直跑了过去。” “你是说,你不停歇地跑了一百多里路?”郭荆张大了嘴,然后他的脸色便变得很难看,“是高要县那里出了大事了?” 陈长安沉重地点了点头。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 殇歌响 有关上大夫张俊同孝武皇帝的关系,一直是民间闲人们所津津乐道的话题。 在流传甚广的小说《佞臣传》中,便直接将孝武皇帝的早年知己韩嫣与其晚年遇到的张俊相对比。这本游戏之书认为孝武皇帝那日在前殿中看到张俊时,心中便浮现出了已经忘却多年的韩嫣的影子,于是他不顾上天的旨意留下了张俊。但无论孝武皇帝因为什么留下了张俊,他最后还是亲手修正了这个错误。 嘉祥九年,即将迎来七夕的长安再一次地失去了一位上大夫。 据《佘山闲语》所载,那日的皇帝在竹宫中第二次面见了他的甥孙,并认为是那位垂垂老矣的皇帝的甥孙的血泪质问让皇帝的身体彻底跨了,以致不到几日,这位伟大的武皇帝便结束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但人们更愿意相信另外一个说法,《佞臣传》中那位深受宠爱的上大夫被皇帝亲自下令毒死,老皇帝因此想到了他的韩王孙c他的三姊c他的外甥c他的皇后们,以及,他的戾太子。 于是,老皇帝郁郁而终。于是,老皇帝的帝国陷入混乱。于是,新的伟大开始散发它致命的诱惑。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少年安静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有人说,他长得很像几十年的韩王孙。他曾深深为之厌恶c恐惧,但最近,他释然了。这是天定的宿命,十几年前他的娘看到了,八年前,他自己看到了。但是他不允许自己相信,可是,有用吗? 少年忽然想起来到未央宫第一年的除夕,他的娘来了长安,皇帝答应让他们母子在宫中掖庭见面。 于是他激动地乘着皇帝给他的华贵车辇从灵台进了未央宫。 在离掖庭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他兴奋地下了车,他不顾辇郎的阻止,想要像以前一样走到他的娘亲的身边。但是他没想到,在经过一条长长的廊道时,从天而降的石头阻止了他。那密集的石头雨让他根本不敢前行半步,有好几颗直接砸在了他的头上,让他第一次品尝了身体上的痛苦。 他哭着求躲在墙上的人不要欺负他,他想见他的娘。但更加密集的石头雨让他明白了,他不可能走到他的娘亲的身边了。他绝望地发现,他只能依靠那位他所厌恶和恐惧的老皇帝了。他走回了皇帝给他的车辇,他乘着车辇到了他的母亲的身旁,向她哭诉他的恐惧和委屈。 少年对着铜镜梳起了他的黑亮的长发。 他又想起了三年前,郭荆带来了一封信。他一个人在奢华但空荡荡的房间里大哭了一天一夜,才接受了娘亲去世的消息。他向皇帝请求归家服丧,但他没想到那位尊重的储君居然会像一个四岁的孩子一样哭闹起来,储君哭着闹着一定要他留下来。 但他相信皇帝不会允许帝国的未来如此胡闹的。但他听到那位九岁的储君搬出他的母亲时,他脸色惨白,他知道他回不去了。那一刻,他突然想明白了,那日用石头阻拦他的,就是这位万人之上的孩子。 因为他恨他,他认为是他夺走了皇帝对他母亲的爱,他认为是他让皇帝下令幽闭他的母亲,以致那位年轻美丽的婕妤在她如花的年纪便香消玉殒了。 少年放下镜子,笑了。 不管怎么说,他居然在这长定宫住了月余,他居然会死在这长定宫。这可是他的前辈们从未享受过的待遇。 少年跪坐在玉案旁,拿起了那个已经破旧的陶瓶。 这是他的要求,他要用母亲的陶瓶盛着这天下最贵重的毒药。 他对着陶瓶灿然一笑,然后他想到了他的娘亲,想到了那个男孩。 那个八年未见的男孩,你还好吗?你会怨恨我,再也没去见你,没给你写哪怕一个字吗?你知道吗,其实我很想你。 少年这么想着,他揭开了瓶塞。 你应该见到你想见的人了吧。可是我再也见不到我想见的人了。真想当着你的面,再叫你一声,长安呐。 你为什么要叫长安呢?我这么得讨厌这两个字。你为什么要叫长安呢?害得我都不能讨厌这两个字了。 少年继续想着,他将陶瓶放在了他红润的唇上。 他闻到了他娘身上的清香。他满足地笑了。他微仰着头,将瓶中的一切一饮而尽。他吮吸了一口,他不想遗漏她的娘亲的任何一缕味道。他放下陶瓶,盖上瓶塞,然后倒在了地上。 他知道是幻想,因为他看到了他娘和那个男孩。 他开心地跑了过去,高兴地喊着,“娘!长安!” 他娘说,“走吧。” 长安说,“走吧。” —————————— “走吧。”郭长说。 他带着陈长安,在一个谒者的带领下,走上了竹宫的台阶。 谒者停下了,郭长也自觉地站在了一旁。陈长安深吸一口气,漫步向前,推开了那扇沉重而又精美的大门。 他将自己的目光投于竹宫里镶嵌的各色玉石,那粗壮的巨木之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龙凤神兽,那分不清冰与盘的水晶冰鉴。他隔着精致的玉案,向八年前他曾见过的皇帝行跪拜礼。他说,“陛下。” 但他没想到他的陛下说,“长安,你该喊我舅公的,对吗?” 陈长安诧异地起了身。他突然发现,眼前的这个皇帝像是只剩下了一层包裹着骨头的满是皱纹的皮。皇帝的眼神,皇帝的声音,已远远没有八年前那么有力了。 老皇帝笑了,“我老了很多是吗?” 陈长安没有答话。但老皇帝毫不在意,他说,“你长得很像你那纨绔的爹,但性格,一点都不像。” 陈长安说,“我不住长安。” 老皇帝愣了愣,然后说,“当年,我的三姊曾将她的所有积累给了我,以为她的儿子赎命。但我最后还是杀了她的儿子,也就是,你爹。长安,这样吧,我把欠你爹的给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陈长安说,“我不奢求什么,我只希望陛下在听了我接下来的话之后,能放过黑廷大师。” “黑瞎子?”老皇帝吃了一惊,然后笑了,“长安呐,你八年不在长安了,有些事情的确不可能知道了。现在我就是想为难黑瞎子,也没有办法啊。我只是人间的帝王,不是冥府的。” 陈长安愣了。老师他,也死了吗? 老皇帝说,“我没想到你还认识黑瞎子。” 陈长安面露悲伤,“他是我老师。陛下可知老师的墓在何处,我想” 皇帝摆了摆手,道,“黑瞎子一死,他那些徒弟就带着他的尸体离开了长安,连我都没机会再看那黑瞎子最后一眼啊。这黑瞎子,还是不相信我,他肯定做了什么亏心事,是不是跟你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有关?” 陈长安点了点头,“老师曾为陛下修缮长安,一时心痒下便绘制了整座长安的详细图纸。他不忍毁去,便交给了我,我亦觉得那是老师一生心血,而我又住在远离长安的苍梧,以为不会有事,所以也未毁去。” “所以,现在那图纸被别有用心之人拿走了?”皇帝随口说道。 “陛下不担心?”陈长安有些诧异。 皇帝摇摇头,“不担心。我大汉气数未尽,就算他有那图纸又能如何,不过是跳梁小丑。若是我大汉气数已尽,那就算他们没有那图纸,我们也守不住这长安。” 陈长安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看上去可能随时就会死掉的皇帝,他突然发现自己把这个皇帝想得太简单了,这可是创造了一个偌大帝国的皇帝啊! 老皇帝说,“谁让你来的,你娘吗?”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 老皇帝 陈长安不想被眼前这个他厌恶c畏惧和敬重的老人牵着鼻子走,所以他说,“我就不能自己想来吗?” 老皇帝笑了笑,“能。但肯定还有别人给了你支持。” 陈长安认输了,“陛下应该不认识他,他叫张衡。” “喔,原来是张衡啊。”老皇帝露出了几丝感慨。 陈长安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帝,“你怎么会认识他,他就是一个乡里的三老。” “我见过他一面,我年轻的时候,”皇帝说,“那时候我还信长生不老呢,于是特地找来了那位有名的道家神仙张陵先生,他儿子当时就跟着他。当时我请教张陵怎么才能长生不老,张陵这老家伙就跟了我说了些玄之又玄的玩意,然后他儿子就直接告诉我,没人可以长生不老,当时还把他老爹吓了一跳。” 皇帝继续回忆着往事,似乎到了他这个年纪,总喜欢陷入回忆之中,“我当时还是放他们走了。之后听说张陵去了巴郡找那个张修的麻烦,结果没想到被张修反将一军。说到这张修也是高明,居然直接拜张陵为创教天师。” 皇帝呵呵笑着,陈长安却疑惑了,他说,“既然陛下知道张陵跟那五斗米道没有关系,为什么?” “好玩嘛,”皇帝说,“反正下不下通缉令都一样,那些寻常的兵卒谁能抓到他?当然,如果张陵被抓住了,只能说明他道行不够,那死就死了呗。” 陈长安诧异极致地看着眼前这位老人,然后站了起来,愤然道,“所以当年你幽禁陈大娘,杀死我爹,也是这么想的?” 皇帝久久地呆住了,已经很久很久没人敢这么对他说话了。 皇帝颓然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少年心中压抑了很久的愤怒终究是爆发了,“你是大汉皇帝,你是天子,你把自己当做神!所以别人的喜怒哀乐,所以别人的爱和恨,所以别人的生命,在你眼中,就只是一出出好笑有趣的百戏,就只是你堆砌权力高台的砖石!” 少年推翻了玉案,老皇帝惊诧地看着那价值连城的玉案竟被摔成无数的闪闪发光的碎片。 老皇帝道,“你习武了?” 少年冷冷地俯视着这个衰老的皇帝,道,“没错,我现在可以很轻松地杀了你。” 老皇帝笑了,“你不会的。” “你在赌吗?”少年说。 “我这一生赌了很多次,但这一次不是,”老皇帝说,“因为我知道,你不是我。” 少年愣了,最后还是坐下了,“你说吧。” “不叫我‘陛下’了?”老皇帝居然还打趣了一句,但他知道他的甥孙不想开玩笑,于是他说,“若是我说,我是听了东方老儿的话,决心维护帝国律法,所以才杀了你爹的,你肯定不信,是吗?” 少年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其实我自己也不信,”老皇帝自嘲地笑了笑,“当年我那个外甥啊,真的是被我的好姐姐给宠坏了,平日里不务正业,目无王法,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没少让我的三姊为他操心。三姊临死前,还居然为了他的儿子,送给我黄金千斤钱千万,只为买下一张给他儿子的免死牌。这些事你应该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 “或许是因为你的缘故,最近我老是想到我的三姊,想到她临死时看我的绝望的,掺杂了一丝丝希望的眼神。只是,我果真是被我三姊看透了,我还是杀了他的儿子。你想知道为什么吗?答案很好笑,很不像一个皇帝会做的事情。我是因为一个人。” “谁?”少年冷哼了一声。 老皇帝叹道,“韩嫣。” 少年很诧异地听着这个名字从皇帝的口中吐出来。他知道韩嫣,这位上大夫乃是他的舅公的童年好友,在他的舅公还是胶东王时,便陪着他舅公读书。等皇帝真的当上了皇帝之后,这位上大夫便日益得宠,不仅迎合上意习胡人骑射,还找回了皇帝的异母姊。但这位韩王的曾孙得宠后日益骄横,他竟忘了皇帝之上还有一位太后。 他的夫子曾言,韩嫣为王太后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让王太后很是高兴不错。但为何这么多年来,已经成为大汉最有权势的女人不自己去找女儿?所以,王太后高兴女儿回到了她身边,但也因此记恨上了韩嫣。随后,韩嫣居然恃宠而骄,蔑视江都王,又与永巷宫女通奸,于是王太后便以此赐死韩嫣。纵然皇帝多次入长乐宫为韩嫣求情,王太后仍以帝国律法为由,坚决赐死韩嫣。纵然贵为天子,年轻的皇帝仍然无法改变母亲的决定。 但是,这位不知是罪有应得还是可怜可叹的韩嫣,跟他的父亲有何关系?惊诧的少年想不明白。 “当年,我曾以为做了天子便能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至少,我能让我爱的人开心快乐地活着,让他永远陪在我身边,但是,”皇帝如此悲伤,竟让少年也不禁心软了,“但是,即便贵为天子,我还是不能救他。那日,我一个人坐在宣室殿中,觉得悲伤而无力。” 皇帝说,“我娘杀了韩嫣,她说要维护帝国律法。所以,我杀了他最爱的女儿的儿子,因为我,也要维护帝国律法。我曾无数次想过,这个理由多么可笑而又无力,但我忍不住,我忍不住!” 少年彻底呆住了,这就是真正的原因吗? 他看着眼前这个陷入悲恸的老人,他真想破口大骂,你可是个皇帝啊! 但他压抑住了自己愤怒,冷笑道,“那尊贵的皇帝陛下,这么多年来,你可曾有后悔?” “后悔啊,”皇帝说,“但是后悔有什么用,一切都不能再重来了。而且,就算再重来一次,我还是会杀了你爹。” 少年没想到他最后得到的居然是这样的结果。他愤怒,他悲伤,但他也很无力。正如皇帝所说,他不会杀了他的舅公,就像皇帝所言,一切都不会重来了。 “那陈大娘呢?”少年说。 “你说阿娇啊,”皇帝笑了笑,“我记得她年轻的时候,挺漂亮的,我也挺喜欢她的。只是,大概是贵胄人家所不可免的吧,她太蛮横了。还有一点,她没认清楚自己的地位。当我还只是太子时,我自然不敢对她做什么,但我成了皇帝了,纵然我不能违背母意,但我也绝不会畏惧我亲爱的姑母了。” 皇帝说,“我知道她没有学那些巫蛊之术,但当时我实在太烦她了,就找了那么个借口打发了她。但我没想到,她最后真的去学了那巫蛊禁术,那日,一个中黄门来报她快不行了。我念及旧情,去看了她,只是没想到她居然那般恨我。她诅咒我以后必因乌有之事失去我最爱的人,就像她一样,然后她就化成一缕缕黑烟消失了。我没想到,她之后救了你娘,那个你爹私藏的小妾。” “而我更没想到的是,”皇帝悲哀地摇了摇头,“十多年后,我真的因为乌有之事失去了我最爱的皇后和太子。而由头,居然又是巫蛊。” “报应。”少年道。 “没错,是报应,”皇帝道,“若是我年轻之时,我也不会怕这报应。但我老了,长安呐,我老了,所以我不想杀你了,不想再对付什么人了。” “我不相信你,”陈长安冷笑道,“你太假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3章 储君邀 老皇帝似乎没听见他的甥孙的指责一般,他一脸平静地说道,“长安,刚才我说的,你想要什么,你说吧。黑廷已经死了,不算。” 陈长安正想说他不需要这么虚伪的补偿时,他忽然感到心脏抽搐了一下。他好像听见了一个模糊不清的细微的声音,从很深很深的黑暗的传来。少年突然想起了七年前,他砍掉了那头九婴的一个头后,张夫人将他放在干草堆上,他即将陷入昏迷时看到的那个幻象。 后来他明白了,那是张夫人让他看到的,但他不敢问张夫人,他害怕得到让他恐惧的答案。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当那个细微的c好像在笑的声音响起时,他又看到了那个幻象,想起了那时他的恐惧。 那个声音像是在说,“长安,长安,再见。” 陈长安愣了很久,然后他惊惶地看着皇帝,“张俊呢?八年前你留下的张俊呢?” “在长定宫。”老皇帝平静地说道。 “长定宫?!”陈长安惊疑地说道,“长定宫不是给皇后住的吗?他怎么会在长定宫!” 疑惑的少年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愤怒地一把抓住了皇帝的衣襟,道,“你对他做了什么?!你要杀了他?!你不是说你已经老了吗?!” 皇帝不置与否。 少年又急又气,还有点绝望地说道,“我要救他,你说的,什么都可以的,我要救他!” “好,”少年没想到皇帝回答得这么干脆,“你去吧,去阻止他吧,他就在长定宫,时间快到了。” 少年愤愤地看着这个可恶的老人,他一把把他扔在了地上,然后一脸焦急地跑出了竹宫。他焦急地冲门外的郭长吼道,“快带我去长定宫!” 老皇帝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整了整衣裳,再一次地挺直身子地坐好了。 他唤来了一位郎中将,面无表情地说道,“传朕诏令,剿灭天下所有墨家叛逆,敢私匿者,以同罪处之!” —————————— 陈长安一把推开长定宫外的谒者c侍卫和宦者们,大步冲进了长定宫。 他的心脏因为剧烈的运动,因为绝望的恐惧而猛烈地跳动着。他祈祷着,张俊还在犹豫,就像八年前那个优柔寡断的男孩一样。他祈祷着,皇帝和张夫人只是在跟他开一个玩笑。他祈祷着,这一切都是一个梦,他醒来的时候,他会惊讶而喜悦地发现,他还是个八岁的孩子。 他今天已经知道了太多太多他不想知道的事情,他不想再多一件。 当他走进温暖而华贵的长定宫时,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他喊着,“张俊。” 他期望着那个已经长高的少年会又笑又哭地跑出来,抱住他,喊他“长安”。但什么都没有发生,长定宫响起了空荡荡的回声。然后他想着,也许张俊在跟他玩追迷藏,也许张俊根本就不在这,他在某个地方开心地玩着游戏呢。 但长定宫没让他等待太久,尽管他觉得已经过了好久好久。 眼前的一切与八年前的模糊回忆重叠在了一起。 一个少年倒在昂贵的地板上,阳光铺在少年好看的苍白的脸庞和衣裳上。 唯一与记忆不同的是,玉案上有一个陶瓶。陈长安穿过丝丝缕缕的阳光,跪坐在了少年尚有余温的尸体之旁,他拿起了那个破旧的陶瓶,脑海里响起了那辆马车里,男孩的假装的冷哼声。 他终于再一次清楚地看到了那个男孩的容貌,听到了那个男孩的声音,感受到了那个男孩的善良和矫情。 他紧紧握住了那个陶瓶,失声哭泣着。 他抱起了少年的尸体,感受着那越来越细微的温度,他小声啜泣着。 他看着一个个全副武装的他的舅公的侍卫们有序而威严地冲了进来,将他围了起来。他看着那闪烁着冷光的铁制武器冷酷地指着他,他冷笑着。 —————————— 张俊的尸体被几个宦者抬走了,而他也被绑住,押出了长定宫。 但少年没想到,一个身着玄衣似儿童又似少年的人拦住了那几个皇室的侍卫们。 侍卫们连忙拱手行礼道,“太子!” 陈长安没想到会在此情此景下再次看到这位帝国的储君。他只是觉得这位太子的变化有点大,八年前的他还像个普普通通的顽童,而现在,却自有一番雍容风度,那深邃的眼睛和矜持的微笑让人断然不敢轻信于他。 太子说,“放了他。” 侍卫们面面相觑,一个为首者有些胆怯地说道,“太子,此人私闯长定宫” 太子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在他私闯长定宫前,他可是在竹宫。” 侍卫不再言语,但也没放了陈长安。 太子道,“他名陈长安,他是昭平君流散民间的儿子,他祖母是我爹的三姐姐隆虑公主,他曾祖母是我爹的姑母馆陶大长公主。换句话说,他是我表侄子,他是当今皇帝的甥孙,请问,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那几个侍卫立马松开了陈长安,颤颤巍巍地告罪走了。 陈长安诧异地看着这位太子,帝国的储君,“你怎么认识我的?” “没礼貌,”太子道,“我是你表叔。” 陈长安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现在心里很乱,各种情绪和回忆混杂着,让他觉得难受至极。他现在宁愿被带到狱中,以便让他好好想想今天发生的一切。 “好吧,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喊一个比我大的人侄子,”太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于是轻声说道,“陈长安,不如这样吧,反正我们的关系也差不多出了三四五代了。我们就按年纪来,你比我大,我就喊你哥了。” 陈长安懵了,他没懂这个小太子的脑袋里在想着什么东西。 “就这么决定了,平时在大家面前,你该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我,私底下,你喊我弟弟就可以了,”太子高兴地说道,“怎么样,这个主意不错吧?” 陈长安摇了摇头,说,“不好,我要回家了。” 但太子却直接说道,“你不参加你那位好朋友的葬礼了吗?你不想留在长安吗?我知道的,我知道你的理想很大很大,只有留在长安,你才有机会实现它。我说的对吗,长安哥哥?” 陈长安愣愣地看着这个年幼的储君,然后说,“我会留下来参加张俊的葬礼的,但我,不会留在长安的!还有,不要叫我长安哥哥!” 陈长安转身离去,然后他听见了后面传来的笑声,“长安哥哥,你似乎是第一次到甘泉宫的吧?” 陈长安顿时觉得头疼,但他还是坚持说道,“我会找到我的朋友的。” 但他却听见身后那个尊贵之人的嘲笑声,“长安哥哥,你知道吗,未央宫很大很大,所以你的朋友这一辈子也没飞出未央宫。而这甘泉宫,可没比未央宫小多少喔,你确定自己一个人,能找到你那位朋友吗?那位名叫郭长,外号黑狗的朋友。” 陈长安愣在了原地,他在威胁他。 “长安哥哥,你放心,我不是在威胁你,”年幼的储君走到了少年身边,“我只是想能有一个人陪着我,一起住在这孤独的未央宫中,一起守护这大汉天下。而我知道,长安哥哥,你能帮我。”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4章 神不语 张俊的葬礼上,陈长安没有看到皇帝。 在场的人很少,只有张俊的老师,那位苍老的太卜,还有郭荆郭长,不管当年他们是不是开玩笑才认了这个亚父,但至少在葬礼上,他们的确表现得像个孝子。除此之外,便只有陈长安和那位储君了。 大汉太子刘予昶没有乘坐他昂贵的车辇,而是同着他们一起,沉默地走着,将运送着那可怜的少年的棺椁的马车送出了长安城。 陈长安觉得,这是那位皇帝做的唯一正确的事情,他同意了将张俊的尸体送回他的老家。 他们目送着那黑色的棺椁在槐树荫下穿行了,斑斑点点的阳光映在黑亮的棺盖上,那明亮的颜色让人暂时忘却了死亡。 沉默寡言的驼背的老人向他的幼君告辞了,然后是郭荆和郭长,他们最近请的假有点多。 刘予昶说,“长安哥哥,我还以为你会跟着灵车一同回去,你想好要留下来了?” 陈长安仍在遥望着那黑白色的灵柩,“不是,我还要去找皇帝,他骗了我。你可以帮我,我现在进不了宫了。” 刘予昶愣了下,然后道,“是墨家的事?” 陈长安淡漠地点了点头。 “我帮不了你,他现在有点伤心,连我都不想见,”刘予昶说,“不过,若是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可以送你到他面前,至于他会不会听你说话,我就说不准了。” “什么条件?”陈长安说。 “你放心,很简单的,明日陪我玩一天,晚上我就带你去见他,”刘予昶道,“你不用太担心那些墨家子弟了,他们既然知道带着黑大师的尸体跑了,就应该知道怎么藏起来。” 陈长安有些诧异,不知道这位太子在打什么鬼主意,“陪你玩一天?” 于是在第二天,陈长安才意识到他其实从未来过长安。 年幼的太子摆脱了护卫他的侍卫们,拉着陈长安穿行在长安的大街小巷。 少年第一次发现他为之骄傲的翻天覆地的乐平乡市其实根本不值一提。少年在长安的东市和西市里,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刺激他眼球的稀奇玩意。让他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来自南方汪洋大海的鲛人珠,既便是在阳光下,它都散发着美轮美奂的淡蓝色光芒。 还有那来自遥远的西方的石雕,那块寻常人大小的石头被雕刻得宛如真人一般,那动作c那神态,让少年几度怀疑那是不是就是变成石头的可怜人。但那位蓝眼金发的大秦人,操着一口怪异的汉语,再三保证这就是石头做成的,绝不是什么美杜莎的魔法。若不是那不耐的储君拉着他走了,他真想留下来跟那位来自遥远异乡的大秦人讨论下什么是“美杜莎”。 还没从长安东西市的震撼中醒来的少年又被大汉的储君带到了未央宫内。然后少年便见识到了这位储君的霸道和顽劣,他直接推开了守在石渠阁和天禄阁外的谒者c侍郎们,然后骂骂咧咧地对着太常发了一顿脾气。那位位高权重的太常被储君又气又吓得不敢再多说一句,于是刘予昶高兴地带着他的侄子走入了大汉的藏书阁。 边远之地的少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书。不仅在于书的种类多,还在于书的材质同样丰富多样。一眼望去,少年便看到竹简书c纸书c帛书c羊皮书c石板书c以及储君告诉他的一种用莎草写成的古老书籍。 然后,他们去了麒麟阁休息。少年在麒麟阁内看到了美丽的麒麟纹,还有一幅画,画上是一只瞪大了眼的生气的麒麟,那幅画画得那么真实,以致少年忽然想起了八年前的那头麒麟。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胸前的麒麟玉,他突然发现,麒麟玉有些发热。 站在他身后的储君说,“有人传说,麒麟阁里关了只麒麟,你相信吗?” 少年诧异地转过身,看着那位储君脸上神秘莫测的微笑,“那是真的吗?” 储君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再过不久,我就知道了。” “你”少年很诧异这位储君居然说出了这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话。 但他的太子没有再说话了,太子带着他横穿了整个未央宫。路上,他又看到了那座高耸着的前殿大宫,他心中五味杂陈。 太子带着他乘上了沧池上的船,然后他们登上了十丈高的渐台,迎着湖上舒服的风,俯视着美丽的湖色宫景。但他们没有在沧池渐台上停留太久,他们往西穿过章城门,然后一路骑马往北,到了建章宫的东门。 陈长安看着那东阙上宛如在风中展翅翱翔的凤凰入了迷,但他很快就发现,三十丈的有着三层高台的建章前殿之上的巨大鎏金铜凤更为壮观惊人,那巨大铜凤在空中转动着,让少年的心脏忍不住得猛烈跳动起来。 然后他们去了前殿西边的广中殿,那是少年曾未见过的巨大宫殿,储君轻飘飘的一句可纳万人让少年除了震惊便只有震惊。 然后,储君又带着少年登上了太液池的渐台。少年看着广阔的湖面上筑起的喻做瀛洲c蓬莱和方丈的三座高耸假山,看着湖里游戏着的紫龟绿鱼,看着湖面上的不时掠过水面的凫雏和大雁,看着空中飞翔着的鹈鹕和鹧鸪,还有东湖畔那高有半丈到一丈多的石鲸c石鳖和各种珍禽异兽的石雕。这让长安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看到长江和黄河的时候,于是他冲着太液池疯狂地吼叫着,他替黄鼠黑狗叫着,他替张俊喊着,他替那逝去的人和岁月疯狂着。 他吓着了他的储君,但他的储君很快也加入了他。两个少年对着热闹的太液池喊叫着,激起了更喧哗的景色。 喊累了的储君带着少年去了奇华宫。奇华宫里的少年一直微张着他的嘴,他听着他的储君说着一个个他从未听过的名字。 “火浣布切玉刀大象鸵鸟狮子西域骏马” 最后,储君带着他到了神明台下。 守台的侍卫们都跪下了,他们恳求着他们的储君不要进去。但他们的储君只是一脸淡漠地向前走着,他无视已经站起的侍卫们拔出了刀,陈长安握紧了腰间的凡人剑,随时准备保护他的储君。 侍卫们的刀已经抵在了太子的玄衣上,但太子仍然没有半点后退的想法。他向前跨了一步,然后那些侍卫便惊恐地往后退一步。最后,惊慌失措的侍卫们又重新跪在了地上,他们的刀“咚咚”地落下了。 他们继续恳求着太子不要前行,但冷漠的太子只是冷笑了几声,然后拉着犹豫的少年跑进了神明台内。 少年看着黑暗的烛火下如同真的在流动的云纹,不免渍渍称奇。 他们往上走了很久,才走到了尽头。 少年知道,这尽头便是郭荆当年说要踏入的“九天”。这白色的“九天”里,氤氲着淡淡的让人心旷神怡的香味。少年看着墙上绘制的云纹和神仙的画像,心中只觉得像是真到了仙境,感到了一阵阵空灵之感。 直到那穿着白衣的巫士们惊恐地跪下了,其中一个苍白着脸色想要上前阻拦他的储君和那个陌生的胆大妄为的少年,但储君拔出了他腰间别着的紫金剑。他脸上露出冷酷的笑,手里的剑指着那个发抖的巫士。他们僵持了好几个呼吸,然后那个巫士跪下了,然后储君放回了剑,拉着陈长安走进了内室。 在那里,陈长安看到了一个很大的青铜鼎炉,一缕缕的青烟从鼎炉镂空的地方袅袅升起。他还看到了画得无比真实的神像画,画上,人身蛇尾的女娲和人身龙尾的伏羲一左一右地拱卫着中间的那位庄严的至高神。陈长安看入了迷,他仿佛看到那女娲的蛇鳞和伏羲的龙鳞散发着温润而神圣的光芒,他仿佛看到了至高神太一时而怜悯时而无情的看透世事的缥缈目光,他仿佛看到了那三个伟大的神灵,正注视着他们的人间和子民,看着人间的他们的子民上演着一出出毫无意义的闹剧,但他们不笑,不悲,也不作什么评论,他们,就那么安静得仿佛不存在般地凝视着。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5章 高处寒 十二岁的储君打醒了沉浸在神像画中的陈长安。 储君说,“那幅画有古怪是不是,看久了就像失了魂一样。” 陈长安还有些糊涂,他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高空的很有劲的风彻底吹醒了他。 但刚刚清醒的他在下一个眨眼间便重坠梦幻。 他从未想过,长安还能以这样的模样在他的眼皮下展开。长安突然间变得那么的渺小,就好像只要他轻轻地扔下一块石头,就能毁掉这个伟大的大汉都城。 他原本所惊叹的一切现在都已不值得赞叹,那城墙c那宫阙像是变成一条条彩色的粗笔画,而那人c那车像是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黑色墨点。只有城北的帝陵,还能略略展现它们的雄姿。 陈长安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这是只有在神明台才能看到的风景,”被风吹乱了头发的储君说道,“只有在高处,你才能看到事物的另一面,只有在高处,你才能看清凡人所看不清的一切。长安哥哥,你留下来吧,只有在这里,只有在长安,你才能展现你的风华。” 陈长安差点就将“我留下”这三个字脱口而出了,但他还是想起了远方的人,他下意识地看向了东南。那个方向,他看到了城池,看到了一座又一座的山峦。 “远方有佳人?”储君忽然笑了。 陈长安没有接下储君的话茬,他说,“你为什么这么希望我留下?” “你还没感觉到吗?越高的地方越是寒冷啊,越高的地方人越是少啊,我希望有人能陪我,而这个人也必须能陪我一起登上巅峰。”储君俯视着他的长安,就像俯视着他未来的天下。 陈长安说,“为什么我能?” “直觉,”储君远眺着那愈发无力的夕阳,道,“想要找到那样的人,也只能靠直觉。” 陈长安沉默了,他看着那轮黄色的火球沉入了远方的大地,才紧紧皱着他的眉头说道,“我想要想一想。” 听了这个回答的储君高兴地大笑了起来,然后他拉住了这个少年的手,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 但兴高采烈转过身的储君被撞入眼帘的燃着黑色火焰的烧焦了的大手吓呆了。 那只鬼手点燃了室内轻盈得如同白云的纱帘,一丝丝邪恶的c让人恐惧的气息附着在鬼手之上,一起疾速地冲向帝国储君的细嫩的脖子。帝国的储君呆得忘记了躲避,甚至忘记了尖叫,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那快速变大的地狱般的鬼手。 然后,他看到了一道黄光闪过,鬼手被打飞了一丈多远,又点燃了一块珍贵的“九天”之物。恼怒的鬼手再次冲了上来,它试图躲过那个坏事的少年,但它低估了那个少年的实力。几道剑光封死了鬼手越过少年的路,还划破了鬼手丑恶的皮肤,腥臭的黑血瞬间玷污了“九天”。 鬼手终于知道这个少年是绕不过去的了。它不介意多杀一个人,只是时间可能不够了,它已经感受到了外室那个强大的巫士的犹豫。它的气息若是再强那么一点,它相信那个巫士就会马上破入内室。 鬼手的速度突然又加快了几分,它孤注一掷,它必须马上杀死这个碍事的少年,不然这次的任务就失败了。但他没想到当它抓住少年的肩膀,企图将那致命的毒素送入少年的体内之时,一缕缕奇异的热量便通过少年的皮肤和衣裳传递到了它的皮肤和骨骼之上。 剧烈得宛如要融化的痛疼让鬼手松开了手,它正想发动下一轮攻势,却没想到那柄明明早就应该被它的黑火焚烧殆尽的竹剑贯穿了它的“全身”。 少年背后的脸色惨白的储君听见了那好像是烈火烧木一般的“滋滋”声,他看到一股股黑烟在膨胀的黑火中变形c消失,他看着一股风吹走了那恶心的黑灰,然后,一个惊慌的老人闯了进来。 帝国的储君恢复了他应有的神态,他站了出来,道,“九天竟出了细作!即刻彻查,查清楚前不准一人出入九天!若是三天内没有结果,九天之人,皆诛!” 刘予昶高兴地指着车辇之外c积草池中,“快看!” 左肩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的少年顺着他的储君的手看了过去,于是他便看到了那一丈多高的散发着幽幽荧光的珊瑚树。那三颗珊瑚树上长着数不清的枝条,它们就像是用一颗颗美丽的宝石堆砌而成的,它们又像是无数只听话的萤火虫聚集而成,某一刻,陈长安以为自己来到了海底龙宫。 “你知道那是谁送来的吗?”刘予昶笑道。 少年没有回答,他静等着储君的回答。 他的储君说,“这就是当年那个赵佗送来的,赵佗知道吧,就是那个建立了南越的秦国将军。他自号‘南越武王’,活了一百多岁,也是不容易啊!” 但少年想得不是赵佗的“不容易”,他想的是林叔曾说过的南越巫士,他想的是张俊的父亲。他不知道如今的苍梧怎么样了,那些五斗米道徒到底想干什么?少年忽然感到一阵阵的不安。他想回去,可是他,又想留在长安。 经过昆明池时,不用刘予昶的解说,他便知道那是战船。那高大的战船上还亮着烛火的光芒,他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几个昂首挺胸的士兵站立在船头,沉默地守护着汉家天下。 刘予昶有些遗憾地说道,“本来还想带你到昆明池里玩玩的,但没想到今天过得这么快。你知道吗,昆明池的东西两侧就立着牛郎和织女的石像,今天正好是七夕” “今天是七夕?”少年没料到日子居然过得这么快。他的脑海里浮现起了那个可爱的女孩,那个还在等他归去的女孩,可是,现在的他,不确定该不该回去。 少年忽然听见刘予昶说,“你觉得天有多高?” 少年摇了摇头。 刘予昶望着那璀璨的天河,像是看痴了一样,“你觉得天的高度是不是比你从苍梧到长安还要远很多很多?” 少年“嗯”了一声。 “你今天也看到了吧,那么大那么大的长安到了几十丈的空中看下去就仿佛不值一提了一般,”少年道,“那如果天离我们很远很远的话,那不就是说,虽然在我们看来牛郎和织女相距不过一掌,但实际上他们远得就是一年,一百年,一千年都走不到彼此身边。那他们,跟生死相隔有什么区别?” 少年诧异地看着这个年幼的储君,他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储君居然会想这样的问题。沉默了很久,少年道,“活着,就有希望。” 储君笑了,“你说得没错,活着就有希望啊,死了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 少年愣了,他觉得这话好耳熟好耳熟,谁曾这么说过来着? 少年还没想到是谁,储君又说话了,他说,“真想到天上去看看呐,真想去最高最高的天上看看呐。” 少年道,“你不是说越高越冷吗?你不怕在天上被冻死?” 储君露出一脸向往的微笑,他说,“不怕,只要能看一眼,冻死也值得。高处是寒冷,但我的心会热下去的,我要去最高最高的地方。那里,一定很美。”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6章 烽火燃 储君叫停了他的辇郎。 储君同陈长安一起下了车辇。 听着不远处传来的丝竹声c喧哗声,储君道,“每年七月七,百子池畔就会举办一次盛大的于阗音乐会,达官显贵莫不以来此为荣。我爹这些日子心情烦闷,今晚肯定会到这消遣玩乐的。” “多谢。”陈长安拱手谢道,然后他便往前跨了好几步。 但他被储君扯住了,储君笑道,“我话还没说完呢。” 储君道,“这宴会上杂人甚多,最好不要此刻前去,我也懒得跟那些人应酬。更重要的是,你现在过去打断了我爹放松心情,你还指望他会答应你什么事?我们就在远点的地方等着这宴会结束,然后我再带着你找上他,如何?” 这位精明的储君想得这么周到,陈长安哪里还有不答案的道理。 于是,陈长安跟着他的储君到了一个不算太远而又隐蔽的角落。然后,被震撼了一天的陈长安再次被震撼了。 在那百子池畔铺满了汉白玉地板的大广场的边缘,竖立着几十颗散发着白色光芒的奇树,将这个广场照得亮如白昼。再往内,便是上百张材质各异的案席了,那精美的案上摆着各种陈长安所未听闻过的美酒佳肴。而那奢华的席上,则跪坐着雍容华贵的男男女女们,他们身边间或夹着几个添酒加菜的侍女,但就算是那些侍女,一个个也皆是明眸皓齿,宛如大家闺秀。 整个广场上都挂满了五颜六色的丝缕,尤以广场中央为甚。那些丝缕有些特殊,竟将那白光反射成了五颜六色的活泼的光芒。在这些彩色的光芒中,无论是贵族们,还是侍女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广场的中央。在那儿,陈长安看到了世界。 他看着来自帝国的南方的白皙女子披着色彩绚烂的轻纱,宛如一只只灵巧的孔雀般舞动着。他看到了那戴着鼻环,皮肤呈现出好看的小麦色的身毒女子如同蛇一般地扭动着她们的身躯。他更为那仅仅穿着一层薄薄丝绸的c相当于的安息舞女所震惊,还有那长相俏丽c穿着飘逸的被去势的安息,他们竟比女人更为楚楚动人。他第二次看到了来自西方大秦的异乡人,那长着或蓝或碧的眼睛和或金或红的头发的挺鼻高颌的女人,只是看着便让人印象深刻。他最后看到了那来自他所不知的地方的黑肤女人,她们的舞蹈显得粗犷c野性和疯狂,看着看着便让人想同她们一起疯狂起来。 除了这些别开生面的舞蹈,还有同样多姿多彩的音乐。那来自大汉之外的异域男女们,拿着一个个陈长安说不上来名字的奇特乐器,或是安静沉浸地c或是同着那些舞者们一起欢快地扭动着身子地吹奏着充满异域风情的动人音乐。 如梦如幻,似天堂如地狱。 当那些贵人们乘着或大或小,奢华和更奢华的马车,在一片兴奋和遗憾的喧杂中离去时,大汉太子打醒了仍深深沉浸在那梦幻中的陈长安。 “于阗音乐会名不副实,”太子看着诧异的陈长安解释道,“我爹刚刚办的时候,确是充满了于阗风情的音乐会。但过了十多年,我爹就慢慢引进了南方阿瑜陀耶c西南身毒c更西边的安息c大秦和埃及等国的伶人。所以说,叫于阗音乐会已经完全错了,应是万国歌舞会。” 陈长安“额”了一声,然后他注意到原本一脸微笑,端坐在高位的皇帝不见了。 他正想询问他的储君,但后者则是拉着他的手很是熟悉地往一条黑暗的小路走了过去。 当陈长安重新走入光明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天下至尊正孤寂地坐在夜空下。那个老人端着一个水晶杯,杯中那鲜红的酒液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陈长安诧异地看着储君宛如一个孩子似得欢快地跑入了皇帝的怀抱,陈长安更没料到皇帝居然只是高兴地笑了,不痛不痒地说着他的儿子的顽皮。陈长安感受到了一种温馨,感受到了这位皇帝很少散发出来的慈爱和人性,但是,不知为何,陈长安总觉得哪里有点不舒服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自己从小便没有父亲吧。陈长安这么想着。 储君很快就走了,他最后看了陈长安一眼,意思是说,“看你了。” 陈长安莫名有点紧张,他忽然发现,他终究还是在害怕着这个老人。 而那位天下最有权势的老人正一脸平静地看着他的甥孙,他淡淡地说道,“你是为了墨家而来?” 陈长安点了点头,“为什么?黑廷老师不是已经死了吗?” 皇帝说,“不因为黑瞎子,是他们墨家,一直都有不臣之心。” 陈长安不相信这个回答,他说,“你说的那个愿望还有效吗?” “有效,”皇帝说,“但是,这件事不可以。” “为什么?”少年握紧了他的拳头。他发现自己的畏惧正在渐渐减少,是因为愤怒。 “你很清楚的,”皇帝说,“我之所以能答应你给你任何想要的东西来补偿你,那是有前提条件的。我能说出那样的话,是因为我是大汉皇帝,而任何危及这个事实的愿望,既已打破了前提,又如何能被同意并实现呢?” 皇帝忽然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白帛,他说,“你现在还是关心下这个吧。为了将这张帛书送到长安,可是损失了一个不错的巫士啊。” 少年接过白帛,他的心脏开始不安地跳动了起来。 然后,少年开始脸色发白,全身颤抖。 “昨夜,留守苍梧的一名巫士用了禁忌之术,将这白帛送至长安,”皇帝说,“苍梧太守在高要乐平乡检视当地的失踪案时,被南越反贼活捉,以逼迫苍梧郡城守军投降,但为苍梧都尉严词拒绝,反贼一气之下斩杀了苍梧太守。随后,这些反贼以乐平乡为据点,迅速占据了乐平c郭安c蓝水三乡,现在的高要县只剩下了都乡丰水乡仍在我大汉天军守护下。 “帛书上称,这些南越反贼还勾结了来自交趾c九真和日南等地的蛮夷,其中可能还有数量不少的蛮夷鬼巫。而如今的苍梧大地上,不仅仅经受着战火的蹂躏,还爆发了一场严重的瘟疫,因瘟疫而死者不少于战难者。” 少年愤怒而惊诧地看着如此平静的皇帝,他说,“你不担心吗?不担心你的大帝国。你的子民?” “担心啊,”但皇帝仍是那一副平静的表情,“但时候未到。” 少年将那张软绵绵的白帛扔在了皇帝的脸上,“时候未到?你是皇帝啊!拯救你的子民难道还要看时间吗?” 但皇帝只是说,“你该回去了。另外,墨家的事,不可能。” 感到不可思议的少年愣愣地看着他的舅公,大汉的天子。他想怒斥他,他想骂醒他,但少年看见了皇帝的那双浑浊的眼睛。他突然涌出了一种悲伤,皇帝真的已经老了。他对于自己的悲伤也很诧异,原来,自己也崇拜着皇帝吗? 少年沉默着转身离去。他转身的时候,好像看见了皇帝的胸口散发着淡淡的蓝紫色的光,那好像有点像,今早他在东市看到的那个鲛人珠的光芒。 但少年没有心情细究,他愤怒c沮丧而担忧地离开了孤独的皇帝。 在那长长的黑暗中,少年选择了归家。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7章 山陵崩 承平近百年的大汉终于再一次地迎来了战争。 烽火燃遍了整个大汉国土,昔日遥拜大汉为宗主的西域诸国又一次在匈奴的铁骑下沉默,甚至加入了匈奴的战队,贪婪地凝望着东方的富庶帝国。那时候,人们才深刻地明白了和平的珍贵,哪怕是寒冷的和平。 那是嘉祥九年的欢乐的七夕过后的第二日深夜,伟大的武皇帝没有痛苦地停止了呼吸了。据说,皇帝死时,他的寝宫闪过一道蓝紫色的光芒,有人说那是上天的使者,但也有人说,那是地狱的恶魔。 但无论孝武皇帝死后是去了上天还是地狱,他死后的庞大帝国瞬间化作人间炼狱,几近崩溃。当然,战火早在孝武皇帝死时的前几天便已在苍梧点燃,但让整个帝国都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的,毫无疑问是因为死去的皇帝只留下了一个没有根基的十二岁储君。 但我很赞同《长安故事》的一个说法。那位肄业自孝明皇帝的太学的年轻人敏锐地指出了,正是那场席卷全国的灾难奠定了孝明皇帝的绝对权力,也为志在创造一个崭新的大汉的孝明皇帝留下了一个具有更多选择空间的帝国。 但当时的人们无法也不可能看到这一点。他们的身边每天都有人死去,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饥饿和寒冷,他们自杀,他们易子而食,他们变成了最低贱的野兽。而讽刺——也许幸运的是,他们中的不少人,即将在几十年后穿上华美的衣裳,挺着肥大的肚子,欢乐地评论着那些可笑的野蛮。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长安下起了小雨,这是少年两次来京遇到的唯一一次雨。 这让少年不免想着,这雨是在为张俊而哭,为苍梧而哭,是在为千千万万的受苦人而哭。 少年没想到那位储君居然慷慨地送了他一只来自大宛的宝马,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骏马。那马的毛色c触感c身姿c神态乃至叫声,都让陈长安忍不住地热血沸腾,想骑着它驰骋千里。 储君送少年出了少年第一次来长安时进的霸城门。 储君折返时,他给了少年一颗异常美丽的宝珠。少年第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价值连城的鲛人珠,是比那日在西市上还要美丽珍贵的鲛人珠。 “鲛人一族,少泪,但一旦落泪,便会化作这价值连城的鲛人珠,”储君道,“也因此,鲛人惨遭灭族之祸。那个时代,无数的猎鲛人赶往南海,不择手段地诱捕美丽善良的鲛人。成百上千的鲛人被运往各个诸侯国的都城,被贩卖,被豢养,被凌辱。从那时起,鲛人们便沦为了贪婪的人类的和生产宝珠的机械。 “而饱受摧残的鲛人一旦老去,失去了美貌和眼泪,就会被挖掉眼睛,然后流血而亡。如此,鲛人越来越少,尽管人们强迫着鲛人们生育,但一个自甘毁灭的种族岂是人类所能‘拯救’的。从此,陆地上的鲛人慢慢消失了,而海上的鲛人也悲伤而绝望地潜入了更深更远的海中。从此,再也没了月下鲛人歌的美谈。人们关于鲛人的记忆,也只剩下了金钱c血腥和罪恶。” 储君说,“但是,被逼落泪的鲛人们生出的鲛人珠是不堪入目的次品,是带着诅咒的邪物。只有鲛人们因真情而生的鲛人珠才算得上是真正的鲛人珠,才算得上美丽和珍贵。而唯有最真挚c最强烈的感情,才能生出鲛人珠中的极品。这一颗,便是价值万金的极品鲛人珠。” “为什么给我?”骑在马上的陈长安很困惑,他想不明白违背了储君期望的他如何能承受这么贵重的礼物。 但储君只是随口说道,“当年我不懂事,欺负过好多次你的那位好友,这就算作赔礼了,你回家之后给他的家人也可以,我无所谓。这是我爹给我的,你放心,这样的东西我有很多,不算什么送不起的礼物。” “但是”但少年不觉得这可以随便被当做一份赔礼。 但年幼的储君很倔强,他直接打断了少年的话,摆了摆手,然后潇洒地走了,只留下他的侄儿无奈地摇了摇头。 少年收好这颗珍贵的闪烁着蓝紫色光芒的鲛人珠,然后远眺着很远很远的东南,喃喃道,“你们一定没事的!你们一定要等着我回来啊!” —————————— 凭着储君给他的令牌的少年无力地迈进了一家驿站。少年不明白,为何才骑了一日的自己会如此的累。他本不想进驿站休息,但就连那匹大宛宝马都意识到了它的主人的不对劲,竟颇有灵性地自己停在了一个驿站外。 刚刚躺上床榻的少年来不及思考任何事情便陷入了沉睡,甚或可说是昏迷。 少年的意识悬浮在黑暗中,少年觉得他像是在溺水了,那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很不舒服,因此而疯狂晃动的双手双脚只感受到了一阵阵的无力感。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看到一道蓝紫色的光,宛如雷电般划过。 少年终于感觉到了空气,他拼命地呼吸着。他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四周都是宛如液体流动着的蓝紫色的光。然后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老人,一个很诧异的老人。 老人诧异地看着少年,张大了嘴,但久久不能言语。他脸色发白,如同死人;他全身颤抖,如同癫疯。 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于是他疯狂c希冀而绝望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四处踉跄地走和跑。他似乎以为,眼前的一切都是心魔,都是幻象,都是考验,他真正希望看到的那个人将很快出现。 但是没有。 老人绝望地坐在了地上,他头上戴着的紫金帝冕落入了流动的光中,消失不见了。 “为什么是你?”老人绝望地问着。 少年困惑地看着那个失去了一切风度,宛若乞丐般的老人,他说,“这是梦吗?” 老人忽然笑了,又忽然哭了,又忽然又哭又笑起来。 最后,他重新站了起来。他再次睥睨四方,尽管这里只有一个观众。 他说,“不管怎样,朕都是皇帝。” 少年皱起了眉,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东西,但很模糊。 老人说,“朕是不是都忘了他跟朕很像?” “谁?”少年问道,但他很快就想到这位至尊说的是谁了,“太子殿下的确颇有手腕。” “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一步,”老人背着手,“这样也好啊,也好啊” 少年看着那个瘦骨嶙峋的老人终于自信地挺直了他的背,这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皇帝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也很老,但没人会觉得他老。 皇帝转过了身,朝着蓝紫色的光芒的边界走去,少年惊诧地看着皇帝的身影渐渐变淡c扭曲,最后化作了虚无。 少年还没反应过来,那些蓝紫色的光便忽然化作了越来越猛烈而炙热的白光。他睁开了眼,发现已是晌午。透过窗子,他看见了几个男人正在四处挂着白布,他隐隐约约听见了三个字,然后久久地呆住了。 “山陵崩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8章 三兄弟 逃难的人们让陈长安越来越不安。 他听见一个年轻的女人哭诉着反贼的暴行,那个女人的丈夫c公婆和孩子都被那些断发文背的野兽们斩断了身子,在极致的痛苦中死去。 他听见一个健壮的男人痛苦地回忆着那场瘟疫,刚开始只是长时间的咳嗽,然后发热,发热之后不到两天,便会昏迷,进而全身溃烂,不到一日,命就没了。 他听见一个衰弱的老人诚恳地念叨着一个他从未听过的神邸之名,老人说只要诚心地念着“太上老君”的名字,便能百邪不侵。老人说他的女儿,便是以此摆脱了瘟疫,只是,她又被不知是逆贼还是趁乱而起的土匪们掳走了。老人边说着他的女儿,边落着泪,然后又庄严地颂念着“太上老君”之名,老人希望着这位新神能佑护他的女儿,他愿为此献出一切。 当少年凝视着硕大的火球再一次沉入大地时,那匹骏美的大宛宝马已经载着他跨入了高要县境内。只是,少年犹豫了,他该去乐平乡还是高要县城? —————————— 满脸血污的马梁以咆哮掩饰着自己的紧张和恐惧。 他指挥着他熟悉的亭吏和十几个刚刚被县尉从城里拉来的从没见识过战争的c脸色惨白的年轻男人,他告诉那些根本称不上兵的男人在县城不高的城墙上如何站好,随时注意敌人的行动,而他自己,却总是不敢看一眼城下那黑麻麻的一片。 马梁的余光看见了他着急的侄儿,于是他顶着他破旧的头盔走了过去。马梁压低了他急迫的声音,“找到马淇了吗?” 但他的侄子只是痛苦地摇了摇头。 原本总爱穿着丝绸的马黍如今只是随意套着几件粗麻布衣,他至今还没从最近一连串的打击中醒过来。他的堂弟突然失踪,紧接着他的另一个堂弟不辞而别去了长安,而很快,他的美丽而坚强的叔母又病倒在了床上。当他和他的叔叔绝望地看着那个改变了他们一生的女人闭上了眼睛之后,他们还来不及悲伤,战争就爆发了。 马黍无法忘记那一日。他看着那矮小凶残的蛮夷们无情地挥舞着他们的大刀,他看着那群蛮夷享受地舔着刀口的鲜血。他们杀人,他们放火。当驰马逃去的马黍呆望着从陈氏织布场冒出的盛大火焰时,马黍觉得心中像是突然少了些什么东西。 陷入悲痛回忆的马黍忽然被不远处的喊叫声惊醒了。马氏叔侄惊诧地看着那个粗鄙的县尉愤怒地站在墙头,县尉的身后站着几十个惶恐不安的男女老少们,他们被捆着,他们的身边都站着两个士兵,一个抓住他们,另一个举着不祥的长矛,对着他们的心口。 县尉朝着城下的那群蛮夷喊着,“没开化的蛮子,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跟那些个失踪的叛徒有勾结!老子后面,就是那群傻子的父母亲长!老子给你们一刻的时间,要是再不退兵,呵呵!” 但县尉没想到,回应他的是一根利箭,直接穿透了他的铁头盔,破开了他额头上的粗糙皮肤,一行血沿着他的鼻梁流下。县尉惊恐地后退了两步,脸色既白又青的他朝着他的士兵吼道,“都杀了!都给老子杀了!” 然后,马黍和马梁身上再次添上了几行新的血迹。 城墙上的被迫而来的年轻人被吓呆了,他们下意识地开始后退,远离那块不断被鲜血渗透的城墙。 县尉怒目而视,“你们这些孬种干什么!快给老子站好!敢做没种的逃兵的,杀无赦!” 县尉在骂骂咧咧中离开了,留下了一群被恐惧吞噬的县尉口中的“孬种”。 马梁轻声叹息道,“这城守不住了。” 马黍鄙夷地看着那个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道,“我刚来的时候听见有人说,他正准备趁深夜逃走。” “逃不了的,”马梁看着天际的似乎带上了一点血色的月亮说,“又快满月了。” 然后他拍了拍他侄儿的肩说,“你继续盯着我们的县尉大人,要是他真打算深夜逃走” “杀了他?”马黍这个问句基本是个陈述句。 “不,”马梁说,“让他走吧,让他死在这些蛮夷手中吧,不要脏了我们的手。他走之后,我们就不守这座城了,打开粮仓,让百姓和兄弟们吃个饱,然后开门迎战!” “诺!”尽管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马黍听见他的叔叔终于说出了那四个字时,他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又一阵的寒冷。 他退下城墙的时候望向了西北,他很羡慕甚至嫉妒他的堂弟,能远离这个炼狱。 “但你还是不要回来的好。”马黍轻轻说道。 若是陈长安在这,他一定会惊讶他的堂哥瘦了许多,脸庞呈现出坚毅的弧线。而会令他更惊叹的是,他堂哥那双精明的眼睛已渐渐为另外一些东西所填充。 陈长安的这位已经不似往昔的堂兄最后拔出了他的短刀,将它送进了县尉的身体里。已经快要行冠礼的年轻人平静地看着温热的鲜血从县尉的肚子里迫不及待地往外涌,心中却泛起了恐惧和爽快的涟漪。 —————————— 一个男孩睁开了眼。 那应该是凌晨最黑暗的时候,月亮和星星已经消失,而太阳迟迟未出。 男孩走出了帐篷。他看见了不远处的蛮人们正在准备着什么仪式,几个佝偻着腰的头发花白的枯瘦老头举着枯木做成的权杖,正围绕着一堆巨大的篝火,疯魔般地跳动着最原始的舞蹈,吟唱着鬼神的语言。 他注意到了傍晚就摆下了阵势的蛮族大军们仍只是安静地伫立在城下,他们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而让男孩万分诧异的是,他听见了来自那座岌岌可危的城市的笑声和歌声,就好像战争从未存在,城市的人们正在通宵达旦地庆祝着一个伟大的节日。 一个男人走到了男孩身旁,男孩说,“我们做错了吗?” 男人温柔地揉着男孩的头,笑着说,“你觉得呢?” “我们没有错。”男孩说。 “那就可以了,”男人说,“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 “可以猜到一点,他们在献祭,”男孩冷冷地说道,“他们在准备献祭鲜血和灵魂。” “没错,这是他们一族中的最高禁忌之一,不论成功或失败,那几个老头的命都会没了,”男人说,“而一旦成功,他们的战士就会因此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他们将拥有一支不属于人间的鬼兵,那足以实现他们的野心,尤其在这个时候。” 男人望向了西北。 男孩说,“但他们不会成功,对吗,师父?” “对啊,马淇,”男人笑了笑,“但就算他们成功了,他们还是会迎来耻辱和不能承受的失败,因为那股力量将超出他们的掌控。马淇,记住,失控将毁灭一切,平衡才能永恒。”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9章 鬼战士 当马梁下令打开城门的时候,围着篝火歌舞的几个老人都停下了动作。他们闭上了眼睛,走入了火中,烈火在那一瞬猛然升高,老人的身影扭曲c消失,他们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猛烈的火焰中最后跳出了一只狰狞的火蛇,贪婪地吞吐着它的蛇信子。 而此时,通过脸上厚重的血垢掩饰着自己的苍白的马梁领着他的战士们走出了城市。 蛮人首领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然后他褪去让他觉得不舒服的衣裳,展露出了他挤满伤疤和纹画的强壮身躯,他的战士们也同他一样,褪去衣服,拿起武器。 空气的压抑让马梁几度想要逃跑,但他不能。 他举起了他的长刀,当他放下的时候,就是他们进攻,或者说,走向死亡的时候。 但马梁实在没想到,有一个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心情沉重的马氏叔侄惊诧地失声说道,“长安?!” 马上的少年对他们笑了笑,然后从他的怀中拿出了一个紫金色的令牌,威压地环视一周,“从即刻起,汝等由吾接管!” 然后少年拉转马头,他与那位蛮人首领对视着。 少年说,“马叔,黍哥,各带一支人马分散到他们的两侧,然后趁势攻击。” 马黍明白了少年的意图,他急忙说道,“长安,你一人如何应付这蛮夷大军?而且我方人少,先不论别人会不会打断我们改变阵型,即便我们成功,以我们这种人数,如何能压制对方?” “你放心,”自信的少年甚至都没有回头,“马叔,黍哥,你们照做就行,我们的援兵马上就到,你们只需要拖过你们一会即可!” 听此,一直惴惴不安的马梁顿时松了一口气,但他的侄儿却没有露出半点好脸色。但马氏叔侄没有再犹豫了,不管如何,都是死路一条,而或许这位手握金牌的少年没有骗他们呢? 陈长安拉着他的马缓缓前进,他身后,马氏叔侄迅速地带着人向战场的两侧跑去。 几个蛮人将领惊诧地走向他们的首领,他们显然是在询问着该不该阻止眼前这诡异的一幕。但那位自信的首领只是摇摇头,他也往前走了几步,仰视着那位比他年轻很多的少年。但这样的仰视丝毫没有撼动首领的一丝气势,他仍是桀骜不驯地睥睨着少年,就好像是他骑在马上。 首领说,“你是皇帝派来的使者还是将军?” “都是,”陈长安压制着狂跳的心脏,“要看您是您族的使者还是将军了。” 哈哈大笑的首领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少年,“我杀了你们汉国那么多人,其中还包括了一个太守的脑袋,你们汉国皇帝,还愿意同我谈判?” “陛下不同意,但吾可以暂做权宜之计。”陈长安握住了那柄凡人剑的剑柄。 他回忆着七年前的那一幕。如果凡人剑能砍下九婴的一个头,那么,它也能砍下眼前这个蛮人的脑袋。 “这位将军,你可是没有一点做使者的资质啊!”首领冲了上来,竟直接对着马头砸了下去。 那匹来自大宛的骏马从来没有经受过这样的苦痛,它嘶鸣着,前蹄乱踢着,它身上的人因此摔下了地。蛮人的军队中,传出了一阵洪亮的笑声。 “这匹马不错。”首领喃喃道。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了那个刚从灰尘中爬起来的少年,“你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我实在想不通为何汉国皇帝会派你来?是你们汉国已经没了人才,还是你们汉国实在看不起我们?” “但,”首领缓缓走向挺直了身子的少年,“不管如何,我都会告诉你的好皇帝,他要后悔了!” 健壮的蛮人首领面露凶恶的笑容,双手握住了他刚刚拔出的大刀,对准少年的脖子毫不留情地砍了下去。他不是觉得这个少年值得他全力以待,他只是在表达对于汉国皇帝应有的尊重。他等待着少年年轻的头颅落地,等待着享受那鲜血浇身的愉快,他想象着再过不久,他便能驰入长安,以同样的方式对待那位尊贵的所谓天子。 但他的想象终归是想象,他诧异地看着那个羸弱的少年突然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那只瘦弱的手居然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另外一只手拔出了他腰间的竹剑,狠狠地插进了他的心脏。 首领大口大口地吐着他的鲜血。他忽然想起了他的妻子的嘱咐,他的妻子跟他说不要轻敌。但他还是轻敌了,在最接近成功的最后一刻。 他听见了一声声号角声,与汉国作对了许久的他自然听得出那属于大汉的精锐部队之一。他艰难地转过头,看着远方灰尘漫天,号角声越来越响,而他的军队c他的族人越来越乱。 他听见那几百个他和他的军队根本不放在心上的脆弱的汉国军人兴奋地大喊着,“天使说的援军到了!大家冲啊!杀光这些蛮夷!” 首领绝望地看着他曾为之自豪的军队竟在这弱小的几百人手下溃不成军,他瘫在了地上,想着他是不是做错了。 不! 首领猛然站了起来,他的心脏和嘴角,涌出了更多的鲜血。还有一柄竹剑,刺穿了他的头颅。 不,还有希望! 首领的瞳孔慢慢放大,他的意识扑向了那头火焰巨蛇。 首领感觉到了强大c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但他已无法表露出兴奋的情绪了。他感受到了一道道熟悉的意识开始在火中凝聚,他们渐渐失去了一切感知和念头,他们融汇在了一起。 有什么东西要从火中c从他们的“身躯”中喷涌出去。 但一种冰冷的感觉降临了,他们发觉他们的力量在消逝,但他们毫无办法。 牵着男孩手的男人淡淡地看着那只火蛇痛苦地在火中翻滚着,它的幅度越来越小,力量也越来越弱,它开始不甘地咆哮着。那是种没有声音的声音,让男孩头痛欲裂,让远处的大汉和蛮人战士们都停滞了。 直到火蛇最后一次无力地跃起,而它赖以生存的火焰已经完全熄灭,只留了满地血红色的灰烬。火蛇在空气中化作一点点火花,然后枯萎c消亡。 男人带着男孩转身离去,但他们刚刚走出两步,便惊诧地回过了头。 他们看着一阵风吹起了那血红的恐怖的灰烬,在空中汇成了一个面孔,是那几个老人中的一个——不,不对,应该说是那几个老人的融合。 他——他们,似乎在嘲笑着那个男人。 脸色难看的男人看着那可恶的脸庞消失在空中。然后,那被烧得焦黑的大地上站起了越来越多的人。他们黑色的皮肤上纠缠着更黑的狰狞纹路,好似连光都会被它吞噬。黑色的他们却长着最白的牙齿,只是那牙齿显得异于常人的尖锐和危险。他们的眼睛呈现出纯黑和赤红这两种颜色,那没有神采的眼睛看着就让人绝望,就好像多看那么几眼,灵魂就会被拖拽进地狱。 男人脸色苍白,他拉着男孩往后退了好几步,“鬼战士!”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0章 交人使 陈长安倒在了尸体和鲜血之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看着那蔚蓝的天空和洁白的白云,他在想,为什么天空这么美丽,但大地却充满罪恶呢? 马黍最后找到了他的堂弟,身上添了好几个伤口的马黍无视了伤口的扩裂,他用尽全身气力地将他的堂弟背回了高要县城。他在走进城门的时候,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他们赢了,他们居然赢了!这是,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啊! 但他还没笑够,就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强大力道,那是不该为凡人所掌握的力量。 马黍和他背后的少年被那道强大的力量所击飞了。马黍连吐了好几口鲜血,身上的衣裳再次被鲜血润湿,他看到他的堂弟在地上了又滚了很远,嘴角溢出鲜血,眼睛紧闭,似乎已是不省人事了。 马黍惊恐地看着城门口站着的那个黑肤怪人,那个怪人正一步步地走向他的堂弟。马黍觉得这一个人带来的压力甚至比蛮人的那支军队还要大,毕竟后者尚在他的认知范围之内。 马黍看到几个他叔叔亭里的亭吏抓着鲜红的长矛,无所畏惧地朝着那个怪人刺去。马黍眼皮狂跳不已,他用尽气力地喊道,“不要!” 但已经晚了。 长矛插进了怪人的黑皮之中,出乎意料的顺利。怪人一动不动,就好像他们成功了一般。但是,马黍注意到了,那个怪人没有流血,或者说,没有流出鲜红的血。 那黑色的粘稠的液体从怪人的伤口处排出,几个亭吏惊诧地看着他们的坚硬的矛尖宛如血一般的消融了。怪人转过了身,露出一个痴呆的笑容,然后抓起那还没消解掉的矛身,猛然往后一推。 马黍闭上了眼睛,但他无力堵上耳朵,那几个熟悉的叔伯的痛苦而惊恐的叫声刺激着他的心脏。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啊!”马黍绝望地喃喃道。 闭上眼睛的马黍错过了下一幕,一根涂满了未知的红色和黄色颜料的利箭插进了怪人的心脏。那个刚刚无视了一切伤害的怪人居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而紧接着,同样的利箭贯穿了怪人的脑袋,怪人瞪大了眼,停滞在了原地。 然后马黍听见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以及酸臭的怪味。马黍睁开了眼,惊诧地发现那个怪人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了遍地恶心的黑色黏液。 —————————— 脸色发白的陈长安一脸微笑地看着城里的人们欢快地以歌舞c酒宴庆祝着战争的胜利,当然,还有一部分人正在清理着城里城外的尸体,即便如此,他们的脸上仍是挂着劫后余生的笑容。 陈长安最后走到了城外那块被烧得焦黑的土地。那儿站着三个人,他的马叔和黍哥,以及,一位皮肤黝黑的短发男人。陈长安已经听人说,这个年轻的人来自大汉的最南端,日南郡,来自和这些叛乱的蛮人们同一个民族的交趾人。 这位年轻的交趾男人向陈长安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汉国礼节,他道,“大汉天使果然名不虚传,竟能以数百人战胜我交人数千精锐。” 男人的汉语说的并不好,但陈长安还是能听懂。 少年露出了一个礼貌性的微笑,道,“只是侥幸罢了。” “天使敢赌,”男人笑道,“利用敌军之轻狂实行斩首战术,又以幻术恐吓敌军,一环扣一环,若是其中任何一步出了差错,现在的高要县便是另一番风景了。不得不说,天使的运气很好,但是,运气不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吗?” 少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他吃不准这位突然出现的男人究竟想干什么。 “此次叛贼首领,乃是我部族的一位大勇士,他勾结了部族内的几位长老,盗出了族中的禁忌之术——将鬼术,”男人凝视着那焦黑的土地,以沉重的声音说道,“要发动这将鬼术,必须要以修为高深的巫师灵魂为引,再以千千万万的活人的灵魂和血肉为祭,打开地狱之门,唤出恶鬼。其中,尚有灵智的巫师灵魂会指引着恶鬼赐予他的战士不属人间的力量,同时以吞噬了血肉的魔火为材料,为恶鬼们打造属于他们的身躯,以将他们带至人间。”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但此次将鬼术已被打断,但似乎是哪位长老预料到了这一切,竟然留了后手,虽已无法赐予战士力量,但却成功地为恶鬼打造了可以行走于人间的身躯。” 少年凝视着那个越族男人,然后缓缓说道,“几十年前,南越国灭之时,你们是不是也发动了将鬼术?” 男人面露诧异,他不知这位尊贵的天使提及此事是因为什么。 马黍并未听说过此事,一脸疑惑,而马梁则连忙走到陈长安身旁,小声耳语道,“长安呐,他是过来帮我们的!” 但少年仍是那副严肃而愤怒的神色。 “天使,”男人诚恳地鞠了一躬,“那年之事,我族已经知错,并为之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此次叛乱,是丁莽和其同伙勾结仍为几十年前之事愤愤不平的长老叛出部族,出山招募了诸多罪犯c土匪c恶人企图实现他自己的野心。部族知道此事之后,本打算派出几位长老前往安抚此事,却不料南方的占人竟在此时发动了对日南郡的攻势。所以,我族只能派我作为使者前来全力襄助诸位,以表明我部族臣服之心。” 男人又道,“我会将如何破解将鬼术c斩杀鬼兵的方法毫无隐瞒地告诉诸位,若是诸位还是不信我,可以在发现鬼兵之时,第一时间告诉我,由我前去斩杀。此事,是我部族之错,我部族愿意承担应有之责。” 这番话显然说动了马梁和马黍,他们都看向了陈长安,希冀着他会点一点头。 但陈长安只是一脸平静地问道,“我有一个问题,几十年前奋死反抗的你们为何会在现在愿意臣服?” 男人愣了愣,然后笑道,“其实我黎更向来是口直心快之人,特别不喜欢说拐弯的话,但此番前往,我族族长多次告诫,让我说话注意点,所以我不得不说很多套话。但我感觉天使应该不会怪罪我说实话,那我就直言不讳了。” 黎更道,“不臣服的当然还有,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响应丁莽的号召。老一辈的人不服大多数是因为耻辱,他们觉得当年败给大汉是意外。而年轻一辈不服是因为野心,他们希望像当年的赵佗一样,建立一个可以抵抗大汉,甚至可以同大汉平起平坐乃至超越后者的大越帝国。 “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被大汉皇帝管着的日子并不比以前差,甚至更好了,对他们来说,有好日子过为什么要谋反呢?事实上,丁莽这样的人一直都有,但他们一直都不敢谋反,直到前些日子,日南c九真等郡突然来了些人,在宣传大汉的暴戾,并预言大汉皇帝即将驾崩,而一个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撑的十二岁天子如何能治理好这样一个偌大帝国?无论是真是假,这都是丁莽这样的人最后的机会。他们借用了谣言,暗地里招募士兵,只是我们没想到,他没有选择在日南叛乱,而是到了苍梧。 “也正是这个谣言,激起了南方占人的野心。在丁莽招兵买马的时候,占王也在壮大着他的军队,甚至还从真腊c阿瑜陀耶雇佣了一批精锐军队。当那个谣言成真,大汉皇帝于七月初八驾崩的消息快得出乎意料地传到日南之后,占王便即可举兵犯我日南。”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1章 斯人逝 “当我踏入苍梧郡时,我还听说了几个消息,”黎更道,“我听说帝国的东部诸国,已经在蠢蠢欲动了,好几个诸侯王一直借病推迟着进京的日子。而在西边,匈奴骑兵的身影也开始频繁地出现。” “我觉得我应该没有危言耸听,有人在皇帝生前就布下了一个局,这是一个即将改变整个大汉的阴谋。” 陈长安无法反驳黎更,而他的继父则是一脸震惊地问着陈长安,这位越族使者是不是在说谎?陈长安无法回答他的继父,好在他的堂兄及时拉住了马梁。 黎更又道,“我会帮助你们招降散布在苍梧各地的越族士兵,降者和不降者怎么处理就看你们的了。至于那些鬼兵,应该受制于最后一名长老,我会找到他的!” 陈长安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道,“那此时不正是大汉最虚弱的时候的吗?为何你们不选择帮助丁莽,说不定” 黎更打断了少年的话,他指了指脚旁那焦黑的土地,道,“时候未到。” “那什么时候到呢?”陈长安道。 “至少得等到尊贵的天使大人百年之后。”黎更露出了一脸神秘的微笑。然后他迈步向前,以爽朗的声音说道,“长安小弟,若是你有时间到我日南郡来,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我有预感,时间不会太长。” 见黎更的身影已淡,陈长安转而凝视他的继父和堂兄,他的嘴唇蠕动了好几下,但自喉咙发出的声音,到了嘴舌之处便化成了空气。 马梁悲叹了一口气,然后道,“你是想问你母亲的事吗?” 陈长安已预感到了答案,所以他无力地点了点头。他多么希望,马梁将马上否定他的预感。但他的继父没有。马梁说,“你娘她走了。就在你走后五天,她得了瘟疫。我真是糊涂,居然没注意到她之前一直咳嗽,若是我我” 粗壮的男人竟忍不住落了泪,而少年只是觉得脑子突然一空,他差点摔倒在地,还好他的堂兄扶住了他。 少年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那种悲伤,那种无力,更甚于长定宫之时。好歹,他还能看看张俊最后一眼,而他的母亲,他的娘,他 马黍红着眼说,“叔叔,长安,身体要紧。叔母就是因为太过操劳才染上了瘟疫,你们可千万不要再出事了!” “不是的,不是的,”少年摇着头,他说,“是因为,是因为” 是因为马淇,是因为生马淇! 但少年知道自己不能说出来,马淇至今未归,而且,更让少年无法释然的是,他的弟弟可能与这场杀戮有所关系。 少年说,“那罗敷呢?我一直没看到她。” 马梁和马黍沉默了。 少年惊慌地说道,“她也死了?得瘟疫死了?她还那么年轻啊!她我想起来了,她那个时候也在咳嗽,那那林叔呢?他是不是也” 少年体内猛烈翻腾着的气血终于涌了出来,马梁和马黍急忙上前扶住了深受身体和精神两重打击的少年。马黍悲伤而担忧地说道,“林叔是得病死了,但罗敷妹妹不是。她的确得了瘟疫,但或许是因为年轻,她挺了过来。只是” “只是什么!”少年紧紧抓住了马黍的右手腕,痛得马黍大叫了一声。 少年连忙放开马黍,他希冀着他的堂兄告诉他罗敷还没有死,哪怕是昏睡不醒或者瘫痪也比死亡好。悲伤到近乎绝望的少年在最近经受了太多太多的死亡,他多么希望听见一点关于生命c关于新生的好消息。 但马黍却是轻叹了一声,他说,“罗敷妹妹住得偏僻,而那块又正好是乱贼破入乐平乡的地方。罗敷妹妹和姑姑都没有躲过” 少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任由自己倒了下去,倒在那焦黑的土地上。他感受着一丝丝灼热的感觉从后脑勺传来,就好像那巨大的火蛇还留下了火种一般。他还听到了模模糊糊的悲鸣声,他们好像在叱骂c在愤怒c在绝望。 少年猛然站了起来,他遥望着远处的那座城池,他在心里说着,“斯人已逝,而生者,还需要希望。” —————————— “斯人已逝。”窦烨轻轻地拍了拍年轻的皇帝的肩头。 十二岁的皇帝跪在他死去的父皇的梓宫之前,他出神地看着那世上最贵重的棺材,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小孩因为父亲的去世而失了魂。 “表叔,”小皇帝忽然说道,“你觉得我爹为什么选我做大汉的太子?” 窦烨笑着说,“你很像你爹,我记得你爹小时候,也是像你这般骄横。但他不像你,从小就有了太子这样尊贵的位子,若不是他早早地就被封去了胶东国,他定是要被他的父皇揍上几顿。” “但我爹从来没揍过我。”小皇帝笑道。 “他舍不得揍你。”窦烨笑着摸了摸小皇帝的头。 “是啊,他舍不得。”小皇帝忽然露出了一个怪诞的微笑。他站起了身子,走到了那用上好的楠木制成的帝皇梓宫之旁,轻轻的抚摸了起来。他喃喃道,“父皇啊,儿臣会秉承您的遗志的。您放心,儿臣一定会将这个大汉打造得比您生前还要辉煌,您放心地走吧!” 小皇帝又看向他的表叔,道,“我那几位哥哥和叔叔们还是不肯来长安吗?” 窦烨忧虑地点了点头。 小皇帝笑了笑,道,“他们最后肯定会来的。只是他们还不习惯被自己小的人使唤,他们更喜欢自己过来。” 窦烨诧异地看着他的表侄c他的皇帝,他道,“陛下已经看出来了?” “天下人都看出来了,”小皇帝道,“表叔,你觉得,我能保住这帝位吗?” 但小皇帝没有等他的表叔回答,他自问自答道,“我能!” 窦烨惊诧地看着小皇帝身上透出的自信和霸道,这让他又想起了那个已经逝去的皇帝。他们父子太像了,以至于有些时候,窦烨常常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童年,敬佩而又恐惧地仰望着他的表哥。 窦烨说,“陛下,大将军已经带兵去了函谷关,左将军和车骑将军应尚在前往洛阳的路上。” 说罢,窦烨面露犹豫,但他还是说了,“若是燕王c广陵王他们果真要谋反,陛下会杀了他们吗?” 小皇帝冷漠地点了点头。 窦烨急道,“他们都是陛下的兄长啊!” “但我是他们的弟弟啊!”小皇帝冷酷地笑了笑,“表叔,你说,若是换了我爹,他会怎么做?” 窦烨沉默良久,然后说,“他会杀了他们——但是,但是” 窦烨激动地说道,“但是他后悔了,他一辈子都在后悔!王侯之家,难道真的只能上演这种血腥的戏码吗?!” “无论他后不后悔,他都会那么做,当选择再一次降临的时候,他还是会选择后悔和血腥,”小皇帝又转过了身,轻抚着那细致坚实的楠木,“表叔,你在长安之外待了太久太久了。” 窦烨愣住了,他忽然想起了他的弟弟。他曾经不顾一切地离开了长安,丢弃了辉煌和荣耀,丢弃了权势和财富,丢弃了他的世子之位。他曾以为自己不会在意那些的,但当他回来之后,当他看着他的弟弟成为新的汾阳侯之后,他的心底还是生起了愤怒c不解c失落甚至嫉妒的心情。 所以窦烨没有听见,他的小皇帝轻声喃喃道,“即便是最‘疼’我的爹,我也舍得杀,更何况那几个愚蠢的兄长,留下他们玷污我刘室的辉煌吗?” 小皇帝转过身子,平静地走过他的表叔,走出了大行皇帝的灵堂。他看到黑蓝色的天空上挤满了星星,他看到一道蓝紫色的光一闪而过。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2章 陈将军 死人的消息不断传来。而更让众人忧心的是,死人的区域已经不限于苍梧一郡了。 有被吸干了鲜血而死的人,有被剥皮而杀的人,有被活活生吃只留下了一堆骨头的人死因千奇百怪,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惨!岭南各地享受了几十年和平的人们终于被这些惨无人道的事迹诱发了有关于战争和死亡的恐怖记忆,人们惊慌失措地不敢出门,而富豪之家已开始打算翻过五岭,前往富庶的长沙国或者中原之地。 一脸沉重之色的都尉和郡丞都赶到了高要县城,他们请求拜见那位自长安回来的天使。 一身戎装的都尉不习惯坐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的下位,但好在按照和郡丞的约定,他只需要应付几声即可。 因近日的劳累而显得疲倦的郡丞强打着精神,他说,“天使,自从您破除逆贼丁莽的乱军主力之后,苍梧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好。虽然尚有蛮夷余孽仍在骚扰,但战争已经取胜,瘟疫也开始退去,逃难的人们也开始回归他的家乡的,但是” 郡丞顿了一下,谨慎地试探道,“几日前我苍梧曾向长安送去了一封紧急奏事,但朝廷迟迟没有回复苍梧。现如今使君已被逆贼残忍杀害,苍梧郡由我和王都尉苦苦支撑,实在力有不足。我们恳请朝廷马上派下一位新的太守,我和王都尉都没有足够的威信能镇压郡里这些日子兴起的土匪民贼。” “你这是在怀疑朝廷和陛下的威严吗?”陈长安冷冷说道。 “不敢!”郡丞连声告罪,然后说道,“只是这些日子乱贼虽然只是在苍梧一郡活动,但朝廷方面始终没有下发什么诏令,好些个使君都心有揣揣,担心朝廷那边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我们没想到居然是是山陵崩” 郡丞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诸位太守都在忧心我们十二岁的陛下是不是太过伤心以致他遗忘了这岭南之地。我们不担心那些蛮夷,但若是失去了朝廷的支持,我们担心,某些颇有野心的人会不会” 郡丞刻意压低了他的声音,尽管这间宽敞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郡丞与少年对视着,大了少年几十岁的郡丞此刻正在小心地捕捉着少年眼中的微妙情愫,但让郡丞心惊的是,他没有看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陈长安动用了他修行多年的气,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显得沉重而有力。少年说,“无论帝国他地如何,岭南九郡始终属于大汉!” 猛然站起的少年的凛冽气势吓住了都尉和郡丞,他们看到少年掷下了一个紫金色令牌,上面铭刻着尊贵的龙凤之纹。 少年沉声道,“吾乃大汉天使,来此特领岭南九郡之军事。吾命汝二人尽快告知其他八郡使君,专心整肃郡事,庇卫陛下之臣民。汝等可暂称吾为将军,自即时起,岭南军队由吾统辖,汝等可明白?” 郡丞和都尉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准这位突然而至的天使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嗯?”少年朝他们投去了质问的眼神。 那份威仪让郡丞愣了许久,郡丞忽然忆起了他年青的时候,意气风发地行走在长安的大街小巷。他梦想着走入未央宫,梦想着成为皇帝身边最得宠的谋士,但他离皇帝最近的一次,不过是在街上,跪伏在地,无比渴望地仰视着那位至尊的天子。 郡丞有些惊恐地发现,他竟觉得眼前的这位少年同皇帝有些相像,是记忆出错了吗? 但时间容不得他多想了,他看见了少年脸上越来越明显的愤怒和威严,于是他拉着不解的都尉行了礼,谦恭地说道,“诺!” 见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紧闭的房门之后,少年松了一口气,他有些虚脱地瘫在了地上。 “陈将军,你可真是霸道。”少年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了那个讨人厌的男孩。 少年没有理他。 男孩幸灾乐祸地笑道,“到了这高要县城之后,你基本每天都在赌啊!你说你当时欺骗丁莽那莽夫就算了,毕竟那是权宜之计,为了拯救几千上万的帝国民众嘛。但你刚刚可是骗了帝国郡府的二把手啊——不对,郡守已经死翘翘了,他们差不多算是一把手了,你如此欺骗帝国地方大臣,将那小太子——不对,小皇帝给你的过关符用作帝王诏命,你不怕东窗事发被扣上一个欺君大罪,甚至叛逆造反之罪,直接给腰斩了?” 少年说,“我没有其他办法了,除了这么做外,还有什么法子能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使君们不敢妄动?” “的确,但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男孩道,“说真的,你就真的没有那样的野心?你真的没想过占据这岭南九郡,进而谋取天下?现在可是大汉帝国最虚弱的时候喔。” “你为什么总是想我谋反?”少年问道。 男孩愣了,然后摇了摇头,笑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比较好玩吧。” 少年早就猜到了男孩的回答,所以他说道,“我不是没有野心,但我的野心不想通过混乱c死亡和战争来实现,我想匡扶天下,让天下迎来太平盛世,然后守护它,那样不是比战争好吗?” “是好,”男孩说,“但也更难。” “你不喜欢吗?”少年笑道。 男孩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我随意,只能你能登上权力的巅峰,无论是通过战争,还是和平,我都无所谓。我只是觉得,后者太累了,太无聊了,需要的时间太久了。” “反正你都等了这么多年了,”少年道,“你会帮我吗?” 男孩的身影渐渐消失了,他说道,“我会帮你。但你要永远记住,我只是在帮自己。” “谢谢。”少年喃喃道。 少年诧异地发现,这么多年来,他放进了心中的亲人和朋友们,一个个都离他而去了。最后,好像只剩下了这个神秘的男孩。好像也只有他,一直陪在他身边,但是,少年至今不知道男孩的名字。但是,这没有阻止少年相信这个男孩——其实,他好像除了相信也没了其他的选择,他的所有事情他都知道。 “谢谢你啊!”少年笑着喃喃道。 然后,他听见了开门声,那个越族的黎更走进来了。 黎更满脸笑容,“我刚刚才知道天使现在是陈将军了。那么,陈将军,请海涵我私自闯入,我有重大的军情要向将军禀告。”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3章 占越盟 “那位长老之所以让鬼兵一路杀人,不仅仅是为了要恐吓大汉和复仇,”黎更慢慢展开了一张黄纸,“更是因为鬼兵虽然拥有了行走人间的能力,但他们终归是纯阴之体,人间的阳气会不断损耗他们的力量,所以他们必须通过凡人的血肉补充自己的力量。” 黎更拿出了四个精致的银质镇纸,压住了黄纸的四侧,继续说道,“但我现在发现了更重要的一点,将军看这。” 黎更指着图上与朱崖洲隔海相望的合浦郡道,“那位长老带着鬼兵和残部先是自高要逃到了合浦,他们在这里杀了两百多人。他们在合浦之时一直沿着海岸前进,当时我们以为他们会直接从合浦进入交趾,便在交趾和合浦的交界埋下了伏兵。只是 “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突然出现在了郁林郡,在那里又杀了一百多人,他们应该是翻过了十万大山。但奇怪的是,若是他们真的翻过了十万大山,消耗一定很大,但杀人数和劫掠数竟然下降了很多。随后,他们便到了交趾郡,在这里,他们再次狙杀了近百人,数量又一次下降,这很奇怪。” 陈长安道,“鬼兵的数量减少了,有人在狙杀他们。” “没错,最合理的猜测只能是这样,”黎更点了点头,“但是,也许是诈术,只是这么做也没什么好处。但,谁会去狙杀鬼兵,又有谁有这个实力?” 不知道为什么,陈长安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五斗米道。自从他回来之后,他便没有听说过有关五斗米道的事情,除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新神“太上老君”,这个借用老子形象改编过来的新神很有可能就与五斗米道有关。 “但现在更棘手的是,那位长老已经带着鬼兵和刚刚在交趾兴兵的征氏姐妹汇合了。听说那对姐妹已经占领了郡治所在的羸娄县,太守苏定生死不知。而在日南郡象林县,一位名叫区连的占人功曹也趁机掀起了反旗,并与南方北上的占人部落兵勾结在了一起,占据了象林县。若是征氏姐妹彻底占据了交趾,而区连也占据了日南,那么夹在中间的九真也很快就会失陷。那时,郁林c合浦c苍梧c南海c儋耳和朱崖危矣!”黎更看向了他对面那位年轻的将军,他等待着那个命令。 年少的将军紧皱着眉头,最后冷声说道,“乱我大汉者,必诛!” —————————— 身材矫健的黑肤女人站在象背上愤怒而焦急地指挥着她身后的黑肤男女们,直到一名斗笠的女人骑着有些矮小的黑马到了女人的坐骑之旁,用交人的语言说道,“二首领,那些汉人兵卒已经走了。” 象背上的征贰终于放松了紧绷着的脸,她大声喊道,“各位行走的时候注意点,不要点火,不要留下什么东西,更不要脱离队伍!” 话毕,征贰便重新安坐在了象背上的木椅上,她向马上的女人询问道,“你觉得丁先生所言有几分属实,那个占人真地肯和我们合作,而不是怂恿我们与汉军交战,以坐收渔翁之利?” 骑马女子道,“二首领,您多虑了。就像大首领说的那样,现如今我们之所以能起兵成功,是因为汉朝皇帝突然驾崩,而新登基的儿皇帝难以服众,故而引发了汉国内乱。若是放在往常,他丁莽可能连苍梧都到不了。 “只是丁莽的失败也说明了,汉国的实力终究比我们强大太多了,我们贸然攻入其岭南腹地是显然无法取胜,我们必须先立足根本,再谋取郁林苍梧等地。我们也必须占据整个岭南,才有可能抵抗汉国的报复。我相信那个占人也至少应该明白,现如今我们之所以能够成功占据一县之地,不过是因为汉国还没反应过来。只有我们联手,才有可能抵住汉人反击。” 征贰点了点头,道,“姐姐是这么说的,我也一直相信只有这么做才能真正地建立起一个属于我们越人的大越国。只是,我一想到我们仅仅占领了一县就如此高兴雀跃,而对于整个汉国而言,这一个羸娄县却是那么的渺小和不值一提,我就觉得心寒恐惧。” 但这位奇女子并未因此露出颓然神色,她神采奕奕地说道,“但,我坚信我们会成功的,我们只能成功!只要我们能占据整个南越故地,凭借五岭之险,我们一定可以把汉军阻挡在北方。或许我们无法觊觎庞大的汉国,但守住我们自己的家园是一定可以的!我现在越来越期待那位以数百人战胜十倍于己身的汉国将军了,到时候,我一定要让他好好体验下大象的重量!” “二首领,您说得不错,正如一句汉人民谚,万事开头难,尽管占领羸娄县已经让我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只能我们齐心协力,我们一定会实现我们和先人们的梦想。”骑马女子的眼中闪着希冀的光芒,她似乎看到了某一天,她的两位首领领着她们冲入汉国一个个威严壮美的郡府,她们在那放肆歌唱舞蹈,她们还会让越人的语言取代着那虚伪难听的汉语,她们还将驱赶屠尽所有的汉人,就像那些汉人曾对他们所做的一样。 征贰望见了那沉默地站立在黑夜之下的一个个黑衣人。 她跳下了象背,露出了一个微笑——至少有了一个不错的开端,她们没有被汉军发现,而那些占人们也没有失约。 征贰命令整个队伍停下,她仅仅带了九个健壮的男女战士便走了上去。 沉默的黑衣人中有一个站了出来,他满脸煞气,尽管面露微笑,仍让人觉得此人凶恶。男人以汉语说道,“可是征贰征二首领?” “正是我,”征贰好好地打量了眼前这个男人几眼,然后说道,“你可是最近闻名九郡的区连,区首领?” “比不上二首领和大首领有手段,有气魄,居然直接占领了汉人的一个郡府,还剃去了那个太守的发须,当真是大快人心啊!”区连哈哈大笑起来,“对那些汉人来说,剃须剃发差不多算是砍掉了他们一个脑袋!” 征贰没有再跟他啰嗦了,她直接指了指后面的队伍,道,“这就是我们承诺的兵器了,不知道区首领觉得我姐之前所提的那个建议如何?” “大首领说的意见自然是好,只是一个象林县太小”区连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征贰打断了。 征贰怒目而视,“区连,你莫要过分了!” 区连笑了笑,然后道,“这样吧,二首领,我们各退一步,我要象林和卢容两县,其他条件不变。你们给我武器,我就趁机占领这日南郡,之后再与你们一起攻陷九真。攻陷九真之后,我们先联合进攻郁林合浦苍梧南海等郡,打下来都是你们的,但你们必须供给我们食物和武器。之后,你们为我打下日南南边的占人部落,并驱逐那些可恶的真腊人。一切成功之后,我将会归还九真和剩下的日南三县,并同你们结成同盟,我帮你们北抵汉人,你们为我东挡真腊人。如何?” 征贰强压着自己的怒火,她的拳头握紧了又松,松了又再次握紧。 局势一时之间变得很紧张,似乎只要一个小小的刺激,原先还在笑谈联合的双方就会立马火并起来。 征贰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就依区首领所言,但若是之后区首领再变承诺,休怪我征氏姐妹不顾情面!” “那是自然,”区连一脸愉快的笑,“那区连就先多谢征王的馈赠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4章 汉军至 对于孝明一朝突然多出来的众多文人闲客而言,有关大将军同孝明皇帝的关系是他们在茶桌酒席上会争得面红耳赤的话题之一。 通行的或者说朝廷钦定的说法是,大将军在第二次入长安时,深受时年十二岁的尚为储君的孝明皇帝的赏识,而之后,这位雄才大略的皇帝一直信任和重用他的大将军。所以,大将军也自二入长安时,始终忠于他的皇帝,无论皇帝陷入了何种的危险之中,人们总能在皇帝的背后看到那个有点单薄但无比坚韧的身影。 但文人们总喜欢口出惊人之语。他们醉醺醺地分析着,当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不知用了何种手段成了岭南的至尊时——尤其是这位少年还曾见识过未央c建章c甘泉和上林苑等等举世独有的盛景——他如何会不动心?即便不能举兵北上,但拥兵自立成为又一个赵佗对于文韬武略的大将军来说,是何等容易的一件事?这样的说法如同野火燎原,散播到了大汉的每一个角落。当某一个文人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或者大腿,露出一副明悟的表情,那么,很有可能,是他又发现了一个细节,可以证明那位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大将军也曾心生不臣的念头。 但我始终赞同另一个说法,这句话口出陈子乐的异父弟。在他听说了坊间突然兴起的上述的说法时,这位被他的尊崇者认为是重塑了大汉的人物只是微微一笑,道,“若陈子乐割据于岭南,他便不是陈子乐。” 但我也并非是以此举例来展现孝明时代的另一面——糜烂和世俗的流行,我只是惊叹于孝明一朝的自由c开放和繁华,或许正是这样的环境重新塑造了一个大汉,是前人无法理解而后人无比艳羡的大汉,伟大的大汉啊!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仅仅用皮甲遮住了几处私密部位的壮硕女人看到了两匹马,一南一北地跑进了她的营地。 北方而来的骑马男人先跪在了女人身旁,他说,“那个少年将军已经聚集了将近一万人的汉人军队,昨夜已走入郁林郡内。” 紧接着那个南方而至的骑马女人也跪在了女人身边,她说,“二首领已经同区连达成了协议。果然被大首领猜对了,那个贪婪的占人多要了一个县。” 女人不动于色,她早就预料到了这两个消息,但她有一点尚不明确。于是她问道,“那位名为陈长安的将军究竟如何?当真如丁先生所言,只是靠诈诡之术赢的丁莽吗?” 男人迟疑了很久,他最后说道,“不太清楚,他们的行走确是有序,但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我不确定那是汉军天性如此,还是那少年将军治军有道。” “那也算是有点本事了,小小年纪能让万人大军保持基本的秩序,可见他也不像丁先生说的那么不堪,”女人微微地点了点头,“既然丁先生不看好这位将军,那就正好让他自己去试上一试,看看这位大汉天使的真本事!” 女人让骑马而来的男女站了起来,然后道,“那汉军暂且交给丁先生了,我们必须在汉军到来前稳固好我们的根基。九真和郁林的使君来信了吗?” —————————— 陈长安悄悄绕过了守卫营地的哨兵,以飘逸的步伐穿行在山间林地,最后到了一座山丘的顶部。 轻灵的月光将小山和山下的营地照得如同白昼,只是,少了几分温度。 他拿出了一个陶埙,愣愣地看了许久,然后低低地吹奏了起来。悠扬的c带了点哀伤的曲调仿佛融入了月光,随着那银辉撒向了这山林的每一片树叶。 吹累了的少年最后收好了陶埙,看向了山下的那一大片一大片的营地。他看到了那穿甲执戟的士兵们在营地间沉重地穿行着,他看到那篝火如同红宝石般点缀着单调的营地和月光,他突然觉得有些恍然,有点孤单,有点难以言说的激动。 “我没想到你还会吹埙。”男孩的声音打断了少年的瞎想。 “跟着夫子学了一点,他说人应该学点音乐,对心性有好处,”少年道,“我觉得埙挺有趣的。” 男孩打了个哈欠,但他并不困,只是以此来表现他的吊儿郎当。男孩说,“你吹埙没什么问题,只是你在这种时候离开你的大军,可不是一个将军该做的事情。” 少年道,“我跟黎更还有王都尉说了,他们会照看好的。而且在这,我更更好地监控大军,不是吗?” “但你只是来吹埙的。”男孩说。 “但我不是神。”少年道。 男孩笑了,“我们的少年将军迷茫了?没关系,哥可以教你。” “你可是我的杀手锏,怎么能这么早就用了呢?”少年揶揄道。 “虽然你不怀好意,但这话我爱听,”男孩说,“你在担心什么?” 少年叹了口气,道,“我最担心的不是那征氏姐妹,更不是那个率领象林夷的区连,也不是南方的占人部族的盟主,而是我大汉的那些使君们。这些人在以前没翻起什么风浪,若不是那些使君们心不齐了,甚至多了很多不应该有的心思,岭南的局势何以糜烂至此?” 少年抬头望了望那轮明月,又道,“其实岭南的使君们倒也不太重要,更重要的是帝国腹地的那些诸侯和世家大族们,他们在不断地往焚烧大汉根基的烈火上浇油。他们再为大汉,带来无尽的灾祸!” 男孩道,“人都是自私的,不管是你怒斥的食肉者,还是你所怜悯的百姓。” “但是食肉者们身居高位,”少年冷冷地说道,“他们已经享受了足够多的财富和权力,有得便有失,他们也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男孩沉默良久,然后道,“可惜世界不像你说的这般简单。” “那我们就让这个世界变得简单点,”少年喃喃道,“最复杂的事情不也是由最简单的事情组成的吗?” 男孩忧伤地摇了摇头,然后消失在了少年的脑海里。 而少年诧异地站了起来,他刚刚发现他的帐篷上好像投下了几道黑影,但并未有任何士兵走过他的帐篷。少年沉住了气,以从君子剑上学会的方法增强自己的目力,以陈大娘的巫蛊之书上记载的破障术让自己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紫光。 他看到了一个极其瘦弱的赤裸着上身的老人,老人的脸上涂满了白色的c黑色的和红色的不知寓意的花纹,而他的身上,也挤满了各种诡异的符文。少年记得,这就是黎更的画像上的,跟随丁莽叛乱的最后一位长老。 而长老的身后,是几个黑得连光都想避开的鬼人。光是如此远距离的观看,少年便觉得一阵阵的阴凉袭上他的心头。而他的窥视像是被那个长老发现了,那个巫师朝这座山丘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少年只觉得眼睛刺痛得睁不开双眼。 然后他感到了背后传来的巨大力量,他好像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他还来不及探知发生了什么,他就已经滚下了山坡。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5章 以死搏 少年不顾身上的剧烈疼痛,疾速地跑到了营地的门口,他在诧异的哨兵的眼中失态地大声叫喊着,“敌袭!敌袭!敌袭!” 但已经晚了。 随着少年一声声焦急的叫喊,汉军的营地里绽放起了一朵朵美丽炙热的火花,还配以无数人惊恐的“赞美声”。 见此,脸色沉重的少年停住了身子,他对着营地门口的士兵们高声喊道,“拿好黎更先生给你们的武器,守好营门,既然他们敢闯进来,就让他们好好瞧瞧汉军的威风!” “诺!”脸色凝重的士兵们快速而有序地换上了掺以黄金c涂上朱砂所制成的长刀,紧张而警惕地守住了他们的营门。 而受伤的少年则是深呼了一口气,拔出了腰间的凡人剑,快步冲入了他背后的树林之中。 这次很有可能是那位长老带着所有的鬼兵倾巢而出,必须借此机会彻底清缴掉这些滞留人间的邪物。少年只能相信黎更和王都尉有足够的能力暂时稳住混乱的军营,他必须先除掉刚刚偷袭他的两个鬼兵。 正如黎更所言,鬼兵丝毫没有智慧所言,他们愚笨地听从着掌控者之命。当少年走入树林之后,那周身散发着幽冥气息的鬼魅便毫不犹豫地向少年发动了致命的攻击。 鬼兵拥有着凡人所不能拥有的力量c速度和近乎不死不伤的身躯,但他们同样缺乏智慧,所以他们无法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最大,也同样不懂得保护自己的弱点。黎更说,解决鬼兵有两个方法,一是将恶鬼寄寓的身躯彻底毁灭,那样的话,失去身体庇护的恶鬼就会彻底消散在人世间,而黄金和朱砂就是两种对其身体具有强大伤害的东西。二是将深居在寄寓肉体之中的恶鬼魂体彻底摧毁,这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和足以抵御幽冥邪气浸污的宝物。 少年很确定,他的凡人剑就是其中之一。 少年本想一脚踹飞其中一个鬼兵,再用凡人剑刺穿另一个鬼兵的头颅。但他还是低估了鬼兵的力量,那个鬼兵只是弯了弯身,然后一把抓住了少年的右腿。而另一个鬼兵则趁机一把抓住了少年的双手,他们桀桀怪笑着,一步一步向他们身后退去。他们企图残忍地将少年扯断。 骨头断裂和血肉撕裂让少年发出了痛苦的吼叫,那种难以言喻和无法忍受的痛苦让少年心底滋生出了无限的恐惧。他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已经死去的他的娘亲c夫子c老师c罗敷c张俊c张夫人,甚至,皇帝。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那柄枯黄的竹剑掉落在地。 他已经模糊的意识中突然凝聚出了一个怒发冲冠的老人,那是他的夫子唯一一次对他生气,也是唯一一次指导他的剑术。他的夫子生气地说,“无论到了何种地步,你都不能放下你手中的剑,就像凤笔无论何时都不能放下他的笔一样!战败或者死亡,从来不代表君子剑输了,只有当那柄剑被你自己放下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溃败!” 他的意识在那一刻回光返照,他想拿出那柄剑,但他那从里到外都在渗血的身体不足以支撑他实现自己的想法。 鬼兵似乎有意拖延了时间,以便让少年有更多的时间享受痛苦和死亡,但时间还是到了。 少年在那一刻仿佛失掉了所有的痛苦c眷恋和梦想,他无力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然后他看到了一道光猛然亮起,或者说爆炸,那光霸道地占据了少年所能感知到的一切,消弭了除了光和少年以外的一切。 少年看到那朵他的老师为他雕琢的玉石花苞在光芒的中央陡然绽放,化作了一朵无与伦比的玉花。那大概是只属于梦境或者仙界的花儿,所以当少年重新睁开双眼,躺在枯叶残枝之上看着树叶缝隙中的黑蓝色的天空之时,一切都消失了。 少年大口地喘着粗气,掏出了挂在胸前的麒麟玉。它没有一点异样,只是带上了属于少年的温度。 鬼兵消失得干干净净,和鬼兵同时消失的是少年身上无比惨重的伤势。 “谢谢。”少年喃喃道。 然后他跳起了身,抓起一旁的凡人剑,往他的营地疾行而去。 营地中的气最混乱的地方,就是那位叛逃的长老所在的位置,这是陈长安无比确定的一点。而事实证明,这个推测是准确的。 那是原本的将军帐篷所在之地。 帐篷已经被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废墟和端坐其上的瘦弱老人。老人的身边围了三层鬼兵,他们护卫着中央的老人,并未发动任何攻击。 但既然他们想发动攻击,那也是不现实的。随军的十多位巫师已经布下了一个足够强力的结界,那是鬼兵们无法瞬间突破的。只要鬼兵一动,就会迎来无数的特制利箭c长矛和枪戟。 王都尉正愉快地准备着随时下令格杀,而黎更则是一脸沉重地观察着那位长老所正在绘制的巫阵。 然后他们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年轻得显得有些稚嫩的声音,“丁长老,只要你能投降,清除掉这些鬼兵,我会考虑从轻发落。” “将军。”王都尉和黎更让开了一条道。 少年将军面带微笑地等着身陷困境的老人的回答。 “莫不成将军还能饶我一命?”苍老和嘶哑的声音嘲讽地笑着。 “自然不能,”少年道,“但我能保证绝不追究长老的那些没有涉及此事的家人朋友的责任。我相信丁长老已经很明白地知道了,你们已经输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何必再执着下去,搭上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呢?” 老人沉默良久,最后缓缓说道,“那是他们的命。他们因我而死,也因残暴的大汉而死。他们将会成为烈士,将会成为大汉灭亡的前奏,我们的神将会赐予他们的英灵以温暖的拥抱。” 老人突然站了起来,以他的双脚为中心,一个以繁杂的血色纹路构成的巫阵散发出了血腥的光芒。 “你竟然杀了那两个鬼战士,不愧是大汉的将军,”老人笑了,“那也说明了,我接下来的做的事没有错。” 老人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些鬼战士们便面露狰狞而扭曲的表情,痛苦地呻呤了起来。他们化作了黑红色的液体,在那血色的纹路中缓缓流动了起来,其上燃起了冥火,那阴凉的风让大汉骁勇的战士们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鬼战士们的身躯消失了,空中留下的一团团黑色的幽光汇集在了一起,凝聚在了老人的身体之内。老人渐渐为浓厚的黑雾所困,只露出了一个愈来愈狰狞的头颅。 黎更惊恐地大喊,“快!快攻击他!快!” 但对付鬼兵无往不利的黄金和朱砂在靠近老人的时候,都为黑雾所侵蚀了,黄金c朱砂c铁和木头都化作了或大或小的黑色残渣掉落在地。 黎更脸色苍白地后退了几步,他身后的战士们更加不堪,他们何曾见识过如此恐怖的场景? 陈长安拔出了凡人剑,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王都尉惊喊了一声“将军”,并伸出手企图拉住那位莽撞的少年,但他抓空了。他看见那个少年将军已经冲到了老人的面前,那把看上去异常脆弱的枯黄的竹剑刺入了黑雾之中,大概老人的心脏部位。 老人咯咯笑着,而黑雾则猛烈地翻腾着,它围住了老人和少年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6章 鬼巫咒 王都尉压住了心中的恐惧,他想要冲上去拉出被困在黑雾中的将军。 但黎更阻止了他。年轻的交族男人说,“将军的竹剑不是凡物,乃是用传说中昆仑山上,西王母的瑶池之畔的不死竹所制,正是此等邪物的克星。这不死竹能保将军无恙,但你要是上去了,就是必死无疑。” “那就这么看着?”王都尉反问道,“你说是克星,但为什么这黑雾没有一点衰弱的样子?” “只是看上去而已。”黎更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 “那将军呢?”王都尉也注意到黑雾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有气势了。 “不知道。”黎更担忧地摇了摇头。 而此刻的少年将军正同那个腐朽的老人对视着。少年的脸色越来越白,而老人的皮肉正在腐烂消失,露出了白色恐怖的头颅骨。 “你输了。”少年虚弱地说道。 “没错,你说得没错,我早就输了,”老人一边是骨头,一边是血肉的嘴唇慢慢地开合着,“但,我本来就没打算做什么。你靠得这么近,真是方便啊!” 少年的瞳孔不安地一缩,但他已经被黑雾困住了,根本无法动弹一下。 老人头部的血肉彻底消失了。那个刚刚诞生的白色的头骨似乎在微笑。 从黑雾中传来了苍老的声音,“年少的将军啊,我无力诅咒大汉的军队,无力诅咒遥远的大汉权贵,更无力诅咒强大的大汉国。所以啊,我诅咒你,我年少的将军啊。死亡让我看到,诅咒你,或许比诅咒这支军队,更能让大汉悲伤。” “我诅咒你啊,我年少的将军!” “我诅咒你一生都行走于孤单之中,你之所爱和爱你之人,都将迎来死亡c痛苦和无法痊愈的伤害。” “我诅咒你一生都将陷入谎言c背叛和情感的泥潭,你将永无可信之人,你将因此得与失,而得永远无法弥补失。” “我诅咒你一生都在寻找,寻找对错,寻找信仰,寻找失去的一切,但那一切都将是徒劳无益的泡影。你将死于寻找之路,孤独一人,没有答案。” “这就是我的诅咒啊,我年少的将军!” 一道黑色的光刺入了如同陷入了梦魇的少年的眉心。 黑雾消散于月光之中,血色的纹路黯淡无光,阴凉的冥火却忽然化作了一只只灵巧的蝴蝶,穿过了巫师们的结界,往四面八方散去。 少年倒在了地上,王都尉焦急地跑了上来,抱起了他的将军。而自知无用的黎更还是指挥着懵懂的战士,以箭射散了一只只美丽的蝴蝶。 军营里下起了红色的光雨,很美丽。但在散落的点点红光中,更多的红色蝴蝶没入了天空和树林之中。 —————————— 少年悲伤地端坐在夫子的病榻之旁,听着夫子声若游丝般地最后嘱咐。 “长安,记住,找到凤笔传人,跟他交换信物。凡人剑换君子剑,刀笔换简牍。” “长安,记住,要找到那个属于君子剑的答案,属于,你自己的答案。” “记住了吗,长安?” “记住了。”少年哽咽道。 少年看着他的夫子欣慰的一笑,好像要闭上他的眼睛了。但忽然,夫子化作一个惨白的骷髅,他的骨手狠狠地抓住了少年的脖子。骷髅用力地挤压着少年的脖子,阴森地说着,“你找不到的,找不到的,一千多年了,那么多那么多比你优秀的君子剑传人都没找到,你,如何能找到?” 少年无力抵抗,只能感受到一阵阵临近死亡的窒息和绝望。 少年闭上了眼等待死亡,但他忽然发觉脖子处的压力消失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空空荡荡的张家庭院中。他诧异地走向了那间早应该封尘的房间,他推开了房门,看到了那个病怏怏的女人无力地靠着墙,怨恨地望着他。 “你知道吗?你只是个废物!运气好点的废物!” “天命之子?可笑!只有五六岁的小孩才会相信那么拙劣的玩笑!” “黑瞎子说你是天命之子,不过是看到了麒麟玉,不过是想激励下一个愚蠢的孩子,不过是想转移自己的犯罪证据——不不不,他可是有个能预知未来的朋友,或许他给你那本书只是为了八年后让你的弟弟把他偷走,或许你的弟弟才是天命之子!” “而我呢,我只是算到了你跟皇帝不同寻常的关系,我以为你能救我的俊儿,所以我同着那黑瞎子一起骗你。我指导着你的巫术,为你的母亲续命,可你呢,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女人因怒火而狰狞的脸部划过两道血泪,“你让我的俊儿死了!你没有救他!若是你能早点到长安,若是你能少睡那么一天,若是你能早到半个时辰,若是一开始就说俊儿的事!我的俊儿会死吗?会死吗!”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少年无力地靠在了门上,绝望地摇着头。 “天命之子?”女人无情地嘲讽着,“天命之子啊,你好好看看,你救了谁?” 少年突然发现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耳畔只剩下了女人的嘲笑声。当嘲笑声渐渐远逝的时候,他看到了一队队执戟重甲的帝国骑士奔驰在大汉的城市c乡村和山川中,无情地将锋利的长戟刺入墨家弟子的胸口中。 他看到华美的长定宫中,清秀的少年将陶瓶中的毒药一饮而尽,带着深沉的思念和绝望倒在了地上。 他看到他的憔悴的母亲虚弱的躺在床榻上,无力地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最后悲伤地闭上了眼,合上了苍白得没有血色的嘴唇。 他还看到了一个个断发文身的蛮夷冲入了罗敷的家中,嬉笑着用狼牙棒将他的姑姑砸得面目全非。他看到扑在死去的母亲身上的罗敷被残暴地脱去了衣裳,受尽了一个个野兽的凌辱,最后在屈辱中永远地闭上了她美丽的眼睛。 所以的一切都化作了一张流着血泪的,混合了陈大娘c他娘c张夫人c他的姑姑和罗敷的面部特征的巨大脸庞。她——她们齐声质问着,“你,陈长安。你,天命之子?可笑!你是庸人,你是灾难,你,不配继续活着!” “不!” 少年终于爆发了,他绝望地大喊着。 然后他睁开了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看到王都尉和黎更冲进了他的房间,一脸焦急地望着他。 黎更说,“那是诅咒,那是梦魇,那是不可相信的东西。将军,你莫要陷入其中。此种诅咒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不断地引诱着你的过往和将会经历的一切,将你的思想带入他所设定的思维中。将军你必须要有最强大的自信,才能破除这个诅咒。” “我明白,”好转了些的将军点了点头,又问道,“将士们的伤亡如何?” “比预计的少,当时就死掉和之后伤重死去的有五十六人,轻伤一百七十三人,如今都差不多恢复了,除此之外,还有三十九人,因伤重失去了战斗力,我把他们留在了郁林郡,”王都尉道,“黎先生说,昨日那个叛逆的主要目的应该只是探明我们的军队情况,并且打击我们的士气。第一点他做到了,但第二点他失败了,现在的将士们都士气旺盛,要找那群蛮夷一雪前耻!” 黎更接着说道,“另外,我怀疑敌军中还有个巫师,否则无人能解读丁长老发出去的火蝴蝶蕴藏了什么信息。” 少年道,“你知道是谁了?” 黎更轻轻地点了点头,“叛逆首领征侧的女儿,诗吉。”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7章 初交锋 “诗吉,幼年跟随其父诗索和其母征侧及其姨征贰习武,在他们部族的小孩中最有天赋,其父早已明言,此后要将部族首领之位传给诗吉,”黎更道,“但我族大长老在交趾游玩时看上了诗吉的天赋,便将她带回了我部族,并且全心全意指导着诗吉的巫术修行。这诗吉天赋不错,在我部族的年轻一辈中,巫术她要强我很多,排名第二。而她也未放松她的武道修行,所以她的拳脚功夫也不错,仅在我之后四个位次,排在第五。” “她是个难缠的对手,”黎更沉声道,“此次她肯定是因为其父被杀而愤然出走辅助其母,只是不知她有没有断绝同我部族的关系。” 少年郑重地说道,“黎先生,我绝不会允许有人因此为由头攻击你们部族的,请宽心!” 黎更释然一笑,然后道,“如今我们已经进入交趾郡,纵然她征侧已通过丁长老获悉了我方大军的详细情况,但凭借我部族在交趾的影响力,绝对会让征氏姐妹吃上一惊的。” 王都尉插了一句说道,“将军,当时你陷入昏迷,是黎先生提议大军连夜赶路的。他担心获悉情况的征侧会派军前来偷袭,所以决定加快速度赶到交趾,以出其不意之招获得先机。” 王都尉的话音刚落,一只白鸽忽然飞入房内,落在了黎更的肩头。 黎更抽出了绑在信鸽腿部的小纸,看完之后便眉头一挑,面露喜意,将那块弯曲的小纸递给了卧床的少年。 —————————— 疲倦的征侧抬起了头,以欣慰的微笑迎接着闯入她的营帐的年轻女人,那是她已多年未见的女儿。 征侧虽褪下了汉服,但仍保持着汉国女子的高耸云髻。这样的头发不适合作战,但征侧迟迟无法下定决心剪掉她的长发。每当她面对着铜镜举起剪刀的时候,她总会良久地愣住,呆呆地看着镜中的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最后长长地叹一口气,拂倒铜镜,放下剪刀。 但诗吉却全然不似她的母亲,她穿着极其简单的衣服,稍稍觉得有所阻碍就会着身子,像个男人一样赤膊上阵。而她的头发,从她离开她父亲的部族起,便从未超过半指的长度。她从那个古老而强大的交人第一部族偷跑出来的时候,刚刚剃去了她所有的头发,如今光滑滑的脑袋上只冒着几处可以忽略不计的“青茬”。 “娘!”诗吉欢快地喊着。 “我的小诗吉啊!”征侧也笑着站了起来,抱住了她的女儿。强壮的女战士不仅体会到了家人团聚的喜悦,而且感受到了从她的女儿体内传来的强大的力量,她不禁想起了她的丈夫。 母女无言拥抱了许久之后才不舍地松开了怀抱。年轻的诗吉笑道,“娘,我刚回来可就立了一功,你怎么谢我?” “你啊,还是这么调皮,”征侧笑道,“你破译了丁先生传来的消息当然是功劳一件,但你应该也知道,我们是因为不信任那个老谋深算的文郎长老才派他过去送死的,实际上这些消息并不算太重要。你刚回来就来邀功,我怕其他人不服。” “娘,我说的不是这个。”不似女郎更像男儿的诗吉凑近到征侧身旁,轻声耳语起来。 征侧初惊又疑后喜,她的疲倦像是在顷刻间消失了,她高声喊道,“请诗难河将军进来!” —————————— 大宛骏马上的少年看见了那个峡谷,狭长的通道和两侧陡峭的悬崖上的茂盛的树木遮挡住了比苍梧还要灼热的夏日阳光。 王都尉骑马到了少年身旁,“将军,按原计划?” 少年谨慎地打量着不远处的茂盛树林,那些树叶无一例外地在阳光下显出疲态,沉思的少年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他想不出这么做对征氏叛贼有何好处。 于是他点了点头,得令的都尉立马让万人大军停下了。他带着几十名士兵,驱赶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几十匹马,他们驱赶着那几十匹马进入狭长的峡谷,还不忘留在离峡谷不远的地方夸张地撞击起了他们的武器。 陈长安死死地盯着那片树林。很快,他的眼睛就被一道反光给刺了一下,王都尉迅速地带着士兵跑了出来。随着他们的战马踏地声响起的是远处沉闷的轰隆巨响以及那群可怜的马儿的悲鸣声。 王都尉和黎更各率一支轻装部队从左右两侧进了树林,他们开始围剿起了林中正茫然不知所措的交人蛮夷们。 陈长安和烈日下的士兵们看不见林中的血腥场景,也听不见勇猛的怒吼声或怯弱的求饶声,他们只能深刻地体会到交趾毒辣的阳光,只能看到一群群被惊扰而起的不情愿飞离自己巢穴的鸟儿。 时间过得无趣而漫长,以致当王都尉和黎更押着几十个战俘出现的时候,士兵们并未显得很高兴。 王都尉押着那群奴隶挖开了封住狭窄出口的峡谷的碎石,而此时,汉军将士们因回到队伍的前往围剿的士兵得知了他们取得的胜利——蛮夷战死五百余人,俘虏四十三人,而汉军仅仅轻伤了四个人! 尽管此战的蛮夷将军逃跑了,但初战告捷让原本因鬼兵虽激愤但尚有几分胆怯的将士们彻底放下了心。他们喜笑颜开地讨论着蛮夷们的脆弱和愚蠢,他们相信那个叛逃的长老率领的鬼战士就是蛮夷们最精锐的力量了,他们无比坚信只要再过一段日子,他们就能凯旋而归! 所以,当少年将军的战士们走出峡谷,再次暴露在烈阳之下时,他们面露胜利者的微笑,显示出了强国士兵应有的骄傲和自信。但他们的将军却无比深刻地知道一点,这支临时拼凑起的部队实际上只是虚有其表。 他们只是各郡太守们尚且忌惮紫金令而送来的新兵,莫说比不上当年护送陈长安等一行人到长安的帝国强兵,就是比之各郡留守的老兵,实力和经验也完全不在同一个层次。但陈长安也清楚他不能拖了,他必须以这支杂牌军赢得对蛮夷叛逆们的胜利,以此震慑那些野心勃勃的使君们。 陈长安望着眼前的辽阔平原,他强压着脑中的那些恐怖画面,镇定地指挥着将士们恢复正常的行军队伍。少年有足够的信心,他会赢得这场战争,因为,他必须要赢得这场战争! 少年没有也不可能注意到,在被围剿过的悬崖山头的某颗树上,坐着两个女人。 年轻的女人死死地盯着山下那个骏马之上的少年,然后道,“娘,我要的奖励,就是那个。” 另一个女人晒然一笑,“那匹马的确不错,不仅我们越人养不出来,他们汉人大概也是没有的。应该是大汉从国外买来的,想必极为珍贵,你的眼光不错。” 但年轻的女人摇了摇头,她说,“娘,我说的是马上的那个男人,他是我的。”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8章 城下战 少年用竹剑挡住了女人的锋锐长刀。 女人说,“将军的这把竹剑很有意思。” 少年右臂一震,震开了女人的长刀,又迅速地打向女人的右手,企图打下女人的兵器。但女人马术精湛,忽然架马往前了几步,少年的竹剑打了空。 他们再次对峙了起来。 少年说,“我听黎先生说你是文郎部年轻一辈中的第一女巫师,为何不用巫术?” 女人大笑了起来,道,“那么陈将军为何不用巫术?” 少年愣住了。 女人道,“别以为妾看不出来。少年将军果然不同凡响,既有一身高超剑术,又怀有玄妙的巫术传承。即是如此,将军应该很明白妾何以不用巫术,无非是不想伤身,不欲坏了气运。” 少年觉得这个粗犷的女人说一个“妾”字很违和,但他没有多说什么。 “这次将军又赢了,不过下一处战场,”女人笑道,“就是我和我娘的大本营——羸娄城。那里,决战之地。你若赢了,我和我娘无非一死。但若是你输了,我可不准你死。” 女人用大刀指着比她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颇具豪迈气势地说道,“我舍不得你死,当时候我要抓住你当我的小丈夫!你好好地等着吧,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不会太久的,哈哈哈!” 女人拉转马身,驰离战场。她高举着她雪亮的大刀,高呼道,“我们走!” 女人一呼之下,原本还在奋勇杀敌的蛮夷战士们果断地抽身而去,高声叫喊着蛮夷的语言。 王都尉抹了抹脸上的血污,隐隐带了点兴奋地说道,“将军,追不追?” 少年将军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将军,那蛮女如此羞辱你!”王都尉急道,“他们几次三番骚扰我军,但每一次都大败而逃,这次我们追上去全歼他们,好叫这群蛮夷知道我大汉的天威!” 少年瞪了都尉一眼,然后道,“这大汉天威,还是等几日后在羸娄城外叫他们尝尝吧!让将士们好好休息休息,明日前往交趾郡城,准备最后一战!王都尉,告诉他们收好心,不要太傲了,迄今为止我们遇到的都是蛮夷的小规模部队,他们的真实实力,尚不可知。” 王都尉本想反驳几句,他认为蛮夷的水平本就如此,否则也不会屈服大汉几十年。但黎更制止了他。于是王都尉压住了心中的不满,称“诺”告退了。 陈长安凝视着那群蛮夷的背影,沉声道,“自那日峡谷破了他们的埋伏起,我一直觉得不对劲。” “将军,我认为不对劲的不是他们,而是将军的将士们。”黎更直言道。 陈长安道,“他们的确因为小胜了几场而显得自负了起来,但” 黎更罕见地打断了少年将军的话,他说,“将军,征氏姐妹的叛军数目不大,他们想要抵抗汉军,只能依靠城池之坚固,同时配以游击战术削弱我军实力。这是他们最合理的战术。即便其中有诈,也是我们不得不上当的阳谋。关键在于我们自己,如果我们足够强大,就不必惧怕他们的计谋!” “你说的没错,关键在于我们自己。”陈长安轻声道。他的脑海里,又浮现起了那张融合了好几个女人的脸的可怖形象,她在嘲笑着这位年少的将军,陈长安感觉到了一阵又一阵的寒冷。 —————————— 他们顺利地行军到了羸娄城外五里之地。 但这一切都实在太顺利了。 除去鬼兵偷袭那一次,蛮夷发动的其他或正面或偷袭的战斗基本上不是平局,就是己方大胜。原本他们的计划是一步步攻取为蛮夷们占据的交趾各县的,但在一次次的胜利中,他们就这么突然到了羸娄城下。 当陈长安看到疲倦但欢快的将士们熟练地搭建着他们的营地之时,他突然明白了,那征氏姐妹是故意将他们引到羸娄城来的。有羸娄城在,她们就有了足够的物资供给,就有了可以失败的资本。 但陈长安也很明白,他不能后退,尽管他心中不安。一旦他下令撤军,无论他的理由是什么,都将给这支军队带来近乎致命的打击。一心以为即将结束战争的战士们因此心情低落c失去斗志事小,还很有可能发生哗变。所以,他必须带着他的战士们奋力一搏,他必须相信他们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他突然听见了一阵空荡荡的嘲笑声。 “谁!”陈长安焦躁地张望着四方,但什么都没有。 —————————— 陈长安环视着他的战士们,他深深皱起了眉。尽管他昨夜嘱咐王都尉和黎更告诫将士们不要矜傲,但显然效果不佳。他甚至还看到了几个战士因为某些有趣的话题大笑了起来,他们完全没有把这当成一场战争。 少年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不安,有种窒息的感觉始终困扰着他。 本属于大汉的辉煌城门终于在蛮夷们的手中打开了,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那位年轻的蛮夷女子身后跟着的不是一支军队——或者说,不是由人组成的军队。 那近百头垂着长鼻的庞然巨物迈着它们沉重的步伐,无情地踩踏着大地,大汉的战士们只觉得大地像是在震动。 人们脸上的笑意和不以为然都消逝了,那庞大的大象带来了足够的心理震撼,他们不知道如何抵挡这样的巨物。但事实上,他们不需要抵挡。当狂奔起来的象群冲出他们的阵地后,那些狂暴的大象们不会轻易地被它们背上的象夫们劝阻,它们会继续向前冲去,对于这场战争而言,它们已经失去了价值。 但这已经足够了。 当象群冲入大汉的战士们之中时,绝不多数的人都茫然不知所措。少数倒霉的人们直接被撞翻,甚至被大象的巨脚活活踩死。而反应过来的人们将武器刺入大象们粗糙的皮肉时,除了激起大象更残暴的愤怒外,并没有其它的作用。 最后,三十多头大象倒在了汉军的武器之下,另外五十来头大象跑离了战场,心有余悸的战士们不想也不敢追击。 才刚刚开始,汉军就死伤了近一成的战士,而这不是最严重的失误。 少年绝望地看着他的大军们失去了原本的自傲,但也失去了应有的锐气,他们脸色苍白,惶恐不安,他们的阵型完全被象群冲乱了。弓箭手c步兵c骑兵们混在了一块,如同一块浆糊一样,这样的军队可以说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王都尉和黎更已经围在了陈长安身边,黎更道,“将军,撤吧,我们输了。我没料到征侧居然搜集到了这么多大象,战士们没见过,已经被吓住了。” 王都尉也连忙说道,“没错,将军,我们这支军队毕竟良莠不齐,应付不了这样的状况。将军,我们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王都尉的“烧”字刚刚落下,他们便听见了来自后方士兵传来的惊呼声。他们循声望去,只见一股股粗壮的黑烟在远处显得格外的刺眼。而他们的军队已经彻底乱了,有人开始逃跑了。而一直在看戏的诗吉和她背后的交人战士们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他们终于对汉军发动了最后的致命一击。 “我们的营地?!”王都尉脸色惨白,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 少年初是惊讶,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他说,“是那群俘虏。从一开始,我们就中了他们的圈套。但” 少年转过身,眼神坚毅,“但我会他们知道,这场战争,不是这么容易赢的!”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9章 错一着 陈长安驾着他的骏马奔向正在阵前屠戮的交人们,高声喊道,“大汉的战士们,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我们无法决定自己的生命了,但是!” “但是,我们可以选择荣耀和耻辱,可以选择为自己而活,还是为家人c为别人c为大汉而死!” “今日我们多杀一个蛮夷,我们的家人c我们的朋友就能少一分危险,我们的家园,才有可能不受蛮夷们的蹂躏!” “大汉会永远记住她的战士们的!今天,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做一位英雄,我们的亲友c我们的家园c我们的大汉,的英雄!” “我永不屈服的大汉英雄们,跟着我,杀啊!杀!杀!杀!” 整个战场似乎在那一刻陷入了停滞,无论是大汉的年轻战士们,还是交人的狂野勇士们,他们都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奔向死亡的少年将军。 然后,交人们继续挥起了屠刀,而大汉的战士们,也终于不再因死亡的降临而惶恐不安了。 他们的将军说得不错,他们已没了退路。 既然要死,好歹也要死得好看点不是? 战士们高声喊着倔强的“杀”,勇敢地冲向了变得比之前强大了许多的蛮夷们。他们不顾身体上的伤势,他们不惜同归于尽,他们也不觉得几个人拉着一个人死有什么不值得。所以很出奇的,大汉的战士们居然挡住了煞气十足的蛮夷勇士,还逼得后者连退了好几步。 但汉军终究是失去了先机,也全无战术可言,仅凭一腔热血如何能抵抗住蛮夷的尖刀,只是拉长了战争结束的时间和蛮夷们的死伤人数。但对于此刻绝望的大汉战士们而言,这就够了。 陈长安看到一个和他年纪相差不远的少年被一个魁梧的蛮夷齐腰砍断,少年在血泊中痛苦地喊着“爹娘”,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但陈长安愤然砍掉那个蛮夷的头颅时,少年早已闭上了他的眼睛。 其实陈长安很清楚,死去的少年不在乎杀戮者的死活,他只是想再见见他的爹娘。 但,这个愿望无法实现。陈长安实现不了,皇帝也同样束手无策,或许神可以,但陈长安不知道他存不存在。 这样相似的场景发生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陈长安因修行而变得更加敏锐的耳朵能清晰地捕捉到那些绝望的喃喃自语,但他除了以鲜血为他们献祭,还能做什么? 陈长安冰冷着脸,再次挥舞着已被染得鲜红的凡人剑,正要刺入一个精壮的蛮夷女子的心脏。但他的剑被一把熟悉的长刀拦住了。少年曾和这把长刀的主人打过不下三次,纵然他每次都赢了,但他自忖仅凭一般手段也取不了此女性命。但他也曾有过机会留下她的头颅,只是他在等待她的一个回答,而显然,她已经用鲜血和尸体狠狠地嘲笑了他一番。 诗吉舞动着她的长刀,只是单纯地抵挡着陈长安的攻击。她说,“将军,你输了,跟我走吧。” 陈长安以更加凌厉的剑势回答了女人。 诗吉无奈地撇撇嘴,道,“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所以我已经准备好,活抓你了!” 一道粗壮的藤蔓突然出现在了陈长安的身后,紧紧地缠住了这个一脸怒气的少年。少年能感觉到藤蔓的纤细须毛已经扎破了他的皮肤,正往他的体内注入着未知的具有麻痹效果的汁液。 无法反抗的陈长安愤然道,“你不是说不用巫术吗!” 诗吉耸了耸肩,道,“做人应该灵活一点,这还是我跟你们汉人学的。” 看着一点点失去力量的少年,诗吉笑得越发灿烂,她将少年扯到了她的马上,而失去了主人的大宛骏马顿时陷入了混乱。 诗吉贴着少年的耳畔说道,“我虽然不似你们汉家女子那般知书懂礼,温柔良善,但我相信,我能给你不一样的幸福,那是你娶一个汉人永远体会不到的。不仅如此” 女人突然右手往后一扬,那把长刀毫无阻碍地刺入了一个正欲用他的长矛刺穿女人的大汉战士的胸部。 少年听见了鲜血溅射的声音,更听见了女人怪异而温柔的情话,“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可以保护你,我的小男人。” 女人说着“小男人”的时候,伸出了她的舌头,舔了舔少年的耳垂。 少年的身子瞬间起了鸡皮疙瘩,他感受到了一种酥麻的感觉刺激着他的所有感觉器官,他觉得很不舒服,但又隐隐起了一股燥热之感,那是他仅仅在梦中曾泛起过的奇怪的感觉。少年发觉麻痹的功效似乎减弱了些,但他现在宁愿他被麻痹得没有一点知觉。 诗吉咯咯笑着,她说,“我的小男人,害羞了?我看你还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吧,若是不在战场上” 女人还没说完那让未经人事的少年面红耳赤的话,就因忽然从天而降的箭雨而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诗吉看到了正在迫近他们的数千骑兵正在对着他们毫不留情地倾泻着愤怒。 诗吉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属于九真郡的精锐部队。诗吉的脸色霎时变得极其难看,她看到远方城墙上她娘对她发出的信息,她虽有些不甘,但也明白此刻只能鸣金收兵了——不过,至少俘获了敌军的将军,有这个成绩就不错了。 但她赫然发现,原本软弱无力的少年不知何时不见了身影。她疑惑而愤怒地四处张望,终于看到了那个少年正趴倒在他的骏马的背上。那匹马很有灵性,它载着它的主人跑入了汉军的阵营。 女人愤怒地大喝了一声,然后狠狠地举起长刀,叫回了她的战士们,往坚固的羸娄城中退去。 当年轻的女人看见她娘的时候,她脸色极其难看,“娘,怎么回事!那九真郡的汉军不仅没有被围剿掉,还跑到了羸娄城?!若是九真汉军齐聚,又有这个陈长安在,我羸娄危矣!” 征侧叹了口气,道,“你姨传来的信刚刚到了,她们埋伏在各处的士兵都没有发现一个九真兵卒,这九真太守倒也是个人物,居然走了海路!不过,你似乎太高看你那位将军了吧,迄今为止他还不是被我们玩的团团转。” “不,娘,”诗吉罕见地露出了些许颓然,“他只是有所顾忌。” “顾忌?”征侧不解地问道。 “他虽然没有看透我们的计谋,但他一直以来都没有对我们下死手,”诗吉道,“起初,我也以为是他第一次指挥军队,经验不足,但后来有一次,我已经完全落入了他的包围,他居然仍是‘巧妙’地放过我。” 征侧惊道,“为什么?” “我一直没告诉你——因为你肯定不会答应的——其实那位少年将军一直在向我传达和谈的想法,”诗吉道,“我不知道该说他善良还是幼稚,但我没看错他的意思,他不希望看到更多的汉人和越人死去,他不愿意看到两个民族重新结下血仇。他说重建从来都比毁灭难上数倍。他作为一位将军,说出这种话太傻了,但是” 诗吉露出一个让征侧万分惊讶的就像是少女怀春的微笑,“但是,我很喜欢他这一点。” 诗吉看出了她娘的不对劲,于是她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正色道,“现在,他不会再仁慈了,我看到他的溢满了仇恨的眼神了。而我们的计谋已经失败,他又得到了兵力补充,不是我长敌人士气,我们已经输了。” 诗吉失魂落魄地叹了一口气,“他要变成我们这样的人了,我们这样胆小懦弱的人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0章 为何战 脸色还有些发白的陈长安慢慢地坐在了他刚刚摆脱了麻痹状态的双腿上,有些疼,但他必须忍住。 陈长安身着玄服端坐上位,他的右侧是刚刚赶到的九真太守c都尉和太守年轻力壮的儿子,他的左侧则是自苍梧起军时便一直跟着他的黎更和苍梧王都尉。 “将军,”已走到中年和老年的含混不清的边界的太守站了起来,将一封信放在了陈长安的案上,然后又坐回了右侧的首席,“这就是那征氏逆贼给我的信了。” 见那位少年将军已经看完了信,将它递给了他的部下,太守才缓缓说道,“这征氏逆贼威胁我说,若我不肯退出九真,就与日南的占人叛逆围击九真,那时,不仅我的性命不保,九真百姓也必遭浩劫。 “是时,征氏逆贼占据羸娄后势力不断扩大,而苏定已逃往南海,交趾已无反抗之力。至于日南郡的太守蒋玉,根本无法抵抗住占人的攻势,日南失陷也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征氏逆贼在这一点上没有说错,一旦交趾和日南尽皆沦陷,那九真必定不保。 “当时我的确得知了将军正率军前往交趾,但望将军恕罪,我当时无法相信将军仅凭一支刚刚组成的万人大军能做到什么,所以我选择了答应征氏逆贼的提议,我率军退出九真,但她们必须保证大汉百姓的性命。我欲北上同郁林c合浦c南海c苍梧等郡的大军汇合,这样才有机会一举击溃征氏c占人叛逆。 “但我也清楚,征氏逆贼虽说得好听,但实际上绝不会放过我九真大军的,所以,我只好赌上一次,从海路离开了九真。好在黎先生所属的文郎部族尚忠于大汉,为我们提供了足够的大船,否则今日我也无法赶到羸娄。 “当时我在海上,收到了黎更先生的信,所以决定在交趾海岸登陆。先由李都尉率领机动性最高的骑兵精锐前往羸娄城,再由我和犬子带着主力紧跟其后,幸好李都尉及时赶到了,否则我大汉不知要损失多少的战士了!” 九真太守悲愤地谴责着征氏的恶行,但在场的人都听得明白,他是在指桑骂槐。 “使君,你说的不错,是我的错。”少年坦然地承认了。 九真太守愣了好一会,他没料到这位本该盛气十足的将军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于是他连忙说道,“不不,将军,你误会了,将军年少” 但少年打断了太守的客套话,他摆了摆手,道,“使君,我是犯了大错,但我也不傻,我现在还是觉得,若是使君留在九真,同我一起夹击征氏逆贼似乎也是个不错的战略。” “你什么意思!”使君之子突然拍案而起,愤然道,“若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你还有命坐在这里讽刺我爹吗!” 年轻的公子身旁的李都尉轻轻摇了摇头,他对面的王都尉则是阴沉着脸,而黎更和陈长安却似一副置身事外的平静模样,就像是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九真的太守压制着心中的怒火,压低了声喝道,“你出去!” “爹!”太守之子不敢置信,但他也明白他爹是真生气了,于是一副不满的模样拂袖而去。 九真太守堆着笑,告罪道,“犬子年少,不懂礼法,还望将军海涵。” 少年一脸风轻云淡的微笑,“无妨,年轻人火气旺嘛——使君,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了,明日一战,就是最后一战,不知使君手下的将士们是否已经舟车劳顿,需要好好休息几日?或者,他们都是值得大汉信任的大好男儿,愿意不顾疲累为大汉献出一份力量?” 九真太守笑了,“那些将士都是大汉的男儿,当然要为大汉抛头颅洒热血。只是,若最后又是一次无谓的牺牲,那我恐怕无法向这些战士们的父母交代,还望将军多多思量。” 说罢,太守同他的都尉站起了身,告退道,“将军,我和李都尉就先告退了,我希望明天这个时候就能听到将军的好消息。” 少年道,“多谢使君。” 太守和李都尉正要走出营帐,忽然听见那位少年将军在他们的背后说道,“使君,还请晚饭后带着你的将士们到营外那片废墟集合。” —————————— 少年同太守默默地站在一片还散发着火焰和鲜血味道的废墟之旁,成千上百的火把的光芒让他们得以看到那片象征着惨烈的狼藉。 少年和太守举着盛满美酒的铜爵,慢慢地将酒洒在了眼前这片有些发黑的土地上。 太守将空了的酒杯递给了一名上前来的士兵,他没想到他身旁的少年竟然直接将酒爵掷了出去,还朝着废墟深深鞠了一躬。 “尽管你们不是死在战场上,但你们是当之无愧的大汉烈士!”少年的声音大到太守受不了地退了几步。 “你们是为了捍卫这片土地的安宁而死的,你们是为了捍卫大汉和大汉男儿的荣耀而死的,你们不会白死的!我们会让夺走和平和幸福,带来混乱和死亡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我们会将他们赶回地狱!你们,我的战士们,大汉的战士们,”少年突然转过身,跳动的火光映出了他脸上的悲愤和刚毅,“你们说,对吗!” 少年面前的大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将军在干什么。 但很快,越来越多的战士们举起了他们手中的武器,他们有些混乱但足够有力地喊着,“对!对!对!” 少年欣慰地笑了,他示意他的战士们安静下来,然后朝着他的战士们深深鞠了一躬,所有人都愣住了。 挺直了腰的少年道,“作为将军,我今日让诸位深陷死亡圈套之中,是我的错。我没有看透交人的诡计,是我的错。我没有摸清交人的底细就莽撞地发动决战,是我的错。但我也知道,现在就算我以死谢罪也于事无补,我向诸位保证,明日之战,将是我们的雪耻之战!我们会让他们知道,大汉的尊严不是可以随便挑战的!” 少年的声音坚毅c高昂而低沉,他目光坚定地说,“诸位,明日愿不愿意同我一道,为亡去的战友们而战,为我们心中想要守护的一切而战,为,我们大汉的荣耀而战!” 大汉的战士们的气血翻腾着,他们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不可言明的自豪感。他们未曾想过,他们会对平时已经听的麻木了的两个字爆发出如此强烈的情感。他们的热血流经他们身体的每一处血管,他们以高昂热情的声音喊着各种的“为什么什么而战”,但最后,嘈杂而混乱的声音汇合在了一起,化成了一句最有力的宣誓。 “为大汉的荣耀而战!” “为大汉的荣耀而战!” “为大汉的荣耀而战!” 太守为这样不敢相信的景象所震惊了,他感受到了他的心脏里忽然产生了什么力量,以致他差点也举起了他的手,跟着眼前这群战士们大声呼喊起来。 而在这两万的战士中,有不少人哭了,但没有人指责那是懦弱的表现。没有人会忘了这一夜,也没有人会忘了这句日后响彻整个世界的豪言壮语—— 为了大汉的荣耀而战!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1章 棋局定 在巨贾王佑之和苏弗的回忆录中,都不无感叹地提到了闻名世界的民族战士——或者说,三大帝国最为厌恶的分裂者林择,事实上无比痛恨着他所从属的大汉民族。这听上去或许令人难以置信。那个时代,谁会不为作为大汉帝国的一员,作为大汉民族的一份子而自豪? 但考虑到王佑之和苏弗同林择的私人关系——即便是官方的保守数据,都显示王苏两人向林择提供了总计至少十万金的援助——他们应该不会在死前才刚刚写就的回忆录中共同污蔑他们的挚友。不仅如此,林择的入室弟子之一萧望,他的那些让他终生逃亡外国的极端反汉思想有没有可能发轫于他的老师? 但这又造成了另一个疑惑,为什么林择不公开他的这部分思想?他本就是为大汉等诸多强国所通缉的一等思想犯,没有理由不直抒胸臆。或许答案就隐藏在他的曲折的人生历程中,但目前没有人能找到令人信服的答案。 或许是因为这位伟人的早年经历太过模糊。关于林择的早年,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孝武皇帝嘉祥九年的夏天,是这位堪称伟大的思想家的人生转折点。他被失控的五斗米道徒所绑架,他的父母被懦弱残忍的高要县尉斩杀在交人围城的高要城头,他流亡交趾时为交人俘虏——在被征氏所控的羸娄城破前一夜,他肯定听见了那万人齐喊的激昂誓言。一直以来,那一夜都被视作林择民族思想的肇始,但也有人认为——我的朋友,他不希望我透露他的姓名——那也正是林择彻底痛恨大汉民族的起源。他无法忍受以莫须有的罪名残害了他的父母的民族竟能如此大义凛然地声称他们能守卫自己的荣耀,那一刻,他认识到了大汉民族的虚伪,由此,厌恶之情随着他的经历越积越深。 但这仍无法解释林择为何不畅所欲言。 或许,这就是我们喜爱历史的原因。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烈日下,两军对垒,肃默无声。 但不耐的大象开始吼叫乱踏,那刺激人耳的声音令汉军中不少人重新回忆起了昨日的恐怖场景。他们的脸色不可遏制地发白,但他们始终紧握着武器,没有退后一步。 少年骑马立在大军之后,九真太守c李都尉和太守的年轻儿子也骑马守在一旁。 太守抹了抹汗,道,“将军,还不开始吗?” “使君,稍安勿躁。”少年很有自信地回道。 太守不好多言,但好在他所痛恨的蛮夷们终于做了一件让他颇感愉悦的事情——他们吹号打鼓,终于朝着汉军阵地发动了攻击。 第一个出击的还是象群,数量比之昨日稍少一些,但象群狂奔营造出的恐惧画面却似乎不减一点威风。纵是见多了大象的九真太守,也不免发出了几声赞叹。实际上,九真太守任内的九真一直是安稳无事的,他并未见过这种用大象来攻击的奇特战术,所以他很好奇,这位昨日溃败于象群下的将军将如何解决再一次的危机。 太守很快就见识到了少年的应对之策。那位于中间的轻装步兵c重装步兵以及弓箭手们,迅速地密集站队起来,在领头的指挥下留出了很多笔直的通道。太守不傻,他一眼就明白这通道是给象群们通过的,可蛮夷也不是傻子,他们稍稍调转下方向不就可以了吗? “原来如此!”太守还是想到了,蛮夷的确不是傻子,但狂奔的大象并没有也难以被训练成杀人机器,它们只是被刺激了,而一旦奔跑起来,人类并无法控制这样的力量了。蛮夷们无法让象群改变方向,也就说明了这群大象已经彻底失去了应有的作用。 太守注意到,因为象群攻势被化解,那群蛮夷大军显然有些慌了。但有个体型纤细的光头男人突然出现在阵前,似乎是呵斥了几句,然后那个男人率领着他们的大军冲了过来。 蛮夷大军的数量比之昨日更多了,而且太守很清楚这些常年生活在山里的蛮夷的野蛮,纵然破解了象兵,但凭借眼下的这些新兵和未经战事的九真部队,想要胜利恐怕也得付出很大的代价。 但太守没想到,位于中间的大汉步兵们完全没有挡住蛮夷步兵和骑兵的冲击,而且位于重装步兵之后的弓箭手们一直都没有射箭,他们在不断后退。 太守惊道,“将军,怎么回事!怎么不反抗!这不是让将士们送死吗?!” 但少年只是笑了笑,“使君,稍安勿躁。” “爹,看两侧!”太守的儿子惊呼道。 太守顾不得骂身边这位年轻的将军了,他现在悬着心重新看向了战场,那里关系着他的性命和前途。于是太守看到了两支快速移动起来的骑兵,一左一右分别由苍梧的王都尉和文郎部族的黎更率领,他们似乎在包围着蛮夷军队。 领头的那个瘦弱男人似乎看出了不对劲,他想撤出来,但被他们打得一直后退的呈现出弓形的汉军阵型彻底困住了他和位于前方的蛮夷军队,他无法转换阵型,唯有冲破前方的汉军步兵。 太守看着前方的蛮夷军队的攻势忽然凌厉了许多,瞬间杀死了几十个大汉战士,但后继的重装步兵迅速地补了上来,挡住了欲要突破包围的蛮夷们。 蛮夷们像是陷入了泥潭一般无法动弹,他们已经难以再杀伤一个汉军,反倒是他们的战士时不时就会被一把长刀给砍下马。 太守看惊了,以致于他没注意到包围圈已经成功,前方的弓箭手终于施展出了他们的威力。漫天的箭雨落入了近乎没有防范的蛮夷军队之中,暴怒和惊恐的吼叫声预示着蛮夷们的彻底失败。 只有少部分的蛮夷还在坚持,他们想要突破汉军的包围,或者多杀那么一个人也好。但就像是昨日的重演一般,只是彼此的境遇彻底换了。大部分的蛮夷们已经彻底乱了,在经历了几番箭雨之后,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现在,已经不能说是战争了。现在,只是一场屠杀。 少年忽然闭上了眼,拉着马返回了营地。而陷入震惊的太守c都尉和年轻男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将军已经远去。 少年看到事前他安排的战士们已经围住了那些大象,在他们的旁边,跪着原本高坐在战象之上的蛮夷象夫们。象夫们被绑了起来,他们的脸上还露着不屑一顾的鄙夷神色,他们似乎十分相信这群孱弱的汉军根本挡不住他们的战士。 一个什长跑到了少年的马下,他恭敬地问道,“将军,这些俘虏怎么办?” 少年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那些跪着的桀骜的象夫们,他看了很久很久,以致他的战士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将军,这些俘虏怎么办?” 少年遥望天际,面无表情地说道,“留下十来二十个听说的,其他的,都杀了吧。” “诺。”得令的什长又跑了回去,他指挥着他的士兵们砍掉了一个又一个象夫的脑袋。 少年骑着马慢悠悠地走过那片血腥之地,喃喃道,“死了也好啊,总比一直怀抱着仇恨活下去强。对吗,娘?”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2章 意外生 羸娄城上,交人战士们警惕地看着城外的动静。白天的那一战让他们记忆深刻,原本软弱可欺的小白兔突然变成了大灰狼,咬死了那么多他们的战友,最后活着回来的,只有诗吉少首领和诗难河将军。还有几个,也冲出了包围圈,但还来不及医治,他们就闭上了眼睛。 现在的羸娄城内灯火黯淡,与昨夜显出了巨大的对比。 他们现在甚至开始害怕起了白天的那只大灰狼会突然变成飞龙,突然降临在他们面前,继续白日的屠杀。他们只能求神安慰,其中有一个忽然念起了“太上老君”的名号,其他人好奇地问着“太上老君”是谁。 那个人说他也不知道太上老君是谁,只知道这是一个很灵的神,救活了北方很多得病的汉人。于是,很多人也跟着他一同念起了太上老君,尽管他们不知道这位太上老君究竟是哪位尊神。 同惶恐消沉的蛮夷相比,大汉战士们则显出了另一派风景。 他们虽没有大肆庆祝,但还是破例喝了几杯小酒,多吃了几块香喷喷油水多的猪肉。他们兴奋地谈论着他们的将军的神奇战法,也像是忘记了昨日蛮夷的凶悍一样讽刺起了今日蛮夷的不堪一击。他们开始展望自己的未来,高兴地说着他们以后要买多少田,要娶上好几个婆娘,再生那么十多个孩子。一个看得“远”的战士还笑嘻嘻地说着,以后他一定要给他的儿子多讲讲陈将军的事迹,要让他的儿子好好学学陈将军。 然后有人起哄道,说这是在侮辱将军,把将军比作自己的儿子算什么意思? 然后那人涨红了脸解释这不是侮辱,这是景仰。但他的战友们可不听解释,直接把他举了起来,分开他的双腿,对着一根竖起来的木柱撞了过去。他们起哄道,“竟敢侮辱将军是你的儿子,那就让你断子绝孙!” 与战士们的热闹相比,将军营帐里就显得十分得安静。 陈长安仍然坐在上席,九真太守c李都尉和太守之子仍端坐在右席,左席上自是那黎更和王都尉了。 这六位军中最具权柄的人物沉默着,安静地吃食着摆放在他们的案上的精致的食物。 终于,那位年轻的太守之子忍不住了,他突然离席跪在了正中,颇为诚恳地对着陈长安说,“陈将军,昨日是我的错,我吴臻愿意追随将军,同将军南征北战,守护大汉国土安宁!” 说罢,这位吴臻便伏在了地上,做出了陈长安不答应就不起身的姿态。 九真的吴太守愣住了,然后斥道,“你这孽子,小小年纪,净会添麻烦!陈将军何等人物,你跟着他,不是拖他的后腿吗?!还不快起来给将军认错!” 但吴臻无动于衷。 “你!”吴太守想上前拉起他的儿子好好教训一顿,但他还是明白,这是将军营,不是他九真郡府。于是吴太守对陈长安道,“将军,请怒小儿冒犯,我现在就带他走!” 但陈长安却摆了摆手,道,“使君,你儿子大了,该怎么走应该由他自己决定。” 然后他又对那位仍伏在地上的男人说道,“你若是愿意留下,我也欢迎。不过你必须明白,你得从一名普通的士兵做起,而且没了你父亲的庇护,你确定你能适应吗?另外,大汉以孝治国,若你的父亲不同意,我也不能强行带你走。所以,你若是真心想来,就说服你的父亲吧。” “吴臻明白。”太守的儿子刚刚起了身,就被他暴怒的父亲拉走了。 陈长安隐隐听见太守气急败坏的声音说着“他可比你还要小上几岁”之类的话,最后变成了一声声的悲叹,“我老来得子,不是让你去送死的啊!”“你想想你娘,你奶奶!” 陈长安轻笑了几声,他竟然羡慕起了这个有点纨绔的吴臻。 黎更突然抬起酒爵,轻轻敲了几下木案。陈长安会意了,于是他说道,“李都尉,我和黎先生有事先去处理,你和王都尉是同僚,相必有很多话题可以聊聊。” 李都尉显得有些受宠若惊,“将军,黎先生,慢走。” —————————— 身着黑衣的二十来个人隐藏在黑暗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们听见了沉闷的马蹄声。他们听得出来,那是被套上了布袋的马蹄踩踏出来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黑衣人们冲了出去。 对方似乎没料到有人会突然出现,但他们没有迟疑很久,立马调转方向,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黑衣人应该是早就预料到了对方的行动,很有默契地拉开了距离,从四面把那群不到十人的队伍包围住了。 双方对峙着,直到被包围的人中有一个身形瘦弱但矫健的人突然发动攻击,霸道地将一个黑衣人打下了马,往他们原本的方向奔驰而去。 一个稍显矮小的黑衣人对他身边的人轻声说道,“虽然他们都蒙面了,但刚刚那个应该是诗吉,身手不错,而且没头发。那个长头发的,就是征侧,就交给将军,我去追诗吉。” 矮小的黑衣人刚一动,被他指认为征侧的人就趁机撞开了一个黑衣人,朝着与她刚刚逃走的同伴相反的方向跑去,而剩下的蒙面人没有趁机逃跑,反而选择留下同那群黑衣人交起了战。他们应该是企图为那两个人争取时间。 但黑衣人有着绝对的人数优势。于是,其中一个黑衣人领着两名黑衣人追上了那个长发女人,剩下的开始缩小包围圈,他们胜券在握。 长发女人的马术惊人,在树林里御马游刃有余,只有一个黑衣人能够跟上她,其他两个黑衣人只能勉强看到他们的身影。 黑衣人终于挡住了长发女人,他说话的时候暴露了他少年的年纪,“征侧,你输了,束手就擒吧。” 但那长发女人没有理会他,而是挥出了她的长刀,砸向了陈长安。 陈长安轻松地躲了过去,但他忽然心生不安,他发觉这刀法有些熟悉,但他可从未与征侧交战过。 长发女人见陈长安躲了过去,竟只是收住了长刀,又窜入了树林之中。陈长安没时间多想了,他连忙跟了上去。 树林让陈长安始终与那女人保持着一定距离,但也让长发女人无法摆脱身后少年的追击。 女人胯下的马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突然停住了脚步。少年心中一喜,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只要让他抓住了这个狡猾的征侧,她就绝对逃不掉了。 但当少年将女人扑下了马,在地上打起了滚之后,他突然意识到前面的“树林”的颜色有点不对劲,似乎太黑了一点。 “你白天的聪明哪里去了!”女人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年轻,“前面是悬崖啊!” 但已经晚了。 当另外两个黑衣人狼狈地追上来的时候,他们只看到两匹马和地上因被划破而留下的衣服布条,他们焦急地跑到悬崖边,徒劳无益地大喊着,“将军!”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3章 有情人 陈长安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他的罗敷穿着美丽大方的玄红色直裾衣裳,她的嘴唇绯红如血,脸颊粉红似桃,眉眼上的青黛衬得她的眼睛明若春水。罗敷盘着高高的云髻,那好看的步摇随着她的步伐奏出了一首好听的曲子。 罗敷握住了他的双手,脸上洋溢着如同春日暖阳的微笑,“长安哥哥,今日,我嫁给你可好?” 陈长安愣愣地看着她,“罗敷,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啊!” 罗敷笑得更灿烂了,她说,“长安哥哥,你说什么傻话呢!今天可是我们大婚的日子,莫不是长安哥哥不想娶我?” 陈长安欣喜若狂,他说,“我想,我当然想!罗敷,我娘呢?” “娘刚刚为我们收拾好新房,累了,去睡了。”罗敷说。 “那就好,那就好,你们都活着,太好了!”陈长安喃喃道。 “长安哥哥,别说傻话了,跟我来。”罗敷拉着她的新郎的手,走进了一间亮着红烛喜庆的光c氤氲着熏香的怡人气味的房间。 罗敷带着陈长安到了红色的新床上,她带着一缕羞涩,慢慢地为他的新郎褪去了衣裳。 陈长安觉得自己的呼吸在慢慢地变得急促,“罗敷,我去吹灭烛火。” 但罗敷把他按住了,“不用了,罗敷想好好看看我的长安哥哥。” 话毕,新娘的脸绯红一片,好似与她的嘴唇的颜色连在了一起。 陈长安呆呆地看着如此娇羞的他的新娘,他忍不住抚摸起了她细嫩的脸庞。 新娘笑了。 她将她的新郎的衣裳尽皆褪去了,她让她的新郎好好躺在了床上,然后她也褪去了她的衣裳。她趴在他的身上,吻上了他的有些干燥的唇,然后往左又往右,然后往下,她在他的身上留下了许多令人遐想的红色。 陈长安深深沉浸于其中。这是他从未经历的事情,有种奇妙的感觉刺激着他的一切感官,让他失去了所有感知能力,唯有享受这一切。 新娘忽然握住了他的正在膨胀的阳物,将它放入了一个神秘的所在。新郎听见了那一声声娇喘,让他忍不住全身发颤的娇喘,他不禁喘起了粗气。 那奇妙的时刻好似漫长得近乎永恒,又好似在刹那间就结束了。 他的新娘软绵绵地趴在他的身上,脸上还有未褪去的红潮,那样的新娘显得美艳动人。 新郎低声说着,“罗敷,你真美。” 新娘贴着新郎的胸,开心地笑着。 红烛的火花突然跳动了一下,新娘抬起了她的美丽的脸庞,她问他的新郎,“长安哥哥,你想好给我的字了吗?” 新郎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他的新娘。他忽然觉得一切都黯淡了,罗敷的脸像是深陷在了模糊不清的重影之中。 他听见了罗敷的声音,“长安哥哥,你又忘了?” “长安哥哥,你又忘了!你真地喜欢我吗!” “你喜欢我吗!” 重影消失了,陈长安看到了罗敷的脸,从未像这般生气而又狰狞的罗敷的脸。 罗敷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她满脸凶光如同一匹母狼般地看着他。她将匕首贴着他的脖颈,她的声音很冰很冷,像是死人一样,“长安哥哥,你来陪我吧,我好冷,我在下面好冷啊” 然后罗敷用力一划,陈长安闻到了鲜血的味道,他闭上了眼睛。 而女人的近乎凝固的眼神却跳动了一下。 她看着一缕鲜血沿着匕首的刃缘流了出来,那鲜红的颜色显得很有活力。 女人眼中的光忽暗忽亮。 她望向了山洞外渐渐明亮起来的晨光,她扔掉了手中的匕首。 女人又扯下了一块黑布,沾了沾一旁清冷但透彻的水,为那个昏迷中的少年擦拭着身子。她听见了少年模糊不清的喃喃梦语,她依稀辨清了几个应该是名字的音节,有“娘”,有“罗敷”,有“夫子”,有“张俊”,但更多的还是归于了混沌。 女人小心翼翼地为少年穿上破烂的衣裳,她尽量不碰及少年身上的诸多伤口和淤青,但少年还是不时发出了表达疼痛的哼哼声。 女人为少年盖上了几件女子的衣物,而她自己只是简单地用兽皮遮挡住了自己的私处。她低头吻了少年的额头c脸颊和嘴角,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踏入了那片光明。 陈长安是因为一股难以忍受的饥渴感而睁开了眼睛。 他闻到了水的味道,所以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趴在了水边,本能地大口喝着清冷的水。然后他才注意到了不对劲。 他的夜行衣被人撕扯成了许多布条,很多就绑在他的身体上。而那些为黑布条所隐藏的地方,不时传来一阵阵不舒服的疼痛感。 陈长安还注意到了他身上盖着的女子衣裳,以及水源旁边的被人舍弃的假发。 陈长安捡起了假发,端详半晌。 他自然想明白了那个女人不是征侧,乃是其女诗吉。但他有件事无法确定,或者说不敢确定,昨夜所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一场梦,还是真有其事。 但他凭借着山洞外折射进的光明,看见了水中的他的倒影。他的脖颈处,有一道丝线般纤细的暗色血痂。 他用手指感觉着那血痂的粗糙,恍然失神。 —————————— 骑着马的陈长安跟着熙熙攘攘的人潮进了热闹的胥浦城。 前些日子因为战争的阴霾而显得冷清的胥浦再次焕发了作为郡城的繁荣。胥浦市中的商肆重新挤满了各色商贩,忙碌的市吏c肆长们一扫往日的不耐烦,难得地挂着愉快的笑容,对待商贩c行人的态度也比往日好上了许多。 陈长安牵着马走过一名肆长时,听见他正和一名相熟的商贩谈论着那位大破征氏叛逆的陈将军。这位肆长说得十分详细且精神奕奕,就好像他亲历了那场战争一样。但他最后露出了一脸惋惜,“就是可惜啊,那位陈将军坠崖失踪了,使君和文郎都派人去找了,至今没有下落。我看啊,八成是没命了,真是天妒英才啊!” 那名商贩也唏嘘道,“真是命数啊!若是这位将军还在,一定可以解决南边的占人!老兄啊,你可不知道南边的占人比交人还要残暴啊!我有位生意上的朋友,日南那的,我许久没听到他消息了,昨日才知道他们一家全给占人杀了!” 肆长叹了一声,“战争年代,人命如草荐啊!” 陈长安脸色凝重地走过了那位肆长,然后他被一样东西吸引住了。 他看见几个长长的木架上,挂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男女衣裳。似乎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架子,使得衣裳能够自然舒展,显出了它的原貌。有几个好奇的路人正对着那衣裳指指点点,而这些衣裳的主人——两个和陈长安岁数相仿的少年,正热情地向那些路人介绍着他们的衣裳,他们欢迎路人试穿他们的衣裳而不用支付任何代价。 这些衣裳的旁边,还挂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几个端端正正的毛笔字—— “苍梧风尚物美价廉”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4章 故乡人 陈长安的心里莫名升起了一种感慨之情,他当然认得,那就是由他倡议,最后被他娘所实现的成衣。 这种成衣买卖当年的确在苍梧掀起了巨大的波澜。陈长安并未去了解具体的始末,但他很清楚,那段时间是他娘最累的时候,他几乎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在家中见到过娘。但他娘最后还是撑下来了,苍梧人也慢慢习惯了这种成衣,效仿者兴盛一时。 只是,他娘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未将成衣的生意往外扩张。 所以,绝大多数的九真人都未曾见识过这种成衣,即便是在其郡城。而大多数的九真人,或者说大汉人,对于新事物固然有摆脱不了的根植于人性的好奇,但长久地与田地打交道还是让他们更倾向一条稳妥的路。所以,那两个少年最后还是没有卖出一件成衣。 见路人都走光了,陈长安走了上去。 他问道,“你们是苍梧高要的?” 那两个少年明显愣了一下,然后一副他乡遇故人的欣喜,“你也是高要的?!” 陈长安点了点头,然后道,“看你们年纪跟我差不多,怎么就做起了买卖?你们的父母呢?” 两个少年脸色黯淡地摇了摇头,其中一个稍高一点的少年悲叹道,“我们的爹娘啊,都死了!” 陈长安连忙道歉,但高个少年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没关系的。我们的爹娘死于战争,我们的家也因为战争被毁了,我们两个当时也以为自己会死掉了,但是没想到” 高个少年自嘲地笑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这件事一直憋在心里,总感觉不舒服,说给你听也好。当时,我们逃过正在打仗的高要县城,一心只想走远点,却偶然走到了乐平乡。你是高要人,应该知道乐平乡有苍梧最大的陈氏织布场。当时我们就动了歪脑筋” 因为羞愧,高个少年停下了,但他还是选择了把这件事讲述出来,“我们猜想整个乐平乡都被洗劫了,陈氏织布场肯定也没人了,所以就想着过去碰碰运气。我们运气的确不错,找到了这些衣裳,我们安慰自己说他们那些有钱人都是因为抢了我们的钱才富起来的,想着反正这都是那些交人剩下的,就相当于捡的——但不管这么说,这都是错的,不问自取便是偷,更何况陈氏一家也不知如何了,说不定比我俩还惨,这些日子,我和苏弗都很羞愧的。” 高个少年叹了口气,又道,“你是高要人,我可以请你帮我们做一件事吗?” “你说。”陈长安颇感世事奇妙。 高个少年道,“我叫王佑之,他叫苏弗。我们想请你帮忙,如果你要回高要的话,可不可以去跟陈氏或者她的家人说些话,说我俩做了坏事,觉得很抱歉,但我俩现在没法补偿她。若是我俩以后有机会回去,一定会登门道歉的。” 陈长安笑了,他说,“你放心,陈氏不会怪你们的,相反,她会很高兴你们拿走这些东西的。” 高个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希望如此吧。” 陈长安道,“你们放心,这话我会带到的,你们以后不回高要了吗?现在高要已经太平了啊,再过不久,整个岭南也会太平了。” 一直沉默的苏弗说话了,他有些伤心地摇了摇头,“我们不想回去,那地方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我们从苍梧一直到郁林c交趾,本想在交趾把这些衣裳卖出去,赚些本钱,却没想到征氏突然叛逆,就一路逃到了九真。幸好那位陈将军打败了征氏,不然这九真c日南,我们也待不下去了。” 陈长安从怀里掏出一个丝绸袋子,他递给了王佑之,“我用这个买下这些衣裳如何?” 王佑之打开袋子,那金黄的颜色让他大惊失色,他忙把袋子递了回去,“我们不能要!” 陈长安推了过去,道,“这东西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但它可以帮到你们,不是吗?纵然黄金珍贵,怎么会比人命还贵重呢?作为老乡,我希望你们能好好活下去。” 王佑之迟疑了一回,他看了看他身旁因连日的操劳和饥饿而显得异常瘦弱的他的好友,他终是点了点头。他感激地说道,“小哥,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我们一定会报答你的!” 苏弗也道,“你放心,我们绝不是言而无信,忘恩负义之人!我们爹娘自小就告诉我们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陈长安笑道,“不必了,若是你们真要报答,不如这样可好?若是以后你们有能力了,就尽力帮助那些你们能够帮助的人,就像我现在帮助你们一样,如何?” 王佑之和苏弗面面相觑,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有缘再见!”陈长安告辞离去。 他身后的王佑之和苏弗连忙喊道,“你的衣裳!你住哪里,我们给你送过去!” 陈长安笑了,没有作答的他汇入了人潮,向九真的郡府走去。 —————————— 当陈长安走入九真郡府的大堂时,他不可避免地迎来了众人惊诧和欣喜的目光。 但他没想到,竟是那位吴臻第一个冲了上来。他欣喜若狂,“将军,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爹已经答应我了,从现在起,我就是将军麾下最忠心的一名士兵!” 陈长安愕然,他的余光看到了脸色极其难看的九真太守。 陈长安无奈地笑了笑,他道,“你先坐回去,这件事稍后再说。” 九真太守一眼悔意和哀怨地看着陈长安,干巴巴地说道,“陈将军,你可真是福大命大,真不愧是陛下看重之人。” 陈长安听出了这话的不对劲,他的心不安地跳了一下,他看向了黎更,但后者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他顿时放下了心。 九真太守突然站了起来,让出了上席,他道,“将军,请。” 陈长安礼貌性地回以微笑,但却没有半点谦让之意,他直接坐了上去,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太守的谦恭。九真太守的脸色更难看,但他只是轻声哼了一声,然后颇为不爽地将他的李都尉挤下了一个位子。 坐于郡府大堂的少年忽然感到了一阵恍然,他突然忆起了八年前的那个夏天,那群来自苍梧各地的孩子们端正地跪坐在另一个郡府大堂之内,后来,绝大多数的人都哭了,只剩下十个孩子被送往了大汉最辉煌的城市。 少年不知道对于当年的那些孩子c现如今的少年们来说,从那一日起,他们的命运之轮是否发生了巨大的偏移。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坐在一郡之府的主席之上。而他的话,将决定千千万万的人们的命运。他想到了他的老师,那位墨家的巨子,他是不是早就看到了,他会成为这样位高权重的一个人。可是,成为这样的人之后,他感受到的,是无比沉重的压力。他又想到了皇帝,那位死去的皇帝,他所背负的,是不是要比他还要重上百倍c千倍。 少年有些出神地思考着这一切,直到他听到了来自黎更的提醒。 “将军,将军?”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5章 岭南安 少年有些诧异,他问道,“区连真地决定和谈?那位占人的王呢?” 黎更道,“从文郎传来的消息,区连已经分裂了原来的占人联盟,一个崭新的占人联盟虽然名义上虽尊旧王,但实际上权柄已全落入区连之手。” 少年叹道,“这位区连,不是简单人物。” “不错,他原本只是象林县的一个小小功曹,却在短短一个月内成为了占人的首领,的确颇有实力,”黎更道,“但是,他终究根基薄弱,否则不会还留着那个旧王在。他提出和谈,无非是因为实力不足。区连是靠着连续的胜利维持他的地位的,一旦有了败绩,他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他没有把握能稳赢将军,故只有和谈这一条路可走了。” 少年道,“说说他的条件吧。” “他会送上征侧c征贰及诗难河等叛逆的首级,交人士兵也会押至交趾,任凭大汉处置,但他要象林一县之地。”黎更道。 九真太守怒道,“这厮贪心妄想,我大汉之地,一寸不让!” 少年也沉声道,“使君说得不错,大汉的土地我们不能让出哪怕一寸。你告诉那位区连,带着南方的占人全部退出我大汉土地,我便同意和谈。” “将军!”九真太守急道,“此时不正是一举剿灭占人叛逆的大好时机吗?只要我们战胜了这支占人军队,就能率军南下,攻破那些蛮夷的大本营。将军有所不知,这些占人时不时地就会骚扰日南之地,我们趁机南下,不仅是惠及日南百姓,还可为大汉开疆扩土!” 少年道,“使君,纵是当年的赵佗,前不久刚刚驾崩的皇帝,都没有占据占人之地,可有原因?” 九真太守噤声不语。 “再者,即便我们能攻下,我们如何守住?这是耗人耗财之事,断不可取,尤其是这个时候,”少年脸色沉重,“使君可知东方的叛国之军,已经打到何地了吗?” 太守沉默了许久,最后才颓然说道,“洛阳。” “使君已明就好,”少年又看向了黎更,“告诉区连,象林县不可能给他。至于征氏叛逆们,送来尸体即可,不必砍头。” 黎更有些惊诧地看了他的将军一眼,然后道,“诺。” —————————— 陈长安扶着水中亭榭的木栏,颇有兴致地看着亭下成群游动的各色锦鲤搅动着他和亭榭的倒影。 “将军。”少年听见了黎更的声音,于是他转过了身,一脸微笑,“黎更大哥,不是说好了吗,私下不必叫我将军,唤我长安即可。” “诺,长安。”黎更也笑了笑。 少年叹道,“终于太平了啊!这些日子过得实在太闹心了!” 黎更道,“长安不喜征伐?” 少年摇头,黎更却道,“可若不是这场战争,你便不会成为闻名岭南的少年将军。” “或许我该感谢这场战争,但我不喜欢,正常人不会喜欢打仗。”少年道。 黎更笑道,“我还以为长安不是正常人。” 少年也笑了,“可能吧。” “事情是这样的,”黎更聊回了正题,“那夜逃跑的人中,没有一个是征侧,我们还是让她给跑了。将军追的是诗吉,最后你和她跌落悬崖。我和吴太守都去找过,但大概是诗吉没摔昏,在我们之前把你带走了,所以我们一直没找到。 “而虽然我们攻破了羸娄,但征贰手中尚有兵卒藏在九真,所以我们决定先到九真解决掉叛逆余孽,没想到征氏姐妹汇合后竟径直去了日南投靠区连,但她们大概没想到,区连出卖了她们。” 少年有些迟疑,但还是问出来了,“有没有,诗吉的消息?” 黎更好奇地打量了陈长安几眼,事实上他非常好奇他的将军同那位交人之女发生了什么故事,但他也明白眼前的这位少年断然不会告诉他实情的,所以他回道,“没有,区连那,文郎那都没有诗吉的消息,她就会消失了一样。” “喔。”少年淡漠地回道,但黎更看得出少年的心情并不平静,这让黎更更好奇了。 “除开南方的事,我相信长安你刚从羸娄匆忙赶来,肯定还不知道北方的事情。”黎更道。 “你是说叛军打到洛阳城下这事?”少年皱起了眉,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很担心那位表叔,真不知道那位新皇帝在长安,是如何应对这样的危机的。 “非也,”黎更摇了摇头,“洛阳之战确是大事,但同你我暂时无关。反倒是几日前,我们在羸娄城外惨败之日,郁林太守便向长安送去了一封书信。” 黎更继续说道,“书信内容不可知,但大意我猜得到,他应该是向那位年幼的陛下禀告了岭南的战况,但他肯定没说你坏话,说不定还违心地夸了你几句,顺便为你的大败找了点理由。毕竟,他还是吃不透你到底是不是皇帝派来的将军。” 陈长安笑道,“看来我这位表叔很信得过我。” 黎更道,“没错,皇帝的回信昨日到了,他完全没有追究你的责任,无论是说谎的责任,还是战败的责任。他说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并让岭南九郡太守c都尉好好辅佐你,他还说他相信他的表侄——他在信中直接说出了你的身份,我也没想到长安你居然有这么大的背景——一定会打赢征氏和占人叛逆,他在长安等着你回去给他上禀喜讯。” 黎更又道,“长安,皇帝很信任你,他当时根本不知道你会在第二天打出那么漂亮的一战。” “我知道。”陈长安道,他在想,这位年幼的皇帝,或许跟他的父亲,很不一样。 正在陈长安出神的时候,一只漂亮的信鸽落在了黎更的肩上。 黎更取出了信,以及一颗美丽动人的蓝紫色珠子。 当陈长安看到那颗珠子的时候,陈长安愣住了,那不就是当日他离开长安之时,那位年幼的储君送给他的鲛人珠吗?只是眼前这一颗,没有那一颗硕大圆满,但却因此多了几分灵动。 黎更道,“长安,你猜的不错,区连同意了,他会在两日之日率领所有占人离开大汉国境。而且,他说他已经毒死了交人的几位重要人物,并按你的命令,留了全尸,他们的尸体和交人俘虏会在他离去之后交给日南太守。他还说,作为谢礼,他将这颗珍贵的‘南海之泪’送给你。” 陈长安诧异地接过这颗‘南海之泪’,道,“这不就是鲛人珠吗?” “非也,”黎更道,“鲛人珠是鲛人的眼泪,而‘南海之泪’却是广淼南海的眼泪。” “何意?”陈长安好奇地问道。 “因为鲛人是南海最美丽的精灵,他们就像是南海的儿女一样生活在南海的怀抱之中。而这‘南海之泪’,其实是鲛人的眼睛,是人类挖出的鲛人的眼睛所化的美丽宝珠,”黎更悲叹道,“传说中,南海赐予她的儿女们最珍贵的两样东西,便是鲛人的美丽和他们的眼睛。当他们的眼睛被贪婪的人类所残忍攫取之时,南海会为之哭泣。故名,‘南海之泪’。” “真是个悲伤的名字。”陈长安喃喃道。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曾经模糊的记忆终于清晰了,“它是不是还有个别名?” 黎更点了点头,“没错,它又名‘养魂石’,戴着它,对滋养人的灵魂很有帮助。传闻中,它还能驻颜,始皇帝诸多的长生不老药配方中,就有好几张提到了它。” “养魂石”陈长安端详着这颗美丽的宝珠,思绪万千。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6章 秋意凉 陈长安跳下了马,他轻轻抚摸着骏马的鬓毛,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踏进了眼前这间已然破烂的人家庭院。 庭院里还种着几颗四季桂和鸡蛋花,树下撒满了腐败的花朵和树叶,还堆积着许多破败的杂物。庭院里杂草丛生,几只鸡鸭正缩在几个角落,它们丝毫不觉周围环境有何不妥地睡着。 陈长安避开杂物和鸡鸭的排泄物,穿过中间混乱的大堂,到了和前院同样脏乱的后院。 他迟疑着推开了一扇精致的木门,他第一次没有褪去鞋履地走了进去。 这间女儿闺房比想象中要整齐得多,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布满了灰尘和蛛网。 记忆中的清香已经淡去,而那个可爱女子的身影,也似乎被战争冲淡得有些模糊了。 陈长安久久得打量着房间里的每一件家具,他借此回忆着有关那个女孩的一切,她的音容,她的嬉笑,她的矜持,她的善解人意,她偶尔的撒娇。 陈长安面带微笑地触碰着那些充满着记忆的物件,任凭那些厚厚的灰尘弄脏他的手。 最后,他停留在了女孩的书案之旁,他看见了那张半边悬空的宣纸,它轻轻地晃着。它的下面,是一支精致的毛笔和打翻了的墨砚,黄木地板上因此生出了一团难看的黑色污渍。 幸运的宣纸上铺满了秀气的毛笔字,陈长安将它铺平了,然后他落泪了。 他轻声念道,“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 他念不下去了,他的几滴泪打湿了洁白的宣纸,他喃喃道,“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陈长安瘫坐在了书案旁,悲恸地念着,“自名为罗敷罗敷” “谁?!”一个男人闯了进来,他手中握着一把短刀,但他很快就笑了,“长安,你回来了啊!” 但马黍也注意到了他的堂弟的悲伤,这让他再次想到了他可怜的表妹,他伤心地劝慰着,“长安,斯人已逝,莫要太悲伤了。罗敷妹妹,一直希望你能开心幸福。” 陈长安抹去了涕泪,勉强地笑道,“黍哥,我知道,你来这做什么?” 马黍叹道,“从高要回来之后,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只是简单地给姑姑和罗敷下葬了。之后叔叔就一直忙着高要治安的事情——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叔叔现在是高要的县尉了,都是托你的福!整个高要,整个苍梧,乃至岭南,都是多亏了你啊!” 马黍接着道,“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忙着重振陈氏织布场,那毕竟是叔母的心血,也是我的心血。今天突然想起,或许姑姑这有些重要的东西,就想着过来找找,好让那些东西陪着姑姑和罗敷一起走,也算是做侄子和哥哥的最后一点心意了。但白天我实在没有空,只能晚上过来了,却没想到在这遇到你。” “黍哥,你有心了,”陈长安拿起了那张宣纸,递给了他的堂兄,“让这张纸陪着罗敷一起走吧。” “这是?”马黍接过宣纸,好奇地打量了几眼,轻声念道,“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 才念了开头一部分,马黍便惊道,“这字我认得,是罗敷妹妹的手笔,但这诗,肯定不是罗敷妹妹写的。写的太好了!长安,难道是你写的?” 陈长安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谁写的,这件事麻烦黍哥了,我先去一趟郭安乡。” 马黍连忙说道,“你不回家了?” “黍哥,不用担心我,我去过郭安乡后,马上就会回来了,你可得好好准备几样饭菜,我还没吃饭呢!”陈长安笑道。 马黍拍了拍陈长安的肩,然后笑道,“你说得对,你现在可是将军了,不用我担心了!长安,那我就在家中准备好好酒好菜,等你归来了!” 陈长安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走出了“秦氏楼”。他跳上了马,不经意间看到了那轮美丽的圆月。一阵风刮过,他忽然觉得有些寒冷,这时候他才意识到,秋天,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人间。 —————————— 张家没有罗敷家那般脏乱,它仍然顽强地保持着往日的洁整有序。这让陈长安放下了悬着的心,那位张家老太公应该还在。 似乎是预料到了陈长安的到来,张老太公仍同上次一样,端坐在大堂的主席之上。陈长安轻声走了过去,端正地坐在了老人的对面。 老人缓缓睁开了双眼,他看上去,似乎比少年上一次见他,要苍老得多。 老人说,“秋天到了,有些凉了。” 陈长安担忧地看着这位老人,“张公,保重身体!” 老人笑了,“不必忧心我,你有什么问题?” 陈长安迟疑了一下,还是拿出了那两颗珠子,一个稍大而圆润,一个稍小而灵动。 “南海之泪?”老人古井无波的眼眸难得地泛起了一阵涟漪。 陈长安道,“张公认得?” “怎么会不认得!”老人自嘲地笑了笑,“阿细就有一颗,是鲁儿八年前找到的,那时候阿细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灵魂衰竭得格外快,若不是有这养魂珠,怕是根本撑不过那五年。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会有两颗,这珠子现在这般寻常了吗?” 陈长安又想到了那位储君,现在的皇帝,曾言那颗珠子只是极品的鲛人珠。那么,到底是送皇帝的人骗了皇帝,还是皇帝骗了他? 老人掂起了那颗稍大的珠子,打量了许久,放了下去,道,“这颗珠子有些奇怪。” “何处奇怪?”陈长安问道,虽然他猜到了一些东西,但他很不确定,而且很不愿意去确定。 “南海之泪,或者说,养魂珠,有一个很特殊的用法,”老人叹道,“这个用法只有传承久远的巫师c方士们才会知晓。那是一种极其邪恶,有违天道的禁忌。 “一般而言,被挖出的鲛人眼睛,只有一颗会化作‘南海之泪’,另一颗会逐渐枯萎c消散于人间。但因为某些仍未探明的原因,有时候,一个鲛人的两个眼睛都会化作‘南海之泪’,这样的‘南海之泪’与平常的无甚区别,但,它终究是特别的。 “曾经有一对男女,就各自佩戴着来自同一个鲛人的‘南海之泪’,当他们遇见彼此的时候,他们发觉彼此之间居然十分相似,就好像他们本就是被分离的同一个人一样。于是他们陷入了爱河,他们战胜了许许多多的阻力,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但也正是因为此,同源的两颗‘南海之泪’的秘密被人发现了。 “人们发现佩戴同源的‘南海之泪’的两个人会变得越来越相似,不是外型上的相似,而是灵魂上的。‘南海之泪’本就被称为养魂石,能够滋养魂魄,同源的两颗让彼此不同的两个的魂魄越来越相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似乎没有什么特别重大的意义,无非是可能让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罢了,但人类实在是太聪明了!” 老人久久地叹了口气,然后道,“长安,你听过长生不老吗?你知道想要长生不老,有几种方法吗?”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7章 长生法 长生,似乎是东方君主们难以用巧合来敷衍了之的共性之一。 大陆东海岸的帝国,有穆天子西寻那传说中的西王母,有始皇帝东寻那缥缈的三神山,有武皇帝铸起那求药的铜仙人。而地中海东岸的帝国,亦连绵着高耸的金字塔,法老们自诩为神,将在幽暗的金字塔内乘坐太阳船,君临彼岸,成为冥国永恒的至尊。 “生为荷鲁斯,死为奥西里斯。”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罗马,以及比之罗马更为古老的希腊文明。他们的先哲们似乎早已看破了,永生不过是人类贪婪的幻梦。他们看到了生之必然和死之应然,他们深刻地看到了作为一个人会有且应有的缺陷和脆弱。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无比相信和崇尚人的力量,来自人类的理性的力量。 他们相信着他们的民主c他们的共和,乃是能够发挥人类所有光辉伟力的最佳方式。集合众人的智慧和力量,缔造一个理性和公正的国度。只有这样的国度,才是神所赞美的永恒之地。但他们的理性终究没让他们看到,元老院的光辉黯淡了,元老院的荣耀已成为了历史。 罗马迎来了马格努斯c凯撒和奥古斯都的时代,“第一公民”的谎言终究掩饰不了帝国时代的降临。 是难以遏制的个人野心为罗马带来了元首或皇帝吗?这显然是不负责任地妄加猜测。帝制取代共和制,不过是当权者与共和制下的公民们又一次的共谋,或者说妥协。当然,不可否认的是,有人怀念共和。但请不要忘记,在共和之始,亦有人怀念更加久远的王政时代。 所以,请不要忘记,长生或是永恒,之所以诱人,无非是因为它们是不可实现之物。没有永恒才是永恒,正如普布利乌斯·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在迦太基城的废墟前对波利比乌斯所说的那样—— “我们刚刚消灭了一个曾经盛极一时的帝国,赢来了这一‘伟大的瞬间’,但是现在充满我胸间的,却不是胜利的喜悦,反而有些伤感——我担心我们的罗马,也会在某一时刻遭遇与此相同的命运!”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陈长安一头雾水,他不知长生不老跟“南海之泪”有什么关系。他试探地说道,“长生不老药?” “没错,长生不老药,昔日徐福就曾为始皇帝炼制长生不老药,但徐福这老小子机灵,知道自己炼不出了,就谎称要到东海寻仙药,骗得始皇帝满心欢喜地为他建了一艘极其壮美的大船,而始皇帝到死也没等到徐福归来,”张太公道,“这就是长生不老的第一个方法,炼丹,但无人能炼出长生不老药。但聪明的人类很快就想到了第二个方法,那就是,夺舍。” “夺舍?!”陈长安当然明白这两个字代表了何等的邪恶,但他还是不明白这又和“南海之泪”有什么关系。 “夺舍最早是由阴阳家的某位先祖提出的,但一直都没有成功,”老人道,“只是,阴阳家中的某些人不顾律法,暗里做了很多试验,他们最后找到了夺舍失败的原因——肉身和灵魂的排斥。他们发现,血缘越接近的人,夺舍后存活的时间便越长。而血缘越接近,就代表两者的肉身越相似,也就说明了被夺舍者的肉身同夺舍者的灵魂间的契合度越高。但哪怕是血缘最为接近的父母子女间的夺舍都以失败告终了,那时候,他们都以为夺舍只是荒诞不经的梦。但,同源南海之泪的发现让他们重燃了希望。 “他们找来了乱伦的兄妹所生的的孩子,然后让其父和其子佩戴同源的南海之泪五年,最后那位父亲成功地夺舍了他的儿子,并且存活了一年之久没有半点异常——若不是这件事被揭发之后,试验者和那位父亲都被斩杀的话,那位父亲或许可以用他儿子的身体活上更长时间。当长生不老药仍是虚妄的海市蜃楼之时,夺舍却被证明了其可行性” 老人又是一阵长长的叹息,“若不是当年的阴阳家终是铲除了自家孽徒,将夺舍之法封存毁去,当真不知这天下会因此乱成什么样子。长生不老啊!永远活着真的是值得那么多人为之疯狂的一件事吗?” 陈长安低着头,他想明白了,但他还是不敢相信。 “只是,我没想到,这法子终是没有彻底从世间消失,”老人悲伤地摇了摇头,“这颗珠子,想必就是用来夺舍的。” 陈长安吐出了一口浑浊的气,收好了那两颗珠子,道,“没错,但夺舍的人已经失败了,他已经彻底死了。” 老人没有追问是谁在用这个邪术,他只是落寞地说道,“你从长安回来,可见了俊儿,他可还好?” 陈长安愣住了,“张俊他张公我以为他早就回来了。” “怎么会,他怎么会回来呢?”老人一脸疑惑,但很快,他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白了,他颤声道,“俊儿俊儿,他他走了?” 陈长安面露悲伤,点了点头,“我以为他的棺椁已经送回来了。” “我没想到这么快,”老人失神道,“长安啊,多谢你了。大概是听说岭南战乱,送棺人停在半路了。既然你现在已经平定了战乱,相信俊儿很快就能回家了。长安啊,你也该回去了。” “诺。”陈长安起身,正走离大堂,他便听见了张老太公的最后一句嘱咐。 “长安,你该回,你该回的地方了。” —————————— 月光下的骑马少年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忘记了询问有关五斗米道的事。但他不想再去打扰那位悲伤的老人了。 尽管他始终觉得五斗米道的事情很让人不安,但他更清楚,现在更重要的是中原的叛军。岭南现在只是暂时太平了,一旦叛军攻破长安,或者战争陷入了持久的胶着之中,那都将给岭南c给天下人带来莫大的灾难。 他想不明白那位年幼的皇帝究竟知不知道他亲爱的父皇对他打的主意,若是不知,那将这颗珠子送给他真是皇帝的幸运,若是知道,那他们父子俩可真都是可怕的怪物。他现在才明白为何年幼的储君会那般受宠,但他也想不明白,难道死去的皇帝真的就对他的儿子没有一点爱怜吗?或许有,正因为有,他才更加娇惯,以做出那微不足道的补偿。 他想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一定要长生,为天下,还是为自己?他难以想象一个人永远统治着一个国度之时,那个人c那个国家,会变成如何不可思议的存在。直觉告诉他,那只会越来越糟。但这是不是所谓的嫉妒,他不确定。他更加不确定,若是长生不老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有没有那个勇气去拒绝,又或者,他有没有勇气永远地活下去。 长生啊!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8章 征兵令 “诸位,非常感谢这些日子以来你们对我的信任,这次能够肃正征氏之乱,不战而屈占人之兵,大半的功劳都是诸位的。我知道诸位中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走上战场,甚至还是第一次拿起武器,但诸位的表现已经很好地证明了,你们是大汉的铁血战士,你们靠勇敢和机智赢来了胜利,你们,守住了大汉的荣耀!” 陈长安的话音刚落,校场上的战士们就举起了他们的枪戟剑矛,欢快地吆喝了起来。 陈长安一脸微笑地示意他们安静下来,然后一脸正色地说道,“但是,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先帝尸骨未寒,东方的诸侯们便逆谋造反,企图攫取他们不该拥有的东西。我们是大汉的子民,亦即先帝和陛下的子民,我们必须要捍卫陛下的尊严,荡平那些贪婪愚蠢的蠹虫!” “诸位,我不强求你们同我北上,你们已经为这个国家献出了自己的一份力量,你们留下来,亦可保卫家园,守护大汉。今日,不愿同我北上的人可以到王都尉处领取你们应得的犒劳,而愿意同我北上的战士们,便暂时留在这里,我将给你们更好的武器和盔甲,而你们的犒赏,将由陛下赐下!”陈长安眼神坚定地看着他的士兵们,沉声说道,“我希望留下的战士们能陪我走到最后一步,无论胜或败!而心中有所牵挂,不能将身心交给我c交给陛下c交给大汉的,我更希望你们留下来!留下并不羞耻,而随我北上,将收获更多的荣耀和精彩,但代价可能是,你的生命!” 陈长安见他的战士们都沉默了,脸上流露着犹豫的神色,但他并不吃惊或是忧心,他只是做了个手势,两个被陈长安暂时借来的小吏搬上了一个青铜小鼎,里面插着一根刚刚点燃的香。 陈长安道,“诸位,当这柱香烧完之后,若是你还留在这校场上,便仍是我陈长安的麾下一员。从我说完这番话起,诸位便可随意离去,我只想请离去的诸位帮我一个忙,将我的征兵令带到你们能带到的任何地方,我将在苍梧的郡城等我未来的战士们二十日。二十日后,我将挥兵北上,同陛下一起镇压叛逆,守护这大汉天下!” 话毕,陈长安便后退了一步,跪坐在了原先备好的席上,开始了他的闭目养神。他之所以这么做,不是因为他累了,他只是不希望给那些想走的人再加一份压力。他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同他一起北上勤王,但他更希望,那些都是真心诚意地愿意同他前往之人。 闭上眼睛的陈长安听见了小声议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但一直过了许久,他才听见铜铁相撞的声音。有人走了。 正是不知是谁开得头,终于带动了那些不好意思的大汉将士们,他们或面露悲伤遗憾或面露羞愧尴尬,但他们选择留下的战友们都朝他们笑着,他们的眼神告诉了离去的人们,他们同将军一样理解他们的离去。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了,陈长安捕抓到了那细微的火焰因找不到可供它吞噬的物质而不甘地逝去的声音,这让他忽然想起了他并未谋面的那位征侧。他曾担忧那一日征侧将不会开门迎战,至少她会等到她的妹妹归来。 但他没想到,征侧还是迎战了。他曾以为是征侧轻敌,并未把他和九真的士兵们放在心上,或者,她以为那日战争只会是次彼此间的试探。但当他看到征侧的尸体之时,他就明白他想错了。 征侧和征贰不是被区连毒死的,她们以投河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他那时便明白了,征侧开门迎战没有做错。那时的征侧同他一样,面临着极其严峻的局面,她靠着奇袭郡城,一举击溃了交趾反抗力量的组织体系而得以占据交趾。同时,郁林c合浦等郡的观望给了她喘息之机。她只能靠着胜利来积累自己的威望,以震慑交趾的汉人,和岭南他地的武装力量,她借此不断壮大己身,以防范必将到来的汉人反扑。 所以,对于她而言,胜利和时间同样重要。一旦她陷入守城战的泥潭,她必将失败。 但事实上,这次叛逆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的命运。交人——或者说越人们并没有团结起来,就连他们的最为古老和最具号召力的文郎部族都没有站在她们身后,她们如何赢得反抗大汉的胜利? 征侧c征贰等等,她们真的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陈长安觉得不是。 但她们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绝不是毫无意义的,她们埋下了一颗种子,一颗随时就会生根发芽的反抗大汉的种子。为此,陈长安不得不说他是佩服着这两位女首领的,但他毕竟是汉人,他最终选择做的,只能是如何扼杀这颗种子。 陈长安站了起来,他愉快地环视着四周,他发现自己的士兵们还剩下了接近三分之二,这大大超过了他的预期。 陈长安说,“从今往后,你们将永远是我的战士,而我,将永远是你们的将军!我们的生命和荣耀将紧紧地绑在一起,我们将一起,为我们的大汉而战!” “战!” “战!” “战! 少年将军的战士们的怒号同肃杀的秋风混在了一起,风裹挟着声音,飞入无尽远方,飞入遥远天际。 —————————— 马梁推开了门,看到他的继子正伏在书案之上,睡着了。他轻笑着摇了摇头,轻手轻脚地拿了一张长袍,盖在了少年的身上。 他将在纸上渲染出了一大团墨晕的毛笔放回了原处,正打算轻声走出来,便发觉少年的身子动了动。然后,他刚刚盖在少年身上的长袍便滑落在地。少年捡起长袍,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的继父。 马梁笑了笑,“累了就躺床上睡吧,我先走了。” 少年拦住了他,“马叔,你有事直说罢。” 马梁笑道,“我就是来报个喜讯的,响应你征兵令的人很多,说不定能召集到十万大军。你娘要是知道你这么有出息,肯定会很高兴的。” “马叔,”少年轻叹了一句,“你是想问淇弟的事吧?” 马梁沉默了,但他粗糙的脸上挤满的悲伤和担忧已经默认了。 “淇弟会没事的,请你相信我,”少年诚恳地说道,“淇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他或许会犯一些错,或许会成就一番事业。你不用太担心他,你要好好过好自己的生活,淇弟他,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糙汉子眼中难得地噙满了泪,他叹道,“我明白,我明白,长安。我只是,一下子失去了这么多,这么多亲人,心里,心里很难受!” 马梁又悲叹了几声,然后转身缓步离去,“长安啊,好好照顾自己,马叔现在没办法实现对你娘的承诺了,我现在没有能力保护你了。我相信你的未来不可估量,你娘也相信,马黍那家伙也信,当然,罗敷也一直很确信。长安,好好走自己的路吧,无论成或败,乐平乡,永远有个家等着你!” 少年愣愣地看着那个粗壮的身影。他心目中的马梁叔叔一直都是大大咧咧的,他没想到他的马叔会这么说话,他一时有些难以适应这种对话模式。 但他终于还是在他的继父的身影消失前反应过来了,他满怀感动和温馨地无比肯定地说道,“马叔,你,黍哥,淇弟,一直都是我的家人,永远是我的家人!” 他的继父停住了身子。 马梁看到了那轮美丽的圆月,很美很亮。但,无论马梁怎么看,他都觉得这月亮总不能呈现出完美的圆形,总像是缺了些什么。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9章 强者胜 皎洁的圆月光辉下,西城的郡府显得凄清而混乱。 月光中c阴影下,铺满了还在往外涌着鲜血的的尸体。 郡府某个漆黑的厢房中,一个高大精瘦的老人握着一把上好的匕首,面无表情地狠狠插进了另一个老人的心窝。 老人因恐怖而发皱的脸终于在最后一刻得以舒展,他最后一次以太守的威严怒斥着,“张修,尔敢!” 高大精瘦的老人嘲讽地笑了笑,他用匕首再次深入了太守的心脏。 垂死的太守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只能恐惧c不甘而愤怒地瞪大眼睛,以不断吐血的姿态迎接死亡的到来。 “苏固啊,你太弱了,这种血淋淋的游戏,只有,”张修仍在嘲讽着将死者,“只有,强大的人才能获胜。你,太弱了!” 张修拔出了匕首,轻轻一推,苏太守便无力地坠落在地。但那喷涌的鲜血还是弄脏了张修的衣裳。 张修嘴角带笑,那是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然后火光一闪,张修欣慰地看向了那个点燃蜡烛的男人。 张修笑道,“你还是不习惯黑暗。” 男人走上前去,为张修整理着衣裳,“张公将要做成的一切,都将在阳光下为万人赞赏,我不必习惯黑暗。” “说得好!”张修愉快地大笑起来。 然后他大步迈出了房间,“鲁儿,好好收拾一下,他们,都等急了吧!不要急,不要急,胜利,都是我们的。天下,也是我们的!” 张修全然不在意身上的血迹,那一脸春风得意的微笑让他看上去像是年轻了十岁了。 张修大步走了出去,他看到他的部下们正随性地站在月光下,大笑着谈论着汉中郡城守军的孱弱。他们顶着各异的发式,拿着不同的武器,但都散发着十足的煞气。 “各位,今天真是多谢了!”张修背手而立,若是忽视那一身的血迹,倒真是一派仙风道骨。 张修的部下们稀稀拉拉,全无礼法地说道,“师君!” 一个举着狼牙棒粗犷男人囔囔道,“这些汉人实在太弱了,就跟娘们似得,没一点力气,打不过了只知道逃!师君啊,我看我们攻下长安,指日可待!” “莫急莫急,”张修一脸微笑,“汉人的确孱弱,但他们跟蝗虫似得,人太多了!我们蛰伏巴蜀七十余年,不必急在一时。我们先好好欣赏下汉人们为我们上演的好戏吧!到时候抓住机会,先替小皇帝铲除那帮数祖忘典的叛逆,再入驻长安,挟天子以令诸侯!到时候,就是各位” 张修似乎正准备振臂高呼,但他忽然发现,他的豪情壮语在冲出喉口之后便化作了模糊不清的咿呀呓语。他脸上的的皱纹宛如小蛇一般蠕动了起来,让他的皮肉变形c扭曲,有几块肌肉还夹住了他的喉管,让他陷入了窒息的痛苦之中。 张修跌坐在地,双手如同溺水之人似得胡乱摆动。 他的部下们茫然不知所措,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师君是生了什么恶疾还是中了什么巫咒,所以他们无人敢走上前去。 张鲁走了出来,他将太守的尸体随手扔在一旁,然后面无表情地扶起了张修,将他带到了那间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的房间的床榻之上。 张鲁轻轻揉了揉肉张修的脖子。 张修吐了好几口浊气,他艰难地转过他的苍老的头颅,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张鲁,“我,我早该想到的。” “不,师君,你早就想到了,”张鲁轻声道,“只是,你以为时间未到罢了。” “你,你!”张修抬起他颤抖的手,无力地指着张鲁。 但张鲁压住了张修的手,“师君,你已经活得太久了。” “师君,就像你刚刚跟苏太守说得一样,这场游戏,只有强者才能胜,只有强者,才能走到最后,”张鲁站了起来,“师君,你已经做完了你该做的,接下来,就看我的了。你知道吗,师君,汉人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若是你还活着,只会为你的族人带来血腥的灾难,只会将你辛辛苦苦建立的五斗米道推向毁灭。你的死,将拯救一切,多么伟大啊!” “师君,安心地走吧,”张鲁笑了笑,“我会将你的五斗米道,推向你所相信不到的高峰。那可比你可笑的野心,要好上无数倍!” 张修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眼睛中的白色越来越多。他似乎想挣扎着吐出什么话,但那只是带出了更多的白沫。 张鲁走到房外,肃穆地说道,“都进来吧,师君他不行了。” 诧异的人们面面相觑,但他们已经没了其他的选择。他们跟着张鲁走了进去,然后单膝跪在了张修的病榻之旁。 那个拿着狼牙棒的男人愤然道,“师君,是谁害了你,告诉我们,我们定要将他剥皮抽骨!” 另一个持剑男人却道,“现在更重要的是师君的继任者,我们五斗米道的事业断不能止于此!师君,请告诉我们,你想谁,成为你的继承者!” 此话一毕,所有人都向病榻之上的那个老人投向了炙热的目光。但老人只是兀自绝望地抽搐着,这让他的部下们暗地里紧紧握住了他们手中的武器,并以自己的余光小心地打量着其他人的动作。 病榻上的老人忽然安静了下来,众人的呼吸十分统一地一滞。 老人像是回光返照了一样,脸上涌动着代表着生命的红光。但他的眼神却显得很奇怪,像是愤怒,像是不甘,像是恐惧,一如刚刚死去的苏固。 老人猛然抬起他颤颤巍巍的手,指着虚空,他不断地说着两个字,直到他的手垂下,他的呼吸停止,他的眼神陷入了混沌的停滞。 “张鲁” “张鲁。” “张鲁!” 昏暗的房间里一片寂静。众人的面孔都藏在红烛光芒所不至的阴影之中。 忽然,一个白面儒生站了起来,他扶起了张鲁,然后对着张鲁单膝跪下,低着头恭敬地说道,“师君!” 其他人都愣住了。 但他们已经没了选择,只好散漫地挪动着身子,不甘地说道,“师君!” 张鲁轻轻一笑,道,“诸位,都起来吧。” 见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张鲁无视了某些人脸上的质疑和不服,轻声细语地说道,“诸位,师君仙去之事,今夜先不必告诉道民们。诸位先回去稳住各自的部下,明日我将亲自向我们的信众们通告这件令人沮丧的消息。” “但是,师君的离去绝不会成为我们五斗米道的阻碍,相反,它将激励我们走向更辉煌的明天,”张鲁沉声道,“希望诸位相信我张鲁的能力,我必将成就诸位,成就五斗米道,绝不辜负师君的最后托付!” “哼!说的好听,希望你能拿出真本事,让我们真心诚意地喊你一声师君!”拿着狼牙棒的男人忍不住了,他丝毫没有顾忌新任天师的面子,说完便直接转身离去。 但张鲁完全无视了男人的无理,他道,“我的本事,诸位很快就会见识到。现在,诸位可以自行离去。” 但没有一个人动。 那位持剑男人一脸沉重地问道,“我们还去长安吗?” “去,当然去!”张鲁拍了拍那个男人的肩,然后道,“我会带着你们,亲眼见识长安的繁华和壮丽!”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0章 褒斜道 张鲁替张修好好洗了身子,然后为他换上了一件崭新的丝绸衣裳。 张鲁的手沿着上衣的右衽慢慢滑过,若有所思。 他喃喃道,“师君,或者,岳父。只能委屈你了,没找到左衽的衣服,只能拿这件凑合一下了。但我相信你生性豪迈,断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 张鲁又整了整张修身上的衣裳,他似乎总是觉得那里不整齐的样子。 一个年轻的男人闯了进来,他扔下了两个狰狞的人头,给地板上再添了几道血迹。 张鲁低头看了一眼,道,“只有他们两个?” 男人点了点头,“也许是好消息,也许是坏消息,大部分人都在观望。” “你做的很好,黄毅!”张鲁欣慰地笑了笑。 但年轻的男人却面露迷茫,“师君,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我还记得我刚入道的时候,你让我无比相信我们的师君,我” 张鲁打断了他,以真诚坚定的眼神看着他,“黄毅,我说的是道,不是师君。你好好想想。” 张鲁指了指黄毅的心口,“我们的道。” 黄毅诚恳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师君。” 张鲁满意地笑了,“马淇呢?” “早就睡了,”黄毅道,然后他面露忧愁,“师君,我们真的要去长安?” “要去的,”张鲁道,他看向了张修的遗体,“只是,我们是去当英雄的,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怎么去?”黄毅又道。 张鲁道,“褒斜道。” —————————— 连绵如蛇的栈道紧贴着险峻的山峰,伸入了葱茏的群山之中。 此刻的栈道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穿盔戴甲的,寻常布麻的,骑马的,步行的,都乱哄哄地挤在了本来还算宽阔的栈道上。栈道因此不时发出吱呀的声音,这让许多人不免脸色苍白,下脚的时候显得格外的犹豫。 张鲁一马当先,年幼的孩子和年轻的男人拱卫在他的左右两侧。 他们时不时就能看到山间突然冒出的人头或者被金属发射的光刺着眼睛,他们都很清楚有人在窥探他们,或许是趁乱而起的土匪,或许是担惊受怕的官兵。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敢不敢将自己的欲望付于实践。 “马淇,黄毅,这褒斜道可秀美险奇?”张鲁一脸沉浸美景的微笑,看上去真像个游人一般。 马淇道,“师父,我们真要去长安?张修那老不死的是活久了,脑子糊涂了。凭借我们的” 他鄙夷地看了眼他身后的战士们,“就他们,除了那些蜀国遗民颇有野性外,其他人根本上不了台面。攻打汉中的时候,若不是有师父你从内辅助,他张修根本不可能打进西城里。” “马淇,纵然只是虾兵蟹将,也是有用的,这要看我们怎么用,”张鲁笑了笑,他全然不把可能来临的恶战当回事,“我们只是去走个过场,捞点油水的。” “师君何意?”黄毅满心疑惑。 “我们不直接去长安,先去趟玉门关。”张鲁随口说道。 黄毅和马淇面面相觑,他们都露出了十分惊诧的神色。黄毅忙道,“师君,我们这么多人行进到玉门关,可至少要耗时一个多月啊!更何况,道民们都以为我们要去的是长安!” 马淇也道,“师父,你想去打匈奴?” 黄毅更急了,“师君,这万万使不得,我们这支队伍鱼龙混杂,最多可能替皇帝扫扫尾,不可能去抵挡凶猛的匈奴大军的!” “我原本的打算也的确是替小皇帝扫尾的,但,有人抢走了这个轻松的机会啊!”张鲁面露奇怪的笑,“马淇,最近可曾打听过你哥的消息?” 马淇沉默了,他低下了头,有些羞愧地噤声了。 “你放心,你哥不会怪你的,”张鲁道,“你们兄弟俩都不是凡人啊!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挟制住了岭南那几个野心有余c实力不足的太守,还把从我们手中逃走的那些鬼兵们都消灭了。不仅如此,他还仅凭两万左右的人马平定了征氏之乱,威逼区连和占王退回日南缴外。我听闻,他最近正在岭南大肆招兵,意欲北上勤王。” 马淇早已经抬起了他的小脑袋,一脸开心和骄傲的笑,“我就知道,我哥最厉害了!” 但黄毅却阴沉着脸,“师君,你是说那个陈长安吗?就是他,那日追踪到了我?就是他,将我们是自愿走的这件事告知了那个窝囊的高要县尉?” 张鲁还没说话,马淇却反驳道,“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是我哥害死了你爹娘吗?!这都是那个没用的县尉的错好不好!你不要含沙射影地冤枉我哥!” 黄毅气红了脸,“你说得容易,你爹娘又没死!” 马淇又悲又气,眼泪已经出来了,“我娘死了啊!我娘死了啊!就你他妈说的解药,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黄毅不甘示弱,“谁说没用的!那个罗敷不就好了吗!那是你娘生” “黄毅!”张鲁连声喝道。 黄毅这才惊醒,他连忙吞回了马上就要吐出去的几个字,然后拉住了马,同马淇和张鲁拉开了距离,一个人独自悲伤和气愤了起来。后面的一个男人没忍住,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驰马上前,到了黄毅身边。黄毅吃了一惊,但也没多说什么,就那么静静地同男人并列骑行着。 马淇压住了自己的悲伤和震惊,尽力平静地说道,“师父,都告诉我吧。” 张鲁叹了一声,道,“马淇,你可知道,你出生的时候,有一只九婴借着你家的马降生人世。你可知道,九婴代表了什么?” 马淇愣了好一会,才呆滞地说道,“无尽的死亡和灾难。战争,饥饿,瘟疫。只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鲜血之海,才能满足来自地狱的九头鸟的贪婪。” “你和你娘,本也是献祭之一,但”张鲁沉默了,他想起了那个逝去的女人和男孩,他觉得心痛。 “谁?凭什么?”马淇处于了崩溃的边缘,“凭什么!凭什么我和娘要成为献祭!” 张鲁默然,抬头看了看天,许久才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马淇垂下了头,“师父,我明白了,是我哥,对吗?” “马淇,不要想多了,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情,即便到我这个年纪,也是想不透的。我们是人,所以,我们只能以人的手段行事,”张鲁道,“你哥正在岭南招兵,他会兴兵北上,护卫他的皇帝和大汉。皇帝信任他,我们不必同他抢了这份功劳。” 张鲁眼神锐利,笑道,“正好,我们这次送皇帝一份大礼,以拜请他赏赐我们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我相信,这位小皇帝,应该会很愉快地答应我们的。” 马淇竟也笑了,刚刚那些异样的情绪像是在一霎之间消失了。他似是在观赏马蹄下的栈道,“到时候,我们要好好修一修这褒斜道。”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1章 长沙王 陈长安眺望着远方的火光。 少年的脸色很平静,就连那道烟火冲天而起时,他仍是那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见此,那位被将军新封的名为谢运的军候只得上前一步,道,“将军,王都尉发信号了。” 少年这才如惊醒一般,连忙说道,“那就跟往常一样,点燃烽火,鸣金收兵吧。” “诺。”谢军候疑惑地告退了。 少年转过身子,那猛然燃起的烈火瞬时映得少年满身红光。随着厚重的鼓声响起,少年听见了城中百姓传来的欢呼声。 这让他又不免陷入了回忆的火光和咒骂之中。 昨日,他刚刚屠灭了一个村子。他还记得烈火之中人们的哭泣c痛苦和咒怨之声。他还记得那个衰老的巫师和那个年幼的巫师,以深黑的眸子穿透火焰,沉默地看着他。他看着那一切化作尘埃和虚无,心中却并无多少波动。 哪怕他今日一早便听说了那个村子曾经的苦难和淳朴,但当那儿的男女老少以决然的姿态选择维护一直保护着他们的匪徒时,他的决定便不容更改。或许,他和他们都没错,或许,他和他们都错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和别人的选择付出代价,”陈长安失神地喃喃道,“对不起,这个时候,不能再失控了。只有稳定和秩序,才能带给你们真正想要的生活。” 一个大腹便便的高冠男人大笑着走到了陈长安身边,“将军,本侯在夫彝早就听说了你在岭南的壮举,若不是你镇压了狗胆包天的征氏叛逆,我岭北也危矣!没想到,本候还有机会见识将军的英姿,更没想到,将军还救了夫彝!本侯已经设下了宴席,一定要好好款待将军和将军的部下们!” 陈长安礼貌性地笑了笑,“侯爷,您劳心了。” “不劳心,不劳心,”夫彝候笑道,“更何况,将军和本侯还算是亲戚。亲人远来,本侯怎能不高兴!” “侯爷,这夫彝匪徒应是长沙国境内最后一股悍匪了吧。”陈长安话中带话。 但夫彝候只是敷衍地笑了笑,“本侯只管一个小小的夫彝侯国,一点也不清楚长沙国别地的情况。” “侯爷!”陈长安沉声道。 夫彝候哈哈大笑起来,而后拿出了一封信,“这是长沙王殿下的回信。本侯的那位表兄望着你马上去临湘,他说,发兵北上一事,兹事体大,当面议。” 说罢,夫彝候面露一副像是看热闹的微笑。 但陈长安没有做出让夫彝候更加愉快的举动,他只是笑了笑,“殿下谨慎。不管如何,除掉长沙国的匪帮之后,长沙国安,至少也会减轻些陛下的压力。侯爷,你说是吗?” “那是自然,”夫彝候道,“将军,请。” —————————— “将军,快快上座!”一身轻佻玄衣的长沙王忽然站起了身,满脸堆笑地穿过宫殿之中正在翩翩起舞的伶人,一把抓住了还没褪下戎装的陈长安的手,硬拽着陈长安到了他的主席之位上,同他一起坐下了。 他的属下们皆见怪不怪地继续谈论着趣事和美人,就像是陈长安没有出现一般。 “陈将军,尝尝这个,这是吾长沙特产的美酒,虽不及长安佳酿之醇美,但总有一股野狂之气,吾以为将军必然会喜欢!”长沙王刚递给陈长安一杯美酒,又指着宴会中的一个舞女说道,“那个美人,长得可合将军心意?前夜吾替将军试过了,此女床上功夫也是了得,定能将将军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将军这是什么神色,若非是怪罪吾?吾实在是没忍住,此女太诱人了!若是将军不喜,其妹也是不错的选择,吾保证她还没人碰过,她的相貌啊,不输其姊!” “就是,”长沙王眯起了他的眼睛,一脸淫荡的微笑,“就是不知道,她在床上,又是如何一番模样。” 长沙王见陈长安面色不善,忙道,“将军,放心放心,既然答应给将军了,吾绝对不会碰的,除非,除非是将军不想要了。将军,要是觉得一个不过劲,吾还可以给将军推荐几个。或者,将军自己选,这整个长沙国,都是吾的,将军想要那个女子,尽管对吾说,吾绝不小气!” 说着,长沙王又端上了一碗氤氲着清香的菜肴,那清汤之中,是许多不过两三寸的白色肉条。长沙王赞道,“陈将军,来吾长沙国,怎能不常常这道‘云梦白雪’呢?这白鱼传说是当年汨罗百姓为救三闾大夫而扔进江中的粽子的糯米粒而化,通体洁白无麟,肉极鲜美。陈将军,你要是不尝尝,就枉来长沙了!” 陈长安脸色阴沉,而长沙王却似浑然不觉般地说道,“将军,待会吃喝过后,吾带将军去长沙最大的酒楼坐坐,看看那儿的美人,可是别有一番风味喔。若是将军不累,还可去看看长江,到洞庭之上的君山走一走,也算是尽了吾这番地主之谊了!” “殿下!”陈长安拍案而起,怒道,“此时正当国家危难之时!”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伶人们惶恐地伏在了地上,长沙王的宾客们诧异地看着发怒的将军。 而长沙王只是轻笑了一声,道,“将军拳拳爱国之心,真是感人。吾只是比较相信陛下英武神勇,此刻叛逆之事,不过全在陛下意料之中。” “哼!殿下说得可真是好!”陈长安拂袖而去,行至殿门,才听见那位长沙王慵懒的声音,“将军,既然如此,今日夕阳西下之时,定王台上,吾同将军,边赏落日,边谈国事。” 见那位少年将军的身影落下殿前台阶,长沙王便举起酒爵,大笑道,“来来来,敬陈将军!你们,都趴在地上作甚,都跳起来,跳起来!” —————————— 长安的泥土,于临湘的一角筑起高台。 夕阳的金光之下,高台上摆着精致的席案,台上围满了制戈佩剑的武士。 长沙王对着夕阳饮酒,因此他总是眯着他的眼睛。 见一个少年满脸阴霾地走了上来,长沙王便放下了酒杯,假模假样地叹道,“将军呐,洛阳被攻破了。传闻叛军屠城,一日之间杀了好几万人,残忍,残忍呐!” 少年讥讽道,“殿下的临湘还是一片安详,这多亏了殿下的明哲保身!” “将军啊,吾长沙国只是个小地方,到处都散发着致命的瘴气的蛮夷之地,”长沙王道,“就连筑下这望母台的吾的曾祖长沙定王,都未在此做出什么功绩,吾又能做什么呢?吾祖定王不过是孝景皇帝意料之外的儿子,被送往这蛮夷之地,本就不期望吾祖能做出什么成就。倒是吾祖聪慧,竟靠短短一句话为吾长沙国多加了好几个县,但仅此而已。” 长沙王站起了身,迎着金黄的昏光,“这里是长沙国,是吾等长沙王安身立命之地。历任长沙王不争不抢不乱,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凭靠着祖先的蒙荫富贵c享乐,吾错了吗?就算错了,也好过那些我的那些贪心有余的东国兄弟们吧?” 长沙王又坐下了,将爵中酒一饮而尽。他说,“这里不是长安,纵然这里有长安土。”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2章 麒麟图 皇帝从昏昏沉沉的午睡中醒来了。 几个侍女按照皇帝的习惯为他洗脸穿衣。 刚刚任为常侍郎的王参与退下的侍女们错身而过。 他向皇帝行跪拜礼,“陛下。” 皇帝“嗯”了一声,王参便起了身,在皇帝的对面端正地跪坐着。 “陛下,您的登基大典?”王参有些担忧地打量着他的皇帝。 皇帝笑道,“国乱未止,此时登基,恐成他人笑柄。” 王参道,“但可安稳人心。” “安稳人心?”皇帝摇了摇头,“王参,你不必担心了,吾自有打算。以所谓名言安稳人心,倒不如一场决战来得实在。” “陛下!”王参脸上愁云密布,“大将军所守函谷关,已经多次告危!洛阳一战,已打垮了我军势气。陛下,燕王刘旦已于洛阳称帝,他向长安发来一封信,说愿自称东帝,尊陛下为西帝,共治大汉天下。” 王参没想到皇帝竟哈哈大笑起来,皇帝笑够了才道,“吾这位兄长,可真有想法!告诉他,吾拒绝——不对,不用吾拒绝了,想来大将军一定会体谅吾年少体弱,已经代劳了吧。” 王参不得不应道,“是。” 皇帝又道,“给吾父皇的谥号已经吾已经确定好了,就用‘武’吧。” 王参有些诧异,“陛下?” 皇帝满不在乎地说道,“虽说世人皆重‘文武’,但吾总不太喜欢‘武’这个字,吾觉得吾想要做成的事,决不是一个‘武’字所能容纳的。但吾父很喜欢,那就给他了,做儿子的要孝顺一点。王参,吩咐下去吧。” “诺。”王参告退,但他眉间的惆怅却是愈发浓重了。 —————————— 窦烨陪着他的表侄到了麒麟阁。 麒麟阁内,仍是那般的华美。皇帝在前,窦烨在后,他们走到了那副栩栩如生的麒麟图之前。 “表叔,像吗?”皇帝问道。 窦烨说,“像。” 皇帝说,“我爹真地隐藏了好多好多秘密啊。” “他是天下的至尊。”窦烨说。 “没错,天下至尊,”皇帝笑了笑,“现在,轮到我了。” 皇帝又道,“表叔,将这幅画拿下来吧,把那张地图挂上去。我就在这里,你去接那位名震南国的陈将军过来吧。” 窦烨有些迟疑,他道,“那位陈长安,真的是?” 皇帝点了点头。 窦烨有如经历了一场幻梦般地叹道,“当真是命运啊!该回来的总会回来,不该回来的,怎么也回不来啊!” —————————— 皇帝入神地看着面前的新挂上的挤满了歪歪扭扭的细小汉字的巨幅羊皮地图。那种绘制手法是全然不同于大汉的,它给人一种严谨c清晰的感觉,不似大汉的绘图者们,更倾向于传递给人一种感觉种大致的了解。 后者聪明,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无法完美地画出现实,而绘图的目的只是在于让人知道哪里有什么以及该如何走,那么,只要实现这个目的就可以了。但前者却有种愚笨般的执着,他们费尽心力地追求细致,追求对于现实世界的准确把握。 皇帝痴痴地看着这副中间明亮而四周晦暗的地图,直到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他的眉头忽地舒展,嘴角自然地上翘,露出了一个童真的微笑。 他转过身子,笑迎着来人,开心地说道,“你回来了!” 陈长安愣了一下,他觉得皇帝脸上的笑,有点像未到长安的张俊,有点像失踪案发生之前的他的弟弟,这让他很奇怪地心头一暖,有种看到家人的温馨感。 陈长安正欲行礼,但被皇帝拦住了。皇帝拉着他到了羊皮地图之前,高兴地说道,“长安哥哥,你看这个!” “这是,这是,这是”陈长安震惊了。他看着那扭曲的线条组成的奇奇怪怪的形状,确是一头雾水,但当他看到密布在地图上的蝇头小字时,他明白了,这是副地图,是描绘了所有国家的地图,是出自外域人之手的地图。 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那个逼真的人像,那个有趣的大秦人,那个不知是神还是魔的美杜莎。 “这是一位大秦——准确地说,是一位罗马人画的,他凭借着西方一位博学者托勒密所著的《地理学》一书,再加上我大汉的丰富藏书,以及他游历万国的经历,绘制出了这副,”皇帝顿了顿才道,“用他的话来说,已知世界最详细最完整的地图。” “已知世界?也就是说,还有未知世界了?”陈长安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幅画。 “那是当然,”皇帝笑道,他开始用手指着图上的一个个用黑线画出的小块,“你看这,大陆的最东方,就是我们的大汉了。大汉东方的海上,这里,就是已知最东的国度,倭国,虽只是个弹丸小国,但绝不可轻视它。再看这,这是你的家乡,苍梧郡。你看日南缴外,这里有占婆c真腊c阿瑜陀耶c室利佛逝c蒲甘等等小国。再往西,与日南缴外隔海相对的,便是大国身毒了。身毒过去,还有大国安息c大食。身毒之北,西域诸国之西,安息之东,小国林立,但他们颇受安息的影响。安息大食之西,便是大秦——也就是罗马了。” “这是唯一能与我们大汉并称的国家,她拥有着诸多的行省和同盟国,将这片海域彻底包围了起来,他们称这片海为,‘我们的海’!”皇帝也有些神游,他似乎在极力想象那个遥远国度的辉煌,“再加上围绕着这些国度的海洋,便是所谓的已知世界了。你看这周围晦暗的地方,就是未知之地。有人说,这些地方是无垠的大海;也有人说,这些地方通向冥府地狱;还有人说,这里,蕴藏了无穷的宝藏!” 陈长安呆呆地看了许久,他忽然说道,“我记得,之前这里挂的是一副麒麟图。” “这也是麒麟图啊。”皇帝笑道。 皇帝自然知道少年会露出惊奇的表情,所以他很详细地解说道,“你看这倭国,不就是麒麟的尾巴吗?再看日南缴外和身毒,不就是麒麟的后腿吗?再看‘我们的海’的南边,和这个大食,不就是麒麟抬起的前脚吗?再看这边,西方大海上的岛,不就是麒麟的头吗?” 陈长安忍不住笑了,皇帝的玩笑话让他一时忘了君臣的身份,他揶揄道,“那按你这么说,我们大汉西边这块,不就是麒麟的肠子,东边这块,不就是麒麟的屁股了吗?” 皇帝佯装认真地说道,“你说得不错,我们得改改,我们这边才是头,西边才是屁股。这样就通了,你看这,罗马海的最西边,不正好有个出口吗?这就对了,那就是嘛!对对对,就是这样,我们大汉是脑袋,倭国是上面的角,罗马那个海峡是,这就太对了!还是长安哥哥聪明,一眼就看出了我的错误。” 陈长安已经乐得不行了,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唯一开怀大笑的一次。 皇帝也同陈长安一起笑着,等陈长安笑够了,皇帝忽然很认真地说道,“长安哥哥,以前我爹抓了只麒麟,我也想抓一只,你会帮我一起抓吗?” “啊?”陈长安并不明白他的皇帝陛下在说什么。 “长安哥哥,我不是说了吗,这就是麒麟图,”皇帝的小手放在了羊皮地图之上,从最东方倭国列岛,一直滑到最西边的写着“不列颠利亚”的岛屿,轻声但有力地说道,“和我一起,抓住这只麒麟,好吗?”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3章 罗马客 陈长安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陛下,他觉得这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一个正常的皇帝会有的想法。更何况,还是在这个时候,一支几十万的军队即将迫近长安。 “你觉得我疯了吗?”皇帝笑了笑,“长安哥哥,静心等待吧,等那一日降临时,你就知道我此言不虚。当然,我知道,在我们有生之年,将不会看到那一幕,我们的脚步,会停在,这里。” 皇帝用手指划了一条线,那条线将安息切成了一半,然后往上直直延伸至了北方的黑暗之中,“大致就是这个范围——长安哥哥,再过几日,你就能见证那些即将改变这个国家,这个世界的东西了。长安哥哥,我比你,还激动。” 陈长安愣愣地说道,“陛下,兴战只会拖累整个天下,致使汉室衰微啊!” 皇帝笑了笑,道,“不会的,我将为你展示新的战争,它将带来改变c繁荣和幸福。” 陈长安欲言又止。皇帝于是又说道,“长安哥哥,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这番话,你听从自己的内心而前行吧。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今日所说的一切。我会相信你,绝不动摇地相信你,哪怕你要砍掉我的头颅,我也相信,你是为了我好,为了汉室好,为了天下好!” 皇帝看着陈长安的眼睛,“陈长安,你可以忘记我跟你说过的所有话,可以忘了我带你见过的所有风景。但请你记住我刚刚说的那句话,不要忘记,直到于你而言,忘记失去了意义为止。” “为什么”陈长安不明白皇帝为何会如此信任于他。 皇帝只是笑着,他走过陈长安的身侧,道,“长安哥哥,我带你去见几个人,你肯定会很感兴趣的。” —————————— 石渠阁的地下密室中,有一颗陈长安从未见过的神奇明珠。它散发出明亮的白光,将不通地面的密室照得亮如白昼,甚为神奇。 但另外三个人完全吸引住了陈长安的目光。 三个大秦——或者如皇帝所说,罗马人,一老两少。他们深藏在满室的书卷之中,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到来,头一直是低着的。 这三个人完全不同于陈长安在长安市中见过的罗马商人,或者上林苑于阗音乐会上的罗马女人。他们显出了很不同的气质,那让陈长安难以形容,最接近的一个词或许是贵族,但他们又不似陈长安所见过的那些诸侯贵胄们。又或者是儒士的风度?但还是不像,他们比那些儒士多了些东西。那是让陈长安为之惊叹,甚至有些钦佩的东西,陈长安说不出那种感觉,他只能说,那是所有的大汉人都没有的东西。 其中一个罗马孩童终于注意到了客人的来访,他一头金色的短发,碧绿的眼睛漂亮得宛如一颗宝石。他惊呼道,“陛下!” 这让那位老者,和另一个黑眸卷发的孩子也走出了忘我的境界,他们连忙恭谨地说道,“陛下!” 两个孩子好奇地打量着皇帝身边的那个俊逸少年,而那位少年,也在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罗先生,这位就是吾曾与你提过的陈长安陈将军,”皇帝介绍道,“吾相信,你们以后会有很多合作的机会。” “陛下所言甚是,”罗马老人的汉语说得十分纯正,这让陈长安更惊讶了,“陈将军,我三人的罗马名字于您而言太长太绕口,您同陛下一样称呼我三人的汉名即可。因我们来自罗马,所以我们取‘罗’姓。我名‘罗墨’。” 罗墨老人指了指金发碧眸的孩子,“罗克”,又指了指卷发黑眸的孩子,“罗格”。 皇帝走到了一旁,随意翻起了用诸多语言写就的书籍,“罗先生,吾在这里等你们。” 陈长安有些疑惑,不知皇帝此言何意,但罗墨和两个孩子显然很明白皇帝的意思。罗克和罗格走在了前头,他们手里各拿着一颗散发着明亮光芒的宝珠。罗墨微笑道,“陈将军,请。” 陈长安只得跟着罗墨,走在两个孩子之后。很快,两个孩子走到了一道厚重的石门之前,他们像是在摆弄着与墨家的机关锁类似的东西。 ‘嗖’的一声过后,石门动了,它缓缓地向上升起。这并不足以让陈长安惊讶,因为类似的机关,甚至更为神奇的机关他曾在那本书中见过很多。但当两个孩子将明珠放于石门之后的房间壁上之时,他屏息了许久。 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稀奇玩意,有些他曾在老师的书中见过类似的,而有些,则是其中完全没有涉及的。最吸引他目光的,无疑是最中央的一个长木板,它被一个圆锥形的柱子顶着。在离柱子较近的地方,放着一块小石头,在稍远的另一端,则是一块大石头,它们保持着平衡,且始终让木板平直与地面。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模型,但不知道为什么,陈长安觉得这样东西带给了他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那是杠杆。”罗克说。 “杠杆?”陈长安难以理解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后所代表的意义。 “陈将军可以将它看成一种简单的机器,它的作用在于以最小的力,实现最大的效果,”罗墨道,“陈将军可以设想一下,当您推门的时候,越靠近门固定在墙上的那边是不是用的力气越大?所以我们一般从另一边推门。这就是杠杆,它能够将力尽可能地变大,当然,反之亦然。” 罗墨又道,“我师祖曾说过一句话,‘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地球’。” “地球?”陈长安勉强地理解了何谓“杠杆”和“力”之后,又遇到了一个难题。 “地球,就是我们所身处的这个世界。”罗墨领着陈长安到了房间西侧,那里摆放着一个模型,那是好几个各色球体。 罗墨指着中间的那个球体说,“这就是地球,万物所居的世界,宇宙的中心。太阳c月亮和诸多星辰都围绕着地球。” 陈长安难以接受这个说法,他质疑道,“如果我们的世界是个球体,那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平地?那地球的另一边,所有的东西不都会往下掉落吗?” “我知道,在大汉的天地观中,奉行了天圆地方的观念。但陈将军,您觉得这种观念究竟更符合你们的哲学认知——你可以视为圣人之言,还是现实世界真实的存在?”罗墨平静地反驳着,“天圆地方的概念是大汉几百年前的先人提出的,那时的他们局限于大汉中部的一小块地区。而我走过了已知世界的大多数国家,看过了许许多多民族的圣哲们写下的真理之书,您更愿意相信我,还是您的圣人?” 罗墨顿了顿,又道,“陈将军您可以想象一下,当一个球体大到不可思议的时候,对于居住在其上的生物,可能是根本无法察觉到它的凸起的。我们,对于这个世界而言,都太过渺小了。陈将军,您不会怀疑太阳和月亮是球体吧,那么,他们可以是球体,为什么地球不能是?” “陈将军,您去过大海吗?或者曾在港口见过入港的船吗?”罗墨道,“如果这个世界是平的,那么大海应该是世界上最为‘平坦’的地方吧。那为什么只有当入港的船足够近的时候,我们才能看到它?” 陈长安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陈将军,陛下之所以让我带您来看这些,是想我告诉您,世界真的很大很大,蕴藏我们终其一生都探索不了的奥秘。无论是我们一个人,还是整个人类,对于地球而言,都太过渺小了,”罗墨道,“但是,正如您刚刚看到的杠杆,只要我们能找到方法,便能以最渺小的力量实现最伟大的成就—— “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地球!”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4章 战长安 燕王刘旦是个可怜的牺牲品,是孝明皇帝踏上权力顶峰的最大垫脚石。故而,后世之人常因他的悲剧性而同情他,常常暗示这位颇有雄心壮志的燕王殿下是为他的弟弟设计而走上了谋逆的不归路。 但不可否认的是,燕王一直是个野心极强的人物。他曾以为戾太子刘据死后,他的父皇将立最长的他为储君,甚至于嘉祥八年上言,要派军宿卫长安,以保病重的皇帝和年幼的储君之安危。武皇帝大怒,削其三邑,以燕王的性格,必将怀恨在心。而其意欲发兵长安,可见其夺位之心,早已有之。 燕王之反,乃是必然。但燕王之势,竟能糜烂半个大汉,这实在不可思议。孝景皇帝的削藩策,孝武皇帝的“推恩令”,早已阉割了诸侯国的实力。王国之地大大削减,王国之政越来越为中央派下的官员所控,名称国,实似郡。故而,集结四王之力的燕王大军,本不可能比得上七十多年前的七国之兵,但却一路辉煌地打到了长安。这实在让人生疑。 燕王的确有勇有谋,但绝算不上天纵之才。所以,找不到证据的学者们只好将原因搪塞于幸运之神身上,反倒是民间戏传的阴谋论,也许更接近历史的真相。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函谷关破。 和皇帝一样流淌着刘室之血的诸侯王们率领着几十万本该藩卫大汉的士兵们兴奋而贪婪地行至了长安城下。 自称东帝的燕王刘旦,广陵王刘胥,昌邑王刘贺,赵王刘昌领着他们的大军兵临长安之东。他们以整齐的队伍,精良的武器,雄厚的号角声以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海震慑着长安城头的兵卒和长安城里的贵族们。 嚣张的刘旦领着他的将士们在长安城下陈兵列阵了一个时辰才结束了他刚到长安的兴奋和炫耀。此后的五日间,刘旦都会领着他的士兵们陈兵于长安城下。他迟迟不宣战,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或许,他是在等待着什么吉兆,那将预示长安城内的皇帝为天所弃。或许,他是在等待着东方还在迟疑的诸侯们,他想更彻底地赢得长安之战。或许,他是在向他的将士们展现皇帝的脆弱和得位不正,他们尚敬畏着皇帝。又或者,他在等待着长安城的自行崩溃。 但这些他所渴望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只是长安的天气骤凉,那天上挂着的火球像是突然失去了热度,那几日,就像是寒冬将凛。但当刘旦决定攻打长安的那一日来临时,他惊奇地发现天空晴朗无云,太阳再一次散发了足够的光与热。 常与巫师方士打交道的刘旦将之视为旗开得胜的预兆,颇为愉快地同他的盟友们先于城南的灵台献祭了祖先和神灵,再同他的同胞弟弟率军陈于长安城下。这一次,再也不是震慑了,他决心要给那位小皇帝一点教训。 只是长安不愧是长安,坚固高耸的城墙,不停歇的箭雨落石,各式各样的檑具,终让长安城下死尸一片,而城上无人伤亡。 剽悍的刘胥对他的同胞哥哥说,“这长安城比洛阳难打得多。” 刘旦只是淡漠地点了点头,“理应如此,这是大汉之都!” 刘胥的眉眼紧皱着,“我们可以先去占据上林苑c建章宫,以及城北的诸陵邑,那样不仅彻底断绝了长安城与外界的沟通,还能助长我军势气。这些日子,我已经听见不少人在抱怨了。他们觉得营地的生活太苦了。” “不可,”刘旦没有犹豫地拒绝了,“不管如何,我们身上都流淌着大汉之血,我们都是长安之子。若是我们进驻上林苑c建章宫,你觉得那般秀美壮丽的景色还会剩下什么?若是我们进驻诸陵邑,以兵马冒犯祖先,我们有何名分继承大统?我们是来匡正大汉嗣统,而非摧毁长安的,你可明白?” 只通武事的刘胥没太明白他兄长之意,但他觉得似乎很有道理,于是他点了点头,道,“哥说得不错,但若是长安久攻不下,我们恐怕会面临比洛阳攻城战时更严重的危机!” “我明白,”刘旦拍了拍他的弟弟的宽厚的肩,“但洛阳之战我们终究还是胜了!阿胥啊,你可记得,我们冲进洛阳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我大汉的子民啊,被我们的将士屠杀c奸淫c劫掠,我不忍这一幕再次发生在长安。若是我们此刻攻下诸陵邑,不仅是那些百姓将受无妄之灾,我们也将背上千古骂名。纵然我们将赢得长安,但我们将永远为长安所弃!” “哥,我觉得这些日子,你像是变得仁慈了许多,”刘胥瓮声道,“哥,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若是你真的在意那些黔首之命,真的在意这身后之名,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兴兵造反。哥,你后悔了?” 刘旦只是看着前方,在箭雨中一批一批倒下的他的将士,以及那些幸运地行至城墙下的将士们,攀登着深深刺入长安城墙的木棍,或是借助了云梯,企图登上高耸的长安城头,但他们都为檑具和弓箭所困,一个个或先或后地跌落在地。 刘旦皱着眉头,这战局确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不知为何,他心中生出了许多不安。他在某一瞬间升起了莫名的幻觉,他看到长安城墙不断地升高,没入了云海之中。然后,城墙轰然倒塌,他看到了一张笑脸,他所熟悉但极度厌恶的笑脸。 刘旦眼前一黑,差点跌下马背,幸而刘胥反应快,及时扶住了他的兄长。刘胥面有忧色,“哥,你怎么了?” 刘旦稳住了身子,勉强镇定了下来,然后骑马回营,对他的弟弟说,“阿胥,收兵吧。” —————————— “陛下,征战劳累,多注意身子啊!”成轸毕恭毕敬地将一封书信递至刘旦案上。 刘旦颇有些不耐地打开信封,刚看了几行,脸上的苍白便逐渐褪去。还没看完,刘旦便已经面色红润,颇为激动地拍案道,“好!好!好!” 成轸也笑道,“陛下应得之物,已近在咫尺!” “不错不错,没想到这刘泽c刘长还有些用处,”刘旦也喜道,“成轸,你的功劳,吾记得!” 成轸谢道,“多谢陛下!只是,城里的长公主,还没有消息。” “这个不急,”刘旦道,“成轸,你先下去吧,叫吕广进来。” 成轸称诺告退后,一个穿着白布麻衣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向刘旦行礼后,并未坐下,只是道,“殿下,我该走了。” 刘旦急道,“为何?吕广,你还在忧心今年蓟城之事?我们已到了这长安城下,可见那些事情不过是些巧合,并非上天之预警!” “蓟城暴雨,树折墙倒,雨后宫中悬龙,吸尽井水。而后乌鹊死斗,溺于宫池,永巷狂猪,端门舞鼠。此乃大凶之兆,只是时候未到,”吕广面不改色地说着这番忤逆之言,然后他停住了,面露忧愁,“然,此兆所应,非燕王一人。” 刘旦面露不喜,他道,“吕公所言何意?” “长安的辉煌将蒙上永远的阴影。”吕广似悲似忧地叹道。 说罢,他转身离去,只是道,“燕王殿下,你我缘分已尽。今后之事,望您好自为之。” 刘旦的喜意一扫而空,他愣愣地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恍惚间,他又看到了那堵不断升高的城墙。他还闻到了一股难以忍受的令人窒息的味道,那像是在侵蚀他的喉管c心肺,让他濒临死亡。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5章 决战日 刘予昶很认真地用一个木杵挤压着陶瓶里的红色果肉。陶瓶底留有许多针眼细的小孔,红色的汁液从小孔中慢慢流出,坠落到陶瓶之下的水晶杯中。当流出的汁液成水滴状时,刘予昶便倒掉了陶瓶中的红色果肉,又放进一旁果盘中切好的新鲜果肉,继续挤压起来。 如此反复了许久,他才收集满一杯果汁。然后,他又将盛满果汁的水晶杯稳稳地放在了冰鉴之中,浸泡许久之后,他才拿出已通体冰凉的水晶杯,还不忘往里添了几块小冰块,才放在陈长安的案前。 他正想说请用之时,便猛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他从一旁中空的细竹管中挑了一根看上去干净秀美的,插进了水晶杯的红色果汁中,一脸微笑地说道,“请用。” 陈长安叹道,“这不似华夏饮食。” 刘予昶笑道,“西边来的新鲜玩意,就是弄起来太麻烦了。不过我听说罗格那小子正在钻研这方面的一个机械,那时候弄这果汁就快了。” “这是西瓜?”陈长安迟疑地问道。 刘予昶点了点头,道,“没错,也是西边来的,好吃。不过现在时节不对,这冰冰的西瓜汁放下夏天吃才是人生一大享受。” 陈长安低着看了那鲜红的汁液许久,才忧郁地说道,“陛下,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城外的战争吗?都已经一个月了!我听说齐国和中山国的军队也快来了,还有代国c胶西等国,皆在迟疑。原本要发兵前往长安平定叛乱的诸郡国军队,也开始迟疑观望起来。就算那些军队不来,如今驻守长安的大军,还有我带来的部队,以及以及那些五斗米道道民,皆是可用之兵,为何陛下还是龟缩于长安城内,不肯应战?” 刘予昶笑道,“你看我长安城头,死了多少兵卒?再看我长安城内,有几个人因此饥馑?” “那无非是长安城墙高固,长安存粮丰足,但无论是多高多硬的城墙,也终会被破,无论是多丰多满的存粮,都会被吃尽,”陈长安劝谏道,“更何况,人心思变,寻常百姓还好,一旦达官显贵心生叛意,我长安危矣!” “长安哥哥,你说得不错,”说是如此,皇帝的脸上还是那副没有半点担忧的笑,“但你太急了,我还以为这些天你会沉浸在那些有趣的罗马故事中呢!长安哥哥,再耐心等待一下,时候,马上就到了。” 陈长安忧虑地看着他的皇帝。 皇帝的最后一句话让他想起了七夕夜里,那个已经死去的老皇帝对他说的“时候未到”,他心底顿时生出了强烈的不安感,与之相伴而生的,是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毛骨悚然。 —————————— 三日后,燕王营中。 燕王c广陵王c昌邑王c赵王都阴沉着脸。 拖拖拉拉的齐国c中山之兵刚刚行至洛阳,而玉门关外的匈奴以及西域联军已在五日前退去,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张鲁正率领着他的骑兵返回长安。 若是放在之前,他们绝不会担心一个不知名的将军所率的几万骑兵。但打败了匈奴骑兵便证明了张鲁此人的厉害,这不免让他们心生畏惧。莫说久远的白登之围,就是他燕王所统的燕国,同那代国,也与匈奴有过几次不大不小的战役,燕王很清楚匈奴铁骑的威力。纵然匈奴几度败于大汉,但那是卫青c霍去病的功绩,他们无一人敢称自己比得上那些威名赫赫的大将军。 更何况,这一个月以来的攻城战,长安似乎未受半点影响,城中像是仍保持着平时的秩序,不似洛阳那样早已陷入混乱。而驻守京城的那些禁卫军c以及从南方来的军队,根本没有出动。也就是说,长安军队没有半点损耗,而他已经白送了上万士兵。更严重的是,军中兵心不稳,有好几个军候妄图带人前往诸陵邑抢掠,甚至有一个试图逃跑。尽管这些叛逆分子都已被正法,但军中的不安情绪正在蔓延。 一旦军队失控,他们只会比输掉长安之战更惨。 赵王刘昌不满地说道,“陛下此次召吾等前来,可有急事?若是陛下觉得攻城无望,吾也觉得带兵回去也不失一良计,陛下仍可做东帝嘛!” “刘昌,你什么意思!”广陵王刘胥拍案而起,那愤怒的虎目看上去甚是瘆人。 赵王虽有些畏惧,但气势上丝毫不输,他嘲讽道,“吾本就不想搅这趟浑水!若是汝兄弟两人没有本事,不如早早投降得好,莫要坑害吾等!” 刘胥正欲冲上去教训赵王一顿,但脸色极差的燕王终究还是拦住了他的兄弟。刘胥朝赵王狠狠一瞪,而后者则是回以讽刺的笑。暴躁的刘胥没忍住,又欲冲上前去。 但他在中途停住了脚步,愣愣地看着他的兄长,他的右额上,破了一道细长的口子,往外流着鲜红的血液。而他的脚下,一个带着血迹的青铜酒爵“当当”滚过。 诸王诧异地看向那个愤怒的燕王。 燕王也愣了许久,最后他才冷冷地说道,“明日,决战!不攻下长安,绝不退兵!” —————————— 像往常一样的攻守战再次在长安城东拉开帷幕,但所有人都非常清楚,这次将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场战役。它将决定谁是最后的嬴家,它将决定大汉人的最终命运。但不管这场战争在当时人眼中如何特殊,而在后世人眼中又经历了如何的渲染,它刚刚开始的时候,显得与往日一样的寻常和无趣。 有人在冲,有人在死,有人在冷眼旁观。 燕王率领着他三分之二强的士兵出来了,他同广陵王c昌邑王和赵王站在战场的最后面的骑兵方队中。他静默地看着死亡不停歇地出现在长安城下,显得镇定而又麻木。或许这是所有人的心理状态,他们都已经见惯了鲜血和死亡。他们需要做的,只是重复着自己和别人的一次次机械工作,而完全不顾那将带来何等的代价。 皇帝第一次登上了城头,他的出现,振奋了那些麻木的士兵们,也告诉了那些士兵们,这场战争将不同寻常。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预料到这场战争真正的不同寻常于何处,即便是策划了这一切的皇帝。 随着皇帝一起登上城墙的,有陈长安,有那三位罗马人,还有一位美丽尊贵的女子。 皇帝唤她大姊,而其他人称她长公主。 “大姊,你觉得谁会赢?”皇帝说。 久居深宫的长公主从未见识过战争的惨烈,所以她刚刚登上城墙之后便面色发白。纵然她见识过许多权谋血腥之事,但何曾亲眼看过这种最原始的暴力。 陈长安扶住了身子不稳的长公主,道,“陛下,还是让长公主回去吧。长公主照顾了你多年,现在该多休息休息了!” 皇帝大笑了起来,说道,“陈将军说的是。大姊,多怪予昶年幼不懂事,本想着让大姊见见新鲜事物,却没想到大姊年岁已不小,应该多静养静养。大姊,你不会怪我吧?” 长公主勉强地笑了笑,然后道,“陛下,您言重了。” 皇帝颔首,笑道,“丁外人,陪我大姊回府!” “诺!”一个面容俊俏的男人连忙走了上去,扶住了长公主,带着长公主往城下走去。走时,长公主回头深深看了陈长安一眼。 陈长安走进皇帝,轻声道,“长公主毕竟照顾了你那么多年。” 皇帝没有回答陈长安的话,他只是往前迈了几步,又回头对陈长安笑道,“陈将军,吾说的时候快要到了,还不上前看看?” 陈长安刚刚往前跨了一步,身后便突然起了一阵猛烈而寒冷的风。这风自西北而来,往东南而去。 冬天快来了。陈长安心想。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6章 炼狱景 在叛军的人海战术下,终于有人冲上了城墙。 这让陈长安颇有些紧张。他已经请示皇帝很多次了,是否让他和城中的将军都尉们领着士兵回击,但皇帝一直没有答应。 陈长安急道,“陛下,您在等什么!再这么下去,长安真地守不住了!” 但皇帝只是远眺着,不知在观看着什么。 陈长安替皇帝挡下了一支飞上城墙的弩箭,只觉得手臂一阵发麻。他吼道,“陛下!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说罢,陈长安正欲拉着皇帝往城下去。但皇帝说,“陈将军,时候到了。” 陈长安看到了皇帝眼中那兴奋甚或残酷的光芒,他愣住了。他看到皇帝对罗墨说,“可以开始了。” 一直像是在昏昏若睡的罗墨忽然睁开了他睿智而浑浊的眼,而那两个孩子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扶着他们的老师下了城墙。 城墙下已经堆满了几丈高的尸体,难怪登上城墙比之前容易多了。而稍远处的护城河上,也堆满了尸体——决不是浮在上面的,因为叛军已经可以直接踩着尸体穿过护城河了。而没有被尸体所覆盖的河面,呈现出了一派鲜艳的红色。 而叛军实在太多了,尽管他们已经死伤了成千上万人了,他们的人头还是密密麻麻地挤在城东的平原上,就像一片令人恐惧和压抑的乌云。 陈长安稍稍用力呼吸一口,就觉得鼻腔c喉腔中凝结了一层血膜。他也算经历了好几场战事了,但还是觉得颇为不适,所以他一直担忧地看着他的皇帝。但皇帝出乎意料的兴奋,丝毫不觉战争的冷血和残酷。 而很快,陈长安就知道皇帝所兴奋的是什么了。 他听见城内传来奇怪的声响,而他的头顶,有一阵阵奇怪的呼啸之声。他抬头望去,看到了一个个木桶从天划过,掉落到了战场各处。那沉重的木桶显然砸死了很多人,从中迸射出了很多黑色的粘稠液体。 陈长安诧异地发现,最远的木桶竟扔向了他所看不到的远处,那分明是他所知的任何弓弩所远远不能实现的射程。陈长安突然想起了罗墨,想起了他的杠杆。 “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地球”陈长安轻声喃喃道。 但他现在还是不知道皇帝用这些黑色液体有何用处,尽管砸死了不少人,但对于眼前这庞大的军队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很快,城墙上的战士们也放弃了弓箭檑具和投石机,他们向城墙下倾倒着那种奇怪的黑色液体。 陈长安瞬间闻到了那股刺鼻的味道,他稍稍吸上一大口,便觉得一阵呼吸困难。 他不安地问他的皇帝,“这是什么?” “猛火油。”皇帝看上去也像是不太舒服,但他似乎更加兴奋了。 陈长安问道,“这就是你说的,改变世界的东西?” 皇帝点了点头,他似乎太过兴奋而紧张了,而致他没有半点心情再说一句话了。 所以陈长安沉默了。虽然他不知道猛火油是什么,但他心里越来越不安,心跳得越来越快。 叛军似乎因突如其来的木桶雨停滞了一下,但很快,他们的攻势又再次凌厉了起来。 陈长安注意到这些木桶基本上落到了战场的每一处,这种射程和精确度让他颇为吃惊。即便在那本记载了墨家诸多机关术的书中,也完全没有能够比肩的机械。 然后,木桶攻势停止了几十个呼吸。但很快,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弓箭铺天盖地地落向了战场的各个角落。然后,陈长安看见炼狱降临了。 那火焰仿佛是在一个眨眼间便占据了这个战场,将长安城外化作了一片火海,连绵了方圆近十里的火海。火焰包裹了一切,冲天的黑烟笼盖了蓝天。 站在城墙上的士兵被火光映着,他们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了。 火焰吞噬着一切,无论是人还是其他无辜的生灵们,又或者那充斥着绝望和恐惧的喊叫声。 一轮火箭过后,更多的木桶带着更多的猛火油被投向了战场。 陈长安的脸色如同死人般惨白。他闻到了一股极其难受的味道,那气味像是在堵塞他的喉管,让他无法呼吸。他的余光看到好几个士兵,已经无力地靠在了城墙上。他现在只能庆幸,现在正刮着猛烈的西北风,否则,长安城内会变成什么样子? 陈长安一把将皇帝拉退了好几步,怒道,“你都干了什么?!” 皇帝脸色苍白,但兴奋之意丝毫不减,他近乎疯狂地说,“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就是这种力量,它能将人间化作炼狱,它也能将炼狱化作天堂!” 陈长安吼道,“我只看到它把人间化作炼狱!你看到了吗,那么多,那么多的人被活活烧死,甚至来不及发出一点声响!即便从那火中活了下来,光是那气味,也足以让人致命!你看看我们的士兵,他们也要死了!” 皇帝这才惊醒,他才发现注意到了城墙上已经倒下了上百人。陈长安对皇帝说让他快走下城墙后就开始指挥起了城墙上的士兵,他用尽了气力地大喊着,让他们快点离开城墙。 皇帝有些失神地喃喃道,“这还只是开始。” 皇帝的话音刚落,他便听见了远处传来的一阵阵爆炸声。他知道那是什么,是盛满了一种“气”的木桶被投放出去了,它们引起了一连串恐怖的爆炸声。这还不是结束,随着爆炸的发生,在离战场的最后方,土地突然塌陷了,一条一丈多宽的沟壕出现了,它呈半圆形将战场圈了起来,最后与护城河相连接。而沟壕之中,流淌着那令人绝望的黑色液体,那是连护城河都能点燃了的东西,那是连神仙都会被烧死的东西! 燕王的大军们恐惧而混乱地往外冲着,有些人甚至直接跳进了黑水沟中,他们希望能够游过去。只要能游过去,他们就能活下去!但在下一瞬,他们便化作了黑灰,他们尖叫声令他们之后的人们绝望地跪下了。 一道火墙骤然出现,将战场中的二十多万大军彻底围住了。 天上还在不停地落着盛满黑水的木桶,或者会爆炸的木桶。而地上的人们已经绝望了,他们在火海中显得太渺小了。他们没有了可以攻击的敌人,他们甚至没有了回忆的时间,他们只能以惨叫声增添长安城外的恐怖。 大火整整燃烧了半个时辰,它将长安城东化作了一片黑色的炼狱荒原,没有任何活物存在的荒原。 寻常战争会留下的鲜血c尸骨和武器,在这里都化作了恶心的黑灰和致命的毒药。 被火烧过的土地变得漆黑而坚硬,被火染过的天空显得灰暗而压抑,黑火走过的世界显得安静而空旷。 自此以后十余年,再无一人赞长安。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7章 败寇伏 像是失掉了魂魄的燕王带着几个侍卫和其他三王在林中狂奔着。空气中弥漫的窒息气味让他无法遗忘刚刚的炼狱之景。 那是何等的伟力,竟能造就那般恐怖的死亡火海! 那只能是炼狱之力,那不是凡间的人类所能抵抗的!那个小皇帝居然仰仗了魔鬼的力量,实在罪孽深重!但成王败寇,他已经输了,输得彻彻底底。别说他那剩下的十万大军,即便他自己,也完全失去了斗志。能有什么人,在见识过那样令人绝望的恐怖后还能站起身来?燕王觉得,哪怕是百年前的霸王项羽也没这个本事! 燕王突然刹住了马,其他人也只好停下了马,诧异地看着他。 昌邑王刘贺浑身还在颤抖着,他结结巴巴地说,“燕燕王,我们我们不能不能停下啊!” 双手有些颤的刘胥也急道,“哥,我们得快走,你在想什么呢!” 但想通了的刘旦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悲恸而恐惧地望向那片火海,道,“阿胥,我们逃不掉了。不,是我逃不掉了。阿胥,你是我亲弟弟;刘贺,你也是我亲侄子;刘昌,你我也是堂兄弟。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流着孝景皇帝的血液,既然已经走到了这种地步,我希望你们能够活下去。” “我不后悔,一点都不后悔,”刘旦一脸释然的微笑,“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但我一点都不后悔。我这条命反正是保不住了,但如果还能救下你们三个,也算是对得起你我血缘之亲了!” 刘旦从怀中拿出了一叠书信,他递给了刘胥,“这是我早就准备好的书信,里面都是证据,都是我强迫你们跟我一同起兵的证据。阿胥,你同赵王c昌邑王拿着这些书信到南郊灵台去,跪在那里,不要跪在里面,就跪在灵台之外。将这些书信放在前面,还有我的头颅,一直跪到皇帝来。” “哥!你说什么!”刘胥刚刚接过书信,便呆住了,什么叫“我的头颅”? “阿胥,砍下我的头!”刘旦命令着。 “这不可能,不可能,哥!”刘胥疯狂地摇着头,他将手中的书信狠狠抛掉,他企图拉着他哥的马一起走。 但刘旦打开了刘胥的手,他威严地喝道,“阿胥,砍掉我的头!” 刘胥只是噙着泪,一个如此剽悍的男人居然哭了,“哥,哥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自从娘死后娘死后,就我们两个了。我不要你死,我不准你死!” 刘旦微仰着头,还是喝道,“阿胥,砍掉我的头!” 刘胥哭着摇着头,“不要,不要,绝对不要” 刘旦扇了刘胥一巴掌,“哭哭啼啼的,像个娘们!快点,快点砍!你知不知道,要是我们落在那个小皇帝手中,我们会有多惨。你看看那火,那是一个人能干出来的事吗?!你希望你哥死得那么惨,那么没有尊严吗?那样的话,我会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阿胥,”刘旦哽咽了,“我现在落到这种地步,能这么死,能在死前救你,我真的,真的很开心了。否则,你叫我如何去见我们的娘!阿胥,我不想别人来杀我,阿胥,我求你了!” 刘胥闭着眼睛,但眼泪还是如泉涌出。 “刘胥!动手啊!”刘旦悲恸地大喊着。 “哥!”刘胥闭着眼睛叫破了嗓子。 他粗壮的右手拿着长刀如同皎洁月光般划过,一颗头颅被血柱冲起,然后坠落在地,滚了半丈之远。 刘胥倒下了马,他的唇舌轻轻动着,“哥” —————————— 皇帝在陈长安的陪同下,走到了灰蒙蒙的南方天空下的灵台中。 他看到了那三个穿着囚犯的粗布白衣的诸侯王,他们面朝灵台跪伏着,他们的面前,摆着一叠书信和一个沾满鲜血的苍白的头颅。 还未走近,陈长安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臭味。那臭味不足以让陈长安感到恶心,只是觉得可悲可叹。更何况,如今整座长安,到处都弥漫着一种让人极其不舒服的气味,若不是陈长安五感敏于常人,他不可能捕捉到那燕王头颅外露的臭味。 皇帝突然绽放出一个微笑,他亲切地说道,“三位兄长侄儿,怎么都跪着呢!快起来,快起来!” 刘胥等三人仍然低头伏身在地。陈长安注意到那虎背熊腰的刘胥低得最低,但他根本不是出于胆怯,而是愤怒。刘胥的双手紧握着,那双拳呈现出不正常的红色。 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看上去真像是不希望他的兄长侄儿如此委屈自己一般。皇帝捡起了燕王头颅旁边的c沾染着泥土草叶和鲜血的书信,慢慢地展开了。 看了几行,皇帝又似是感慨地叹了口气,“旦哥这是何必呢!这天下,居然重过了兄弟亲情!” 皇帝将信递给陈长安,然后亲自上前扶起了刘胥等三人。 刘胥涨红着脸,似是悲伤,似是愤怒,他一言不发地瞪着皇帝。刘昌和刘贺却仍是一脸惶恐的模样,刘昌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真地不怪罪我们?” “不怪,不怪,”皇帝笑道,“自然是旦哥一人的错,就让旦哥一人承担。” 说罢,皇帝的笑便冷了下去,他漫步到了苍白的燕王头颅之旁,冷声道,“燕王贵为刘室宗王,却行如此不义之事。就让他在祖宗面前,好好认错吧!” 说完,皇帝重重的一踹,那头颅便高高飞起,脏乱的头发在风中乱舞着,像是血块,又或者是脑部器官的东西掉落了好几块在整洁的石板上。燕王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好一阵,最后滚到了西墙之下。 “啊!”皇帝身后,昌邑王的悲愤到达了顶点,他朝着皇帝怒吼着,正要往前冲去。他心底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撕了眼前这个虚伪的皇帝! 但刘昌和刘贺死死拽住了他的衣裳,那个看似柔弱的少年突然间爆发出了强大的气场,用那根竹剑指着他。刘胥从小体格壮硕,喜练武事,他自然能感受到从那柄竹剑上传来的危险感。 但这不足以让刘胥认输,让刘胥认输的是刘昌的话。刘昌惊慌间竟忘了自己的处境,大声喝道,“燕王所做之事,可害苦了我们!刘胥,你可要好好想想燕王所言所行!莫要辜负了,辜负了陛下的宽宏!” 如同猛兽般疯狂的刘胥就这么愣住了,他落了泪,身形像是突然萎缩了一圈。他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刘昌和刘贺也连忙跪伏在地。 皇帝好奇地打量了刘胥几眼,然后笑道,“胥哥,我知你悲c你狠。我给你个机会,说好了我便最后饶了你这次冒犯。” 刘胥默然,只狠狠地瞪着地板。 皇帝道,“若是今日你们赢了,我会如何?” 刘胥沉默了许久,最后重重地说道,“死!”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又道,“但绝不会死得这般耻辱。” “那我亲近的人呢?”皇帝道。 刘胥又沉默了很久才道,这次声音轻了不少,“死。” “我不杀你们,也不追究燕王属下之人。如此,只死了燕王一个,那我赢了是不是好一点?”皇帝道。 刘胥的脸颊又抽搐了一下,他瞪着皇帝,“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皇帝笑了,“说得好!朕很开心,就放你们回去了,平平安安的回去!既然你说了实话,那朕也不装样子了。朕让你们活着,不是因为朕念及血缘亲情,不过是为了向天下展现下朕的仁德。莫要以为朕不知燕王的小算盘,反正他死了,如不如愿都没了意义。但你们还活着,朕要你们活着!这是惩罚。朕要你们活在愧疚c悔恨和忧愁之中,这个中滋味,你们好好品尝吧!” 皇帝在刘昌和刘贺惊喜的谢恩声中拂袖而去,陈长安也皱着眉头跟在皇帝身后。 还未走出灵台前庭,他们便听见了背后那位昌邑王冰冷的声音—— “你毁了长安!” 皇帝身子一顿,脸色苍白似雪。但一息之间,他又迈起了坚毅的步伐,走向了灵台之外的华贵车辇。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8章 论功赏 未央前殿里多摆了好几个香炉。 但再多的清香也难以抵御弥漫着整个长安的刺鼻气味。那种气味难闻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它时不时地还会让人觉得呼吸困难。 但最严重的也不是这种气味,而是城外的那片黑土,它是一切的源头,它污染着空气c土地和水源。长安城中,已经有上百人因为肮脏的空气和水源而死;长安城外,被皇帝派去清理黑土的降军们,第一天就死了上千人。 所以,无论是大殿正上的皇帝,还是毕恭毕敬的大汉重臣们,都忧心忡忡地苍白着脸色。 “今日,朕有两件事要说,”皇帝打破了殿内有些瘆人的沉默,“第一件事,我们守住了长安,彻底消灭了燕赵等国的叛逆分子。这都是诸位的功劳,尤其是大将军,左将军和车骑将军。还有,巴蜀之地的义军张鲁一部以及岭南的陈长安将军。” 说道陈长安的时候,皇帝顿了顿,他发现陈长安并不在场。但他只是看向了一个健壮的中年男人,“大将军身体可尚好?” 男人连忙伏倒在地,有些悲痛但又坚毅地说道,“家父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些天清醒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了。臣斗胆请求陛下原谅家父,家父一辈子都在为大汉操劳,忠心耿耿,前些日子,他一直都说要来宫中向陛下请罪,但家父病重,臣实在不忍,阻止了家父。” 男人掏出了代表大将军的尊贵的金印紫绶,“这是家父请臣还给陛下的,还请陛下体谅家父。至于陛下所说的功劳,家父绝不会认,臣也不敢领!” “唉,这是何必呢!”皇帝似乎是在感叹,“朕知道大将军是不会要赏赐了,那朕就不赏了。但有一件事,朕决不能答应。大将军只要在世一日,便是朕的大将军,便是大汉的大将军!霍禹,你告诉大将军,洛阳之战,他已经做得很好了。朕不会怪他,天下人也不会怪他!” “陛下,臣”霍禹抬起了头,有些迟疑地看着皇帝。 但皇帝打断了他的话,眼神诚恳,“这就是朕的心里话!” 霍禹愣了一下,然后收回了那象征着尊贵权位的印绶,眼中有些惊疑,也有些感激,“诺。谢陛下!” 皇帝的目光又转向了两个虽有些颓然但仍旧英武的老者。但这次,皇帝还没开口,其中一位面貌异于汉人的老者便沉声道,“陛下,臣知道您体谅老臣,但败了就是败了。臣只有过,没有功!臣和左将军,本想死在战场上最好,但既然已经捡回了一条命,臣和左将军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若是陛下不喜,臣等再去死即可;若是陛下还需要臣等,臣等便是把这条命折腾没了,也绝不辜负陛下的相信。至于赏赐,还望陛下莫要再提,那是对臣等的羞辱。” “车骑将军所言,即老臣所欲言。”另一个老者也表态道。 皇帝沉默良久,最后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罢了罢了。” “陛下,小民不求赏赐,只求陛下给小民一个机会。”一个雄厚有力的声音突然从殿中响起了。声音的源头,那个脊背直挺c神貌英气的男人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当然,是不善的目光。他竟敢行如此僭越之事?! 皇帝却是一副玩味的笑,“你说,什么机会。” “将巴蜀划归于我管理。”张鲁说得风轻云淡,但却在所有人心中激起了轩然大波。 “张鲁,你莫要持功而傲,巴蜀乃帝国重地,岂能任你妄为?”丞相杨敞怒斥道,“再者,你抵抗匈奴,乃是武功。治理巴蜀,乃是文事。你如何能担起治民重担?” 丞相此言一出,立马引起了一群大臣点头称是。但张鲁全然没有气虚的模样,他自信地看着皇帝,“陛下,小民说的机会,不仅是给小民的,更是给大汉的。” “口出妄言!”若不是顾着皇帝的面子,丞相此刻只想将张鲁赶出大殿。 但皇帝却摆了摆手,“杨丞相,莫急,先等他说完。” 说罢,皇帝看向张鲁,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于是张鲁颇具豪情地说道,“自秦商鞅改制以来,天下皆重农抑商。几百年来,天下物产丰裕,冠绝诸国,皆出于此。然货殖不兴,流通不畅,此地贱物成他地贵物,致使物价腾贵,民生艰难。有时尽一国之力,亦难周转。此乃抑商之恶果,小民认为相公泰山之大作的货殖一篇,讲得尤为清楚。” 张鲁朝杨敞善意一笑,但后者欲言又止,脸色并不好看。杨敞并不赞同重商,更加不赞成张鲁这般陈词滥调,但他顾及皇帝,他意识到皇帝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张鲁继续说道,“小民认为重农与重商并不相驳。农为本,有丰裕的粮食才有太平的大汉。但商非未,成熟的商业可以快速地调动整个国家的物资,商业所产生的巨大利润同样可以充盈国库。不仅如此,商业还可沟通外国。我们即可从外国牟利,又可从外国运回我们所需要的珍宝或者麦黍稻谷之类。甚至,如果我们拥有足够的钱财,我们还可买走一个小国所有的粮食c布匹c铜铁,如此一来,这个小国将面临如何的危机?当然,大汉乃仁义之邦,断然不会如此行事。小民只是想说,钱财所拥有的力量,比我们想象得更为巨大。而重商给一个国家所带来的改变,也绝不会仅仅是富有。” “当然,小民知道,诸公对于小民的这番说法是不认同的。小民也不期望诸公现在认同,小民希望的是,陛下能给小民这个机会,让小民用结果来说服诸公,以及陛下,”张鲁看到了很多人眼中的质疑c排斥甚至怒火,但他怡然不惧,“故小民请求陛下予小民巴蜀之地。另外,小民只需要巴蜀之地的治理权,当地的军队任陛下安排,小民也欢迎陛下和诸公的监督和指正。” 皇帝笑了,“你说得好像朕会答应似得。” 张鲁笑而不语。 皇帝笑得更开怀了,“好,好,好!朕允了!不过,朕要改改,这巴蜀之地有点重要啊,不能随便给你试,就给你岭南之地吧。先给你苍梧南海郁林合浦四郡,让你管五年看看,若是朕满意了,整个岭南都给你治,给你治二十年。二十年后,若是岭南大变,朕就请你回长安!” 张鲁尚未谢恩,一个老者突然伏地呼道,“陛下,三思啊!此事断不可行!” 此公一阻,大殿上瞬间哀嚎一片,伏倒了绝大多数人。 皇帝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场面,所以他全然没有因此恼怒。他看向了仍挺直着身子的丞相c左将军c车骑将军和霍禹,“你们有什么看法?” 霍禹第一个说话了,“陛下,臣只是代父前往,不敢有所想法。” 左将军和车骑将军对视一眼后,上官左将军道,“陛下,臣和金将军,对此事了解甚少,不敢妄言。臣以为,改是好事,但谁来改c怎么改c改什么,可能决定了好事最后能不能还是好事。” 杨敞却十分迟疑。他当然很反对张鲁的说法,但他不知道皇帝的心思,也不知道大将军的心思,所以他不敢像御史大夫那般直言。他犹犹豫豫地说道,“陛下,臣以为重商一事,牵扯甚大,当慢” “杨敞,无胆鼠辈!”第一个反对的老者,大汉的御史大夫猛然站了起来,他怒视着杨敞和张鲁,“陛下,臣冒死进谏,乃是为了陛下,为了先帝,为了大汉!昔日臣推行算缗告缗c盐铁官营c均输平准诸策,乃是为了富强大汉;而张鲁小儿,却是意在富强商贾!那些个富可敌国的大商大贾,一个个皆怀不臣之心,他们的眼里,只有金钱,没有陛下。正如张鲁所言,金钱拥有巨大的力量,怎能将之安放于逐利人之手?先帝迁豪强于茂陵,正是此理。陛下,三思啊!”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9章 长安恨 “陛下!三思啊!”御史大夫再次悲呼了一句。这引得伏地的其他大臣,也此起彼伏地劝谏道,“陛下!三思啊!” “朕意已决。”皇帝冷着脸。 御史大夫愣愣地看着皇帝,他不敢相信这个十二岁的皇帝居然会如此无视他,无视这么多大汉的栋梁之臣。他急忙道,“陛下!莫要起好胜之心!这关乎大汉安危啊!” “你以为朕还是孩子吗?”皇帝说。 大汉的御史大夫愣住了。然后他疯笑了起来,“难道陛下不是个孩子吗?陛下看看,你把长安变成了什么模样?陛下还想把天下,变成什么模样!” 这番话一出,整个大殿都陷入了恐怖的寂静之中。但那御史大夫浑然不觉的样子,仍在疯笑着,以嘲讽的眼神看着皇帝,“你啊你,就是个孩子。孤独的孩子,好胜的孩子,自卑又自负的孩子!你以为我们看不透你吗?你醒醒吧,你比你父皇差多了!差太多了!” “桑弘羊,你疯了吗?”杨敞连忙喝道。 “疯?”御史大夫疯笑着,“我没疯,你们才疯了!你们疯了啊!有些是真疯了,有些是装疯。我等着,我等着看,这个我——我们辛辛苦苦建筑的大汉是怎么被你们疯掉了!” 说罢,大汉的御史大夫撞向了那上好的杏木做成的梁柱。 大殿中,有城外黑土的刺鼻气味,有青铜鼎里的薰香味,有木兰c杏木的清香,还起了一股血腥味。 —————————— 王参跟在陈长安身后,面露忧色。 他这位同乡不肯居于未央宫内。今日大赏,皇帝说了,一定要将陈将军请过去的。但先后去了三波中黄门,压根就没见到陈长安的面。王参知道皇帝很看重这位陈将军,所以他没有请示皇帝便亲自出马了。 他是将陈长安请出了旅舍,但后者完全没有跟他进宫的想法。他们已经沿着长安的大街小巷走了许久了。有很多地方,是王参从没有踏足过的。 但王参没有也不会有观光游玩之心,他紧紧跟在陈长安的身后,时而看向那座辉煌的长安西宫,面露忧惧。 “将军”王参看着陈长安又一次绕过前往未央宫的路口,忍不住劝道。 但陈长安突然顿住身子,让王参因为诧异而吞下了后面的话。 “王参,我们八年未见了吧,”陈长安转过身子,以微笑迎向王参,“那时候,你是除了张俊外,最不爱说话的。总喜欢自己一个人待在角落里玩自己的游戏。但现在看来,你却是我们几个人里混的最好的!” 陈长安的话让王参有些唏嘘。王参摇了摇头,苦笑道,“张俊深得先帝信任,十五岁时官至上大夫。那时候,朝廷上下,想要巴结他的人,大概能从霸城门排到章城门。而你,陈长安,有皇室血脉,又在岭南立下赫赫军功。比之权势尊贵,我比不上你和张俊。至于郭荆郭长二人,虽只是小小的城门卫士,但他们安贫乐道,闲时c悲时c乐时,都能开怀地酌上几碗浊酒。比之豁达悠闲,我也比不上他们两人。” 陈长安道,“你这是妄自菲薄。” “非也,”王参长长地叹了口气,“王参只是一庸人。陈将军,你带着我在长安走了这么久,我不是不知道你的意思。如今生机勃勃的长安现在如同将死的病夫一般。到处都有死人,以及将死之人。我看得到。水黑了,天黑了,人的心也黑了。但我没办法去想这些东西,因为我没有能力去改变——或许我有,但那要付出太多的代价了。” 王参说,“陈将军,你可听说过‘庸人常自扰’?庸人之所以‘自扰’,不在于他担忧所有的事,而在于他常常担忧本不该担忧的事,常常忽视本该担忧的事。不自知的庸人是庸人,自知的庸人更是可悲的庸人。陈将军,我没有张俊那种淡然,或者说漠然的品格,亦没有郭荆郭长的豁达,更没有将军的信念和能力。我能做的,只是自己分内的事情。我的心中装不下头顶的天。光是一座未央宫,便让我难以消受了。” 陈长安沉默了。 王参苦笑道,“陈将军,还是随我进宫吧。你的话,陛下会听的。” 陈长安说,“你要帮我。” 王参本想拒绝,但他难以直视陈长安的眼神。于是他颓然叹了口气,“将军想做什么?” 陈长安望着南方的未央宫,沉声道,“帮我劝陛下,迁都。” —————————— 宣室的黑暗,被“吱呀”的开门声和因此透进的烛光所滋扰了。 然后是一阵脚步声。脚步声的主人跪坐在了某个地方,他似乎很确定,他的对面就是他想要找的人。 “你哭了?”陈长安尽量让自己语气听上去轻松诙谐。 “没有。”皇帝的声音很硬,但陈长安听得出来,这声音很脆弱很脆弱,只需要轻轻一碰,就能迸裂成无数琉璃细屑。 陈长安说,“嘴硬。” 皇帝沉默了。陈长安知道他说错话了,但他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皇帝忽然起了身,紧紧地抱住了陈长安,低声抽泣起来。 陈长安有些愕然,他没想到那么强势的皇帝居然会有这么脆弱的时刻。他感受着怀中小人因哭泣而起的颤抖,才忽然意识到,皇帝才十二岁啊! 十二岁的他,失去了他的父亲,迎来了他的兄长c他的姊姊的背叛。他以为他是对的,却没想到那场灭世的黑火带来了令人绝望的灾难,更没想到,他父亲留给他的股肱之臣竟然用他的生命来反对他。 一念至此,陈长安心中对皇帝的那些责备不满忽然间全消失了。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陈长安有些笨拙地抱着皇帝,他回忆着他母亲的拥抱,他想要皇帝觉得好受些。 皇帝哭了许久,忽然带着哭腔说道,“长安哥哥,我可以跟你说一件事吗?” 陈长安说,“你说。” 皇帝又沉默了很久才说,“这件事我憋在心里很久了,我没打算告诉任何一个人,但我想跟你说。” 陈长安点了点头,“嗯。” “长安哥哥,还记得我送你的那颗鲛人珠吗?”皇帝才说出口,就发觉陈长安的双臂忽然僵了一下。皇帝惊道,“长安哥哥,你知道了?” 陈长安本想质问皇帝,但他忍住了。他说,“我知道了。我只是不知道你也知道。” “长安哥哥”皇帝又哭了,“我我真的不想死而且,而且他是我爹啊!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是我爹啊!” “那为什么给我?”陈长安觉得喉口有些干涩。 “因为你身上有刘室之血,我爹不会发现珠子不再我身上了。” “长安有那么多汉室宗亲。” “我想他最后一个见着的是你。” “为什么?” “因为我恨他。”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0章 三还乡 陈长安回来的时候,将马梁和马黍吓了一跳。 马梁因此特意请了几天假,从高要县城跑回了乐平乡。马黍也将刚刚重建的陈氏织布场的繁多事务压了一天。 马梁请来了乐平最好的大厨,办了一桌酒席。马黍从这些年苍梧的那些行商贵人送他的礼物中挑了瓶上好宜城醪醴和苍梧清。 马梁坐于红木案的上位,马黍和陈长安分坐两侧。 他们三人漠然无语。 马黍叹了口气,然后替他叔叔和他堂弟斟起了酒。 马梁说,“我以为你要很久才会回来。” 陈长安说,“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 马梁说,“现在不这么想了?” 陈长安有些自嘲地笑道,“我发现,我每次去长安,长安都会变一副模样,让我很不适应。” 陈长安试探般地喝了一口苍梧清,继续说道,“第一次去的时候,我以为长安会是人间天堂,到处都是天上之物。这一点没错。但我也发现了,长安还隐藏着无数的黑暗和腐臭,掩盖了无数卑微之人的眼泪和白骨。还是一座会吃人的城市。 “第二次去的时候,我只是想报个信。但有个人,当时的大汉太子,现在的皇帝,他带我见识了长安的另一副面孔。当我从几十丈高的神灵台‘九天’俯瞰长安的时候,我心底生起了无限的豪情。我才明白,长安不仅仅金碧辉煌,集人间之形胜,也不仅仅肮脏龌蹉至极。长安,是最能证明一个人的地方,是最能改变人间的地方。那时,我差点就留下来了。 “第三次去长安,是为了救长安,也是为了弥补第二次的遗憾。我也以为这次我能留在长安,去实现,或者说去寻找我心中的那些东西。但长安城外的漫野黑火,长安城里的灰暗颓唐,让我很生气,很愤怒,也很害怕。还有,还有还有一些不能告诉你们的原因,所以我回来了。我没有告诉县官,就回来了,就像是一个人逃了回来。” 陈长安想拿起筷子夹几口菜吃,但他又放下了,他发觉自己完全没有胃口。 马梁欲言又止了许久才道,“那你那些将士怎么办?” 陈长安叹道,“本想带着他们北上立功的,却没想到只是给长安多添了几万人的口。不过,县官仁善,将他们编成岭南军,又给了赏赐。我走的时候,跟他们说了,现在由我在长安的一位朋友代管。” “喔。”马梁点点头。 然后又沉默了。 马黍看看马梁,又看看陈长安,然后忽然对陈长安挤眉弄眼道,“长安呐,别看他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其实是因为在县里夸下海口了!他到处吹嘘说你以后一定能当上大将军,现在你回来了,他可是怕被别人笑怕得要死!这不,刚接到消息就跑回来了!” 陈长安忍不住笑了。马梁则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的确吹嘘过几次,但哪有这小子说得这般夸张?马梁又气又笑道,“你这小子!” 见气氛好了不少,马黍连忙给马梁和陈长安夹菜,“快吃吧!待会饭菜就要冷了。叔叔难得愿意花大钱置办这么一顿呢!” 陈长安吃了几口,又道,“黍哥,陈氏织布场怎么样了?有什么困难吗?其实你可改叫马氏的,我没意见,我相信我我娘也不会有意见的。” 陈长安说到“娘”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心痛。马梁和马黍当然察觉到了,但他们也知道不必多说什么,陈长安自己走出来最好。 马黍说,“不用改名,陈氏这个招牌已经打出去了。现在织布场运营得很正常,苍梧各地都缺衣物。虽然丝麻有点小问题,但从外郡买些就可以了。只是只是,我现在有个计划,有些拿不准主意。” “什么计划?”陈长安问道。 “就是,”马黍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叔母在世的时候,一直将陈氏的营销范围局限在苍梧一地。我觉得现在陈氏已经基本成熟,可以向外发展。但成衣难以为人接受是个问题。即便是在苍梧,愿意买成衣的还是少数,有很多人纯粹是因为好奇。 “我现在有个计划,就是借助战争的契机,在岭南全面推广成衣。我是这么想的,现在的苍梧c交趾和日南三郡,遭受战争创伤最严重,我打算在这三个地方向灾民难民提供免费的成衣,即是帮助他们,也是让更多的人了解我们,更愿意买成衣。同时,收集这三地百姓的尺寸,以完善我们成衣的标准,做出更符合岭南百姓的成衣。” 陈长安沉思良久,然后笑道,“黍哥,你这个办法好!” “只是”马黍皱起了眉头,“只是即便是在全盛时候,也没办法支撑这个计划,更何况现在” “没事的,黍哥,我能帮你,我们多找几家参与就好了,”陈长安道,“还有,大概你们还不知道,县官已经把岭南的苍梧c合浦c郁林四郡划成了一方,叫岭南北方,有张鲁任方伯,掌管岭南北方大小事务。这个‘方’跟郡不同之处就在于重商。” 马黍和马梁同时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商人鄙贱,这是所有大汉人的共识,即便是商人自己,大抵上也是这般想的。马梁其实很不乐意马黍经商,但陈氏还在的时候,他不好违逆陈氏的意愿,现在陈氏走了,他也不愿毁掉陈氏织布场,家中也只有马黍有这个本事。再者来说,马黍于商颇有天份,于其他则六窍不通,他也只好认了。 但大汉皇帝要重商,这什么意思?这怎么可能?难不成以后商人也能做官? 马黍倒是比马梁想得更通透。他忙问道,“朝廷里没人反对吗?” “当然不可能没人反对,御史大夫当朝撞柱,所幸医救及时,保住了性命,”提到桑弘羊,陈长安忍不住叹了口气,但他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他会那么激烈反对,“之后他带着一大半的大臣跪在未央东阙之下,整整跪了三天。太学里的博士c学生也跟着跪在那。但县官没让步,御史大夫就带着那些官辞了官。但县官还是没有妥协,我走的时候,长安城至少少了一半的朝官。但路上的时候,我听说朝廷里突然多了很多年轻的官员,不是那些太学生,不知底细,但办事能力很高。现在长安稳住了,大汉也差不多稳住了,只是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岭南的天要变上几分了。以后会怎么样我说不定,但等到张鲁到了,黍哥你的生意应该会更好做了。” “那太好了!”马黍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连灌下了几杯宜城醪醴。 但马梁的脸色却越来越沉重,他直视着陈长安,甚至有些质问的意味。他说,“你说的张鲁,是不是郭安乡张老太公的儿子?”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1章 岭南变 陈长安愣住了,然后沉默良久。 马黍诧异地看着他们俩,“怎么了?” “是的,马叔,张鲁是张老太公的儿子,张俊的父亲,”陈长安脸色灰白,“马叔,对不起,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 马梁见他继子露出那般神色,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掐了一下。他忙道,“他怎么了!” “马叔放心,淇弟他很好,只是”陈长安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张鲁和那个黄毅一脸微笑地站在他的两侧,陪着他一起同他的弟弟隔门讲话。陈长安颓然地叹了口气,“他在长安,跟着张鲁,不禁性命无忧,而且颇受张鲁的重视。这次,恐怕他也是跟着张鲁一起在岭南。” 马黍笑道,“这不挺好的吗,淇弟回来就好。” 陈长安摇了摇头,“我不确定他想不想回家。” 马黍有些纳闷,而马梁的脸上却红了,双眼透着盛怒和悲恸。马梁重重地锤了桌子,“这个逆子!” 马黍被吓了一跳。他以为他叔叔是因为马淇不肯回来而生气,所以他连忙劝道,“叔叔,可能是淇弟有些贪玩了,等他到岭南了,我亲自去找他,一定把他带回来!” 但他的叔叔只是冷哼了一声,然后猛然站起,朝门外大步走去。 马黍愣了一下,然后连忙喊道,“叔叔,你去哪?饭还没吃完啊!” 陈长安担忧地看着马梁的背景,但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黍哥,别喊了,马叔他是去找张老太公了。” “啊?”马黍惊道,“为什么?” 陈长安迟疑了很久,才慢慢地吐出了两个字,“瘟疫。” “瘟疫?”马黍先是一头雾水,但当一个新神名“太上老君”划过他脑海的时候,他忽然想明了。他露出震惊的神色,“这不可能吧。” 陈长安以沉默回答了他的堂兄。 —————————— 马梁回来的时候,发现他的继子仍坐在大堂上。 他走过去坐下了。 “马叔,淇弟他,是个很有理想的人。”陈长安为他的继父斟了一杯酒。 马梁阴沉着脸,但眸中却尽是悲伤,“可是,他为他的理想付出了太多不该付出的代价。” 灌下一杯酒,马梁又悔又恨地说道,“都怪我,平日里由着他,都不知道他何时认识了张鲁!” 陈长安只是摇了摇头,“老鹰是关不住的。” 马梁又喝了好几杯酒,红着眼说,“我宁愿他是只麻雀!等他回来了,我要好好问问他。是什么让他偷盗,让他忤逆父母,让他,让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马梁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便颤了起来。 关于那场突然而起的瘟疫,马梁一开始只以为是那些交人搞的鬼。但“太上老君”太可疑了,这个以老子为原型出现的新神,怎么会是交人造出来的?马梁是在战后,隐隐约约猜到了,那场瘟疫跟五斗米道,跟张鲁大概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不敢问陈长安,他怕得到确定的答案。纵然马淇可能于此无关,但他跟着张鲁,那也是跟着他的杀母仇人。更何况,马淇还有可能知道甚至参与了这件事。 每念及此,马梁都会觉得后背发凉。 这样的马淇,还是自己的儿子吗?还是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吗? 但马梁知道,躲避是最无用的选择。但他还是不想听陈长安说这件事。所以他去找了张老太公。张老太公或许所知不多,但已经足够回答他的问题了。 他在外面游荡了很久才回的家。他一直在想,若是马淇不是自己回的家,不解释清楚这一切,不好好认错。那他马淇,便不是他马梁的儿子了! 陈长安尽量平静地说,“我相信淇弟只是无心之过,他绝不会允许有人伤害他的母亲。马叔,不要想多了!” 马梁只是喝着闷酒,再也没说一句话了。 陈长安叹了口气,行了告退礼,正要起身离去,便听见他继父突然说道,“长安,张老太公要我问你,张俊的遗体为什么还没送回来?” 陈长安呆住了,“这怎么可能!” —————————— 新上任的苍梧太守有些惴惴不安。 他是最早知道“岭南北方”的岭南太守,因为他去拜访了那位在岭南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他也因此知道了很多细节,比如说位列三公之一的桑弘羊大人居然因为这件事头触大柱,又比如说陛下居然无视下跪的群臣而全力支持张鲁。 苍梧太守当然知道此事事态严峻,虽然他,还有其他三郡太守都本能地排斥这个“苍梧北方”,但他不敢反对。看皇帝的态度就知道了。不管皇帝是真心想要改革,还是为了赌气,他都没有足够的实力去忤逆皇帝。 他已经准备好了,尽力配合那位方伯——大汉第一位方伯,他希望也是最后一任。 但他还是没料到,那位方伯居然将四郡太守都叫到了苍梧郡城。而这次方伯居然还没有亲自到来,只有一位名叫黄毅的年轻人和一位姓杨的都尉到场了。 黄毅向他们宣读了所谓的新政。 其中一些简直不可思议,比如说放开对商人的衣冠c车舆限制,比如说逐步扩大市的范围和持续时间,又比如说将官司从衙门中分出去,不归太守或者县令管。 他从惊讶听到生气,又从生气听到惊讶。 至于其他三位老太守,若不是涵养好,早就打断了黄毅的宣读。 黄毅刚刚念完,郁林太守便怒气冲冲地说道,“张公在哪!就算他做了方伯,吾等是一方大员,派两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来敷衍我们?” 合浦太守也跟着说道,“如此本末倒置,可不可以请黄先生替吾等问问方伯,今后岭南的稻谷谁来种?商人逐利,岭南的风气如何教化?为民诉讼乃父母官之责,分权意欲何为?” 南海太守也慢吞吞地说道,“方伯若是不解释清楚,莫怪吾等不敢拿自己的子民开玩笑。” 黄毅只是笑了笑,“诸位使君,我只是个传话的,这没错。但方伯还有句话要我告知使君,重要的是命令。只要这个命令来自他,来自陛下,不管传话的人是谁,你们都不得不听。” 郁林太守气红了脸,“汝!” “汝什么汝,”一直沉默的杨都尉很不爽地说道,“这是方伯的意思,也是陛下的意思。你们听不听?听的话就赶紧回去,快点改了。不听的话” 杨都尉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他不是虚张声势,他是真的很想有人冲出来。因为他是真的很不爽,从长安到这个蛮荒之地,他这是倒了什么血霉? 南海太守拉住了暴躁的郁林太守,轻声细语道,“听,吾等当然要听。只是,都尉可否容我们在这郡府多住几天,等方伯回来后,吾等好问问问题。毕竟这些新政,都很新鲜,吾等有些难以明白的地方。” 杨都尉只是冷哼了一声。 黄毅则依旧笑着,“自然可以。诸位太守,请随意。” 南海太守礼貌性地笑了笑,然后同其他三位太守走出了郡府大堂。 郁林太守生着闷气,冲苍梧太守说道,“你刚刚怎么不说话?” “啊?”苍梧太守正想着托词,却见着一道闪电忽然亮起。 然后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电火雷光中,苍梧太守觉得他像是看到了一片幻象。那像是岭南的未来。他不知是好是坏。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2章 长公主 嘉祥九年的冬天被视为一个转折点——或许,对于大汉而言,嘉祥九年至麒麟元年的这短短两年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每一件都为后世埋下了或好或坏的根源。 那年冬天,被后世的道民们尊为“系师”的张鲁到了岭南。 他的第一步便是给当地盘踞已久的太守们来了一个下马威。当然,那不仅仅是下马威,而是他执政的核心之一—凡事从令不从人。很多人忽视了这一点,认为这不足以同张鲁思想中的“重商”和“主民”相比并论,但张鲁此为,乃是确立了一个框架套程序,以保障“重商”和“主民”的顺利实施,同时抑制了这两种思潮的过度泛滥。 这固然包括了法家的一些东西,但亦有十分精彩的创新。张鲁反对法家的权谋之说,也反对法家的愚民,他认为在法律和权力的运行过程中,最重要的是真实,他认为法律乃是人心中所固有的自然规范的反映。 但引起反弹最严重的并非张鲁新的法律观,也不是所谓的重商之举,而是“主民”。张鲁多次公开宣称,国家属于皇帝和百姓,官员的权力皆系于两者。张鲁坚决反对“父母官”的说法,并言百姓和官员两者相比,前者更符合“父母”的身份。这无疑掀起了轩然大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甚至将人们原本放在“重商”上的注意力转移了出来。那几年,发生在岭南北方政议堂的争论,十之七八都与“主民”有关。 张鲁“主民”思想带有明显的孟子色彩,但又不局限于简单的民意c民生等,他更突出了民众对于自我,对于政治的管理。但张鲁无法解决一个可能引起崩溃的核心矛盾,即皇帝和百姓的关系。后来所发生的一切,也都证明了,这是一个致命的缺陷。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陈长安从张家回来的时候,在半路上遇到了他的堂兄。 他的堂兄看上去很亢奋。 马黍看上去像是要兴奋地大喊出来,但他憋住了,只是附耳对陈长安说道,“长安,快回去,有贵客在家等你!” 马黍很激动,他似乎迫不及待地像要拉着陈长安赶紧回去。 陈长安猜到了这位贵客大概来自长安,奉皇帝的命令前来,所以他有些发愁。 马黍见陈长安呆着不动,连忙说道,“长安,快回去吧,来得可是长公主!” “长公主?”陈长安从发愁变为疑惑。他还记得那位端庄有礼c落落大方的长公主,虽然那位公主已上了年纪,但举手投足间透出的雍容尊贵实在让人难以忘记。 可是他同那位长公主全无交集,只是那次在城墙上替她说了句话。莫非皇帝是想借此来劝解他?可这实在说不通。 但等他回去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想错了。 他对面的那名女子,他从未见过。她及不上鄂邑长公主的华贵,但少了许多岁月的痕迹,显得更为灵动而秀雅。 “我知道我得先自我介绍下,”女子笑了笑,恰似一朵鸡蛋花般恬静淡雅,“你走得早,不知道大姊,也就是鄂邑长公主已经被封为鄂邑大长公主了。于是我就成了长公主。在此之前,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夷安公主。” 陈长安的脑中如同响起了一个炸雷。 他自然知道夷安公主是谁。 在长安的时候,他问了好些人,也查了不少资料,以此去了解他的父亲。所以他不可能不知道,夷安公主,是先帝武皇帝的女儿,也是他父亲的表妹及妻子。 “我跟你爹,早已没了夫妻关系,所以你可以叫我‘表姑’,”夷安长公主道,“当然,若是你喜欢,叫我大娘也是可以的。” 陈长安道,“长公主为何前来?” 夷安长公主仍是微笑着,“自然是请你回去。” 陈长安沉默了。 “这理由嘛,有以下三点,”夷安长公主道,“第一,我本深居宫中,此次专为此事前来岭南,你好歹卖我一个面子;第二,你什么都不说,或者没说清楚就走了,实在不是君子之为,你的陛下和你的将士们都在等着你回去;第三,予昶可能不行了,他想见你。” 陈长安大惊失色得忘了礼法,“什么?!陛下他不行了?这怎么可能!我走的时候,他身体还很好啊!” 夷安长公主只叹道,“长安万千百姓,在那片黑色统治长安之前,也都很健康。” “他还是不肯迁都?”陈长安心中又气又急。 “他就是那个性格,执拗得很,”夷安长公主摇了摇头,“别说迁都,就是去甘泉宫他都不肯。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忙着解决长安之事,同罗墨c同巫士们c同从天下召集的奇人们整日整夜地商讨对策。我走的时候,他们似乎已经有了些眉目,大抵上解决了长安的水源问题。如此看来,要让长安回到之前是不可能了,但恢复到能够住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我很担心,予昶还能不能看到那一天。” 夷安长公主以期待的眼神看着陈长安,“予昶说你走,是因为生他的气。现在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补偿,已经快要你就不能原谅他,回去看看他吗?” “我”陈长安的确没了留在岭南的理由。但张俊呢,他的尸体怎么办? 夷安长公主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若是你肯跟我回去,路上,关于你爹,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陈长安愣了愣。他注意到了长公主眼中的痛楚和更深处的思念。他看的出来,这位长公主喜欢他爹,现在也喜欢着。 长公主起了身,“我会在岭南留两日,后日给我答复如何?当然,如果是我希望的答复,越早越好。” 陈长安行礼称“诺”。 —————————— 傍晚时分,陈长安习惯性地走在乐平乡的大道上。他走在这总会想到罗敷,因为他曾在这条路上送给那个女孩很多很多次。 陈长安远远地看到了陈氏织布场外停着的几十辆马车,上面装满了来自岭南各地,甚至岭南以北的桑麻,织布场内,到处都亮着烛火。他本想去找他的堂兄,但他觉得此时还是不要打搅他比较好。 最近的乐平乡显得格外的热闹。来自各地的行脚商以及马黍新近扩招的工人们,都喜欢坐在小酒店的里面喝着酒吃着菜,高谈阔论地讲着天南海北的事情。乐平乡原本划定的市的范围早就不够用了,现在的乐平市可比战前大了一倍有余,早已和一些民居混在了一起。 陈长安穿过乐平乡市便望见了桑山。那山原为荒芜之地,后来种满了桑树以供给织布场。那些日子,他总是早起到桑山上练剑,而罗敷也总爱在一旁看着他。 他忽然很怀念那段岁月,尽管那时的自己觉得那时很无聊。 陈长安踏上了桑山。 他踩着落叶,忽然发觉背后有些不对劲。 他迅速地转过身子,对着他所感知到的方位狠狠踢了一脚。 他听见一声惨叫。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3章 归去来 陈长安看着那个人捂着肚子站了起来,不免惊道,“怎么是你?!” 吴臻因为疼痛而皱着眉头。 陈长安走上前去,想要扶住吴臻,但吴臻却是忍痛推开了他。 吴臻怒视着陈长安,“陈将军,您还记得你那日在苍梧校场说的话吗?您知道您这样跑回苍梧,让多少兄弟寒了心吗?我没跟您在岭南打过仗,但我跟着您剿过长沙国的匪徒,我跟着您打过因势作乱的官兵,我从未想过,您会走出这种懦弱之举!” 陈长安愣住了。他忽然想起了交人巫师的诅咒,他忽然想起了九岁那年,张夫人跟他说的心魔。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他不可避免地将之推卸给诅咒和心魔。但是,这种推卸对吗,这一切错误真的是因为那虚无缥缈的诅咒和心魔吗? 陈长安觉得有些气闷,他想起了八岁那年,他老师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要他做他自己。可是,什么才是他自己呢? 八年来,他从未想明白过。 他发觉左脸颊传来一阵疼痛,然后是右脸颊。 是吴臻朝他的脸狠狠地打了两拳。 他看着吴臻愤怒而又有些胆怯的模样,忽然想起了王参说的“庸人自扰”。他可能永远找不到“我是什么”,但现在有个身份他无比确定。 他是大汉的将军,他的皇帝的将军,他是他的将士们的将军。 陈长安笑了笑,肌肉的拉动让他的疼痛又加剧了几分,“我应该回去的。” 吴臻愣了一会,然后狂喜道,“太好了,太好了!将军,太将军,您的伤对不起,将军,您怎么罚我都可以,只要您回去!” 陈长安说,“那我罚你做件事如何?” 吴臻又愣住了,其实他觉得将军应该是不会罚他的。但话已经说出口了,他不得不应道,“将军,您尽管说。” 陈长安露出些许忧郁。 今早他同张老太公谈过后,才发现那件事背后也许隐藏了很多秘密。他不放心随便找一个人去做,但此刻,他又必须先回长安。 陈长安说,“帮我找一个人,他叫张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张俊?”吴臻思索了一下,又惊又疑道,“那位十五岁上大夫张俊?” 陈长安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吴臻说,“四年前,我跟着我爹去过长安。那时上大夫并无官职在身,只是终日跟着太卜学习。我听我爹闲聊时提到过他,说他是当年岭南选上去的人里最有势的一位,说他是先帝的” 吴臻看了陈长安一眼,有些迟疑地说道,“说他是先帝的佞幸。” 吴臻顿了一下,发现陈长安的神色如故,于是放心地继续说道,“当时我很好奇,就跟我爹多问了几句,他还训斥了我,让我少接触这种事。但几天后,我们正要离开长安,那个张俊便找上了我们。他要我们记住一件事,走海路,一定要走海路。我爹表面上谦恭地接受了,但其实他压根不知道那个张俊在说什么,背地里还骂了他好几次,说他神经兮兮的。您要是不说,我都要忘了这件事了。这么说起来,他早就知道了岭南之战将要发生,可是他怎么不明说呢?不知道我爹当时决定走海路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这件事—不过,将军,这个张俊不是已经死了吗?” 事实上,陈长安很不喜欢用“佞幸”这两个字来指代张俊,更不喜欢有人用如此随便,甚至带有轻蔑的语气讨论张俊。但他忍住了。 陈长安知道张俊早就看到了今年已经发生的一切。而张夫人也早就看到了张俊的死亡。可是为什么,张夫人包括张俊没有选择改变将要发生的一切,而张俊却插手九真一事? 是因为张俊知道九真太守会来救他吗? 那他为什么不救自己? 陈长安想不明白。 “将军?”吴臻疑惑地看着他发愣的将军。 陈长安回过了神,“他的遗体失踪了。我可以请你找回来吗?我会请苍梧的王郡尉给你几个人手的。” “诺。”吴臻应道。虽然他并不知道陈将军为什么要找张俊的遗体,也不知道该怎么找。 —————————— 陈长安重新回到长安的时候,总觉得长安像座死城。 原本热闹的长安市除了几个市吏和运送粮食的商人,便只剩下了等死的乞丐。 陈长安总觉得未央宫的色彩像是黯淡了许多。他问长公主,长公主说她也觉得整座长安黯淡了。 陈长安知道,他们两个所说的黯淡不是同一个意思。 皇帝不在前殿。 他去了“九天”。 长公主一边骂着皇帝的固执和侍卫们的愚蠢,一边带着陈长安飞快地赶到了神明台下。 陈长安看着那六个脸色苍白的将士,心中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难过。他不懂医,但显然,他们活不了多久了。而这座长安,竟需要如此脆弱之人的守护,可见它,已经衰弱成了何等模样。 长公主停在神明台下,对陈长安说,“你上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陈长安点了点头,大步迈入了这座无比恢宏的神明台。 陈长安有种错觉,他总觉得神明台的某处在发着“吱呀吱呀”的声音。那声音似乎在提醒每一个试图登顶的人,它要塌了。 陈长安再次看到皇帝的时候,吃了一惊。 皇帝面无血色,苍白的皮肤像是直接贴在了骨头上。他原本合身的玄服显得空空荡荡。他的眼睛像是总睁不大开,眼神无力而缺乏神采,像是随时都可能失去活人该有的光芒。 “你回来了。”皇帝的声音如同细丝。陈长安想不明白,这样的皇帝是如何登上神明台的? 皇帝往外走去,陈长安知道,那个地方可以俯瞰整座长安。皇帝说,“跟我来。” 但陈长安捉住了皇帝,他先是惊讶于皇帝的体重,然后担忧地说道,“不行,那里风大。” 皇帝笑了,“你怕我被吹散架吗?” 陈长安说,“跟我下去。” 皇帝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叫你留下你总是不留下,我叫你回来你也总是不回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陈长安愣住了。 陈长安说,“我回来了。” 皇帝说,“我看到了。” 皇帝说,“再也不走了?” 陈长安说,“会走,但我的心永远在这。长安是我的家。你,是我的家人。”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4章 麒麟血 陈长安背着虚弱的皇帝,小心翼翼地下着神明台斜度略高的楼梯。但还没走完一半,皇帝便不再回答陈长安的话,落在陈长安脖颈之上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陈长安连呼了两声“陛下”,然后又悲又急地喊道,“刘予昶!” 少年后来才发觉,那个时候的自己好像失去了意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快,再快点! 将皇帝送到长公主怀里的时候,少年还在神明台下呆立了许久。他被太阳晃了眼睛,看到了一道幻象。在幻象中,神明台崩塌了。少年心底由此生出无限的悲哀。他在想,那是不是预示着皇帝的死亡? 少年被车辇上焦急的长公主叫回了神。他连忙跳上车辇,命令辇郎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未央宫。 —————————— 宣室中,年迈的太医令垂头丧气。 鄂邑大长公主颇具威严地瞪着太医令和巫士长。 太医令面带惧意,“殿下,恕臣无能。陛下这恶疾,实在是前所未有啊!老臣实在找不到治疗的法子!” 大长公主冷声道,“那陛下养尔等做甚!” “殿下,息怒,”巫士长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件隐秘说了出来,“臣同柳公找过很多典籍,但对于陛下的恶疾,还是没有半点帮助。这说明了一般的方法治不了陛下,唯有” 太医令忙道,“林公,那个法子不行啊!” 大长公主哼了一声,“那敢问柳公,还有别的法子吗?林防,你说。” 巫士长一字一顿道,“麒麟血。” 这三个字让大长公主和长公主面露难色,甚至有些愤怒,而一旁的陈长安却是陷入了沉思。 长公主有些疑惑地问道,“吾听过关于麒麟的传说,似乎有麒麟血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但是,除了八年前有只麒麟出世外,这天下便再也没人见过麒麟了。” 大长公主冷笑道,“你们两个莫不是想用这种虚无缥缈的传说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巫士长说出那三个字后,反倒镇静了许多,“两位殿下,臣哪敢如此。臣既然敢说麒麟血,就是知道能从哪里拿到这东西。” 大长公主又惊又喜又疑道,“那你还不快点拿过来?!” 太医令忽然说道,“殿下,林公和臣可以拿到麒麟血,但是麒麟血能够生死人肉白骨只是传说,它并不能使死人重生,但治愈陛下足够了。只是” 大长公主有些不耐烦了,“就属你最麻烦,只是什么,快点说,陛下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巫士长接过了话头,“只是,麒麟血的药性太猛,陛下的身子太虚,很有可能物极而返” 大长公主愣住了,“你的意思是,陛下喝了麒麟血,还是有可能会死?” “是的,殿下,”巫士长道,“而且是很有可能。” 大长公主颓然叹了口气。 长公主轻声道,“大姊,到了这一步,只能试一试了。” 大长公主疲倦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林防,柳黄,陛下就拜托给你们了。” “诺。”太医令和巫士长齐声应道。 他们两个起了身,正要离开宣室,却被陈长安叫住了。 陈长安问道,“不知林公和柳公要去哪里弄到麒麟血?” 林防和柳黄的身子僵了好一会。 大长公主也惊疑道,“吾也好奇,两位的麒麟血从何处来,莫非,两位知道哪里有麒麟?” 林防和柳黄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子,恭敬而又有些畏惧地回道,“先帝曾抓到过一只麒麟。” 大长公主和长公主面面相觑。 林防又道,“两位殿下可还记得邹公?是他帮先帝抓住了一只麒麟。二十多年来,这只麒麟一直被关在麒麟阁密室中。” —————————— “陈将军,你其实没必要跟过来。”林防道。他已经违背了对先帝许下的诺言,将麒麟的存在说了出去,现在又带人进了麒麟阁密室,这让他的负罪感又强上了几分。 柳黄也道,“没错,陈将军,这头麒麟跟我们这两个老家伙是老相识了,不会伤害我们的。以前我们也问它借过血,没有问题的。” 陈长安道,“这次关乎陛下安危,我不得不小心。” 听此,林防和柳黄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但实际上,陈长安只是想见一见麒麟。虽然此事已经曝光,他早晚会见到那只麒麟,但他等不及了。 不知道这只被关住的麒麟,跟八年前的麒麟有什么不一样。 林防和柳黄打开一道石门后,陈长安就见到了麒麟。 这里墙上也挂着罗墨制造的白光珠,亮如白昼。所以陈长安很清楚地看到了那只麒麟,那只正趴在地上睡觉的麒麟。 林防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精美的瓷碗,放进了钢铁囚笼之中。然后他轻声唤道,“老朋友,我需要你一碗血。” 然后那只麒麟睁开了眼睛,站起了身。那只麒麟看着陈长安,或者说,看着陈长安的胸口。 陈长安觉得这只麒麟同八年前的那只一模一样。尽管被囚禁了二十多年,它看上去还是那么得威严和充满力量。 陈长安发觉自己的胸口处有什么东西在发热。 那只麒麟垂下了目光,左蹄放在了瓷碗之上,然后紫红色的血液从它的毛发中溢出,落入了瓷碗之中。 盛满瓷碗后,麒麟便收回了左蹄,继续趴在地上睡起了觉,就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柳黄小心翼翼地拿出那碗麒麟血,双手捧着。 林防则轻声对麒麟说道,“老朋友,多谢了。这次我要拿这血去救一个很重要的大人物。若是成功了,我一定在他面前帮你求情,求他放你自由。” 但麒麟一动也没动。 林防站起身,对陈长安笑道,“陈将军,我说的没错吧。这麒麟神兽,是不是跟将军想象的很不同。” 陈长安透过衣服,紧握着那个越来越热的麒麟玉,心不在焉地说道,“的确不一样。” 林防注意到了陈长安的不对劲,但那不属于他的职权范围,所以他只是笑着说,“陈将军,我们走吧。” 陈长安失神般地点了点头,然后跟着林防和柳黄走了出去。 刚走了几步,陈长安突然说道,“林公,柳公,你们打算怎么用这麒麟血?” 林防和柳黄有些疑惑地对视了一眼,然后柳黄说道,“陈将军,我们打算先养一养陛下的身子,然后直接喂他喝麒麟血。这麒麟血本身就是上好的药材,不需要调配。” 陈长安说,“你们还能保住陛下的性命几天?” 柳黄道,“三天—也有可能两天,那得看陛下的意志。” “如果我说,”陈长安做了个深呼吸,“如果我说,我有办法治好陛下,你们信不信?” 林防和柳黄万分诧异地看着陈长安。林防道,“陈将军,我不知道你还懂医,不知是什么绝世奇方?” “我不懂医,”陈长安说,“但请你们相信我,我有办法救陛下,只是需要你们稳住陛下三天,需要这碗麒麟血。” 柳黄大惊道,“陈将军,你可知道,这神兽只准我们三月取一次麒麟血,取过一次后,就算你把它杀了,它也不会同意再取血的!” 林防也脸色沉重,“没错,陈将军,兹事体大,恕吾等不能答应。将军若有十足把握,只能去请示大长公主,若是公主殿下同意,我和柳公也只会奉命行事。” 陈长安面露焦急,“来不及了!” 说着,他将一件东西扔进了盛满麒麟血的瓷碗之中,几滴麒麟血迸出,惊得柳黄差点放开了手。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