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东乡》 第一章 初阳午后 ,最快更新望东乡最新章节! 江都王府,广陵书堂。 六月仲夏的蝉鸣就像牙痛,一声接一声,断不能收。 昔日活泼的云雀也好像被日头晒晕了,摇摇摆摆地飞过浅草竹窗后,停在了一渠芙蓉上,惊得满塘浮萍霎时皱起。 而窗内的刘家萍,此时正闲极无聊。 她将鼠须毛笔沾墨浸透,倒腕腾挪之间,一只黄犬便跃然纸上。 然而她刚扬起宣纸,还没来得及吹透,忽然就感觉有一抹黑云压来,其中酝酿的怒气猛然让她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 “季萍,你、你来!” 私塾先生见江都王府的小女走神,本不好发作,但见她几次作响痴笑,便终于忍不住了。 他背着手,倒拿着戒尺,一幅山雨满楼的样子。 “穆穆清风至,下一句是什么?” 刘家萍见先生动真火了,只好木木地站了起来,却吞吞吐吐的说不出所以然,搞得高堂之上的孔夫子像,都为她着急起来。 完了完了,刚才只顾着走神了,夫子的问题都不知道,这还怎么答? 怕不是,又要抄写《春秋繁露》前两卷?! 思及于此,刘家萍面色发苦,心有余悸的揉了揉手腕—— 谁来救救我啊! 正当刘家萍一筹莫展之际,侍候在侧的青衫小哥,突然不动声色地扯了扯他自己的裙裾,像是沐风而起,飘飘欲仙。 刘家萍见此,顿时就想起早读时瞥过两眼的布读,心中巨石总算落了下来。 不过她见平时总是板着脸的他,居然能做出这么滑稽的动作,顿时脸上就有些憋不住笑意,最后还是咬着牙才将答案一个字一个地蹦了出来。 “吹、吹我罗衣裙……” 众人看刘家萍答了上来,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 夫子见此,也不好多说什么,他瞪了一眼窗边低眉顺眼的青衫小厮,顺手又拿起了刘家萍的涂鸦。 只见纸上的黄犬回首探头,支棱着耳朵,一幅生人莫近,提息欲吠的警觉模样—— 倒也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确实精致,不过你这份巧劲儿,怎么不放在读书识字上呢?” 夫子攥着山羊胡子,不轻不重的训斥了两句,随即收起转身离开了。 毕竟眼前这位,乃是江都王府家的小女,那可是人中龙凤,世家子弟,随便敲打敲打就行了; 要说真的吹胡子瞪眼,把小公主骂一顿,夫子这五经博士差不多也做到头了吧? 不过,刘家萍可没想到这么多,她见自己侥幸逃过一劫,心中正窃喜不已呢。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窗边的青山小哥,而后者却耷拉着眼皮,全然不做理会。 说起这个青衫小哥,刘家萍也就知道他叫秋塘。 除了闷闷地不怎么喜欢说话,问什么都只回应两三个字,其他的都还好吧。 哦,秋塘还有一点特别神奇,让刘家萍很是不可思议。 那就是不管自己身处何地,这家伙总是能马上找到自己,哪怕是半夜偷偷去房顶上看星星,这货都会提前拿上密织披风等着自己。 这小哥,怕不是开了透视挂吧? 刘家萍正胡思乱想之际,夫子一声退堂喜得她挑了挑眉。 终于下课了! 夕阳鎏金,残照当楼。 刘家萍提着裙裾,小跑着下了楼,远远地就望见两尊巍峨的望阙下等着一个挎篮丫鬟。 “公、公主,矜持些!” 丫鬟见路人对着刘家萍指指点点的,有些绷不住面子,连忙迎上去一边给刘家萍整理鬓发,一边小声道: “旁人笑话呢!” 然而刘家萍却不以为意,她瞪了一眼正在扫地的小厮,然后掀开丫鬟手里的翠竹蓝,抓起汤堡便一饮而尽。 她砸了砸嘴,好像还在回味酸梅汤的清爽,突然间她压低声音问道: “连莲,车叔是不是又堵在门口?” 小丫鬟一听刘家萍的话,顿时心里就有些发苦。 公主这又是要闹那样? 铁定又会晚归吧! 连莲想了想管家的驴脸,顿时就感觉腿都软了,她递给刘家萍一方丝巾,然后试探道: “公主,你想要买什么呀?” 刘家萍擦了擦嘴,然后拉着一边连莲往后院走,一边答道: “墨方呗,上次的用完了。” 啊?上次少府买了那么多笔墨纸砚,库房里都堆满了,怎么会没有呢? 连莲转眼稍一寻思,正想着反驳,刘家萍却突然回头神秘道: “我上次画《燕归图》,你还记得嘛?” 连莲闻言点了点头。 她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当天王府正在选拔禁卫,也是这一天秋塘恰好来当值书僮。 “告诉你一个秘密,纸上右下角那个衔泥筑巢的燕子,不、见、了!” 嘶—— 此时黄昏刚过,后院花圃又没什么人,清清泠泠的有些幽闭。 连莲莫名其妙地想起小时候老管家讲的鬼故事—— 黄昏乃是神隐时分,阳气渐消阴气涨,正是偷油婆婆活动的时间。 她只要一叫小孩儿的名字,那么小孩儿就会失心疯地猛吃砂土,继而就会被偷油婆婆带走,最后给煲了汤吃掉。 “好姐姐,你别吓我啊!” 连莲攥着刘家萍的手,往她身后缩了缩,带着哭腔央求道: “咱们回去吧,车叔还在门口等着呢!” 刘家萍见连莲畏畏缩缩的,便有些好笑,她打趣道: “哟,小莲儿还怕,这些怪力乱神呀?” 其实当初刘家萍发现燕子跑了之后,也有些害怕,但是架不住强烈的好奇心。 她后来又画了好几副一模一样的《燕归图》,但是都没出什么问题,她思来想去便觉得是墨方在搞鬼。 今天拉连莲出来,就是想到城南集文轩,去找找还有没有同款的墨方。 狗洞就在眼前,马上就要出去了,刘家萍当然不会反身回去,她便又安慰道: “我们就是去逛逛街,晚些回去没什么所谓,别怕啦。” 说完之后,刘家萍用丝巾把头发扎了扎,然后又把裙边束了起来,率先猫着身子从狗洞钻了出去。 两人随便理了理衣衫,把身上的玉佩和首饰全部摘下来,免得被城防认出来,要不然又是四五十人跟着。 连莲把杂物放进篮子之后,突然想起那个闷葫芦怎么还没来,便好奇问道: “誒,秋塘呢?” “刚才退堂,我好像见夫子找他,估计在训话吧。” 刘家萍此时刚踏上街上青石板,正寻思着集文轩在那个方位,随口答了一句,便拉着连莲朝城南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集文轩之行 ,最快更新望东乡最新章节! 华灯初上,十里长坊。 等刘家萍主仆两人晃晃悠悠地逛到南城集文轩,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正值月上柳梢头的时分。 一路从广陵书院走来,连莲怀里多了不少小玩意儿,竹篮里都快装不下了。 其中最让刘家萍爱不释手的,便是一面羊皮檀木的鼗鼓,左右系着两颗黄铜丸,摇起来噼里啪啦的响。 “这玩意儿,居然能卖一百文?” 连莲手里托着一团荷叶包,上面的麻鸭还冒着烟儿,她接过刘家萍手里的物件不由质疑道: “一百文都能买条肉狗了。” 刘家萍闻言不禁莞尔,她揪着连莲脸上的嘟嘟肉,笑骂道: “你就知道吃,这个拨浪鼓,可以唤起鲛人呢!” 连莲摇了摇头,表示不信,她又问道:“公主,你听谁说的呀?” “店老板呗!” 连莲一听,就知道公主又上当了,再回头望去,那里还有什么小贩店老板…… 不过,既然看刘家萍打心底里高兴,连莲也没多说什么。 平时这鼗鼓,多作礼乐用器,又黑又大还丑得厉害,实在让人亲近不起来。 现在涂上红色鲤鱼,倒也是可爱不少。 至于唤起什么鱼人之类的,连莲就当刘家萍日常天马行空,也就没多问。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总算在弄堂里面找到了集文轩的位置,门口的两只大狮子特别醒目。 连莲上前一打听,恰好还真有一批松烟墨方到户,车辙水印儿都还在呢。 店小二见有人照顾生意,笑呵呵地迎了上来,一见刘家萍两人湘裙蜀绣打扮着的,脸上都快笑皱了。 “客官,本店有松烟的、煤烟的;还有青光的、黑光的;以及墨锭和墨方,您要点啥样的?” 原来用墨还有这么多讲究? 连莲听了一长串的念叨,不禁有些嘀咕: 都是墨方,蘸着写就行了呗…… 店小二见连莲不搭话,便清了清嗓子,耐心地又问道:“您是赠友,还是自用呢?” “自用,作画,带我们去看看松烟墨方吧。” 刘家萍瞧连莲下不来台,连忙上前应了话,然后握了握连莲的小手,示意她跟着自己。 上次画《燕归图》,好像用的是雕花刻身的墨锭,至于到底是什么材质,刘家萍现在就有点记不起来了。 只是隐隐约约记得研墨时,有一股子若有若无的香气。 它有点儿像檀香,但又没那么直白浓烈。 店小二领着刘家萍转了三四遍货架,库房都要给翻过来了,结果都没找到,店小二渐渐地就有些不耐烦。 这时,刘家萍都有点儿怀疑自己。 到底是不是记错了? 也或许就是自己忘性太大,干脆就没画上那只燕子呢? “我说,两位客官消遣我呢?” 店小二此时腿都要走麻了,见刘家萍两人还没选好,便靠在货架上埋怨道: “这又不是选郎配,两位墨迹个啥呀?” 刘家萍闻言,心里顿时就有点儿过意不去。 她摸了两枚五铢钱,塞进店小二手里,道了声抱歉,就要往外走。 然而连莲却是站着不动,她把袖口一挽,指着店小二的鼻子骂道: “你这小厮,好不知情理!我们又不是没钱,多物色一会儿怎么了嘛?!” 店小二受了打赏,本来喜滋滋地要离开,结果被这刁蛮丫头莫名其妙一阵怼,登时就怒了。 他打了声唿哨,身后立刻就冒出来三四个棍棒小厮,阴恻恻地围了上来。 连莲见此,倒也不害怕,仰着头恨恨地瞪着几个粗布小厮,脸上分明写着【打我,我就讹死你!】 刘家萍看连莲又要耍这个把戏,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丫头古灵精怪得很,特别喜欢扮猪吃老虎。 尤其爱惹那些不长眼的家伙,人家要是敢动她,她就拿江都王府的身份唬人,非逼得对面磕头道歉才罢手。 所以,人送外号【火揦婆】。 (应该是劐揦婆,但两个生僻字,多有障碍) 就是说连莲长得人畜无害,但实际上就跟【火揦婆】似的,碰一下就要遭殃。 刘家萍怕连莲真的被打,正准备把玉符掏出来表明身份,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爆呵: “安良,不得无礼!” 众人回头一看,连忙撇了手里的棍棒,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道:“见过庄家。” 然而庄家拂了拂袖口,却没理他们,径直走到刘家萍身前赔笑道:“让姑娘见笑了。” 本来就是刘家萍两人麻烦了店小二,连莲还无故骂了人家;既然庄家都出来道歉了,刘家萍自然也不好多作口舌。 她浅浅地回了一礼,又轻声训了两句连莲。 庄家见刘家萍知情达理,没有当着下人的跟前,拂了他的面子,心中顿时舒了一口气。 “你们去把刚才这位姑娘看过的墨方,全部装箱送到江都王府去!” “此外,把咱们店里的梓木细浆纸,给姑娘匀上两封!” “安良,你,到后院自领二十棍家法!” 刘家萍见集文轩庄家如此大费周章,连忙摆手拒绝,但却被一旁的连莲制止了。 “姐姐,白给的东西为什么不要?” 她拉着刘家萍走到门外,又连声催促道:“我们快回去吧,一会儿门伯该骂人了!” 玩了一下午,眼见着马上就要到人定时分,也确实该回家了。 就是今天还是没买着中意的墨方,心里有些不畅快。 还有,那只飞燕子到底跑到哪儿去了呢? 这些事情不搞明白,刘家萍心里就像是小猫在挠一样,憋着让人难受…… 连莲说是今天可以走近道,便带着刘家萍,在乱七八糟的弄堂里钻进钻出。 短笛幽幽,清风穆穆。 两人刚转过街角,就看到明渠对岸,半楼月影千家灯,车水马龙的好不热闹。 誒,这里是什么地方? 自己好像还是第一次来啊。 刘家萍看了一会儿,也没瞧出个所以然,反倒是找到了笛声的来源——两艘六丈穹顶的花船。 里面张灯结彩,银釭玉盏,歌舞升平。 过了一会儿,笛声骤起,轻飘飘地又传来一阵歌声: …… 头上的呀,青丝秀,甚么人摆作? 耳上的呀,坠子英,恁时少一只? 嘴上的呀,胭脂红,谁是过客——谁来吃?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书僮秋塘 ,最快更新望东乡最新章节! 刘家萍驻足听了一段,然后又瞧见船上的姑娘放浪形骸,没个人样儿,顿时就知道这里是什么场所了。 “公主,怎么了?”芙萝见刘家萍打住不走了,不由得好奇道:“前面是什么地方呀?” “刚才不是你在带路么!” “我们走过文轩大道之后,就是公主你一直走在前面的啊……” 两人相逢一视,顿时就有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迷路了。 此时天公不作美,月亮也突然阴了下去,街角猛然间变成了黑魆魆的一片,不见五指。 “咚、咚咚、” 这个声音,芙萝记得。 这是人定时分的最后一通宵鼓,敲完就彻底关坊门了,意思是说—— 自己和公主如果不表明身份求助打更胥吏,那么很有可能就要在这儿过夜了; 但是一表露身份,回到王府铁定会挨责罚的! 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主要是宿夜未归,坊间传闻肯定千奇百怪。 那不是害了江都王府和公主的名声吗?! 遥想当年霸陵醉尉,飞将军李广都不能夜行,何况江都王府的小女? 这一会儿,要是碰到个铁头娃当打更人,非要打公主的板子可怎么办啊? 思及于此,芙萝终于想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了,吓得脸色苍白。 此时,花船恰好靠了岸,从上面走下来一盏提灯,径直就往刘家萍处来了。 “公主,要不我去问问路,让城坊禁卫护送我们回去吧?” 刘家萍心里此时也没了主意,正要搭话之际,黑暗中不知从哪儿,突然冒了一个人影出来。 “不、妥!” 那黑影闷闷道。 …… …… 玉绳低转,月明星稀。 除了明渠上那只花船还在喧哗吵闹,街上已然没有半个人影,完全看不出来这是,南国江都最繁华的街道。 刘家萍牵着芙萝,跟在黑影身后,走到了街边一颗桂树下。 “秋塘,你跟了我们多久?还有,为什么不早些出来?” 原来那黑影是书僮秋塘,只是换了一身黑袍,刚才他的突然出现,把刘家萍和芙萝吓得跳脚。 然而,面对刘家萍的质问,秋塘却并不理会。 他径直走到桂树跟前,然后在一根不起眼的枝条上,解下了一段麻绳,然后又用力地扯了扯。 做完这些,秋塘转身对着远处的房顶,双手交叉扣住拇指,做了一个类似于燕子扑翅的手势。 秋塘才罢手,刘家萍身前的坊门就自动敞开了。 啊? 这坊门平时不是只有胥吏,用钥匙才能打开么? 他一介书僮,怎么还会这个? “公主,请。” 秋塘见刘家萍愣神,只好虚引带路,一路上擎着火把也不做声。 看得出来,这条路藏在坊墙之中。 两旁逼仄不说,到处都还挂满了刀枪剑戟,有时甚至还能看到,长安皇城禁卫军才能用上的蹶张弩。 大概是路上的兵器杀气太重,芙萝有些紧张,她没话找话道: “公主,方才花船唱歌哪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啊?” 刘家萍刚才听过歌词,大意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是这不好解释啊,再说身边还有个男人呢! “章台,淫窝、魔窟。” 秋塘头也不回道。 “……” 喂,你要不要这么轻描淡写! 芙萝,她还只是个十三岁的未成年人啊! 虽然自己好像也没有成年、、 刘家萍暗自腹诽:秋塘这家伙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还口无遮拦,说辞也不看对象。 不过刘家萍想起明渠上的花船,就感觉哪里不对劲。 首先是宵鼓敲了好几通,也不见那花船有安静下来的意思;其次就是明渠勾连珠湖,乃是下游三百余里饮水灌溉的主要来源—— 那两艘花船仅穹顶就有五六丈,船身怕不是有十来丈长啊? 明渠是人工凿河,若是要浮起这两艘大花船,下游某个地方肯定被堵住截流了,这样才能有足够的水深托住船体。 现在正值仲夏,稻谷还在抽节,这样断流肯定会影响农时吧? 思及于此,刘家萍就十分讨厌花船上那些纨绔子弟。 “公主,你咬牙切齿的,恨谁呢?” 只见前方豁然洞开,已经到了江都王府的后院偏门,而芙萝则在刘家萍眼前挥了挥手,不由好奇道: “莫不是,还在为墨方生气吧?” 刘家萍摇了摇头,折腾了大半夜,又饿又乏的,哪还有力气去生闲气…… 门伯见路口冒出来三个熟悉的人影,如蒙大赦,喜上眉梢。 他侧身护着灯,一路小跑过来,凑到刘家萍跟前欢喜道: “公主,你可算回来了,没出什么事儿吧?” 刘家萍打从来到这个世界,就非常喜欢这个门伯。 虽然这门伯有点儿耳背,但他为人憨厚不做作,显得特别可爱。 所以,刘家萍一边替门伯掌着灯,一边俯身回答道:“没有、没有,好着呢。” 一行人就着橘黄色闪烁的灯火,絮絮叨叨地走到了内院楼前,老门伯突然拉住刘家萍,附耳低声道: “最近王府,多事之秋,万望公主小心呐~” 刘家萍闻言,心中突然一咯噔,还没来得及细问,门伯却已和秋塘走远了。 她抬眼苍茫望去,只见满天星河,彩灯依旧。 …… 门伯走到院门拐角处,见刘家萍房内上了灯,这才接过秋塘手里的简牍看了起来。 半晌,门伯转身悠悠道: “学堂里的军棍,还没痛到身上?” 秋塘闻言于此,缓缓地跪了下去,低头生硬道: “秋塘,不敢。” “那你们怎么从密道出来?” 门伯,本名不详,也无家眷。 他跟着第一代江都王,已有二十五载春秋,麾下从来不缺奇人异士。 但秋塘,对于前代江都王来说—— 却是个例外。 门伯虽然并不清楚其中缘由,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坚信江都王的眼光。 所以,此番秋塘将重要密道暴露给小公主,多少让门伯有点失望。 “回执事,王上在野,游于章台!” 就是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久战沙场的门伯,好像突然被掏空了心,他颤颤巍巍地提着绾灯,苍白无力又十分唾弃地骂了一句: “畜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前厅风云 ,最快更新望东乡最新章节! 晨星刚落,日头才起。 一大早,刘家萍就被连莲给摇醒了。 “公主,快别睡了,成光夫人现在召你到前厅用早茶呢!” 连莲把刘家萍硬生生地拽了起来,然后从云纹木柂上,选了件绣边交领襦裙给她穿上。 “怎么了?”刘家萍揉了揉眼睛,蓦然想起昨夜晚归的事情,便连忙不迭地问道:“母亲生气啦?” 一只眉笔,两盒炭铅粉,把连莲忙得够呛。 她稍一思索,搁笔回忆道:“没发火,就是脸色不好看。” 母上平时独处简居,喜欢读些黄老之学,确实很少发脾气。 但是父亲最疼爱的小妾——淳于莹莹,却是个很难缠的角色。 再加上淳于莹莹的辈分摆在那儿,若刘家萍应召不去,肯定会被落下口舌,抓住把柄的。 名义上,江都王府内眷的打理工作该由刘家萍的母亲——成光夫人来负责,不过这个淳于莹莹却恃宠而骄,不管什么琐碎的家务事,她都不嫌麻烦要掺上一手。 据谣传,淳于莹莹暗中网络府中要人,意图抢夺正妻名分,其实质就是为了子传江都王! 然而,刘家萍却并不关心这些钩心斗角,她就只想安静地过日子。 这次敬杯早茶,然后乖乖地认个错。 应该,会没事吧? 思及于此,刘家萍心里有了主意,她拦下还在调弄粉盒的连莲道: “诶呀,别碰那些烂脓的铅粉了,有剧毒的!” 连莲一直有个问题不明白——为什么公主怎么不喜欢铅粉? 要知道这个东西,还经常被用来炼丹服药,一般人还奢求不起呢! 不过眼下连莲也没去追究,她只求着刘家萍浅浅地描了个花钿,也不至于素颜朝天就往外面跑。 芙蓉醉暖,小荷尖尖。 过了内眷院门,再走过一方池塘,左边檐角下就是前厅。 太子妃淳于莹莹,正在里面盖碗品茗,而成光夫人却是没在场。 想必是母亲早退,又在内房参研什么【道恒无为】吧。 刘家萍一见房间内乌云密布,心里就有些发怵。 她接过大管家早就准备好的茶盏,然后小心翼翼地捱了过去,声若蚊呐道: “姨娘,喝、喝茶……” “哟,江都公主回来了?”淳于莹莹绷着脸,磕了嗑茶盏的杯沿,乜眼寒声道:“你还知道过来请安呀?” 此话一出,四座讶然。 庶房妾室居然敢摆脸色,给小公主看? 成光夫人虽不作为,但好歹还是明媒正娶的妻子,这教训小公主怎么也轮不到你淳于莹莹吧? 莫非—— 莫非王府真的,要变天了? 在场众人思绪翻飞,一时间都如同老僧入定般,谁也不敢上前搭话。 “宿夜不归,污我王府名声,该如何处置呀?” 淳于莹莹见刘家萍默不作声,以为是她被抓了痛脚,所以就服了软,心头大喜。 而淳于莹莹身后,一个脸上顶着红斑胎记的丫鬟,急忙上前接过话头道: “俸赏减半,禁足下旬!” “不过念公主年幼,可以免此处罚。” 故意顿了半晌,淳于莹莹随即又朗声道: “但贱婢连莲伺候不周,让公主闯下大祸,该逐出王府,以正家法!” 这才踏足前厅不到半柱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差点儿把刘家萍给搅懵了。 吃错药了?脑子秀逗啦? 你淳于莹莹,没事儿怼我这个,不成气候的公主干嘛? 刘家萍稍作思索,顿时就明白这淳于莹莹的意图了。 无非就是借敲打我之际,向外界释放一个宣战的信号嘛;迫使那些观望的骑墙派早些选人站队,以便于彻底拉开阵线争夺正室罢了。 敬茶,淳于莹莹也不接,还不阴不阳地大放厥词。 这摆明了,就是和我刘家萍作对咯? 连莲陪侍在侧,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干巴巴地看着刘家萍。 刘家萍将此看在眼里,眨了眨眼,示意连莲安心。 奉茶举了半天,刘家萍手都酸了,她缓缓地站了起来,然后做了一个大不敬的动作。 她把手里的奉茶,欻的一声,摔了! “诶呀,手抖了~” 本来刘家萍想把茶水撒在淳于莹莹的脸上,但看她作为长辈,不能做得太过—— 至少明面上,不能如此针锋相对。 “你、你……” 淳于莹莹怎么都没想到刘家萍敢这么大胆,以后下人们肯定会嚼舌根子,那还怎么进行下一步计划? 她涨红了脸,恼羞成怒道:“你冲撞长辈,该当何罪?!” 刘家萍闻言笑了笑,然后环顾左右,缓缓道:“谁见我冲撞长辈了?!” 众人一见这架势,摆明了就是在找出头鸟,谁站出来谁就是与公主作对;眼下局势还不明朗,傻子才站出来找死呢。 言至于此,前厅顿时死寂一片,紧张得空气都好像都滞流了。 正当众人呆若木鸡,不知道怎么打破僵局之际,书僮秋塘突然趋步进来了。 “公主,辰时已到,该去受读了。” 秋塘象征性地给淳于莹莹行了礼,然后就跟着刘家萍出了前厅。 淳于莹莹见刘家萍大摇大摆的样子,顿时气都不打一处来,随即推倒了身前的茶案,吓得几个小丫鬟噤若寒蝉。 “哼,早晚要你们好看!” …… …… 刚出前厅,刘家萍就舒了一口气。 就这水平还想抢正室名分,手段也太不入档次了吧。 既没靠山,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仅凭一丁点儿财帛,谁跟着你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啊? 刘家萍暗自嫌弃,然后留下连莲在家,自己则独自上了去广陵学院的马车。 然而她刚上马车,还没走出几里地,刘家萍就忍不住想吐槽这马车的舒适度: 跑慢了吧,坐在里面心烦得紧; 可这一跑快了吧,就颠簸得像跑丢了一个轮子…… 老祖宗能起九千里长城,又能通三千里运河,竟然忘了点一个四轮马车的科技! 等以后没事儿了,给车叔造个四轮马车试试吧。 车窗外。 行人如织,摩肩擦踵。 远远地还能看见,几个大概从乡下过来的赤膊农夫,正在被城坊禁卫盘查,惹得一大堆吃瓜群众围着。 车叔见远处人影绰绰,随即给秋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下车查看。 然而不等马车靠近,就听见外面呼天抢地的哭声。 “王府?是江都王府的马车!” 襆巾老伯边哭边说,惹得众人悲从中来,不由得眼巴巴地望着刘家萍。 而刘家萍听完,旋即就想起了昨夜章台的花船,心中马上就有了权宜之策。 她解下腰间的玉符,然后对襆巾老丈沉声道:“拿着,上九之际到王府来寻我,一定帮你解决问题。” “公主,此距上九还有半个月,秧田……枯死了呀!” “那就十五月圆,怎么样?” “谢过公主!” 言罢,襆巾老丈领着数十人,随即就相拥着出了城门,临走之际还不忘给刘家萍深深地揖了一礼。 刘家萍来此世上,除了整日识字作画,还真没有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 连莲喜欢拿着自己的玉符节到处吓唬人,当时也觉得无伤大雅。 但今天襆巾老丈的一声【公主】,让刘家萍心里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份——【江都公主】,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生而为人,都不容易啊~ 能帮上一把,就帮上一把,哪怕是图个舒心畅快呢? 反正自己闲着也是闲着…… 刘家萍正思量着怎么具体安排计划时; 躺在地上装死的卫苍,悄摸悄摸地坐了起来,然后他又给秋塘递了个眼色,随即转身就钻进了人群,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秋塘接到暗示之后,不动声色地往刘家萍身前挡了挡,出口提醒道: “书院在望,请公主上车。” 明渠本身就只是引水灌溉工程,事关民生大计,若没有江都王府的调令敕书,想必章台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截断水流。 那么,又是谁有这本事呢? 刘家萍此时正一头雾水,也没注意秋塘的小心思,嗯的一声就上了马车。 “誒呀!” 不料刘家萍刚坐进马车,似乎就理清楚了头绪,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吓得拉车的青骢马,都不满地竖起耳朵,打了个响鼻。 截流断水,始作俑者,莫非就是江都王府吧?! 刘家萍思及于此,心中自是一喜,迫不及待地想现在就去现场求证。 但她面对揭开车帘的秋塘,转眼间,却有了新的打算。 刘家萍避开秋塘疑问的眼神,然后转移话题,挠头道:“夫子昨天安排的布读,又是什么来着?” 马车里钻了小虫子? 秋塘以为公主又要骗他到里面去坐,结果却是老夫子的布读。 他转身放下车帘,淡淡回道:“骈文对赋。” 那还好,这个不难。 刘家萍前世读了四年中文系,《笠翁对韵》《声律启蒙》什么的,那可是倒背如流,对付一个才普及平仄的老夫子—— 那还不是洒洒水嘛? “那你现在就出一题,复习复习吧。” 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旁边还有叩翁击缶的优伶,伴着悬丝走线的杂耍艺人,吵得不可纷交。 车里的刘家萍,等了一会儿,只听见秋塘沉沉地冒了一句: “草蚱蜢。” 刘家萍闻言也没多想,随口就道: “泥菩萨。” 然而秋塘闻言沉默了半晌,疑惑地问道: “何为菩萨?” 糟糕,现在距离博望侯刘骞凿空西域,好像才过了几年而已,法显大师都还没出生呢。 秋塘作为一个南国人,确实不知道什么是浮屠教。 刘家萍见此,连忙转移话题装傻充愣道: “呀,你出的题好难,答不出来啊!” 此时,刘家萍隔着车帘都能想象到,秋塘现在肯定抱着袖子,一脸无语。 不过刘家萍可不管这些,她撩开车帘,抓住秋塘的左手不放,还一个劲儿地往怀里拉,搞得秋塘动都不敢动。 她附耳悄声道:“我知道明渠断水的真相了,你帮我嘛!” “又想逃堂?”秋塘一眼就看穿了刘家萍的诡计,梗着脖子道,“我不。” 嘿呀,学尖了你还! 刘家萍邪魅一笑,又把秋塘往怀里拖了半节,吹着他的耳朵道: “……你不从,我就告你非礼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襆巾老丈 ,最快更新望东乡最新章节! 随着领头的襆巾老丈一声喊,身后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顿时就像打了鸡血似的,踉踉跄跄地涌了过来。 本来就有些不耐烦的城坊禁卫,见他们还敢冲击江都王府的马车,旋即拔刀出鞘,将众人围了起来。 完了,这些铁定要见血了! 周围往来的路人见此情形,心中一惊,一哄而散。 只剩下几个胆大的青皮,远远地驻足观望。 卫苍即是今天城南的当值官,本来以为和往常一样,就是简单把把城门、搜搜违禁品的工作。 但是万万没想到,从今早天还没放亮之际,城门口就陆陆续续的围了好多叫花子。 上前一交涉,这些人原来不是乞丐,却是梨儿阙的锄把式。 说什么,好像要到城中找水。 卫苍又不是傻子,当然不能让这些泥腿子去城中闹市区,要不然脏了大人们的眼,自己的狗头和乌纱那还不得比翼双飞? 所以,卫苍就拦住了他们,顺便刮了刮油水,然后正要让他们麻溜的滚。 结果王府的车驾,却恰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冒出来了。 这不,车队里果然走出来一个青衫小厮,他清泠泠质问道: “何事惊驾?” 卫苍理了理札甲,谄笑着凑了上去,指着那些农夫回道: “刁民生事,不打紧、不打紧!” 然而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就闪电般冲了上来,对着秋塘砰地猛磕了三个响头,疾声高呼道: “小民有怨,当实禀报!” 卫苍一见秋塘脸色黑了下来,随即慌了神,锵地抽出环首刀,劈头盖脸地就往襆巾老丈身上砸。 “江都王治,安居乐业……”卫苍一边打,一边叱骂道,“你能有什么怨、什么怨?!” 最后卫苍见襆巾老丈,重击之下,竟然还不闪躲! 他随即恼羞成怒,持刀横立,直挺挺地就砍了过去。 嘶—— 真要杀人了! 看到这儿,散而复聚的路人,连忙把自家小孩儿的眼睛给蒙住,心里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快住手!”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就倒飞了出去,滚了三丈之遥才堪堪停住。 瓷实的肉痛声,让众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秋塘扇了扇烟尘,然后收回了腿,而刘家萍则下车把襆巾老丈给扶了起来。 “老伯,你、你还能听见我说话么?” 刘家萍见老伯被打得头破血流,连忙掏出方巾手帕给他擦了擦,然后又按住伤口宽慰道: “我是江都公主,你有什么怨,就对我说吧!” 襆巾老丈闻言一愣,随即放声大哭。 他紧紧抓着刘家萍的双手,就像在抓一根救命稻草,然后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遭遇摆了出来: 原来,襆巾老丈来自城外三十里处的梨儿阙,他自己则是当地的乡贤长老。 因最近禾苗拔节,又恰逢明渠断流。 这乡亲们急得团团转,所以襆巾老丈就带人顺着明渠一路找了过来。 结果走了三四十里,才发现是江都城内出了问题。 他们正准备细究原因,反而却被城坊禁卫给拦住了,随即就爆发了刚才那一幕。 “公主啊,本来昨年收成不错,可惜就是被老爷们追一只狍子,给踩坏了大半的收成……” 襆巾老丈说完之后,抹了抹眼角,又泣不成声道: “今年要是再断了救命水,那梨儿阙百来口子人,怕是熬不过年冬啊!” 襆巾老伯边哭边说,惹得众人悲从中来,不由得眼巴巴地望着刘家萍。 而刘家萍听完,旋即就想起了昨夜章台的花船,心中马上就有了权宜之策。 她解下腰间的玉符,然后对襆巾老丈沉声道:“拿着,上九之际到王府来寻我,一定帮你解决问题。” “公主,此距上九还有半个月,秧田……枯死了呀!” “那就十五月圆,怎么样?” “谢过公主!” 言罢,襆巾老丈领着数十人,随即就相拥着出了城门,临走之际还不忘给刘家萍深深地揖了一礼。 刘家萍来此世上,除了整日识字作画,还真没有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 芙萝喜欢拿着自己的玉符节到处吓唬人,当时也觉得无伤大雅。 但今天襆巾老丈的一声【公主】,让刘家萍心里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份——【江都公主】,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生而为人,都不容易啊~ 能帮上一把,就帮上一把,哪怕是图个舒心畅快呢? 反正自己闲着也是闲着…… 刘家萍正思量着怎么具体安排计划时; 躺在地上装死的卫苍,悄摸悄摸地坐了起来,然后他又给秋塘递了个眼色,随即转身就钻进了人群,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秋塘接到暗示之后,不动声色地往刘家萍身前挡了挡,出口提醒道: “书院在望,请公主上车。” 明渠本身就只是引水灌溉工程,事关民生大计,若没有江都王府的调令敕书,想必章台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截断水流。 那么,又是谁有这本事呢? 刘家萍此时正一头雾水,也没注意秋塘的小心思,嗯的一声就上了马车。 “誒呀!” 不料刘家萍刚坐进马车,似乎就理清楚了头绪,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吓得拉车的青骢马,都不满地竖起耳朵,打了个响鼻。 截流断水,始作俑者,莫非就是江都王府吧?! 刘家萍思及于此,心中自是一喜,迫不及待地想现在就去现场求证。 但她面对揭开车帘的秋塘,转眼间,却有了新的打算。 刘家萍避开秋塘疑问的眼神,然后转移话题,挠头道:“夫子昨天安排的布读,又是什么来着?” 马车里钻了小虫子? 秋塘以为公主又要骗他到里面去坐,结果却是老夫子的布读。 他转身放下车帘,淡淡回道:“骈文对赋。” 那还好,这个不难。 刘家萍前世读了四年中文系,《笠翁对韵》《声律启蒙》什么的,那可是倒背如流,对付一个才普及平仄的老夫子—— 那还不是洒洒水嘛? “那你现在就出一题,复习复习吧。” 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旁边还有叩翁击缶的优伶,伴着悬丝走线的杂耍艺人,吵得不可纷交。 车里的刘家萍,等了一会儿,只听见秋塘沉沉地冒了一句: “草蚱蜢。” 刘家萍闻言也没多想,随口就道: “泥菩萨。” 然而秋塘闻言沉默了半晌,疑惑地问道: “何为菩萨?” 糟糕,现在距离博望侯刘骞凿空西域,好像才过了几年而已,法显大师都还没出生呢。 秋塘作为一个南国人,确实不知道什么是浮屠教。 刘家萍见此,连忙转移话题装傻充愣道: “呀,你出的题好难,答不出来啊!” 此时,刘家萍隔着车帘都能想象到,秋塘现在肯定抱着袖子,一脸无语。 不过刘家萍可不管这些,她撩开车帘,抓住秋塘的左手不放,还一个劲儿地往怀里拉,搞得秋塘动都不敢动。 她附耳悄声道:“我知道明渠断水的真相了,你帮我嘛!” “又想逃堂?”秋塘一眼就看穿了刘家萍的诡计,梗着脖子道,“我不。” 嘿呀,学尖了你还! 刘家萍邪魅一笑,又把秋塘往怀里拖了半节,吹着他的耳朵道: “……你不从,我就告你非礼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又见章台 ,最快更新望东乡最新章节! 河畔,章台。 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词间可想到章台之繁华。 烟柳画桥,钩心斗角,当真是个醉生梦死的好去处。 然而就在众人绫罗绸缎之中,却有两人形迹可疑,穿得衣衫褴褛。 其荆钗布裙的样子,一眼就看得出来,若非不是杂役,那就一定是谁家的仆从。 “哇,……秋塘”刘家萍看着身边手持扫帚的小厮,然后不禁捂嘴笑道,“你这老土到掉渣啊~” 秋塘闻言却不作声,心里却只想把周围的蠢货,都拖出去打一顿。 自己站在这个角落才两柱香的时间,却被使唤了三四次,赏钱都快有半贯了! 这时,又有一个大腹便便的秃头公子哥走了过来,他扬了扬手里的钱袋子,对秋塘勾手媚道: “小哥,楼上快活去鸭!” “!!!” 刘家萍见秋塘在怀里掏什么东西,连忙按住他的手,转身对秃头公子哥赔笑道: “我哥身体不适,今天、今天接不了客。” …… …… 好不容易摆脱秃头公子哥的纠缠之后,两人终于潜伏到了章台区中心,也终于看清楚明渠是如何被截断的了。 明渠虽窄,却也有将近十来丈宽。 而原本被当做闸门的木舟浮桥,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内侧筑起了堤坝,现在上面还盖有两三幢庭院。 横栏直楯,青瓦红墙,煞是美观。 “这群混蛋,只顾自己享受,全然不管下游老百姓的死……” 刘家萍看明渠里的水被死死堵住,已经开始往江都城里倒灌了,不由得骂了起来。 但是话没说完,就被秋塘给捂住了。 原来,堤坝上远远地停下来一顶绣凤软轿,看它来的方向,分明就是江都王府。 果然—— 果然是江都王府里的纨绔子弟么? 又过了一会儿,只见从轿子里下来一个人,打着纸伞,身后还乌泱泱地跟着七八个丫鬟。 竟然是女的? 倒也是,哪有男人坐绣着鸾凤的轿子啊。 刘家萍定睛瞧了半晌,莫名其妙地感觉这个人影特别熟悉,尤其是后面那个捧着食盒的丫鬟,依稀好像在哪儿见过。 “公主,车叔等着呢。” 刘家萍在草丛里猫了半天,也没想起那是谁,却听见秋塘在一边催促。 对呀,车叔发现自己和秋塘不见了,这么久肯定着急得团团转,也是该回去给人家说一声。 路上。 风暖晴好,流云梨白。 高高的蓝天,深邃而又不可着墨,只挂了一轮白日,和两团傻乎乎的云朵。 刘家萍亦步亦趋,跟在秋塘的身后,正闲极无聊地去踩他的影子。 她感觉这样可以走个几万里。 啪—— 秋塘骤然停下,刘家萍咚的一声,撞在秋塘身上。 “你干嘛!”刘家萍揉了揉额头,然后支出脑袋问道,“怎么了?” 然而秋塘却是不回话,只是指了指。 刘家萍顺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原来不远处有个小贩在卖冰糕。 她随即从秋塘身上摸出了刚才收的那半贯钱,提着裙摆就跑了过去,买了三盒冰雪冷元子,走前还向担挑子小哥要了点儿杏仁。 “……誒” 秋塘见刘家萍满心欢喜地又跑了回来,呡了一口冷元子,然后冷着脸又指了指道: “墨方,安良。” 刘家萍此时抬头才猛然发现,两人无意之间,居然又逛回了城南门口。 而上次集文轩的那个店小二,此时正在接受盘查,身后还跟着四五辆平板马车。 看样子,好像又进购了一批墨方。 刘家萍想到没想,领着秋塘就走了上去,她拦住安良道: “小哥,你又新进了墨方?” 安良此时正埋头算账,听到一声轻唤,以为是哪个美娇娘找自己呢。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刘家萍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身后的墨方,脸上顿时就垮了下来。 他退后了两三步,仿佛看见了什么厉鬼,语无伦次地惊恐道: “公……姑娘,找小人何事?” 刘家萍见安良这般模样,以为是自己把他坑害怕了,便宽慰安声道: “当然还是墨方呀,难倒上次没给钱嘛?” 还真没给! 当然,这话安良打死也不敢说出来。 他苦笑了一声,连忙摆手,然后吩咐手底下的小厮,径直将这些墨方,全部运往江都王府。 刘家萍看安良像是逃离凶案现场似的,飞奔着就跑开了。 这搞得刘家萍莫名其妙。 上次在集文轩,还没等自己表明身份,店老板就急着出来赔罪。 白扔了几十块墨方不说,还空赔两封好纸。 这次安良又是如此。 这墨方虽说不怎么贵,但两次加起来,怎么也得有两万多钱吧。 能买一幢闹市民房的钱,就这么扔啦? 刘家萍思来想去,也没个清楚的头绪,只当是集文轩想巴结王府,刻意为之。 过了一会儿,秋塘找到了车叔,然后把冰雪冷元子递给他,并顺手把缰绳挽了过来。 尽管路上一点儿都没停,但是车到广陵书院,却已是日中时分了。 刘家萍刚下车,便自觉去找老夫子认错,不出意料,果然又是罚抄《春秋繁露》前两卷。 今年书院长学,自己该不会把这些,天人感应的骗人玩意儿给抄完吧? 刘家萍揉着手腕,一边抱怨,一边抄。 然而,靠在窗外的秋塘却抿嘴笑了笑,眼前杨花点点,一塘萍开。 “哟,燕使居然会笑了!” 未见踪迹,先闻声,一声轻笑从坊角突然响起。 来人一袭断阳红袍,手里还抱了捆绸布,他信步而来,后戏谑道: “你这般模样,惦记着哪家小姑娘呢?” 秋塘一见红袍来客,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忌惮,全身顿时都紧绷了起来,于是他拱手回道: “映春在前,秋塘不敢。” 红袍闻言,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随即将怀里的那捆绸布,扔给了秋塘,然后落寞道: “映春死了,我听夏——也算是废了,冬木还小,门伯就只有靠你咯。” 映春本是王上做将军时的先锋旗官,杀人无数,也立功无数。 后来王上被封侯,他自然也就被封赏无数。 但后来他不知怎么回事,竟然爱上了太子妃,其下场——不言而喻。 他,被吊在九层罾网里,剐了三天两夜,一声都没吭。 最后—— 致死都没有说出,到底是哪位太子妃。 言语至此,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沉思,最后还是听夏打破了僵局。 “我虽不明白,你这个心软的怂货,是怎么被门伯看重的。” 他摩挲着自己的右手,仿佛还在回忆中指犹存的感觉,最后他握拳恨恨道: “但既然掌了我的职,就不能丢了我的脸,明白?” “谨记师兄教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