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香》 正文 生烟玉 楔子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未名香—— 娑婆道,连接着人界与非人界。一边是高楼大厦,灯红酒绿;一边是怪窟石林,妖魔成群,是最混杂的地方。夜来的香料小店“未名香”就在这里,做人与妖的生意。“未名香”原先并不叫“未名香”,确切来说,它其实并没有名字,流荡娑婆道的妖怪便叫它“未名香”。 未名香,售尽天下绝香,凡君求之,其尽有之。 未名香的主人夜来是个神秘的家伙,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也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她好像凭空出现在这娑婆道上,活了千年万年。未名香内,除了店主夜来,还住着一只瞎了左眼的黑猫小阙和一个叫阿楚的哑女。哦,对了,还有一个时常来蹭吃蹭喝又惹祸不断的织梦妖雎鸠。 “天杀的雎鸠,你又拿《洪荒卷》当玩具玩!你还拿它垫桌脚!你还弄丢了一简!你马上给我找出来!找不出来,我拆了你!” 一声尖锐愤怒的厉喝响彻在娑婆道,紧接着便是一道惨绝人寰的痛呼。未名香门外的大树上站了三两只生了灵智的小雀妖,它们浑身一抖,黄豆般的小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未名香紧闭的门扉,最后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未名香内鸡飞狗跳,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浴血杀伐的大战。扫把c玻璃杯子c鸡毛掸子夜来将身边可以丢的东西一股脑儿砸向了雎鸠。雎鸠被横飞而来的“凶器”逼得上蹿下跳,却偏偏不肯服输,一边躲,一边骂骂咧咧地还口:“夜来,你太狠了!怎么会有你这样凶悍的女人?活该你嫁不出去!” “我的玉壶酿!喂喂喂,那是我从法国带回来的葡萄酒,砸不得!”雎鸠的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玻璃瓷器破碎的声音,“啊!我的美酒!死女人,我和你拼了!” 越打越骂,越骂越打,二人你来我往,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天花板垂下的吊灯上卧着一只黑猫,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底下的大战,还时不时地捂嘴偷笑。另一边的一身民国服饰的阿楚剥着瓜子喂鸟笼里的鹦鹉,丝毫不理会打闹的二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事,好像就算他们打着打着放火烧了未名香,她也不着急。 雎鸠退到了墙角,忽地脚下踩中一个硬物,险些被绊了一个跟斗。他低头去看,走神间,一个红色不明物体疾速飞来,直直砸向他的脑袋。与此同时,小阙动了动圆滚滚的身体,轻盈地跳上夜来的肩膀,阿楚也飞快地取下挂在香料木架上的鸟笼,往后退去,躲得远远的。下一刻,雎鸠被那红色不明物体砸中,只感到头晕目眩,趔趄几步,跌在墙角,连带着扯翻了靠墙的香料木架,五颜六色的香粉洒在他身上,香盒c木架也通通砸在他身上,而他头顶的吊灯更是被震得晃动不止。 “夜来,你大爷的!” 雎鸠被香粉刺激得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却依旧恶狠狠地瞪着丝毫没有歉意的始作俑者,一手拿着那只砸中他的红色高跟鞋,一手拿着一只古朴破旧的竹简,正是他刚刚踩中的东西。 夜来不理会雎鸠咬牙切齿的骂声,踮着一只没有穿鞋的脚,一高一低地走了过去,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竹简。 竹简破损得厉害,已经沿着纹路生出裂隙,衰朽的气息扑面而来。竹简上用最古老的文字刻写着三个大字──生烟玉。 夜来轻轻摩挲着竹简上凹凸不平的痕迹,启唇将“生烟玉”三个字念了出来。 小阙站在她的肩膀上,探出胖乎乎的毛脸去看竹简,它的右眼是碧色的,如深深幽潭,泛着神秘的光,另一只眼却是暗沉的灰白。 “猫爷我只听说过玉生烟,这生烟玉是个什么玩意儿?” 夜来用衣袖拭去竹简上的灰尘,目光扫向简上刻写的文字,眸光微散,像是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往事,“玉溪生的名句‘蓝田日暖玉生烟’表意美好愿望如蓝田之烟云,可望而不可即。而生烟玉却是那能实现人之美梦的奇玉。”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大概有一千年了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生烟玉 一 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正好,浅浅的粉色簇拥在枝头,一团紧挨着一团,层层叠叠,犹如巨大的红云,一路蔓延到天际。一个身穿翠绿色罗襦的女子斜倚在树下休憩,漫天缤纷落了她满身,红铺香乱。那女子似乎被噩梦魇住了,面色苍白如纸,蛾眉紧蹙,嘴唇翕动,不知呢喃着什么。 “小姐,醒醒,小姐!” 她的耳边响起一道声音,好像有人在唤她,想要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很重,根本睁不开。忽然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力道狠狠推了她一把,将她整个人推进无底的深渊。女子猛然惊醒,怔怔看着眼前神色慌张的婢女。 婢女拿着绣帕擦拭着女子额头上惊出的冷汗,问她:“小姐,可是又做噩梦了?” 女子还有些怔愣,似乎还没有从梦中回过神,良久才点了点头,声音轻轻柔柔的,“还是那个梦,那人总管我要什么生烟玉,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可以看见他的脸了。” 婢女望着自家小姐苍白的脸也是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是奇怪。那生烟玉是传说中的东西,怎么小姐老是梦到它?莫非是因为小姐闺名唤作生烟,所以总是梦到生烟玉?” 那女子名唤傅生烟,是傅家的独女。傅家世世代代做着玉石生意,也曾名噪一时,只是随着时间飞逝,昔日的繁盛渐渐凋敝,一代不如一代。可在傅生烟出生那年,傅家意外发现了一条百年难得的玉矿。那时的傅家正是潦倒,却凭借那条玉矿声名鹊起,隐隐又有了昔日之景。 傅家家主大喜,抱着孩子直叹是傅家的福星,以“良玉生烟”之意,取名为傅生烟。 傅生烟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起身慢慢往房间走去。她想,她的父亲在为她取下“生烟”这个名字时,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他的女儿被一个有关生烟玉的噩梦纠缠了十七年。没错,就是十七年,从她有意识c有记忆开始便经常做这个梦。小的时候,虽然总是被吓得号啕大哭,但醒来后只记得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可及笄之后,梦境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完整,真实得可怕。 她不只一次想,与世间奇玉生烟玉同名,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傅生烟轻叹了一口气,走进了自己的闺房,入眼便是一座红玉雕琢的珊瑚,有半人那样高,血一般的颜色,通透干净,宛如天成,似有浅淡光华隐隐流动。可这样一座平常人眼中价值连城的红玉珊瑚却让傅生烟紧紧皱着眉头,眼中带了几分厌恶。 “禾衣,这东西怎么在这儿?” 禾衣,也就是那婢女立在她身边,温声回了一句:“这红玉珊瑚是夫人送来的。听说是在临川寻到的好玉,就雕成了珊瑚送给小姐观赏。” 傅生烟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看着红玉珊瑚的眼神颇有些嫌弃,“你知道的,我素来不喜欢这些东西,赶快差人搬走。” 也许是从小被噩梦缠身的原因,生在玉石世家的傅生烟却极其讨厌玉石,从来不佩戴玉簪c玉镯之类的饰物,屋内也从不摆放玉器。 禾衣深知她的脾气,连忙使了几个人将那半人高的红玉珊瑚搬走。傅生烟看着那几人走出了院子,才凑到禾衣耳边问了一句:“今日孟十三怎么没来?” 禾衣笑着看傅生烟,直看得她满脸绯红才说:“我的好小姐,你与姑爷还有七日便大婚了,照规矩,这几日你们是见不得的。” 见身侧的禾衣掩唇偷笑,傅生烟觉得脸烧得更厉害了,滚烫滚烫的,却依旧装着平淡表情,口是心非地说:“我只是觉得这几日没他在耳边念叨,耳根子清净许多,有些不习惯罢了。” 孟家与傅家一样,也是世代做着玉石生意,孟家更是有玉石第一之称,而傅家名位愈益显赫,甚至与玉石第一的孟家有了分庭抗礼之势。孟家的独子叫孟十三,不爱商场诡谲,只爱风花雪月,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子,他与傅生烟从小便订下了婚约。 禾衣见傅生烟红了脸,知她是脸皮薄,也不再笑话她,“小姐,你的嫁衣已经做好搁在绣房,我去拿来给你试试吧!” 等自家小姐点了点头,禾衣才走出房间,直到她走远了傅生烟脸上的红晕才慢慢散去。她刚刚准备舒一口气,便被头顶一阵放肆的大笑惊了一跳,已经微微散了些的绯红又重新爬上她的脸颊,越来越红,几乎要滴出血来。她抬起头往上看,只看到屋顶上的青瓦被取了几块,隐约可以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作死呢,躲我屋顶上!给我下来!”傅生烟嗔怒地瞪着屋顶上的孟十三,满脸通红。 孟十三轻轻一跃,从屋顶上跳了下来,站在门口对傅生烟笑,双眼湿润黑亮,似有千万星辰坠落在他眼中,碎了一地星光。 迎着他炽热的目光,傅生烟觉得自己的脸颊愈加滚烫起来,似有火在烧,烧得她满心满眼的姹紫嫣红。呆呆看了他许久,见他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傅生烟才装着语气冷淡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孟十三丝毫不懂避嫌,一步跨过门槛十分自然地走了进去,还不忘反身关上门。他走到傅生烟面前,见她满脸通红还装着一副很淡定的模样,不禁又勾起了唇角,笑着说:“大概就在你说‘今日孟十三怎么没来’的时候。” 果不其然见傅生烟的脸颊又红了几分,红云直蔓延到了脖颈,孟十三只觉得心情大好。 “小姐,你怎么把门关上了?” 是禾衣的声音,傅生烟又是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拉过孟十三,将他藏在屏风后面,又看了一圈,见没有问题才去开门。 她移开门栓,见禾衣立在门口,手中托着放置嫁衣的木盒。禾衣托着木盒走进屋子,将木盒放到茶案上,对着傅生烟说:“小姐,你快去试试吧!如果不合适也好拿去给绣娘再改改。” 说完便打开盒子将里面火红的嫁衣取出来递给傅生烟。 那一抹艳丽的火红灼得傅生烟睁不开眼,她情不自禁地将嫁衣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那一丝一线勾出的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冶艳十分,像是鲜血溅落在上面。那一丝一线都似曾相识,透着一种古怪的熟悉感,她好像见过,甚至穿过,可脑中没有丝毫的记忆。傅生烟就那样抱着嫁衣怔怔走向屏风后,完全忘记了躲在那里的孟十三。 看着对面同样望着自己的孟十三,傅生烟微微一愣。此刻的孟十三没有再笑,只是深深看着傅生烟和她怀中灼灼艳丽的嫁衣,眼中缱绻出火花。傅生烟懊恼自己怎么忘了孟十三躲在这里,不由暗自想道,这嫁衣美则美矣,可古怪得很,迷了她的魂。 “小姐,你换好了吗?”禾衣等了许久,可屏风后没有一点儿动静,忍不住出声问道。 傅生烟听到禾衣的声音,微红了脸,抱着嫁衣又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孟十三看着转出屏风的傅生烟,眸中流光溢彩,好像盛了水一般,满满的快要溢出来。不过片刻,他又听到她的声音,“那个我我觉得还是沐浴后再试好些,你去备些热水吧。”紧接着便是开门的声音,想来是那个婢女出去了。果然,傅生烟立马又转了回来,拉起孟十三走出屏风,将他推出了房门。 “禾衣马上就要回来了,你快走!”傅生烟不停地推着孟十三,急急地催促。 孟十三站在门外望着她,眼底的眷眷深情几乎将人融化。 “我娘说大婚前是不可以见面的,可我等不了那么多天,就偷偷溜出来看你。” “生烟,我很期待。你穿嫁衣的样子一定很美。” 傅生烟微微有些愣神,孟十三的话像是一阵风在她耳边徘徊不去,不经意便钻进她的心尖。等她回过神,孟十三已经走远。 孟十三是个风流少年郎,流连花丛,他的心是不定的。当初知道孟家为他与傅生烟订下了婚事,他其实是百般不乐意,他恣意风流惯了,如何肯娶一个见都没见过的陌生女子。可孟十三在傅生烟的及笄礼上见到她,惊为天人,自此情根深种。这段情来得突然,没有道理。 傅生烟一遍一遍想着孟十三的话,心里喜滋滋的,忽然有一道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像是一个瓷杯在寂静中蓦然碎裂,搔刮耳膜,突兀万分。 “生烟,我会和你成亲,好好照顾你的。” 那声音在她脑海中一遍一遍重复,深情无边。 “谁?谁在说话?”傅生烟揉着隐隐发疼的脑袋,心中愈加不安,“停下来!别说了,不要再说了!” 那声音没有停止,依旧不断地重复,像是一道诅咒充斥在她脑海中。 禾衣备好热水,一连唤了好几声“小姐”,却没有听到傅生烟应她,有些不解地走进房间。刚刚跨进门槛便看到傅生烟扶着墙壁,一手死死按着额头,大半青丝偏散在一边,挡住她的侧脸,只露出嘴唇,苍白异常,没有一丝血色。 “小姐,你怎么了?”禾衣慌了神,大步走到她身边,搀着她的胳膊,不停地唤她,“小姐!小姐!” 禾衣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傅生烟的脑海中,打破了那不停重复的诡异的深情,古怪的声音在一瞬消失,犹如它来时一般突然。 “没事。”傅生烟摇了摇头,有些虚弱地回答。 傅生烟的脸恢复了一丝血色,头也没有刚才那么疼了,她抬起脸看禾衣,想要告诉她刚刚只是有些头痛,现在已经不疼了。可禾衣呆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自己。 “小姐,你怎么哭了?” 听到禾衣的声音,傅生烟也有些发愣,怔怔地抬手抚上面颊,触到一片湿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生烟玉 二 天微亮,有万道晨光穿梭在青瓦之间,院中玲珑盛放的桃花在阳光下映出疏落有致的影子。 傅生烟坐在梳妆台前,手执青檀木梳梳理着一头长发,深青色的梳子淹没在鸦羽般的黑发间。她看着镜子里映出的模糊朦胧的自己有些出神,右手不停地梳着披散了一半的青丝,丝毫没有发现头上已经绾好了精致的发髻。她的眼睛浓黑发亮,深不可测,不知想些什么。 她忽然转过身子对立在一侧的禾衣说:“禾衣,再过几日我嫁进孟家,这头发就要全部绾起来了。” 禾衣听到傅生烟的话也不禁轻轻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木梳替她梳了起来,“是啊!还有三日小姐便要与姑爷大婚了,那时就不能再叫小姐,得唤孟夫人了!” 傅生烟又是红了脸,佯怒瞪着禾衣,抬手作势要去打她,“死丫头,竟敢拿你主子玩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就在主仆二人玩闹之际,一个青衣婢女远远走了过来。 “小姐,外面来了个姑娘要见你。” 傅生烟收回了手,有些错愕地看着那青衣婢女,她认识那婢女,是她父亲身边的人,只是她深居内院,没有什么闺中密友,会是什么人要见她? 虽然心中有些疑惑,傅生烟还是跟着那婢女去见了来人。她走在林荫花径中,远远望见凉亭下站了一个白衣女子,那素白的身影不带修饰c干净朴素,却衬得万千青红黯然失色。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掠过她的鼻尖,傅生烟起初以为是花香,后来又觉得不像,这香时而清雅,时而浓郁,给人缥缈神秘的感觉。 那女子似乎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缓缓转过了头。 “我叫夜来。” 夜来对着傅生烟宛然一笑,明艳动人,像极了一枝正绽得灼烈的桃花。 “你就是傅生烟?” 傅生烟有些想笑,明明是这个叫夜来的女子来找她,却反倒问她是谁。可她的好笑并没有维持多久,夜来紧接着又说了一句话让她的嘴角的弧度僵在脸上。 “我找了你许久。” 傅生烟微怔了一下,心中的疑惑和不安愈加浓厚。 “你到底是谁?” “我不是说了吗?我叫夜来。夜晚的夜,来去的来。”夜来缓步走出凉亭来到傅生烟身边,绕着她走了几圈,“听说你马上要大婚了,看来你在这儿生活得很好。” 随着夜来的走近,傅生烟可以闻到她身上的幽香,正是她刚才闻到的缥缈神秘的香味。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傅生烟的身子有些僵硬,声音也有些僵硬。 夜来丝毫不在意,好像没有听到傅生烟的话,继续自言自语地说:“玉溪生有一首诗我很喜欢。”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夜来一字一句吟出那首诗,嗓音泠泠如玉,傅生烟却觉得那清冷动听的声音像是一道裹挟着冰渣子的风,冷得她全身一哆嗦。 “你到底想说什么?”傅生烟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恐惧和不解像是一头蛰伏的野兽,等待时机将她蚕食殆尽。 “你可还记得生烟玉?” 夜来的话像是一块沉沉的巨石坠进傅生烟的脑海,霎时惊涛骇浪,翻山倒海。原以为已经销声匿迹的声音像是潮水一样涌进她的耳朵,侵蚀着她的神经。 “生烟,你帮我,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 “生烟,你再帮我一次!再帮我一次!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 “只要有了生烟玉,我便与你成亲!” 纷乱嘈杂的声音充斥着傅生烟的脑袋,她觉得自己的头疼得几乎要炸开,“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到底是谁?什么生烟玉?我没有生烟玉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你走开!走开!别说了!不要再说了!我没有什么生烟玉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话了!” 傅生烟语无伦次,不停地挥舞着拳头用力捶打自己的脑袋,那模样很是癫狂。 夜来看着这样的傅生烟,目光又深沉了几分,可她终究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重重叹了一口气。忽然,夜来伸出右手,修长素白的食指在傅生烟眉间轻点了点,一道浅绿微光从指尖闪现,以极快的速度融进她的额头。傅生烟有些雾蒙蒙的双眼诡异地黑了几分,下一刻又沉沉阖上,整个人像是失了意识,倒在地上。 “我还会再来的。”夜来俯视着沉沉睡去的傅生烟自言自语。 ——未名香—— 傅生烟正处于一座极致奢华的宫邸,入目皆是金虬环绕,玉砌雕栏。她的头顶是一轮红日,正孜孜不倦地散发着光与热,可她却觉得像是站在一个冰窟窿里,从身到心的冷,凄神寒骨。 傅生烟十分清楚,她又困在了一场梦魇中。 她浑浑噩噩地沿着宫道回廊走,一路上没有碰到一个人。她行至长廊的尽头,向右转了去,所看到的景象惊了她一跳。 桂华流瓦,檐牙高啄,朱牖迎风,是傅生烟终其一生也无法想象到的森严巍巍。可这奢华庄严的宫阙并不是让傅生烟真正感到惊讶的,她惊讶的是眼前的宴会,许多的人,全都身着锦衣绫罗,非富即贵。 傅生烟下意识地想躲,可她很快就发现这里的人都看不到她。 “常州傅家献和田通心簪──”一个内侍扯着极其尖细的嗓子说出一句话,明明只有短短几个字却被他拖得老长。 常州傅家?傅生烟心中一跳,望向傅家的席位,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眉目清朗,温润如玉,一身烟青色长袍,干净得没有半分修饰。傅生烟看到他的第一眼只觉得时间都静止了,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安静下来,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她就那样看着他,一股莫名的苦涩在她心口化开,无边无际地漫延。 似乎有什么液体从脸上滑落,她怔然地抚上脸颊,是泪。 随着这滴眼泪的滑落,四周又恢复如常。 “竟是通心簪!”一道惊讶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这镂雕真是鬼斧神工!” “真乃绝技也!” 听着众人的纷纷议论,傅生烟也将目光从那男子身上移到玉簪上。是一支和田玉雕琢的通心簪,玉质上好,雕工精妙。通心簪其实就是镂空的簪子,一般是金制c银制或者是木制,玉制的通心簪极其少见,不是通心玉簪不好,而是玉器易碎,少有人能将本就纤细的玉簪雕成镂空。傅生烟虽然不喜欢玉器,但她出生在玉石世家,从小耳濡目染,十分轻易就看出那和田通心簪价值不菲,真担得起鬼斧神工一词。 傅生烟注视着那和田通心簪,目不转睛,倒不是惊讶这簪的雕工,而是觉得这玉簪太熟悉,熟悉到这一刀一琢好像都出自她手。只是还未等她想起什么,那道尖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常州孟家献玉人俑──” 傅生烟又是一惊,立即转身看去,是个熟人,孟十三的父亲。 傅生烟这是第一次在梦中看到认识的人,不禁更加觉得这次的梦境比以前的更加古怪。 那是一尊半人高的玉人俑,剔透无瑕,栩栩如生。那支和田通心簪已是一件珍宝,可在这玉人俑面前却是逊色几分。傅生烟已经有些明白,这是一场赛玉会。她记得当今圣上爱玉成痴,四处搜罗宝玉,也曾举办过赛玉会,莫非这梦中也是如此? 似是为了证实傅生烟的猜测,那始终坐在高台之上c垂帘之后的人说了宴会开始以来的第一句话,声音威严。 “好!此次赛玉会魁首当属” “等一下!”一个熟悉的女音打断了帝王的话。 傅生烟呼吸一滞,全身都颤抖起来,那声音像是,像是 傅生烟过了许久才转身看去,一个女子迎面而来,一袭白色襦裙,肩上罩了一件白底红梅刺绣的披风,空灵清淡,粉淡胭轻。 那女子有着与她一模一样的脸。 “傅家傅生烟,前来献玉。” 傅生烟看着眼前与她一模一样的人,脸上终于有了惊慌的神色,可那个“傅生烟”似乎也看不到她,甚至连触碰也触碰不到,竟是直接穿过她的身体走了过去,站在中间朝着高位上的人拜了拜,献上一小块白玉。 傅生烟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完好无损。可那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也叫傅生烟的女子却是真真实实从她的身体穿了过去,犹如穿过了一片空气。 “这是什么玉?我此生从未见过。” “这玉的成色真是我平生见过最好的了!” “怕是连当年和氏璧也不及此玉!” “傅生烟”甫一将玉拿出来,赛玉会就又陷入了混乱,一人一句,七嘴八舌的。而傅生烟也终于在这七嘴八舌中回过了神。 她看向那玉,剔透玲珑,通身雪白,似有淡蓝色光华在其中隐隐流动。 “这是生烟玉?”那坐在傅家席位的年轻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傅生烟”,猛然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她面前,连高位上的帝王都忘了。他一脸惊喜,伸手抓向“傅生烟”的左手,正要开口询问,可所有的话都湮没在喉间,不可置信的表情僵在脸上,继而转为惊骇。他张了几次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是哑了嗓子,良久之后才发出了声,干涩沙哑,颤抖得厉害。 “生烟,你的手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生烟玉 三 傅生烟猛然惊醒,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全身上下汗涔涔的,像是淋了一夜的雨。 生烟玉?她梦到了生烟玉,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傅生烟恍惚想着。 “生烟,你的手呢?” 梦中那个男子的话再次在她耳边响起,当时她身处梦境还未发觉,现在想起来却是惊出一身冷汗。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正是纠缠了她十七年的噩梦中的声音。傅生烟的脸一寸一寸变白。 那人到底是谁? “吱呀──” 是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傅生烟扭头朝着声源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这时她才发现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没有光。 是夜晚吗?傅生烟有些疑惑,可她每夜都习惯留一盏灯的,即使是夜晚也不该是这样漫无边际的黑暗。 大门被人打开,一股彻骨的冷风从门缝灌了进来。透骨的寒意将傅生烟冻得一哆嗦,可她没有功夫理会这些,只专注着那个朝她行来的人。原先以为是禾衣,可傅生烟很快就发现不是她,那脚步声沉稳有力,倒更像是男子。 忽然,傅生烟的眼前亮起微弱的烛光,明灭闪烁。她看了去,见到他正微俯身点烛,狭长的眼眸低垂着,任烛光掩映出长而卷的睫毛,投影在瘦削苍白的脸颊上。 是孟十三。他怎么在这儿?傅生烟心中有无尽的疑惑不知从何问起,她看了许久才准备张口问他,可她发现她根本张不开嘴巴,发不出声音。 就在此时,孟十三忽然侧过身子,目光穿过忽明忽暗的烛火朝她投了过来,眉宇在昏黄的烛光下柔和了几分,却又掩不住那落寞深情。 “事到如今你还不死心吗?”孟十三低叹一声。 傅生烟看着他一愣,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而就在现在,她才发现她所在房间根本不是她的闺房,而是一间陌生的房间。 只是傅生烟还来不及细想,孟十三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 “傅生烟,你醒醒吧。何苦折磨自己!” 是啊,醒醒吧,这都做的什么梦啊!傅生烟现在已经十分确定,她根本还没有醒过来,只是从一个梦境陷入另一个梦境。可眼前的孟十三那样真实c鲜活,是有血有肉的人,她甚至从他眼中看到了她熟悉的情深不渝,与现实中的孟十三一模一样。 “十三,带我走吧。” 傅生烟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可又觉得不像,那声音沙哑低沉,没有生机。 “好,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孟十三的声音是从所未有的欣喜,更是情不自禁地拉过了傅生烟的右手。 走什么走,我们是要成亲的,怎么说得跟要私奔似的!傅生烟暗自愤愤想道。她想要挣开孟十三紧紧握着的右手,可怎么也使不上力,只好准备用左手去推他。可她很快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朝左肩扫去,只看到左手衣袖中空荡荡的。 她心中惊恐万分,脸色却是平静如常。 这都什么梦啊!虽说她的梦一向古怪,可这还是第一次梦到自己缺胳膊少腿。不仅如此,她似乎还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子,就好像她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灵魂,可这身体却不属于她。傅生烟就算是有再好的修养,此刻也想要狠狠地骂上一句。 可这古怪的梦境没有给傅生烟骂人的机会,她甚至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这次她十分确定是她说的话,因为她感觉到自己的嘴巴微动。 “孟十三,你说他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我?” 他是谁?傅生烟其实更想这样问,可她只说了一句就不再出声。 “他不是不爱你,只是比起那唾手可得的权势,儿女情长都太不值一提了。”孟十三垂眸望着傅生烟,目光纠结。 “小姐,小姐,你醒醒啊!” 傅生烟看着眼前孟十三的脸,销形骨立,不带血色,下巴长出了青色的胡茬。他从来都是风流无边,从未有过如今的狼狈不堪。她的心针扎般的疼。 “小姐,你再不醒就误了婚期了!” 谁在叫她?傅生烟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道急促的声音,像是禾衣的。 婚期,婚期。傅生烟如今的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不停地转悠,她依旧没有动,也可能是根本动不了,不过眼前的孟十三却变得越来越模糊,他狼狈落拓的脸在眼前渐渐透明c淡去。 傅生烟猛地睁开了眼睛,刚才还鲜活的c有血有肉的人霎时消失。 “我的手!我的手!”傅生烟清醒过来后立即伸手去摸自己的左手,待摸到那熟悉的温度才舒了一口气。 禾衣见傅生烟醒了过来还有些微愣,反应过来后立马扑倒在她床上,带着哭腔说,“小姐,你可醒了!你都睡了整整两天了!” “两天?”傅生烟听到禾衣的话有些发怵。 “是啊!都睡了两天了,怎么叫都叫不醒!”禾衣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请了大夫来看,也只说是睡着了,没什么事。” 傅生烟有些意外,梦中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一一闪过,一切都不可思议。 梦?那真的只是梦吗?可为什么会那样真实? “小姐,你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禾衣见傅生烟面色苍白如纸,有些着急地唤了她好几声,却没有半分反应,只得伸手摇了摇她的胳膊。 傅生烟回了神,望向禾衣问道:“那个人呢?” “什么人啊?” “就是那个来见我的女子,叫夜来。” 禾衣愣了愣,看向傅生烟的眼神有些奇怪,“小姐是睡糊涂了吧!这几日府里没来客人啊!” 傅生烟又是一怔,看禾衣的神情不似说假,立时慌了神,“是父亲身边的婢女来告诉我的,当时你与我在一起,也看见了啊!” “婢女?小姐说的可是阿碧姐姐?她母亲重病,已经回去好些天了!” 傅生烟不再说话,整个人呆呆的,犹如魔怔了一般,良久之后才自言自语般的低声喃喃:“难道又是梦?” 傅生烟脑子里一团乱麻。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太古怪,太让她不安了。 禾衣见她神色异常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担心地看着她,想了许久,才强颜笑道:“小姐,听说城北开了一家香料店,小姐可要去看看,顺道添置一些胭脂香粉。” 傅生烟看着禾衣期待的笑脸,知她是看出自己心情不佳,想要陪自己去散散心,也不好驳她心意,只得微微点了点头。 禾衣见自己小姐答应了,欢天喜地地去安排出行。 那家香料店傅生烟是知道的,听说怪得很,一般店铺都开在最热闹的街市,反而它开在最偏僻的城北,来往的人少,生意也不好,可偏偏那老板毫不在意,偶尔有人去买香却连店主也见不着。 傅生烟从前还不大相信这些传闻,想着这世上哪有不想赚钱的商家,可这次见了那香料店才觉得那店主当真是个怪人。那香料店岂止是无人经营,甚至连个正经的牌匾都没有。 傅生烟头次见到这样开店的,心下稀奇得很,领着禾衣走进了香料店的大门。 轻轻推开紧闭的大门,一股浓郁的香气骤然袭来,韵味深长。傅生烟抬头环顾四周,屋内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架架木架,上面放满了香料。 禾衣绕着屋子转了一圈,依旧没有见到其他人,只得扯着嗓子朝楼上喊。 “有人吗?有没有人啊?”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禾衣的声音回荡在楼道间。 “小姐,真是怪得很!这店里一个人都没有!”禾衣一脸疑惑,轻轻皱着眉头。 傅生烟没有理会禾衣,只是失神地看着木架的最顶层,那一层什么香料也没放,只搁了一块刻写着“南柯”二字的木牌。忽然,傅生烟感到脑子一阵晕眩,一道如同云彩般缥缈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 “南柯之香,造人美梦。你想要生烟玉,不如便送我南柯香吧。” 傅生烟轻轻摇了摇脑袋,想要将那不明的声音甩掉,“禾衣,你听到有人说话了吗?” 禾衣站在傅生烟身侧一头雾水地看着她,“没人啊。我都喊了这么久,也没人应啊!” “没人?”傅生烟望着木架低声喃喃,双眼空洞无光。 “小姐,你怎么了?” “没没事。”傅生烟回了神,抬手抚了抚脸颊,才发现额上染了一层细汗,“许是我听错了。走吧,我们走吧,这地儿古怪得很。” 说完这些话,傅生烟便急急走出了香料店。她没有告诉禾衣,那声音耳熟得紧,像是她自己的声音。 直到二人都离开了香料店,一直黑黢黢的二楼才亮起星微的光,一个白衣女子从微光中走了出来,姿态慵懒。随着她的出现,空气中暗香浮动,清幽似夜,馥郁芬芳,竟比店里任何一种香料都香。 她就那样看着主仆二人离开的方向,良久良久,嘴唇勾起一抹轻微的笑。 如果傅生烟在这儿,一定可以认出,这女子就是她找的夜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生烟玉 四 傅生烟出嫁是在一个晴天,烈阳似火,满城的桃花开得粲然,像是在为她道喜。 她身穿一袭火红的嫁衣,端坐在菱花镜前,等着婢女喜娘上妆。艳艳大红的裙摆逶迤在地,像是漫天飞坠的星火滚落在她脚边,灼灼如焚,燃尽着万丈红尘。 一盒香粉簌簌,半匣眉黛澄澄,片胭脂沾了水,染了蔻丹的玉手拈于唇上一抹,便是一片色滟滟的娇红。朱钗c凤冠,长发轻挽,美得令日月失色。 唢呐声响起的时候,嫣粉的桃花灼灼夭夭,纷飞着落了下来,簌簌地铺了满地。 远远地,一整队火红的人影渐渐清晰,像是天边的红霞,一点点晕开,不断扩大,再靠近,照得人脸上眼睛里都是一片喜庆之色。 喇叭唢呐,铜钹皮鼓,吹吹打打,锣鼓喧天,一声比一声响亮。 百姓翘首踮足,簇拥观望着这场婚礼。 隐隐可见那骑着一匹头戴红花的高壮白驹的男子,他一袭红衣加身,自迷离霞光中而来,像是一卷倾城的画。 迎亲队伍走到傅府门前,花瓣纷飞,暗香盈盈,花轿上的薄纱轻罗在风中扬起清丽的弧线。傅生烟在喜娘的搀扶下,先是拜别了爹娘,然后向花轿缓缓行去。 她穿着最华丽的衣裳,双靥点上最艳丽的胭脂,红唇轻勾,顾盼流华。她在何处,何处便是姹紫嫣红开遍。 人面桃花,情致两饶。 傅生烟坐在花轿里被人一路抬到孟府门前,喜娘掀开轿帘将她扶了出来,又将红绫的一头交在她手中。她隔着红色的盖头,隐隐可以看见红绫的另一头被握在一双干净莹润的手中,火红的颜色衬得肌肤如玉。 一些零碎的画面在傅生烟脑海中闪过,每一个都与此刻的情景重合,她心中一慌,那股不安再次卷卷袭来。 傅生烟与孟十三各自牵着一头红绫走进宾客满座的大堂,大堂内人声鼎沸。 “恭喜啊!恭喜啊!”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多谢多谢。” 傅生烟听到了宾客们连绵不绝的祝贺声,紧接着又是孟父十分高兴地道谢,纷纷杂杂涌进她的耳朵,放大了无数倍。 熟悉,太熟悉了。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声音,一切的一切都透着一股古怪的熟悉感。这场婚礼,她好像已经重复了很多次。 原本沸反连天的大堂忽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连心跳呼吸声都听不见丝毫,好像所有人在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是诡异的静。傅生烟有些奇怪,更多的是不安。她压低嗓音唤了好几声“十三”,可身侧手握红绫的人没有半分反应,她一急,用力拽了拽手中的红绫,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可红绫直接从他手中脱出,飘落在地上。 傅生烟呆怔在原地。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猛地掀开头上的盖头。入眼的景象骇了她一跳。四周所有人都宛如木偶一般,停止了动作僵在原地,有些宾客似乎前一刻还在说话,现在大张着嘴巴没有合上;孟父还保持着大笑的样子,显然很是喜悦;身旁的喜娘还伸着手,依旧是扶她的动作。傅生烟僵硬地转过身子去看孟十三,他一袭红衣,眉目如画,眼睛还看着她,眸光深深眷眷。 “十三!十三!”傅生烟脸色一变,立即丢掉手中的红绫,扑向孟十三,拉扯着他的衣袖,急急唤道。 可他没有半分反应。 “别喊了,他听不到的。”一个女音响在诡静的大堂上,似石入深潭,惊起千层骇浪。 傅生烟微微扭头,看到了这大堂上唯一一个可以动的人。她穿了一身红衣,浅笑玲珑,顾盼之间流泄多少风情。 是夜来。 “又是你!”傅生烟见到她整个人犹如一只炸毛的猫,语调猛地拨高。 “听说你今日大婚,我特意穿了一件鲜艳的衣裳。傅生烟,新婚大喜。”夜来向她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极轻极缓,像是踩在她的心口上,“我说过,我还会再来的。” 傅生烟只是看着她,眼里闪烁着凶光,像是看着一个恶鬼。 夜来也不在意,懒散散地在她身边踱步,裙摆翻涌出火红的花。 忽然,夜来漫不经心地抬眼瞧她,墨玉一般通透的眸子一片深邃平静,“傅生烟,时间到了,你该走了。” 傅生烟依旧没有说话,她现在脑子里只盘旋着一句话:是梦,她一定还在做梦,她一定还没醒。 “这里发生的一切你一定都觉得十分熟悉吧?好像曾经经历过一样。傅生烟,你知道为什么吗?” 傅生烟仓皇地后退了两步,挂满红绸的大堂霎时地动山摇起来,一片火红在她眼中缭乱异常。 就在这时,傅生烟忽然扑向夜来,拉扯着她的衣衫,用力推搡着她。 “闭嘴!不准说!我不想听!你出去!出去!” 什么为什么!她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她有一种预感,夜来接下来的话会打碎她十七年的安宁。 夜来没有在意傅生烟无礼的行为,看向她的目光反而带着一丝悲悯,“傅生烟,因为这十七年以来所发生的事情你已经重复了很多遍。” 傅生烟僵在了原地,双手停滞在半空,神情呆滞,像是化做了一个木偶。忽然,四周狂风骤雨袭来,裹着刺骨寒意的风撕扯着红绫赤绸,似有山魈呜呜,鬼魅长鸣,尖锐刺耳,仿佛要将人撕裂。 夜来目睹了这诡异的变化却丝毫不惊讶,神色平淡自然地继续说话,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十七年来,你噩梦缠身。可傅生烟,你有没有想过”说到此处,夜来顿了顿,看向傅生烟的目光变得复杂。 “也许这十七年以来所发生的一切才是一场真正的梦。” 四周的景物在夜来的声音响起时开始变化,脚下的土地猛然裂开,一条条巨大的鸿沟纵横交错,形成无底的深渊。前尘往事的痛苦记忆化作厉鬼,狰狞咆哮,摧毁了张灯结彩的楼阁,撕碎了期盼已久的良辰美景,孟府轰然倒塌。而傅生烟站在一片废墟中,看着夜来,慢慢忆起了一切。 “傅生烟,想起来了吗?你就是生烟玉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生烟玉 五 “孟十三,你又欺负生烟!” 十二岁的傅荆挡在一个比他还小几分的小姑娘身前,瞪眼看着面前与他一般大的孩子。 孟十三看了看躲在傅荆身后的傅生烟,她的双眼湿润,清澈明净,像是一对浸在水中的剔透琉璃。见那小姑娘看着自己的神情有些害怕,他不满地努了努嘴。手中拽着一根红头绳,正是从那玉人般的小姑娘的辫子上扯下来的,只是他下手不知轻重,将那粉团子似的小人儿扯得嚎啕大哭。可他孟十三是孟家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从小雕盘绮食,养成了骄纵的脾性,做错事也不道歉,反而越发嚣张。 “常州谁不知道,傅家的傅生烟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也就你傅荆当她是个宝儿!” 嗓音稚气未脱,却又处处显着蛮横。 傅荆气得憋红了脸,却也只是有气无力地吼了一句:“住口!不许这样说生烟!” 孟十三眼中的傅荆就跟个纸老虎似的,即使被气红了双眼,他也丝毫不觉得害怕,反而抄着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哭红了眼睛的小姑娘,笑嘻嘻地说:“不过这小丫头倒是生得水灵灵的,不如长大了给我当媳妇儿吧!” 傅荆这下真是气极了,好像一口气上不来,佝着腰连连咳嗽,一边咳一边又狠狠瞪着孟十三,双眼赤红,像是烧了一团火。良久才缓过气,对孟十三一字一顿c咬牙切齿地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娘说了,生烟长大了便是我的妻子!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原本还嬉皮笑脸c吊儿郎当的孟十三忽然变了脸,猛地上前一步,用力推了傅荆一把,又一手将他摁在地上,扬着拳头朝他恶狠狠地说:“就凭你?半死不活的病鬼,有命活到她长大吗?” 这是他们小时候的模样,心思单纯,单纯地好,单纯地坏。可时间摧折着万物。 傅荆是傅家的独子,他本该有锦绣前程,可他命不好,自娘胎里出来便带着病,身子骨孱弱得很。傅家请了无数名医也总不见好,甚至有大夫断言他活不过二十岁。可他及冠之后,身体竟奇迹般的好了起来,如今更是不见从前的病弱模样,已然一个风姿神秀的贵公子。傅家人直叹他运气好,可没有人知道傅荆大病痊愈只因他曾向傅生烟说希望此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不再缠绵病榻。 傅生烟是傅家的养女,是在十七年前傅家举族迁往常州的路上捡到的。那时候的傅生烟尚在襁褓,玲珑可爱,像是白玉雕琢的人物,瞧着惹人怜爱,年纪尚幼的傅荆见了很是喜欢,央着父母留了下来。 那时候的傅家正是落魄的时候,可捡到了尚在襁褓中的傅生烟后,傅家日益好了起来。傅家世代做着玉石生意,而傅生烟对玉的造诣天生极高,凡经她手的玉器都是价值千金,傅家人不明就里,只道是捡了个宝儿。 可他们却真的是捡了个宝儿,傅生烟乃洪荒奇玉生烟玉所化,能实现人之美梦,为她取名“傅生烟”也算缘分。只是生烟玉初化为人,神识混沌,竟真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平凡人类,十余年后才有了些零星记忆。 于是,傅荆向她许下的愿望得以实现。 自傅生烟有了生烟玉的记忆以来,傅荆无意间向她许了许多愿望:大病初愈,得到上好美玉,请得一流辨玉师c琢玉师;更甚至是希望新栽的兰草开花,寻回小时候弄丢的胎毛笔所有的所有,傅生烟都将它实现,每每看到傅荆啧啧称奇又欣喜满足的模样,她都感到十分欢愉,是千万年来从不曾有过的满足。 她是妖,一只活了很久很久的妖,可她做人只有十七年,她不懂情爱,她愿意实现傅荆所有的愿望,她以为这就是爱。 可是这世上终有一些愿望是连她也无法实现的,例如——起死回生。 当今圣上爱玉成痴,每三年办一次赛玉会,让各地的玉商携宝玉齐聚一堂,一鉴高低,拔得头筹者可为皇家专供玉石。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商排末等,可皇商便不一样了。 傅荆爹娘的死讯就是在赛玉会的一月前传来的,连带着一同死去的还有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琈玉,碎石玉屑堆了一地,晶莹发亮,像极了人的泪光。前来查案的官差许久都没有找出凶手,只说是盗匪偷玉恰恰被傅氏夫妇撞到,傅父烈性,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狠心摔碎了?琈玉,盗匪恼怒至极,对二人狠下杀手。 傅荆见到爹娘尸体时一滴眼泪也没掉,只是将自己同尸体一起关在灵堂里,三天三夜,不眠不食,好像要连同尸体一道腐烂。第四天清晨时分,他打开灵堂大门走了出来,蓬头垢面,眼里布满细细密密的血丝,眼睑下的乌色眼圈在苍白脸颊的衬托下更显突出,下巴长出了青色胡茬,整个人是从未有过的侘傺落魄。 他走出灵堂,对同样在门外守了三天的傅生烟说了三日三夜以来的第一句话。 “生烟,你知道,我爹娘是被什么杀死的吗?” “是把琢玉刀,那东西我从小玩到大,再熟悉不过。他们的伤口形状和刀形完全吻合,更甚至伤口内还残留着刀身没有擦尽的玉屑。这常州内除了我傅家便只有孟家做玉石生意,除了他们无人会用琢玉刀。自古以来,官商相护,官风腐败。孟家是钟鼎之族,官府惹不起,又不愿得罪我傅家,便将案件拖延至今。不过没关系,我总有自己的法子可以报仇。” 傅荆的声音平平淡淡,像是诉说一件平常普通的事,可他这个样子却让傅生烟觉得极其陌生。 傅生烟从未见过这样的傅荆,他的双眼像是漫上大片大片的血,红得瘆人,他满怀恨意,面目狰狞,是从不曾有过的陌生可怕。他本是一个清贵如竹的男子,本该高枕无忧,安享富贵,可一夜便成了无爹无娘的孤儿。 傅生烟感到从所未有的无力。 离恨恰如荒草,蔓延千年万年。 ——未名香—— 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傅荆向傅生烟许下一个个生烟玉的愿望。 “孟家为了在赛玉会中拔得头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毁了?琈玉,害死我爹娘,以为这样就可以稳坐第一,我却偏不如他们的意。” “我傅荆一定会找到世间第一奇玉,玉石第一只能是我傅家!” 傅家祖上曾偶得生烟玉,仅凭那拇指大小的玉石名声大噪,更是得天下第一玉商的名号。千年前,生烟玉初生灵识,受了一道天劫,失了部分玉身,可就是这拇指大小的玉也让她修炼了数百年才恢复如初。原以为那碎玉在雷劫下化作齑粉,可想不到竟躲了过去,还流落到了傅家。 她与傅家的羁绊在千年前就已种下,佛说因缘,便是如此。 “你想要生烟玉?”傅生烟抬头看向傅荆的眼睛,语气认真。 她的嘴角轻轻上扬,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波光潋滟,又隐隐藏着一丝凄凉。 “良玉生烟,天下玉商谁不想要?”傅荆朝着傅生烟笑,眉眼尽是柔情,亦如从前的风华霁月,可再给不了傅生烟之前的感觉。 傅生烟没有再回话,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指尖犹如白玉,纯粹无瑕。良久之后,她才低声喃喃了句:“这次的愿望倒是不简单。” “你说什么?”傅荆只看到她嘴唇翕动,却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不由问道。 傅生烟抬起头对傅荆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笑靥如花,干净而美好,“我说,只要有心总能找得到的。” 看到傅生烟明艳的笑,傅荆有一瞬恍惚,他敛去心中的酸涩,一把将那芳华明艳的女子拥进怀中,在她耳畔温声说道:“生烟,再等等,再等等。等大仇得报,过了孝期,我们便成婚。” “好。”傅生烟呆愣了许久才应了一声,她的脸上是连自己也不知晓的迷茫。 她是妖,一只活了很久很久的妖,可她做人只有十七年,她不懂情爱,她愿意实现傅荆所有的愿望,她以为这就是爱。 傅生烟失踪了,在他们前一日刚刚许下约定,她便没了踪影,傅荆发了疯般的四处找她,可傅生烟就好像从来不曾出现在这世上一般,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傅家上下都说她是眼看着傅家败落,跑了,个个都骂她狼心狗肺,傅氏夫妇生前待她如亲女,她却丝毫不念恩情。可傅荆不信这些话,依旧没日没夜地找她。 赛玉会如期而至。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放在傅府门前,傅荆站在门口张望,依旧不见记忆中的熟悉身影,身后的随从又提醒了一次不要误了时辰。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走向马车,门外的阳光倾斜在他烟青色的衣衫上,淡淡的,仿佛不带一丝温暖。他的脚步缓而慢,却没有半分犹豫c留念。 眼下,没有什么比赛玉会更重要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生烟玉 六 傅生烟是在赛玉会上出现的,带着世间奇玉生烟玉。 傅荆见到她的时候欣喜若狂,不知是喜失踪一月有余的她再次回到他身边,还是喜她带来了他渴望已久的生烟玉。 可当他激动地伸手去拉傅生烟时,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的左手没了。 傅生烟的左手手腕是齐腕断掉的,整个手掌都没了。她拽过傅荆手中的空荡荡的袖子,拉扯着衣袖遮住光秃秃的手腕,将整个手臂藏在宽大的披风后,自始自终,一言不发。 “生烟,你的手呢?” 傅荆还想要追问,可事实不允许。那始终稳坐金椅的帝王,掀开垂帘,一步一步走了下来,一种来自威严的压力迫使傅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说这叫生烟玉?” 帝王沉稳的声音萦绕在他耳畔,可他此刻心乱如麻,全然不顾礼法尊卑,只是略点了点头。 帝王没有生气傅荆的无礼,反而拿起生烟玉细细端详,轻轻摩挲,有些爱不释手的模样,忽然朗朗大笑起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妙极!妙极!想不到世上竟真有如此宝玉!” 帝王的话已然点明了胜负,内侍立马跪倒在地,其他人也紧接着跪下,齐声道:“恭喜陛下,喜得宝玉!” 意料之中,傅家的生烟玉夺得头筹。傅荆看了看喜获珍宝的帝王,又扭头看了看一脸不甘,愤恨瞪着自己的孟父。他终于赢了,所有的期盼在这一刻得偿所愿,他应该笑,大笑c嗤笑,刻薄地讽刺孟家人机关算尽也斗不过他傅家。可他觉得,他的心像是缺了一角,撕心裂肺的疼,鲜血汩汩不止,自此再也不完整了。 事情过去了好些天,傅荆一直追问傅生烟左手是怎么回事,傅生烟要么闭口不言,要么三言两语将话题岔开,最后实在被逼得狠了,才模模糊糊c半遮半掩地说:“那生烟玉不是凡物,想要得到它岂能不付出一些代价。一只手换一块生烟玉,不亏的。” 傅生烟终究没有说出事情缘由,傅荆心以为她一个姑娘家残了手,难免无法接受,不愿再提起伤心事,故而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将她轻轻揽进怀里,一遍一遍重复地说。 “生烟,我会和你成亲,好好照顾你的。” 不知疲倦地重复,深情无边。在那一瞬,傅生烟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是傅生烟心中期盼幻想的所以缱绻旖旎都没有出现。傅荆变得忙碌起来,现在的他深得帝宠,前途无可限量,是无数人巴结的对象,接连不断的应酬令他难以抽身。傅生烟总是告诉自己,他只是太忙了,只是太忙了,再过些天就好了。可心中那丝失望好像隆冬寒夜里铜盆中燃尽的炭火,还剩下最后一点星子,直烧得人体无完肤。 那日夜里,傅生烟坐在窗边失神地望着空中孤冷的月,细碎的月光转过窗棂,覆上她苍白的眉眼。傅荆在一大早就离开了,说是去赴一个什么王爷的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傅生烟觉得她的心在这寂寂黑夜里长成了一片荒芜。 是什么变了?傅生烟的石头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 忽然耳边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傅生烟以为是傅荆,满心欢喜地奔了过去,“哐当”一声打开了大门,那一刹,她愣住了,唇边高高扬起的弧度僵在嘴角。 是孟十三。 他携着满身风尘而来。 原本鸦羽般的头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打理,松散凌乱地披在肩上,没了光泽。傅生烟透过昏黄的烛光看向他的脸,脸色白得吓人,像极了外面的白月光。 傅生烟忽然想起在傅氏夫妇去世不久,孟十三专程从江南赶回来看她到时候。 那时的孟十三懒懒散散地坐在她对面,耷拉着两条腿左右乱晃,像是一摊烂泥,只有双眼精光闪闪。 “哎哎,我说爱哭鬼,我不过去江南看美人儿,才走了一个月,这老头儿怎么就死了?” “我说爱哭鬼,你别难过啊。这谁都得死,早死晚死也得死,别太伤心了。唉唉唉!你别哭啊!我就说你爱哭鬼吧!别哭别哭!” 傅生烟思绪远飞,走神间忽然被一个有力的肩膀扯进怀里,那个怀抱温暖滚烫,像一团炽热的火焰,驱散了她连日以来的阴霾黑暗。 “傅生烟,我终于找到你了!” 很久很久,久到傅生烟以为天地静止,孟十三才声音颤抖着说了一句话,夹杂着还没有散去的深深恐惧,像是失而复得了心爱之物的孩子。 傅生烟现在才知道,在她失踪一个多月以来,在所有人以为她抛弃了傅家的时候,除了傅荆,还有孟十三不分昼夜地找她,不顾风雨地找她,整整四十七个日夜,不停不歇。 孟十三再看到傅生烟欣喜无比,紧紧抱着她不撒手。 他伸手去拉傅生烟的双手,右手还是如从前一样,软软的,可左手却只摸到轻飘飘的衣袖。孟十三大惊失色,慌忙地掀开她的衣袖,只看到一截光秃秃的手腕。 傅生烟满脸仓皇地抽回左臂,藏进白色披风后,自她的左手断掉后,这身宽大的披风就再没有脱下来过。她低着头,躲避着孟十三的目光,一句话也不说。傅生烟觉得,即使当初傅荆发现她没了左手时,她也不曾这样手足无措,但是在面对孟十三那双眼时,就像是被扒了衣服,赤裸裸的,所有狼狈不堪都暴露在他面前。 孟十三也没有说话,只是本就通红的眼睛变得更红了,血的颜色。 那双手很小很软,他一只手就可以全部包裹住;那双手灵巧无比,雕成过一个个鬼斧神工的玉器;那双手曾做过女红c放过纸鸢c抚过瑶琴;那双手 孟十三看了傅生烟许久,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问她。 “很疼吧?” 听到孟十三的话,傅生烟才抬起头看向他。 此时的孟十三牵强地扯起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说道:“你这个爱哭鬼,一定疼得掉眼泪吧!” 以往听到孟十三唤她“爱哭鬼”,她都不太乐意,作为一个活了许多年的妖怪,被凡人欺负得哭鼻子实在不是件光荣的事。可现在傅生烟觉得她的眼睛酸涩得厉害,这是她断了左手以来,第一次有人问她“疼吗”。可她不能哭,一滴眼泪也不能掉,于是她也扯了扯嘴角,笑着摇头。 嘴角的弧度僵硬,笑得比哭还难看,孟十三撇着嘴评价道:“真丑!” 傅生烟收起了脸上的笑,面无表情地看着孟十三,相顾无言,气氛变得诡异起来。就在这时,一股冷风从窗口灌了进来,傅生烟立即起身去关窗,见着屋外狂风裹着急雨倾盆而来,电闪雷鸣,劲风不倦地扯弄着树枝,影子倒映在墙上像是瘆人的怪兽。 她怔怔站在窗边,不过片刻,便被雨气沾湿了衣衫。 傅生烟回了神,匆匆地关上窗户,拿起雨具便要出门,她想起来,傅荆出门时似乎没有带伞。 可她刚刚走了几步便发现孟十三已经趴在书案上睡了过去,她不由失笑,心中却又五味杂陈,想道:应该是很久没有睡觉了吧! 她看了看手中的伞,又看了看沉沉睡去的孟十三,低低叹了口气,将伞放回了原处,走到孟十三身边坐下,再没动过。 她又如往日一样,坐到天明,却不再感到孤独。 天微亮,昨夜的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洗尽了繁华世俗的脂粉缁尘。缕缕金光漫过窗牖,垂泄在孟十三的眉间,柔和了他桀骜不驯的眉眼。他缓缓睁开眼,望着四周陌生的环境,微微有些愣神,记忆渐渐回溯,他蓦地想起了什么,站起来四处寻找,可房中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门被缓缓推开,傅生烟右手端着一个瓷碗走了过来。孟十三看着突然出现的傅生烟,觉得心中悬起的大石渐渐变轻,落下。 “我熬了些白粥,你吃些吧。” 傅生烟将粥碗递向孟十三,可他却一直没有伸手接,不由抬头看去,正好对上一道深深目光,“怎么了?” 孟十三没有回答,只是结果瓷碗,几口喝了个干净,全然不顾以往的风流形象。大概是饿极了,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瓣,将空碗还给了傅生烟。 傅生烟接过空碗,又等了片刻依旧不见他回话,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得拿着碗走了出去。就在她开门的一瞬,身后响起了孟十三的声音,压抑着恐惧。 “我以为你又不见了。” 傅生烟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是说:“我再去给你盛一碗。” 她走了出去,却再没有回来。 傅生烟走到院子正好看见回来的傅荆,他神采奕奕,好像这么多天以来,倍受煎熬的只有她。 傅荆看到傅生烟时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去,说道:“生烟,我正要去找你呢!” 记忆中的清润声音让傅生烟又有了些希望,她想连日以来他终究还是念着自己的。可他的下一句话却像是一捧捧冰水浇入血脉,冻结了她的满腔热忱,侵入心窝,冷得发疼。 “生烟,你再帮我寻块生烟玉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生烟玉 七 傅生烟陡然抬头看向傅荆,依旧是从前模样,烟青色长袍,干净朴素得没有半点修饰,风盈长袖,清贵如仙。可她却像是第一次见他,看得那样认真,眼神复杂。 良久,她若有若无地轻笑,声音嘶哑得发沉。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傅荆用力地握住傅生烟的双肩,神情几乎癫狂,“是平阳郡主,她想要一支生烟玉的簪子。她是端王爷的独女,深受宠爱,若帮了她便能与端王爷交好。端王爷是圣上的亲兄弟,权倾朝野,有了他帮忙,我离报仇便又近了一步!” “生烟,你帮我,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 傅荆此刻发痴发狂的模样丝毫没有往昔的风华霁月,傅生烟闭上眼不去看他。 “傅荆,你知道吗?为了生烟玉,我没了一只手。” “生烟,那只是意外。” “对,只是意外。”傅生烟的声音极小极轻,转眼变散在了风中。 她伸出右手将傅荆推开,认真地看他,眼里尽是疲惫,“这是你的愿望吗?” “是。” “好,如你所愿。” 她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情感,干净如初春的雨,剔透如松尖的冰。傅荆觉得她的心好像变得遥远起来,好像变得不再真切,他蓦然一慌,立即伸手去拉她,却被她闪身避了过去。 “你走吧,我累了。” 傅生烟说完后也不给傅荆答话的机会,返身离去,只是她并没有回房,而是从后门离开。几乎同时,屋内的孟十三坐立不安,在不大的屋子里踱来踱去,他等了许久也不见傅生烟回来,心中越来越慌,打开门也跑了出去。 傅生烟穿过热闹的街道往城外走,耳边尽是些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听说端王爷家的郡主瞧上了一个玉商?” “什么玉商,是此次赛玉会的魁首。叫傅荆来着,是个年轻人,长得很是俊朗。” “那就是皇商了?可真是郎才女貌!” “可不是!” 傅生烟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她这些日子都不曾出门,不知道市井上竟有这些风言风语。对,是风言风语。 只是,空穴不来风。 “生烟,我会和你成亲,好好照顾你的。” 傅荆的话一遍一遍响在她的脑海中,他的声音温柔干净,却洗不去她眸中的黑。 等到傅生烟停下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何时跑进了城外的林子。树枝纷披,密密匝匝地遮住了天空,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浓翠下。叶子是绿的,干净的绿,发着光,好像被昨夜的雨水洗得点尘不染。细细碎碎的阳光筛过枝叶间的罅隙,覆上她的肩膀,洒下光斑点点。 傅生烟就这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已经化成了一尊石像。 时间渐渐流走,天暗了下来,枝叶也变得没了光泽。黑夜好像一只狰狞的怪兽,张着黑洞般的大口,将光芒一点一点吞吃干净。 那是一个没有光的夜晚。 许久之后,她终于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脚,寻了一个比较空旷的地儿坐了下来。她茫然地抬头望着漆黑无垠的天,那天无星无月,如浓墨泼洒,那眼黑漆一片,如深深枯井。 她就这样看着天空,眼中无晴无雨,无悲无喜。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伸出右手将肩上那件素白的披风解了下来,紧接着又是那拢在身上的薄纱轻罗,最后是那件鹅黄色的襦裙。轻衣缓带落了满地,堆积成一朵鲜艳凄绝的花。 她上身只裹了一件抹胸,露出雪白的双肩,晶莹如玉。慢慢地,慢慢地,她的肌肤变得更加晶莹起来,原本明艳的脸颊渐渐没了血色,三千青丝也跟覆了雪似的,蒙上一层白色,远远望去像是一尊剔透的玉雕。 她从一个鲜活的人变成了一座静默的玉雕。 纯白如玉石的左肩渐渐生出裂隙,愈来愈深,一点一点扩张,斑驳龟裂。她的身体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半,一边是莹莹粼粼的白玉,纯粹无瑕;一边是饱经风霜的残像,开裂破碎。那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渐渐布满她的整个左肩,玉石碎屑从上面脱落。就在此刻,她的周身忽然被一道耀眼的白光笼罩,在那一片白茫茫中响起一道炸裂的声音,山崩地裂般。 白光散去,傅生烟倒在地上,面色痛苦地捂着左肩,四周全是碎石玉屑。她的左臂齐肩断裂,整个左臂无影无踪。伤口处露出断裂的肩骨,雪白的颜色,没有流下一滴鲜血。 白骨无瑕,像玉。 傅生烟趴在地上,脸色不再像刚才那样痛苦,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可她双眼紧闭着,没有动弹,没有气息,像是死了一般。也不知她这样趴了多久,四周都静悄悄的,好像时间也随着她的静止而停了下来。 终于,她动了一下,极缓地伸出唯一完好的右手在头顶上一阵摸索,她动作极慢,摸了很久才摸到那个东西──是一支玉簪,雪白的,没有半点修饰。 傅生烟笑了笑,一直笑,一直笑,几乎要笑出泪来。 忽然,一道树枝折断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空气中,在这静谧的夜里尤其明显。 傅生烟呼吸一滞,僵着脖子扭头看去,正好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孟十三。 孟十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傅生烟眼前,那张从来风流隽秀的脸此刻煞白无比,傅生烟甚至觉得那张脸恐怕比现在的自己还要白。 这家伙,是真的被吓到了吧! 傅生烟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但她知道那一定不好看,甚至是狰狞可怖的。 她头一次如此清楚明确地知道自己是妖,头一次如此深切地体会到人与妖的不同。是妖啊!可是个会吃人的坏东西,人人都怕的。瞧瞧,这家伙从小到大,口口声声地说要娶自己进门呢!可现在还不是吓得走不动路了。 傅生烟有些伤心了。 不过也好。她当人这么多年,多少明白孟十三对她的心思,现在看他这个样子,大概已经知晓从前那个喜欢妖怪的自己有多恶心了吧!想来以后也不会喜欢她了。 傅生烟转过了脑袋,她神色平静,好像没有看到孟十三一样。 她轻轻动了动身子,想要坐起来,可全身上下使不上劲,这次真的伤得有些重了。没办法,她只好继续趴在地上,不动不说话。 “一定很疼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十三才颤着嗓音说了一句。依旧是那句话,却让傅生烟差点落下泪来。 她颤巍巍地转过身子,见孟十三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边,她趴在地上,要很努力地仰着头才可以看见他的脸。 “你不怕我?” “你那样笨,又爱哭鼻子,我才不怕。” “可我是妖。” “小爷看上的女人当然不是凡人。” 又是那吊儿郎当的语调,脸色却是从所未有的认真。傅生烟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孟十三似乎看出来傅生烟仰着脖子很累,索性也坐在地上,可他坐下不到半刻,耳根子便红了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孟十三捡起地上的衣裙往傅生烟身上套。他的指尖触到她的肌肤,冰凉凉的,不像活人的血肉。 他垂眸看向傅生烟,她的脸如玉石雕琢,白得几近透明,不带半分血色,没有一丝活气。他脸颊上的红云忽然散了去。 将最后一件披风系好,孟十三抚上傅生烟的右肩,轻声问道:“还可以走吗。” 傅生烟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睁开了眼睛,她睁得极缓极慢,似乎连睁眼都费力。 孟十三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拦腰抱了起来,起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爱哭鬼,你别半死不活的呀!不怕我非礼你啊?我可是对你心怀不轨好多年了!” “那姓傅的小子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说你是不是傻啊!” “我说爱哭鬼,你到底是个什么妖怪啊?” 孟十三一路上嘴就没有停下来过,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没了。他不敢停,怕停下来傅生烟就睡了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傅生烟似乎好了些,说话也利索了。 “听说过生烟玉吗?我是一只玉妖,可以实现人的愿望。” 孟十三眼睛一亮,眸子里闪烁着新奇的光。 “真的假的?” “哎哎哎,我上次去江南看上了一个花儿般的美人儿,你看我们什么关系,显显神通,帮帮我怎么样?” “还有还有,我家那老头子又克扣我月钱,你帮我变些出来吧!” “孟十三,你废话真多!” “哪能够啊!我又没跟你要天上的星星月亮!” 傅生烟抬头看孟十三,正好可以看见他形状优美的下巴,她有些愣神,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在心中化开,酸得发涩,甜得发酸。 孟十三见她不说话了,以为又睡了过去,急忙低头去看,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响起一道沉沉的声音:“孟十三,你真的不怕我?我可是个妖怪!” 孟十三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轻声说:“开始是挺怕的。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块硬邦邦的大石头,可吓了我一跳。不过我又想啊,你要真是个妖怪,那也是个不坏的笨妖怪,不然也不会被我欺负得哭鼻子。想着想着,也就不那么怕了。” “是玉,才不是石头。”傅生烟不满地嘀咕一句。 孟十三没有说话,只是笑,那眼里柔情似水,波光明灭。 那是一个没有光的夜晚,傅生烟只要微微抬头便可以看见如盖的枝叶,黑黢黢的,像是一只只狰狞恐怖的怪物张牙舞爪地挥动着胳膊,夹杂着山魈鬼怪般的呜呼声,令人不寒而栗。可傅生烟却觉得她的心中似乎有一道光,温暖着她的四肢百骸。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生烟玉 八 无边的黑暗散去,天已经微微泛白。 到了大门口,傅生烟从孟十三怀里挣扎着站了起来,对他说:“你在这儿等我吧。” 孟十三的双手僵在半空,眼睁睁看着傅生烟走进房间,好像步进一个无底的深渊。 “你去哪里了?现在才回来!”屋内的傅荆听到开门的声音,立马转身看去,见傅生烟跨过门槛,朝他走来。他面色不悦,蹙眉问道:“你去哪里了?竟彻夜未归?” 傅生烟停下脚步看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终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伸出掩在披风下的右手,将一支玉簪放到身前的书案上。 那是一支半尺长的玉簪,雪白的颜色,剔透干净,没有多余的雕刻修饰,浑然天成。 “生烟玉!你果然找得到!”傅荆看着那支素白的簪子,双眼发光。他兴奋地扑向傅生烟,想要去抱她,可傅生烟下意识地退了几步,避开了他的手。 “你将东西拿去给她吧。”傅生烟微微撇开了头,声音有些低沉。 傅荆也沉静下来,缓缓放下抓空的手,看向书案上的玉簪,喃喃道:“对对。我得将簪子尽快送给平阳郡主。” 说完他就一把抓起簪子往外走,丝毫没有发觉傅生烟面色憔悴。 “等等!” 傅生烟转身看向傅荆,眼里闪过一丝沉痛。她对着那决绝离去的背影低喝一声。 “阿荆,你会娶我吧?” 傅生烟的嗓音轻缓,听不出情绪,却让人莫名哀戚。 傅荆的脚步一滞,转身看向傅生烟,缓声笑道:“当然。我当然会娶你。” 傅生烟也笑,可眉眼间尽是痛心。 “等事情有了了结,我们就回常州吧!” 听到傅生烟的话,傅荆脸色一变,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为什么?这儿可是皇城,笙歌曼舞,金银织锦。你不喜欢这里吗?” “不!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这是个让人压抑的地方,让人喘不过气,让人不快活!” 傅生烟第一次出言反驳了傅荆的话,神情激忿。傅荆看向她的眼神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他享受惯了傅生烟的顺从,也一直以为她会这样顺从下去。 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不再言语,不再动作。也不知这样僵持了多久,傅生烟抬头看了傅荆一眼,那眼里沉积着疲倦痛苦。 “阿荆,我很累。” 耳边传来傅生烟憔悴的声音,傅荆心中一跳。她从前是那样鲜活c明艳c生机勃勃,可如今却面色枯槁,满心狼狈,像是一株即将腐朽的红芍药。 “好,我答应你。” 傅荆慢慢转过身子,不再看她。他低着头,长而密的睫毛掩盖住那双璀璨透亮的眸子,也遮住了眸中沉浮的色彩。他答应了傅生烟的话,然后一步一步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傅生烟望着他走远,背影渐渐淡去,她神情平淡,看不出悲喜。而就在这时,孟十三从院子外的大树上跳了下来,怒视着傅荆离去的方向,满脸的愤愤不平。 “该死的混蛋!你如今这副模样,他竟连半句关心也没有!” 傅生烟看着孟十三气愤的表情,原本的满腹郁结都在此刻消散,她朝着孟十三走去,脚步舒缓。 “我都不气,你气什么?” 她伸出右手轻轻拂去孟十三藏在树上时肩膀粘上的树叶,嘴角勾起浅浅笑意,丝毫不见难过。 “我是替你不平!”孟十三愤愤说道。 傅生烟不作声。 孟十三见她又不高兴,有些着急了,一把拉着她就往外走,“愁眉苦脸的做什么?走走走,小爷带你去个有意思的地方!” 街道上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的行客或是欢声笑语,或是行色匆匆,人头攒多,行人如织。小贩货郎挑着担子,沿街吆喝叫卖,熙熙攘攘的热闹非常。两旁是各样的屋舍,鳞次栉比。食肆c茶楼c酒坊早已人满为患,门口进进出出许多人。 孟十三拉着傅生烟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一家小楼前。 “这什么地方啊?这么吵?” 傅生烟环视四周,神情疑惑。小楼里摆满了桌子,许许多多的人全围在桌子边上。她满脸的不自在,死死拽着孟十三的衣角。 孟十三伸手环住傅生烟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避免了身边人的碰撞。 他低着头,笑呵呵地对傅生烟说:“喏,这可是个让你高兴的好地方!” 孟十三刚刚说完,身后就响起了纷杂的声音。 “来来来,买大买小,买定离手了啊!” “哈哈哈,通杀!给钱!给钱!” 傅生烟愕然,吃惊地看着孟十三,“赌赌坊?” 孟十三嘴角噙着笑,拉着傅生烟的手就往最近的赌桌走,“这可是皇城最大的赌坊!走走走,小爷带你去赚大钱!”一边说一边挤进一张赌桌。 “来皇城才几天就把这些地儿摸清了?”傅生烟任由孟十三拉着,低着头嘟囔了一句。 “这位小哥面生得很,是第一次来吧?”这张赌桌的庄家是个长着满脸的络腮胡子的汉子,膀大腰圆,说起话来也粗声粗气的。 傅生烟被一堆大男人围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孟十三安抚般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朝庄家点了点头。 “果然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的毛头小子,竟然还带了个大姑娘!” 桌上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紧接着满桌的人都捧腹大笑了起来。 “我们还是走吧。”傅生烟耳边灌满了人们嬉笑和骰子碰撞的声音,她轻轻地扯了扯孟十三的袖子,一脸的别扭,“这里好乱!” “走什么走啊!过来,小爷教你玩两把!”孟十三看着那满脸络腮胡子的庄家手中上下摇摆的骰盅,似乎被勾起了手瘾,拉着傅生烟不由分说地将她推到自己身前。 “我说小哥你行不行啊?” “就是,可别在姑娘面前丢脸子!” 赌桌上围的人都是些穿梭各个赌坊的老手,眼见这年纪轻轻的小子一脸的傲气,心中不由有些不舒坦。 “嚷嚷什么呢!”那庄家伸出双手朝下虚按了两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紧接着又对身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才转身对着孟十三说话,“小兄弟第一次来,咱不玩骰子,玩点新鲜的。” 庄家的话刚刚说完,手下的人立即端上了一副棋盘,他把玩着一枚刻写着“卒”字的棋子,说道:“铜像棋,小兄弟敢不敢和我来两局?” 庄家的话音刚落,四周的赌客有叫嚷起来。 “哎哟,谁不知道你李大玩铜像棋从不输手,你跟人小辈比不占便宜吗?” “要我说啊,那不见得!俗话说自古英雄出少年!” “依我看,咱们玩得新鲜,不如这赌注也换个新鲜的?” 说话的是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眼里精光闪闪,嘴边两撇小胡子随着他说话也一动一动的。孟十三听了他的话,不由得皱了皱眉,可那小个子丝毫没注意到,反而用一双小眼睛上下打量着傅生烟,“这跟着你的姑娘长得如花似玉的,不晓得小哥你舍不舍得啊?” 原本还嘻嘻哈哈的孟十三立马变了脸色,拉扯着傅生烟挡在她身前,阻住了那道目光。他整张脸都沉了下来,周身散发着寒气,微俯身直视着那小个子,一字一句地说:“我瞧着你这双眼睛也新鲜得很,贼眉鼠眼的,不如我赌你这双眼珠子?” 傅生烟听了孟十三的话也是一愣,目瞪口哆地望着他,似乎有些不相信这样的话是这个从来都玩世不恭的公子爷说出来的,她已经许久不见他这般的疾言厉色。可转而想到他如今是为了自己才这样,不由又觉得心中暖暖的。 那小个子有些不服气,可见孟十三一脸寒气,也意识到自己这次踢到了铁板,立即噤声,不敢再搭话。 听了孟十三的话,庄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赞赏。而孟十三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满脸的不悦,一手护着傅生烟,一手拿着棋子,二话不说就下了起来。 半刻钟的功夫,盘上的棋子就走了大半,火列星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烟的味道。庄家手持铜棋左右犹豫,好像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一滴豆大的汗珠沿着他的额头滑进他密密的络腮胡子里。终于,他看中了一步棋,将手中的棋子重重落在棋盘上,继而长长舒了一口气。 孟十三看着那棋子落下的位置,不做多想,举棋落子,一气呵成,一副全局在胸的模样。 庄家呆住了,像是半截木头一般杵在那儿,一动不动,愣着两只瞪圆的眼睛发痴地看着棋局,似乎不肯相信自己就这样输了。 孟十三见庄家发愣,手心一翻,将剩余的棋子掷在桌上。棋子直直坠落,声音惊醒了庄家,他看着棋盘,笑与抃会。 “好小子,有两下子!此局是你赢!”说着便将身前的赌银全推向了孟十三,也是个输得起的坦荡君子。 “赢了!竟然赢了!”四周的看客沸腾起来,声音不断。 傅生烟看得津津有味,许是受棋局影响,也许是受周围热闹气氛的影响,早忘了原先的不愉之事。如今看赢了棋局更是乐得直笑,伸手将赢钱全捞进怀里,对着孟十三乐呵呵地说:“赢了!你赢了!” 孟十三原本还因为那小个子的话不太高兴,可如今见傅生烟真心实意地笑了,不禁也浅浅勾起了唇角。他恬不为意,只对着庄家拱了拱手,淡淡地说了一句“承让”,拉着傅生烟就往外走,路过那出言不逊的小个子还斜着眼睛睨了他一眼,眼神寡淡,却让那小个子胆战心惊。 二人并肩走出了赌坊,傅生烟站在街道中间,整个人都轻松许多,嘴角的弧度高高扬起,怎么也合不上。 孟十三离开赌坊就又恢复了往日里吊儿郎当的姿态,将傅生烟右手中赢来的银子接过来,随意地上下颠了颠,对着傅生烟嬉皮笑脸地说道:“走,小爷请你吃好的!”说着就拉扯着傅生烟往人最多c最热闹的酒楼走。 傅生烟望着人满为患的酒楼,酒菜的香味勾起她肚子里的馋虫。她摸了摸瘪瘪的肚子,暗暗想道:还真是有些饿了! 孟十三见她的模样,马上看穿了她的心思,只是笑也不多说,立即点好了菜,拉着她上了二楼雅间。 没过多久,小二便端着饭菜走了进来,傅生烟看着食案上各色各样的菜肴,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拿起碗筷吃了起来,两腮鼓鼓的,像是一只贪食的松鼠。 孟十三见她心情愉悦,似乎已经忘记连日以来的伤心,不禁想,带她出来散散心果然是对的! “可我听说,你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从小就有了婚约的。” 是隔壁屋子传来的声音,是个女子,带这些高傲,挺好听的。现在傅生烟脑子只想到这些,也不多加思索,夹着筷子不停地往嘴里送菜。 那厢沉默片刻,接着又响起一道男子的声音,清朗和煦,像是初春里的阳光。 “郡主误会了,那只是我傅家的养女,也算是我的义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生烟玉 九 傅生烟的脸色一瞬灰白,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拿着筷子的右手僵在半空,夹在筷子上的菜肴直直落在食案上。 “如此甚好。” 隔壁雅间又传来一道陌生的中年男子的声音,浑厚沧桑。 “傅某对郡主是真心的,还望王爷成全。” 是傅荆的声音,这个声音在今早还向她信誓旦旦的许诺。傅生烟觉得自己被人全身上下泼了一盆冷水,是透彻心扉的冷。 “你如今虽是皇商,可身份到底是配不上平阳,若有圣上赐婚事情便好办了。” “还请王爷赐教。” “昨日圣上还说若有一方生烟玉雕琢的玺印才是大喜。” 听到这儿,傅生烟只觉得心绪如麻,看了看对面的孟十三,见他也是一脸纠结复杂地看着自己。 “此事不难,待我得了生烟玉,还请王爷美言几句。” 依旧是傅荆的声音,却让傅生烟觉得那样陌生,那道声音像是一张网,将她紧紧缚住,越缠越紧,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绞碎。 “混账东西!” 孟十三低咒一声,将手中的筷子狠狠摔在食案上,火冒三丈地往外冲。傅生烟立马站了起来,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冲他使劲摇头,“别去,别去。” “你”孟十三望着傅生烟有些无措,攒眉蹙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重重坐回自己的位子。 “好说好说。只要有了生烟玉,一切好说。” “那玉是舍妹寻得,待我回去让她再寻些来,不是难事。” 隔壁是傅荆斩钉截铁的声音,坚决果断得让她心惊心凉。傅生烟觉得全身力气在这一瞬被抽去,紧紧攥住孟十三袖子的右手颓然滑落,整个人趔趄几步跌坐在地上。 语如利刃,字字锥心。 那边的声音还没有停下来,傅生烟却觉得自己什么也听不到,她的双耳像失聪了一般。她就这样坐了许久,眼神呆滞,孟十三站在身侧看着她,心如刀绞,痛心入骨。可他不敢说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站在一旁陪着她。良久良久,傅生烟终于动了动右手,轻轻扯了扯孟十三的衣袖,嘴唇翕张,声若蚊蝇。 “我们走吧。” 孟十三点了点头没有答话,他俯身扶起傅生烟,并肩走出了厢房,路过隔壁的屋子,发现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傅荆几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 外面的天色像是一张无形的黑色大网笼罩下来,越深c越暗。如墨的夜色像是被打翻的墨汁,肆意渲染,晕开千丝万缕的黑。 二人并肩而行,一路无言,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夜色已深,路上已没了行人,傅生烟站在河畔边,停了下来。她面朝河水,冷冷望着河面,水面上星月婆娑,在微风的轻抚下,堆起层层叠叠的縠皱。 “为何人人都想要生烟玉?”傅生烟望着水面怔怔低语,像是在问身侧的孟十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孟十三一愣,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生烟玉,那可真是个好东西啊!”傅生烟似乎也不期待孟十三能说出什么话来,自顾自地言语,“你若向我许愿,权势地位,泼天富贵,我都可以给你。可傅荆,你却偏偏要我的命啊!” 傅生烟的声音平静,可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针一般狠狠扎在孟十三的心口上。他猛地伸出手,将傅生烟拥进怀里,紧紧抱住。 “生烟,别说了,别说了!你还有我,还有我啊!”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一心为了傅荆,为他不顾己身,自残自伤。这一切的一切,让他嫉妒得发疯发狂,心痛得无以复加。 “傅生烟,这人里没你这样的人,妖里没你这样的妖。” ? ——未名香—— 那日夜里,傅生烟没有回到原先住的地方,她大概是不愿回去面对傅荆。孟十三没法,只得和她一起随意找了一家客栈,将就一夜。 翌日,傅生烟对着孟十三说了他期望已久的话。 “十三,带我走吧。” 孟十三从未像今日这样惊喜,他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右手,说道:“好,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天际微微泛白,空中稀疏的星斗燃尽最后一丝光华,自天空滚落。 傅生烟已经记不清楚她走了多远,只是看着渐亮的天,有些恍惚。 孟十三深知傅生烟没了左臂十分不便,一步不离地护在她的左侧。这个林子里荆棘丛生,他将身侧的女子护得严严实实,完好无损,自己的衣袖却被尖刺划开了一道道口子,殷红的鲜血洇了出来,染上星星点点的妖冶的红花。 “十三,歇歇吧,顺便把伤口处理一下。”傅生烟仰头看向孟十三,刚好对上他生了青色胡茬的下巴。 在她现实的记忆里,孟十三从来是风流无边的,从未有过如今的狼狈不堪。 “不行,我们得再快些,被傅荆发现就走不了了!” “傅荆,他到底是不肯放过我。” 孟十三停了下来,抬手抚上傅生烟乌黑的发丝,眼神温柔,“生烟,别想太多了。我们远离这皇城的乌烟瘴气,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住下来,从前的那些我们再不管了。” 可二人没走多远,身后便传来了声声马蹄。 “看来,我们走不远了。” 傅生烟停下脚步,忧心仲仲地看着追来的人马,出乎意料的是追在前面的第一个人不是想象中的傅荆,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女子。 那女子骑着一匹红马立在云霞深处,一身光彩袭人。 “傅郎,这便是你那个干妹妹?”那声音柔柔的,像是一支清脆悦耳的曲子,却又无时无刻不隐隐透着一股傲气。 “我”傅荆骑着白马从她身后出现,看着对面的傅生烟,眼神闪闪烁烁。 “傅郎?”傅生烟学着女子的语气,望着傅荆将“傅郎”两字重复了一遍,语气温婉,目光柔和,紧接着又看向女子,说道,“想来你就是平阳郡主了。只是你们尚未大婚,便叫得如此亲密,怕是有损郡主闺誉。” “好笑!”平阳郡主抬手捂唇娇笑两声,声如莺啼,目光斜斜扫向傅生烟,带着几分不屑鄙夷,“不知廉耻的怕是你吧!你深夜与一个男子独处,如今更是想要与他私奔。” “昨日在酒楼偷听的就是你们吧!我早派人跟着你们,原以为只是碰巧遇到,可不想却是欲行钻隙逾墙之事。” 傅生烟听了她的话没有反应,倒是孟十三一脸恼火,当下什么也不顾及地厉声喝道:“你嘴巴放干净些!” “放肆!”平阳郡主秀眉一皱,继而转头对傅荆说,“你的妹妹,还不好好管教管教!” 傅荆面无表情,扯了扯手中缰绳,翻身下马,走到傅生烟面前。 “生烟,与我回去。” “回哪儿?常州吗?”傅生烟偏着头看他,笑得凄绝。 “你”傅荆脸色一僵,不知该说些什么,支支吾吾悄声道,“你再给我些时日。” “傅荆。”傅生烟唤他的名字,“你可还记得许过我什么?” “生烟,为何如此逼我?” 傅生烟摇了摇头,脸色凄然,“傅荆,自始自终,从来是你在逼我。你可知,可知”她的情绪突然十分激动,心像是烧开的沸水,滚烫翻涌,快要溢了出来。可她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紧紧拽着自己的披风。那里曾是她巧夺天工的手,如今却簪在平阳郡主云鬓上。 千言万语,都是枉然。 他不知,他如何能知!他只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她离去。傅荆顾不得多想,朝傅生烟疾走两步,伸手欲去拉她。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她的衣衫,便被另一边的孟十三拦住。孟十三左手一挥,狠狠甩开他,右手又立即护住身侧的傅生烟,像是护住一件世间独有的珍宝。 比力气,他从小就比不过他。傅荆有些恼火地瞪着孟十三,那是一种厌弃的眼神,又掺杂着几丝仇恨。不过多时,目光又从孟十三身上移到傅生烟身上,他望着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声音沙哑,透着不可遏制的怒意,“生烟,你不是不知,可为何偏偏是他?” “希望,他给了我希望。” 傅荆踉跄着步子倒退了几步,望向的傅生烟的眼神是不解c惊讶c心痛,他似乎没有想到这个从来无怨无悔的女子在今日背离了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许久没有再说话的平阳郡主在此刻嗤笑了一声,朝后面的府兵抬了抬手指,示意他们动手。 顷刻,众府兵或是持刀或是拿剑,以黑云压境之势而来,来势汹汹。孟十三不动声色地将傅生烟护在身后,神态变得凝重起来。不过多久,身穿盔甲衣胄的府兵们就围了上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密不通风。 “小心些!”孟十三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微微低着头对傅生烟说话,眼睛却没有离开那群蠢蠢欲动的府兵。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走在最前面的府兵就持着一把大刀朝他的脑袋砍了下去。孟十三眼光一扫,正好对上那泼洒而下的刀光,耀得他睁不开眼。幸而他眼疾手快,先是一把扯开了傅生烟,将她扫到大刀伤及不到的地方,又旋身躲过了竖劈下来的刀刃。可即使他躲得很快,也依旧被刃口划破了手臂,鲜血立时涌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孟十三!”傅生烟脸色一白,慌张地朝孟十三喊。 孟十三一心对付眼前的府兵,根本没有功夫回头看她,只是摇着头,喊了一句“我没事”。说完就赤手空拳和那些府兵打了起来。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还要分神顾着身后的傅生烟,因此他马上就处于下风。 傅荆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望着身处刀光剑影中的傅生烟,目光深沉得厉害。 倒是平阳郡主坐在红马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地面上被围困的二人,嘴角勾起一抹兴味的笑,“还真是情比金坚啊!” 她微微倾身,取下挂在马身上的一张大弓,张弦拉弓,锋利的箭头对准孟十三身后的傅生烟。想来是经常习射,动作熟练,几乎没有一点声音,而傅荆此刻心如乱麻,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的平阳郡主在做些什么。 一声风鸣而过,箭起惊天,宛如长虹。 “生烟!” “生烟!” 是孟十三和傅荆的声音,他们都看到破风而来的箭矢,直直射向傅生烟,脸色一变,顷刻苍白。 孟十三此刻满心满眼只有那飞箭,完全不顾周围的府兵,猛地向傅生烟扑了过去,将整片后背留给那些置他于死地的人。 傅生烟看着破风而来的箭矢,眼瞳骤缩,完全忘了应有的反应,呆呆怔怔地站在原地。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一股极大的力量将她扑倒,她只感受到利箭刺穿了她的披风,射向后面。 惊心动魄,有惊无险。 只是他们刚刚躲过了利箭,却又有把把长刀直逼而来。孟十三将傅生烟紧紧拥进怀里,遮得严严实实,跟着刀风就势一滚。虽然避开了要害,但是锋利的白刃砍向了孟十三的大腿。是血肉撕裂的声音,傅生烟想要去看,却被孟十三蒙住了眼睛。他闷哼一声,忍住剧烈的疼痛,爬了起来,同时也将傅生烟拉起,护在她的左边。 傅生烟没了左臂,他已经习惯站在她的左侧,代替她的左手。 傅荆看着这场有惊无险的变故,他刚刚准备松一口气,可下一刻又愣在原地。傅生烟的白色披风被锋利的箭矢撕裂,空荡荡的左衣袖在空中飘了飘,像是一只苍白无力的旗帜。 “傅荆,你知道吗?为了生烟玉,我没了一只手。” 傅生烟的声音犹在耳边,历历惊心。意外,他怎么就真的会以为是意外呢?又或者,他其实心里都清楚,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他并没有失神太久,现实也不允许他失神太久,回过神后,他转身对着平阳郡主吼道:“你在干什么?你答应过我不伤她的!” “怎么?你在质问我?”平阳郡主高高仰着头,姿态高傲,“什么养女义妹!你以为这些话能骗过我?你们什么关系你心里清楚!我平阳从不会留下一个时时刻刻威胁着自己的祸害在这世上!” 傅荆原本还因为怒气显得暗青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煞白。知道,原来她都知道。“可是可是你若杀了她,这世上再没有人找得到生烟玉了。” “正因为独一无二才珍贵,我可不想我拥有的东西变成人人都有的破烂玩意儿!”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平阳郡主看着傅荆的眼神带着几分凛然,“莫不是你舍不得?” “我长居深宫,见惯了勾心斗角。你以为我真相信你对我一见钟情,你不过是贪恋如今的地位,利用我攀附我的父亲。你答应娶我,想必是放弃了许多东西,既然如此,倒不如抛弃得彻底。” “傅荆,你记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傅荆心中似有波涛卷起,汹涌澎湃。他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他不是贪恋富贵,沉迷权位,他是为了报仇,只是为了报仇。对!就是这样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替双亲报仇,等他报完仇,报完仇报完仇又要如何呢?傅荆抬头望向傅生烟,目光颓靡。 “阿荆,你会娶我吧?” “等事情有了了结,我们就回常州吧!” 如今想起来,当时傅生烟的表情是那样的小心翼翼,几近乞求,可他到底是让她失望了。 平阳郡主见他不再说话,不由轻蔑地笑了笑,再次挽弓搭箭对准了傅生烟。 有了防备的二人在这一次都注意到了飞射而来的箭矢,可有了防备也无济于事。这一箭的角度刁钻至极,是往傅生烟的左边射了去,看来平阳郡主已经看出她没有左臂,朝她的弱点下手。而此时的孟十三已经重伤,再没有力气躲过这来势汹汹的利箭。 在这一刻,傅生烟有些恍惚,她想,比起其他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妖怪,她大概是这世上最没用的,护不了别人也护不了自己。 忽然,她的眼前一黑,全身被一股温暖笼罩,很紧,像是用尽了毕生所有的力气。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熟悉的人 “孟十三!” 傅生烟撕心裂肺地哭喊,可她被孟十三紧紧抱在怀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长箭越来越近,最后刺穿了孟十三的胸口。 是血喷涌了出来,染上她的手c她的脸c她的眼。傅生烟目光呆滞,愣愣地抬手抚上脸上的液体,黏腻c温热。 血流是暖的,心却冷了。 本就受了重伤的孟十三此刻更没了力气,拥着傅生烟的双手一松,直直跌了下去。傅生烟眼神空洞,一把抱住他下滑的身体,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孟十三,孟十三。”傅生烟跪在地上,将孟十三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唤着她的名字,“别睡,你别睡。” 她的声音轻柔,动作轻柔,眼睛却空洞得可怕,像是被挖空的的大洞,黑漆漆的。 平阳郡主举着大弓的手僵在半空,所有的府兵都呆怔在原地,他们对这突然的变故不知所措。 孟十三忽然动了动,大口大口的血从他口中涌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襟。他睁眼望着傅生烟,费力地抬手抚摸她的脸颊。 “你你说你是实现人之美梦的生烟玉,那我也许一个愿望吧。”孟十三努力地扬起嘴角笑了笑,眸光温柔深情,“傅生烟可不可以也爱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无力,终于在他吐出最后一个字后,抚上傅生烟脸颊的手无力地滑落下去,他的眼睛沉沉阖上,再也没有睁开。 傅生烟望着闭上双眼的傅荆,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静,可她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一团火在烧,蛰伏已久的妖性被点燃,带着摧毁万物的决绝。 她缓缓扭头望向呆若木鸡的众人,眼神冰冷,像是在看一群已死的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生烟玉 尾声 夜来讲完了生烟玉的整个故事只觉得口干舌燥,四处寻杯子准备倒水喝,她找了许久,终于在墙角的一堆垃圾里找到了玻璃杯的尸体。哦,她给忘了,杯子被她当凶器砸雎鸠了! 小阙蹲在她的肩膀上正听得精彩,见夜来停了下来不由一愣,问道:“完了?” 夜来觉得自己喉咙都快冒烟了,哪有功夫理会它,猫着腰走到雎鸠身边,趁他不注意扯下他腰上挂的酒葫芦,眼疾手快地往嘴里灌。 “喂喂喂,我的酒可不是这样牛饮的,你简直是侮辱它!”等雎鸠反应过来,抢回自己的宝贝酒葫芦时发现酒已经被喝了大半了。 “夜来,你不能这样伤害我!” 夜来打了一个酒嗝,抬起袖子抹去嘴巴上的酒渍,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根本没有打算搭理雎鸠。等她喝足了酒,解了渴,才想起小阙的问题,回答道:“完了。” 小阙听故事听得正是兴起,结果讲了一半就没了,急得它抓耳挠腮,最后不怕死地直接伸出爪子去挠夜来的脸,“这就完了?结果呢?最开始那个梦又是怎么回事?” “生烟玉本就是使人得偿所愿的奇玉,虽为妖怪身,却有淳善心,根本不能违背自己的意愿造就杀孽。可傅荆的背叛c孟十三的死给她的打击太大,险些入了魔。”夜来将肩上的小阙扒下来,坏心思地扯弄它的眉毛。小阙是个全身上下的毛都黑漆漆的猫,唯有眉毛长得奇怪,一边白一边黑,显眼得很。 “那个时候我正四处寻找生烟玉,路过汴梁时恰恰遇到傅生烟,伸手帮了她一把,免她万劫不复。” “梦呢?梦是怎么回事?”小阙听夜来说了一长串却没说到点子上,急得直磨牙。 “你傻啊!”夜来还来不及说话,雎鸠就狠狠一巴掌拍向小阙的脑袋,抢先说道,“肯定是这个无良商家又用南柯香哄骗了人家!”说完还意有所指地撇了夜来一眼。 “你敢打猫爷!”小阙怒了,跳起来就要去挠雎鸠的脸,“猫爷我划花你的脸!” 雎鸠也是个好斗的,刚刚才和夜来打了一场,现在又立马和小阙打了起来。以大欺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倒是阿楚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像是一株温和的莲。 她放下怀中一直抱着的鹦鹉笼子,对着夜来比划手语,“那是傅生烟的南柯梦吗?” 夜来是个泼辣女子,从来都静不下来,但她对着阿楚却总是平易近人。或许是面对这样一个端淑娴静的女子,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在收她回洪荒卷前照惯例给她用了南柯香。在那场梦中,她与孟十三相识相爱,连枝共冢。在那场梦中,没有傅荆的一席之地。” 夜来是个调香师,她的拿手好戏是制南柯香。南柯香可以让人梦见心中所想,在梦里得偿所愿。古往今来,前来求南柯香的人数不尽数,可南柯香从不外卖,因为此香用后会忘记一生所有的记忆。 “你说傅荆到底爱不爱傅生烟?”阿楚再次比划。 “爱?或许有爱吧?只是他的爱比起心中的贪念,太微不足道了。”夜来叹息道,“傅荆早忘了初衷,他得了权势,沾了富贵,流连京花蜀酒,爱上怀玉流香。失了心,迷了意。” 人性贪婪,亘古不变。 四周都安静下来,连打闹的雎鸠小阙都停了下来。 “阿楚。”夜来忽然问道,“若给你一个愿望,你最想要得到什么?” 不待阿楚回答,小阙就抢先答道:“吃不完的小鱼干!” “喝不完的酒!”紧接着又是雎鸠的声音。 夜来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顿时怒了,一妖一猫打了一巴掌,骂道:“你们一个两个,不是吃货就是酒鬼!” 阿楚笑了,她不能说话,笑声却清脆动耳,“若是可以我想要恢复记忆。” 哦,忘了说,阿楚不但是个哑女,还是个失忆症患者。 “姑娘有什么愿望?” 雎鸠唤她夜来,小阙则是喊她木头,唯有阿楚每次都是一比一划地认真做出姑娘的手语。这一点对夜来很是受用,让她常常有一种自己还很年轻的错觉。 “切。这个没有思想的女人能有什么愿望?”这次轮到雎鸠抢话,他揉着被夜来打红的额头,不满地说,“无非就是开香店,赚大钱。” “开个未名香连锁店。”小阙接了话头。 “打造南柯香知名品牌。”雎鸠认真地说。 “带领香料界走向世界。”一妖一猫难得意见统一。 夜来这次倒没有生气,却也没有回答阿楚的问题。她只是坐着,一直坐着,不动也不说话,低垂着的睫毛形成一道优美的阴影,掩住眸中的流光溢彩。她身上奇异的香气变得更加浓郁,带着一种琢磨不透的味道。 该出现了,我的愿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往生镜 楔子 人心就像是一面镜子,它本应光滑可鉴。可若心怀仇恨,镜子便会生出裂隙,镜中的人像也会变得扭曲。 ——未名香—— 夜,微凉,屋外月胧明。 “好花不常开,好梦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消乐时中有,春宵飘五载。寒鸦依树间,明月照高台。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幽静的院子里传出一阵细细轻吟,声音绵长而哀怨郁恨,说不出的萧瑟寂寥。 整整一夜,院子中的歌声没有停过,风动烛火,埋葬了这一世的哀歌。 旦日,天已大亮,一个小丫鬟端着食盒走进了这个院子。 这个院子里栽了好几棵海棠树,开得红艳艳的,长势竟是比以往几年都要好,似火又似血,那样浓那样烈。院子也不知道多久没人打扫了,花瓣早已是密密匝匝铺了一地,红香铺乱,风一吹就随风飘扬,四散纷飞,那样子远远地瞧去竟像是一场血雨。 小丫鬟从海棠树下穿过,花瓣落了满身。她将食盒挂在臂上,一边抬手扫落着身上的花瓣,一边朝里走,走到一间紧闭的屋门喊了一声,“姨娘,吃饭了!” 没人应答,她又喊了两声,屋子里面还是没有人回应,她不由皱了皱眉,小声嘀咕,“都这个时辰了,不会还没起来吧?” 一边嘀咕一边轻轻地推开房门,原本好好的木门竟是发出了“咯吱咯吱”的恍似年久失修的声音,在这满眼飞红的院子里无端透出几分瘆人。小丫鬟忽然觉得后脊发凉,像是有阴风穿过,她环手上下搓着双臂走了进去,往屋子里面打望,正要开口喊,却不知看到什么,整张脸都白了,目瞪口呆。 “啊──” “来人啊!来人啊!胭脂姨娘上吊自杀了!” 那小丫鬟吓坏了,一连退了好几步,左脚一歪连着提在手里的食盒一起摔在了地上。食盒落在门槛边上,饭菜从里面滚落出来,眨眼的功夫,可口的饭菜就全都蒙上了灰尘,已然是吃不得了。小丫鬟哪里还有功夫管这些,吓得屁滚尿流的,急急忙忙地从地上爬起来,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惊惧大喊。 人跑远了,门却大敞着。 屋内的房梁上悬着一个人,穿着血红的旗袍,颜色鲜艳,衬得那人青白的肤色更加瘆人。她的脑袋是歪着的,正对着门口,眼睛还没有阖上,大大睁着,就那样直勾勾望着门口,像是还能看见一般。 她的脚下横倒着一个木凳子,木凳子旁还有一柄小铜镜,镜面朝上,光滑可鉴,镜面上似乎还有几块凝固的血迹,发黑的暗红色。那镜子闪着光,幽红瘆人的光,一会儿又恢复平静,一会儿又亮了起来,配着那上方悬挂的尸体,显得更加可怖。 这样瘆人的场景,明明应该是阴森森的,可忽然有几片从院子外面飘下来的红色花瓣,飞飞扬扬两下落到了镜子上,刚好盖住了那斑驳血迹。 是海棠花,春天开的海棠花。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往生镜 一 饭馆里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纷纷看向中间的一张桌子,眼神怪异。 夜来像是终于忍受不了这种火辣辣的目光,将手中的筷子用力地摔在桌子上,对着雎鸠骂道:“你这什么毛病啊!” 夜来的话音刚落,蹲在桌子上啃着小鱼干的小阙百忙之中抬起头跟着“喵呜”了一声,好像对夜来的话很是赞同。 雎鸠正心安理得地吃饭,听到夜来骂他还有些疑惑,似乎不明白她在气些什么,周围的目光在他眼中也是视若无睹。 见雎鸠一脸无辜,夜来更是愤怒了,扯着他的衣衫低声吼道:“大哥,你什么时候才能把你这一身青衫换下来啊!” “喵呜──” 没错,就是青衫。在夜来才认识雎鸠时他就终日一袭青衫,那时候她被他的虚假外表给欺骗了,一心想着去结识这位风流倜傥的翩翩君子。可是时间一长她就知道自己被骗了,这货的脸皮就一千层饼,而且刀枪不入。喜欢穿青衫不是啥大事,可现在还穿这古风古韵的青衫就有点问题了。 夜来每每最怕和雎鸠一道出门,只要出了娑婆道保管被人左看右看前后看,气得她恨不得灭了他。 “你说什么?”雎鸠轻轻抿了抿酒杯,挑眉看她,面如满月,风姿绝伦,微醺的醉眼显得几分风流俊雅。 夜来暗自啧啧两声,说实话,雎鸠长得真不赖,那一双桃花眼会勾人似的。幸而她不是一个只看长相的肤浅人,当下大义凛然地说:“我说雎鸠,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是以前了。你穿成这样,是不是想报复社会啊?” “夜来,我记得你未名香已经半年没开张了吧?”雎鸠又瞥了她一眼,抬手将准备叫唤的小阙一把按进小鱼干里,然后当成抹布一样使劲搓着油腻腻的盘子,答非所问道,“这桌,上桌,上上桌的饭钱都是我给的。” 未名香的伙食一般是阿楚准备的,可最近几天她外出不在,囊中羞涩的夜来只好赖着雎鸠蹭饭吃,一改往日雎鸠蹭吃蹭喝的局面。说起阿楚,她真是个温柔又勤快的好姑娘,做起事来利索得很,又不要工钱,夜来对她很是满意。可她有个毛病,就是每个月总要抽出天的时间去鸟市买鸟,然后带到山林去放生。 听了雎鸠的话,夜来立即就摆出一副“我什么也没说”的表情,专心致志地吃饭,还不时叨叨:“这个不错,多吃点。” 可雎鸠显然不准备就这样放过她,一边拿着筷子往她说的肉菜盘子里夹去,一边说:“我就纳闷了,你说你活了这么多年,这做出来的饭菜怎么吃着让人想飞升呢?” 夜来很是能屈能伸地不搭话。 “唉?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说我衣服怎么了?”雎鸠忽然一副想到什么的表情。 “我说你今天的打扮很提神。” 雎鸠满意地点了点头,顺便也放开了被他蹂躏够了的小阙。 小阙得了自由,立马一蹦三尺高地跳起来,准备给雎鸠来一招“九阴白骨爪”。 “姜远,你混蛋!” 忽然最角落的饭桌上传来了吵闹声,紧接着又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声音响亮。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夜来几人的桌上移到了最角落的位置。 小阙也被这记响亮的耳光惊呆了,爪子还高高悬在半空没有落下。它扭头朝声源看去,是一对正在吵架的年轻情侣,男子的半边脸上印着一个明显的巴掌印,甚至有几处被指甲划破的伤疤。 好家伙!这才是真的九阴白骨爪!小阙看了看自己毛茸茸的肉爪子,又看了看那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孩,满脸崇拜。 “我真是受够你了!”男子铁青着脸吼了一句,转身大步离开。 女孩见男子走了,直接蹲在地上哭得更大声了。 情侣吵架啊?夜来皱了皱眉,暗暗想。 “唉?”雎鸠忽然凑了过来,对着夜来说,“这女的跟你有一拼啊!” 夜来白了他一眼,抬脚朝那女孩走了过去。雎鸠有些惊讶,要知道,夜来从来不会多管闲事。不过吃惊归吃惊,他还是立马站起来跟了过去,走了两步似乎想到了什么,倒转回来,提溜着全身油腻腻的小阙快步追了上去。 他向来是个善良妖怪,就不计较这臭猫准备偷袭他的事了。 “嘿,姑娘,别哭了,这年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跑。”夜来走到女孩身边,自来熟地一拍她的肩膀,一股过来人的表情安慰道。 “你你谁啊?”女孩哭得抽抽搭搭,抹了把眼泪抬头看夜来,似乎对她的搭讪很是莫名其妙。 “啊?”第一次多管闲事的夜来出师未捷身先死,不过她是个见惯风雨的老人了,当下拍了拍手,对着女孩十分正经地说道,“我是个调香师,在最北边开了一家香料店,你要是来买香我给你打折!” 女孩抽了抽鼻子,一双眼睛因为泪水的浸润而湿透发凉,“你是做营销的?” 营销?雎鸠朝天翻了一个白眼,脚步一顿,向后一转,就准备离夜来远远的。他现在假装不认识她还来得及吗?太丢脸了! 夜来想,这女孩长相清秀,可说话却不太漂亮,看来刚才发生的一切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不不,我不是。我只是个调香师。”夜来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四个小方木盒,一手拿两个,对着女孩说得眉飞色舞,“喏,我的香跟你们小姑娘平常买的香水可不一样,我的都是用香草所制。纯天然,原生态哦!” “这个是丁香,这是青木香,这个是水安息。”夜来此刻只恨自己没有多长几只手,将身上的香料都跟女孩介绍个遍。 女孩满脸纠结,似乎想要拒绝,可看着夜来十分热情,只得指了指她手中的盒子,问道:“这个怎么买啊?” 夜来手里拿的是最后一个香,这个香与其他三种不同,那三种虽然都用盒子封好了,但依旧能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气,可这个却连一丝味也闻不到。她正准备介绍手中这款奇怪的香,却被女孩打断,只好将手里的木盒收起来,抬头对着女孩神秘地笑了笑。 “无缘人千金不买,有缘人分文不取。” 这种莫名其妙的回答让暴脾气的女孩又恼了,她今天本就心情不佳,还有不长眼的来撞枪口。她狠狠剜了夜来一眼,骂了一句“神经病”,甩手走了。 “我的香可不只是香气怡人,它最大的作用是辟秽宁心。”夜来也不生气,反而微笑着看向女孩离开的背影,“我相信你一定会来的,我等着你。” 说到最后,夜来的语气由一贯的散懒变得坚定,她望着女孩即将走出大门的背影,吐出最后三个字。 “陈小阮。” 女孩的身形一僵,慌慌忙忙地转过身子看夜来,正好对上一双眼,那眼里笑意盈盈,可眸色却流转泛着寒凉若秋的光。女孩有些惊疑夜来怎么会知道她的姓名,可她心中的古怪感觉多余好奇,那种古怪让她打心底害怕,不敢再问。 雎鸠站在门口,一手提溜着小阙,一手握着一只酒葫芦,青衫依旧,眉眼像是一副染了颜色的水墨画,俊逸非凡。女孩从他的身边走过,瞥了他一眼,觉得惊艳,又觉得这两人都奇怪得很。她不敢多留,只是看了一眼,便急匆匆地走了。 雎鸠抬眉看着那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兴味。他懒懒散散地拖着身子走向夜来,朝着她咧嘴笑:“夜来,你是太久没生意,穷疯了吧!竟然跑这儿来拉客人。” “你懂什么!”夜来睨了他一眼。 眼睛扫向女孩离开的方向,眸子是黑的,好像最幽邃的风平浪静的潭水,明明暗潮汹涌,表面却是波澜不起。 “陈小阮,我在她身上闻到了往生镜的味道。”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往生镜 二 已经记不清是胭脂离去的第几个春天,舒阖望着院子里的几株海棠想着过往,那海棠花艳艳如烈,密密麻麻的花朵点缀在青翠的枝叶之间。 这花开得热烈,像极了当初的胭脂。 他恍惚间又看到了胭脂,她穿着一身素白的旗袍,光滑的缎面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红色海棠,及腰的长发如往常一样随意披在身后。她站在开得粲然的海棠树下对他笑,笑得明媚,暗淡了一季春光。 忽然眼前的画面又变了,胭脂穿着火红的衣裳,血一般的颜色,那是她嫁进舒家时的喜服。可她的脸几乎没有血色,苍白得厉害,原本明澈如水的眸子也涣散了,像是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憔悴得好像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 “舒阖,你如何忍心这样对我?” 她的声音明明很轻,却永远地深深地烙在他的心口,每每想起来都是撕心裂肺的疼。 他记得在她死的那个夜里,她也是穿着这一身血红衣裳,化着最浓的妆。绝美的脸在华丽妖冶的妆容下也掩盖不住苍白,琉璃一般的凤眼大大睁着,眼中无神,犹如死灰,竟是死不瞑目。 多年以来,夜夜梦魇,惊醒他的皆是那双死灰的c怨恨的眼眸。 舒阖所有的目光都在那几株开得灿然的海棠花上,他在想着以前的诸多往事,一点儿没有注意到身后走来一个人。 “大少爷,春寒料峭,您要当心自己的身子。”身后的随从仲青将一件宽大的西式大氅披在舒阖的身上,对着他说道。 舒阖站得久了,竟真觉得双臂冷得发麻,拢了拢肩上的大氅,笑着说:“仲青你看,今年的海棠开得多好啊!” 仲青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家少爷,眼里带着些许忧心。良久之后,才问道:“少爷可是又想胭脂姑娘了?” 仲青不像舒宅的其他下人一样唤胭脂为姨娘,他知道自己的少爷不喜欢别人这样唤她,他也知道自己的少爷这些年过得有多苦。 他大概是后悔了。 “胭脂。”舒阖口中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心忽然空了一般。 他的胭脂曾经有多爱他后来便有多恨他。想吗?如何不想,可他连想她的资格都没有,他不敢想,不敢想。 “仲青,你说我赢了没有?”舒阖这样问道。 “舒宅上下以您为尊,钱权地位尽在掌中。”仲青低着头回答,“少爷当然是赢了。” “不,我没赢。”舒阖缓缓阖上了眸子,遮住了眼中的所有情绪。他历经了这世上所有的肮脏不堪,早已不会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脆弱。 “我输了,什么都没有了。” ——未名香—— 1941年,渭城。 这一年,舒阖第一次见到了胭脂。 红楼香阁,琵琶丝竹,歌舞升平,这是一个奢靡的地方。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女子倒在喝醉的客人怀里,笑得千娇百媚。 舒阖才回国没几日就被几位好友拉着来了金银台。金银台,金银筑成的楼台,传说是仙人居住的玉宇琼楼。腻得发甜的脂粉味c浓浓的酒气,各种各样的气味混在一起,让人作呕。 金银台,真是平白污了这个名字。 舒阖对这个地方生厌,若他不是一直想着来此处的目的,怕早已甩袖离开。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好友了解他,看他皱了皱眉,知晓他是不耐烦了,当即指着他笑话,“俗话说,只羡鸳鸯不羡仙。这地上的金银台可比天上的金银台有意思多了!你啊,就是不知快活享乐!” 舒阖的眉头轻轻松开了些,可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一杯接连一杯地喝酒。 好友笑了笑,朝着外间唤道:“去请胭脂姑娘。” 胭脂?舒阖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想着,倒是个好名字,只是不知这女子担不担得起。 那女子被三四个小丫鬟拥着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把琵笆。那是舒阖第一次见到胭脂,见到她时脑中蓦然浮起一句诗,“千呼万唤使出来,犹抱琵笆半遮面”,这句诗似乎天生就是用来说她的。 胭脂穿了一身雪白的旗袍,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海棠花,像是一片烟火在灿烂地燃烧。她与金银台的其他姑娘不一样,没有冶艳的妆容,没有花哨的头发,但这些都不影响她的美。她的美是那种清冷高洁的,好像多看一眼都是对她的亵渎。 听说海棠是不香的,可即使如此,在百花盛放的春季,它依旧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 胭脂就如这海棠一样。 舒阖看着她失了神,直到身边的几位好友大笑着摇醒他才回过神。 胭脂对着众人盈盈施了一礼,那双眼睛顾盼神飞,晶莹澄澈,恍若是淡雨远山的水。 “劳烦姑娘弹一支晏叔原的《临江仙》吧。”好友是这风华场所的熟客,说起话来也熟悉得很。 女子低着头,细细吟唱起来,指尖拨弦,玉珠走盘般的清脆乐声自葱白的指尖流泄出来。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有一位好友站起身来,连拍三掌,大笑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好!好!好!胭脂姑娘担得起绝世歌姬之名!” “陈少谬赞,胭脂愧不敢当。”胭脂抱着琵琶站起来对着说话的男子施施然一笑,笑容恬淡,与她的人一样优雅。 一颦一笑,一步一趋,莫不吸引着舒阖,他端着酒杯望着这个姿色天然的女子,竟一时看得失了神。 “哈哈哈!”身边的好友见他这副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话道,“好你个小子,我原本以为你是不食人间烟火,原来是那些胭脂俗粉入不了你眼!” 手中的酒被好友拍得颠洒了出来,他拿出帕子草草地擦了擦,眼睛却一直没有在胭脂身上离开。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听了舒阖的话,胭脂的脸微红了些,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那模样倒真的像是出水的芙蓉,惹人心怜。舒阖依旧看着她,觉得自己的心都漏了半拍。 “唉?你一个大男人,身上怎么还带着帕子?”那好友一惊一乍的,望着舒阖手中的方帕很是好奇。 舒阖的脸色微变,连声音也变得沉沉的,“是我母亲的。” “啊”听了舒阖的回答,好友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们相交数年,当然知晓舒阖家中的情况,他的父母早已亡故。 原本欢乐的场面忽然冷了下来,周围陷入一片死寂,好像瞬间落到了冰点。几位好友都不知该怎么说话,面面相觑地盯着对方,那多嘴的好友此刻更是恨不得打自己的嘴。 “这位爷还随身带着令堂的东西,想来是位孝子呢!胭脂一向最是敬佩这些有赤子之心的人。” 说话的是胭脂,她的声音与她的歌一样,像是一阵风,又像是一片云,不经意便飘进他的心尖去。 “胭脂姑娘真会说话。”舒阖专注地看着胭脂,将手中的帕子紧了紧。 胭脂笑了笑,恬淡如水。她混迹风月之地已久,早已学会了察言观色,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胭脂为爷再弹首曲子吧!” 几位好友见胭脂三两句就回转了局面,赶紧跟着她的话往上说。 “胭脂姑娘可真是偏心,往日我们来的时候,怎不见你为我们专门弹首曲子。” “你就冒酸吧!今天我们可是沾了舒兄的光才见着了胭脂姑娘的!” 气氛又热闹起来,舒阖心情也轻松了些,笑着替胭脂解围,“好了,你们安心坐着听姑娘弹曲子吧!” 胭脂听了他的话,不禁多看了他两眼,双颊酡红地垂下了头。 金银台,糜烂与纸醉金迷,这是奢靡华侈的国度,将人性腐朽殆尽,这是冷酷无情的地方,摧折着娇柔美艳的花。胭脂也是这莺莺切切的其中一人,她从不敢奢想情爱,可在见了舒阖后,她第一次奢望着爱情,与许多戏文里的爱情一样,缠绵缱绻,可终究逃不开情深缘浅。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穀,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穀,我独不卒” 胭脂的歌声很美,温柔,藏着一股别样的韵味。 舒阖呆呆望着胭脂,眼神恍惚,良久不语。他觉得这样美好的一个女子就像是枝头的一朵花,一朵解语花。他甚至觉得她很熟悉,与他很相似,一样的孤单寂寞。可到了后来,他才明白,他哪里有资格与她相比,她自始自终都是枝头艳无俗姿的海棠花,而他彻头彻尾都只是一个伪君子。 纵然一见倾心又如何?到底是他亲手毁了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往生镜 三 胭脂是个歌女,卑微如尘埃的歌女,辗转于尘世间如履薄冰的歌女。她在认识了舒阖后才觉得自己真正活过一场。 舒阖对她似乎也上了心,日日往金银台跑,与胭脂情谊越发的深厚。只是他这沉溺绮陌红楼的纨绔模样,让本就不喜欢他的舒家老太太越加厌恶,认为庶出就是庶出,烂泥扶不上墙。 舒阖是庶子,他的母亲也曾是歌女,身份低微,可也是这样才让他对胭脂倍感亲近。 “这是什么?”胭脂怀里是舒阖送她的一个锦盒,他总是会送她些新奇玩意儿。 “是面镜子,听说是件古物。是我机缘巧合得来的,不过我一个男儿,用不上这些东西,就拿来送给你了。”舒阖将她抱在怀里,闻着她发尖淡雅的香气,只觉得在舒宅受的气此刻都烟消云散了。 胭脂由他抱着,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些亲密的动作。 那个锦盒被打开,里面是一面小巧的铜镜,虽说是古物却没有古朴陈旧的感觉,镜面依旧光滑可鉴。背面的一半密密麻麻雕刻着大大小小的精致的形状怪异的花纹,另一半雕刻着一朵半开的花蕾,线条温婉流畅,栩栩如生。正中间镌刻着两个指甲盖大小的字体,是很久远的文字。 胭脂没有读过书,不识字,可她心里总有个古怪感觉,这字很重要。 “舒少,这两个字念什么?”胭脂靠在舒阖怀里,将镜子朝他递去。 舒阖接过她手中的镜子,看了许久,才皱着眉说道:“这字像是篆书,可又比篆书更复杂。至于念什么,这第二个看着像是‘生’字,第一个我实在认不出来。” 胭脂笑了笑,眼里像是有光在闪动,她对着舒阖打趣道:“舒少可是留过学的大才子,想不到竟然连两个字都不认识!” 舒阖也笑,却不说话。 渭城的人都以为舒家长子学成归来,可没有人知道,他当年是受舒家上下排挤,无可奈何才远走他乡。他在英国留学三年,为学业生计奔波,受尽流离之苦。这渭城的人大概都不知道,舒家那个挥金如土c出手大方的舒大少曾经过着这样不堪的生活。 胭脂见他沉默下来,知他此刻心情不佳,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四目相对,缱绻出火花。忽然,她伸手紧紧环住舒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我很喜欢,谢谢。” 温香软玉在怀,即便心中有再多不满,也在此刻散得干净。舒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胭脂的头发,软软的,像是丝滑柔顺的绸缎。他的嘴张启数次却一句话说不出来,良久良久,他缓缓阖上眸子,颤着声说道:“胭脂,你嫁给我吧!” 胭脂将脸埋在舒阖的怀里,她看不见他脸上的异常,只是听到了他的话,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沸腾起来。 “你说你要娶我?” 舒阖此刻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眼里不是往常所见的深情,反倒像是一潭死气沉沉的无波无澜的湖水,又似深深枯井,看不出起伏。 “没错。” 嫁娶,这件事情对于金银台的歌女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归宿,但这无疑也是最不切实际的奢想。胭脂在此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像一个平凡女子一样,成婚生子,但美好的情爱总是让世间所有的女子期盼。胭脂是一个如海棠一样的女子,清冷高洁,但她也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人,如这世间所有的女子一样渴念着情爱。 只是歌女的一生似乎从最开始就注定了一场悲剧。 胭脂靠在舒阖怀里,右手抵在他的胸膛上,触及他的心口,感受他温热的温度和有力的心跳。 “我以前有个很要好的小姐妹,叫流莺,她弹得一手好筝,长得艳美绝伦。” 胭脂轻声说着。 “后来她跟了大她十余岁的陶家大公子,过了几个月锦衣玉食的生活,那时候我是由衷为她高兴。” 胭脂抬头看向舒阖,一双眼睛明镜似的,似乎可以窥进人的内心。 “舒少,你不知道,生活在最底层的歌女有一个好的归宿那是一件多难得的事情。” “在那之后我去见了流莺一面,那是最后一面,我简直不敢想象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是怎么变成那样的。流莺她只有十七岁,可那时候的她老了好多。她们都说深宅大院是最磋磨人心的,我从前不信,可如今信了。” “流莺,她得宠的时候众星捧月,可她没了男人的宠爱,在死后却连一张薄棺都没有。” 舒阖忽然伸手紧紧拥住胭脂,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别说了,别说了。” 胭脂的双臂被舒阖箍得发疼,可她只是失神地靠在舒阖的怀中,一遍一遍地说着:“舒阖,舒阖。你不要负我,你不能负我!” 这是胭脂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出乎意料的好听,可也是这道声音成为以后舒阖的噩梦。 ——未名香—— 夜已深,月亮隐在厚厚的云层后面,湛蓝色天空只依稀可见几颗稀稀疏疏的星子,发着微薄的光。 惨淡的光照进一扇半开的窗子,借着这白凄凄的光线可以清晰地看见屋子的角落里坐着一个长头发的少女。她穿了一身红衣裳,整张脸惨白惨白的,没有血色,像是已死的人,可双眼却大大睁着,瞳子浓黑,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深枯井。她手中轻握着一把古老的铜镜,另一只手执着一支黛青色的眉笔,动作呆滞地往眉弯画去。 她不知已经这样坐了多久,画了多久,眉梢无端带出几分妩媚,可没有给人美丽的感觉,反而多了几分瘆人的诡异。 可她依旧不停地画着,像是失了意识一般。 这屋子是一间四人的寝室,寝室里其中一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床上爬了起来。她睡意朦胧地下了床往洗手间走,眼睛忽地扫过端坐在角落里,手握铜镜不停画眉的少女,当时就骇了一跳,所有睡意都没了。 “小阮,你吓死我了!” 穿着睡衣的室友惊得一身冷汗,等她看清了画眉的人是自己其中一个室友陈小阮时立即松了一口气,没好气地狠狠推了推陈小阮的肩膀。 可陈小阮一点反应也没有,依旧不停地画眉,古老的铜镜映着她骇人的容颜。 “小阮!小阮!”室友见陈小阮没有反应,不免有些慌了,直接伸手推了她几把,“小阮,你怎么了!” 陈小阮不曾停下来,整个人像是一个没有知觉,没有意识的偶人。 室友看着她,只觉得冷汗直往头顶冒,脚底冷得发凉,全身上下都僵硬了。她壮着胆子一巴掌拍掉了陈小阮手中的黛青色眉笔,大声吼了一嗓子:“陈小阮!” 她这一嗓子没有喊醒陈小阮倒是把另外两个室友吵醒了。 “你们干嘛呢!”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啊!” 两个被吵醒的室友皱着眉不满地叨叨,这两个女孩长得很是对称,一个很胖,一个又瘦得像根柴棍子。 室友没有功夫理会她们,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前的陈小阮。陈小阮手中的黛青色眉笔被拍落在地,她也没有弯腰去捡,反而僵硬着身子转过头对着室友微微一笑,一笑千娇百媚,单薄的嘴唇涂上了最红最艳的口红,像是染了血一般。 室友最开始只知道她穿了一件红衣裳,可现在陈小阮转过身子才看清楚了,她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旗袍。本是艳丽明媚的颜色却被她穿得死气沉沉,再配上那张红唇白脸,显得更加骇人,尤其是那嘴角诡异上扬的弧度,看得人心惊胆战。 “啊──” 都只是大学学生,哪里见过这样诡异可怕的场景,室友见了这张笑得诡谲的脸当即吓得跌倒在地上,失声惊叫起来。 一胖一瘦两个室友被吵醒了好梦还想着再骂上几句,可她们也看见了陈小阮奇怪恐怖的模样,立即吓得说不出话来。尤其是胖室友缩着自己庞大的身子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她的胆子显然跟她的体型不成正比。 还是瘦室友胆子大一些,颤颤巍巍地靠近陈小阮,伸出发抖的手一巴掌狠狠抽向陈小阮。 这一巴掌终于是将陈小阮抽醒了,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一脸的懵。 “我我怎么在这儿?” 三个室友都躲得远远的,看陈小阮终于醒了过来,一齐松了一口气。 “我一醒过来就看见你在这儿化妆,穿着一身红,怎么喊都喊不醒!跟鬼上身似的!”还是最开始醒过来的室友颤着声音回答了陈小阮的问题。 陈小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是一件大红色的旗袍,衣缎上绣着缠枝折绕的海棠花,大朵大朵地开着。她有些不解,也有些害怕,她隐隐记得自己刚才做过什么,不过只有一些零散的片段。可她是不会化妆的,这套旗袍她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 太古怪,让她不得不害怕。 窗外惨淡的月光覆上她越加苍白的眉眼,手中依旧是那柄古老的铜镜,镜背上雕刻的半开的花似乎要在月华下盛放。半开的花朵边上似乎刻着两个小字,在月光的照耀下更加清晰起来。 那第二个字看着像是“生”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往生镜 四 胭脂的嫁衣是自己一丝一线绣成的,用了上好的丝绸,端庄的领子上点缀着精致的绞花盘扣,红色的缎面绣着密密匝匝的折枝海棠,大朵大朵的开着,鲜艳明丽,似乎要开进这万丈红尘中。 深陷在烟花巷陌的女子是从不敢奢想自己有一日可以身披红霞,嫁给自己所爱的人。胭脂觉得她真正是幸运的,至少如今是。 舒阖来的时候,胭脂正在试穿那件大红的嫁衣旗袍,一袭红衣映着她花般绝美的容颜,一头及腰乌发任其披散在身后。一身旗袍勾勒出曼妙窈窕的身姿,眉梢斜挑,另是一段袅娜风流。 “舒少,我这样穿好看吗?” 胭脂舒展双臂,莲步轻移向他款款走来,藕白的足踝从开叉的旗袍下伸出,衣绸潋滟流光,红得耀人眼目。 “美。胭脂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舒阖今日来是避着金银台其他人的,他望着胭脂嘴角风华绝代的弧度,只觉得此刻的自己是那样不堪。 这渭城的所有人都说,金银台中那个卑微如尘的歌女与舒家大少是不登对的。可只有舒阖知道,自始自终都是他配不上那如海棠明艳的女子,而能得到胭脂最真最诚的心是他的幸。 胭脂对着舒阖笑,玲珑红唇,艳色烈烈。笑过后,她缓缓转过身子,照着那面小巧精致的古镜,手执一支细长的眉笔,准备描眉,笔尖刚刚触到她的眉端,胭脂便停了下来,照着镜子皱了皱眉,镜像中美艳女子的蛾眉也跟着轻轻蹙了蹙。 “舒少,这两支眉笔哪一个更合适?” 胭脂放下镜子转身问舒阖,手中拿着两支眉笔,一支褐色,一支黛青色。 舒阖望着胭脂有些失神,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竟没有听到胭脂在问他的话。 “这褐色是我往日常用的,可今天的妆容却不太适合。倒是黛青色明艳一些,平添几分妩媚。”胭脂拿着眉笔看舒阖,发现他整个人的神儿都不在身上,当即推了他两下,笑道:“舒少,你想什么呢?我问你话,你都不搭理我!” 舒阖惶惶地闭上眼睛,右手一抬,将一个深色的包袱抛在桌子上。胭脂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拿着眉笔的手僵在半空,待她反应过来后,伸手便想要去打开包袱,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可她的手还没有触到包袱的布料,就被舒阖一把握住,他的指尖冰凉,却有力,胭脂被他反手用力扯进了怀里。 舒阖拿过那支黛青色的眉笔,轻轻抬高胭脂的下颔,笔尖轻描。胭脂的眉在他的手中渐渐变成一弯月牙,明亮清新地悬在澄澈的眸子上。 “胭脂是一枝花,当然值得最明艳美好的。”他这样说,声音沉沉的,带着些嘶哑。 胭脂笑着看他,眉梢弯弯,温柔无边。舒阖今天穿了一件藏青色的长袍,挺立地站着,像是一柄生锈的剑。 只是胭脂的笑没有维持多久,舒阖抬手挑开了包袱的带子,里面的一些银钱首饰都露了出来。胭脂脸上的欣喜渐渐散去,只余下不解。 “胭脂,若你以后会后悔,不如现在就拿了这些东西远走高飞吧!” 胭脂不笑了,她不笑的时候就像是一枝含愁的花,“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舒阖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他支支吾吾了许久,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闪烁其辞地说,“我是怕你以后会后悔。” “我不后悔,是不是你后” 她抬头,对着舒阖说话,话还没有说完,蓦然眼前一暗,被人捂住了双眼。娇小的身子被扯进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未尽的言语淹没在情意绵绵的吻里。一路攻城掠地,抵死缠绵,他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芳香,忘了所有,只是凭着本能,将怀里的人拥得更紧,更紧。 双唇分离,缠绵出花火。 他们在一起不过月余,平常最亲密的事情也仅仅只是拥抱,从来没有过像今日这样的亲吻。胭脂是深陷泥潭的女子,可她的身与心都是干净的,从不曾这般与男子亲密。她将脸埋在舒阖的怀里,不敢说话,只要想一想刚才的吻就觉得全身都烧了起来。 “胭脂,若我以后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不要怪我。我在舒家举步维艰,我也是无可奈何的。可我是真的心悦你,待我以后掌了权,一定会弥补你的。” 舒阖轻拥着胭脂,长睫低垂,掩去眸中的深幽暗沉。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发沉。 这样模棱两可的话,胭脂是听不懂的,可她想不到那件对不起她的事来得如此快。 胭脂的婚礼是在一个礼拜后,十里铺红迎她进门,她是欢喜的。可她又十分不安,这一路上敲敲打打,唢呐鸣鸣,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花轿将她抬进了舒宅,她一个人站在大堂中央终于发现了不对的地方。自始自终,她的身边都没有新郎。 “这舒家不愧是渭城首富,这场婚礼真是盛大至极啊!” “可不是!你看这大手笔!” “你们懂什么?这婚礼是盛大得很,可我听说” 胭脂一袭红妆站在大堂中央,四周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她听着这些议论纷纷,有些疑惑不解,可那议论的人却没有将话说完。 “老夫人,二爷身子又不好了,恐怕来不了!” 胭脂盖着红盖头看不到是谁在说话,可她心中不解更甚,疑惑这二爷又是何许人也。 “昨日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又发了?这没有新郎可怎么拜堂?”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胭脂的身前传来,这道声音好像是一柄利剑,穿透她满怀期待的心。 新郎?胭脂脚下一软,险些跌在地上。 什么二爷?什么新郎?她的新郎是舒阖!才不是什么二爷! 她什么都不敢想,耳朵像是失聪了一般,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就怔怔呆在原地,脑海浮现出舒阖的脸,是那样深情,那样让她难以自拔。 可都是假的。 最后惊醒了胭脂的是一声鸡鸣,她惶迫地一把掀开大红盖头,入眼看到那原本该站着她新郎的地方站了一只花绿的大公鸡。 胭脂呆呆地站着,她的身上是自己一丝一线绣成的嫁衣,那样红,那样艳,像是缀入人群中的一滴血。 她终于看到了舒阖,他还穿着那日的衣裳。一袭藏青色的长袍,挺立地站着,像是一柄生锈的剑。 “胭脂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胭脂是一枝花,当然值得最明艳美好的。” “胭脂,你嫁给我吧!” 花言巧语,世间的男子都是这般,她早知道的。 舒老夫人看胭脂不顾规矩地掀开了盖头,不禁脸色发黑,想要呵斥,可顾及在场的宾客终究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沉着脸。她的身边站着舒阖,他低着头,不敢看胭脂一眼。 “舒二爷不在,如今只好用公鸡代替了。” “这样好看的姑娘和鸡拜堂也真是委屈!” “这就委屈了,我可听说这女子是冲喜的妾室,以后委屈的地方可多了!” “真是可怜啊,长得如花似玉的,却嫁给了一个病秧子!” 耳边的议论声又响了起来,胭脂冷热地看着眼前的所有人,整个人任他们摆布,她不知自己是怎么拜的堂,怎么进的洞房。 她怀着一颗真心嫁进舒家,舒家也还了她一颗心,一颗遍体鳞伤的心,只是那心却不再真了。 新房里胭脂坐在喜床上,大红的被子c大红的衣裳衬得她的脸更加白了。 她的手动了动,摸出一个东西,是一面镜子,舒阖送过她许多东西,可她带进舒宅的只有这面镜子。可她不敢照,不敢看,她已经可以想象如今的自己是多么悲哀,多么可笑。 忽然,她神情一变,猛地站起身,高高扬起手中的铜镜就要往地上摔。与此同时,一直紧闭的门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胭脂拿着铜镜的手高高僵在空中,她看着走进新房的男子,眼神空洞,再不是从前那般的情深不渝。 是舒阖,他看着她,那双从前盛满深深情念的眼眸,此刻已经化作深不见底的寒潭,幽暗冰凉。 胭脂也看着他,用从不曾有过的认真眼神看他,眼里虚无一片,陌生得可怕。 “你还敢来。” 是胭脂在说话,舒阖以为她会哭c会骂c会歇斯底里,可他从来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的平静冷淡,好像第一次认识他,第一次与他说话。 “胭脂” 舒阖眼底的伤痛是那样深,像是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要将人熔化。 胭脂好像一点不难过,她甚至在笑,笑得那样开心,那样美,可她的眉宇间是寂寥c是萧瑟c是风霜。 她穿着如火的旗袍,眼里却是漆黑一片。 “舒阖,你知道”胭脂说到这里顿了顿,她仰起头看他,眸子里像是藏了一片深深的海洋,那么深刻,那么沉静,“走进这舒宅需要我多大的勇气吗?” “可是舒阖,你如何忍心这样对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往生镜 五 “胭脂,我”舒阖看她的眼睛满含愧歉,可他看着那双从前情意绵绵的眼睛此刻却是幽若深潭,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胭脂似乎轻叹了一口气,又似乎没有,她低沉着头,脸上所有的情绪都掩在一片阴影下,她扯了扯嘴角,低低说道:“舒阖,你到底是负了我!” 那道声音低回轻柔,像是一溪潺潺流水,婉转多情,可听在舒阖的耳中却是深深怨念。他的心蓦然一空,似乎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从他心口抽离,从此再不得踪。 “不是那样的!等我掌了权我一定会娶你的!胭脂,你信我,你信我啊!”舒阖下意识地想要解释,甚至伸出手想要去拉她,“舒家子孙辈只有我和舒清远,舒清远又从小是个病秧子,怕是没几年可活了。就算老夫人再不喜欢我,到时候也只得将舒家交给我,现在我们只要控制好舒清远就行了。” “胭脂,你会帮我对不对?你一定会帮我的!” 舒阖似癫似狂的模样让胭脂心寒,她从不知道自己喜欢上的那个男子竟是如此这般。她偏着头看他,目光冷淡如水,“舒阖,那是你亲弟弟。” “亲弟弟?” 舒阖轻轻咀嚼着这几个字,嗤笑一声,脸上带着淡淡自嘲。 “舒家从不曾认我,我又何必认他。” 胭脂与舒阖终究是相恋一场,如何不知他在舒家的地位。他应该是有怨恨的,这份怨恨将她的情念和他的本心都埋葬了。她知道多说无用,只得转过身子不再看他。 舒阖凝凝看着她,一身血红旗袍,红似烈焰,灼灼如焚,自是风华万千。他心中有许多的话在此刻都变得苍白,最后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了句“你再想想吧”,说罢便转身大步离开。 人走了,可胭脂的心却依旧跳得急切。她转了转身子,环视着这间新房,满目火红,交织在一起。忽然,她笑了笑,轻灵细细的笑声从她的红唇溢出,流荡在冷清的屋子里。 胭脂想,舒家人应该是一点不在意她的,这间新房除了她自己再没有其他人,也正是因为没有跟随伺候的人才让舒阖找到空子溜进了这属于新娘和新郎的房间。 舒阖,他不是新郎,他骗了她。胭脂终于是看清了这一现实。 那面镜子依旧在她手中握着,明明是冰的c冷的,可她觉得自己手中像是握着一团火,烫手得很。 ——未名香—— 医院。 “夜来,你做贼呢?” 雎鸠靠在雪白的墙壁上斜眼睨着躲在墙角鬼鬼祟祟的夜来。 “嘘”夜来将手指贴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又马上注视着另一边。 夜来看的正是上次遇到的陈小阮,她的身边站着一个胖胖的女孩,是她的室友。 “丸子,真的要去啊?”陈小阮满脸纠结地看着胖女孩,很是不情愿。 丸子?夜来眨巴眨巴眼睛,再看了看那个身材圆乎乎的女孩,嗯,形容得真贴切啊! “小阮,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你把那镜子从地摊里淘回来后就变得怪怪的,让你丢了你又舍不得,只能来医院检查检查,也好安心!” 那个被称为“丸子”的胖女孩开了口,声音有点甜腻腻的感觉。夜来定了定神,将注意力又移到了她身上,可在听到“地摊”两个字时,夜来的嘴角终是不禁抽了抽。 往生镜啊,你沦落了! 夜来在心中低叹。 “我又没病,检查什么呀!”陈小阮语气不太高兴了,一双眼睛大大瞪着,可明明是生气的表情却给人娇嗔的味道。 距离第一次见到陈小阮不过五天,夜来却觉得她变了很多。原本清秀的容颜变得妩媚起来,只是一个随意的动作都流泄出万种风情。 夜来眼珠子转了转,暗暗想:应该是往生镜起作用了。 她正看得出神,被一只突然伸到眼前的手吓了一跳。 那只手骨节分明c修长如玉,可夜来没有功夫欣赏这些,转头怒瞪着雎鸠,沉声骂道:“雎鸠,你干什么?” “我饿了,我要吃饭。” 雎鸠收回手,再次靠在墙壁上,姿态慵懒,青衣翩然,像是一株翠竹。 “不去!” 夜来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偏着头想了想,然后十分干脆地拒绝了雎鸠的话。可当她转过头准备接着看时,发现陈小阮两人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夜来立马站出去四处找了找,可一点踪迹都没有发现。 “雎鸠,都是因为你!”找人无果的夜来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抬头刚好看到靠墙而立的雎鸠,立时怒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往生镜找了多久啊!” 雎鸠漫不经心地瞥了夜来一眼,不说话。 “好你个雎鸠,你怎么不说话,你” 夜来瞪着雎鸠骂,可骂了一半声音就戛然而止了。雎鸠有些惊讶,抬头瞧她,见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个迎面走来的男子。 男子穿了一身白大褂,脸上戴了一只白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容貌。露在空气中的眼睛斜飞,眸色浓黑,深邃幽暗。可他的眉宇间拢上一层淡淡的疏离冷意,拒人千里之外。夜来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雎鸠看不透的情意。 雎鸠原本以为她又看到了陈小阮,可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如此。 夜来的嘴唇翕和,两个破碎的字从她口中吐出,雎鸠努力地想要去听,可什么也没有听到。 男子走近了,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从夜来的身边擦肩而过。夜来甚至能听到衣料摩擦发出的细微的声音,那样清晰,蛰伏了千万年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进她的脑海,来势汹汹。 “夜来,夜来。”雎鸠看那男子都走远了夜来还没有回过神,忍不住伸手推了她几把。 夜来一惊,扭头看向走远的男子,只能瞧见很小很小的背影。雎鸠从不曾见她如此失态,不禁暗暗惊奇,正要开口问她,夜来却一把推开他,快步跑着追了上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往生镜 六 “什么东西?”听了夜来的话,陈小阮懵了,什么往生镜,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陈小阮满脸的迷惑不解,脸上还有刚才因为恐惧害怕而大哭留下的泪水,梨花带雨,惹人怜惜。夜来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但她对自己的客人一向十分热情友好,当即就好心地解释,“往生镜是一面铜镜。如果我没有猜错,它现在就在你的手上。” “镜子”陈小阮泪眼婆娑,轻轻呢喃着“镜子”两个字,她脑海里瞬间闪过自己从地摊里淘回来的铜镜。 她向来喜欢这些复古的东西,看到那面铜镜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将它买了回去。她一直很宝贝它,存放得十分小心。现在细细想起来,自己身上发生这些奇怪的事情就是从她买回这面镜子开始的,她的室友也提醒过她,可她一直没有放在心上,总是想着不过是面普通镜子,哪有那么多古怪。 “我我确实有面镜子,可是那铜镜很普通,只是看着有些复古而已。”陈小阮还是不太相信。 其实夜来是十分理解陈小阮此刻的心情,毕竟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如今的人们都受到了科学的洗礼,不像古人那样崇拜鬼神。 嗯,看在她是客人的份上,就再解释一下吧。夜来一边这样想,一边暗暗夸奖自己真是一个有耐心的好老板。 “往生净土,西方极乐。只是往生镜的往生却不是这个意思。” “往生,往生,往而复生。” 夜来迈着慵懒的步子走近陈小阮,少女吸了吸鼻子,只觉得夜来的靠近伴随着一股浓郁的香气,仿似从未闻过。忽然,夜来看了她一眼,嘴角漾起一抹笑,恍若清艳绝伦的花。 “若我估计得没错,往生镜的上一个主人在无意间开启了往生。” ——未名香—— 这年的冬天来得很快,寒气将枝头凋枯的黄叶尽数摧折。 胭脂跪在雪地里,单薄的身子只着了一件淡色的旗袍,上面用红色的丝线绣着大朵大朵的海棠花。绣花海棠灼灼如焚,映衬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姨娘,老太太说了,你要在这儿跪足两个时辰才可以起来。”胭脂的身后站了一个小丫鬟,穿了一身梅红,趾高气扬的。 胭脂没有说话,准确来说是没有说话的力气,她原本嫣红的嘴唇此刻冻得发白,与身后纷飞的大雪一样的白。 “我家二少爷从小身子就不太爽利,老太太说了,要是姨娘下一次再没照顾好二少可就要请家法了!”那丫鬟年纪不大,却将捧高踩低c阿谀奉承学得很好,一双眼睛瞪得老大,高高仰着头,只用鼻孔对着胭脂。 胭脂动了动麻木的腿,只是轻微的动弹她就感受到刺骨的疼痛,那种痛就好像是千万条虫子在啃食,是钻心的疼痛。原来还会痛啊?胭脂自嘲地勾起嘴角,她以为自己的身和心都已经麻木了,就好像这漫天的飞雪,除了冷还是冷。 舒清远,舒家二少,那个从娘胎里出来就带病的富贵少爷。清远,清微淡远,这是一个极雅致的名字,舒清远就如这名字一样,是个极雅致的人。那夜新婚后许久胭脂都没有看到他,她已经记不清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多久之后,她只记得当时的舒清远穿着一身白色长衫,温润公子当如是。 胭脂在舒家待了几天,差不多已经理清这深宅大院中的复杂关系。舒清远与舒阖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前者为嫡出,后者为庶出。舒阖的生母同她一样也是一个歌女,歌女这个身份在舒家大多数人的眼中是卑微低贱的,亦如他的母亲,亦如她。 噩耗是在舒家夫人怀有身孕的时候传来的,舒阖的父母在外出时遇到山匪,双双遇险。舒家夫人听到这个消息惊了胎,早产生下一个病儿,也就是舒清远。 舒清远的身子不好,时常发病,咳嗽起来几乎要将自己的心肺都咳出来。这冬日里的风最是寒冷,他只是在夜里吹了些风就立马又犯了病,比以往都严重。他虽然病弱,却偏偏极得舒家老太太的喜爱,从小当做心肝儿眼珠子似的疼。相反,舒阖这个长子却因为生母卑微,不受喜欢。 胭脂很清楚,这次因为自己的大意让舒清远犯了病,这老太太不扒下自己一层皮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雪还在下,纷飞着扑到她的脸上,化作簌簌的泪。胭脂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吱呀吱呀的声音,那是鞋子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声音。 “大少。” 是那个丫鬟的声音,胭脂听到这两字时身子轻颤了一下,只觉得全身上下更加冷了。 “她怎么了?”这是曾与胭脂朝夕相处的人的声音,如今却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冷。 “回大少的话,胭脂姨娘是没有照顾好二少在这儿受罚呢!”丫鬟虽然喊着大少,可脸色语气却没有多少恭敬。舒阖在舒家其实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位子,那是一个徒有大少之名,却没有实权的空架子。 “既是如此,该罚。”舒阖的声音那样冷,不带感情,胭脂几乎不敢相信这道声音的主人是曾与她风花雪月的人,“当初选她就是为了好好照顾二弟,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留着又有什么用。” 胭脂想笑,她也确实笑了,对着舒阖,浅浅地勾起了嘴角,此时的她也像海棠,白色的海棠。 舒阖看着此刻的她一怔,已经酝酿了许久的话停在唇畔,难以吐出。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有刀子在剜,又像是一只手狠狠攥着他的心脏,那是一种窒息的疼痛,让他几乎停止了呼吸。 “咳咳咳咳咳咳” 就在胭脂以为天地静止在这雪日里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声音,是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由远递近。 这样撕心裂肺的咳嗽,在舒家除了舒清远再没有其他人。 “二弟,这天寒地冻的,你怎么出来了?”舒阖看了胭脂一眼又看向缓步走来的舒清远,忽然笑了,笑得十分刻意,十分刺眼。 “劳大哥忧心。只是我的妻子还轮不到大哥说教。”舒清远的声音很虚弱,却也很温柔,像是初春里的煦风。 胭脂的心蓦然一空,茫茫地抬眼看去,舒清远刚好站在她的面前。眉目清朗,却又似笼着轻愁,深沉得化不开。 “二少说笑了,胭脂姨娘只是”那丫鬟此刻见了舒清远立即换了脸色,脸上带着笑,低微卑下地准备纠正他的话。 只是小丫鬟的话还没有说完,舒清远就微微扭头看向她,明明是温和的眼神却惊得她吐不出一个字。 “你回去告诉祖母,人我领走了。以后这些小事就不劳烦她老人家费心了,我的人我自己会管教。” 是舒清远在说话,胭脂很少见他这样,明明是用很温和的语气说话却不容人拒绝。 胭脂还来不及细想就被一把手拉了起来,她在雪地里跪了许久,双腿早已发麻,此刻突然站起来只觉得双脚一软,立时往下跌了去。下一瞬,那只拉起她的手立马搂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揽进了怀里。胭脂靠在舒清远的怀里,他的胸膛不比舒阖那样宽厚温暖,甚至很瘦,长年的病痛折磨让他形销骨立。可她从不知道一个病弱之人的双手可以这样有力。 胭脂这是第一次与除了舒阖之外的男子亲近,这个他名义上的夫君,在此刻挽救了她。 “没事吧?”男子的嗓音轻柔如同鹅毛,细细拂过胭脂的心口。 胭脂脑子里有些混乱,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手怎么这样凉?”舒清远摸了摸胭脂的手,被冰凉的寒意惊了一下。他不禁皱了皱眉,立刻解下身上披着的白色大氅拢在她身上。舒清远虽然瘦弱,可到底是男子,白色的大氅披在胭脂身上显得格外大,就好像是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裳。 舒清远揽着胭脂就准备离开,丫鬟见她就这样走了,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得面色为难地说:“二少,老太太” 舒清远不待丫鬟说完就扭头朝她望去,说话的语调微微上扬,“怎么?我说得还不够清楚?” “二弟新婚燕尔,自然舍不得娇妻受苦。”舒阖嘴角的弧度一直没有消失,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舒清远不说话,扶着胭脂离开。 两人回了屋,舒清远将身后跟随的仆人都遣了出去,等所有仆人都离开后,他忽然俯下身子猛地咳嗽,一声比一声憔悴。 “你没事吧?”看着舒清远忽然变白的脸色,胭脂一慌,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去看他,可她膝盖受了伤,轻轻用力就发疼。 看胭脂忍着痛站起来,舒清远的眸子暗了暗,等他好不容易不再咳嗽,才对着她略带责备地说:“坐下,不准动。” 胭脂有些不安,可见他语气坚定,只好坐了下去,手脚不知安处,“你身子本就虚弱,不该把衣裳给我的。” “此次是我连累了你。”舒清远这样说,望着胭脂的眼里带这些歉意。 他从柜子里翻出一小盒药膏,然后走到胭脂跟前缓缓蹲下,轻轻掀开她的旗袍。她的肌肤很白,像是玉石,让人忍不住想要好好呵护,可偏偏膝盖的地方有一大片红肿。 舒清远手指沾了一点药膏,轻轻在她的伤处抹开,动作很轻,很温柔,就像是对待一件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 胭脂低头刚好可以看见他长长的眼睫和清瘦白净的手指。他的肌肤也很白,那种白是长年不见阳光的白。 胭脂觉得自己原本冻结的心在此刻融化了。 她微微张启了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几乎同时,舒清远也抬起了头,双眼明亮,好像盛满了漫天星河。 “胭脂,你其实是我大哥派来的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往生镜 八 “什么东西?”听了夜来的话,陈小阮懵了,什么往生镜,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陈小阮满脸的迷惑不解,脸上还有刚才因为恐惧害怕而大哭留下的泪水,梨花带雨,惹人怜惜。夜来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但她对自己的客人一向十分热情友好,当即就好心地解释,“往生镜是一面铜镜。如果我没有猜错,它现在就在你的手上。” “镜子”陈小阮泪眼婆娑,轻轻呢喃着“镜子”两个字,她脑海里瞬间闪过自己从地摊里淘回来的铜镜。 她向来喜欢这些复古的东西,看到那面铜镜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将它买了回去。她一直很宝贝它,存放得十分小心。现在细细想起来,自己身上发生这些奇怪的事情就是从她买回这面镜子开始的,她的室友也提醒过她,可她一直没有放在心上,总是想着不过是面普通镜子,哪有那么多古怪。 “我我确实有面镜子,可是那铜镜很普通,只是看着有些复古而已。”陈小阮还是不太相信。 其实夜来是十分理解陈小阮此刻的心情,毕竟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如今的人们都受到了科学的洗礼,不像古人那样崇拜鬼神。 嗯,看在她是客人的份上,就再解释一下吧。夜来一边这样想,一边暗暗夸奖自己真是一个有耐心的好老板。 “往生净土,西方极乐。只是往生镜的往生却不是这个意思。” “往生,往生,往而复生。” 夜来迈着慵懒的步子走近陈小阮,少女吸了吸鼻子,只觉得夜来的靠近伴随着一股浓郁的香气,仿似从未闻过。忽然,夜来看了她一眼,嘴角漾起一抹笑,恍若清艳绝伦的花。 “若我估计得没错,往生镜的上一个主人在无意间开启了往生。” ——未名香—— 这年的冬天来得很快,寒气将枝头凋枯的黄叶尽数摧折。 胭脂跪在雪地里,单薄的身子只着了一件淡色的旗袍,上面用红色的丝线绣着大朵大朵的海棠花。绣花海棠灼灼如焚,映衬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姨娘,老太太说了,你要在这儿跪足两个时辰才可以起来。”胭脂的身后站了一个小丫鬟,穿了一身梅红,趾高气扬的。 胭脂没有说话,准确来说是没有说话的力气,她原本嫣红的嘴唇此刻冻得发白,与身后纷飞的大雪一样的白。 “我家二少爷从小身子就不太爽利,老太太说了,要是姨娘下一次再没照顾好二少可就要请家法了!”那丫鬟年纪不大,却将捧高踩低c阿谀奉承学得很好,一双眼睛瞪得老大,高高仰着头,只用鼻孔对着胭脂。 胭脂动了动麻木的腿,只是轻微的动弹她就感受到刺骨的疼痛,那种痛就好像是千万条虫子在啃食,是钻心的疼痛。原来还会痛啊?胭脂自嘲地勾起嘴角,她以为自己的身和心都已经麻木了,就好像这漫天的飞雪,除了冷还是冷。 舒清远,舒家二少,那个从娘胎里出来就带病的富贵少爷。清远,清微淡远,这是一个极雅致的名字,舒清远就如这名字一样,是个极雅致的人。那夜新婚后许久胭脂都没有看到他,她已经记不清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多久之后,她只记得当时的舒清远穿着一身白色长衫,温润公子当如是。 胭脂在舒家待了几天,差不多已经理清这深宅大院中的复杂关系。舒清远与舒阖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前者为嫡出,后者为庶出。舒阖的生母同她一样也是一个歌女,歌女这个身份在舒家大多数人的眼中是卑微低贱的,亦如他的母亲,亦如她。 噩耗是在舒家夫人怀有身孕的时候传来的,舒阖的父母在外出时遇到山匪,双双遇险。舒家夫人听到这个消息惊了胎,早产生下一个病儿,也就是舒清远。 舒清远的身子不好,时常发病,咳嗽起来几乎要将自己的心肺都咳出来。这冬日里的风最是寒冷,他只是在夜里吹了些风就立马又犯了病,比以往都严重。他虽然病弱,却偏偏极得舒家老太太的喜爱,从小当做心肝儿眼珠子似的疼。相反,舒阖这个长子却因为生母卑微,不受喜欢。 胭脂很清楚,这次因为自己的大意让舒清远犯了病,这老太太不扒下自己一层皮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雪还在下,纷飞着扑到她的脸上,化作簌簌的泪。胭脂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吱呀吱呀的声音,那是鞋子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声音。 “大少。” 是那个丫鬟的声音,胭脂听到这两字时身子轻颤了一下,只觉得全身上下更加冷了。 “她怎么了?”这是曾与胭脂朝夕相处的人的声音,如今却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冷。 “回大少的话,胭脂姨娘是没有照顾好二少在这儿受罚呢!”丫鬟虽然喊着大少,可脸色语气却没有多少恭敬。舒阖在舒家其实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位子,那是一个徒有大少之名,却没有实权的空架子。 “既是如此,该罚。”舒阖的声音那样冷,不带感情,胭脂几乎不敢相信这道声音的主人是曾与她风花雪月的人,“当初选她就是为了好好照顾二弟,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留着又有什么用。” 胭脂想笑,她也确实笑了,对着舒阖,浅浅地勾起了嘴角,此时的她也像海棠,白色的海棠。 舒阖看着此刻的她一怔,已经酝酿了许久的话停在唇畔,难以吐出。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有刀子在剜,又像是一只手狠狠攥着他的心脏,那是一种窒息的疼痛,让他几乎停止了呼吸。 “咳咳咳咳咳咳” 就在胭脂以为天地静止在这雪日里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声音,是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由远递近。 这样撕心裂肺的咳嗽,在舒家除了舒清远再没有其他人。 “二弟,这天寒地冻的,你怎么出来了?”舒阖看了胭脂一眼又看向缓步走来的舒清远,忽然笑了,笑得十分刻意,十分刺眼。 “劳大哥忧心。只是我的妻子还轮不到大哥说教。”舒清远的声音很虚弱,却也很温柔,像是初春里的煦风。 胭脂的心蓦然一空,茫茫地抬眼看去,舒清远刚好站在她的面前。眉目清朗,却又似笼着轻愁,深沉得化不开。 “二少说笑了,胭脂姨娘只是”那丫鬟此刻见了舒清远立即换了脸色,脸上带着笑,低微卑下地准备纠正他的话。 只是小丫鬟的话还没有说完,舒清远就微微扭头看向她,明明是温和的眼神却惊得她吐不出一个字。 “你回去告诉祖母,人我领走了。以后这些小事就不劳烦她老人家费心了,我的人我自己会管教。” 是舒清远在说话,胭脂很少见他这样,明明是用很温和的语气说话却不容人拒绝。 胭脂还来不及细想就被一把手拉了起来,她在雪地里跪了许久,双腿早已发麻,此刻突然站起来只觉得双脚一软,立时往下跌了去。下一瞬,那只拉起她的手立马搂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揽进了怀里。胭脂靠在舒清远的怀里,他的胸膛不比舒阖那样宽厚温暖,甚至很瘦,长年的病痛折磨让他形销骨立。可她从不知道一个病弱之人的双手可以这样有力。 胭脂这是第一次与除了舒阖之外的男子亲近,这个他名义上的夫君,在此刻挽救了她。 “没事吧?”男子的嗓音轻柔如同鹅毛,细细拂过胭脂的心口。 胭脂脑子里有些混乱,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手怎么这样凉?”舒清远摸了摸胭脂的手,被冰凉的寒意惊了一下。他不禁皱了皱眉,立刻解下身上披着的白色大氅拢在她身上。舒清远虽然瘦弱,可到底是男子,白色的大氅披在胭脂身上显得格外大,就好像是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裳。 舒清远揽着胭脂就准备离开,丫鬟见她就这样走了,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得面色为难地说:“二少,老太太” 舒清远不待丫鬟说完就扭头朝她望去,说话的语调微微上扬,“怎么?我说得还不够清楚?” “二弟新婚燕尔,自然舍不得娇妻受苦。”舒阖嘴角的弧度一直没有消失,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舒清远不说话,扶着胭脂离开。 两人回了屋,舒清远将身后跟随的仆人都遣了出去,等所有仆人都离开后,他忽然俯下身子猛地咳嗽,一声比一声憔悴。 “你没事吧?”看着舒清远忽然变白的脸色,胭脂一慌,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去看他,可她膝盖受了伤,轻轻用力就发疼。 看胭脂忍着痛站起来,舒清远的眸子暗了暗,等他好不容易不再咳嗽,才对着她略带责备地说:“坐下,不准动。” 胭脂有些不安,可见他语气坚定,只好坐了下去,手脚不知安处,“你身子本就虚弱,不该把衣裳给我的。” “此次是我连累了你。”舒清远这样说,望着胭脂的眼里带这些歉意。 他从柜子里翻出一小盒药膏,然后走到胭脂跟前缓缓蹲下,轻轻掀开她的旗袍。她的肌肤很白,像是玉石,让人忍不住想要好好呵护,可偏偏膝盖的地方有一大片红肿。 舒清远手指沾了一点药膏,轻轻在她的伤处抹开,动作很轻,很温柔,就像是对待一件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 胭脂低头刚好可以看见他长长的眼睫和清瘦白净的手指。他的肌肤也很白,那种白是长年不见阳光的白。 胭脂觉得自己原本冻结的心在此刻融化了。 她微微张启了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几乎同时,舒清远也抬起了头,双眼明亮,好像盛满了漫天星河。 “胭脂,你其实是我大哥派来的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往生镜 九 “开启往生?”陈小阮很心慌,也很疑惑,夜来说的话她根本听不懂,“什么往生,我一点儿也听不懂!” 夜来正狠狠瞪着在陈小阮脚边蹭来蹭去的小阙,它蹭着她的脚跟“喵喵”叫着,一副撒娇卖萌的可爱样子。小阙有个喜爱美人的烂毛病,上一次遇到陈小阮时她还不是这个模样,现在发现她变得漂亮妖娆了许多,立即勾起了它的好色本性。 养着这样一只好色的猫,夜来觉得有些丢脸,强忍着把那黑乎乎的一团扒拉过来的冲动,微笑着对陈小阮说道:“往生既是复生。如果我没有猜错,往生镜的上一个主人在无意间开启了往生。它的上一个主人死后,往生镜会寻找合适的身体,复活她。你很幸运,被它看中了。” “最开始只是你的容貌,你的身体,然后就会变成你的思想,你的灵魂,到最后你就会完完全全地变成她。在那之后,世上便再没有陈小阮了。” 陈小阮呆住了,明显是被夜来的这一番话吓得说不出话来。她出生以来所受的教育都告诉她这世上没有鬼神这些怪诞的东西,可此刻发生的事情推翻了她长久以来的观念。 “趁现在你还没有完全变成她,尽快将往生镜找来,阻止往生。”夜来见陈小阮明显吓呆了的样子,好心地提醒她。 陈小阮没有说话,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往未名香外跑了出去,她动作慌乱,磕磕绊绊的,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见陈小阮离开,夜来知道她这是回去取往生镜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弯腰提起地上的小阙,放在膝上一阵揉搓。 “开启往生的方法是什么?”很久都没有说话的雎鸠开了口,朝夜来问道。 “她的血。” ——未名香—— 胭脂在舒家安安稳稳地度过了一年,她与舒清远相敬如宾,琴瑟和鸣。她不知道自己对他是一种怎样的心态,可胭脂有时候也会感谢舒阖,若不是因为他,她大概永远也不会认识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可所有的美好都毁在那场雪里,亦如她嫁进舒家时的雪。 冬日的雪蒙蒙落下,青瓦楼台都覆上一层薄薄浅浅的白。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这已经是舒阖第三次拦住了胭脂的去路,她终于是忍无可忍地问了出来。 舒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着胭脂,她从漫天飞雪里穿过来,白衣红花,美得像是泼墨画里的仙。 见他不说话,胭脂有些不耐,转身就想要离开,可舒阖哪里会让她这样轻轻松松地走,当即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 “你做什么?放开!”胭脂立时就恼了,从前的亲近在此刻都变得恶心起来。 “胭脂,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躲着我?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病秧子了?”胭脂虽然使劲挣扎,可她到底是比不过一个男子的力气,舒阖根本就没有费多大的功夫就将胭脂扯进了怀里。他的表情很是受伤,就像是被心爱之人背叛了一样。 “放开我!你放手!松开!”胭脂用力地挣扎,想要挣脱这个禁锢着她的怀抱,可舒阖的力气很大,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他眼里也不过蜉蝣撼树。 胭脂见舒阖丝毫没有松手的打算,忽然俯身一口狠狠咬在他的手上,没有半点的留情。 “嘶──”舒阖紧紧皱了皱眉,吃痛松开了手,他抬起自己被胭脂咬伤的手看了看,虎口处有一道月牙形的红色齿印,隐隐渗着血。 他皱着眉抬头看向胭脂,此刻她一手扶着身边的假山,一手护着自己的腹部。舒阖正要开口说话,胭脂忽然对着假山干呕了起来,表情痛苦,似乎要将自己的心肺都呕出来。 舒阖的脸色瞬间暗沉下来,问道:“胭脂,你有孕了?” 胭脂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而是对着假山呕了一阵,直到觉得心口舒坦了几分,才用绣帕擦拭着嘴角,漫不经心地说:“你当初把我骗进舒家,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见胭脂没有反驳他的话,反而有了默认的意思。舒阖的脸色变得更加吓人,两眼像是冒着火光,仿佛想要撕了她一般。当初将胭脂嫁给舒清远,只是为了更好地牵制他,舒阖从来没有设想过她会移情别恋。他一直计划得很好,待他夺了权,掌了家,就可以风风光光地迎娶胭脂进门,他们就可以重新在一起,再也不用顾虑其他。 可如果,胭脂不再爱他,又当如何呢? 看着胭脂小心翼翼地护着腹部,舒阖觉得十分的刺眼,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想要毁灭的冲动,“真是想不到,一个病秧子也能让你怀孕!这真的是他的孩子?胭脂,你可别带着金银台的陋习进了舒家,给我二弟带了绿帽子。” 胭脂看着眼前的舒阖觉得十分吃惊,脸色也白了几分,她简直不敢想象这样恶毒的话竟然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 显然,舒阖说完了这番话也有些愕然,可他没有收回这些话,只是依着说了下去,“难怪老太太和夫人对你好了许多,原来是因为孩子。不过就算是有了孩子又如何?最后能不能生下来还是个问题呢!” 舒阖望着胭脂,双眼灼灼发光,像是燃着一团火。胭脂起初没有丝毫反应,整个人宛若木偶。正当他准备继续往下说的时候,猝不及防,被一记劈头盖脸的耳光掴得大脑一片空白。 胭脂眼睛湿润,似乎是强忍着才没有哭出来,她浑身剧颤,声音嘶哑。 “舒阖,你混蛋!当初我真是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东西!” 舒阖的脑子一片空白,怔怔地立在原地,待他回过神时,胭脂已经跑远。 他望着那失魂落魄的背影,微微张嘴,想要说什么,可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口。他神情郁郁,似久雨不晴的天色,落寞孤寂,心底一片冰凉。终于,他动了一下,转身朝着胭脂相反的方向离开。 胭脂沿着青石小路小跑而过,纷飞的白雪簌簌落下,飞洒进她的发间。她心里想着舒阖的话,那恶毒的话语萦绕在她的耳畔。她的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 她小跑着到了屋前停下来,拿着绣帕抹了抹眼角,又翻出那面舒阖送给她的镜子照了照,见没有什么异常才放下心。 她一直留着那面镜子,和舒阖没有关系,只是单纯的喜欢。她原先是准备扔掉的,可不知为何她越看越喜欢,到最后就舍不得扔,甚至随身带着,不过幸好铜镜小巧,她带着也方便。 胭脂抚了抚自己的小腹,有些暗恼刚才的冲动,怎么就冒冒失失地跑了过来? 就在她暗暗自省的时候,屋内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胭脂心中一紧,立即推门走了进去。 她进门刚好看见舒清远坐在书桌前,佝着身子咳嗽,直咳得满脸通红。 胭脂立即走到茶几边上,倒了一杯温水,又去柜子里翻出舒清远的药,才急急走了过去,一边拍着舒清远的后背,一边说道:“怎么样?好些了吗?” 舒清远的呼吸渐渐平缓,咳嗽声也渐渐消了下去。他微微直起身子,接过胭脂手中的药塞进嘴里,又接过她端着的温水,递向嘴边引着药喝了下去,直到他将整杯水都喝完了,才抬起头满脸焦急的胭脂。 “我没事,每年的冬天都是这样,你不用担心。”舒清远对着胭脂温声宽慰。 他刚刚抬头正好看见胭脂那双纤尘不染c清明如水的眼睛。因为刚刚被舒清远发病的模样急哭了,眼睛被泪水浸润染了几分湿意,眼眶微微红肿。 “傻瓜,哭什么?我都说了没事的。”舒清远轻轻蹙了蹙眉,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渍,又将手伸到她的小腹出,动作温柔地抚摸了两下,“怎么样?孩子有没有闹你?” 提及腹中的孩子,胭脂也笑了笑,那是发自肺腑的笑,“月份还小呢!哪里感觉得到!” “咦?”胭脂眼角瞥到了放在书桌上的画卷,轻轻咦了一声,拿过来展开。 画中是一个女子,她穿了一身素白的旗袍站在一棵海棠树下,红色的海棠花瓣点缀在枝头,看上去像极了染上胭脂的霞。女子眉眼弯弯,恬静美好。 “这画的是我吗?”胭脂拿着画问舒清远。 舒清远背着胭脂为她描了好几幅画像,从来没有被她发现过,可他刚才突然发病根本没有时间将画收起来,此刻被胭脂看到不禁感到几分微窘。 画像的一角还题了一首小诗,胭脂照着小诗轻轻念了起来,“春来乍暖送福珠,洗尽” 胭脂才刚刚开始念就有字不认识了,不禁轻轻皱了皱眉,将画卷递向舒清远,问道:“清远,这个字怎么念?” 胭脂的字都是舒清远教的,此刻见她问自己,舒清远也没有多奇怪,反而温声向她解释,“缁,缁尘。就是黑色的泥土,比喻俗世污垢。” 胭脂点了点头,重新又念了起来,“春来乍暖送福珠,洗尽缁尘与世俗。灵雨催开红蜀客,使得枝叶更扶疏。花时百种平章论,万紫千红总不如。不以芳菲补颜色,春来秋去只一株。” “我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啊?” 舒清远笑了笑,他眉间温柔,似染上金色霞光,“就是说海棠花是世上任何百花都比不过的。” 他的声音温柔,却别有深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往生镜 十 那日的雪下得格外大,雪霰子如珠玉溅盘般簌簌地坠落在屋檐上,发出清晰的声音。站在屋内,即使将所有的门窗都关牢,也可以听见冷风呼啸的声音,宛如山鬼尖锐啸鸣,凄厉至极。 “清远的病已经好了很多,你该把手中的几个店铺还给他打理了。”说话的是坐在主位上的老太太,她满头银丝,脸上爬满了时间留下的痕迹,沟壑重重。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最吸引人的就是那双深陷的眼睛,深邃如海,很有神,完全不像一个老人的眼睛。 舒阖站在一边,低垂着头,也不回话。他心里其实是有些难过的,明明都是亲生的,为何差距这般大,只因他的出身不好,生母卑贱吗? “奶奶,孙儿根本就不会做生意,这些琐事还是让大哥打理的好。而且每年入了冬,我发病的次数都会频繁一些,哪里有功夫打理那些店铺。”舒清远嘴角噙着温和的笑。 “呸呸呸!哪有你这样咒自己的!”老太太刚才还板着脸,表情严肃,可在听了自家最疼爱的孙儿的话,立时就急了,一连呸了好几下,满脸的紧张,似乎很害怕被舒清远给说中了,“这些东西本就是你的,早些学会也好。” “是啊!你奶奶说的也对!这老是麻烦你大哥也不好。你得学会自己打理生意,就算不顾及你自己,也得为你媳妇肚子的孩子早做打算。”坐在老太太旁边的舒母也赶紧应和,生怕舒清远会拒绝。 “没错。你媳妇都快要足月了吧?唉,你如今虽然已经大好,可到底是伤了身子,能有一个孩子也是不错了。你现在不赶紧学着,以后还怎么教孩子?到时候孩子问你,你什么都不知道,看你羞不羞!”老太太用手指指着舒清远轻声数落,可眼睛里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多了几分笑意。 “胭脂那孩子我原本是不太喜欢的,可想不到她进了舒家后,不但清远的身子好了很多,而且还给舒家添了丁。看来,当初娶房媳妇,冲冲喜是没错的!”舒母也笑,满面红光。她虽然看不起胭脂的出身,可对于她肚子的乖孙儿还是很期待的。 舒阖站在一边,一句话也插不上,他看着这三代人有说有笑,只觉得格外刺眼。他也姓舒啊!可为何他在这儿就跟个外人一样?说什么商量!这哪里是商量,分明只是知会他一声,让他赶紧将手头的权放出去。舒阖不甘,很不甘,他付出了许多,赌上了许多,失去了许多,他不能输。 “奶奶,不如等开了春吧。那时候天气暖和些,我身子也爽利一些。”舒清远显然没有注意到站在边上的舒阖脸色微变了变,依旧风轻云淡的样子。 “如此也好。”老太太刚才一直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孙子,此刻终于转了转头,将一点点目光给了舒阖,可脸色也在这一瞬变得冷漠严肃起来,“你最近也准备准备,将那些掌柜介绍给你弟弟认识一下。” 舒阖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轻轻勾起了唇角,带着几分轻蔑和自嘲,只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嘴角的那丝笑意又很快消失不见。 “孙儿知道了。” 他知道了,一味地忍让根本无济于事。他只有争夺,这些东西才属于他,还有还有他的胭脂。 等这些事情都吩咐下去,老太太就将他们都撵了出去,自个上床休息了,这人老了,容易犯困。 舒阖缓缓走出门,一直紧紧握住的拳头松开。他推开门的一瞬,怒风携雪穿过脸颊,风刮着他的肌肤,隐隐生疼。他微微抬头望向天空的一角,被云翳遮蔽的灰白天色,压得人喘不过气。 等在外面的随从仲青见到舒阖走了出来,立马打开一把黑伞迎了过去。舒阖的眼底漆黑深沉,似裹着无数风雨,像极了他身后飞卷的雪。他没有走到黑伞底下遮住漫天的飞雪,反而一把推开迎来的仲青,快步走进了雪地里。 他说:“通知几个掌柜都准备一下。我们的计划,可以实施了。” ——未名香—— 来年开春。 “清远,你在找什么?”胭脂抚着微微显怀的小腹,看着翻箱倒柜的舒清远。 “我爹留给我的印章,有些大生意只能用这个,上个月大哥还找我借过,怎么就不见了呢?”舒清远脸色有些发白,他掩着嘴唇轻咳了两声,将屋里可以放东西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 “你别急,慢慢找,总能找到的。”胭脂见他又开始咳嗽,立刻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背,帮他顺气。舒清远的病确实好了许多,可依然得时常注意,不能生病,不然很容易引发旧疾,也不能心焦心慌,容易引起咳嗽。 “你坐着,不要随便走动。这屋子被我翻乱了,你小心些,别被绊着。”舒清远呼吸顺畅了许多,望着身边微凸着肚子的胭脂,也顾不得找印章,先伸手扶着她坐在床上,然后才又开始寻了起来。 “哪有那样娇气啊!”胭脂嘴角泛起一抹甜蜜的笑,很温柔地抚摸微微隆起的小腹。她的周身像是有光,耀眼明亮。 “你如今在我眼里,可就是娇气得很!”舒清远一边对着胭脂说话,一边四处寻找,可依旧什么也没有找到。 他皱了皱眉,转身又看了看胭脂,问道:“胭脂,昨日可有人来我们屋子?” 胭脂抚着小腹的手一顿,脸色变了变。 昨日夜里舒阖来过,醉了酒,满身酒气,说话也颠三倒四的。胭脂细细回想了一阵,那时候舒阖一直嚷着让她等他,又说不准喜欢上舒清远,还口口声声说忘不了她。她知道舒阖对她一直抱着那些心思,只是他心机深沉,瞒得很好。可他昨夜醉了酒,行为冲动,不经思考,甚至还想要抱住她做些不好的事情。胭脂心里害怕,将他推进屋子里,自己跑了出去。至于舒阖在屋子里做了什么,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胭脂有些心急,要不要告诉舒清远呢?若是说了,他又会如何看待自己?而且舒阖昨夜醉得厉害,应该是没有功夫做那些事情的。 胭脂很纠结,很犹豫。 就在她犹豫的片刻,屋外匆匆忙忙跑来了一个小厮,对着舒清远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二爷,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胭脂,我去看看。”舒清远留下一句话就急匆匆地走了。 胭脂心里咯噔一下,想要再细细问问时,那小厮已经领着舒清远走远了。她从床上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坐立不安。终于,她待不住了,拿起屏风上的披风披在肩上,快步走了出去。 可她刚刚走到门口就被阻住了去路,舒阖从墙角拐了进来。 “胭脂,你想要去哪儿?”舒阖满脸的盈盈笑意,似要溢出嘴角。 “你怎么在这儿?”胭脂的眼里带这些提防,她其实是有些怀疑他了。 “我昨夜喝了酒,惊扰了你,我是来跟你道歉的。”舒阖依旧在笑,他的脸上看不出有一丁点的歉意。 胭脂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打算绕过他走出去。可她走出不过几步,身后舒阖的声音就响起,“胭脂,我知道你在好奇什么。其实你可以问我的,我都知道,我都可以告诉你。” 舒阖没有拦她,只是对着胭脂说了这样一句话,他似乎很有信心,相信胭脂一定会停下来,事实上,她也真的停了下来。 “是你做的?”胭脂扭头看他,眼里语气里都是质问。 “胭脂,我说过,舒家的一切,我都会一点一点的全部夺过来。”舒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阴冷,不过只是一瞬,他马上又恢复了以往的隽秀模样,亦如胭脂初见时的他,“怎么样?胭脂,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回到我的身边,帮我。” 胭脂看向舒阖的目光带着一丝不可思议,她不敢相信,自己曾经心仪的男子会变成这样,又或者说,他从来就是这样。是她的双眼被蒙蔽,陷进那场没有结局,只有利用的情爱之中。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胭脂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问他。 “想?我想要做的可就多了!”舒阖点了点自己的下巴,做出一副深思的模样,“比如我想要舒家,想要你,想要舒清远死!”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舒阖眼里满满的全是阴狠。 “你不是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可以告诉你。”舒阖看着胭脂,嘴角划过一丝深意的笑,“我用父亲留下的那枚印章和一个外国商人签了笔生意,全是上好的瓷器。现在这些生意我都脱手给了二弟管,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能耐拿出那么多瓷器来。” 胭脂不懂生意,可她直觉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她想要狠狠地骂舒阖一顿,可她更想骂的还是自己,骂自己当初猪油蒙了心,骂自己昨夜将舒阖单独留在了屋里。 “当然,看在你的份上,我可以帮他。” 舒阖忽然话机一转。 “只要你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往生镜 十一 胭脂心里很清楚,这个要求一定不小,她又开始犹豫了。 “怎么?你不愿意?”舒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然后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说道,“这可就不好办了!你也知道,如今局势动荡,要是普通人,我们舒家还好打发,可偏偏是外国人。这些洋鬼子可都是不讲理的,这枪啊棍的伤到二弟就不好了。” 说到最后,他还一副为弟弟着想的好哥哥模样,那双眼睛看着胭脂,好像在说:你不帮他,他可就死定了! “当然,你可以告诉他们。二弟c夫人c老太太,你都可以说。我也相信,他们一定会信,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开始怀疑我了。不过,那些外国人可不管这内宅里的纷斗,他们只会找印章的主人。” “我想想,要是告诉那些外国人,印章丢了,恐怕他们不会相信,还以为二弟想要毁约呢!” 舒阖的语气带着一丝轻快,好像说的是什么很轻松的事情,可这些话听在胭脂耳里,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一般,连呼吸也凝滞了。 “说吧,你想要什么?”胭脂深吸一口气,刻意放缓了语调,做出心平气和的样子。 “我也不求其他的。”舒阖将脸上故意摆出的笑意收了收,看着她的眸子变得更加黑了,像是无边的夜,“再为我弹首曲子吧!我们初见时你弹的那首《临江仙》。” 胭脂狐疑地看着他,有些不相信他的要求会这样简单,“只是这样?” 舒阖挑了挑眉,笑着反问道:“你以为呢?” “好,我答应你。我再为你弹首曲子,从此你我再无瓜葛。”胭脂的语气坚定,眼睛里带着决然。 舒阖深海般的眸子波动了一下,像是翻滚的海水,不过也只是一瞬,顷刻之间又平息下来,“好,今夜在我房里,不见不散。” 胭脂没有再回答,她此刻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决绝地转身离开。 舒阖站在她的身后,一直望着她走远,她的右手一直护着她的腹部,没有动过。舒阖看着她的那只手,眼睛微眯了眯,忽然又笑了笑。 其实,连他也深深厌恶着自己。 仲青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望着明明在笑,却显得那样落寞的舒阖,“大少,真的要这样做?” “不然呢?”舒阖没有回头看仲青,眼睛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胭脂离去的方向,眼中渐渐流露出痴迷。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夜晚来得很快,最后的一缕红色自天际滚落,深沉的浓黑蔓延开来。胭脂在屋子里等了许久舒清远也没有回来,她本就十分慌乱的心此刻更加害怕了。 终于,她坐不住了,原本还游移的心在此刻变得坚定。她取了一件宽大的斗篷,将她整个人都罩在里面,打开门先是左右看了看有没有其他人,然后借着微淡的月色快步走向舒阖的房间。 舒阖的屋子里灯火通明,胭脂走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喝酒,一杯接连一杯,她似乎在他身上发现了一种名为孤寂的东西。 “你来了。” “来,陪我喝酒。”舒阖看着胭脂说了一句,然后将手中的酒杯朝她扬了扬。他刚刚说完又顿了一下,轻轻皱着眉,“我忘了,你有身孕,不能沾酒。” 舒阖一手握着一只酒杯站了起来,往胭脂走去,他们挨得很近,他只要微微低头就可以看见她嫣红的嘴唇,像是一朵娇艳欲滴的花。舒阖的眼睛渐渐迷离起来,俯身往上凑去。浓郁的酒气扑面袭来,胭脂下意识地轻轻撇开了头。她有些害怕,心在胸腔里胡乱跳动,可她不敢躲,她怕只要她躲了,舒阖就会反悔帮她。 就在她感觉即将似溺水般窒息的时候,舒阖轻轻笑了,清晰的笑声响在她的耳畔。 舒阖没有继续下去,他站直了身子,望向胭脂的眼里清明一片,哪里还有半分醉意。他拉着她走到了酒桌边,右手提起一只白色瓷壶,微微倾斜,给她倒了一杯白水,递向她:“以水代酒,我们喝一杯。” 语气坚定,根本不容胭脂拒绝,她接了过来,根本没有细想,仰头喝了下去。舒阖望着她眸色变得更加暗沉,似乎有无尽波涛翻涌不止。 可他没有阻止胭脂喝水的动作。 胭脂将瓷杯重重搁在桌子上,原本满满的杯子此刻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这水怎么有股味?”胭脂舔了舔嘴唇,望着已经空了的瓷杯问他,眼睛里是狐疑和提防。 “你想多了。”舒阖没有多说,他站了起来,不知从哪处拿出一把琵琶递给胭脂。 那把琵琶是胭脂曾经在金银台时用的那把,当初她嫁进舒家,除了那面铜镜什么都没有带走。原以为这琵琶还留在金银台,可想不到舒阖竟然将它带了回来。 胭脂望着那把琵琶的眼神带着几分复杂。 她抱过琵琶,拨弦调音,等一切都准备好了才抬头看向舒阖,“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舒阖点了点头。 胭脂半抱琵琶,白玉般的十指抚上丝弦,弦冷铮铮,乐声犹如清泉流水泠泠而出。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一曲罢,舒阖似乎还没有回过神,不知是陷进这画眉婉转的歌声,还是陷进尘埃往事。 “我已经弹完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胭脂语气清冷,跟方才凄哀的歌声截然不同。 她说完就放下琵琶准备走,可当她刚刚站起来时,就感到小腹处一阵痛楚,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在地。舒阖长臂一伸,将她整个人捞进怀里,下巴轻轻摩擦着她的头发。 “胭脂,你说我该不该感谢你,若不是因为你,我昨夜恐怕没那么容易找到印章。” 舒阖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胭脂很不解,可她根本没有精力去问,只是一手按住小腹,仿佛这样就可以缓解疼痛。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紧闭的门被打开了,胭脂的眼角只瞥到一个消瘦的人影。 “胭脂,他说的都是真的?”是舒清远的声音,这道轻轻润润的声音此刻响在胭脂的耳畔犹如雷霆。她颤颤扭头看去,正好看见舒清远站在门口,一张脸白得吓人,他身形削瘦,单薄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 “清远”胭脂的嘴唇翕动,声如蚊蝇,她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只吐出舒清远的名字就没了下文。 “啊──”胭脂突然嘶嚎了一声,单手紧紧抱着小腹。她原先只是感觉到隐隐的坠痛感,可此刻的疼痛越来越明显,钻入骨髓一般,好像要将她身体里的一团血肉掏去。 见胭脂如此,舒阖没有半分的意外,好像早已预料到了一般。他依旧紧紧抱着她,微微俯身,在她耳畔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胭脂,我忘了告诉你,我还请了二弟一起来。” “那杯水,那杯水”胭脂说话哆哆嗦嗦的,嘴唇也愈加惨白,近乎透明。 他们说的话舒清远都没有听到,他只是看着胭脂露在旗袍外的一截小腿,一双眼睛似乎要镶在了上面。那只雪白的小腿上正有一股红艳艳的血顺着流了下来,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砸出朵朵血花。 舒清远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这血一样,砸在地上,变得粉碎。 他忽然笑了,声音依旧的温润清冷,如流水撞击的琤淙之声,轻细空灵,可夹杂着许多不尽的苦涩。 “胭脂。”他喊她的名字,一如往昔的温柔,望着她的眸子也是一如往昔的温柔,仿佛可以掐出水一般,“这不是真的吧?” 舒清远此刻像是一片枯黄的树叶,风一吹就会倒。他深深眷眷地看着眼前人,抬脚又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脚步一深一浅,单薄的身子晃了晃,好像下一刻便要倒下。 忽然,他停了下来,猛地咳了起来,原本煞白的脸不过片刻就染上了红,不正常的红晕。他佝偻着身子,右手捂着嘴唇,咳个不停,像是一只蜷缩的痛苦的虾。 他的身子晃了晃,轰然倒下。掩唇的袖子展开,白色上面落着很多血,鲜艳的,一点点渗透进白色里面,渐渐干涸。 “清远”胭脂颤着声音喊他的名字,没有回应。 她愣了一瞬,猛然扭头看向舒阖,眼神充满怨恨,似乎要将他剜出一个洞来。 她对着舒阖嘶吼,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极近凄厉悲凉c绝望的声音。看着他的眼睛漫上大片大片的红,那双明澈地可以化出水来的眸子,此刻却要落下鲜血。 “舒阖,你又骗我!你又骗我!” ——未名香—— 胭脂小产昏迷,一直睡了三天。 “胭脂,你听我的话,搬出去,我可以给你请大夫调养身子。”舒阖望着躺在床上的胭脂劝道。 她在醒来的第一天就回到了她和舒清远的屋子,只是这里跟以前不一样了。舒清远喜欢的字画没有了,屋里的摆设也没有了,所有的东西都被搬空了。似乎这几天也没有清扫,入眼所及的地方都蒙上了一层灰。 “清远呢?” 胭脂面容枯槁,憔悴得让人不敢再看。那场变故不过十天,而她却像老了十岁。 听到胭脂又提到舒清远,舒阖心中有怒,俯身靠近她,刻意压低了嗓子,说道:“死了。他那日旧疾发作,不治而亡。胭脂,他是被你气死的啊!” 胭脂只是眸色变了变,没有其他的异常动作,甚至很是平淡地“哦”了一声。 舒阖觉得自己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很没劲。他伸手想要去抱她,可刚才还很平静的胭脂此刻却像是满身尖刺的刺猬,翻身下床躲了过去。 她的身子很虚,晃了几下,像是快要跌倒。舒阖心中一紧,伸手想要去扶她,嘴里还说道:“胭脂,别闹了。你听话,跟我出去,我给你找大夫。” 胭脂趔趄着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她的梳妆镜前,她抓过一直被她小心翼翼放着的铜镜狠狠摔在地上。 舒阖看着地上那面镜子愣了愣。 而胭脂又很快从妆奁里拿出一支簪子,将尖端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尖锐刺穿她的细嫩肌肤,血液很快就渗了出来。 “你滚!滚啊!” 舒阖一直愣在原地,不管是摔在地上的镜子,还是此刻似癫似狂的胭脂,都让他呆怔。 血液越来越多,胭脂对自己也丝毫不留情。舒阖终于回了神,看着那鲜红的血想要上前夺过胭脂手中的簪子却又不敢,害怕再次刺激到她,只得不停地往后退,说道:“我走,我走就是了。” 胭脂看着舒阖走出去,直到他走远了才微微松开了手,将染血的簪子丢在地上。 她缓缓地偏了偏头,看到窗外开了一树海棠,一团灼灼的流火,鲜红欲燃。 她笑了笑,悠悠说道:“海棠花开了。” 此刻的胭脂没有注意到,她丢下的那支染血的簪子正好挨着当初舒阖送她的铜镜,尖端的血液滴在光滑的镜面上,隐隐闪着一丝红光,转瞬即逝。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往生镜 尾声 夜来将手从往生镜上放了下来,此刻她的脑海里还在回放着胭脂的一生。那些细细碎碎的,有关爱c有关恨的日子犹如画面在她眼前一一呈现,每一分,每一帧,都清晰如亲眼所见。 胭脂,这其实是一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她的表面恬静如水,但她实际上是一个鲜活明艳,生机勃勃的女子,就好像是热烈的灼灼焰火。 只是,她熬过了寒冷凄切的隆冬,却死在碧桃花下的春天。 “老板,怎么样?能不能救我?”说话的是陈小阮,她匆匆忙忙地回去取了往生镜又连忙赶回未名香,只怕迟一步就来不及了。 此刻的陈小阮已经再次变了一个模样,她的眉眼又精致了几分,眸子似一捧星海,潋滟流波,平添几分妩媚,旖旎似水。明明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有万种风情。 那是胭脂。夜来已经从往生镜上读到了胭脂一生的记忆,她的遇人不淑,她的生死相许。 此刻的陈小阮有着与胭脂一模一样的脸。 “阿楚,南柯香。”夜来低叹一声,扭头吩咐,可当她说完才想起阿楚还没有回来。她抬手锤了锤脑袋,唾弃自己好歹也是活了千万年见过世面的了,竟然就这样深陷于一个风尘女子的苦楚一生,失了神。 阿楚不在,夜来只好自己亲自去取放在香料木架最高处的南柯香。 “你跟我来。”夜来对着陈小阮说道,说完就拿着香上了楼。陈小阮听了她的话,不自觉就跟着走了上去。 雎鸠和小阙没有跟来,这两个一刻都闲不下来的冤家在此时竟是无比安静。 夜来领着陈小阮上了未名香的最顶楼,陈小阮每走一步心里的害怕就更深一分。她在最底楼的时候明明看到有很大的面积,摆放了好几个木架之后还有很空旷的位置。可这最高的一层楼上只有一个小小的房间,里面除了一张床,一张香案什么都没有,连一丝光线都照不进来。 “躺下。” 夜来朝着陈小阮吩咐,陈小阮心里其实很疑惑,可依旧顺从地上床躺下,她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处,握着那柄往生镜。 取炉,燃香。 一缕烟从香炉里袅袅升起,只是这缕青烟升在半空后并没有再往上升,而是诡异地打了一圈朝着床上平躺的陈小阮笼罩而去。陈小阮的神思越来越恍惚,渐渐的,她闭上了眼睛,陷进一场旖旎花色的梦里。她在闭上眼睛前想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这香怎么没有一丝的香气。 大概很少有人知道,未名香里那千金难求的南柯香其实是没有气味的。 它是不香的香。 夜来站在一边,看着南柯香造出的一场美梦,梦里的女子与心上人白头偕老,共度余生。 这梦中的人说是胭脂更合适吧。 ——未名香—— 夜来走下楼的时候陈小阮已经没有跟在身后了。 “咦?”小阙后肢用力,像人那样用后肢站立了起来,往夜来身后瞅了瞅,“那个美人呢?” “走了,我把她送回去了。”夜来淡淡说了一句。 正在喝酒的雎鸠一口喷了出来,表情夸张地瞪着夜来,指着她,一直“你你你”,可是你了许久都没有下文。 夜来看着他耸了耸肩,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给她用了南柯,这些日子的事情她都会忘记,醒来之后只会以为是低血糖昏倒了。往生镜我也封印进了《洪荒卷》,往生自然也解除了。” “至于梦,她更不会记得,因为那不是她的。” 其实,夜来在往生镜中看到胭脂的一生时,一直以为坚持着她的灵魂等到与她契合的陈小阮是仇恨,对舒阖的仇恨,可在她看到那场梦时她才知道,支撑着她的是爱,是她矢志不渝c生死相许的爱。 胭脂大概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了舒清远的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楔子 水有妖焉,十岁而成,生角,百毒可解,名曰瀛蛇。瀛蛇,擅猎妖。瀛蛇之角,载瀛蛇之情,角灭情灭。 ──《洪荒卷》 ——未名香—— 春辰醒过来时她的双手双脚都被银白色的链子锁住,绞得她四肢麻木。是缚灵锁,她跟了庄解语十年,看他用缚灵锁除了无数的妖,如今终于也轮到她自己。 在缚灵锁的作用下,春辰浑身妖力四散,深色的鳞片从皮肤深处蔓延到脖颈,黑色的角从额头一点一点长出,血流了满脸。此时,她一脸血污,满身狼狈,而庄解语就站在她身前,亦如往昔的白衣胜雪,风华无边。 “为什么?”她没有一丝力气,连说话的声音都小到了极点。 “春辰,你不是也在怀疑吗?”庄解语低着头,没人可以看见他脸上的表情。 “瀛蛇角,百毒可解。春辰,你以为我为什么救下你?不正是因为你的角吗?如果不是必须要成年后的瀛蛇角,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即使被缚灵锁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春辰也依旧死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可在对上庄解语那双淡漠的双眼时,她终是泣不成声,“我会忘记对你的感情的,求你” “那又如何?”庄解语低头细细端详着手中的乌金匕首,长睫下的眼眸比屋外的也是更暗c更深。 “不不。”春辰整个人都在哆嗦,连声音也颤抖着,“别逼我恨你。” 庄解语轻轻笑出了声,带着些嘲讽,“恨?春辰,没了角的瀛蛇连恨都不会的。” 是啊。没了七情六欲,连恨都是一种奢望。她可以为庄解语做任何事,哪怕是死,可她唯独不能忍受自己失去那份感情。那是她爱的人啊!可为何偏偏要这样对她? 春辰觉得很疼,全身都疼,可这所有的疼加起来都敌不过心上的疼。她的心还会疼,真好,是不是没了角之后,连心痛都不会了?想到这里,她又忽然笑了起来,一直笑,一直笑,笑出泪来。 “庄解语。”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第一次对他说话充满了怨恨,她的眼里像是有血,红的,几乎要流了出来,“从小你就教我,妖是最十恶不赦的,他们会吃人c吃心,没有良知。可如今,我终于明白,人才是最可怕的,他可以将一颗真心践作泥泞,踩得粉碎。” 庄解语的手似乎颤抖了一下,可他没有说话。 许久,他终于抬头看向春辰,眼里冷漠成灰。他抬起手中紧握的乌金匕首对准她额头冒出的角,狠狠刺了下去,好像听不到她苦苦的哀求和撕心裂肺的痛哭。温热的血染满庄解语的双手,春辰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口一寸一寸剥离,疼痛无边无际地蔓延,蚕食着她的骨骼。她想要哭喊,却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只能任由泪水跌落在地上,砸得粉碎,连带着那颗盛满眷眷深情的心。 春辰整个人吊在缚灵锁上,如果不是这条链子的支撑,她早就倒下了。在昏迷过去的前一刻,她努力地掀开了眼皮,看了看眼前的庄解语,他的手里拿着一只沾满了血液的黑色的角,那是她毕生的情,此刻握在他的掌心,随时可以化作齑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瀛蛇角 一 最先见到她的是小阙,它卧在未名香大楼外的老树上歇凉,眯了眯眼睛,刚好看到她从树下走过。 “美” 小阙立即来了精神,翻身站了起来,对着树下的女子“喵喵”叫道。 她抬头瞧了小阙一眼,那是怎样的目光,像是藏了千年万年的雪,只一眼便让人的全身血液冻结。小阙在对上那双眼时,最后一个“人”字湮没在喉间,只觉得有一股彻骨的寒意侵蚀着它的身体,直冻得它说不出话来。见小阙不再出声,女子才往未名香走去。 推开沉重的大门,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女子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梨木沙发上休憩的夜来,她的身边是一身青衫,酒不离身的雎鸠,最后面是身穿民国时期上裳下裙的阿楚,她正逗弄着一只青羽鹦鹉。 “你好!你好!”最先开口的竟是那只鹦鹉,它在笼子里上蹿下跳,不停地说着“你好”。 夜来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她抬头对上女子那双恰似一汪死水的眸子,问道:“买香?” 女子没有开口,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夜来说话让人不禁怀疑她是不是与阿楚一样不能说话。反而是跟在她后面进门的小阙再见到女子的时候有些不安分了,好像已经完全忘记刚才她那似冰似雪的一眼,双眼发光地奔向她,嘴里说着极不要脸的话。 “美人!美人!快到猫爷怀里来!” 只是那黑乎乎的肉爪子还没有碰到女子的衣服,便被她一巴掌拍到一边的香料木架上。 夜来长眉一挑,懒懒地看向女子。她依旧是一脸的盈盈笑意,可身后的阿楚却知道她的心情不太好了,因为萦绕在她周身的香气变得越来越浓郁。 夜来天生含香,没有人知道这香从何来,只知道这香会随着她的情绪而变化。 “小姐,你是来这儿砸场子的?”夜来身上的香变得越来越浓,几乎盖过了香料木架上的所有的香料。 女子第一次开口说话,那声音像是冬日里的雪,极寒c极冷,彻骨透心。 “我叫春辰,一只瀛蛇。” ——未名香—— 明明是暖阳倾城的流火七月,可这林子里却寂冷凄寒得厉害。 遮天蔽日的枝叶将林子罩得密不透风,阳光深深地隐没在茂密的树层之外。偶尔有风在林间簌簌穿行,叶子在风的拂动下相互摩擦,发出尖锐的吟啸声,听上去犹如鬼哭狼嚎,令人不寒而栗。 春辰手中握着一柄染血的弯刀,鲜血顺着刀尖滴落,一点一点渗进土地。她的半边脸颊被鲜血染红,脚边是逐渐僵硬的红蚺妖尸。红蚺蛇妖的血将大片大片的土地浸染成暗红色,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肆意弥散,令人作呕。 庄解语不知何时走了出来,一身白衣在血腥肮脏中显得格格不入。他白衣翩翩,淡去了人间烟火,像是一抹捉不住的光。 “公子。”见到庄解语走了出来,春辰的眼睛一亮,惊喜地唤了一声。她的脸上满是血液,不知是脚边的红蚺蛇妖的,还是自己的。 “尚可。” 庄解语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情感,可就是这样一句淡漠的话让春辰的脸上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在染满鲜血的苍白脸上显得虚弱凄迷。 看着春辰死撑着的c摇摇欲坠的瘦弱身子,庄解语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可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口,转身大步往前走去。春辰用袖子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血迹,立即跟了上去。 庄解语是一个猎妖师,他的父母都在死在妖怪的口下。每当午夜梦回,他总能梦到那一幕,他的爹娘倒在血泊中,任他如何哭喊都没有再睁开眼睛。在他的眼里,妖没有好坏之分,妖都是狡诈的c邪恶的,除了春辰。 春辰是一只瀛蛇,庄解语在十年前救下她,那个时候的她才出生不久,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在那之前,庄解语从来不知道妖的眼睛也可以那样干净剔透。于是,他做了此生最大的错事,救下她,带在身边养了十年。他不止一次告诉自己,她是妖,是瀛蛇,他救下她只是为了利用她猎杀妖族,妖杀妖,那应是很有趣的场面。 瀛蛇,虽为妖,却天生擅于猎妖。 只是瀛蛇与其他的妖不同,短短十年,她便长成了人族女子十六c七岁的模样,出落得亭亭玉立,正是美好多情的时候,爱上救她性命,相伴十年的庄解语,似乎都是理所当然。 庄解语走在前面,眼见着马上要到了栖身的木屋,却听到身后“砰”的一声,立即转身看去。只见春辰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她嘴唇乌青,脸却白得吓人,直冒着冷汗。庄解语走近一看,才发现她的右腿膝盖处不知何时被红蚺蛇妖咬伤,正汩汩冒着黑血,而她竟一声不吭地忍着走了一路。庄解语只觉得心中忽然燃起了一股无名怒火,一把捞起她,足尖轻点,飞快地往不远处的木屋跃去。 春辰觉得她好像睡了很久,再睁开眼睛时,窗外的天已经全黑了。庄解语站在窗边,凝望着外面漆黑无垠的夜色,一袭白衣尘埃不染。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右腿膝盖处却传来钻心般的疼痛,直疼得她龇牙咧嘴。 “不想你的右腿废掉,就别乱动。”庄解语不知何时回过身,正面色冷淡地看着她。 “对不起,春辰又给公子添麻烦了。” 庄解语没有理会她这句似乎内疚的话,端起木桌上的汤药递到她面前,说道:“这附近还有一只妖,修为远胜过红蚺,我会尽快除掉它,然后立即赶往川泽。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养伤,不用再插手了。” 川泽封印了一只上古妖兽,千年以来相安无事,可不知是何缘由,上古妖兽在近日破开封印逃了出来,山南海北的猎妖师都赶往川泽,准备集众人之力将妖兽重新封印。 ——未名香—— 春辰第一次见到合欢是在一个黄昏。 她到底是妖,恢复得快,两三天的功夫,伤就好得七七八八,耐不住性子,瞒着庄解语偷偷溜了出去。她在林子里遇到了合欢,那个温柔了无边风月的女子。 那个时候的合欢正在林子里采花,绯红的背影婷婷袅袅。春辰虽然见了她一张面若桃花的容颜时有一瞬惊艳,却也没想过与她搭话。可在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忽然想起这附近还流荡着一只妖,应该是很厉害的,至少过去了几日,庄解语也没有找到它的一丝踪迹。春辰想,这样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若是遇到了妖怪,大概会被它一口吞了吧?不行,她向来是一只好瀛蛇,得去提醒一句。 “姐姐,你快回去吧!这山里有妖怪,会吃人的!”春辰很少与人打交道,浑然不觉自己这样说话会吓到对方。 合欢听了这话,下意识地看向四周,见除了躲在花丛后的春辰再没有其他人,才确定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在与自己说话。 春辰的长相不像大多妖类那样魅惑众生,妖娆妩媚,她的容貌秀气,眉宇间还带着几分稚气干净。大概没有人会相信,这样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的手中染满了无数妖怪的血。 “那你也是一个人啊!你就不害怕吗?”合欢竟也不怕,笑着问春辰。 合欢的笑倾倒众生,让身后的万倾花海也失了颜色。春辰不知不觉地红了脸,怔怔摇了摇头,心中却想,她可是妖怪,哪有妖怪怕妖怪的! 合欢依旧是笑,一边伸手采着花,一边同春辰说话:“姐姐的相公生病了,得采花卖钱给他治病呢!” “相公?姐姐成亲了?” 合欢也不知想到什么,笑得更开心了,与前两次的不同,这次的笑是发自肺腑,满是甜蜜和幸福,连眉梢也染上了几分温柔,“是啊,姐姐的相公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春辰听此皱了皱眉,不满地小声嘀咕了一句:“才不呢,公子才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说完又看了看合欢,见她一点也不害怕,丝毫没有要离开地打算,心想着她大概是没有将自己的话当真,只好跟在她身后,帮她一起采花。 “那我陪姐姐一起采花吧!有我在,那妖怪不敢来!” 很快春辰就知道了她的名字唤作合欢,是一种花的名字。她的相公原先是一个书生,考了好几次科举也才只中了一个秀才,只好放弃了想要入仕做官的打算,跑到山林里隐居,日夜与花草为伴。后来,他与同样爱花的合欢相识,日久生情,以天地为证,花草为媒,拜堂成亲,相约执手一生。可他们成亲不到一年,他便病倒了,合欢找了许多大夫给他治病,可终究是毫无起色。 听着合欢讲诉过往,春辰暗暗下决心,以后每天都要来陪合欢采花,免得这个温柔好看的姐姐被妖怪吃了,那就太可惜了。 忽然,合欢采花的手一顿,抬头看向春辰的身后,眸中闪过一丝异彩又很快恢复平静,“小丫头,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回去给我家相公做饭熬药,就先走了。” 合欢迅速地收拾好花篮,急匆匆地往林子的深处走去,连篮子里落出一朵木槿花也来不及捡。对于合欢的突然离去,春辰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远去的红影。不是说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春辰回过神,立马抬脚想要追上去,就在此时,她的身后响起了一道微冷的声音。 “春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瀛蛇角 二 熟悉的声音惊得春辰一个激灵,慢腾腾地转过身子,对着迎面走来的庄解语心虚地笑:“公子。” 庄解语的脸色亦如往常的淡漠,连语气也冷淡得出奇,可跟了他十年的春辰却听出他有些动怒了,“胆子越发大了,让你好好养伤,你竟趁我不在偷跑了出来。” 春辰立即说道:“春辰错了,春辰马上回去。” 庄解语没有理会她的话,目光停在地上一朵开得正艳的木槿花上,狭长的凤眼微眯,一道不知名的冷光从眸子里掠过。末了,他只是冷冷看了春辰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春辰一边一瘸一拐地跟着他,一边朝他喊。 “公子,春辰真的知道错了。” “公子,春辰的伤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公子,公子。你慢点,我追不上了。” 春辰十年来一直跟着庄解语四处奔走,庄解语从不许她与妖来往,她也不曾与人深交,故而没有一个知心的朋友。此次认识了合欢,便隔三差五地跑去找她。今日,她又与往常一样去林子里寻合欢,果然见她又在采花,绯红的背影惊艳了一地落红。 “合欢姐姐,我又来了!” 听到春辰的声音,合欢停下采花的动作,回眸对她宛然一笑。 春辰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从腰间扯下一个荷包,解开系扣,将里面的东西往地上倒,一连串的铜板哗啦啦的往下掉。 “合欢姐姐,这是我瞒着公子偷偷攒的,本来是准备用来买冰糖葫芦的,不过为了给姐姐的相公治病,就全部给你吧!”春辰看着堆在地上的铜板,一脸的不舍,不过还是果断地往合欢的方向推了推。 合欢见她紧闭着眼睛,一脸的肉痛,不由噗嗤笑出声:“你这几日总是公子长,公子短的,你很喜欢他吧?” 春辰的脸蓦地红了起来,一直深埋在心底的绮念情丝铺天盖地地燃烧。 合欢却没有因为她脸红就放过她,反而笑得更欢了,眼里像是有千朵万朵的花簌簌开放,“小丫头,脸红了!可是被姐姐说中心事了?” 春辰的脸越发红了,她想起了庄解语,他总是寒着一张脸,却动作轻柔地给她上药,一边冷冰冰地训她。他对她其实很好,那种好无关情爱。但倘若,他能有一点点,一点点的思及此处,春辰惊慌地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脑中的异想天开。人该知足常乐,妖也如此。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 “才才没有呢!”春辰嗔怪地瞪了合欢一眼,然后眼神飘忽地转移了话题,“合欢姐姐,给我讲讲你的相公吧!你们的故事一定很有趣吧?” 合欢见她一脸心虚,笑着没有揭穿她,“我相公爱花成痴,我与他便是因花相识。” 合欢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眼里满是柔情。 “他家境不好,父母早亡。娶我的时候没有彩礼,只有满园子的合欢花,全是他亲手栽种的。” “他每次栽育出新的花种总会第一时间让我看。有一次他种活了一盆豆绿,立马端来给我看,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你知道豆绿吗?就是绿色的牡丹,素来有‘国色天香’之称,十分难养。” 合欢的嘴角溢出甜蜜,她恍惚间有看到那个一身书卷气的男子捧着怒放的豆绿牡丹,满脸柔情地对她说:“牡丹国色,当配美人。” 春辰见合欢一脸幸福,不免心生向往。她想,若是公子也待她如此,也算圆满了她多年的念想。 “合欢姐姐,你说,是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得到幸福?”春辰睁大眼睛看着合欢,如水的眸子带着几分期待。 合欢挽着花篮在花海中游走,绯红的裙裾抚过花枝,带过一地落英缤纷。她的声音在花海中响起,柔和得像天边的云,“每一个人都有幸福的机会,只是最后你能不能把握住它,全看自己。每一个人的幸福都不同,或许是一世一生的厮守,不负今生,还奢求来世;又或者是一厢情愿的等待,你低如尘埃,也心怀云彩。” 春辰似懂非懂地点头,在多年以后,她形单影只,孤守红尘,再想起合欢的话,才有一瞬的恍然,原来她一直都是幸福的。 不是人去找爱,是爱来找人。 “那合欢姐姐呢?你的幸福又是什么?” “我?我的幸福自然是我相公啊!” 合欢回头看向春辰,纤纤玉手还拈着一枝花。她的笑灼烈异常,倾覆了满眼花海。 “不过合欢花妖,也妄敢谈人间情爱。”忽然有一道声音突兀地插在两人之间。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春辰转身看去,便见到一袭白衣的庄解语缓步而来,无数落花在他脚下碾灭。她慌忙地起身,可庄解语连一个眼角都吝于给她,反而看着采花的合欢。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得不像话,却像是一个惊雷在春辰的脑中陡然炸开。 合欢花妖?春辰一惊,下意识地看向合欢,见她依旧在采花,手中的动作不曾停过,好像庄解语刚才说的不是她一般。 “你终于来了。”合欢连头也没有抬,一边采花一边说,“第一次见到春辰的时候我便发现了你,今天终于现身了,猎妖师。” 春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吃惊地看着合欢,两眼大大睁着,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合欢姐姐,你是妖?” 听到春辰的声音,合欢才抬起头看向她,依旧笑得温柔,“小丫头,你不也是妖吗?怎么可以跟着猎妖师猎杀同类?当真那样喜欢他?” 听到“喜欢”两个字,庄解语微微皱眉,一句不说就动了手。白袖一挥,一条裹着烁烁流光的锁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合欢,直逼她的咽喉。春辰暗吸了一口气,惊出一身冷汗。是缚灵锁,可以禁锢妖灵的魂魄。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朝着合欢的方向高喊:“合欢姐姐,快躲开!” 合欢显然没有想到庄解语一声不发就出手,瞳孔骤缩,想要避开时已经来不及了。春辰几乎没有经过思考,瞬息之间,挡在合欢的身前。千钧一发之际,他们都没有看到庄解语顷刻煞白的脸,他立即催动咒语,缚灵锁在下一瞬脱离原先的轨道,回到他的手中。虽然立即收手,却依旧有一道凌厉的冷光割破春辰的脸颊,又以排山倒海的力道将她猛地掀翻在地。 “春辰!”合欢被眼前的一幕惊呆,急急唤了一声。 春辰之前从没有过朋友,不知道为朋友两肋插刀是什么意思,所做的一切都只凭着她的直觉。她捂着不断流血的脸,望向目光逐渐冰冷的庄解语,又看了看不知所措的合欢,急声催促道:“走啊!快走!” 合欢看了春辰一眼,又转而看向手握缚灵锁步步逼近的庄解语。依刚才的形式所见,这个猎妖师应该是不会伤害春辰的,合欢心中暗暗想着。她本也不愿舍下春辰逃走,可她相公还在家里,她还要救他,不能把命折在这里。合欢叹了口气,随后一阵光芒笼罩全身化作一束红光,逸向天边。庄解语望向合欢离开的方向眸光变得更加深沉,面色也冷了几分,可他终究没有追上去,而是往春辰的方向走了过去。 见合欢没了影子,春辰才重重吐出一口气,她艰难地抬头对上那双冰冷得不含一丝情感的眼睛,怯怯唤了一声:“公子。” 她刚才什么也顾不得,可现在合欢安全逃离,她再对上庄解语才有了后怕的感觉。 庄解语俯下身子望她,他的眸子里浓黑深沉,似裹着无数风云。他的声音极轻c极缓,不带一丝怒气,却让人莫名胆战,“当着我的面,你放了她。” 春辰倒在地上,一头青丝在地上凌乱地铺散开来,像是一朵开得灿然的墨色的花。她白瓷般的稚嫩脸颊上染满鲜血,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生动。 “她从来没有害过一个人。”一向对庄解语言听计从的春辰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反驳他的话。 庄解语轻轻地笑了,他很少笑,可笑起来却倾倒众生。 “你知道她的丈夫为什么重病不愈吗?”说到这里,庄解语的声音顿了顿。他的笑像是一道光,可以将凝结周身的寒冰都化开,可他接下来的话却像是一把无情的利箭,深深刺进春辰的身体,血肉模糊,“因为她是妖啊!妖和人怎么可以在一起呢?” 庄解语收起脸上的笑,转身便要离开。身后忽地响起春辰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那春辰呢?春辰也是妖啊!” 庄解语的脚步一顿,深吸一口气,返身快步回到春辰身边,俯身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抵在身后的树干上。他靠近春辰的耳畔,温热的呼吸喷到她的脖颈,灼灼烫人,惹得她不禁颤栗。 他说:“你与他们当然不一样。” 春辰的心中有些欣喜,像是开出了一小簇的烟花,却在下一刻尽数化作灰烬。 “你是瀛蛇啊!天生的猎妖者,我庄解语手中最利的一把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瀛蛇角 三 春辰与庄解语的相处和往常一样,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庄解语甚至亲自去采了药草,为她敷上被缚灵锁所伤的脸颊,好似当日那个残忍得几乎要剜她心的男子根本不是他。他对她向来如此,若即若离,忽冷忽热,她从来猜不透他,也看不清他。 春辰偶尔也会想起合欢,她想,那个温柔的女子应该带着自己的相公走得远远的,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过完这一辈子。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再见合欢是这样的情景。 “这是我相公从前种的花茶,我给你带了些来,还有一些糕点,都是我自己做的。”合欢一边对春辰说话,一边不停地往木桌上放东西,各式各样的吃食摆了满桌。 “女为悦己者容,就算”合欢将带来的东西全部都放下后,抬头看向春辰,发现她前几日被缚灵锁所伤的脸颊上还留着一寸长的伤口,拿起药膏,拨开她额前细碎的头发,轻柔地往她的伤处抹药,一边柔声说话,说到此处还顿了顿,“你也要顾惜着自己。” 她一身素衣轻罗,裙摆和袖口处用丝线绣了密密麻麻的绯红合欢花,开得厉害。端丽的容颜雅致脱俗,她的身后似有繁花轻拢,缥缈如云。 “合欢姐姐,你来这里做什么?”春辰拿下合欢为她抹药的手,有些着急地问她。她刚才看得分明,合欢是与公子一道来的。 合欢微弯了唇角,刹那芳华,好像有无数繁花在她眼里凝结。 “还记得姐姐说的话吗?姐姐的幸福便是姐姐的相公,只要他能好,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爱情是最自私也是最无私的,你若深爱一个人,便愿为他舍下一切,粉身碎骨,也甘之如饴。” 合欢说完话,便起身往屋外走,春辰立即伸手去拉她,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道阻了回来。合欢回身对她莞尔一笑,笑里映着万千花影,在眼前一瞬绽开。她说道:“小丫头,你不过活了十年,如何破得了我千年花妖设下的结界。” “合欢姐姐!”春辰高喊一声,想要叫住她,可她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合欢离开,没有犹疑,没有留念。春辰觉得她的耳畔好像又响起了合欢的声音,依旧那样温柔,一字一句都像是花落在她的心上。 “我与他相识一场,相恋一场,得了圆满,也别无所求,只盼着他以后莫忘了我。” 合欢出来时便看见庄解语等在屋外,她对他笑了笑,轻声道:“走吧。” 庄解语看向她的目光带这些复杂,犹豫了许久,终是问了一句:“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庄公子,按照我们的约定,你救我相公,我的命便归你。”合欢依旧在笑,眼里却隐隐带着几分郑重。 庄解语缄默无言,合欢也不再说话,一路沉默。也不知走了多久,才隐约看到那掩在绿情红意中的小院子,紧接着便有淡雅的花香袭来,沁人心脾。 合欢走在前面带路,打开了院子外的篱笆门,对庄解语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说道:“进来吧!” 庄解语对她轻轻颔首,道了一声“多谢”,才抬脚走了进去。院子里栽满了合欢花树,在风中摇曳生姿,宛似绯红的云。地上也摆满了各种盆栽,花吐胭脂,百花欲燃,姹紫嫣红一片,隐隐有暗香浮动。可以看出,这院子的主人应是爱极了花的。 走进院子,庄解语见合欢停驻在门前,没有进屋的打算,不由问道:“不进去再看一眼?” 合欢对他轻轻一笑,说道:“不了,若看了,我怕我会舍不得死的。” 庄解语眸色变暗,他第一次遇到看不懂的妖怪,与他从前猎杀的妖怪都不同,明明马上就会死,却还能笑得如此开怀。他最后再看了她一眼,反手推门走了进去。 合欢觉得她好像等了很久,比她从前过的千百年还要漫长。她忽然忆起了她与相公初遇的时候,那时她与隔壁山的梨花妖打了一架,起因是合欢花和梨花哪个更好看。最后这个问题也没有得到结论,只落得个两败俱伤。她在林子里化作原形养伤,偏不巧那几日下了很大的雪,她便是在这满山白雪中遇到了他,温暖了她的半世浮生。那天夜里,她竟将家中唯一的棉衣拿来裹住她的树干,自己却蜷缩在树下冻得脸色发白,瑟瑟发抖。见他这个惨兮兮的模样,她不禁笑得树枝乱颤,心中却感到莫名温暖。 其实合欢已经记不太清在遇到他之前自己是怎样生活的,只知道自己从前贪玩得很,后来才为他学会如何为人妻,如何洗手作羹汤,如何贤德淑良。 庄解语出来时,天还没有亮,夜色犹如化不开的浓墨,层层浸染,浓得令人望而神伤。 合欢见到庄解语走出来,立即冲上前去,紧紧拽住他的衣袖,急急问道:“怎么样?我相公好了没有?” 庄解语低头看向合欢紧拽着他衣袖的手,微微蹙眉。合欢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面带尴尬歉意地松开他的衣袖,却依旧期待地看着他,眼底像是有光。 “已无大碍。”庄解语面色冷淡地答了一句。 “太好了!”合欢喜极而泣,立刻想要推门进去看一看,手却在半空中顿住。她颓废地放下手,只是站在屋外没有进去,隔着窗纸往里面望了一眼,眼底蕴满了无限哀情。 “你其实很不喜欢我与春辰见面吧?人妖殊途,人与妖注定没有好的结果。原是我不信命,想要逆天而行,却终究输得一败涂地。你应是怕极了她会步我后尘吧?”合欢依旧深情地望着那扇窗户,却忽然对着庄解语说了这样一句话,眼里藏了说不明的情绪。 庄解语脸色一变,藏在衣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着。 “庄公子,你其实也是喜欢春辰的吧?”合欢突然回过了头看向庄解语,她眼看着他的脸色一寸一寸变白,口中的话却没有停止,“正因为喜欢,所以才尽力去阻止这场殊途之情。你是猎妖师,看多了贪恋红尘的妖想要打破陈规,最后却落得个不得好死。有时候,过于清醒,也是一种痛苦吧?” 庄解语眸色一变,伸手挥出缚灵锁,以摧毁万物之势袭向合欢。第二次面对缚灵锁,合欢丝毫没有想要躲避的打算,反而是扭头对着那扇木窗凄然一笑,那里面是她此生最爱的人。一股凌厉的风吹得合欢的满头青丝四散乱飞,脸颊刮得生疼,她脸上的笑一点一点褪去,哀伤的星火跌进她的眼里。 合欢,合欢,却从此再不得欢。 血色的黎明染红满院花木。 ——未名香—— 庄解语回到木屋时,合欢在春辰身上设下的结界已经解开,可春辰没有追出来,她只是怔怔地坐在床上,眼眶泛红。见到一抹熟悉的白影走进屋,她的眸子里才有一丝变化。 “合欢姐姐呢?”春辰的声音有些嘶哑。 “死了。”庄解语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好像折在他手上的不是性命。 “你杀了她。”春辰泛红的眼看向庄解语,她的语气不是疑惑而是肯定。 庄解语微薄的唇轻启,冰冷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她是妖。” 春辰沉默了下来,她撇开头看向窗外,那里是血一般颜色的黎明。良久良久,她也没有说一句话,就在庄解语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耳畔又响起她沙哑得发沉的声音,恍似哭过。 “就因为她是妖吗?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她只是爱一个人而已。” 春辰跟了庄解语十年,帮他猎杀了无数的妖。他们大多是罪大恶极,有食人心的,有好杀戮的。每当她手握弯刀割下他们的头颅时,春辰总会告诉自己,他们都该死。可合欢不同,她从没有害过一个人。 庄解语素来淡漠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隙,他的手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要伸手安抚春辰,可终究没有动,依旧用淡漠无情的声音说:“人妖殊途,她与人相恋便是错。” 往日里觉得动听的声音如今听起来却是从未有过的残酷,瞬间扯断了她心中紧绷的某一根弦,脑海里所有的理智轰然倒塌。她一把扯住庄解语的衣摆,努力仰头看着他,从来清明澄澈的眼睛泛着水雾,好似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可是,公子,春辰也” 听了春辰的话,庄解语的眼陡然大睁,大力地甩开春辰的手,厉声打断她的话,好像害怕她下一刻便要说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春辰,你记住人与妖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庄解语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激动,连双眼都泛着猩红。决绝的话,不知说的是合欢还是春辰,不知是说给春辰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春辰还没有说完的话全部湮灭在喉间,她眼底有泪,却落不下来。合欢姐姐说得没错,每一个人都可以幸福,可她的幸福还来不及开始,便已经死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瀛蛇角 四 庄解语与春辰赶到川泽时已经是半月以后,城内一片阴沉,黑云密布。明明是夏日,树上的叶子却全部都枯萎凋黄。死气沉沉,妖气四处弥漫,压抑得人喘不过气。城内的普通百姓大多早已搬走,偶尔在街道上匆匆走过的三两行人都是手执兵器的猎妖师。忽然前面传来嘈杂的声音,顺着声源看去,发现街道的一角围了许多人,七嘴八舌的,不知说些什么。庄解语的眸色渐深,大步朝人群的方向走去,春辰也紧跟其后。随着他们的走近,人群的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 “这已经是死掉的第七个猎妖师了!” “妖孽,太放肆了!” “难道我们就这样毫无还手之力吗?” 庄解语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拨开人群,探头去看地上猎妖师的尸体。只见那尸体面呈青白色,双眼大大睁圆,几乎要凸了出来,眼里血丝密布,十分狰狞,好像死前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庄解语面带深思,微微蹙眉。第七个么?看来这句荒比他想象中更加棘手。 句荒,上古妖兽,残杀嗜血。 “走吧。”庄解语对着身后的春辰轻声说了一句,便转步离开。春辰没有答他的话,只是慢吞吞跟了上去。 自从知道合欢死后,春辰的话便少了很多,她不再像从前那样缠着庄解语,脆生生的唤他“公子”。对于她突然的安静,庄解语其实是不太习惯的,可又有了莫名的轻松感。 春辰慢吞吞地跟在庄解语后面,忽然,她停了下来,转身往后看去,只看到萧瑟无人的街道,灰尘在地面肆意铺展。春辰摸了摸鼻子,清灵的眸子闪烁着疑惑。她怎么总感觉有人在看她呢?莫非是句荒躲在暗处,准备趁她不注意,把她一口吞了?想到这里,春辰一个激灵,甩了甩脑袋,快步追上庄解语。 二人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一个黑色的人影才从墙角走了出来,他的嘴角溢出一丝怪异而嘶哑的笑声,令人不寒而栗。 “瀛蛇吗?也不枉我把句荒放出来。” ——未名香—— 川泽城因川泽而得名,川泽是一面湖,四面环山,妖兽句荒曾经就被封印在湖底。庄解语和春辰并没有着急去找过夜的地方,而是直接去了川泽。川泽的水看着十分浑浊,如墨般浓黑,深不见底,给人诡异莫测的感觉。句荒是水中之物,即使破开了封印,也依旧长期呆在川泽之中。 庄解语凝望着湖面,他的眼那么深,那么黑,比如墨般的湖水更深沉几分。他看了许久,才出声说道:“我要下水去看看。” 春辰听了他的话,再顾不得闹别扭,立马拉住他的衣袖,反对道:“公子,不可以!川泽那么深,何况这水底下情况不明,贸然下水很危险。瀛蛇长年居于水下,倘若真要下水,还是我去!或许或许句荒见我是同类,就不和我计较了!” 庄解语看她的眼神依旧淡漠,却又掺杂着旁人看不到的无奈,“你自出生便跟着我,从来没有下过水,与别的瀛蛇不同。而且句荒刚刚破出封印,力量尚未恢复,只在夜间活动,白天正是下水一探的好时期。” “可是”春辰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想起方才看到的猎妖师的尸体,就不敢让庄解语下水。 “好了,我去去就回。” 庄解语掰开春辰的手指,纵身一跃,跳进川泽,激起水花朵朵。春辰伸手想要拉住他,却只触到一片衣角。 “公子!”春辰一声惊呼,却无力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庄解语跳入深不见底的川泽。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湖水静如镜面,依旧没有动静,春辰在湖边来回踱步,可庄解语一直没有出来。水面平静,无波无澜,春辰却觉得这川泽更像是一只蛰伏的兽,伺机而动,只趁着她不备,一口将她吞没。日渐黄昏,望着逐渐西沉的太阳,春辰的心愈发揪紧,若不是知道庄解语手中有辟水珠,她都想要跳下水去寻他了。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春辰转身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怪异的男子走近。男子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头上套着斗篷风帽,遮住一头蓬乱散开的灰白头发。他停在春辰的五步之外,一双如鹰的眼睛直直盯着她,冰冷的目光像是一双无形的手将她浑身上下摸了个遍。近距离的对视,春辰才看清男子掩在乱发下的整张脸布满凹凸不平的伤痕,狰狞可怖。 “你是谁?”春辰后退两步,提防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男子。她发现这人的气息十分诡异,不像妖类,也不同于常人。 “在下丘行子。”男子的嘴角溢出嘶哑古怪的声音,刺耳难听,“你是叫春辰吧?” 春辰眼波微动,看向他的眼神更加提防,心中警钟大鸣。而丘行子的唇边勾起一抹高深的笑意,衬得他丑如鬼怪的脸更加狰狞。 他说:“猎妖师庄解语身边养了一只小瀛蛇,在我们猎妖师一界中并不是秘密。” 春辰依旧没有出声,可眼中的提防却愈加浓重,丘行子也不在意,依旧自顾自地继续说话。 “庄解语十分痛恨妖类,凡是落在他手里的妖都没有活命的。你说,十年前,他为什么要救下你?” “人生来有父母,妖也不例外。你就一点儿不好奇自己的母亲是谁吗?” 春辰的脸变得煞白,身子单薄得好像一阵风便可以将她卷走。庄解语有多么厌恶妖,她是知道的,她只是刻意不去想,他为什么要救下身为妖怪的自己。她的脸越发苍白,双脚无力,好像下一刻便要倒下,丘行子却好像没有看到,依旧不停地说话。 “庄解语确实是猎妖的好手,在我们猎妖师一界中人人皆知他。大多数猎妖师都知道他有一个奇怪的习惯,喜欢收集些古怪的东西。青虺的毒牙c重明鸟的眼睛c蛊雕的翎羽。再比如辟水珠,是陵鱼的眼泪所化,哦,对了,还有缚灵锁,是虬龙的骨头铸造而成。” “够了,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春辰后退一步,厉声喝住他。 丘行子望着春辰,赤裸裸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几乎背脊发凉。就在春辰快要受不住他的目光时,他终于开了口,“庄解语有没有告诉过你?瀛蛇十岁而成,成年的瀛蛇的角可以解世间百毒,同时也是瀛蛇的情腺所在。它,承载了你毕生所有的感情,爱c恨c情c仇,皆在于此。” 丘行子忽地上前一大步,抬手抚上春辰的额头,森冷的触觉让她全身发凉。 瀛蛇不比其他妖类,十岁的瀛蛇便以成年。 “胡说八道!我不会相信的!”春辰面白如纸,却依旧厉声喝止了丘行子,然后一把挥开了他的手。 她一连后退了好几步,一脚踩在一块石头上,身子往一边歪去。就在此刻,身后的川泽传来了水响,一道白影破水而出。春辰还来不及稳住身形,眼见着就要摔在地上,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掌托住她的后腰,略微使力便将她揽了起来。她稍稍侧过身子就看到了那张风华霁月的脸,一袭白衣c满头青丝都被湖水浸湿,水滴沿着下巴滑落,为往日里清冷高洁的容颜平添了几分旖旎魅惑。 “公子!”见到庄解语出来,春辰立刻惊喜地唤出声,方才所有的不快都抛向脑后。 庄解语只是瞥了春辰一眼便看向丘行子,眼里似渐渐凝了冰。 他冷声开口:“阁下是?” 丘行子没有回答庄解语的话,似乎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反而看着春辰,说道:“好好想想我的话吧!” 说完这样一句话,丘行子便转身离开,如他来时一般突然。庄解语看着丘行子的背影,眸色更深了几分,凌厉冷光一闪而过。 “他说他叫丘行子,不过我不认识他。”见庄解语的脸色不太好,春辰不等他先问,自觉地开了口。 丘行子。庄解语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深水般的眼睛沉浮着暗光。他淡淡说了一句“走吧”,便抬脚往前走去,春辰也赶紧跟了上去。 天快黑了,夜色降临,必须在句荒苏醒前离开川泽。 春辰一边跟着庄解语,一边撇头观察他的脸色。平日里,他的话总不多,她也猜不透他的心思,满腹疑问也不知从何问起。身侧的庄解语似看出她的不自在,扭头看向她。 他浑身湿透,自己却丝毫不在意,沾了水的眼眸望向春辰,比起以往多了些许柔情。 春辰犹豫了许久,咬了咬唇,终是问出了口:“公子当年为什么要救我?” 庄解语的脚步一滞,平静的眼眸掀起波澜。为什么吗?要怎么告诉她?是轻轻一瞥,便陷入她如水般清明的眼睛,剔透干净,好像吸纳了冰雪的清澄和阳光的温煦。还是好奇她的母亲,那只明明已经断了瀛蛇角的瀛蛇,为什么在丧失了七情六欲之后还苦苦求他救自己的孩子。他的眉目温润,声音低沉辽远。 “想救便救了。” 春辰咬了咬唇,依旧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庄解语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还想问什么?” 她想问,她的母亲是谁,长的什么模样,可终究只是摇了摇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瀛蛇角 五 天色已经黑透,整个夜空犹如化不开的浓墨,残月深深地隐没在厚厚的云层之后。夜,宁静而诡异,川泽城的所有人都笼罩在一片黑沉沉的压抑中。春辰在床上总是睡得不安稳,觉得四周越来越热,呼吸越来越困难。她陡然惊醒,入目皆是火光,伸出手想要掀开床帷,床帷却掉落下来,一帘鲜红。庄解语不知何时进了屋,正站在床前看她。春辰一惊,立即跳下来,拿起床头的外衫胡乱套在身上。 “公子?”春辰有些迷茫地看他,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就深陷火海。 庄解语没有答话,只是淡淡看着春辰打理衣物,见她整理好了便一把拉着她翻窗跳出客栈。下一瞬,整个房间被大火吞没,房梁坠落,火烟弥漫,还有隐隐约约的求救声和奔逃声。 火光燎燎,浓烟弥漫,整个客栈笼罩在大火浓烟中。春辰出了火海才看见街上有很多的猎妖师,都是神色惊慌,狼狈不堪,甚至有的只穿了白色单衣,有的头发衣袍被大火烧焦。 这是川泽城最大的客栈,虽然城内的人都已经逃得干净,但客栈内的基本用具尚全,所有的猎妖师都暂住在这里,如今却被一场大火烧成废墟。 “是句荒!是句荒!” 不知是谁先开了口,语气尖利,声音发着抖,本就惶惶的人群瞬间躁动起来。所有人夜里都宿在客栈中,却没有一个人发现句荒曾来过,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大火从何时烧起来的,甚至有些人在不知不觉中死在这场熊熊烈火里。在场其他猎妖师的脸上满是惊惧,如同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与上古妖兽的实力悬殊,原本想要猎杀句荒,扬名立万的心思都被这场大火烧成灰烬,一个个都萌生退意。 “算了,我们还是走吧!” “就是!没有必要为了封印句荒把命赔在这里!” “说得对!说得对!” 第一个人提出离开,紧接着就是第二个c第三个c第四个,越来越多,七嘴八舌的,纷纷表明了退意。完全无视了站在一边的庄解语c春辰二人。庄解语面色微沉,表情越来越难看,无形的冷气从身上散发出来。春辰心中也不由蹿起一股无名怒火,将所有理智焚烧殆尽。 她对着众人大骂:“你们这群胆小鬼!缩头乌龟!危险来临只知道逃跑!” 多数人红了脸,低着头,一言不发。也有少数几个胆子大的,不服气的,被戳破心思,梗红着脖子瞪大眼睛看春辰。 “一个妖怪,怂恿我们去和句荒作对,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思?” “就是!谁不知道庄解语性情孤僻,口口声声恨妖入骨,身边却养了一只小妖怪。指不定早就沦为魔道,句荒就是他们放出来的,等着将我们一网打尽!” “说不定这一人一妖有什么肮脏关系。与妖苟合,简直丢尽我们猎妖一界的脸!” 有了第一个人的开头,其他人也纷纷说了起来,言语愈加不切实际,污秽不堪,用尽了这世间所有肮脏恶毒的话,不停地抨击着他们。 “你,你们!” 春辰见他们越说越离谱,越说越难听,不禁气红了眼,扯下弯刀便往他们身上砍,不带一丝犹豫,刀光如电,凌厉万分。就在此时,庄解语抬手紧握住春辰的手腕,拦住她不顾一切的杀念。掌间的温热将春辰心中灼灼燃烧的怒火驱散了几分,赤红的眼睛也变得清明起来。她侧脸去看庄解语,只见他低着头,狭长凤眼中的情绪尽数掩在长睫下。 “让他们走吧。” 庄解语只轻轻说了一句,便放开春辰的手,转身大步离开。春辰知道那是去往川泽的路,当下也顾不得那些道貌岸然c贪生怕死的猎妖师,立刻收刀追了上去。 夜里的川泽更加诡异莫测,像是一个巨大的墨砚,深沉漆黑,浓得望不到底。春辰追到庄解语的时候,便看见他迎湖而立,三千青丝倾泻一身,细顺得像是缎子,隔离了这世间的所有,深黑的眼眸凝视着湖面,隐隐有冰雪坠落,道不尽的苍凉。 “公子。”春辰轻轻唤了一声,庄解语没有回答,连眼里也没有丝毫起伏,像极了一汪沉寂的死水,整个人宛如一个冰雕。见庄解语这个模样,春辰心中已经平息的怒火又烧了起来,且愈烧愈旺,几乎要从里到外将她焚得干净。 她丢下一句话,便纵身跳进川泽,“都是那句荒惹的,我去杀了它!” “春辰!回来!” 庄解语见春辰跳进川泽,原本充斥了满脑的污言秽语瞬间消散干净,脸一刹煞白,几乎停止了呼吸。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拉她,却只握到一片虚无。那是上古妖兽句荒,不是往日那些不成形的小妖怪,更何况如今已是深夜,正是句荒妖力最强盛的时候,哪里是她一只修为十年的瀛蛇可以对付。她怎么就敢!庄解语眼睁睁看着春辰跳下川泽,满脑子都是那水花四溅的一幕,几乎没有思考,也跟着跳了下去。 一个黑影从暗处缓缓走了出来,停在原先庄解语站的地方,垂眸望着渐渐平静下来的湖面,黑沉如墨的湖水映上他那张满是瘢痕的c狰狞无比的脸。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他低声喃喃,声音嘶哑得发沉。 他原先只是以为春辰痴恋庄解语,可事情似乎并不是那样简单。痛恨妖类的庄解语却爱上了一个妖怪,这恐怕不但被所有猎妖师厌恶,还被他自己厌恶吧! ——未名香—— 春辰从没有下过水,但在进入川泽后她才发现她其实是会水的,像鱼一样,可以看见东西,可以说话,可以呼吸。她是瀛蛇,会游水就像会走路一样理所当然。唯一的不足便是川泽的水太冷,不似冰雪的冷,是那种刺骨的c透彻心扉的冷,直直将人的血肉乃至骨头冻成冰,僵在身体里。 从湖面看,川泽的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但在进了川泽后才发现湖水其实很清澈,在水里也看得十分清楚,春辰不知道这是湖水的缘故,还是她身为瀛蛇的缘故。只是这里光线太暗,四周昏沉得很。她在水里绕了一圈,没有看到句荒的影子,四周寂静,诡异可怕的静。春辰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她遗漏忽略。她甩了甩头,顾不得多想,往湖底深处游了去,像是一尾灵活的鱼。越往深处游,四周变得越安静,几乎连水声都听不见,有什么东西从春辰脑中一闪而过,她忽地停下来,脸色一寸一寸变白。 她想到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鱼,偌大的川泽却没有一条鱼,这也就罢了,或许是句荒将鱼类吓跑,可水里也没有一点水草,准确来说,是连活物都没有。好似真正的死水,诡异的静弥散开来,让人不寒而栗。此刻的川泽就好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想要将春辰一点一点吞没,蚕食得连骨头都不剩。 没了冲动怒火的支撑,春辰终于开始害怕,她明白自己的不自量力和冲动行事是多么的愚蠢了。她犹豫着要不要再往深处游,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她骇了一跳。那只手一把拽住春辰的手腕,以极大的力道将她往湖面拉。春辰抬头看去,正好对上一张冷峻的脸,面带怒色。 是庄解语。春辰有些发怵,庄解语虽然总是面无表情,但他很少生气,即使是生气也依旧是面无表情,脸上不会显露出来,如今这模样,想来是气得不轻。 二人游了不远,湖水忽然翻滚起来,银涛卷水,水浪翻银,几乎将二人卷进巨大的漩涡中。漩涡越卷越大,排山倒海般的,春辰还没有靠近,便血气上涌,只冲到喉咙口。庄解语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知道是句荒被惊动了。在地面他都没有把握胜它,更何况是这处处受制的水底。庄解语紧紧拽着春辰往上游,水浪的力道越来越大,他的脸也不禁发白。忽然,一条黑色的巨大长鞭般的东西从湖底深处抽了出来,带动的水涛几乎将二人掀翻。庄解语费力地睁大眼睛望着直直朝他们打过来的“巨鞭”,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将春辰推开,他自己也借着力道往后退。“巨鞭”劈向二人中间,力道大得几乎将水流断开,滔滔白浪把二人往相反的方向卷去,距离隔得更远了。 春辰勉强稳住身形,心有余悸地看着那条在水里疯狂搅动的“巨鞭”。她的眼光忽地一闪,发现一颗碧青色的珠子往湖底沉沉落去,散着莹莹绿光,尤为显眼。 是辟水珠。春辰瞳孔骤缩,急急看向庄解语,见他已经往漩涡深处沉了去。明明隔得很远,春辰却看得十分清楚。庄解语的面色苍白,双眼微阖,三千黑发散开,犹如长藻,衣衫在水中翻涌,白得无力。巨大的漩涡像是妖兽狰狞的嘴巴,瞬间将庄解语一口吞没。春辰脑中一片空白,等她回过神时,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往漩涡游去,一切仅凭本能。有那么一瞬,春辰想到合欢的话,她说,你若深爱一个人,便愿为他舍下一切,粉身碎骨,也甘之如饴。 突然而至的酸涩充斥着眼球,庄解语连睁开眼睛都觉得困难,只能任由这种闭塞压抑的气流阻住他所有的呼吸,那是来自四肢百骸的无力。他恍惚间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向他游了过来,像是一抹微弱的光,点亮了这黑暗死寂的湖底。是春辰,他似乎瞧见她那张惊慌失措的脸,耳畔依稀响起她慌乱的声音,渐渐的,他失去了意识,视线c听觉也慢慢淡去,眼前沉归黑暗。 “公子!公子!”春辰扶起庄解语下沉的身子,轻声唤了两句。 庄解语没有回答,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他的肤色苍白,没有血色,白得几近透明,肌肤更是冷得不似有血有肉的活人。不过即使这样也很好看,清绝无伦,宛如映在深潭下的一轮冷月。 春辰一连唤了好几声,庄解语也依旧没有反应,他的脸上泛着无力的苍白,是从不曾有过的虚弱。春辰终于有些慌了,她从来没有想过庄解语有一天会像现在这样,在她心中,公子是最强大的,那样厉害的他怎么会受伤呢?对了,辟水珠!春辰四处寻了寻,却没有发现那颗碧青色的珠子。辟水珠,可以让人在水中像鱼一样呼吸,而没了辟水珠的庄解语在川泽中等他的只有窒息c溺亡,春辰甚至不敢往下想。她忘了,无论庄解语如何的强大厉害,他也只是人,是六界中最弱小的种族。 庄解语的生命迹象一点点消逝,连脉搏都变得微弱起来。春辰深吸一口气,眼里闪过一丝光芒,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她忽然低下头,覆上庄解语的唇,往他的口中渡入空气。 庄解语的嘴唇冰凉,像是没有温度的寒玉,唇齿相碰却又灼烫得厉害。春辰的心好似被火燃烧着,不是灼痛,不是滚烫,而像是温热的泉水一点一点注入她的血脉,让她即使身处冰冷刺骨的湖底也温暖起来。夹杂着幽香的空气渡入庄解语的口中,他像是寻找到了生的微光,求生的本能促使他反手紧紧拥住春辰,大口大口地索求着他急需的空气,好像贪得无厌的野兽寻到渴望许久的美食。春辰见他终于有了动作,眼底闪过一丝惊喜,抬头想要去看他,却被他一把扣住后脑勺,薄唇狠狠地压在她的唇上,毫无章法地吮吸c撕咬,淡淡的血气咸腥在唇齿间弥散开来。 春辰有些痛,更多的是懵。 紧紧相缠的身体没有缝隙,黑丝黑发,衣袂衣带,相纠缠,厮磨出缱绻花火,燎原野火般铺天盖地地蔓延,连湖水都翻滚沸腾。春辰觉得庄解语的唇柔软c细腻,像淬了冰的沸水,一半温存一半冷,而她触到他的心口,烫得灼人。春辰的眼前黑漆一片,却又开出荧荧火花,烧得她满眼的千万红紫,燃尽这一生的温柔与痴缠。 唇齿相碰,抵死缠绵,是春辰连想都不敢想的奢望,如今却完完全全地发生在她身上。若这是一场梦,她愿永不醒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瀛蛇角 六 风平浪静,天边微微泛白。春辰托着庄解语缓缓浮出水面,水滴沿着眉间缓缓滑落,注入被湖水洗涤得纤尘不染的眸子,湿透的发丝衣裙紧紧贴着凹凸有致的身躯。此刻的她才是一个真正的妖,媚人c妖娆,朦胧得不真实。庄解语双眼轻阖,如墨青丝被水吹散,逶迤而下,在水面开出朵朵墨莲,减少了往日的淡漠凌厉,平添了几分柔和。 幸亏那个巨大的漩涡将湖水搅乱,也让二人阴差阳错地躲过了句荒。春辰一边暗自庆幸自己的好运,一边架着庄解语的胳膊将他拖上岸。 “公子!公子!你醒醒啊!”春辰跪在地上,拧干了自己的衣袖用来擦拭他脸上的水,一边不停地唤他。 庄解语忽然重重地咳了起来,大口大口的水从他的口里呛了出来,沿着他的下巴滑落。 “公子,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见庄解语有了反应,春辰眼睛一亮,立即停下手上的动作,往他身边探了探,急声问道。 庄解语醒了过来,浑身上下再次透着一股冷淡无情,他没有说话,而是抬起手将跪趴在他身边的春辰狠狠推开。春辰不防,被他狠狠推倒在地上,当她的手掌心摁在尖锐的石子上磨出鲜血的时候,春辰懵了。 她抬起头看向庄解语,那双狭长的凤眼里不是像往常那样的淡漠无情,而是散发出寒云般的杀气,浓浓的杀气以摧毁万物之势扑向她,几乎都要凝结成锋利的刀刃射向她的心口,狠狠地刺了进去。 春辰明白,这一刻,庄解语他真的是想要杀了自己。 忽然,她笑了,笑得那样开怀,好像真的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可春辰却觉得好冷,好像瞬间坠入冰窖,无穷无尽的寒冷融入她的血脉,浑身冻得麻木。 可这样巨大的杀气也只存在了瞬间,顷刻就消散干净,如果不是切身感受到那压抑得难以呼吸的腾腾杀气,春辰几乎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明明那样厌恶自己,可为什么还要这样忍耐呢?庄解语的心思,她从来不懂。 就在二人僵持的时候,原先吵着要离开的猎妖师们全部都走了回来,往他们所在的地方聚集。 “庄解语,你那个时候不拦我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根本无法离开川泽城?”走在最前面的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猎妖师抄着大刀恶狠狠地问他,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就是!你肯定事先就知道川泽城周围都被句荒的污浊之气包裹却不告诉我们,是不是就想看着我们去送死!” 听到这里,春辰才扭头看了看那群猎妖师,她发现原先在火场前那两三个骂得最厉害的猎妖师不在其中。在事后她才知道,那几个人因为心急如焚地想要逃离川泽城触到句荒的污浊之气,被其他猎妖师就地斩杀。 妖兽句荒是世间最肮脏之物所化,污浊之气缠身。浊气侵蚀,丧失神志,堕落魔道,沦为只会杀人的妖物,甚至死后还受十世凄苦轮回。 庄解语听了他们的话一句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掩住嘴唇重重咳了几声,整张脸白得瘆人。他一直隐忍不说,但其实,他伤得很重。 “看样子伤得不轻啊!”依旧是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猎妖师在说话,满脸的胡子随着他张嘴而一颤一颤的,“各位,这庄解语心思歹毒,与妖为伍,请各位助我一起合力将他斩杀!” 这个猎妖师的话似乎很带动人心,所有的猎妖师都手持兵器看着庄解语c春辰二人,蠢蠢欲动。春辰皱了皱眉,瞥了庄解语一眼,见他依旧面白如纸,还没有恢复过来,立刻闪身挡在他前面,好像完全忘记他刚才散发出的那股可怖的杀气。 “你们现在不想想如何对付句荒,竟然在这里自相残杀,简直愚蠢至极!”长年跟着庄解语的春辰连说话也跟他很像,发起怒来说话不留余地。 “说得轻松,句荒的力量我们都看到了,如何是它的对手?”猎妖师举了举手中的大刀,怒气横冲地说。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如果这猎妖师个个都像你们这样想,六界哪里还有人族的立足之地!”春辰好像一下子变得高大起来,铿锵有力地训斥这群猎妖师。她手持弯刀,亭亭而立,颇有几分英姿飒爽。她没有看到她的身后,一直掩着嘴唇低着头的庄解语在此刻抬眼看向她,目光深深眷眷,那样复杂,那样深不可测。 “可是要杀句荒谈何容易。”猎妖师们终于有了些松动,毕竟他们以猎妖为生,哪个不想名声大扬。 见他们开始动摇,春辰收起手中的弯刀,继续游说:“要对付句荒只有等到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那时正是句荒妖力最薄弱的时候,想要杀它容易许多。” “可是句荒在白天根本就不会离开川泽,我们连见都见不到,如何杀它?” “笨!”猎妖师们终于不准备对付庄解语,原本如临大敌的春辰放松了些,连说话也不再故意装得成熟,脆生生地对着刚才提问的猎妖师骂了一声,“当然是将它引出来!” 听到这里,庄解语的眸色变了变,看向春辰的目光渐渐深沉,掩在白袖下的手掌缓缓握紧,指甲扎进肉里,几乎要将掌心刺破。 “可是要怎么引呢?”那猎妖师挨了骂虽有些恼怒,不过也没有发作,反而接着问道。 春辰发黑晶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法子,只得模棱两可地答道:“引它出来自然自然是用它稀罕的东西。” “住口!” 轻而凌厉的声音响起,是属于庄解语的。春辰身形一颤,转过身子看他,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原本湿透的衣裳已经完全干了。他仰着脸,淡漠的容颜沐浴在光辉下,白光闪耀,她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 如今的庄解语哪里还有一丁点的狼狈,轩宇昂首,好像刚才那个脆弱不堪的人根本不是他。 “公子”春辰有些心虚。 她太清楚庄解语有多么痛恨妖,他可以容忍自己跟随他十年,却不能容忍自己那样的冒犯,这于他而言应该是一种侮辱吧。 “住口!”他又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声音如琼脂碎玉,却泛着冰凉,冷得春辰打了一个寒战,“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他的话如丝丝缕缕般绕进她的心,缓缓缠上,越网越紧,狠狠纠缠着她的心脏,那样的疼。 忽然发言的庄解语也惊到了其他的猎妖师,他们面面相觑,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着春辰恶言相向。可他们都不敢说话也不敢动手,虽然他们刚才计划着合力斩杀庄解语,但是也只是趁着他伤重,可如今的他哪里还有一丝受伤的样子。 庄解语睫毛轻颤,一直紧攥着的拳头颓然松开,“春辰,你跟我十年,如今也该走了。” 庄解语的话似有回声,悉数传进春辰的耳朵,不停地回荡。她不敢相信地看向庄解语,喃喃了一句,“公子” “春辰。”他唤她的名字,垂眸看向她,那样高高在上的眼神,从上到下的俯视,他的眼里满是寒冰,似乎掺杂着冷刃,将她戳得遍体鳞伤,“我如今很厌恶你。” “春辰,我这辈子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救下你。” “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我放你安然离开。” 春辰的嘴唇哆嗦着,看向庄解语的表情仓皇失措,暗黑色的眼眸深出有泪光隐隐浮动。她慌乱地上前一步,想要扯住庄解语的袍子,声音满是哀求,卑微到了极点,“公子,春辰不是故意的!春辰知道错了!公子,不要赶我走!春辰不想离开公子!不要赶我走!求求你了!” 庄解语往后退了两步,丝毫不为所动,眼睛沉寂如夜,苍凉至极。 春辰一手捞空了,又想要上前去拉他的手。忽然,眼前银光一闪,一道凌厉如风的东西直击她的胸口,一口腥甜瞬间从喉间涌上。她脚下一软,身子扑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血液从她口中呕了出来,黏稠的液体不断滑落,滴在地上。 春辰觉得眼前的事物变得模糊起来,她缓缓抬头看向眼前如神袛般高贵冷漠的庄解语,他的手中握着银白色的缚灵锁。 她觉得寒意从脚下一寸寸漫上来,将她紧紧缚住,手脚僵硬。 “别逼我动手杀你!”跟以往一样,庄解语垂着眸子看她,不同的是从前的目光冰冷中渗着悲悯,如今却只有残忍和腾腾杀气。 春辰不再言语,从地上缓缓地爬了起来,她的动作很慢,很费力。踉踉跄跄地站直身子,然后慢慢地转身一步一步离开,深一脚浅一脚,身子单薄如羽毛,没有重量,又好像一片枯黄的叶子,随时都会被一阵风卷走。 自始自终,她都没有看他一眼。 庄解语冷眼望着春辰的背影,目光依旧,寒冷刺骨。忽然,他的目光触及地上那一滩暗红色的血液,已然凝固。他缓缓阖上双眸,身形几不可见地微微晃了晃。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瀛蛇角 七 这个夜里无风无雨,无星无月,如果一定要从这寡淡的夜色里找出一点颜色,大概就是那废墟中的一抹绿影。 春辰穿着一身翠绿色的长裙,依旧是她离开庄解语时的装扮。她一向明亮如水的眸子在此刻变得黯淡无光,像极了烧尽的柴火,只余下一地灰烬。 离开庄解语已经两天,她不敢去找他,不敢去看他,她害怕看到他眼里的厌恶和杀意,那简直像是一把利刃切割着她的心脏。于是,她避开了所有人,躲在那被大火烧成废墟残垣的客栈里,真正活成了一个躲躲藏藏c不敢见人的妖。 “春辰。” 春辰觉得有些冷,双手环抱,上下搓着手臂,忽然她好像听到了有什么人在说话,抬头四下望了望。没人,大概是听错了。春辰这样想,又继续耷拉着脑袋躲在暗处。 “春辰。” 那道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依旧的嘶哑,好像是大漠里许久不曾饮水的旅人,喉咙干涸,声音也干涸。 春辰这次终于听清了,那人是在叫她的名字。她立即站了起来,飞快地扯下挂在腰间的弯刀,警惕地看着四周,那模样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刺猬。 一个黑影从暗处走了出来,是丘行子。 “是你!你要做什么?”春辰惊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我,当然是来帮你的。” 丘行子对着春辰笑,他一笑,脸上的瘢痕全部都皱在一起,像是干枯的树皮,遍是沟壑,变得更加骇人。 春辰一直退到了残破的墙角,皱着眉看丘行子,好像他只要有一丁点的异动,她就会持着弯刀狠狠砍向她。 “怎么?春辰,难道你不恨吗?不怨吗?你想想,为了庄解语,你做了多少?你为他猎妖杀妖,手染鲜血,可最后呢?他是如何回报你的?”丘行子一步一步地逼近春辰,一句一句地打在她心上。他依旧是裹着一身黑漆漆的斗篷,几缕灰白色的头发从风帽的下沿漏了出来,在他丑陋骇人的脸前飘上飘下,整个人像极了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 “春辰,你该恨的。” “你想想,再想想。在川泽湖畔他是怎么对你的?出手狠辣,不留情面。” “春辰啊,他是想杀了你!” 春辰的身子晃了晃,几乎摇摇欲坠。一直被她掩藏的c不敢承认的事情被眼前这个人血淋淋地撕开,所有的逃避在此刻都无用,她的耳朵里又开始回旋着庄解语的话,那样无情,那样残忍,那样痛彻心扉。 “春辰,我如今很厌恶你。” “春辰,我这辈子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救下你。” “别逼我动手杀你!” “你该杀了我的。”春辰轻轻低喃。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着如果自己死了才好。她只活了十年,在人的一生里,十岁是稚嫩c青涩c干净,可她却杀了数不尽的妖,手染血腥,满身孽债,遍体鳞伤。她是一个杀妖的妖,为人所不耻,为妖所厌弃,她只有庄解语,只有他的,可如果连他也不要她了,那就太没意思了。 “闭嘴!不准再说了!你该死!”春辰失去理智地嘶吼。 春辰死死瞪着眼前的丘行子,她的眼睛泛着猩红,满满的全是不可抑制的杀意,周身翻滚着浓烈的妖气,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她高高扬起手中的弯刀,毫无章法地向丘行子砍去。 可是弯刀落下却只砍中一团浓浓的雾气,原本站着丘行子的地方已经化作一片虚无。 春辰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气,她冷眼环顾着四周,声嘶力竭地喊叫:“出来!你给我出来!我要杀了你!” “啊──” 她仰头发出一声哀号,凄厉十分,脸上全是斑斑泪水。 她的稚气未脱的脸上缓缓长出鳞片,深黑的颜色,似乎比这夜色还要深沉。紧接着她的额头缓慢地冒出一个尖尖的小角,刺穿她的皮肤长了出来,血液和着她的泪水流了满脸。此刻的她不复从前清秀的模样,而是一个真正的骇人的妖怪。 那声肝肠寸断的哀号渐渐停了下来,春辰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下子跌在地上,犹如一个破布娃娃。 她的眼睛是灰色的,像现在的天空。 “公子,公子”春辰失了魂魄般的喃喃细语。 她手中握着那把弯刀,在夜色里闪着凛凛的光,她缓缓用力,握紧,抬起,慢慢地逼近她的咽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忽然,一阵风吹了过来,很大很大的风,几乎将这个废墟都掀翻。就在春辰手中的弯刀要刺破她的肌肤的时候,那股风吹进她的眼里,手上一软,锋利的弯刀跌落下去,而春辰已然昏睡了过去。 有人向她徐徐走来,鞋子踩在大火后的废墟残垣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停在春辰的身前,缓缓蹲下,一只指节分明c修长如玉的手伸了出来,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一点点抹去她脸上的血迹泪水。就在这个时候,她脸上妖化的痕迹逐渐变浅,已经蔓延到脖颈深处的黑色鳞片慢慢淡去,瀛蛇角也褪了下去。 终于,他长长叹了口气,化作风里一缕带着风霜的冷雾。 ——未名香—— 一间旧庙里面,所有的猎妖师都围在火堆边上,七言八语的讨论着什么。 “那人怎么还没回来?”一个猎妖师将手上的干树枝折断扔进火里,皱着眉问道。 “谁知道呢?他又不是第一次玩消失啊!”另一个回答的猎妖师正拿着布细细擦拭自己的兵器,语气中带着一丝轻嗤。 “有什么办法?谁让他是我们之间最厉害的一个。”又一个猎妖师开了腔,语气也是十分的不屑,“阴晴不定的,我还以为他有多喜欢那个小妖怪呢,还不是说赶就赶走了。” 就在这时,一身白衣的庄解语缓步走来,面若冰霜。 “别说了,都别说了,他来了。”一个坐在离门口最近的猎妖师率先看到了走来的庄解语,立即伸手挥了挥,让他们停止讨论。 所有人立即噤声。 庄解语没有理会这些猎妖师,寻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闭眼假寐。 这些猎妖师原先在火场上还是气势汹汹的,现在得知根本不能出川泽城,不能离开这个凶险之地,立即又变得胆小怕事起来。他们不敢得罪庄解语,因为他是他们之中最厉害的猎妖师,少了他,打败句荒的胜算就变得更加小了。他们之前就知道猎妖师庄解语性情古怪,不爱近人,原来还不当回事,只觉得他是空摆架子,可现在他们与他相处了两三日才发现这人是真正的不好相处。 他们相互推搡着,你捅我一下,我扯你一下,可就没人先开口说话。也不知这样耗了多久才有人站了出来,是一个细细高高的男子,很瘦弱,长得跟个干柴棍子似的。 他对着庄解语问道:“那个庄解语,前两日你家那个小妖怪说的诱饵,你觉得觉得用什么更合适?” 庄解语还没有睁开眼睛,这个猎妖师似乎就已经不会说话了,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结结巴巴。 庄解语没有说话,依旧闭着眼睛,好像真的已经睡着了。 “那个那个我们讨论了一下,认为现在句荒妖力大减,如果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它恢复妖力,应该能够引它出来。只是这诱饵” 说的人说得颠三倒四,看的人看得如坐针毡。 “唉唉唉,还是我来说吧!”终于,其中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猎妖师看不下去了,站起来瞪了那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人,开口接着刚才的话头往下说,声音和他的人一样,粗声粗气的,“我们这一行的都知道,这瀛蛇是个好东西。不但捉妖是个好手,而且对于句荒这种上古大妖也是一个大补。所以,我们决定让你家那个小妖怪去做诱饵。反正你都把她赶走了,应该是不太在乎她的死活,左右不过一个妖怪,死” 那满脸络腮胡子的猎妖师看起来凶横得很,但其实就是一根筋,说话都不动脑子,这开了口就停不下来,说得没完没了。他正说到兴头,颇有几分眉飞色舞,可其他的猎妖师们都看着坐在最角落的庄解语。他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死死盯着说话的人,目光如炬,好像要将他活剐一般。 那个死字才刚刚从他的喉咙里蹦出来,又活生生被一只掐住他咽喉的手梗得咽了回去。没有人看清庄解语是怎么的动作,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已经从最角落的地方站了起来,闪身到那个说话的络腮胡子的猎妖师的身前,一把狠狠锁住他的咽喉。 不过片刻,那满脸络腮胡子的猎妖师的脸就是青紫色,只是伸手挣扎,却是使不上劲,发出喑喑哑哑的声音。 “你再说话,我就杀了你!”庄解语的声音发沉,似乎极力压制着什么。 他们与庄解语相处虽然不过两三天,可大概也知道这人不爱说话,总是面无表情的,冰冷得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可这样生气的模样,他们除了在上次赶走那个小妖怪的时候见过之外还真没有再见过。庄解语这人真是怪得很,明明恨得入骨,可又这样护着她。 见手下这个络腮胡子的猎妖师两眼瞪圆,满脸憋得紫红,已然不能再说话,庄解语才松开了手。那人两手握住自己的脖颈,用力地咳嗽,几乎将自己的心肺都咳了出来。 庄解语冷冷看着他,将四散的杀意缓缓收回。 “我有更好的诱饵。” 他缓缓开口说了一句,面色淡漠如水,好像刚才那个发怒得想要杀人的人根本不是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瀛蛇角 八 “什什么?”听了庄解语的话,所有的猎妖师都愣了愣,不过也有人立即反应过来,马上问道。 可庄解语此刻却不再回答,如果不是在场的所有猎妖师都听到了他刚才的话,几乎都要以为他根本什么都没说。他又坐回了刚才的角落里,缓缓阖上眼睛,闭目养神。猎妖师们个个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在所有人以为庄解语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忽然睁开了眼睛,眸子里凝着风雪。 “你们有谁知道丘行子吗?”他的声音很冷,似乎连刚刚才收起的杀气都悄悄四散开来,到处弥漫。 丘行子,是他活了二十七年唯一忌惮的人。这个人来历成谜,身份成谜,目的成谜,他看着像是猎妖师却又与普通猎妖师大不相同,他故意接近春辰也不知有什么阴谋。 此人是敌非友。 “丘行子?”听了这个名字所有的猎妖师皆是一头雾水,“没听说过啊!你们听过吗?” “没呀!” “没没没。要是有点名气的猎妖师大家伙儿应该都知道。” 没错。做猎妖师这一行的不少,可将这一行做好的却不多,因此,有些名气的猎妖师几乎都是为人熟知。像庄解语,他的名字在猎妖师一界几乎是如雷贯耳。 庄解语沉默了,低着头不知想着什么。短促的缄默让气氛变得凝重起来,一股无形的杀气自他身上流泄四溢,像是刺骨的寒冰,将所有人都冻伤。 都不知道丘行子这个人,可他却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了川泽城,似乎除了他和春辰没有人见过他,而这个人到川泽城到底又有什么目的?庄解语百思不得其解。 此人是个祸害。 庄解语眼里闪过一丝凛冽,转瞬即逝。 “那个那个诱饵”庄解语此刻的脸色深沉,周身肆意弥散着一股怎么压制也压制不住的冷气。其他的猎妖师对他刚才提起的诱饵很是好奇,可一个个都不敢多问,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c支支吾吾的。 庄解语低垂着头,他的轮廓冰冷,长睫轻掩,仿似镀了一层冰雪。 他语气淡淡,说道:“诱饵你们无须担心,只要练好封印阵即可,其他的都交给我来做。三日后午时,川泽中心,殊死一搏。” 他们大概是第一次听到庄解语说这么多的话,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等他们回过神时看见庄解语再次闭上了眼睛,好似已经熟睡。 ——未名香—— 春辰这几日几乎过着老鼠一般的生活,她躲在废墟中的阴影里,撇头看着外面的天,蓝的,有云,很干净,在川泽城里她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明媚的天气。阳光正好,微风正好。 忽然,她的眼前一暗,落下一大片阴影。她眯了眯眼睛,才看清眼前的人是丘行子,他依旧是一身黑色斗篷,狰狞丑陋的脸掩在风帽里。 “春辰,你准备躲在这里躲多久?”声音沙哑,让人不禁臆想,是不是丘行子的脸在毁的同时将喉咙也毁了去。 丘行子这些日子一直缠着春辰,他似乎很想挑起她与庄解语的争斗,起初她听了丘行子的话,确实对庄解语有些怨恨。她不懂这个人的心肠怎么会那样冷,那样硬,她做了那么多,在他眼里却是什么都不如。 她只是他手中的一把刀,一个死物哪里配有感情? 春辰其实很累,她才活了十年,却觉得体会了人一生所有的苦楚。她有时候会想,或许什么时候她忽然想不通了,就一刀结果了自己,就像上次那样,还差一点点,弯刀就可以割破她的咽喉。 “春辰,你知道吗?庄解语他今日就要封印句荒了?”丘行子诡异地笑。 “什么?他要对付句荒?可现在还是正午,句荒可是沉眠在川泽湖底。”春辰失声道。 丘行子依旧在笑,他的笑声很怪,像是乌鸦的叫声,粗劣嘶哑,“不是你提醒了他吗?他用了诱饵。” “诱饵?什么诱饵?”春辰连忙追问。 “春辰,你一定猜不到。那是一只千年的瀛蛇之角。” “它属于你的母亲。” ——未名香—— 确实,庄解语所用的诱饵是一只瀛蛇角,这只千年的瀛蛇之角承载了一只瀛蛇千年的情感和修为,比起仅仅活了十年的春辰合适许多。 当庄解语双手握着那只瀛蛇角走到川泽的时候,一共四十九个猎妖师已经全部到齐。 “庄解语,你真的要入阵眼?你可要考虑清楚,此次一去,九死一生啊!”站在他身边的是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猎妖师,这个人心眼不坏,上次险些被庄解语掐死也没有怀恨在心,反而一脸苦口婆心地说,只是配着他那副粗犷的容颜,看着甚怪,“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你身边那个小妖怪明明可以” 只是这人的话还没有说话就被庄解语打断了,“我意已决,无需多言。” 庄解语立在一片金光下,眸子里倒映着流光溢彩,忽然,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耀眼。他蓦地笑了一下,嘴角轻弯,他很少笑,可笑起来却倾倒众生。 终于,他低下了头,紧了紧手中的瀛蛇角,抬脚往川泽走去。湖边停着一只小小的竹筏,他踩了上去,无风自动,竹筏往湖中心漂去。 孤零零的竹筏停在宽阔的川泽中央,庄解语一身白衣落在其中,身影朦胧,微风轻抚,衣袂摇曳,此刻的他如一个遗世独立的仙。 “起阵!”湖边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猎妖师高声一吼,所有的猎妖师都动了起来,剑指苍穹。 庄解语最后往某个地方遥遥看了一眼,他所看的地方空无一人,他眼里却明明有人。 罢了,罢了。 庄解语轻叹一声,收回目光。 他手捧瀛蛇角,指间翻转,瀛蛇角悬空而起,滞于他双手上方。下一瞬,他十指相扣,灵活多变,顷刻结出一个复杂的印法。食指合拢,于胸口相错,与此同时,一道耀眼刺目的白光自他指尖凝结,蓦地变大,贯彻苍穹,白光罩下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下一刻,天摇地动,湖底深处兀自响起一声高唳,仿佛肃杀的刀剑乱号,响遏苍穹。 只是一道高唳,便带起怒号狂风,几乎都将湖边结阵的猎妖师掀翻,可庄解语却纹丝不动,只有大风卷起他疯狂乱飞的衣袍黑发。这个时候,湖面漫起黑雾,肆意弥散,与庄解语周身的白光相纠缠。 此刻没人看得到庄解语的动静,没人知道这黑白笼罩下到底在发生这什么,生死全靠庄解语他自己。 天,原本蔚蓝的,有云的天在此刻暗沉下来,黑云压顶,天空似乎只在头顶,触手可及。多端变化只在一瞬。伴随着句荒高声尖唳的还有电闪雷鸣,雷声虺虺,电光闪闪,风雨乱潲,飞沙走石,似乎连湖水都在翻滚沸腾。 川泽的天变了。 一个巨大的东西从湖面冒了出来,重重黑雾缭绕,没有人看清它的模样。忽然,一条像是尾巴的东西横扫而来,犹如巨大长鞭,卷起千涛骇浪直直击向湖边结阵的猎妖师。一尾下去,人已倒了大半。他们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血从口里呕出,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就在那长鞭般的巨尾再次抽动起来,电光火石之际,一根银白色的锁链从黑雾白光缭绕之中穿了出来,狠狠刺过它皮厚如铁的长尾。句荒一声高唳,穿透云霄,紧接着冲向庄解语的方向一声怒吼,它咧开血盆大口,似乎想要吞噬万物。 黑雾白光四散,将句荒也笼罩其中,庄解语和这个上古妖兽处在黑白之间,没人看得清他们谁强谁弱,只是偶尔传来句荒那响彻云霄的尖唳。 见此刻胜负难分,湖边站着的络腮胡子的猎妖师粗鲁地摸了摸嘴角的血液,再次大吼一声,“结阵!” 虽然已经倒了大半的人,可在死亡面前,人的潜力却是无穷的。他们明明贪生怕死,却在此刻团结一致。 几乎在结阵的一瞬间,有万道电光闪下,如银蛇飞舞一般,道道光痕,像是天幕裂开的口子。 句荒再次一声高唳,刺耳欲聋,在只剩少数的猎妖师之中又有一半的人几乎崩溃,他们的口里c眼里c鼻里c耳里都流出血液,那模样凄惨异常。可他们却偏偏死撑着没有倒下,用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完成了阵法的最后一步。终于,他们支撑不住了,轰然倒地。 句荒的尖唳在此刻戛然而止,猛地坠入湖底,血在湖水中四处散开,红的,刺眼的红。 天忽然亮了,与白光相纠缠的黑雾也在此刻尽数散去,一切都明亮起来。庄解语依旧站在已经破烂不堪的竹筏上,只是他原本纤尘不染的白衣在此刻变成了血红,满身血液,不知是他的还是句荒的。 血,到处都是血,地面c湖水,形成了真正的血海。 庄解语动了动,四周杀气尽散,一口血从他喉间喷了出来,神魂溃散。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了,颓然倒下,了无声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瀛蛇角 九 “公子──” 当春辰来到川泽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令人肝肠寸断的一幕。 她确实是有怪过庄解语,可当她看到他如一只折翅的血鹤沉沉坠入川泽的时候,所有的怨恨都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于她而言,再没有什么比得过庄解语,他要她生她便生,他要她死她绝不活。 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她纵身跳进川泽,往那沉沉下坠的人游去,她每靠近一分就能更清楚地看见他身上渐渐漫开的血,红色的,那样刺眼灼目。而他就好像坠入深水中的一滴血。 当春辰把庄解语从川泽中捞起的时候,他一身血污脏乱,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那样深的湖,那样凉的水,都没有洗去他身上沾染的血腥。 庄解语此刻的脸很白,连唇色也是白的,这种白就像是深冬里的雪,连温度也像,冰冷的,不像活人。 他真的恍若死了一般,春辰都不敢碰他,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庄解语,好像一尊布满裂隙的玉人,只要她轻轻一碰,就碎了。 “公子。”她俯身抵在他的耳畔,轻轻唤他的名字,这一刻她已经忘记先前所受的所有苦楚折磨和爱而不得。 “公子,你是睡着了吗?”她的声音很轻,好像害怕再大声一点就会惊扰到他,“公子,你睡吧,只是别睡得太久了。如果有一日你醒了,第一眼看到的就会是我,如果你永远都不醒,我就陪你一起沉睡。” 这话深沉多情,不像是春辰会说的话。她的声音温柔且小心翼翼,这样小的声音似乎不惹人注意,可没人知道春辰此刻的决绝,如果庄解语没了,她真的会死。 时间漫漫,她呆在川泽城守着近乎死去的庄解语整整一个月。说死也不尽然,如今的庄解语没有呼吸,没有脉搏,可偏偏身体不会像其他的尸体那样腐烂,不细看真的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春辰每日都给他灌输自己的灵力,好像只要这样他总有一日可以醒来。可她丝毫没有顾惜自己,过度消耗灵力,使得她面容憔悴枯槁,形销骨立。怕是庄解语还没有醒来,她自己就撑不住了。 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猎妖师大多已经相搀相扶地离开川泽城,句荒再次被封印,它所布下的污浊之气已经消散,他们再不愿留在这座随时都会丧命的枯城。唯一留下来的只有那个最开始骂得最凶的满脸络腮胡子的猎妖师,他长得粗狂,却偏偏有一个文雅的名字,徐子照。 这个人看着没脑子,但其实有几分义气,眼见庄解语半死不活地也不安心就这样走了。 “喂,徐子照。”春辰踢了踢如一滩烂泥般躺在地上的徐子照,说道,“你看着我家公子,我去山里采些草药,马上回来。” “嗯嗯嗯。”徐子照闭着眼睛胡乱应了几声,应了之后,脑袋一偏,又睡了过去。 春辰见他应过之后又睡了过去,还打起了呼噜,恼得又狠狠踢了他一脚。可恼过之后,她还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背起一个小药篓就离开了破庙。她从不觉得庄解语死了,每天都去山上采些药熬给他喝,她其实不太懂药材,只从前和合欢一起的时候马马虎虎地学了一些,现在也就马马虎虎地采了一些。 这一个月以来,除了庄解语一直没有醒过来,春辰过得还算安好。她似乎已经忘记丘行子告诉她的,被当做诱饵的属于她母亲的瀛蛇角,她似乎也忘记了庄解语的不念情分,出手无情。 一切都这样平静,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一刻安宁。 春辰为了找到更好的药草一直往山林的深处走,渐渐的,她身边的灌木丛少了,入眼皆是一片一片没有边际的树林。树木枝梢交错,织成一张没有缝隙的绿色的大网,将天空完全遮住。 她手里攥着一只长满了长须的药草,脸凑了过去,闻了闻。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吓了她一跳。 “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愚蠢的妖怪。” 她手中的药草落了下来,立刻转过身子,看到了一身黑色斗篷的丘行子,他正向她缓缓走来。 “你怎么还没走?”春辰往后退了退,失声叫道。 她觉得,丘行子就像是一个阴魂不散的幽灵。 “走?我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怎么可能走?”丘行子做了一个挑眉的动作,眉毛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很丑,“倒是你啊!心肠软得不像一个妖怪。我要是你,我现在就趁着庄解语昏迷不醒的时候杀了他。报了你被缚灵锁重伤之仇,也报了你杀母之仇。” “你闭嘴!不许胡说!我的母亲不是公子杀的!”听他又提起了她的母亲,春辰真的怒了,气得浑身发抖。 春辰不是没有想过她的母亲,相反,她时时刻刻都在想,夜里也经常梦到。在梦中,她的母亲很温柔,很漂亮,会唱着歌谣哄她睡觉。 可她从来没有见过她的母亲。 “胡说?春辰,别自欺欺人了。你以为川泽一战中引诱句荒出来的是什么?那就是瀛蛇角啊!我不信你在那里真的没有感受到一丝的灵力波动?”丘行子一步一步逼近春辰,似乎要将她逼近一个无底的深渊。 “好吧,就算你不信,那庄解语的话你总该信吧?你大可自己亲自去问他?问问他,你的母亲是否是他亲手所杀。”就在马上要走近春辰的时候,丘行子停了下来,他没有再靠近,反而一步一步退了回去。 说到这里,丘行子故作玄虚地顿了顿,然后带着一种近乎高深莫测的表情看着春辰,说道:“哦,我忘了告诉你。庄解语,他醒了。” 春辰懵了,下一刻就疯狂地跑了起来,她现在只想看看庄解语是不是真的已经醒了,其他的都不再重要。 丘行子发出桀桀的怪声,似乎是在笑,他看着春辰跑没了影,才转开了视线,喃喃自语:“只有爱极生恨的恶念才是最美味的吧!” ——未名香—— 此刻的春辰只想着马上见到庄解语,可她不知道如今等着她的是怎样的诛心。 当她跑回破庙的时候,眼前的一幕几乎让她连呼吸都忘了。 庄解语醒了,一身白衣,可再没有从前谪仙般的气息,此刻的他是从地狱而来的勾魂的使者。他背对着春辰,一把狠狠掐着徐子照的脖颈,将他整个人提在半空,与上一次的不同,此刻的他没有一丝留情,只是狠狠捏住徐子照的咽喉,将一条生命握在掌中。 “公子!”春辰惊呼一声。 庄解语似乎顿了顿,缓缓扭过头看向她,他的眼里似乎带着一丝迷茫,又好像是错觉。忽然他的手一松,徐子照摔了下去,生死不知。 “春辰?”他歪了歪头,轻声呢喃了一句。 看到春辰的时候,庄解语有一丝错愕,因为如今的她太瘦了,脸色也不好,连他这个重伤得几乎死去的人都不如。 可下一瞬他的眼里又恢复了清冷,甚至带着一股决绝,他低声说了一句,“你不该救我的。” 春辰有些懵,开口想要问他,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庄解语就一个闪身靠近她,单手一掌砍在她的后颈。春辰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未名香——春辰醒过来时她的双手双脚都被银白色的链子锁住,绞得她四肢麻木。是缚灵锁,她跟了庄解语十年,看他用缚灵锁除了无数的妖,如今终于也轮到她自己。 在缚灵锁的作用下,春辰浑身妖力四散,深色的鳞片从皮肤深处蔓延到脖颈,黑色的角从额头一点一点长出,血流了满脸。此时,她一脸血污,满身狼狈,而庄解语就站在她身前,亦如往昔的白衣胜雪,风华无边。 “为什么?”她没有一丝力气,连说话的声音都小到了极点。 “春辰,你不是也在怀疑吗?”庄解语低着头,没人可以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如你所想。你母亲是我杀的。那个时候,她刚生下你,妖力不足,我只用了一招就割下了她的角。” “瀛蛇角,百毒可解。春辰,你以为我为什么救下你?不正是因为你的角吗?如果不是必须要成年后的瀛蛇角,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即使被缚灵锁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春辰也依旧死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可在对上庄解语那双淡漠的双眼时,她终是泣不成声,“我会忘记对你的感情的,求你” “那又如何?”庄解语低头细细端详着手中的乌金匕首,长睫下的眼眸比屋外的也是更暗c更深。 “不不。”春辰整个人都在哆嗦,连声音也颤抖着,“别逼我恨你。” 庄解语轻轻笑出了声,带着些嘲讽,“恨?春辰,没了角的瀛蛇连恨都不会的。” 是啊。没了七情六欲,连恨都是一种奢望。她可以为庄解语做任何事,哪怕是死,可她唯独不能忍受自己失去那份感情。那是她爱的人啊!可为何偏偏要这样对她? 春辰觉得很疼,全身都疼,可这所有的疼加起来都敌不过心上的疼。她的心还会疼,真好,是不是没了角之后,连心痛都不会了?想到这里,她又忽然笑了起来,一直笑,一直笑,笑出泪来。 “庄解语。”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第一次对他说话充满了怨恨,她的眼里像是有血,红的,几乎要流了出来,“从小你就教我,妖是最十恶不赦的,他们会吃人c吃心,没有良知。可如今,我终于明白,人才是最可怕的,他可以将一颗真心践作泥泞,踩得粉碎。” 庄解语的手似乎颤抖了一下,可他没有说话。 许久,他终于抬头看向春辰,眼里冷漠成灰。他抬起手中紧握的乌金匕首对准她额头冒出的角,狠狠刺了下去,好像听不到她苦苦的哀求和撕心裂肺的痛哭。温热的血染满庄解语的双手,春辰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口一寸一寸剥离,疼痛无边无际地蔓延,蚕食着她的骨骼。她想要哭喊,却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只能任由泪水跌落在地上,砸得粉碎,连带着那颗盛满眷眷深情的心。 春辰整个人吊在缚灵锁上,如果不是这条链子的支撑,她早就倒下了。在昏迷过去的前一刻,她努力地掀开了眼皮,看了看眼前的庄解语,他的手里拿着一只沾满了血液的黑色的角,那是她毕生的情,此刻握在他的掌心,随时可以化作齑粉。 她嘴皮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话,声音很小很小,可庄解语却听得很清楚,那句话在他耳里一直萦绕不去。 “庄解语,你有心吗?它会疼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瀛蛇角 十 他叫庄解语,他在十七岁那年遇到了她。 那个时候,他一直在追杀一只瀛蛇,那只瀛蛇与人相恋,怀了一个半人半妖的孩子。人妖殊途,如果仅仅只是这样他其实并没有非杀她不可的必要。只是人妖相恋,违了天道,天罚降下,不是与妖相恋的男子,也不是痴爱凡人的瀛蛇,而是她肚子里那个尚未足月的孩子。 那只瀛蛇一直执于修炼,从不曾伤人,可她这次为了这个孩子能平安出世,逆天而行,吸人元气。那个时候,他不懂,只觉得妖这样的东西哪里配拥有感情。他一直在追杀她,可这样一只千年修为的瀛蛇就算是他也不能凭一己之力除掉,于是他们一直这样耗着。一直到了她的孩子出生,她元气大伤,几乎没有费多大的功夫他就杀了她,然后生生剜下了她的角。 他真的恨极了妖,这个东西害得他家破人亡。也正是这样,他才养成了一个奇怪的习惯,总喜欢取下妖怪身上一个重要的东西。这只瀛蛇,以爱之名,伤天害理,当真可恶至极,他没有一点的动容,活生生地割下了她的角。 可就是这样一只没有了角的瀛蛇,在她丧失了七情六欲之后,依旧苦苦地哀求他放过她的孩子。 他不懂,明明是没有了感情的瀛蛇,可为什么在弥留之际唯一念着的依旧是那个孩子。 鬼使神差之下,他放过了那个孩子。他甚至抱过她,软软的c小小的一团,他那个时候在想,为什么会有妖怪这么脆弱,脆弱到他都不敢用力,生怕弄碎了她。这个小妖怪的眼睛很好看,像是一汪澄澈干净的水,将他半生所染的血腥罪孽全部洗清了。 那个时候,他想,有这样一个小家伙儿陪着也没什么不好。 他给她取名叫做春辰。 他养了春辰十年,他不是不知道她对他的感情,相反的,他很清楚。他甚至偷偷地高兴过,可高兴之后就是莫大的恐惧,这种恐惧在他以后碰到了那个名为“合欢”的花妖后更加浓烈了。 合欢是一个可怜的妖怪。他从来没有用可怜这个词形容过一个妖,可他觉得合欢真是可怜。他从前对妖的感情是很不屑的,可合欢却是一个至情至性的妖,她深爱着那个人,深爱到可以舍下自己的命。 后来,他见到了她的丈夫,那个男子饱受折磨,他甚至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支持着他活了下来。 这大概又是一道天罚,十年前,那只瀛蛇的天罚降到了春辰身上,而这只花妖的天罚却降在了她的所爱之人的身上,每一个都是生不如死。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他开始害怕,如果是他和春辰呢?这道天罚又会降在谁的身上?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春辰,你记住人与妖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他觉得,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失去了所有。 可原来这样还不止,失去的还可以更多。 春辰一直以为合欢死了,这个丫头从小对他言听计从,可这次她生气了,不知道从哪儿学会了与他呕气。一直到了川泽城,她都不与他说话,他觉得失望也觉得莫名轻松。这样也好,如果这样可以让春辰忘记这段殊途之情也好。 可为什么心隐隐作痛?原来他庄解语的心也会痛。 春辰再与他说话的时候是在川泽湖,他要下水去探一探句荒的深浅。这个丫头终于顾不得呕气和他说话了,她拦着他不准他去,甚至想着代替他下水。她总喜欢说这些傻话,可他是一个男人,怎么会让自己心爱的女子去冒险呢? 他下了水,可就是这个空挡,春辰遇到了那个叫丘行子的猎妖师。又或者根本不是猎妖师,这个叫丘行子的人很奇怪,他的气息不像常人,也不似妖怪。他很忌惮丘行子,这个人总会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去跟春辰说些胡话,连他也不知道,这些话这个人是从哪里知道的。 他第一次有了如临大敌的感觉,丘行子这个人让他感觉到了害怕,比他对付的所有妖怪都麻烦。 可原来还有比这更麻烦的。他和春辰的决裂是在那一次的吻后,那个时候他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知觉,他知道春辰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可他没有拒绝,不是为了活命,而仅仅只是为了她,也为了他自己,他第一次c唯一一次c最后一次,放纵自己沉沦。 可不管是多久的沉沦也总有清醒的时候,当他从如火情欲中惊醒,他真的有了想要杀人的冲动,不是对着春辰,而是他自己。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春辰,更加不知要如何面对这份殊途之情,他不言语。 也是这个时候,原本准备逃离川泽城的猎妖师又回来了,似乎其中还少了几个。那几个因为硬闯川泽城而沾染了污浊之气,沦入魔道,见人就杀,被其他的猎妖师就地斩杀。春辰假装成熟地教训这些冲动的猎妖师,他在后面看着她,听着她说话,忽然觉得很欣慰。 可下一刻,他就不这样觉得了。这个傻丫头,什么话都敢说。诱饵?最好的诱饵不就是她自己吗?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几乎停止了呼吸,连身上的重伤都不会疼了。他重重呵斥了她,也打断了其他猎妖师对诱饵的思考。 他知道,他对她算不得好,总是冷着一张脸,而春辰也怕他。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她,那是他一生唯一爱过的人啊!可就是这个时候,他重伤了她,说了很多伤人的话,甚至最后还把她赶走了。 春辰真的走了。 其实也没有走多远,污浊之气包裹着川泽城,她不能离开。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放心。他知道她总是躲在被大火烧毁后的客栈废墟里,他常常悄悄去看她,有时候她在睡觉,有时候她在发呆,不过更多的时候她与丘行子在一起。 这个人真是阴魂不散,他要很努力地克制自己,才没有冲出去把春辰带走。 有一日,也不知丘行子跟春辰说了什么,她竟一时想不通想要自尽,他在她眼里看到了绝望和死灰,他为了阻止她继续做傻事将她打晕。可是他已经明白,这份殊途之情在春辰心中没有淡去,它甚至越长越旺,渐渐变成了一片荒芜。 句荒的事情越来越严重,他是一个猎妖师,不能一再的感情用事。他舍不得春辰,只能自己去做这个诱饵,带着春辰母亲的角。在十年前,他从来没有想过那只瀛蛇角竟然有这样的用处。 他站在孤零零的竹筏上,往湖中心漂去,他抬头望了望天。有阳光呢。想不到在他这个时候还能见到这样的明媚耀眼的阳光,只是遗憾,他没能再见她一眼。 与句荒一战,九死一生。可庄解语活了下来,昏迷了整整一个月,可他依旧活了下来。 生不如死的活,大抵就是如此。 他醒了,春辰和徐子照,嗯,好像是这个名字,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猎妖师,他们都以为他醒了就没事了,可所有的噩梦都从他醒的那一刻开始。 与句荒近身纠缠,他怎么可能没有被污浊之气侵蚀。他醒来的时候就没了神志,甚至险些下杀手掐死那个叫徐子照的猎妖师。不过还好,春辰来了,她的声音叫醒了他。 “公子,你睡吧,只是别睡得太久了。如果有一日你醒了,第一眼看到的就会是我,如果你永远都不醒,我就陪你一起沉睡。” 他忽然回想起春辰的话,那个时候他已经昏迷,却偏偏听到了春辰在他耳边说话的声音。陪他一起死吗?不可以!她只活了十年,还有大把大把的时光,她还有许多的新鲜事物没有见过,还有许多的事情没有去做,不该把所有都浪费在他身上。 可他知道,春辰这样说就真的会这样做,他太了解她了。 剜去她的角,断了她的情意。这个想法其实在他动用那只瀛蛇角引句荒出川泽的时候就有了,可他一直没有用,活生生剜掉她的角,这样的事情在十年前他可以做得很容易,可在面对春辰时他却狠不下心。 可如今,却是不得不做。浊气侵蚀,丧失神志,堕落魔道,沦为只会杀人的妖物,甚至死后还受十世凄苦轮回。他早就想好,处理好了春辰的事,他就自裁。他死了,自然不能让春辰陪他一起死。他宁愿她永远不知情爱,不知仇恨地活着。 面对春辰的质问,他觉得他的心都在颤抖,偏偏面上又要装着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当他手中的匕首对准她的额头的时候,他明显地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恨意。 她恨他,这样也好。 春辰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很小声,小到几乎要散在风里。 “庄解语,你有心吗?它会疼吗?” 心?大概是没有了。他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在春辰昏迷的同时,锁住她四肢的缚灵锁骤然松开,他长臂一伸,将她整个人捞进怀里。 她满脸都是血,妖化的痕迹还没有褪去。他忽然想起她小时候第一次杀妖,也是这样,满身满脸都是血,她怕极了,浑身都在发抖。那时候她还很小,还不到他的胸口。如今,她在他的怀里,也在他的胸口。 他轻轻俯身,一吻落在她额头的伤处,很轻柔,像是在吻一片云。 他抵在她的耳边,嘴唇轻启,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嗓音说话。 “春辰,我爱你。” 春辰没有听到,她也看不见,不然她一定会很吃惊。 庄解语,他在哭。哭得无声无息,只有泪水沿着面颊滑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瀛蛇角 尾声 她的故事已经说完了,春辰埋着头缓缓走在前面,夜来c雎鸠c阿楚三人也跟在后面,小阙一直在春辰的脚边蹭来蹭去,不停地“喵猫”叫着,不过这次她没有再踢开它。 “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夜来问道。 春辰到了未名香的时候就说她自愿回归《洪荒卷》,只是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可她把他们几个人带着离开未名香,走了很久,直到出了娑婆道,她还是没有说是怎样的请求,只是跟他们讲了千年前的那场旧事。 “我后来遇到了合欢。”春辰的语气依旧很冷,让人无法想象她真的是那个故事里的深情固执的少女。 春辰低着头,似乎又陷进了回忆里。 那个时候她醒过来,角已经没有了,庄解语也已经离开了。在她昏迷的前一刻,她还在想,如果她醒过来,她一定恨死了庄解语,可当她真的醒了过来,真的没有瀛蛇角之后,她才知道,原来恨也那样难。 那个时候是合欢一直在照顾她,这个在她心里明明已死的人突然出现竟也掀不起她的丝毫波澜。从此,这万丈红尘中的一切都不再与她有关,她情丝尽灭,心如死灰。 可就算已过千年,春辰甚至已经忘记合欢的模样,可她的话却牢牢烙在她的心口。 “他割了你的角,断了你的情,也断了你陪他共赴黄泉的念头。或许他是舍不得你死吧!” “他说,他这辈子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救下你,他还说,他这辈子做过最心甘情愿的事也是救下你。” 听到这里,夜来皱了皱眉,不解地问:“合欢?她不是已经” 春辰的嘴角勾了勾,似乎是想笑,可那样的笑却更显得冷了几分,“合欢没有死,他放过了她。” 夜来对这个故事挺感兴趣的,不过显然雎鸠对这些情情爱爱很是嗤之以鼻,一边摇着手里的酒葫芦,嗯,已经空了,这样一来,他就更不耐了,“喂,到底要去哪里啊?” 他的话刚刚说话,春辰就停了下来,扭头淡淡回了一句:“已经到了。” 她的前面是一条河,不太大,水流也缓,河边行人很少,只有零星几个。这条河没有清澈见底,也没有晶莹剔透,可它却宁静而和谐,没有喧嚣,没有纷乱。 “受污浊之气所累,我护他十世轮回。每一世都悲惨到了极点,生c老c病c死c怨憎会c爱别离c求不得,他都受尽了。我没了瀛蛇角,不懂情爱,一切都只凭着执着执念和从前的美好记忆去守护,这一护便是千年。” 雎鸠依旧有些懵,不太明白春辰到底想要干什么。夜来倒是很感兴趣地听她说话,连她身边的阿楚也是一脸的凄然,似乎还没有从她的故事里回过神。 故事里的春辰像个孩子,用孩子守护心爱之物的方法守护着庄解语,执拗且敢爱敢恨。如今的春辰不懂情爱,她甚至不能理解从前的自己是如何去爱的,可夜来却偏偏从她冰冷的眼里看到了沧桑,那是时光日月的积淀。她过得不好,没有快乐,没有痛苦,没有喜悦,没有心酸,如果庄解语还在,是否又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决绝。 其实庄解语也执拗,他固执地用自己的方法保护着春辰,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是否是她想要。与他而言,他所给的,在春辰眼里或许不能理解,可对于他来说却是最好的。 “我想你帮我造一场梦,不是给我,而是给他。” 春辰在给夜来说话,可她却没有看夜来,而是看着河边的一个正在画画的男子,他背对着众人。 “这是他的第十一世,这一世他会像个平凡人,过着与大多数人一样的平淡生活,结婚c生子c病死c老死。”春辰看着那个男子,眼里没有情念,没有旖旎,没有缱绻,什么都没有却又似乎什么都有,“千年以来,守护他是我唯一的执念,可如今执念没了,我也没什么可留的,我愿意回归《洪荒卷》,只请你替我造一场梦,算是圆了他的念想。” 庄解语想要与春辰在一起,这绝对是他的念想,也是他的不敢想。他最终死了,连一个梦也只能在他的转世身上实现。夜来忽然有些可怜他。 “好,我答应你。”对于每一个自愿回归《洪荒卷》的妖怪的请求,夜来都不会拒绝,这次也不例外。 她从斜挎在肩上的包里摸出一个木雕盒子,里面放着南柯香。 没有香炉,夜来只能任由香在地上燃烧,她向来如此随意,丝毫不在乎南柯香是怎样的珍贵。 幸而此刻河边的行人不多,幸而南柯香没有气味,除了夜来几人,并没有其他人发现他们的动作。 香刚刚开始燃烧,那个画画的男子就歪了歪身子,靠在身边的老柳树上睡了过去。他这一偏头,身前的画架就现了出来,是一张少女的素描。夜来看了看,又扭头瞥了春辰一眼,她发现这画上少女的眉宇与春辰有几分相似。只是画中的少女在笑,笑得甜美开心,宛如一个孩子。 已过千年,他的记忆里还是残存着她的影子吗? 夜来唏嘘不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画罗衣 楔子 歌敛黛,舞萦风。迟日象筵中。分行珠翠簇繁红。云髻袅珑璁。 金炉暖。龙香远。共祝尧龄万万。曲终休解画罗衣,留伴彩云飞。 ──《喜迁莺歌敛黛》晏殊 ——未名香—— 崇祯十七年,四月。 “朕自登基十七年,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然皆诸臣误朕,致逆贼直逼京师。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奉今儿走了,离开这个她待了十七年的皇宫,离开这个有着阿五的皇宫,离开这个即将沦陷的皇宫。 等太监王承恩回来的时候,他依旧坐在琴案前,不过他没有弹琴,只是愣愣发着呆。 “她走了?”见那太监孤身回来,他问了一句,一手撑着头,眼里尽是疲惫。 “回陛下的话,她不肯走,不过老奴依陛下的吩咐将她赶了出去。” 他不说话,又坐了一阵才站起身,对着那太监说:“上煤山吧!” 这一刻,他眼中疲惫尽消,有的是属于天子的从容贵气。他踏出深广的宫宇,每一步都是心血的碾磨与枯竭。 他到死都不知道奉今儿后来又偷偷回了宫,穿着那件雪白的舞衣为他跳了最后一支舞。 那支由他所谱之曲编的舞被她取名为“虞美人”。 虞兮虞兮奈若何,奉今儿像虞姬为项羽作舞那样为他跳了一曲然后飞坠下高墙,落墙而死。 他死后不久,清军入关,顺天府陷入恐慌之中。 刀叉剑戟的声音,孩童女人哭喊挣扎的声音,血花四溅的声音,冗乱四起的各种声响充斥着这座火光弥漫的宫城。 从前富丽堂皇的宫殿此刻却是狼藉一片,丝绸布帛c花钿罗簪散乱一地,华贵的地毯上全是大朵大朵的血花,像极了夜色中妖冶美丽的红色彼岸花。 四周全是宫人妃嫔逃乱的身影,更有持长剑拿火把的清军游走在宫殿中,或是搜夺宝物珍品,或是杀人放火。 华丽的宫城笼罩在火光中,天空被火光照亮,犹似白昼。火,大片大片的火燃烧着,烧过了一座座宫殿,亮了半壁的天,像是血一样,红的,一点点蔓延,到了天际。 奉今儿穿了一身华丽却玲珑雅致的白色舞衣,站在城墙上跳了她一生以来最后一支舞。那衣裳是奉今儿此生见过最美的衣裳,虽然只是素净的白色,但比那些大红大紫c牡丹夭桃美上许多。最神奇的地方就是这件舞衣没有缝,恍若天成。她笑颜哀婉,似藏了无尽苦楚。华袖生风,翻飞如云,璎珞环佩相撞,明珠泠泠。她时而手腕轻旋,时而指间翻动,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自然,宛如一朵出水的芙蓉。 她云袖轻甩,衣袂翩飞,裙裾在火光燎燎中如翻涌不息的云。忽然,她纵身一跃,凌空而下,千重万叠的白色舞衣在一瞬间飞扬起来,轻盈飘逸。 奉今儿如一只哀伤的白蝶自高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血,染红白色霓裳。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画罗衣 一 夜来觉得她今天真的非常倒霉,在刚刚解决了春辰的事情回未名香的路上竟然遇到了有人跳楼,血淋淋的尸体就倒在她身前几步的位置。看到尸体的那一刻她想的是,还好她走得慢,要是再快一些她就要被跳楼的人砸死了。 只是这还不是最倒霉的,在看到身穿警服站在她面前的警察的时候,她真的有了想要吐血的冲动。 “几位同志,你们是这场自杀案的目击者,恐怕还要请你们走一趟,录录口供。” 她活了这么多年,去过的地方数不胜数,只是这警察局还真是没怎么见识过。 说话的警察三十岁左右,很是铁面无私的样子,不太爱笑,说话也是板着脸。他看了看夜来,丝毫没有因为她满脸憋屈郁闷而有所动容,反而转身对着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年轻些的警察说话。 “小陆,你带他们过去,我去死者家里了解一下情况。” “好的,师兄。”年轻些的警察端端正正地敬了一礼,表情很是严肃。 被他称为“师兄”的警察也给他回敬一礼,然后迅速离开。 夜来撇了撇嘴角,凑近了些,见那个警察二十来岁的样子,很瘦,明明已经很小的衣服装在他身上也显得很宽松,好像一件衣裳松松垮垮地套在一根竹竿子上。她不禁暗自啧啧两声,想象着他捉拿犯人的样子,会不会被犯人单手提起来,揍得鼻青脸肿的。 那个警察显然没有想到此刻夜来正想象着他挨揍的画面,依旧保持着面容严肃,只是这庄重的表情并没有维持多久。他一直看着自己的师兄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了就立马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台阶上,取下脑袋上戴着的警帽当扇子使,一边说道:“哎哟!终于走了!” 说完又将帽子转了一个方向,将帽檐的一面一点一点地指着地上的一大滩血不停不休地说话。这是刚才尸体的位置。 “你说你啊,怎么就想不开呢?哎哟!你要有什么难处可以和我们人民警察说啊!我们可是为人民服务的!你怎么就想不开呢?你看你啊,年纪又不大,还有好多的帅哥美女没有看吧?还有好多的美食没有吃吧?这死了多亏啊!唉唉,这世界多么美好,生活多么美好,有什么让你非要想不开啊!” 夜来有些呆了,雎鸠和阿楚也呆了,就是趴在夜来肩上的小阙也翘着胡子不动了。只是这警察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依旧在喋喋不休。 “哎哟,看着你比我小不了多少啊!怎么就非要寻死觅活呢?现在好了吧!真死了,死相还这么难看!哎哟!恶心得我饭都吃不下了!你说你姑娘家家的,不应该最在乎脸啊皮的吗?怎么就” “那个不好意思啊,打扰一下。”夜来被他嚷得脑仁疼,揉了揉额头,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背,没反应,又戳了戳。好了,那个话唠警察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她,“你还要说多久?” 他眨了眨眼睛,然后狠狠拍了自己额头一巴掌:“哎呀!不好意思!我把你们给忘了!” 他立马站了起来,张着嘴正想要说些什么,可在看到一身青衣的雎鸠和穿着民国服饰的阿楚时顿了顿,不过马上又一脸兴奋地说:“哎呀!你们穿得挺别致啊!是演员吧?哪个剧组的?” 现在的雎鸠已经从目瞪口呆中回了神,看着眼前这个话唠警察微微一笑,然后用很正经很严肃的语气说:“胡说剧组,演的八道。” “狐说?”这个警察大概天生少一根筋,丝毫没有看出来雎鸠是在开玩笑,瞪大了眼睛,很惊讶地说,“演的聊斋吧!” 雎鸠默默翻了一个白眼,不再说话。 只是这警察丝毫不消停,脸上似乎带着一丝羞涩,不停地搓着手掌说道:“你好你好,我叫陆仁甲。” 路人甲?夜来也紧跟着翻了一个白眼。好吧,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警察就有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名字。 雎鸠嘴角抽了抽,强忍着没有笑出声。而阿楚也咧开了嘴,露出白净的牙齿,她笑的时候也安静,像一株温和的莲。 最夸张的就是小阙了,它趴在夜来的肩上笑得乱颤,最后还直接从肩膀上跌了下来,幸好它眼疾手快地扯住了夜来前襟的扣子,顺势落在她怀里。 年轻警察,也就是陆仁甲看了看小阙,见它蜷缩在夜来怀里不停地发抖抽搐,忍不住问道:“你的猫失心疯了?” 这个死心不改的死猫一般是不敢占夜来的便宜,只是偶尔假装无意地吃一把豆腐。就像刚才拽她扣子的时候,竟然还假装无心地摸了把她的胸。 夜来伸出手在它后颈处狠狠揉了揉,然后对着陆仁甲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道:“见笑了,它没事总爱疯着玩。” “没事没事。”陆仁甲挠了挠头,又瞅了小阙几眼,继续语出惊人,“我们还挺像的,我没事也爱疯着玩。” 夜来再一次呆了。她觉得饶是她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神经大条的人她见过,只是这神经大条的警察她还是第一次见,真真是长见识了。 陆仁甲似乎终于想起了正事,拍了拍警帽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往上一扬,斜斜盖在自己的脑袋上,“可能要麻烦你们跟我回一趟局里了。” 正当陆仁甲走到警车旁打开门,准备喊夜来几人进去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鱼摆摆?” 鱼摆摆?站在一旁的夜来听了这个称呼不由抽了抽眼角,很想笑,可她一直忍着,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只好虚掩着嘴唇轻咳了两声。真是物以类聚,名字也类聚。陆仁甲c鱼摆摆,啧啧,是哪个不懂事的取的名字啊? 身边的陆仁甲没有注意到夜来的表情,继续接着电话。 “啊?你说家属不让检查尸体?” “不让检查就不让检查呗!一看就知道是跳楼死的,你自己看着办呗,反正下面就是你的活了。” “什么蹊跷?不就是普通的跳楼自杀吗?” 也不知道电话里的那人说了什么,陆仁甲皱了皱眉,表情很苦恼的样子。 “你说你要过来?大哥,这事又不归你管,你怎么就非要淌这趟浑水啊?” “行行行,你快点吧。” 电话结束。陆仁甲将手机往手心里拍了拍,然后对着夜来几人心虚地笑了笑:“那个要不咱们再等等?” 夜来暗暗翻了一个白眼,然后抱着小阙围着地上那一大滩血迹走了两圈,她的眉头锁得越来越紧。 这血的味道 “木头,怎么了?”小阙在她怀里蹭了蹭,一边仰头问她,这声音在夜来听来是人语,可在陆仁甲听来却是小猫软萌软萌的喵呜声。 夜来还来不及回答它的话,就见一双手飞快地从她眼前闪过,一把将小阙抱走了。 “小姐,你的猫太可爱了!”陆仁甲把小阙提了起来,用一种很新奇的目光看着它。 新奇的目光,可在小阙眼里却是神经病的眼神。它扯开嗓子,发出一声尖利的喵呜声,然后伸出爪子往陆仁甲的脸上一阵乱挠,“该色的臭男人!放猫爷我下来!猫爷我喜欢美女!不喜欢满身臭汗的男人!” 夜来讪讪笑了笑,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额头。美女美女!这个时候还想着美女,真是没救了!不过幸好,陆仁甲听不到小阙的话,在他的耳朵里依旧是小猫“喵呜喵呜”的叫声。 不过现在陆仁甲把小阙抱走了,夜来也觉得方便很多,又围着那一大滩血走了两圈,然后缓缓蹲了下来,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表情神色也正经不少。 “陆陆警官。”夜来皱了皱眉,勉强想出一个合适陆仁甲的称呼,对着他表情严肃地问道,“你对死者有没有什么了解?她生前有没有接触什么人?或者有什么异常举动?” 雎鸠看着夜来挑了挑眉,手中左右摇晃着那只空了的酒葫芦,有些好笑地想,继营销之后又想做侦探了,夜来的心思果然不是他们这些凡人可以理解的。 陆仁甲听了夜来的话,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扭头左右看了看,好像在场姓陆的只有他。嗯,陆警官,这个称呼对他很受用,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副很正经很严肃地表情回答道:“小姐,这是机密,不能说的。” 见着陆仁甲铁面无私实际上憨头憨脑的表情,夜来嘴角轻抽了抽,不再多说。 她觉得这滩血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只是气味太淡,她一时分辨不出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股味道一定不属于人类。可人有人的规矩,妖有妖的规矩,现在的妖怪可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害人性命。只是这股味道到底是什么? 夜来想到这儿,不禁又皱起了眉头,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地上的血迹。 “别动。” 一道陌生的男音从她身后传来,不属于雎鸠,不属于陆仁甲,这道声音陌生而熟悉,像是越过了千万年传到夜来的耳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画罗衣 二 夜来伸了一半的手僵住了,连同她的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没有下一步动作,也没有说话,整个人像是不会说话不会动的人偶。 雎鸠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夜来,惊奇的同时又有些担忧,拿着空酒葫芦敲在她的脑袋上,顺带着喊了她几声:“夜来!夜来!” 夜来回了神,可她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站了起来。她的动作非常慢,也非常奇怪,像是一个行动不便的老妪,颤巍巍地站起来,似乎一个起身的动作都让她很累,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气。她站起来后又没有了下一步动作,只是愣愣望着那一大滩血,说是望着那滩血却又不像,她的眼里无神,空洞得很。 即使是雎鸠此刻也怔住了,他已经记不清他认识夜来有多久了,除了在医院里跟踪陈小阮那次,他再也没有见到夜来如此失态。 他不禁暗暗惊奇,到底是何方神圣,让夜来如此失态。这样想着,雎鸠也立即转身看向来者。 可这一看,连他也僵在了原地。这个男子他只见过一次,可就算是一次他也牢牢记在心里。上次见他是在医院,那个时候男子穿了一身白大褂,脸上蒙着白色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可就算只凭着这双斜飞深邃的眼睛他也可以认出他。 也对,能让夜来如此失态的人大概只有一个。雎鸠暗暗想道。 阻止夜来触碰血迹的男子站在她的身后,他不像上次在医院里那样穿了一身白大褂,而是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显得他的身子更加颀长,挺拔如松。他只在最开始说了“别动”两个字,之后就再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夜来的背影,他的眼睛是通透的黑,深邃如暗夜下的大海。 夜来站了片刻,缓缓转过身子望向男子。 他的面容不似凡人,像是天公的手一点一点雕琢出来的,没有瑕疵,没有缺陷。他的眼,他的唇,都恰到好处,完美得几近虚幻。可他身上又散发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让人不敢走近。 “胥遥”夜来轻轻开口,一道如云般温柔的声音散在风里。 原来夜来也可以这样温柔,果然旧人的待遇就是不一般,真真是可怜他这个新人咯!雎鸠忽地想起上次在医院里夜来说的“许久不见的旧人”,不由撇了撇嘴角,心中暗道。 可此刻的夜来根本没有精力去管雎鸠,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连眼睛都不敢眨,似乎是害怕他会忽然消失。 气氛变得奇怪起来,不说雎鸠和阿楚,就算是只知道美女和小鱼干的小阙也感觉到不对劲。可陆仁甲这个见习警察实习了一个多月却丝毫没有学到察言观色,一点儿没有察觉到现场古怪的气氛,嬉皮笑脸地跑到那个男子身边,勾着他的脖子,嬉皮笑脸地说:“这是我朋友虞沭阳,你可以叫他鱼摆摆!” 陆仁甲很瘦,他勾着虞沭阳脖子的一幕看起来就像是他整个人挂在虞沭阳身上,看起来轻飘飘的,好像一阵风就可以将他刮走。 鱼摆摆原来说的是他。雎鸠暗暗翻了一个白眼,瞅着眼前这个话都不愿多说一句的冷漠男子,真的很难将他和鱼摆摆联系在一起。 陆仁甲是个厚脸皮,但是虞沭阳似乎对他所说的“朋友”不太承认,浓黑的眉毛皱了皱,身上散发的气息更冷了一些,右手一抬,就将挂在他身上的陆仁甲甩了下来。 夜来在刚才喊了一声“胥遥”后就没再出声,只是怔怔看着这个名为虞沭阳的男子。他叫虞沭阳,不叫胥遥,他的目光冰冷,丝毫不认识她。 “那个你原来叫虞沭阳啊!”雎鸠眼看着气氛又开始变得奇怪起来,立刻出声想要活跃一下气氛,他的语气轻快却又十分刻意。 只是活跃气氛这个活儿显然不太适合他,这个更加适合陆仁甲。只见他揉了揉被虞沭阳摔痛的胳膊,想都没想就开口说:“什么叫原来叫虞沭阳啊?他现在也叫虞沭阳!” 夜来深吸了一口气,又变成了从前的模样,好像刚才那个呆怔失神的人根本不是她。她笑了笑,朝虞沭阳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叫夜来。” 看见夜来伸出的手,陆仁甲愣了愣,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有些焦急地转头看向虞沭阳。他们可是从小就认识了,很清楚地知道虞沭阳这家伙不喜欢和人握手,上次这种情况,他可是看都没看一眼就直接走开了。 虞沭阳看着夜来伸出的手似乎愣了一下,可他的眼里依旧是薄冰,哪怕是瞬间的愣神也没有让人瞧出来。这只手形状好看,不像其他女人的手一样娇小柔嫩,虽然依旧白皙,可他看到她的手掌中心和指尖处覆了一层薄茧。 他按照以前的惯例没有伸手,可也没有像从前一样直接走开,而是看了夜来一眼,说了一句:“不要破坏现场。” 夜来愣了愣,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刚才准备触摸血迹的事。 不过这话一出,陆仁甲却很惊讶,一张嘴大大张着,几乎可以塞一个拳头进去。显然,他对虞沭阳开口解释感到十分吃惊。他认识虞沭阳少说也有二十几年,他性情孤僻,不喜与人交流,哪怕是对着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话也不多。可想不到虞沭阳竟然会和一个才刚刚见面的人说话,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夜来见虞沭阳根本不和她握手,也不恼,只是耸了耸肩,将右手收了回来。 “我们还是先回警局吧,站在这儿做什么!”气氛再一次变得尴尬,还好这次陆仁甲变聪明了些,立刻摆了摆手,语气轻快地说话,一边说一边推搡着虞沭阳上警车。 虞沭阳没有说话,只是轻微地皱了皱眉,好像很不喜欢这样肢体间的触碰。他上去不久,夜来等人也紧跟着上了车。 案发现场离警局并不远,似乎只用了十分钟就到了。 陆仁甲靠着车窗往外看了看,然后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大声说道:“哎呀!糟了!师兄怎么比我先回来?这次又要挨训了!” 他的话刚刚说话,那个总是板着一张脸的警察就向警车走了过来。他的走姿端正,像是一柄枪。他走到警车前,伸出手敲了敲车窗,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陆仁甲表情很悲壮,一脸的视死如归,轻轻摇下了车窗,对着那警察干笑两声:“呵呵!师兄,你挺快的啊!” 那警察寒着一张脸,冷着声音说了两个字:“下车!” 真冷啊!陆仁甲搓了搓手臂,苦着脸慢吞吞地从车上挪下来,夜来等人也紧跟着下了车。 那警察没有理会正想要耍宝讨好自己的陆仁甲,而是看了看虞沭阳,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然后又看向夜来几人。快步走上前去,朝夜来端端正正地敬了一礼,然后说道:“刚才太急了,忘记自我介绍。我叫秦铭,是小陆的师兄,也是一名刑警。这次的坠楼案只有你们几位是目击者,所以请你们配合我们工作,讲述一下当时的情况。” 夜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扭头看了看身后的虞沭阳。他没有说话,似乎也不喜欢说话,可就算如此也让人难以忽视他。虞沭阳,阳光的阳,可夜来却觉得他就像是一块冰,透着股股寒意,让人不敢走近。 他与千万年前的胥遥太不同了。 看出夜来又在走神了,雎鸠一边无奈摇头,一边感叹爱情真是个伟大的东西,连夜来这种女人也可以改变。倒是阿楚轻轻推了推夜来的肩膀,将她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夜来回了神,一边是笑得不怀好意的雎鸠,一边是面露担心的阿楚,怀里是一头雾水的小阙,而站在眼前的就是脸色不太好看的警察秦铭。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在人民警察面前走神,夜来觉得糗大了,讪讪笑了笑。 反观虞沭阳依旧冷着一张脸,好像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动容的。 秦铭点了点头,脸色变得好看了些,不过在转身看向陆仁甲时立刻又换了脸色,板着脸狠狠瞪了他几眼,然后带着夜来几人走进了警局。 陆仁甲一点儿也不害怕,还朝着秦铭的背影故意吐了吐舌头。虞沭阳淡淡看了他一眼,也跟着走了进去。他的舌头伸了一半就听到一道冷冷的声音传进耳朵,“你多大了?” 陆仁甲愣了愣,看向虞沭阳,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不像才说完话的样子,可这个声音就是他的。这个大冰块什么时候学会嘲笑人了?这个新发现惊得陆仁甲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他愣在原地,等虞沭阳走了很远才反应过来,手脚并用的追上去,“等我!鱼摆摆,你等等我啊!” 陆仁甲刚刚走进去,就看到他不苟言笑的师兄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地对着夜来几人问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报道,加上这一次的坠楼案,这个月已经有三个人死于跳楼自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画罗衣 三 秦铭见虞沭阳走了进来,整张脸都变黑了,不过他很清楚虞沭阳是因为陆仁甲才来的,立即对着陆仁甲喝道:“现在在做口供!与本案无关的人不能进来!” 虞沭阳沉默了一下,然后抬脚往秦铭的方向走了几步,看向秦铭的眼睛黑亮,目光深邃,让人难以琢磨。 他的声音冰冷低沉,带着一股特有的磁性,虽然泛着冷意却很好听,像是奏响在深夜里的大提琴,让人着迷沉醉。 “今天十三号,十三天以来已经有三个人死于跳楼自杀,她们有三个共同点。第一,她们都是女性;第二,她们都会舞蹈;第三,她们都准备参加下个月的市舞蹈大赛。并且,这三个人互相认识。” “第一个死者叫林雪,是京理大学的学生,今年大二,也是该校舞蹈社团的社员。第二个死者叫陈皎皎,与上一个人死者不同,她在读完高中后没有继续念大学,不过她从五岁开始学习芭蕾,是一名芭蕾舞者,曾得两项大奖。第三个死者,也就是今天那个叫顾岚,是林雪的学姐,同时也是同一个舞蹈社团的。” “下月中旬市舞蹈大赛开赛,京理大学舞蹈社有七人参赛,其中六人是本校学生,陈皎皎是她们请的外援。而这七个人现在已经死亡了三个。” “而另外四个分别叫郁星柔c邹晓c许妍c林小灿。其中林小灿已经因为这件事退出舞蹈社,邹晓c许妍整日待在家里,闭门不出,也不见客,而郁星柔至今下落不明。” 夜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虞沭阳,似乎不相信这些话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而虞沭阳说完后就闭上了嘴,没有看任何人,而是扭头看向天空,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他依旧沉默,好像刚才说了一大堆话的人根本不是他。 不止夜来,陆仁甲c秦铭c雎鸠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尤其是陆仁甲,他此刻的嘴巴大大张着,眼睛大大瞪着,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他太了解虞沭阳了,这个人平日里连话都不愿多说,也不擅长交际,可想不到他为了这件案子竟然可以说这么多话,真是让人太吃惊了。 陆仁甲惊呆了,张着嘴,很久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拍了拍虞沭阳的肩膀,摇头感叹道:“鱼摆摆,你对案件真的是真爱啊!” 回过神的秦铭白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看向虞沭阳,目光带这些探究,“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虞沭阳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天思考,不知是根本没有听到秦铭的问题,还是不想回答。难得秦铭这一次没有变脸,而是上下打量着虞沭阳,越看越觉得熟悉。 他的目光温和了一些,似乎还带着几分兴奋,“你是破了去年417案件的那个人?” 虞沭阳依旧没有说话,倒是陆仁甲很激动,几乎是跳到了秦铭跟前,很夸张地大笑:“师兄也知道啊?去年的那个案子就是鱼摆摆破的!很厉害吧!” 陆仁甲很兴奋,说得眉飞色舞c手舞足蹈,好像破了这件案子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被陆仁甲挡住,秦铭看不到虞沭阳的脸色,不禁皱了皱眉,一把将陆仁甲推开。本就瘦得跟个竹竿子的陆仁甲被秦铭甩出了好远,几个踉跄才稳住了身形。就在他不高兴地瘪着嘴,准备严词声讨自己这个死板的师兄的时候,秦铭已经跑到虞沭阳跟前,对着他说话了。 “小子,有两下子!”秦铭笑了笑,冷硬的脸上染上几分浅浅的柔和,“你是做什么的?” 其实刚才虞沭阳说的这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这些事情他们都可以查到,但让秦铭最惊讶的是虞沭阳不是专业的警察,也没有多余的人力,仅凭他一个人就查到这么多,这一点让他很是意外。而最重要的还是去年那件案子,当时难倒了很多警察,几乎都要以为不能破案,可一个人突然出现并且协助警察破了这件案子。他开始就觉得虞沭阳很眼熟,现在听他说话,立刻就想起来,这就是去年帮他们警察局破案的人。 可是秦铭脱口而出的话却让现场气氛变得沉重起来,虞沭阳虽然总是冷着面孔,可这次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寒意。虞沭阳终于抬起了头,他看向秦铭,眸色深沉,仿若凝聚着一层暗色,透着彻骨的冷意。 “师兄!”连陆仁甲此刻都正色起来,先是厉声吼了一句,然后立马将秦铭拉开,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道,“我这朋友不喜欢别人问他工作。” 秦铭被虞沭阳的一眼骇了一跳,不过现在听到陆仁甲解释,也是一副了然的模样。现在有些才能的人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癖好,这很正常。秦铭又看了看虞沭阳,然后自动将他归于天才怪人一类。 不过他做警察许多年,到底是见惯了风雨的,虽然被虞沭阳冰冷的目光吓到,但还是很快地恢复如常,甚至还很急切地看着虞沭阳询问:“那你觉得我们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虞沭阳将视线从秦铭身上转开,再次望向一旁的窗户,外面是天空,一碧如洗,纯净而蔚蓝,有云,是细碎的白色,遥远而又真实。这个世界也只剩下天空还是干净的!天空深邃,他的眼睛也深邃,没有人可以看出他在想些什么。 他许久没有回答,一旁的陆仁甲有些急了,伸手推了推他,急切地催促道:“你快说啊!” 虞沭阳动了动,低下头,不再看天,嘴唇轻启,低沉的声音从喉咙里吐出:“已有三人死亡,没有人可以保证不会有第四个c第五个,甚至更多。而现在失踪的郁星柔最危险,所以最重要的是尽快找到她。” 秦铭点了点头,跟着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死者跳楼自杀的原因我们一直没有找到,这也一个问题。” 虞沭阳又望向天空,他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似乎总喜欢看天,云空广漠,漫无边际。 等他再次转过身的时候,目光所及却是夜来,眸色依旧幽暗冰冷,“你在现场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 夜来见他蓦然看向自己不由愣了愣,还一脸不可思议地用手指指向自己,瞪着眼睛问道:“我?” 虞沭阳皱了皱眉,有些不耐地点了点头。 特别?当然有特别的。要说特别的地方就是那滩血的味道很熟悉,似乎与《洪荒卷》有关,可她暂时想不起来这味道源于何处。虽然有特别之处,但是这些特别之处她又怎么可能说出来,夜来想了想,终究没有开口。 雎鸠和夜来认识这么多年,自然是十分了解她,见她此刻这般神色,也大抵知道那现场有几分古怪,而这个古怪还与人无关。于是他立即站了出来,帮夜来答道:“我们最开始也没有注意,那人突然就摔了下来,可把我们吓坏了!” 雎鸠的表情很夸张,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还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站在他身边的阿楚也是一脸的心有余悸,跟着雎鸠的话不停点头。而小阙这货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阿楚的怀里去了,一边将两只爪子搭在她的胸脯上,一边很配合地“喵呜”了一声,叫得很是凄惨。 小阙是最喜欢让阿楚抱了,虽然阿楚的外貌只有十六岁的样子,身材也没有发育完全,但是她很温柔,可以任由它随便摸。 虞沭阳没有说话,只是眸色变得更加深沉,显然是不相信雎鸠的话,不过他也没有再问。 可是秦铭却没有功夫再等下去,最开始带夜来他们回来做口供也只是例行公事,并没有多大的用处。现在他一心想着尽快找到失踪的郁星柔,哪里还有闲心再理会夜来几人,立即对着一旁的陆仁甲吩咐。 “小陆你带上人分成三队,分别去邹晓c许妍c林小灿家里了解情况,并且安排一些人保护她们的安全。我和”秦铭看了看虞沭阳,想了一阵也没有找到合适的称呼,只得含糊过去,“我和他去郁星柔家里调查一下。” 秦铭刚刚说完,陆仁甲就跳起来反对了,“不行!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这话刚刚说出口,秦铭就一记眼刀扔了过去,不过陆仁甲一点儿不害怕,拉着秦铭走到墙角,贴着他的耳朵悄悄说:“不行的!我这朋友不喜欢和别人交流,这我要是不去,他开口都难!” 秦铭想起刚才虞沭阳的反应,轻轻皱了皱眉,对于虞沭阳是个天才怪人这一认知更加坚定了。 “那好吧。” 他松了口,然后又对着手下的人重新做了安排。等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完了才对着夜来几人说道:“今天真是麻烦几位了,事情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你们可以回家了。” 说完话也不给他们回答的机会就领着整装待发的人出了警局,迅速地坐上警车离开。 夜来也紧跟着走了出来,望着绝尘而去的警察挑了挑眉。 “很明显的逐客令啊?人家警察办案,不想我们打扰!”雎鸠跟在她的后面,一边摇着手里的酒葫芦,一边说话。他其实已经很不耐烦了,没有其他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的酒瘾犯了。 “他不让我跟,我就不跟了?”夜来扬眉反问了一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画罗衣 四 “你要跟踪他们?”雎鸠嘴角抽了抽,语气有几分嘲笑。 要说夜来的本事连他也没有完全见识过,想要跟踪这几个普通人而不被发现是没有一点难度的,只是她的本事用在这上面,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雎鸠皱了皱眉,然后用他有限的成语库形容了一下。 “没错!”就算是听出雎鸠的语气中的嘲笑,夜来还是很坚定地握了握拳,不仅如此还将雎鸠c阿楚,甚至小阙都挨个点了点,说道,“你!你!还有你!跟上那三队人!” 雎鸠摸了摸自己的酒葫芦,然后翻了一个白眼,对于做侦探,他没什么兴趣,现在他只想去买酒。 夜来见他又摸了摸他的宝贝酒葫芦,立即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了,纠结了好一阵才说道:“只要你帮我一次,我就把那坛百年的满堂春送你!” 听到满堂春这三个字,雎鸠眼睛立马就亮了,“当真?” 说到这满堂春,还是百年前一位擅酿酒的洪荒奇妖在入《洪荒卷》之前送给夜来的,虽然夜来不懂酒,但也知道这坛满堂春很是贵重。都说好酒还没有启坛之前就醇馥幽郁,但其实不然,真正的好酒在没有开封之前是闻不到一丝味儿的,是避免酒香流失。而满堂春就是这样一坛好酒。 夜来忍痛点了点头。 雎鸠立刻心满意足地跟上其中一队警察,而阿楚和小阙迫于夜来的淫威,也没有说什么,分别选了其中一队跟了上去。别看着阿楚总是温和如莲,柔柔弱弱的样子,但跟着夜来身边的人怎可能是普通人,要她大杀四方是不可能,但跟踪几个小警察还是没问题。至于小阙就更容易了,虽然不是有通天大能的大妖,但胜在身材娇小,行动方便,再加上也没有人会注意一只小猫。 见他们都走了,夜来也立即追上虞沭阳坐的警车。 追上警车后,夜来躲在一个没人的墙角隐去了身形,行穿墙遁土之术钻进了警车里。警车内只坐了秦铭c陆仁甲c虞沭阳三人,秦铭开车坐在驾驶座,陆仁甲坐在副驾驶座,虞沭阳不喜欢与人接触,自然就坐在后座。夜来看了看虞沭阳身边空下的位置,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然后还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嗯,看不到。夜来见虞沭阳没有反应,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中暗想,许久没用,还好她的隐身术咒语没有念错。 正这样想着,身边的虞沭阳就说话了:“右拐,京理大学。” 虞沭阳突然出声,吓了夜来一跳,险些从座位上蹦了起来,不过很快她就听出来虞沭阳是在和开车的秦铭说话,并没有发现自己。 “京理大学?”警车正好开到一个路口,前面亮着红灯,秦铭趁机停下来问虞沭阳,“不是要去郁星柔家里看一看吗?” 虞沭阳此刻正低头看向自己身侧的车座上,那里的软座深深陷了下去。 “你以为郁星柔失踪五天,她的家人为什么没有报案?” 秦铭一时无语。没错,郁星柔失踪了五天,可警方没有接到报案电话。他有些疑惑,立即思考起来,只是他还没有理清思路,虞沭阳就把原因说了出来。 “郁星柔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她是由祖父养大的。她的祖父是一个收藏家,经常四处跑收集古董字画。最近他正在欧洲拍卖一件流落到国外的元朝釉里红。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孙女出事了,我也是昨天才和他联系到,现在正在回国的路上。” 虞沭阳说了这些话就不再开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陆仁甲和他自小认识,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立即接着他的话头往下说:“那就先去京理大学,找郁星柔的同学老师了解一下。” “好!”秦铭点头应了应。 几人刚刚说完眼前的红灯就变成了绿色,警车往右疾驰而去。 到达京理大学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天的西边晕开一层淡淡的胭脂色,像是飘动的云絮。有个学生抱着课本漫步在夕阳的余晖下,偶尔有微凉的风穿过学校的树木,轻轻摇响树叶。这所学校安宁c平静c富有生机,学生们丝毫没有因为意外死去了两个学生而惶惶不安。 只是这所学校是不是真如表面上那样平静呢? 虞沭阳站在学校门口抬头望天,此刻的天是红色的,红霞落日,天边酡红,渐渐暗下的暮色衬托着如血残阳。 “我们分开走吧。一人找郁星柔的老师了解,一人找郁星柔的室友了解,一人查一查学生自杀后给学校留下的影响。” 虞沭阳简单的分配了工作,秦铭和陆仁甲没有多言,三人立即分头行动。 夜来站在虞沭阳身边,她其实算高的了,但在他的身侧也刚刚及他的下巴,千万年前的胥遥也是如此。夜来看着他微微有些出神,她记得胥遥是爱笑的,笑起来如沐春风,就算是凝了多年的冰雪也都融化了。可虞沭阳不爱笑,他甚至不爱说话,与案件无关的事情他都不愿多说一句。他给人的印象只有冰冷c疏离c淡漠,他像是雪,纯净无瑕的雪,散发着无尽的冷意。 正这样想着,身侧的虞沭阳忽然低眉朝她看去,眼瞳如墨玉,深邃黑亮。夜来望着他的眼睛有些微微怔然,如海般的眸子,她几乎可以望见自己的倒影。不过这样的对视也仅仅只是一瞬,可即使是一瞬也让夜来的心跳骤然加快,这一刻,夜来几乎以为虞沭阳是可以看见她的。 就在夜来怔然的时候,虞沭阳忽然转身大步往前走,夜来立即收回思绪,快步跟了上去。前边的虞沭阳走得很快,她也跟得很快,可虞沭阳却忽然停了下来,继而往右边拐了过去。夜来一愣,因为惯性的原因想停已经停不下来了,兜头撞在前边的大树上。虞沭阳似乎是听到身后有动静,往后看了看,有几片绿叶孤零零地往下飘,打着旋落在地上。他眯了眯眼,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看不透的光。 可他没有往回走去看,而是继续往前走。 京理大学看起来很平静,根本不像意外死亡了两个学生,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操场上有老师学生在跑步,跑道上尘土飞扬,他们没有停歇地跑,就像是生活永不停歇,生命永不停歇。林荫小道上也有学生在散步,更甚至有三两对情侣牵手而行,惬意美好。路旁的石凳子上还坐着身穿白裙子的女学生捧着书读得津津有味,乌黑的长发像是被打翻的墨水倾泻而下,一直漫延到了腰际。 这所学校属于生机盎然,属于朝气蓬勃,属于鲜活年轻,却独独不属于恐惧。 夜来走在虞沭阳的后面,跟着他在京理大学转了两圈,入眼所及依旧是属于学校的风华正茂,连她都要以为这个学校真的如表面一样的平静。可虞沭阳的表情却有些凝重,脚步也渐渐放缓,最后他停在一座不算太高的大楼面前。夜来也跟着他停了下来,仰头看了看,是体育馆。 看到这处体育馆,夜来大概有些明白虞沭阳的意思。这处体育馆比起学校的其他地方确实是有些不同,安静,过分的安静,这所学校的学生宁愿在烈日炎炎下的操场上跑步打球都不愿意进入体育馆锻炼。体育馆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他们躲避害怕? 虞沭阳没有给夜来往下想的机会,不做过多的停留,立刻往体育馆里面走了进去。这个时候,正好有一个老师从体育馆走过,虞沭阳没有看见,夜来却看到十分清楚,这个老师隔得很远,好像是故意躲开体育馆,不愿意靠近,有些避之若浼的感觉。 “喂!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这个老师看到虞沭阳往体育馆里走,立即朝他喊了一句,神色中带着几分焦急惶恐。 虞沭阳脚步一顿,扭头朝那个老师看去,他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看着。 那个老师被他看得全身发毛,硬着头皮说了一句:“别去那里面!那地方不太好!” 说完他就转身快步往前走,像是在害怕什么东西。 虞沭阳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接着往里走去,根本没有将那个老师的话放在心上,不知他是根本不信还是根本不怕。就算是跟着他的夜来也不禁感叹一句他的胆大,这处体育馆明显有名堂,他还敢一个人往里闯。 进了体育馆,夜来就觉得不对劲了,这里面很阴沉,外面是有灯光的,可灯光似乎照不进来,里面很暗,冷飕飕的。越往前走这种感觉越明显,夜来的脸上浮现出兴味,她已经许久没有遇到这样有意思的事了。只是再看看虞沭阳,他似乎一点儿不感到害怕,虽然脸上表情凝重,但是并没有恐惧。 他停在一间房间前,走廊内的光线很暗,但夜来还是很清楚的看到了“舞蹈室”三个字。 虞沭阳将手缓缓伸往门把,越来越近,还差一点点就可以碰到。夜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忽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丝很微小的动静,立时转头一看。 “是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画罗衣 五 这一刻,夜来完全忘记自己正处于隐身的状态,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说的话也许没有人听得到,只是下意识地厉声喊了出来。 她立即转身去看,却只看到墙角晃过一个人影,瞬间就没了踪迹。 夜来的表情也跟着变得凝重,她在那人的身上闻到了死亡的味道,这种气味不应该属于一个活人。根本来不及细想,夜来赶紧追了上去。就在她转身的瞬间,虞沭阳也紧跟着转了过来,他望着夜来消失的方向,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眸色深幽如夜,黑如泼墨,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夜来追了许久,可每次都只是看到一个一晃而过的黑影,她根本来不及捉住他。就在一个转角的地方,夜来看见那个黑影闪了进去,她也赶紧追了上去,可当她追进去后却没有发现一个人,似乎连风都没有惊起一丝。太安静了,夜来也慢慢平静下来,扫了扫此刻所在的房间。 这是一间舞蹈室,有一面墙壁上搭满了练舞的把杆,角落里堆了一些舞蹈练功垫,还有一大面镜墙。屋子里很暗,外面的灯光照不进来,却透进几抹惨淡的月光,镜墙在苍白月光的照耀下偶尔闪过诡异的暗影,像是一闪而过的鬼怪。屋子里除了夜来的呼吸声再没有一丝声响,有的只是凉意,像是钻过人骨头的缝隙透了进来,瘆人得很。 夜来在屋子里走了两步,她发现练舞的把杆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应该是许久没有打扫过了。舞蹈室夜来心中默念这三个字,脑海里一道光闪过,这里不就是刚才虞沭阳准备进去的房间吗?她就是在这里发现那个神秘人,然后紧跟着追了上去,那个时候虞沭阳明明还在这里,可现在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了? 屋子里黑漆漆一片,空荡荡一片。 “夜来” 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道声音,似近似远,似真似虚。 屋子里忽然凭空出现一个人影,最开始很模糊,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我听说过你,《洪荒卷》的主人夜来” 这个声音很沙哑,像一个许久没有说话喉咙干涸的人。那人一身黑衣,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到眼睛,可夜来却觉得这双眼睛似乎化成了毒蛇一口咬住她的心尖,一点一点撕咬。 夜来觉得自己有些轻敌了,这个人在她眼前消失又在她眼前出现,而这两次她都没有发现。果然,是这千万年的生活太过安逸,让她没了警惕。 “你是谁?”夜来倒是不怕,虽然眼前这个人让她看不透,但在这个世上能够威胁她生命的东西还是太少了,不过她还是很警惕,因为眼前这个人于她而言是未知的。 “我是谁?”那人反问了一句,声音喑哑而苍凉,还带有几分怪异瘆人的笑声,“在你这里我有许多名字。” “金鹧鸪阿替叫我殷泽,手持沉鱼符的秦缕叫我不良,上方玺器灵尔玉叫我弋回。哦,就说说最近的吧。瀛蛇角春辰则喊我丘行子。” 丘行子。听到这个名字,夜来退了两步,眼里闪过一丝暗芒。没错,这些名字对她来说都是记忆深刻,不仅仅是金鹧鸪c沉鱼符c上方玺,在她封印许多洪荒奇妖的的时候都遇到了他,只是那时候她没有见到他的人。这个人就像是见不得光一样,总是躲在暗处里害人。 “当然,这些名字都不是真的。”那人停下脚步,站在黑暗中看着夜来,他的目光阴冷,看得人全身发冷,“如果是你,可以叫我鬼聻。”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鬼聻,鬼聻,那他到底是鬼还是聻呢?夜来看着眼前那人,他站在黑暗之中,整张脸掩在黑色的斗篷风帽下。黑色斗篷裹身,这许多年来他似乎都是这个打扮,都是如此的见不得光。 “是你做的?”夜来出声质问。 这所学校死了两个学生,都是同一种死法,而她刚好在这里碰到这个神秘人,实在是事情太巧合了,让她不得不怀疑,“虞沭阳呢?刚才和我一起的那个男人,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那个自称鬼聻的人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头,他虽然抬了头,但依旧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散在脸庞两边的灰白色头发,乱蓬蓬的,好像从来没有梳洗过。 “虞沭阳?我可不知道!我可是只看见了你一个人!” 出乎夜来的意料,鬼聻他竟然没有承认。可如果不是他,还有谁可以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凭空消失。 “不可能!一定是你!这三场自杀案也肯定与你有关!”夜来根本不相信鬼聻的话。 鬼聻大声笑了笑,声音尖利,像是夜鬼啸鸣,搔刮着耳膜,连屋子里的玻璃窗户都哗哗作响,“夜来,我倒是高估了你!作为《洪荒卷》的主人,你竟然没有想到” 说到这里,鬼聻忽然停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夜来忽然可以看清他的脸了,和当初春辰说的一样,他的面容苍老,皱纹堆积的脸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瘢痕,像是一只只狰狞漫爬的毛虫,可怖至极。不过此刻的他却是一脸恐惧地看着夜来的身后,甚至连脸上的疤痕都在颤抖着,身体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 他在害怕!这个认知让夜来很惊讶,她虽然落魄多时,可在这人妖一界不惧怕她的还是屈指可数,而眼前这个人多次与她作对,阻止她封印《洪荒卷》,根本没有一丝的畏惧。而此刻,能让他恐惧得浑身发抖的人还是谁呢? 夜来惊讶也疑惑,只是还不等她转过身子,身后就有一个人走了过来。他穿着黑色的风衣,脚步沉稳,表情淡漠,正是刚刚消失不见的虞沭阳。他站在黑色的阴影下,黑色的风衣与身后的黑暗融在一起,宛如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也属于他。 鬼聻,他在害怕虞沭阳。在看到鬼聻恐惧的人后,夜来没有想出答案,只是更加惊讶了。虞沭阳他虽然长得和千万年前的胥遥一模一样,甚至他们之间或许有某种关系,但是他此刻也仅仅只是凡人,有什么地方足以让鬼聻恐惧害怕的? 夜来此刻只是疑惑鬼聻为什么害怕虞沭阳,根本没有想到现在的虞沭阳可以看见她,当虞沭阳一个冷眼扫向她的时候,夜来惊了一跳。如果起初的四目相对只是偶然,那么这次夜来可以保证虞沭阳是真的可以看见自己。 夜来很疑惑,她不认为自己的隐身术失灵,因为在秦铭和陆仁甲面前,他们是真的看不到她。那么虞沭阳他又是如何看到自己的?夜来很不解,她觉得虞沭阳身上有太多的神秘,太多的疑点,只是她还来不及问,身边这人就开口了。 “动手。”虞沭阳看向她,冷冷开口,他的声音低沉冰冷,似乎都要凝了雪花。 夜来一怔,不过她到底是活了许多年,并没有呆愣太久,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不过反观鬼聻,他此刻依旧满脸恐惧地看着虞沭阳,衬得他本就怖如鬼刹的脸更加狰狞。夜来不由更加疑惑了,到底什么让鬼聻这样恐惧,不过疑惑归疑惑,她还是记得自己该做的事。 没有人看到夜来是如何动手的,只看见一根像是长鞭又像是树藤的东西狠狠抽向鬼聻,带着疾疾劲风。鬼聻没有防备,一道劲风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起初夜来还没有发觉,可现在藤编打中鬼聻后,她才发现鬼聻似乎没有实体,像是一团浓黑的雾凝成的人形,此刻被她一下打散,立时黑雾四散。鬼聻蓦然挨了一藤鞭,还有些愣神,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回过神后恼怒地瞪着夜来,目光阴鸷,像是渗了毒。不过他没有还手,而是扭头钻进了身前的镜墙,他的动作很快,快到夜来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逃走。 逃跑。这不该是鬼聻做的事,夜来看着舞蹈室里残留的黑雾想着。她不认为鬼聻是怕了自己,如果没有猜错,他逃跑应该是躲着虞沭阳。 夜来望着已经慢慢散去的黑雾,忽然她目光一凝,表情变得沉重起来。 “恶念?”她看着那团黑雾轻轻念出两个字。 她开始还没有留意这些从鬼聻身上四散开来的黑雾,可现在她忽然发现这些黑雾全都是从人妖情绪中摄取的恶念。杀生c偷盗c邪淫c妄语c两舌c绮语c恶口c贪心c瞋恚c愚痴太多太多。 鬼聻他摄取这么多的恶念是想要做什么?他多年以来阻止她封印《洪荒卷》又是什么目的?除此之外,最大的问题就是鬼聻本身,他到底是什么人?夜来不敢往细处想,只要一想她就觉得全身发寒。 恶念这个东西她太熟悉了,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常常与它打交道。夜来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脸白了几分,眼眸里带着沧桑沉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画罗衣 六 这个时候,一个小小的黑影忽然蹿了出来,几个起跃到了夜来的面前。 “木头!木头!林小灿出事了!” 夜来被这个焦急的声音拉了回来,她低头朝着声源看去,是小阙,它正伸着一只黑乎乎的肉爪子一下一下狠狠拍着地面,表情十分着急。别问夜来是怎么从它那张圆乎乎黑漆漆的脸上看出着急的,但她真的明显感受到了。 “你是说林小灿?”夜来还没有反应过来,倒是虞沭阳立即看向小阙,出声问道。 小阙看着虞沭阳愣了愣,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不动了,不过它只愣了一下。下一刻,它腿一蹬,像弹簧一样瞬间弓起了后背,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小阙吓了一跳,小腿一蹬跳进了夜来的怀里,“啊!木头!木头!他可以听到我说话!他不是人!” 听到小阙这样说,夜来才想起自己的隐身术在虞沭阳面前失效的事情,再看看此刻他竟然可以听到小阙的话,不由觉得虞沭阳不是一般人。要知道小阙虽然是一只会说人话的猫精,但它的话在人类的耳中依旧只是普通的猫叫声。 “我是人。”虞沭阳低头看着夜来怀里的小阙,忽然说了一句,似乎带着几分固执。 小阙听了虞沭阳的话不敢再出声了,只是一个劲地往夜来怀里拱。 “林小灿她怎么了?”虞沭阳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小阙很害怕他的样子,接着问道。 提起林小灿,夜来才又想起了正事,伸出两根手指捏着小阙的后颈,将它提了起来,正面对着自己。夜来将一整张脸凑了过去,大眼对小眼,“说!林小灿她怎么了?” “她在世纪大楼天楼跳舞,有点”小阙晃了晃它的脑袋,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想着该用什么词形容刚才的林小灿,“嗯神志不清的样子。” “跳舞?”夜来将这两个字轻喃了一遍,偏头看虞沭阳。 虽然她现在很想知道虞沭阳到底是怎么看到她的,还有他为什么可以听到小阙的话,但是她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跳楼自杀案的事情。 “我们过去看看?” 夜来试探着问虞沭阳,她还真有些害怕他根本不理会自己,不过还好,虞沭阳虽然没有回答她的话,但他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虞沭阳点点头就往外走,夜来立即快步追上他,根本没有细想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这样太慢了,跟我走!” 虞沭阳是非常不喜欢和人触碰的,这一点在夜来想要与他握手而被拒绝时就可以看出来。但他现在没有抽出手,而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夜来握住他手腕的手,那只手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指节分明c修长如玉。 那只手很熟悉。 虞沭阳看着那只手微怔,脑海里闪过几个画面,很快,快到他来不及去看就消失不见了。 似乎有什么事情被他忘记了。 夜来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她本身就是一个自来熟的性格,根本没有想到她这样握着一个男人的手有多么的不合适。 两人指尖相碰的瞬间,一抹绿芒笼罩全身,那光亮得耀眼,不是诡异幽深的颜色,而是像叶子一样自然干净的颜色,将阴沉漆黑的房间照得犹如白昼。等绿光散尽后,站在光芒中心的二人已经没了踪影,也幸亏他们所在的体育馆没有一个人敢进来,否则这大变活人的一幕就真的坐实了这地方不干净的谣言。 虞沭阳觉得自己眼前忽然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等他再见到光的时候已经是在世纪大楼了。他们在墙角的阴影里显出身形,这里阴暗,无人注意,再加上所有的人都在看天楼上跳舞的林小灿,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地方突然出现了两人一猫。 就算是见多了奇事怪事的夜来在看到那个跳舞的林小灿时也惊了一跳。林小灿站在不足半米宽的水泥围栏上跳舞,身前就是高达36层楼的没有一点倚栏的深渊,若是一步错就是粉身碎骨。 其境之险,可想而知。 可是正在跳舞的林小灿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感到害怕,她像袅娜多姿的柳枝,动情地舞着,一步一翩跹,一颦一婀娜,她步态轻盈,宛如飞坠的蝶。她舞得很好,可看起来却偏偏怪异得很,她穿着现代的服饰,却跳着古典的舞蹈,手上空无一物,却偏偏做出一副轻挽慢甩的动作。 这样的舞没有给人精彩的感觉,而是人觉得背脊发凉,瘆人得很。 “白纻舞?”夜来看着站在天楼围栏上的林小灿,轻念了三个字,她的声音微带疑惑,似乎自己也不敢肯定。 白纻舞以长袖著称,常见动作有掩袖c拂袖c飞袖c扬袖,长袖飘曳生姿,舞态轻盈。林小灿此刻跳的舞倒有些像白纻舞,尤其是手上甩袖的动作,只是她没有穿白纻舞衣,看起来很奇怪。 正当夜来回忆从前所见的白纻舞的时候,耳朵忽然传来许多人的惊叫声。夜来赶紧收了神,正好看见跳舞的林小灿右脚踩在悬边的围栏上,身子晃了晃,只差一点就摔了下去,可她全身关节灵活得像一条蛇,舞步轻转就又回到了围栏中心。惊心动魄,就算是夜来也暗吸一口气。 “我的天!”从小阙的口中终于吐出一个“我”字,它平常总是猫爷长猫爷短,很少说“我”,可见现在真的是被吓到了。 这个时候夜来才注意到天楼顶上站了好几个警察,正在跟跳舞的林小灿说些什么,可她没有听,甚至根本听不到有人在说话,依旧跳得忘情。站在边上的警察一个个急得抓耳挠腮,可他们又不敢上前去拉林小灿下来,只得站在原地干着急。 所有的警察都以为林小灿是一心求死,可夜来却是看了出来,此刻的林小灿根本没有意识,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又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在做些什么。或许前三个死者都是如此,她们在完全失去意识的时候,不知被什么东西操控,然后在意识全无的时候跳楼死去。 死亡本不是她们的归宿。 夜来皱了皱眉,她忽然想起在京理大学,鬼聻还没有说完的话。 “夜来,我倒是高估了你!作为《洪荒卷》的主人,你竟然没有想到” 这件事难道和《洪荒卷》有关?而鬼聻也是因为《洪荒卷》才会出现在京理大学。可是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夜来揉了揉微微发疼的脑袋,她觉得脑子里闪过一抹光,太快了,快得她来不及抓住。她还差一点就可以想起来是什么东西,可偏偏只差那一点。 “先救人。”身边的虞沭阳忽然出声,打断了夜来所有的思路。夜来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瞬放空,所有的东西霎时碎裂,什么也没有想起,却轻松了许多。 对!先救人! 夜来再次抬头看向林小灿,她还是在跳舞,舞姿婀娜,如果不是时间地点不对,或许没有人会认为她将从36层高楼上坠下。 救人是当务之急,可是要怎么救呢?众目睽睽之下,夜来不敢明目张胆地施用术法救人,也不敢唤醒林小灿,害怕她蓦然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在天楼围栏上,惊慌之下反而失脚摔了下去。 “干脆打晕她得了!”就在夜来冥思苦想的时候,小阙忽然说了这样一句。 夜来眼睛亮了亮,低头看向怀里的小阙,对着它不怀好意地笑。 小阙被她盯得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它与夜来相处多年,大抵是摸清了她的套路,见她笑得瘆人就知道她又开始打坏主意算计它了。立即四爪往外挣扎,想要跳下去,一边挣扎一边说:“你想都别想!那可是36层楼!你这是谋杀!是虐待动物!” “五包小鱼干!” 小阙的动作小了些,声音也小了些,“太危险了,不行!” “十包!” “太高了!会死猫的!”小阙的表情很纠结,黑乎乎的脸都皱在一起了。 “二十包!” “好!成交!”小阙立刻笑了,嘴唇大大弯着,两边的胡子一翘一翘的。它立刻跳了起来,一爪子拍向夜来正比划着“二十”的左手。 虞沭阳站在一旁看着夜来贿赂小阙的全过程,表情淡漠,一言不发。 紧接着在场所有人都看到十分惊险的一幕。 原本站在围栏上跳舞的林小灿忽然动作一顿,眼睛一闭,往下倒了去,所有人眼见着她往外倒去都惊叫起来,连天楼上的警察都吓得眼睛大瞪。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只黑猫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四爪蹬向林小灿,竟是将几乎要倒下去的林小灿撞进了围栏里面。 见林小灿摔进了围栏里面,所有人几乎跳到喉咙眼的心脏落回原处,天楼上的警察赶紧上前查看林小灿,发现她没有受伤,只是晕了过去。 有惊无险。 见人救了下来,夜来才以林小灿救命恩猫的主人的身份慢慢吞吞地走上天楼,虞沭阳也跟了过去。 在夜来到天楼的时候,林小灿已经悠悠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看到眼前全是人时愣了愣,然后开口问道。 “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在这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画罗衣 七 夜来见林小灿完全没有印象的样子,暗念了一句“果然如此”,然后凑上前去,想要更近的看一看林小灿的情况,可她才走了几步就看见好几个警察围了上来,将林小灿圈在了里面。 当她想要挤进去的时候,就被其中一个警察拦住了。 夜来觉得有些郁闷,更加觉得这些人太碍事了,这要是她一个人,十个八个林小灿都可以救下来,这么多人反而给她添麻烦,而且这个麻烦她还不能明着说出来。 “那个那个猫是我家的。”夜来撇了撇嘴,然后伸手指了指坐在人堆里的朝她眨眼睛的小阙。 那警察似乎懵了一下,这猫救人就已经够不可思议了,这忽然又冒出一个猫的主人来那就更加不可思议了。只是夜来都这样说了,那警察也不好拦着她,毕竟这可是林小灿救命恩猫的主人。 “那你进去吧,不过不要打扰我们办案。”那警察放了行。 夜来满意地笑了,然后抬头挺胸地往里走,只是她才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回头望了望,果然见虞沭阳也被警察拦了下来,他不会说些好听的话,只是冷冷看着拦住他去路的警察,眉头微微皱着。 唉唉。夜来暗叹两口气,不禁觉得此刻的虞沭阳真是有些像从前的胥遥,一样的傲气,一样的不肯低头。她只得又走了回去,再次一把抓住虞沭阳的手腕,一边对着身边的警察说“这是我家猫的男主人”,一边拉着虞沭阳往里走。 夜来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么令人遐想,她此刻想着的就是只有以小阙主人的身份才能进去,于是小阙就多了一个冷冰冰的男主人。 手腕上又传来熟悉的温度,虞沭阳没有感到反感,反而觉得莫名的安心,好像他们就该如此。 喵── 可怜小阙还不知道夜来给它找了一个冰山男主人,正一脸讨好地对着她“喵喵”叫,大概是让夜来别忘了它的小鱼干。这还是虞沭阳第一次听见小阙猫叫,这样说似乎很奇怪,但这确实是事实,一只很少猫叫的猫忽然“喵喵”叫,这让他觉得有些新奇,不过他脸上没有表现出来。 小阙似乎想要跳到夜来的怀里,可它被这些警察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了,根本没有办法脱身。这些警察都盯着它看,好像在看什么稀奇玩意似的。 在刚才那样危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林小灿会坠楼而死,可小阙忽然冒了出来救了林小灿一命。他们都觉得新奇,可没有一个人怀疑,毕竟猫这种动物就是这样,神出鬼没c四肢灵活,他们都以为它是从楼下蹿了上来,恰巧推倒了林小灿。没有人疑惑这只黑猫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将林小灿推了进去,也没有人疑惑这只黑猫为什么出现得这么凑巧,他们都在想,还好这只猫出现了,还好人没事。其实也对,在这种时候,没有人有功夫想这么多。 “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惊奇完了自然是要做正事的,其中一个警察蹲下身子问刚刚醒过来的林小灿。 林小灿揉了揉额头,眼睛里满是迷茫,她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 林小灿没有回答,那个警察又往下弯了弯腰,准备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这个时候,天楼的门口又传来了声音,转头一看,原来是秦铭和陆仁甲回来了。 “好你个鱼摆摆,走了也不和我说一声!”陆仁甲看到虞沭阳在这儿立即快步走了上去,一巴掌狠狠拍在他的背上。 虞沭阳只是轻微地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而夜来这个时候才想起了秦铭和陆仁甲两个人,再次听到陆仁甲对虞沭阳的称呼,夜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可不能怪她,实在是冷冰冰的虞沭阳配上这么可喜的称呼太好笑了。夜来见所有的警察都扭头看向她,有些好意思地捂了捂嘴,暗暗想道。 “你怎么也在这儿?”秦铭还记得夜来,见她又出现在现场不由有些疑惑。 “队长,这个就是我刚才在电话里和你说的那只猫的主人。”听见秦铭在问,刚才那个警察立即站了起来,对着他出声解释道。 黑猫的主人?秦铭瞅了瞅坐在人堆里朝他笑的小阙,不由觉得全身一寒,别问他是怎么看出这只猫在笑的,他也不知道怎么看出来的,可他就是觉得这只猫在笑。他不敢再盯着小阙看,扭头又望向夜来,嗯,上次她确实是抱着这只猫的。 只是这也太巧了吧! 秦铭揉了揉额头,没有想出什么眉目,只得走到林小灿身边先解决她的事情。 “同学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如果有就立即去医院检查一下。”秦铭蹲在林小灿身边,温和地问她。 秦铭办案的时候总是板着一张脸,可在面对受害者的时候还是尽量温和的,只是他这张脸很难给人温和的感觉。 “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会在这儿?”林小灿有些害怕,身子往后缩了缩。 “你不记得了?你刚才在哪儿跳舞,很危险的!”林小灿的话让秦铭愣了愣,然后指了指不足半米宽的水泥围栏对着她说道。 听到“跳舞”两个字,林小灿整张脸都变白了,声音也尖利起来:“跳舞?我也跳舞了?” “也?”秦铭很快就抓住了关键的字眼,立即问道,“还有谁跳舞了?” 听到秦铭这样问,林小灿忽然沉默下来,不知道想起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那是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她没有再说话,或者说她是不敢再说话,她在忌惮着畏惧着什么。 “是白纻舞吗?”站在一旁的虞沭阳忽然出声,眼神冰冷且幽深地看着林小灿,像神袛俯瞰着等待救赎的人。 “你也早知道白纻舞?”还不等林小灿回答,夜来就先开了口。 虞沭阳没有说话,只是斜睨了她一眼,似乎是在示意她也别说话。 林小灿耷拉着脑袋没有回答,只是看她的样子似乎是在回忆。 陆仁甲是个急性子,大咧咧地在秦铭的旁边蹲下,扯着嗓子就说:“同学啊!你别害怕!你跟我们说,我们会帮你的!你跟我们讲讲这个舞就行了!这是什么舞?叫什么名字?还有谁会跳?你和我们讲讲就行了!” 陆仁甲一说话就停不下来,还是跟他并排蹲着的秦铭发现林小灿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才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闭嘴。夜来看了看虞沭阳,他此刻又在望天,这一点和胥遥也很像,胥遥在想事情的时候也喜欢看天。 在三十六层楼上看天和在地面上看天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在晚上,虞沭阳望着天空,天是湛蓝色的,看起来很近,触手可摸星辰。 “帮不了我,你们都帮不了我!”林小灿再次往后缩了缩,双手抱着脑袋,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林小灿这个样子也让这些警察很无奈,想要再问些什么,可她一个劲地往后退,好像真的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什么都不敢说。 “你以为这样就会没事吗?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死了。你告诉我们,我们或许帮不了你。但是你什么都不说,那就只能等死了。想想林雪c陈皎皎c顾岚,总有一天,你会和她们一样,毫无知觉地死在这地上。”虞沭阳低头看着林小灿,目光冰冷且无情,声音冰冷且无情。 这样直接的话让在场所有的警察都皱了皱眉,连秦铭都不太赞成地看了虞沭阳一眼,他们都害怕这样的话更加刺激到林小灿,更加让她缩进自己的壳子里。 但是林小灿此刻却微微抬了抬头,看了说话的虞沭阳一眼又立即将脑袋埋了下去,她嘴唇嗫嚅数次,终于是开了口,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是件衣裳。” “衣裳?”见林小灿开口,秦铭有些惊奇,不过更多的是疑惑,他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这关衣裳什么事。 在场所有的警察都一头雾水,他们实在很难相信一件衣裳也可以杀人。 “是星柔爷爷的收藏,看起来像是古时候的衣裳,可颜色还是光鲜亮丽,红艳艳的,一点也不旧,我们都穿过。”林小灿依旧埋着头,声如蚊蝇,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全身都颤抖起来,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郁星柔的爷爷c古衣c红艳艳这些事情连在一起好像总有些什么。夜来记得虞沭阳说过,郁星柔的爷爷是个收藏家,喜欢收藏些古董字画,这件衣裳很有可能就是他的收藏之一。 所有事情连在一起凑成了一个完整的东西,夜来眼睛一亮,她又一次想起鬼聻的话。 “夜来,我倒是高估了你!作为《洪荒卷》的主人,你竟然没有想到” 原来是这个意思,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夜来笑了笑,觉得全身都轻松了很多。 她忽然想起《洪荒卷》中的记载:有舞衣,名画罗衣,色白,无缝。摄人死前所想,复而再复。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画罗衣 八 无缝天衣画罗衣,再联系上这三场跳楼自杀案,夜来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因为它,而且上次在顾岚死亡现场闻到的味道确实和它很像。只是她明明记得画罗衣是白色的,为什么林小灿看到的衣裳却是红色的?而且那个味道虽然和画罗衣很像,却总有一点不一样。到底是因为什么? 穿过画罗衣的人会不断重复上一个穿上它死亡的人的死亡经过,林雪c陈皎皎c顾岚都死于跳楼自杀,而林小灿刚才也差一点从高楼上坠下,如果她没有猜错,在此之前她们都在不停地跳舞。夜来有点想不通了,画罗衣的上一个主人为什么会穿着它跳舞然后跳楼自杀? 夜来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她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出答案。 “那件衣裳呢?”虞沭阳问道。 “衣裳?”林小灿缩在角落里全身紧绷,像是拉满了弓的弦,“郁星柔不见了,衣裳也不见了,都不见了。” 她的声音很小,所有人都聚精会神,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听清她的话。她应该是吓坏了,说话颠三倒四的,没个条理,不过好在听的人大概是听懂了。 “不见了?”秦铭听到林小灿的回答立即问道,语气有些激动。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这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线索,还来不及去追查就立马又没了踪迹,这实在是让人恼火得很。 “你们七个人全部都穿过那件衣裳?”虞沭阳倒没有十分惊讶,好像已经预料到了一样。 林小灿点了点头。 “那”虞沭阳似乎还想要再问些什么却被夜来给打断了。 “你说那件衣裳是红色的?”夜来回过神后就立即对着林小灿问道。 虞沭阳被夜来打断话也不生气,只是微微撇头垂眸看她。这个时候的夜来看见林小灿点头后眉毛都皱了起来,她明明记得画罗衣是白色的,为什么会变成红色,听林小灿的描述应该就是它,可为什么颜色对不上呢? “那件衣服是不是无缝?”夜来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只是她的话音刚落,还不等林小灿回答就又有好些人抢着问了。 “怎么可能啊!” “哪有衣服没有缝的?” “就是就是!这因为一件衣裳跳楼自杀就已经够奇怪了,这衣服要还没缝就更奇怪了!” 在场的所有警察都不太相信,七嘴八舌地议论,只是林小灿接下来的话堵住了他们全部的声音。 “那件衣裳确实没有缝。”林小灿的声音很小,像蚊子嗡嗡一样。她的声音虽然小,可她的话一说在场所有人都噤声了,鸦雀无声,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无缝衣,这似乎超出了人的认知。天衣无缝,只有天衣才能做到无缝,可天衣那是只存在在传说中的东西。此刻就算是虞沭阳也轻微皱了皱眉头,眸光变得深沉起来。 这件案子有些棘手。 其他人都觉得难以置信,夜来却松了口气,因为她已经可以肯定就是画罗衣了,除了它没有衣裳可以做到无缝这一点。而且最重要的是画罗衣不是一般的衣裳,它是一件舞衣。 “如果死亡的原因真的是因为穿了这件奇怪的衣裳的话,那郁星柔c邹晓c许妍都很危险,尤其是郁星柔,如果没有猜错那件衣裳应该是被她带走了。”一旁的陆仁甲终于说了一句有用的话,神色有些兴奋,大概是觉得自己也是有用的。 秦铭略带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颇有几分孺子可教也的意思。 “邹晓c许妍那儿有人看着吧?”虞沭阳沉默片刻后对着秦铭问道。 秦铭听他说话立即点了点头,他对虞沭阳还是抱着很大希望的,毕竟虞沭阳解决了让很多警察都头痛的417案件。 虞沭阳默然,他微微仰头望天,天空很干净,没有一丝的云,有的只是发着光的月亮星辰。这样的星空给人娴静温柔的感觉,可这样的星空下正弥散着危险可怕的气息。 所有人都在等着虞沭阳说话,可他一直没有开口,只是看天,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他终于低下了头,却是对着夜来说话。 “我们走吧。” “啊?”夜来听他对自己说话还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看着他,然后才一脸吃惊地用手指指着自己,“我?” 虞沭阳没有再开口,只是冷冷望了他一眼,目光极尽冰凉,没有一丝情感。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就扭头朝外走,根本没有再理会夜来的打算。 夜来这下知道虞沭阳真的是在和她说话了,虽然很吃惊,但她还是很快地朝小阙招了招手,喊了一句“小阙”。小阙此刻正蹲在人群中心,迎着许多的目光,这种惊奇崇拜的目光让它很享受,不过它听到夜来唤它还是立即朝她跳了过去。小阙轻身一跃,很轻松就跳进夜来的怀里,它全身黑毛,看起来圆滚滚的,但它依旧有着作为一只猫的特长,轻盈敏捷。 夜来抱着小阙就立即跟上了去,秦铭见虞沭阳话不多说就准备离开还有些愣神,一时没有说话。陆仁甲倒是很快就反应过来,立马就追了上去,一把拽住虞沭阳的肩膀就嚷道:“鱼摆摆,你这样就不厚道了,怎么可以不喊上我呢?” 虞沭阳微微皱了皱眉,伸手将陆仁甲拽住他肩膀的手扯了下来,抬眼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很危险。” 夜来微惊,她对虞沭阳的第一印象就是冷漠冷情,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动容。陆仁甲口口声声说虞沭阳是他朋友,她以为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因为虞沭阳从来没有答应过,甚至连一个温和的眼神都吝啬给他。她以为虞沭阳其实是不太在乎的,可原来这些猜测都是错的。虞沭阳此刻的话像是借口,可夜来却偏偏从中听出了关心。 “我会怕危险?我可是要成为伟大刑警的人!”陆仁甲听虞沭阳的话顿时就不高兴了。” 虞沭阳没有说话,只是凉凉看了他一眼,目光深深,像是要将他看穿。 陆仁甲被他看得发虚,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只是怕死而已”他越说声音越小。 不怕危险,但是怕死?陆仁甲的话总是很喜感,夜来很想笑,不过她还是努力憋着。虞沭阳脸上倒是没有多余的表情,一句话不说就接着往外走。 “他这什么意思?”秦铭有些愣神。 “他这是要一个人去找郁星柔。”陆仁甲见虞沭阳是铁了心不让他跟着不免有些郁闷,说话的声音也闷闷的。 陆仁甲说得对,虞沭阳确实是去找郁星柔了,他刚刚走出天楼的铁门就对着夜来说:“让你的朋友分别跟着邹晓c许妍,这次的事情不是那些普通警察可以解决的。” “你怎么知道?”夜来一下一下抚摸着怀里小阙的背脊,小阙扬了扬脖子,一脸惬意,可夜来的脸色却不太好。 夜来,身份成谜的夜来c性格多变的夜来c从不输手的夜来,在遇到虞沭阳之前,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失色失态。而此刻发生的事情让她觉得一切都超出了掌控,她执着于封印散落在九州六合的洪荒奇妖,千万年来如一日,从没有什么时候事情让她觉得棘手,也很少有人让她难以看穿。 可在虞沭阳在她眼里却像是一团朦朦胧胧的迷雾,她看不穿,也走不进。 “很明显的事情。”虞沭阳这个时候可不知道夜来心中有这么多感触。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夜来脸色忽地一变,语气也在瞬间拨高。 虞沭阳好像笑了笑,夜来听到了很轻很轻的笑声,但她没能在他的脸上找出半丝笑意,他似乎不会有其他的表情,依旧是冷着一张脸。 “我是谁?”虞沭阳这样反问了一句,语气似乎带着一丝嘲讽,“我也很想知道。” 这样的回答显然在夜来的意料之外,她愕然看着虞沭阳,似乎很难相信他的话。其实也对,哪有人不知道自己是谁!虞沭阳的回答确实让人难以置信,可细细想起来又觉得惊恐万分。 “你不用这么惊讶,比起你来,我正常很多。”虞沭阳见夜来一脸吃惊很平淡地回了一句。 夜来缄默。 “我其实很普通人没什么区别。”虞沭阳微微低了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我只是从小就可以看见一些不一般的东西,有时候也会突然拥有不一般的能力。”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虞沭阳的眼里闪过一丝极力克制的厌恶,只是他低着头,长睫低垂,遮掩得很好,没有让夜来瞧见。 “就像这只猫,它应该挺大了,至少也有七八百年了吧?按常理来说,这样长的时间,它不应该是这样的形态。” “还有那个男人,叫雎鸠什么的,他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不过我还是可以看出来他不是人类。我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我,他是织梦妖。” “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女孩,十五c六岁的样子。可她也不像表面那样简单,她穿着民国的服饰,如果我没猜错,她确实是民国人,都活了快百年了,模样却没有再变过。” “至于你”说到这儿虞沭阳顿了顿,望向夜来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绿色c自然c干净我能看到的只是这些。” 就像夜来看不穿虞沭阳一样,虞沭阳也看不穿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