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佛系养儿》 喜当爹 公元618年,义宁二年三月初十,五更天。 江都宫,成象殿。 月光影绰,从九天抛洒而下,勾勒着成象殿恢弘精巧的轮廓,将整个大隋皇宫笼罩在悲天悯人的朦胧与暗昧之中。 大火,拔地而起!倏然打破宫殿的静谧,从东城一路直逼江都门,仿佛一条火炼,快速蔓延,冲向成象殿南门。 “主上!天子!大事不好!” 西阁主寝上士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的冲进阁室,来不及作礼谒见,慌张开口,鬓间冷汗滚滚而下。 “何事?扰朕清梦。”一个低沉的嗓音从西阁内里传来,夹杂着堪堪被吵醒的磁性,声音略微阴鸷,透露着主人的不愉。 主寝上士双膝一曲,直愣愣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叩首颤声说“臣死罪!臣死罪!天子,大事不好!武贲郎将造、造反了!” 主寝上士咚咚咚又扣了三个头,声音艰涩得仿佛在磨刀“正议大夫、武贲郎将司马德戡串通门直阁、通议大夫裴虔通造反了!已然、已然闯将进来,东城起火,宫门没有下钥,叛贼包围了成象殿,左右阁都是他们的人,此时已经穿过成象殿、过了左阁,一旦过了永巷,便要杀过来了!突卫因为不敌,四处逃窜,还请天子早作打算!请天子速速随臣从后室门逃离,迟则有变,恐有不及啊!” 主寝上士一打叠的呈禀上来,兵变仿佛火烧眉毛,已经烧到了眉毛尖儿,而床榻上的男子,却没有一点子焦急慌张的模样。 那男子抬起手臂,轻轻打起床帐,西阁的烛光映照在男子的面容上,将他的面容映照的真切。隋帝杨广,“少聪慧、美姿仪”,岁月不曾在他的脸面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是在浅笑之时,才能隐约可见他唇边轻微的纹路,并不显老,反而透露着一股持重与威仪。 杨广笑了出来,淡淡的开口说了三个字“拿酒来。” 嘭—— 剧烈的冲撞声,西阁殿门轰然倒塌,百余人从外铿锵开来,打头之人介胄加身,手按兵刃,大马金刀的走进来,随着他的脚步,每一步,兵刃尖端粘稠的血迹便会“滴答——滴答”的滴落在西阁雕饰精美的地毯上。 叛军武贲郎将司马德戡冲进西阁,染血的兵刃一路刮蹭着西阁的殿饰,发出“当——当——当、当、当”的声音,跫音由慢渐快,逼近西阁内里。 司马德戡平举长刃,指向眼前之人,怒喝“暴君!” 而被称之为暴君之人,端坐在西阁之中,竟没有像突卫一样逃窜。 杨广一身宽袍,因着是五更天,还未晨起,鬓发披肩而下,并未束起,斜倚榻上,凭几而坐,身侧三足凭几,大漆高浮雕龙纹,极尽雍容。 叛军已经冲入成象殿西阁,杨广却充耳不闻,靠着三足凭几,慢慢举起右手。右手莲花纹玻璃酒杯,映衬着灯火,清澈酒浆波光粼粼,隐隐撒发着诱人醇香;左手龙咬珠金筷箸,拎着筷箸的尖端,轻轻敲击茶缶。绿釉联珠纹茶缶下燃着热碳,缶中噼噼啪啪的滚着煎茶。 “当、当、当……”金筷箸敲击着茶缶,合着拍子,杨广竟用低沉的嗓音开口浅唱“求归不得去,真成遭个春。鸟声争劝酒,梅花笑杀人……” “暴君!”许是被杨广目中无人的姿仪激怒,司马德戡剑指上座之人,铿锵开口“你这暴君‘书罪无穷,流恶难尽’,今日我便替民除恶!” 杨广仍是充耳不闻,展开宽袖,将龙咬珠金筷箸一丢,放下美酒玻璃杯,竟随手端起了身侧的铜镜,对着灯火映照起来。 镜中之人鬓发披肩,俊美无俦,从容帷扆,杨广微微仰起头来,似在欣赏自己的面容,随着仰头的动作,修长有力的手指顺着自己的脖颈摩挲,轻轻勾勒着喉结,随即仿佛被甚么逗笑了一般,轻声赞叹“好头颈,谁当斫之?” 这么好的头颈,该由谁砍下来呢? 司马德戡彻底被杨广激怒,额角青筋崩突,眼眶尽裂,恶声说“已是如此光景,昏君你竟还能饮酒做笑,好,今日我便将你暴尸枭首!” 杨广自娱自乐的观摩着镜中之人,嗓音越发的持重镇定,淡淡的说“朕十三岁官拜柱国,进位上柱国,十八岁出兵平陈,天下一统,三十五岁即位天子,开疆五万里,四夷臣服!” 他说着,终于放下手中铜镜,抬起眼目,施舍给司马德戡一缕怜悯的目光,缓缓的说“想弑君?可惜……你不配。” 杨广说罢,“啪!”一声,劈手将莲花纹玻璃杯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之响,玻璃碎片飞溅,伴随着残饮的酒浆一并子四溅而出,滴落在染血的西阁地上。 “不好!”司马德戡似乎终是明白了杨广的用意,大喝一声“是鸩酒!昏君要自尽!” 司马德戡一步抢上来,对比他的慌张,杨广本人却显得十足镇定,轻轻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复又抬手捋顺自己的鬓发,摆正三足凭几,端坐榻上,唇角缓缓露出一抹哂笑。 随着那最后一抹笑意,发黑的血迹从杨广的唇缝一点点溢出。 滴答…… 滴落在代表天子权威的宽袍上。 杨广的嗓音很轻很轻,沙哑的不成模样,几乎听不可闻,低喃的吐出最后两句话…… “借问长城侯……单于入、朝、谒……” 杨兼年轻有为,但认识杨兼的人都知道,他有三个怪癖。 ——不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不喜欢甜食。 杨兼不能吃甜食。倒不是他对糖过敏,而是因为杨兼吃了甜食会变成彻头彻尾的“疯狗”。 杨兼对“甜食过敏”,完全出于心理原因。大约是在杨兼小时候,四岁还是五岁,确切的他也不记得了,杨兼患上了这种永远也治不好的“绝症”。 杨兼的父亲是大学教授,温文尔雅,博学多才;杨兼的母亲自己开了一家甜品店,漂亮又贤惠。从杨兼有记忆起,街坊邻居便都在夸赞杨兼的家庭,杨兼的父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是当时的模范夫妻,没有人提起来不羡慕。 那一年杨兼还小,母亲带着杨兼去老家探望生病的外祖母,恰逢杨兼的父亲要过生日,杨兼的母亲想要给他一个惊喜,便带着杨兼提前赶了回来,还特意亲手做了一个生日蛋糕作为礼物。 然而当母亲带着杨兼赶回家的时候,家里并非孤零零的父亲一个人,被人称作楷模丈夫的男人,竟然趁着妻子不在家,带了一个人回来过夜,而且……还是个男人。 杨兼至今还记得当时的尖叫声,父亲狡辩的声音,母亲哭喊的声音,几乎刺穿耳膜,对于当年幼小的杨兼来说,仿佛是野兽的交响曲,更迭交错…… 原来杨兼的父亲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但杨兼的父亲是大学教授,家里也不允许出现这样的丑闻,影响他的前程。于是杨兼的父亲在隐瞒的情况下,认识了杨兼的母亲,两个人发展很顺,结婚的第二年就有了杨兼,而杨兼的父亲却割舍不掉自己的情人,一直偷偷来往。 这对楷模夫妻最后还是离婚了,杨兼被判给了自己的母亲抚养,因为剧烈的打击,杨兼的母亲精神一度出现了问题,抑郁、狂躁。即使如今的杨兼事业有成,表面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创伤,却也忘不掉那段灰暗的日子。 母亲将杨兼关在逼仄的厕所里,四周黑暗暗的,没有一点光线,下雨大风天的洗手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异味,母亲神色狰狞,血丝仿佛是拧起来的湿毛巾,包裹着母亲暴凸的眼珠子,她的手中抓着一把已经烂掉的蛋糕,声音犹如是卷边的刀片儿,又哭又笑。 ——吃啊!!吃啊!你为什么不吃!?你不是最喜欢吃我做的蛋糕吗?! ——你为什么不吃?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蛋糕啊!你为什么不吃?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都吃掉!都吃掉!!一点也不能剩! ——你这个变态!!! 小小的杨兼缩在昏暗的逼仄里,吓得浑身发抖,顶着一身的淤青,奶声奶气的抽气着,却不敢真的哭出来,因为他知道,越是哭,妈妈会越打自己。 他只能护住自己的脑袋,无助的呜咽着“我吃……呜呜我吃,妈妈不要打我……我吃,我乖乖的……” 公元560年,武成二年四月,初夏。 大漆浮雕三面帐子床,帐架披着轻纱,初夏的微风仿佛是甜腻的蜜语,撒娇一般摇曳着薄薄的帐纱。 鹅黄的薄纱之间,慢慢伸出一条白皙细腻的手臂,肤润如凝脂,白玉了无瑕,细软的衣襟随着润白的手臂滑下来,发出微不可闻的簌簌轻响,缓缓滑落到地上…… 杨兼做了一个梦,逼仄而充满异味的空间,他仿佛回到了幼年的时候,那无尽的灰暗之中。 幸好,只是梦魇。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投影在杨兼的眼皮之时,杨兼便从梦魇中慢慢苏醒了过来,他微微一动,手臂伸出床牙,却觉头脑一阵钝疼,那感觉仿佛是宿醉的痛苦。 不只是头部疼痛,杨兼还发现,自己的手臂也微微有些不适,不知为何,竟十足发麻。 杨兼顺着手臂侧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为何发麻,因着一个衣着单薄的女子,正躺在他的臂弯之中,亲昵的搂着杨兼精瘦的腰身。 杨兼眨了眨眼目,将诧异敛起来,环视了一下四周,古雅的帐子床,杨兼只着单薄的中衣,衣带横散,鸦发披肩,身边何止一个衣着单薄的女子,竟是横七竖八的躺了三四个娇柔美人儿,其中有一个,还是施着粉黛的男子…… 杨兼不动声色,慢慢推开怀中的男子女子,将滑落到臂弯的衣襟拢起来,往外看了一眼。配套的古雅家具,三足凭几,大漆镶嵌象牙雕苍龙教子图,旁边置着竹藤条杌,条杌反倒在地,大漆雕花的案几上错综着金银杯盏、玻璃盏托、残羹剩炙,酒浆从壶中滴答滴答的落在精美的地毯之上,不停的蔓延,已经阴湿了一大片,衣襟、条纨、玳瑁散了满地,好一幕纸迷金醉的场面儿! 许是杨兼把怀中的美人儿吵醒了,其中一个美人儿水眸微抬,撒娇的说“少郎主,怎的今日醒得如此早?是了,定是昨日少郎主饮酒酣畅,醉得太快,还未等与奴儿行欢好之事,今日便惦念着……少郎主,奴儿这便伏侍您。” 美人声音娇羞,眼神却如狼似虎,立刻便要扑向杨兼。 便在此时…… “少郎主!少郎主!” 一个仆役打扮的男子慌慌张张,一并喊,一并跑,冲进纸迷金醉的室中,那仆役看到如此狼狈暧昧的场面,却浑似见过大世面儿的人,一点子也不惊讶。 仆役拍着大腿,大喊着“少郎主!大事不好了!您快去看看罢!有人领着一个小娃找上门来了,说是少郎主您的儿子!” 杨兼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钝疼的额角,莫名宿醉的疼痛还回荡在自己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明明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没成想再睁开眼睛,却来到了陌生的朝代。还有更令人惊讶的…… 这是……喜当爹? 不等杨兼平静的消化完“喜当爹”的劲爆事故,那仆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说“这个月,已然是第七次有人带着孩子找上门来了!国公上次撂下了狠话,倘或少郎主再到处拈花惹草的惹祸,定要打断少郎主您的腿啊!这这、如何是好啊!” 杨兼“……”第七次?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撒花~ 本文架空+历史,有美食元素和萌包子出没~ 主角团杨兼vs杨广,穿越vs重生,“双重人格”vs病娇“假”萌。 开坑第一天有红包雨随机掉落在评论区~20点100点500点不等~欢迎留爪。 本文日更,每日早8点更新~欢迎评论欢迎收藏,小天使们的收藏和评论是蠢作者更文码字的动力! s蠢作者下一篇要写的架空历史向新文《在古代当太监这么赚钱吗》,戳进专栏就可以看到,欢迎收藏! 《在古代当太监这么赚钱吗》文案 今日热点推送 史上最牛假太监,他睡遍后宫,最后还杀了皇帝! 揭秘仗着养父权倾朝野,没有净身就入宫 色胆包天假太监,给皇帝戴绿帽子,坐拥后宫三千佳丽 刘觞看着跳出来的垃圾营销号推送,这年头营销号为了红什么都敢写,果断点x! 一朝穿越,人在大唐。颜值风流,肤白貌美,翩然绝世;家财万贯,挥金如土,蒸饼吃一笼,扔三笼;养父权倾朝野,拼爹从来没输过! 这设定听起来如此耳熟?没错,刘觞拿到了太监剧本…… 万幸的是,刘觞穿成了营销号口中的——“假太监”。 刘觞说好了是假太监呢?营销号误我,正儿八经真太监,如假包换,假一赔十! 既然已经板上钉钉穿成了宦官,总比穿成一个一穷二白的死太监要强。刘觞决定仗着养父的权势,皇上的宠信,自己的颜值,作天作地,及时行乐,绝不参与政事,与各位后宫美人绕道走,明哲保身,低调敛财,励志成为大唐第一有钱人。 问在古代当太监这么赚钱吗?请问有没有什么秘诀。 刘觞绝不给皇上戴环保帽!绝不给皇上戴环保帽!绝不给皇上戴环保帽!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李·皇上·湛…… 蠢作者其他预收文《惊悚游戏加载中……》《黑驴蹄子中古店》《首充送大神[电竞]》戳进专栏就可以看到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野种 “好头颈,谁当斫之?” 杨广端坐在成象殿西阁的榻上,鸩酒的牵机之痛从五脏六腑钻出,犹如毒蛇,一直钻入骨髓之中。如此疼痛,杨广俊美的面容上却没有一丝痛苦,反而微微翘着嘴角,随着黑血的滴落,缓缓闭上了眼目…… ——好头颈…… ——谁…… ——当斫之? 破败的茅草房,灰烬扑簌簌的坠落下来,落在杨广的面颊之上…… 杨广微微蹙了蹙眉,眉心拧在一起,心窍之中泛起狐疑,叛军涌入成象殿,朕不是饮鸩而死了,如何还会有感知? 眼睫轻颤了数下,杨广慢慢睁开眼目,入眼并非金碧辉煌的成象殿西阁,也并非是人头攒动的江都城,而是一个鄙陋破败的茅草房,肮脏而阴霾,随着阳光从室户照入,一缕缕的灰烬犹如张牙舞爪的巫者,癫狂而又无处遁形的飞舞着。 杨广猛地抬起手来,伸手去摸自己的脖颈,入手却不是平日的手感,反而略显肉嘟,小脖子也短短的、圆圆的。 “簌簌”杨广一撑地面,翻身而起。破败的茅草房中甚么也没有,地上铺着茅草,仿佛是床榻,角落摆着一只破了角的陶水缸,水缸外面凝着一层厚厚的污泥,已经看不出水缸原本的颜色。 杨广顾不得这些,立刻大步跑上前,双手扒着水缸的边沿,探头一看…… 并非是那张姿仪出众,从容帷扆的面孔,浮着厚厚绿毛儿的臭水中,隐约映照出一张小娃娃的脸。 大抵四五岁的模样,或许更小,肉肉的包子脸,虽是小包子脸,却没有孩童的婴儿肥,下巴甚至带着一个尖儿,透露着憔悴饥饿的面相。一双圆溜溜眼尾上吊的猫眼,平视水面之时隐约露出一点子三白,随着杨广吃惊的情绪快速睁大,露出更多的三白。 杨广起先震惊,然那震惊的情绪仿佛是水缸中的涟漪,倏然消灭了踪影,圆溜溜的猫眼慢慢眯起,露出与小包子年龄不符的阴鸷与深沉。 杨广张了张口,孩童的声音软糯糯,完全还是小奶音,若有所思的低喃着“朕……死而复生了。” 杨兼不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不喜欢甜食。 然杨兼一睁开眼目,却被莺莺燕燕环绕着,环肥燕瘦应有尽有,看眼下的情况,恐怕“原主儿”还是个情场老手…… 杨兼并没有太过惊讶,或许是秉性使然,也或许是杨兼早年的经历让他已然没甚么可惧怕。 杨兼从床榻上下来,一面拢起自己半挂的衣袍,一面镇定的环视四周的光景。好一个“纸迷金醉”的大型现场,奢靡而狼藉。 不过杨兼并非只是看到了奢靡和狼藉,他的目光一转,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床榻,床榻三面帐子,床身目测高七十厘米左右,并非是席地的矮榻,床体垫高,说明眼下的时代乃是唐朝左右。 杨兼的目光慢慢转动,又落在了歪倒在竹藤条杌一旁的小家具上——胡床。 胡床其实并非是床,千万勿要被它的名字搞混了,胡床乃是一种更便携的坐具,用木条木板和卷折的布块制成,说白了有些像现代的小马扎。 说起胡床,怕是无人不知李白的《静夜思》,一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脍炙人口,杨兼小时候便曾在想,床到底要怎么摆,才能让月光照在床前,像是地上结了霜呢?其实李白所说的“床”,很有可能是唐朝流行的一种便携坐具,唤作胡床。晚上坐在小马扎上看月亮,月亮照在地上,仿佛结了一层霜…… 杨兼的眼神掠过歪倒的胡床,更加确定是唐朝左右的时代。又将目光盯在案几边的三足凭几上,瞬间十足了然,若论起三足凭几,那可是南北朝的最爱,但凡坐卧,必定会摆上三足凭几,三足凭几也成了主人地位的象征。 想来,杨兼这一睁眼,竟到了历史上最混乱的南北朝。 说起历史,很多人都如数家珍,甚么唐宋元明清,但提起南北朝,三分之二的人必然瞬间卡壳。不因旁的,只因着南北朝的混乱,往往两年换一个皇帝,儿子杀老子,老子砍儿子,大臣挟天子,篡位弑君均是家常便饭。 杨兼已然确定眼下自己来到了南北朝,这个年代南朝和北朝并存,因此到底身在南朝还是北朝,也是个十足严峻的问题,杨兼总不想刚一睁眼,便被打成“反贼”。 杨兼的目光滑动,在杯盘狼藉的案几上逡巡了几下,唇角慢慢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似乎转瞬之间已然明了。那狼藉的金筷箸、玉羹匕和金承槃交错之间,倒着一只挂着白腻的瓷杯,白腻顺着杯口滴滴答答的流淌下来,是酪浆。 南朝和北朝因着地理环境不一,所以虽在一个时代,但人们的成活习性并不一样。南朝人喜食鱼,常煎茶,而北朝人因为在北方,并不喜欢南朝人的那一套,北朝人喜食肉,燕饮会拿出酪浆和酒浆来款待宾客,这酪浆便是奶制品,北朝人还嘲讽南朝人的煎茶是水厄、酪奴。 到了如今,杨兼心底里大体已然有了谱儿,自己来到了混乱纷争的南北朝时代,而且身在北朝。眼看着室中的各种奢靡摆设,加之仆役称杨兼为“少郎主”,在这个年代,郎主便是男主人的意思,说白了,少郎主便是少爷的意思,想来杨兼如今的身份可谓是非富即贵。 且杨兼方才依稀听闻,那仆役口口声声说“国公”如何如何,国公乃是公爵之中最高的一等,怪不得方才那些美人儿盯着自己的眼神一个比一个如狼似虎,若是扒上了国公的儿子,往后里荣华富贵,不是指日可待么? 虽穿越到战乱纷争的南北朝,但开局便是公爵之子,杨兼笑了笑,想来老天爷待自己也是不薄的。 美人儿们堪堪被吵醒,见到有娃儿找上门来的场面,也是见怪不怪,犹如水蛇一般缠上来,挽着杨兼的手臂,亲昵的撒娇“少郎主,勿要理会,叫人遣走便是了,让奴儿伏侍您……” 因着杨兼幼年的经历,杨兼本人并不喜欢旁人的触碰,眼看着美人儿们缠上来,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将手臂抽出来。 “哭甚么哭!再哭老子打死你!” “哭哭哭,小崽子!” 从室户遥遥的传来男子粗鲁的喝骂声,还有孩童断断续续的低啼声,杨兼听着那孩童的啼哭声,眼神微微有些发沉。杨兼这个人,没甚么喜欢的,对甚么都无所谓,感情也看得很单薄,甚至有些人会觉得杨兼冷血,但杨兼也有一个“软肋”,他这个人,听不得孩子哭,只要一听到孩子的哭声,杨兼便会不由得想起当年的自己…… 杨兼撇开美人儿们缠上来的手,说“去看看。” “少郎主!衣裳!衣裳!”仆役赶紧捧过衣袍,为杨兼更衣,杨兼险些忘了,自己这会子衣衫不整,可谓是敞胸露怀。 国公府的厅堂之中,一虬髯大汉揪着个四五岁大的小娃儿,那小娃儿生着一张圆圆的包子脸,但面容不足,仿佛常年挨饿,饿得没有了孩童该有的婴儿肥,一双圆溜溜吊梢的猫眼,平视之时略微三白,透露出与一般孩童不一样的冷峻之感。 小男孩一边面颊上略微红肿,露出的手背上挂着淤青,大汉粗暴的揪着孩童的衣襟,似是不想让小男孩逃跑。 杨兼按着雍容华袍,身坠腰扇,从厅堂外面大步跨进来,便看到这样一幕,不由皱了皱眉。 虬髯大汉见到杨兼,瞬间变得谦恭起来,一打叠的赔笑,说“少郎主,是这样儿的,少郎主您的儿子走丢了,承蒙小人的照顾,小人把小郎主给您送回来了。” 杨兼还未开口,身后的仆役似乎见惯了这种“碰瓷儿”的场面,冷笑说“荤话!我家少郎主还未成婚,如何来的这么大的儿子?你这样的野民我们少郎主见得多了,无非便是要钱,快走快走,再不走,撵你出去!” 仆役的态度强硬,虬髯大汉似乎不敢执拗,恶狠狠的瞪向包子脸的小男娃,说“少郎主,都是这贱种自称是您的儿子,小人这才口出狂言的误会了去,少郎主您千万别动怒,小人这就走,这就走!” 他说着,骂咧咧的对包子脸小男孩啐着“野种!你这小崽子,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口口声声说是少郎主的儿子,诓骗于我,看我今儿个弄不死你!” 他说着,扬起蒲扇大的肥厚手掌,猛地挥下去,兜头朝包子脸小男孩打去。 ——呜呜……妈妈不要打……不要打我……我乖乖的…… ——我吃我吃,我都吃,妈妈……不要打…… ——呜呜,妈妈我不是爸爸,我乖乖的,别……别打我…… 杨兼眼看着那大汉一掌兜头向小男孩打去,脑袋里嗡的一声,突然有些眩晕,下一刻猛地出手,一把拽下腰间腰扇,“啪!!”,扇头一挑拦住大汉。 小男孩个头十足的小,因着营养不良,身量还不足一米高的模样,眼看着壮汉打下来,连忙举起两只肉肉的小手,护住自己的脑袋,然却没有迎来预期的疼痛。 小男孩慢慢放下肉肉的小手,蹙着肉肉的川字眉,圆溜溜的猫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诧异,紧紧盯着拦住壮汉的杨兼。 杨兼扇尖顶开壮汉的手掌,哗啦一声甩开腰扇轻轻的摇着,似是初夏的热气让杨兼十足不耐,唇角挂着抹浅淡的冷笑,声音清冷的开口说“谁说他是野种?他便是我儿子。” “少……少郎主?!” 仆役和美人儿们全都狠狠吃了一惊,往日里这样的场面不是没见识过,其实已然是家常便饭,谁不知少郎主每日沾花惹草,且少郎主面目清俊,身子高挑,姿容雅致,犹如谪仙下凡,别管是恋慕少郎主俊美的,还是贪慕少郎主家财的,总之带着男娃女娃找上门来的人比比皆是,但少郎主没一回承认的。 哪成想…… 今日竟应承的如此爽快! 虬髯大汉一听,竟也笑了出来,笑容十足贪婪,搓着手掌说“少、少郎主,既然这小娃儿是小郎主,那……小郎主走散这些日子,承蒙小人关照一二,您看看,是不是可以……可以给一些好处?” 杨兼了然一笑,仍旧摇着腰扇,十足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儿,还是个浪荡公子,轻松的说“要钱?这还不容易么?你看我这模样儿,像是缺钱之人么?” 大汉听杨兼答应,更是欢心,脸上挂满了贪婪,笑容挤成一团儿,说“是是是,少郎主您多少意思一些也就是了。” 杨兼微微抬起下巴,唇角的笑容夸大了,却是哂笑,说“来人。” “少郎主!”仆役立刻应声。 杨兼哗啦一声,将腰扇收起来,扇子尖哒哒哒的在掌心轻点,说“去问问官府,最近这一带有没有专门拐孩子的拐子。” 杨兼的话音一落,那大汉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惊惧,似是被杨兼一语中的。 杨兼早就看出来了,那大汉对孩子粗鲁异常,哪里有甚么照顾,小包子的脸上肿着,手上青着,必然是被毒打所致,恐怕这男子便是个拐子,因着原本的少郎主名声不好,这拐子便随便拐了个孩子来,想要到杨兼这里来碰瓷儿。 拐子眼看着仆役态度强硬,今日运气太差,便准备离开,但杨兼知晓,这孩子在拐子手里如此虐待,恐是受尽折磨。 杨兼此人,冷心冷情,对甚么都无所谓,但唯独放不下孩子,尤其看着这孩子一身青紫,杨兼铁石心肠的心窍,有一种被撼动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杨兼深刻的体会到,自己还活着,并非一具行尸走肉…… 杨兼的笑容越发冷鸷,挑唇说“还等甚么?扭送走。” “是,少郎主!” 杨兼一声令下,数名仆役从外面涌进来,直接将那虬髯大汉押解起来,扭送着往外而去,干脆利落,送出了宅邸。 眼看着一场碰瓷儿的闹剧如此落幕,跟随着杨兼的仆役却没有半点子松口气的模样,说“少郎主,您平日里不都是打死也不承认的,怎么今儿个转了性子,竟一口应承下来了!国公马上便要回朝了,倘或听说咱们普六茹氏突然多了一个这么大的小郎主,国公定要气背过去!” 杨兼才解救下了包子脸的小男娃,还没来得及细看那小娃娃的伤势,突听仆役的话,似乎抓到了甚么重点,狐疑说“普六茹?” 仆役并未察觉少郎主的奇怪,杨兼眯了眯眼目,若有所思,突然没头没尾的发问“我是谁?” 身边的美人儿们不知杨兼为何突有此问,却争相吹捧着杨兼。 “谁不知咱们少郎主是隋国公长子?” “年轻有为,十四岁辟为功曹,十五岁拜车骑大将军,十六岁仪同三司,十八岁进封郡公!” “正是正是!天子赐姓普六茹,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殊荣!” 普六茹,乃鲜卑姓氏。 父系隋国公,天子赐姓普六茹,如今的杨兼乃是隋国公的长子,也就是隋国公世子。 杨兼犹如止水般清冷的眼眸微微波动了一下,倘或他没有猜错,普六茹氏的原本汉姓应该是“杨”,隋国公汉名杨忠,自己则穿成了同名同音的隋国公长子,那个夺权上位、统一天下、结束南北朝纷争的隋朝开国之君…… ——杨坚!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每天早8点准时存稿箱更新~ 蠢作者超勤劳,希望小天使们不要养肥我,能每天都来看文鸭。另外,每日最新更新章节的评论区都有随机红包掉落~么么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挡箭牌” 破茅草房中,身段矮小的包子脸小娃儿正垫着脚,扒着陶水缸,低头凝视着浮满绿毛儿的臭水。 小包子圆溜溜的猫眼慢慢眯起来,一瞬间,那可爱奶气的猫眼,恍然变成了狼眼,神光尖锐,低头反顾,透露出与年龄绝不相符的深沉和阴鸷…… 朕……死而复生了。 杨广慢慢抬起手来,肉肉的小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嘭! 伴随着一声巨响,茅草房的屋舍木门突然被撞开,一个醉汉踉踉跄跄的闯将进来,东倒西歪,摇摇晃晃,见到包子脸的小娃儿,劈头盖脸的一顿喝骂“狗娘养的崽子,啐!他娘的没用的东西!老子费尽心思拐了你这么一个小崽子,如今倒好了,瘦的跟猴儿似的,一脸子丧了娘的苦相,旁的有钱人家压根儿看不上你这一脸穷酸,没人愿意出钱币买你,啐,连五铢钱都不值!平白还要浪费老子的粮食,今儿个我便打死了你!” 醉汉踉踉跄跄的冲过去,举起陶酒壶,就要往小包子头上砸去。杨广眼睛一眯,反应迅速,因着他如今身段矮小,动作也灵动,一个蹿升,立刻“滴溜溜”的闪了过去,绕到陶水缸背后。 “狗崽子!还躲!?”大汉又是一顿的好骂,伸手去拽如今只有四五岁大的杨广。 杨广眼神阴鸷,一双圆滚滚的猫眼眯起来,瞬间又变成了阴鸷的狼眼,那阴鸷却像是幻觉一般,瞬间收敛起来,烟消云散。 很多人都知道杨广是昏君,是暴君,大名鼎鼎的隋炀帝,隋朝的亡国之君,可谓是脍炙人口,津津乐道。然其实历史上真正的杨广,并非只有昏庸暴戾而已。 有人曾经评价杨广——错在当代,功在千秋。 这个评价,其实多半是中肯的。杨广早年“美姿仪,善心机”,而且少年聪慧,祖父杨忠乃是隋国公,父亲杨兼世袭隋国公,因着出身官三代的缘故,杨广十三岁便成为了柱国,进而封上柱国。别人十八岁还在考大学,杨广已经亲自带兵,平定天下,结束混乱的南北朝纷争。 杨广此人,不只是文韬武略无所不精,而且情商极高,他知道自己并非长子,在那个立长的年代,按理来说他与太子和皇位无缘。但杨广巧妙的利用了人心,他发现自己的母亲“善妒”,一向对父亲杨坚宠爱其他女子而生气,正巧杨广的大哥虽然敦厚,但是十足花心,这让母亲对杨广的大哥颇有异议,杨广便扮演了一个痴情专一的好男人,博得了母亲的赞赏。不只是母亲对杨广赞赏有加,父亲杨坚也对杨广赞赏有加,隋文帝杨坚提倡节俭,杨广知道父亲喜好节俭,便朴素行事,其他兄弟却奢靡惯了,自然得不到杨坚的赏识。 于是便这样,身为嫡次子的杨广,最终成功扳倒了大哥,成为太子,继而成为了隋朝第二个一国之君。 可以说,杨广并非很多电视剧演的那般昏庸无能,甚至恰恰相反,杨广聪慧绝顶,兵法卓绝,征战无数,开疆五万,四夷沉浮,无论是智商还是情商,都是超越一般人的所在。 如今小包子的杨广眯了眯眼目,他很快捋顺了眼下的境况。武贲郎将司马德戡在成象殿兵变,杨广饮鸩自绝,没成想却没有死成,一睁眼变成了一个只有四五岁大的小娃儿。虽杨广能文善武,十三岁开始南征北战,但眼下他是个半大的小崽子,醉汉身材高大,巴掌便有蒲扇那么大,杨广并不能和他硬碰硬。 杨广并非是个莽夫,反而善于心机,肉肉的小手抱着陶土水缸,藏在后面,敛去眼中的阴霾,换上一张伪装的面相,声音软软糯糯,因着年纪小,还缺了一颗小牙儿,说话不只是糯唧唧,偶尔还有些漏风,仿佛十足惧怕,抽噎的说“不要、不要打窝……窝、窝能把自己卖出去。” 醉汉冷笑一声,仿佛听到了甚么天大的顽笑“啐!骗你老子?!老子问了多少人,谁看得上你这只狗娘养的崽子?!” 杨广面对醉汉的咒骂,一点子也没有动怒,脸上的伪装一成不变,好似一个没脾性,任人搓扁揉圆的小包子。 杨广心中思量,口中试探“你可以把窝……把窝卖到隋国公府上,就缩……缩我是他们家儿砸。” “呸!”大汉又毫不留情的吐了一口浓痰,说“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便是你这样子,还隋国公府的小郎主?!说出去旁人都要笑掉大门牙!谁不知隋国公府上三位少郎主都未有成亲,哪里偷来这么大的娃儿?!” 杨广一听,遂眯起眼目若有所思。他方才装作懦弱,不过是顺口诈一诈醉汉罢了,毕竟杨广突然变成了一只小包子,初来乍到,不知眼下情况,甚至不知眼下是甚么年代。 壮汉嘲笑之时,提及了几个重点,杨广立刻捋顺了情势。杨广方才说隋国公,壮汉并没有反驳,显然如今的天下还并非是大隋,也跟着杨广的年岁一起缩水了,而是南北动乱的北周。 壮汉还提及隋国公府上一共三位少郎主,也就是说,隋国公一共有三个儿子。 那大汉骂骂咧咧,嘲笑杨广是癞蛤蟆,杨广反而得到了更多的信息,隋国公府上长子杨坚,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共是三位少郎主。 杨广心里清明了许多,也就是说,倘或自己猜的无错,杨广不只是回到了昔日的岁月,而且此时他的“父亲”杨坚年岁轻轻,今年恰逢是新帝即位之年,这么算一算,杨广的父亲杨坚,如今堪堪十九岁。 杨广并不是父亲的长子,算起来他的父亲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才有了杨广,也就是说,如今的杨广……还不存在。 小包子蹙着川字眉,眉头肉嘟嘟,整齐严肃的拧在一起。自己饮鸩而绝,死而复生回到了南北纷争的年代,变成了一个“穷小子”。 杨广很清楚,如果自己并非是隋国公的子嗣,不管是“少聪慧”,还是“美姿仪”,亦或“善心机”都无有用处,在这个混乱的时代,没有出身,几乎是寸步难行,更别说如今的自己,只是一个半大的小娃儿,自保都是问题。 杨广的心窍天生便比别人多了一处,心中快速盘算,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软糯,仿佛自己真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眼泪说来便来,在眼眶中打转儿,哭唧唧的恳求说“别打窝、窝真哒能把自己卖出去,真哒!” 杨广从水缸后面怯生生的探出头来,扒着水缸的边缘,抢在大汉发怒之前,又说“窝、窝听缩,隋国公世子风牛之名在外……”风流之名…… 杨广这具身子年岁太小,还豁了一只牙子,正好是大门牙,说话漏风,加之嗓音奶里奶气,不需要如何用力,说话便糯唧唧的,仿佛是一只软糯的糯米团子,天生给人一种毫无威胁的错觉,倒是让杨广事半功倍。 杨广怯生生的继续说“往日里便有、有好些个人带着娃儿找上门去,你……你也阔以带着窝……带着窝找上门去,随便浑说几句胡话,便说窝是少郎主的儿砸!国公府为了面子,又辣么有钱,必然、必然会随便塞一些钱币堵住你的口。” 杨广说着,心中冷笑,自己现在身子太小,身上亦没有财币,无法在这混乱年代立足,不如利用这个醉汉,将自己带到隋国公府上,也是便宜的紧了。 醉汉哪里知道眼前的奶娃娃心窍之中竟有这么多道道儿,他本就是市井无赖,不学无术,平日里靠拐孩子为生,心里哪有甚么承算,被杨广两句话登时给忽悠了住,眼珠子一亮,满面的贪婪,似乎觉得可行…… …… “少郎主!放开我,小人知错了!” “小人不敢欺骗!都是这小贼儿叫我来浑说!都是这小娃儿让我来诓骗少郎主的,少郎主开恩啊!开恩啊!” 国公府中喊叫窜天,一个大汉被好几名仆役扭送着往外押解,不停的挣蹦着,极力扭头大喊,却只有徒劳。 杨兼的仆役不耐烦的挥手,说“快,扭送给京兆尹,便说这拐子敢在少郎主面前使聪明,得罪了咱们少郎主,让京兆尹好生款待!” “是!” “饶命啊!少郎主——少郎主……” 大汉惨叫着,却没人相信,毕竟那小娃儿浑身都是淤青,一看便知是被拐子虐待所致,这般小的奶娃儿能有甚么坏心眼儿?而大汉人高马大,一脸恶毒,怎可能是小娃儿教唆大汉来“碰瓷儿”? 小包子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被大汉的喊声唤了回来,扭着肉肉的小脖子朝外看,一双圆溜溜无害的猫眼,盯着嘶声力竭的大汉,唇角缓缓绽放出一丝不着痕迹的嘲讽冷笑…… 拐子很快被扭送走,仆役看了一眼脏兮兮的小包子,连忙对杨兼说“少郎主,拐子已然打发走了,少郎主为民除害,当真是义举!这……这娃儿便送走罢?” 杨兼堪堪意识到,自己穿成了同名同音的杨坚。提起隋文帝,那便不得不提起隋文帝这辈子最大的“悲哀”,便是死在了自己儿子杨广的手里! 杨兼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怯生生站在自己腿边的小包子,心里思忖着,如今的“自己”年岁尚轻,而且听仆役说“自己”尚未娶亲,这小包子并不是原主的亲生儿子,倘或喜当爹,应该没甚么利害关系。 但平白喜当爹,到底是个麻烦之事,更何况自己堪堪来到这混乱纷争的年代,诸事还多有不明,再多一只小包子,岂不是更麻烦?杨兼心窍中一时有些犹豫。 仆役见少郎主动了“恻隐之心”,立刻哭丧的说“少郎主!勿说国公了,便是顺阳公主!顺阳公主倾心于您之事,天知地知,恨不得整个京兆都知!谁不知咱们少郎主往后是要做驸马之人,倘或顺阳公主知道少郎主突然多了这般大的一个儿子,定然要大闹咱们国公府的!” 杨兼一听,又是若有所思,没成想“原主儿”如此风流多情,不只是拈花惹草,还和公主有甚么纠葛。杨兼因着幼年的经历,他心里清楚得很,自己绝不可能喜欢上一个人,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都不在杨兼的考虑范畴之内,仆役倒是提醒了他,倘或有个儿子在,也不见得是甚么麻烦事儿。 方才杨兼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喜当爹,转瞬便决定了下来,喜当爹也好,有个儿子当“挡箭牌”,亦不错。 仆役想把小包子送走,小包子圆溜溜的眼眸立刻转了起来,杨广好不容易才到了隋国公府,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如同杨广所想,如今的隋国公世子年纪轻轻,看起来大抵十八九岁的年纪,换句话说,现在的“杨广”是不存在的,小包子绝非隋国公世子的亲生儿子。 但为了日后讨生活,杨广却必须留下来…… 小包子眯了眯圆溜溜的猫眼,微微吊尾的猫眼瞬间变成了尖锐阴沉的狼目,为了留下来……不择手段。 小包子把心一横,一张小肉脸扬起,小炮弹一样冲过去,扎在杨兼怀里,两只短短的小肉胳膊“吧唧!”紧紧抱住杨兼的大腿,撒娇似的还微微晃了晃,圆溜溜的猫眼充斥着雾蒙蒙的水汽,瘪着肉嘟嘟的小嘴,声音可怜又软糯,奶声奶气的唤着“爷爷!”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 杨兼“……”险些被这小包子一口唤懵。杨兼差点子忘了,北朝不流行唤“爹”,“爷爷”和“阿爷”都是父亲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杨·奶音小包子·广不择手段,便是最好哒手段~ 杨·奶音小包子·广爷爷! 杨·……·兼……我儿萌型挡箭牌。 每日最新更新章节有红包雨随机掉落~么么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沐浴 爷爷! 一声爷爷险些将杨兼唤得当场懵了,幸而杨兼十足“冷静”,仔细思虑了一番。在南北朝时期,“爷爷”、“阿爷”还有“大人”这种词眼,都是用来称呼父亲的专有名词。 严格来说,南北朝时期“爹”这个词汇也是指父亲,但是只局限于南朝人,杨兼生活的地域,恰好是北朝的北周,所以并不会用“爹”指代父亲。 杨兼堪堪做父亲,突然变成了“爷爷”,一时有些缓不过劲儿来,同样缓不过劲儿来的,便是国公府的仆役了。 仆役一听,这小娃儿恁的自来熟,这么快便唤上阿爷了,立刻呵斥说“小娃儿,浑叫甚么?!” 杨广并不惧怕仆役,但仆役这么一呵斥,正好遂了杨广的心意,杨广装作惧怕的模样,活似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跐溜”就窜到杨兼身后,两只小肉手怯生生的扒着杨兼的衣摆,嗓子里还发出恰到好处奶声奶气的呜咽,小小的身子配合的颤抖了两下,当真是可怜又无助。 杨兼怎知道,眼前这个规规和和、软软糯糯的小包子,其实“瓤子里”乃是开疆五万、四夷臣服的隋炀帝杨广,他便是再冷静,再聪慧,也决计想不到,除了自己以外,小包子也如此不同寻常。加之杨广的伪装巧妙,杨兼还当是小包子真的被仆役给吓坏了。 杨兼拦住仆役,说“无妨。” 随即慢慢蹲下身来,与小包子杨广平齐,杨兼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模样显得温和一些,不要吓到这怯生生的小包子,抬起手来轻轻捏了捏小包子的面颊。 入手的感觉仿佛是最柔软的小面团,几乎不堪触碰,好像稍微用力便会损坏,这种脆弱的感觉,便是孩童的特征,便仿佛是孩童幼小的心理一般。 杨兼凝视着小包子杨广,望着他委屈的小眼神,一瞬间仿佛看到了童年的自己,当年……自己也就是这般大小罢? 杨兼温声说“想不想做我家的孩子?” 杨兼的声音很温柔,加之他面相本就不俗,一瞬间便犹如三月春风,温而不燥,润而细腻。 这样温柔的嗓音缓缓流淌在小包子杨广的耳畔,不知怎么的,小包子倏然有些怔愣,圆溜溜的猫眼微微睁大,回不过神来。不为旁的,正因着杨广觉得,眼前的“父亲”似乎哪里不一样儿了…… 杨广生来便是官三代,别人都羡慕杨广有福气,但福气亦需要代价等价交换。杨广素小没甚么童年,父亲待他十足严苛,杨广虽聪慧好学,但如此严苛的教育之下,极度的压抑之下,渐渐扭曲了杨广的秉性。 仁寿宫宫变,杨广弑父即位,一朝放纵,开始大刀阔斧的指点自己的天下江山,扭曲的本性完全释放了出来,也注定了隋炀帝悲哀的收场…… 在杨广的记忆中,不管是童年,还是成年,父亲都是极其严苛的,打骂责罚均是家常便饭,鲜少能见到父亲露出如此温柔的一面。 杨广一时慌了神,圆圆的猫眼睁大,肉嘟嘟的小嘴巴也张开了一个“0”型,有些吃惊纳罕。 杨兼见小包子呆呆的立在原地,被他呆萌的小模样逗笑了,又捏了捏小包子的面颊,手感果然还是如此的绵软,当真想要多捏两下,让杨兼玩一年都不会腻。 杨兼又说“不过……唤作爷爷不中听……” 杨兼的确了解一些南北朝的习惯,但他本是现代之人,一场梦魇后来到了这里,平白无故喜当爹已经足够惊喜,若是往后被儿子追着喊“爷爷”,杨兼总觉得有些子别扭。 杨兼想了想,叫爹也不好,虽爹的确是爸爸的意思,但在北周用南朝人的词眼,杨兼还是北周贵胄,恐怕会被人批斗成反贼。 杨兼挑唇一笑,对小包子说“乖儿子,叫父父。” 小包子杨广方才一瞬,险些恍惚在杨兼的“温柔乡”中,赶忙回过神来,歪了歪小脑袋,他素来知道父亲和爷爷的意思,往日里一般唤父亲就是爷爷、阿爷或者大人,也有直接唤父亲的,从未听人唤过父父,这叫法倒是新奇的紧呢。 小包子杨广未有任何犹豫,他的目的本就是混入隋国公府,为自己日后打下基础,能成为隋国公世子的儿子,只是唤一句父父有甚么可难? 小包子揪着杨兼的衣袖,似乎是惧怕杨兼突然消失一般,仰着肉肉的小脸盘子,奶声奶气的说“父父!” 小包子年岁小,口齿不清有点漏音,唤“父父”的时候漏音更加严重,还能隐约看到小豁牙,那模样像极了一只粘人的奶猫。 杨兼没有对任何人动过心,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因着杨兼的心底里有一根刺儿,这根刺在杨兼幼年之时便扎在心底里,一直逆向生长,到了如今,虽鲜血淋漓,但那根刺已经与杨兼形成了一个偏利共生的系统,恐怕这一辈子,永远也无法拔除。 然便是这样的杨兼,却十足喜欢孩子,或许是想要弥补自己童年的不幸…… 杨兼将小包子抱起来,小包子不足一米,个头小小的,别看长着一张小肉脸,但身子上压根儿没有二两肉,一抱起来根本不压手。 杨广没成想会被对方突然抱起来,说到底,他虽伪装成小孩子游刃有余,但杨广真正的内心,可是个杀伐狠辣,纵横捭阖的一朝之君,突然被一个成年男子抱起来,这心窍中的滋味儿还当真有些微妙。 小包子肉肉的小脸一僵,很快又恢复了粘人、弱小又无助的模样儿,小奶猫一样顺势依偎在杨兼怀里,还用短短又肉肉的小胳膊抱住杨兼的脖子,又奶声奶气的唤了一声“父父!” 杨兼笑着说“真乖。” 仆役一个头两个大,扎手在原地,便听杨兼说“给小郎主烧些热汤来,洗洗这个小炭球。” 仆役也没有旁的法子,毕竟国公不在,少郎主身为世子自然当家,少郎主说的话便是指令,立刻跑出去烧沐浴的热汤。 杨兼抱着乖巧的小包子往屋舍而去,仆役动作相当麻利,很快烧好了热汤,将腾着暖洋洋蒸汽的大木桶送进杨兼的屋舍,随即搬来大漆雕花屏风。 热汤木桶对于小包子来说稍微有些高,杨兼一看,这般大小的孩子,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沐浴,便卷起袖袍,将袖子卷高至手肘之上,将衣摆顺手掖在腰带之间,然后走向小包子,口中笑着说“乖儿子,父父给你洗香香。” 小包子“……” 小包子浑身僵硬的站在热汤之旁,不知是不是杨兼的错觉,便宜儿子好像稍微退了一步,仿佛自己是甚么“洪水猛兽”般。 杨兼的确不是甚么洪水猛兽,但杨广也并非甚么小奶娃。杨广素来被人伺候惯了,按理来说沐浴更衣这种事儿,旁人伺候着习惯,但伺候他的这个人,乃是杨兼,这让杨广一时踟蹰,不知不觉稍微退了一步。 杨广眼看着杨兼一步步“逼向”自己,还要亲手给自己退下衣衫,当即抬起肉肉的小手,死死握住自己的小衣领。 杨兼一愣,直接“嗤……”笑了出来,说“怎么的,我儿子还害羞了?” 小包子肉嘟嘟的脸蛋稍微抽搐了一下,并非是害羞,但十足的别扭,小包子干脆轻轻嗖了嗖嗓子,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窝、窝自己来!” 他说着,动作飞快,仿佛上了发条的小木偶,“唰唰唰”几下,除掉自己破旧的小衣裳扔在一旁,动作灵动非常,随后扒着“高大”的木桶边沿,两条小腿使劲蹬,“咕咚!”直接跳进热汤之中,那架势根本看不出是要沐浴,不知情者恐怕还以为小包子是想要效仿屈原跳江呢…… 小包子跳进热汤之中,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杨兼则是搬来胡床,也就是小马扎坐在旁边,毕竟便宜儿子太小了,浴桶这么大,倘或儿子一个不留神溺水,自己也好把小包子捞出来。 杨广“受气包”一样缩在热汤中,烟气袅袅,十足解乏,干脆掬起水来,使劲搓了搓自己的小脸蛋儿。 小包子脸上脏兮兮,一看便是穷苦出身,这年头南北动乱,穷苦人吃上一顿饱饭都是问题,又有谁会在乎沐浴呢?小包子也不知多久没有沐浴过,脸上蒙着一层黑漆漆的泥,此时用水一撮,登时露出了“原貌”。 脏兮兮的小包子已然十足可爱,这洗掉了污泥的小包子,瞬间变得盈盈润润。肤色奶白犹如羊脂一般,肉嘟嘟的小嘴唇呈现淡粉色,圆圆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眼尾上吊,小小年纪便有一种顾盼神飞之感,显然是个俊美胚子,这若是长大了,必然是“祸国殃民”的美男子。 杨兼眼看着小包子“改头换面”,心窍中突然想起了一种吃食——米糕。 便宜儿子这白嫩嫩的模样,简直像极了最软糯细腻的米糕,又白、又嫩、又软,最重要的是……还甜。 杨兼坐在胡床上,支着头看着小包子沐浴,笑着说“儿子,你叫甚么名儿?有名字么?” 小包子杨广的眼眸微微一晃,眼下的“父亲”如此年轻,还未娶亲,所以按理来说,“杨广”尚未存世,杨广思忖着,便是将自己的名讳告知他,也没甚么厉害干系。 隋国公虽被赐姓普六茹,但汉姓本是杨,倘或杨广告诉杨兼自己也姓杨,说不定反让杨兼而生出一股子亲切感,岂不是能讨好杨兼? 小包子杨广心中算计了一番,随即坐在热气袅袅的浴桶之中,两只小手扒着桶牙,整齐犹如小贝壳的指甲轻轻抠着被热汤阴湿的木桶缝。 眨巴着大眼睛,还歪了歪头,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窝叫……窝叫杨广!”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杨·心机·包子·广:(思考父父知道我也姓杨,一定会对我好感度倍增! 杨·心机·包子·广:(装萌父父,窝叫杨广! 杨·父父·兼:……(笑容逐渐凝固) 杨·心机·包子·广:? 蠢作者提示:父父对你的好感度下降了100! 杨·心机·包子·广:???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水银瓶儿、豆腐煲激推bot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斐然3个;芝士烧鹅、24345488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烟77瓶;北海夏日20瓶;豆腐煲激推bot、雪后初霁、袭蒽若、橘斐然10瓶;芝士烧鹅6瓶;乐意、千里一线缘5瓶;喵个咪、一拳一个嘤嘤怪、h、星辰非昨夜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为兄赔你 窝叫杨广! 杨兼“……” 杨兼乍一听“杨广”二字,心窍之中登时刮起了翻天覆地的腥风血雨,“父父”慈爱的笑容,仿佛是即将干涸的凛冬之水,一点点凝固,最后被冬风一吹,彻底凝成了霜…… 杨广,这个名讳简直是如雷贯耳。不为别的,因着杨广是现代人耳熟能详的暴君之一,他的功绩完全掩藏在暴虐之下,让杨广的恶名逆风亦能传十里。 更重要的是,杨广可是历史上“坑爹”排行榜的魁首! 史料记载,杨广扳倒太子之后,被隋文帝杨坚封为太子,杨坚重病之时反悔,想要重新立大儿子为太子,杨广知晓此事立刻逼宫,杀死了自己的亲爹,成功上位,成为了大隋第二位掌权人,也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隋炀帝…… 如今眼下老老实实坐在热汤之中,粉嫩白皙,规规和和的小包子,竟然告诉杨兼,他唤作“杨广”。 杨兼温和的笑容干涸在脸上,心中默默的想着,现在“我去买个橘子”,还来得及么? 杨广虽如今变成了小包子,身子严重缩水,仿佛一个小娃儿似的,但他的心智完全没有缩水,心窍中的承算心机多不胜数,本想用氏族拉近干系,让杨兼生出一股子亲切感,但没成想,杨广说出自己的名讳之后,杨兼一点子也没有亲切之感,温柔的笑容反而凝固了 且…… 异常古怪。 便算杨广是“后来人”,已经经历过一辈子,但此时此刻,善于心机谋算的杨广,竟看不透他这个“父亲”了,不知杨兼到底在想甚么。 杨广借着热汤的蒸汽掩护,眸子不着痕迹的微微滚动着,随即祭出了自己的撒手锏,扒着木桶的边沿,缩了缩奶白的小肩膀,小小的包子因着身量没长开,稍微有些溜肩膀,无助的战栗着,无比的弱小可怜。 小包子杨广眨巴着大眼睛,嗓子里奶声奶气的呜咽着“父、父父,窝……窝缩错神马话了咩,惹父父不快了……” 杨兼沉浸在“坑爹”的震惊之中,听到小包子的话,瞬间回了神,眼看着可可怜怜没人爱的小包子,心底里陡然有些发软,这么小的孩子能有甚么坏心眼儿? 再者说了,如今的“自己”堪堪十九年华,尚未娶亲,眼前的小包子杨广更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按理来说,那个“坑爹”的杨广还没出生,说不定还在娘胎里呢,决计不是一个人。 不过恰巧同名同姓罢了…… 杨兼这般思虑,舍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杨兼微微蹙眉,朗声说“何事喧哗?” 仆役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少郎主!前些个少郎主去太府大夫家中做客,看上的那小奴妓人,太府大夫给您送过来了!” 太府大夫,北周文官,中大夫正五命,隶属于六府之中的天官,主要负责“天下库储,出纳租税”。值得一提的是,北周的官制一命相当于九品,九命相当于一品,也就是说,太府中大夫相当于五品文官,虽然官阶不是很大,但油水充足。 小奴妓人,简单来说其实就是妓子,南北朝时期豢养家妓是一种“时尚”,谁家豢养的家妓多,正说明谁家位高权重。 本以为府上的莺莺燕燕已经够多了,没成想还有这么多“花样儿”,当着自己便宜儿子的面儿,仆役大喊着“妓子”如何如何,小包子还那么小,杨兼恐怕孩子听了不好。 杨兼转头一看,却见小包子老老实实的坐在热汤里,肉肉的脸上挂着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淡定表情,又奶气又老成,那双黑白分明的猫眼里充斥着浓浓的了然,还轻轻撩了自己一眼。 杨兼“……” 罢了奴仆的声音又隔着门板,期期艾艾断断续续的说“少郎主,那妓子……妓子……笨手笨脚,刚一入府,便撞翻了三郎主亲手做的饼食……三郎主一向与少郎主您不对付,听说是少郎主的妓子,一定要少郎主给一个说法呢。” 杨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额角,自己堪堪来到南北朝,南北朝的纷乱暂时未有体会到,倒是先要处理家长里短儿。 仆役口中的三郎主,恐怕就是杨兼如今这个身子的便宜弟弟了。 眼下的隋国公杨忠一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便是隋国公世子,不必说了,正是如今的杨兼。 老二杨整,为人敦厚正直,高大英伟,能征善战,据仆役说,跟随着隋国公出门公干去了,这几日便会一同回朝。遍长安城中,提起隋国公的二郎主,那都要竖起大拇指,由衷的赞叹一句“果然虎父无犬子”,杨整可谓是北周战神,每每出征,无往不胜!可惜的是,只有杨兼知晓,在不久的将来,杨整跟随如今的北周皇帝宇文邕出征攻打北齐,最终力战而死…… 老三杨瓒,本名杨慧,后来改名杨瓒。杨瓒此人和高大英伟的二兄不同,乃是北周才子,因容貌俊美而闻名长安,可谓是长安城有名的美男子。杨瓒诗书礼仪绝佳,好交文人雅士,出身将门,又习得一身武艺,文武全才。这样的人物儿在京兆提着灯笼也找不到几个,可想而知,杨瓒每每出门,长安城的姑娘们争相探看,那场面儿犹如大型追星现场。便是如此出身名贵、风流倜傥的三郎主,却有一个南北朝男子稀缺的,三郎主杨瓒痴情于当今陛下的妹妹顺阳公主。 是了,杨兼乍一听,只觉这顺阳公主的名号,似乎有些子耳熟,仆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盯着杨兼,杨兼猛然才想起,顺阳公主这名号仿佛不久之前听说过,便在杨兼要收小包子杨广做儿子之时,杨兼之所以执意收小包子为儿子,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就是——挡箭牌。 而小包子这个挡箭牌,挡得便是顺阳公主…… 杨兼只觉宿醉的疼痛复又席卷上来,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古人诚不欺我,前有“坑爹之事”,后有“兄弟阋墙”。原杨兼、杨瓒和顺阳公主之间是一个三角恋的故事…… 谁不知隋国公府二郎主能征善战,素有战神之名,三公子文武全才,乃北周第一才子,而隋国公的长子便…… 之所以那么多美人儿追捧隋国公长子,并不是因着隋国公长子武能扛鼎,也并非隋国公长子文能安天下,而是因着长子乃是世子,以后是要世袭国公爵位的,再者,隋国公长子姿仪出众,乃系北周第一美…… 老二武艺好,老三文采好,老大……脸蛋儿好。虽三位少郎主都是同父母同的兄弟,但是老三杨瓒平日里最是看大兄不起,一方面是大兄游手好闲,整日拈花惹草,另外一方面便是因着顺阳公主之事了。 杨瓒本就与杨兼有仇,哪知道今儿个便是这么巧,杨瓒亲手为顺阳公主做了一碗汤饼,太府中大夫送来的妓子不小心撞翻了杨瓒的汤饼,杨瓒如何能不动怒,当下便要让杨兼给个说法。 杨兼听着外面儿喧哗的声音,只觉额角青筋直蹦,无奈的叹口气,说“出去看看。” “吱呀——” 杨兼推门而出,果然看到屋舍外面的庭院中站着不少人,一个身披白色薄纱的少年,瑟瑟缩着肩膀,低头按首,下巴恨不能抵在单薄的胸口上,不停的战栗着。 那少年身量羸弱,细腰犹如弱柳扶风,只披着一件又薄又透又软又贴身的薄纱,恨不能透出莹润的肤色,应该便是仆役口中,太府中大夫送来孝敬“原主儿”的妓子。 杨兼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很好,妓子还是个男子,不,确切的说,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妓子吓得巴掌大的小脸儿面色惨白,一个字儿也不敢说。他面前叩着一只瓷碗,精美的瓷碗摔得细碎,里面和着几根形似面条,犹似面片儿的面食。因为面条或者面片儿实在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所以杨兼一时间也说不好是甚么吃食,大抵是汤煮的面食,或者是……煮烂的面糊糊? 按照仆役所说,这应该是三郎主杨瓒亲手制作的汤饼。 小包子杨广赶忙擦了擦,裹上小衣裳,迈开小短腿也跑出来,伸手扒着杨兼的衣摆,浑似很依赖杨兼的模样。 杨兼低头看了一眼小包子,又看了一眼衣着过于单薄的妓子。虽说这妓子是个男子,但在孩子面前穿成这样,终归不是太好,于是杨兼干脆将自己的外袍哗啦一声解下来,顺手披在妓子单薄的身子上。 妓子诧异的抬起头来,一双杏眼红彤彤的,还挂着惊惧的泪水,撞在杨兼“温柔多情”的目光上,突然露出一丝丝的羞赧。 三郎主杨瓒不知大兄已经换了“瓤子”,看到这场面还道是杨兼花心风流惯了,冷嗤一声,凉凉的说“大兄倒是怜香惜玉。” 杨兼顺着那清冷的嗓音看过去,眼前此子必然便是自己的便宜三弟杨瓒了。杨瓒身材高挑,一身文人姿仪,偏偏精腰挺拔,透露着一股武将气息,文武的结合让杨瓒文雅而不穷酸,英挺而不虬髯,尤其杨瓒容长脸面,更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清冷高洁之感。 杨瓒果然与杨兼不对付,腰扇一挑,指着扣在地上的瓷碗,说“大兄纵容妓子,撞坏了我亲理的汤饼,今日大兄必然要给我一个说法,否则……” 杨瓒“找茬儿”的话还未说完,杨兼已经淡定开口,说“为兄赔给你。” “赔?”杨瓒冷笑一声,说“大兄有所不知,这可是我亲自下庖厨,为公主所制的汤饼,大兄拿甚么赔给我?” 杨兼的态度还是很平静,国公府中的仆役都知道,往日里世子和三郎主一见面儿,必然是要掐个你死我活的,今儿个却只有三郎主一面热,世子异常的平静,也不知甚么情况。 杨兼态度很好,说“为兄也可以亲手理膳,做一碗汤饼赔给你。” 他话音一落,别说是仆役们,别说是三弟杨瓒,便是小包子杨广也狠狠吃了一惊,圆溜溜的猫眼睁大再睁大,保持着揪住杨兼衣摆的动作,扬起肉肉的小脖子,奇怪的看了杨兼一眼,父亲甚么时候还会理膳了? “好啊。”杨瓒点点头,他以为杨兼只是信口开河,毕竟杨兼平日里几斤几两,他这个做弟弟的哪里能不知晓? 杨瓒说“大兄既然要亲自理膳赔给弟弟,那再好不过了。但弟弟丑话说在前面儿,这饼食做的不好,今日之事便不算完。” 杨兼挑了挑眉,说“如何才算是好,弟亲大可以言明。” 杨瓒今日便和他牟上劲儿了,冷笑说“大兄见多识广,乃是我们隋国公府上的世子,这烹饪出来的饼食,必然非同俗物,大兄可不能用一般的饼食来搪塞弟弟……” 杨瓒握着腰扇,扇子尖轻轻敲击着掌心,一派翩然之姿,说“大兄听好了,这饼食不能是起溲、不能是餢飳、不能是曼头、不能是薄壮、不能是汤饼、不能是牢丸、不能是粔籹蜜饵、不能是豚耳狗舌。弟弟也不难为大兄,只求‘犒(月高)香壤(月襄)色,食指大动’,这八个字足以。” 足以?分明是找茬儿!无论是仆役们,还是小包子杨广,都已经预料到,杨兼被三郎主戏弄之后,震怒恼羞拂袖而去,不欢而散的场面儿。 哪知…… 杨兼从都到尾都未有动怒,面色温如春棉,似乎从不知甚么是恼怒,看着杨瓒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面对杨瓒咄咄逼人的冷笑,杨兼竟是淡淡的笑了回去,说“这亦不难,弟亲既然想食饼,为兄做给弟亲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杨瓒:(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杨瓒:我闹!我闹!我闹! 杨兼:(微笑为兄赔你 杨瓒:? 杨·包子·广:▼▼有人为了吸引我父父的注意力不择手段 杨瓒:??? 今日在评论区额外随机掉落一些500点和1000点的中号红包~么么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弟弟无理取闹 “不难?”杨瓒仿佛听到了天大的顽笑,腰扇的尖端在掌心短促的敲击了两下,显然比方才的力度要大许多,咬重声音,重复说“大兄可曾听清楚了?这饼食不能是起溲、不能是餢飳、不能是曼头、不能是薄壮、不能是汤饼、不能是牢丸、不能是粔籹蜜饵,亦不能是豚耳狗舌……” 杨瓒一口气八个“不能”,一共罗列了九种饼食。 南北朝时代是一个大融合的年代,各个民族交融在一起,虽然混乱,但也快速推动了历史,美食在这个年代急速“膨胀”,尤其是“饼食”,被推向了一个新鲜的高度。 尤其是在北朝,北朝喜食饼,但是杨瓒口中的饼食,可并非现代人所想的馅饼、烙饼等等。在当时,饼食其实大抵可以理解成——面食。 南人喜欢吃米、食鱼、煎茶,而北人则偏爱吃饼、食肉,饮酪浆。 方才杨瓒所说的起溲,其实就是发酵的面食;餢飳是发面饼;曼头很好理解,就是馒头;薄壮乃是薄饼;牢丸的概括面积较为广泛,包子饺子汤圆等等,全都被叫做牢丸;粔籹蜜饵是面类油炸甜食;豚耳狗舌则是豚耳和狗舌,类似于猫耳朵和牛舌饼。 至于汤饼,也就是杨瓒亲手下庖厨制作的那碗“面糊糊”,其实类似于现在的面条或者面片儿,当时没有“面条”这个词汇,所以一律用饼代替,面条、面片,或者煮饼都被唤作汤饼。 杨瓒的汤饼还扣在地上,一根根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有的粘成一坨,有的则烂成一团,面汤险些熬成了一碗藕粉,黏黏糊糊,扣在地上愣是不怎么流淌,几乎没有甚么流动性…… 杨兼低头盯着地上的汤饼,不知怎么的,一瞬间便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第一次做饭的场景。当年父母离异,母亲又患上了躁郁症,小小的杨兼无人照顾,肚子饿了只能自己动手做饭,踩着凳子,扒着灶台,杨兼第一次给自己做的便是一碗面条。 如今想起来,和眼下这碗汤饼,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处。三弟杨瓒做的汤饼,还比当年杨兼做的面条好上一些,虽“缠缠绵绵”粘粘黏黏,但好歹没有糊掉。当时杨兼烧了好大一锅水,但不知为何,水熬干了,最后面条糊掉了,面条上漂着糊渣子,小小的杨兼就那样,对着面条一边哭,一边往嘴里塞,那糊掉的滋味儿,他一辈子也忘不掉…… 杨瓒重复着“刻薄”的要求,他乃是隋国公府的三郎主,见多识广,要说这世上还有他没食过的饼食,那决计是不可能的,杨瓒便是故意刁难杨兼,找找他的晦气。 哪知道杨瓒这面刻薄的列举着,杨兼却突然轻笑出声。杨瓒一愣,还当杨兼是嘲笑自个儿的手艺。杨瓒生在大门大户,虽不是长子,但乃是嫡三子,身份同样高贵,平日里根本不下庖厨,前呼后拥有人伏侍,杨瓒本对理膳有些个兴趣,正巧心仪的顺阳公主喜食汤饼,因此杨瓒便亲手做汤羹,也是第一次做汤饼,自然不是十分得心应手。 杨瓒白润的脸面登时被“嘲笑”的微微发烫,咳嗽了一声,说“这饼食,必要大兄亲手料理,决不可假手于人。” 杨兼微微颔首,说“为兄既答允了赔你,自不会假手于人。” 杨瓒不信,平日里大兄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之人,怎么可能会做饼食?杨瓒仔细一想,恐是杨兼想要随便糊弄于自己,然后叫几个仆役理膳,对付交差。 杨瓒心中冷笑一声,岂容你这么糊弄过去?便说“即使如此,那大兄请罢,左右弟弟无事,与大兄一道去膳房。” 杨兼还能看不出杨瓒心窍中那些小道道儿么?杨瓒是个文人模样,脸上一贯摆着清高傲慢,但其实杨瓒不知,他心里那些喜怒,是一点子也没落下,全都摆在颜色之上,杨兼一看便十足了然了。 杨兼很干脆的说“那弟亲便一道来罢。” 小包子杨广仰着小脑袋,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他心中也有些纳罕,父亲还会理膳?他如何不知? 众人一并子进了膳房,这个年代并不如何讲究“君子远庖厨”,但大户人家的郎主绝不会自己理膳造饭,庖人们突然看到世子和三郎主,一时间愣是反应不过来。 杨兼走进膳房,环视了一圈,不愧是国公府邸,膳房偌大,膳夫们没有五十,也有二十,这还只是在膳房之中看得到的。膳具食器一应俱全,整齐的罗列摆放着,因着如今时间不当不正,膳夫们都十足清闲,不如何忙碌。 杨兼最后将目光落在膳房的木俎上,其实就像现代所说的砧板或者案板。木俎凌乱非常,上面撂着一大块和好的面,面团歪七扭八,面团旁边展着一只面饼,面饼足足有脸盆那么大,但是薄厚不一,面饼旁边还扎着一把刀,刀刃上也粘着面,甚至还挂着一根面条。 想来这木俎和面,就是方才三弟杨瓒做汤饼的原料食材了。这年头可没有压面机,要吃“面条”必须自己和面切面,杨瓒亦是第一次做汤饼,恐怕失败,因此和了好大一块面,切得零零碎碎七七八八,好歹做出了一碗成品,其他的面便被弃在这里。 庖人正准备将三郎主“祸害”过的面团扔掉,众人进来之时,庖人正在收拾和木俎“缠缠绵绵”的面团,抱起面团,便要丢掉。 “且慢。”杨兼抬手阻止了庖人。 杨兼可是国公府的少郎主,将来必是要世袭隋国公爵位的,别看杨兼花天酒地,但他的话在国公府中便是指令,庖人立刻住了手,恭恭敬敬的说“少郎主,您吩咐。” 杨兼看了看那面团,说“这么多面,扔了可惜,留下来罢,正好我做饼食需要。” “是是,少郎主。”庖人心说少郎主会做甚么饼食?还不是像三郎主一样过来“祸害”?却不敢吱声,应声将面团放下来。 杨兼也不含糊,像模像样攘衣挽袖,将袖袍推上手肘,一丝不苟的卷起来,露出两条手臂,随即将宽大的衣摆也拽起来,准备掖进腰带,方便一会子理膳。 杨瓒见他撸起袖子,又拽起衣袍,面色突然一僵,登时背过身去,那傲慢的神色有些龟裂,还打了一个磕巴,说“你、你这是做甚么?” 杨瓒一愣,这衣裳华贵雍容,衣摆又长,袖口又宽,万一染了面油,岂不是糟蹋,自然要挽起来,难不成便要这样理膳? 杨兼抬头一看,杨瓒背着身,耳根子竟微微有些发红,不由一愣,随即了然而笑,怕是“自己”以前口碑太差,三弟难不成以为自己要在膳房“耍流氓”? 杨兼说“自然是理膳,袖袍如此宽大,恐有不便。” “这、这样啊……”杨瓒的声音有些艰涩,似也发现方才自己的失态,咳嗽了一声,慢慢转过身来。 杨兼挑眉说“弟亲……以为为兄要做甚么?” 杨瓒面上尴尬的红晕还未褪去,登时又闹了一张大红脸,板着声音说“不、不是要做饼食么,快、快理膳!” 杨兼笑了笑,一副温柔好兄长的模样,也没多说,转身走到木俎面前,准备开始理膳。 杨兼父母离异自后,一切的生活全都要靠自己支撑,母亲偶尔回家,便会把杨兼关在漆黑异味的厕所里,逼迫他吃甜食,吃到痛哭流涕,呕吐不止。母亲不在家的时候,杨兼又要自力更生,总不能饿肚子,因此杨兼从很小的时候,便开始学习做饭。 杨兼的手艺不错,长大之后,还接手了母亲的蛋糕店,将小小的店面打理得井然有序,蛋糕店在杨兼的手上急速膨胀,发展成了庞大的企业。 杨兼看着那些剩面,将歪七扭八的面团揉圆,随即将面团擀平,擀成薄薄的面饼。 杨瓒抱臂站在一面,眼看着杨兼熟练的动作,一时不知是吃惊好,还是纳罕好,不知从何处开始挑刺下口。盯着那薄薄的面饼良久,杨瓒可算是找到了突破口,说“之前已然说过,这饼食不可是薄壮。” 薄壮便是薄饼,杨兼动作干脆利索,抽空回答杨瓒“不是薄壮。” 不是薄壮?杨瓒不信,但下一刻,便看到杨兼拿起刀来,“哒哒哒”速度飞快,灵动异常,瞬间将薄壮切成了一条一条,粗细均匀,根根分明。 杨瓒又找到了突破口,说“大兄原是想做汤饼?亦不要汤饼。” 杨兼言简意赅,说“不是汤饼。” 杨兼说完,便开始烧水,锅中滚水之后,将“面条”下锅,杨瓒在旁边转磨,第三次找到了突破口,说“大兄还说这不是汤饼?已经下了汤锅,还能再下油锅不成?” 哪知道杨瓒找茬儿之后,杨兼突然转头微笑,说“弟亲当真聪慧,有天赋。” 杨瓒一愣,不知杨兼到底是在夸自己,还是在损自己,呆在原地没有动弹。 杨兼已经绕过他,似乎还嫌弃杨瓒碍事,说“弟亲,稍微往旁边站一站。” 杨瓒呆呆的“哦”了一声,下意识的挪开脚步,转念一想不对劲儿,但再想找茬儿,已经过了这个时机,杨兼熟练的忙碌着,似乎没时间理会自己的“无理取闹”。 杨兼等面条煮熟,便将粗细均匀、洁白规整的面条全部捞出来,放在一只大碗中过凉水,又拿来一只瓷碗,开始准备调料。 杨兼“初来乍到”,虽对理膳不陌生,但膳房的摆设,食材的放置并不熟悉,左右找了找,只发现了一些申椒粉末。 申椒也就是花椒,清香回味,是杨兼很喜欢的香料之一,立刻舀了一点子洒在瓷碗中,随口便说“盐在何处?” 杨瓒方才在膳房里山,把膳房折腾了一个底朝天,食材佐料用完之后随手一放,膳夫们一时间愣是也找不到盐在何处。 杨瓒抄起一只小玉缶,“哆!”一声撂在杨兼面前,说“喏,盐。” 杨兼堪堪要道谢,定眼一看那小玉缶,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平静面容,犹如春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瞬间荡起无数涟漪,眼皮微跳的凝视着杨瓒。 杨瓒奇怪的说“看甚么?大兄不是找盐?” 杨兼终于把目光从杨瓒面上移开,低头看着小玉缶,淡淡的说“弟亲,这是白饧。” 杨兼虽不是南北朝之人,但他也能准确的区别出盐和糖的不同,显然这玉缶之中所乘之物,并非是盐,而是饧,也就是那个年代的糖。 杨瓒的面容第二次慢慢龟裂了,随着龟裂,尴尬的红晕又一次缓缓爬上脸面,一直染红了耳根子。 “嘭……”杨瓒感觉被甚么轻轻撞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一直藏在大兄身后,好似很粘人的小娃儿。 小包子杨广侧身从杨瓒身边挤过去,两只小肉手捧着一个对比他来说“硕大”的瓷缶,因为个头矮,来到杨兼身边还要踮脚。踮起脚尖,仰着犹如米糕一样白皙粉嫩的小脸蛋儿,高高举起瓷缶,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盐!” 杨瓒“……”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今日比试: 能文能武(无理取闹弟弟vs乖巧可爱(假萌假甜)包子~ 包子胜出! 小甜甜教你如何随时随地讨好父父! 杨·小甜包·广:虽然我今日戏份少,但一句足矣(自信ax) 本文日更!每日早8点存稿箱准时更新!其余时间可能修文捉虫~ s:这是一篇架空+历史,内含美食+养包子元素的文~父父建议大家空腹看文,效果更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又爱又恨 杨兼没成想,小包子小小年纪,便能分出盐和饧的区别,当即接过小包子杨广手中的瓷缶,捏了捏小包子的面颊,说“真乖,谢谢。” 有句老话儿说,没有对比便没有伤害,人比人气死人,不是没有道理的,杨瓒僵在原地,还没退去红晕的脸颊,仿佛是蒸熟的螃蟹,愈来愈红,愈来愈红,自己这京兆第一才子,竟是被一个奶娃娃比下去了? 杨兼找到了盐,将调料放在小碗中,回头一看,刚好看到灶台的角落里,很隐蔽的“藏”着甚么,便顺手拿了出来。 一只破旧,生了毛刺儿的木头罐子,上面还落满了灰土,绝对是常年弃置的物件儿,掀开盖子,一股子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一旁的庖人眼尖,便对杨兼说“少郎主,这是从宫中带回来的香料,味道怪异的很,国公和各位郎主都不喜食这个滋味儿,因此就弃在这里了。” 按理来说,宫里带回来的香料,那必定是稀罕顽意儿,应当宝贝才是,但这香料却像是垃圾一般丢弃在角落,旁的香料都放置在精致的食器之中,唯独这个放在鄙陋的木胎罐子里。 这香料的香味十足浓郁,杨兼一打开罐子,都不需要多看一眼,登时了然——孜然! 无错,木胎罐子里的香料,正是孜然。 孜然在唐朝之后,才广泛的传入中国,如今乃是南北朝时期,早于唐朝,虽然孜然还没有广泛的流传开来,但其实已经算是稀罕顽意,“进口”进贡给皇帝了。 孜然在早期被唤作安息茴香,安息的意思并非是对死者的哀悼,而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安息古国”帕提亚帝国。 孜然的香气很特别,尤其霸道,如今这个年代,孜然还没有广泛流传,因此很多人不能接受孜然的香味儿。加之庖人们对孜然也不了解,不知该如何入菜,便放置在了一旁,久而久之落了灰土。 杨兼正想着如何给自己的饼食调味儿,眼看到孜然,突然来了主意…… 杨兼在调料之中加了一些孜然,将各种调料搅拌均匀,然后倒入煮好过了凉水的面条之中,同样搅拌均匀,让每一根面条都沾满调料。 如此做好准备,杨兼竟真的烧了一大锅的油,杨瓒看的目瞪口呆,方才他不过“冷嘲热讽”一番,哪知道杨兼所做的这饼食,真的先下汤锅再下油锅。 何止是三郎主杨瓒,庖人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眼看着杨兼将调味好的饼食“刺啦”一声下了油锅。 杨兼答允了三弟杨瓒,要赔给他一份新鲜的饼食,不要起溲、不要餢飳、不要曼头、不要薄壮、不要汤饼、不要牢丸、不要粔籹蜜饵、不要豚耳狗舌。甚么样的饼食,能让见多识广的三郎主大吃一惊,食指大动呢? 无错——干脆面! 杨兼要做的,便是这干脆面。可别小看了干脆面,在现代干脆面虽不值甚么钱,但那可是百分之九十九孩子的童年,没有干脆面的童年,是不完整的。可惜……杨兼便没有这种童年。 杨兼小时候没人会给他买干脆面。年纪小的时候吃不了,年纪大一点儿父母离异了,更加没有人给他买过干脆面这种“垃圾零食”。后来杨兼长大了,成年了,学会了自力更生,学会了制作很多美食,杨兼格外喜欢干脆面这种小垃圾,每每一个人吃起干脆面的时候,仿佛能弥补童年的缺憾,堵住童年的阴影似的…… 杨兼本有些发愁,南北朝的饼食的确十足发达,各个民族融合,美食也推上了一个高潮,但很多佐料都不齐全,虽确定要做干脆面,但不知做个甚么口味儿才好。 就在方才,他发现了孜然,孜然和干脆面简直是天生一对的绝配…… 饼食裹着奇奇怪怪的香料和佐料,瞬间下了油锅,杨瓒一脸的不屑,哪知下一刻,却突然闻到了一股子说不出来的香气。 那香气很霸道,隐约是安息茴香的味道,但昔日里杨瓒也食过安息茴香,庖人将香料混合在菜色中,不但不美味儿,反而十足的呛人,只食一口,一个月都不想再看到安息茴香。 今儿个却不同了,孜然的味道发挥的恰到好处,随着咸香的香气,一股股幽幽的冒出来,慢慢在膳房弥漫开来。 少郎主要下厨,庖人们都是十足不屑的,心中抱怨着,郎主们倒是清闲,闹腾了膳房,最后还是要他们这些做仆役的来收拾。再者说了,少郎主们会做甚么膳食?还不是平白的捣乱,图个新鲜尔尔? 哪知就在这不屑与抱怨之中,庖人们也闻到了那股子香味儿,新鲜极了,便是他们一辈子下厨,也从未闻过这般的味道。 油炸的香气催发了孜然的香味,虽油炸食品不健康,但不得不说,油炸食品那股子得天独厚的香味儿,是旁的食物怎么也比不上的,天生便那般的“妖艳”,叫人又爱又恨。 小火油炸,干脆面很快出炉,杨兼将炸好的干脆面捞出来,放在一只承槃中控油、晾凉,随后又叫庖人拿来一个袋子。 庖人脸上已没有了方才的不屑,忙不迭的拿来一只袋子递给杨兼,也不知少郎主要布袋做甚么用。 杨兼将晾凉控油的干脆面装进袋子里,就听“咔咔咔”几声,竟然劈手将刚刚做好的“饼食”掰了个稀烂。 “你这是做甚么!”杨瓒赶紧出手阻拦,但为时已晚,眼看着好端端香喷喷的饼食,便这般殒身不恤在杨兼的“铁蹄”之下。 杨瓒笑了笑,将袋子交给杨瓒,说“弟亲,这干脆面就是要拌碎了,用手抓着食,才能得其真正的滋味儿。” “用手……用手抓……?”杨瓒眼看着杨兼递过来的饼食,源源不断的香味儿从布袋中窜出来,勾引着杨瓒的味蕾,说一句食指大动绝不为过,杨瓒十足想要尝一尝这干脆面的美味儿。 然…… 用手抓着食? 杨瓒又不是野民,乃系隋国公堂堂三郎主,怎么能做出如此下作鄙夷之事?杨瓒素来自负文雅,是绝不会用手抓食的,当即一蹙眉,还以为杨兼又想戏耍自己,便说“我不食!” 杨瓒突然闹脾性,小包子杨广站在一面许久,一直闻着那喷香的饼食味道。杨广这一辈子,做过国公家的小郎主,做过上柱国,做过王爵,做过太子,最后登上了九五之尊的宝座,这天下都曾是杨广的,甚么没见过,甚么没食过?但他的确没食过干脆面这等饼食。 杨广突然变成奶里奶气的小包子,还被拐子抓走,腹中早是饥饿难忍,好似猫眼的大眼睛眨了眨,既然杨瓒不食,倒是便宜了自己。 左右他如今只是一个奶娃娃,也不必在乎甚么面子里子,当即小包子杨广踮起脚尖,揪着杨兼的衣袍,奶声奶气,软绵绵的撒娇“父父,窝饿!肚肚饿!窝粗窝粗!” 杨兼这才恍然,是了,光顾着赔给三弟饼食,险些忘了自己的便宜儿子,给儿子沐浴洗澡,却没有来得及让儿子吃一口吃食,便弯下腰来,转而将布袋交给小包子。 小包子杨广早就饿坏了,白嫩嫩的小肉手立刻伸进布袋里,抓了一把干脆面,塞进嘴里,“咔奇咔奇”的嚼了起来。 干脆面脆而酥,一点子也不硬,别看小包子年纪还小,但食起干脆面来一点子也不含糊,小肉嘴嘟起来,因着食得凶,一口气塞进去太多,两只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仿佛从小猫咪变成了小仓鼠。 “唔唔、唔!”小包子杨广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眨着雪亮雪亮的大眼睛,含糊的说“好粗!好、父父,好粗!” 杨兼见他食得凶猛,怕是饿坏了,便说“慢慢食,还有一块。” 杨兼说着,将第二块干脆面装入布袋中,也要一并子递给小包子。哪知半路却杀出了一个“程咬金”,突然“抢”走了另外一袋干脆面,抬头一看,原是杨瓒。 杨瓒是典型的牵着不走打着后退的类型,杨兼第一个给他食,杨瓒碍于面子,偏偏不食,眼下小包子一说好吃,杨瓒又有些后悔,当即把另外一袋干脆面抢走了。 杨瓒打开袋子,迟疑的看了一眼袋子里稀碎的饼食,用帕子净了净手,十足讲究,这才伸进袋子里,捏了一小块干脆面渣子出来。他略微迟疑,吞毒药一般,慢慢将干脆面的渣子放入口中,大义凛然的落下口齿。 “咔嗤……” 孜然的香气,油炸的香脆,口舌生津的咸香,完全不同于其他饼食的滋味儿和口感。一口咬下去,分明是饼食,从头到尾都未有放进一块肉,但杨瓒竟吃出了一股子难以言会的“肉欲”。 杨瓒一愣,不敢置信的低头去看手中的布袋子,随即又捏出一块干脆面送入口中,“咔嗤咔嗤”嚼了两口,第三次捏了一块干脆面,这次稍微大一点,又送入口中。 紧跟着,杨瓒的眼眸微微发亮,仿佛是一个发现美味小零食的孩子一般,抓干脆面送入口中的动作显然变快了,从视死如归,几乎变成了啄木鸟。 杨兼眼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吃得喷香,笑眯眯的说“好食么?” 杨瓒想也未想,嘴里还含着干脆面,含糊的说“好……”好吃! 第二个字未说出口,杨瓒便对上了杨兼温柔含笑的目光,心里登时咯噔一声,正巧他唇边还挂着一块干脆面碎屑,随着杨瓒僵的动作,缓缓掉了下来。 杨瓒赶紧抹了抹自己的嘴巴,咳嗽了一声,说“尚、尚可……” 杨兼了然的说“自然三弟觉得好食,那这饼食,便算为兄赔给你了。” 杨瓒强调说“大兄听错了,弟弟说尚可,不是好食!” 杨兼又笑了笑,面对杨瓒的口是心非,只是笑了回去,杨瓒登时有一种自己无理取闹的错觉。 杨兼说“三弟若是想要送人饼食,不防也做做这干脆面,不怕放冷,油炸之食也便宜储存。汤饼虽好,但做好不易储存,等送出去,早就粘黏在一起,口感也会变差。” 杨瓒一听,煞是有道理,顺阳公主喜欢饼食,这干脆面新鲜的很,也是饼食,比汤饼新鲜了许多,若是能送顺阳公主一些干脆面,定是极好的。 杨瓒心中有些蠢蠢欲动,偷看了杨兼好几眼,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低声说“大、大兄,可否……可否将这饼食之法,教与弟弟?” 杨兼微微一笑,挑眉说“滋味儿只是尚可,弟亲学去想来也没甚么帮助。” 杨瓒咬着下嘴唇,把头垂的很低,下巴恨不能抵着胸口,声音闷闷的,说“……好、好食。” 杨兼故意说“三弟,你说甚么,大兄听不清啊。” 杨瓒耳根子通红,一脸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抬起头来,声如洪钟“弟弟说大兄做的饼食好食!从、从未食过如此美味的饼食!”这声音,怕是国公府外面儿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杨瓒一抬头,正好对上了小包子杨广看痴子一般的嫌弃眼神。 杨兼面上挂着“善解人意”的笑容,说“不过是一块干脆面,弟亲夸赞的这般大声,为兄怪不好意思的。” 杨瓒“……” 杨兼在杨瓒恼羞成怒之前言归正传,说“弟亲想要学做饼食,也无不可,为兄大可教与你。” “当真?”杨瓒的眼眸瞬间亮堂起来,仿佛已经忘却了方才被杨兼戏弄这事儿,倒不怎么记仇儿。 杨兼颔首说“自然当真,然……为兄有个条件。” 他说着抬起手来,修长的食指轻轻勾了勾,示意杨瓒附耳过来,杨瓒虽有些迟疑,总觉得杨兼的眼眸里晃过一抹流光,仿佛在算计甚么,但还是慢慢靠过去。 杨兼的气息带着一股子温热,就如耳杯上精美奢华的羽觞,轻轻扫在杨瓒的耳畔,微微有些发痒。便听杨兼带着笑意的嗓音压低,略微有些神秘,轻声说“只需弟亲与为兄……同流合污。” 杨瓒睁大了眼睛,一脸懵懂纳罕“同……同……?”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欢迎参与今日美味排行榜~请投出你宝贵的一票~ a孜然味干脆面 b杨·假萌·广 c杨·父父·兼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斐然2个;直下看山河、泥巴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袭蒽若11瓶;慕慕7瓶;陌槿5瓶;that039snono2瓶;一拳一个嘤嘤怪、不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脆饼赋 同流合污? 杨瓒纳罕的盯着杨兼,他可不知杨兼此时已经换了瓤子,登时也不知想到了甚么,一张干净的面颊再一次染上了些红晕,好像是壶煮沸的开水,脑袋顶差点冒烟儿。 杨兼眼看着三弟的表情变化,不由笑起来,抬起手拍了拍杨瓒的肩头,说“三弟,你在想甚么龌龊之事?” 杨瓒“……” 杨兼解释说“其实是这小娃儿的事儿。” 杨瓒更是纳罕,难道不是那等子龌龊之事?便听杨兼继续说“阿爷快要回朝了,这事儿三弟必然也知晓。” 杨兼入乡随俗,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自己是“冒牌货”,自是要唤父亲为阿爷的。 杨兼笑了笑,好端端一张温柔的面相,突然变得狡黠起来,仿佛在打甚么坏主意,说“谁不知阿爷一向偏爱文武双全、德才兼备的弟亲,还请三弟与为兄一起,帮忙把小娃儿留下来。” 杨瓒终是明白了,甚么叫做——同流合污! 原这杨兼真的要自己与他一并子做坏事儿,把小包子留在府中。 杨瓒脸色为难,说“他……” 不等杨瓒说完,杨兼已经又说“三弟如此乖巧懂事儿,若是有三弟劝一劝阿爷,定然事半功倍。” 杨瓒第二次开口“我……” 还是不等杨瓒说完,杨兼微微蹙眉,脸色似有些忧郁,说“倘或你不帮大兄,阿爷回来定然会打死大兄的,大兄的身家性命便全权交给弟亲了,弟亲也不想看到一尸两命的惨剧罢?” 杨瓒第三次开口“你……”一尸两命是这么用的么? 杨兼拍着他的肩头,眼神十足器重,说“时日不多了,还请三弟多多费心,想想法子。事成之后,大兄便教你干脆面的做法,这干脆面除了孜然口味,还有旁的许许多多口味,甚么照烧味、烧烤味、麻辣味、红烩味、泡菜味、咖喱味、奇奇怪怪味,总之应有尽有,保证你食上足月都不重味。” 杨瓒听着杨兼细数口味,眼眸瞬间亮堂起来,一下子被杨兼拐进了沟里,带偏了主题,顺口说“还有其他口味儿?照烧是为何物,咖喱又是……诶不对?大兄,弟弟与你说的不是这个!” 说到这里,杨瓒瞬间反应过梦来,一抬头却见杨兼已经拉着乖巧的小包子施施然离开了膳房。杨瓒悔恨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干脆面,喃喃的说“我怎的就……同流合污了呢?” 杨兼成功“打发”了便宜三弟,拉着小包子走出膳房,起初看到三弟杨瓒之时,还以为三弟是个棘手之人,没成想仔细一看,倒有些傲娇孩子气,一袋干脆面便给打发了,不只是打发了找茬儿,顺手还把三弟拉来做了“军师”,如此一来,想让小包子留在国公府,也便宜了许多。 小包子杨广手里还攥着干脆面的小袋子,一副“窝乖巧、窝懂事”的伪装,老老实实跟着杨兼往回走去。 吱呀—— 杨兼推开舍门,屋舍中黑漆漆的,不知为何竟挂上了帐帘子,将初夏的日光全都遮蔽起来。杨兼微微蹙眉,因着童年的阴影,他不喜欢阴暗的地方,刚要走过去将帘子拉开。 “咚!”一声,一个黑影突然从后背窜上,一把抱住了杨兼。 杨兼吃了一惊,刚要回头,身后之人两条手臂仿佛水蛇一般缠上来,纠缠着杨兼的肩背和脖颈,柔软的吐息洒在杨兼的耳畔,带着一股子甜腻的香软,柔柔的说“郎主,让奴伏侍您……” 这声音有些耳熟,怕是不久之前才听过,杨兼仔细一想,是了,可不是那打翻了杨瓒汤饼的妓子么?昔日“原主杨兼”去太府中大夫家中做客,不小心看上了这美貌的妓子,太府中大夫为了巴结隋国公世子,便巴巴的将这美貌的妓子送了过来。 值得一提的是,这妓子还是个少年…… “哗啦——”便在杨兼回想之时,突然一声轻响,仿佛是什么绵软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衣裳…… 是妓子的衣裳,仿佛花瓣一样,扑簌簌剥落在地上,两个人贴的更紧,只隔着一层杨兼奢华的衣袍…… 杨兼微微蹙眉,眼眸一眯,突然握住那妓子的腕子。妓子还是个少年,大抵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哪里比得过杨兼的气力,被杨兼一把拉住,“啊”的轻呼一声,身子旋转,猛地便要倒在杨兼怀中。 隋国公府上的世子风流多情,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妓子还以为世子急色,谁知下一刻,妓子突然被杨兼推了出去,不由得后退两步。 杨兼推开妓子,和妓子拉开距离,第一时间蹲下身来,修长的手掌一把捂住小包子杨广的眼睛。 杨广如今乃是个小包子的模样,但他可并非真正的小娃儿,甚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这点子只能算是小场面儿,因此一脸淡定老成,完全没有被吓到。 小包子被杨兼捂住眼睛,甚么都看不清楚,却抬起小肉手,摸黑抓着小袋子里的干脆面,“咔嚓咔嚓”的往嘴里送,仿佛小松鼠一样咀嚼着。 在杨兼眼中,杨广可是个小娃娃,怎么能见如此场面?他捂住杨广的眼睛,低头看了看掉在地上的纱衣,皱眉对妓子说“穿上。” 那妓子打了个抖,巴掌大的小脸变得苍白起来,咕咚一声匍匐在地,竟磕起头来,瑟瑟发抖的说“世子……世子饶命,奴、奴会好生伏侍世子,世子饶命……饶命啊……” 杨兼登时有些头疼,只是让他穿上衣裳而已,却仿佛要杀了他一般。 妓子吓得一直磕头,颤声说“世子,奴、奴还会弹琴,会……会唱曲儿,求世子开恩饶命,倘或让太府知晓奴没有伏侍好世子,奴……” 杨兼总算是听明白了,这妓子是带着任务来的,倘或让太府中大大夫知道这妓子无功而返,又或者被杨兼赶出府去,下场必然很是凄惨。 这年头家妓仿佛是流行趋势,起初的家妓都是由官妓而来,例如皇上赏赐。皇上的赏赐便是荣光,因此家妓多少也代表着一种荣耀和地位,不过发展到后来,家妓也不单单是官妓赏赐而来,还有很多穷苦人,或者俘虏等等,被抢掠成为家妓。因此家妓的地位渐渐低下起来,混得好的家妓地位比仆役要高,混得不好的家妓便像是牛马一样,任人宰割鱼肉。 那妓子不过是个少年,哭的呜咽不止,仿佛杨兼是洪水猛兽一般。 “嘎吱嘎吱……咔嚓咔嚓……”小包子还在脆生生的食着干脆面,一包已经要见底儿了,杨兼揉了揉额角,保持着捂住小包子眼睛的动作,叹气说“你先穿上衣裳。” 妓子打着抖,颤巍巍的抱起衣裳,不过因着害怕,动作不是很利索,一面呜咽,一面哆哆嗦嗦的穿,那模样活脱脱像被杨兼强抢了一般…… 就在此时,门外倏然传来脚步声,似有甚么人走近,那人走近了,却没有仆役过来通报,随即是三弟杨瓒的声音朗声说“大兄,我跟你说……” 杨瓒来到杨兼的屋舍门口,舍中黑漆漆的,不知为何,青天白日的竟挂着帐帘子,而且挂的严严实实。舍门没有关闭,半掩着,里面还传来委屈的哭咽声。 杨瓒站在门口往里一看,首先看到的是一地的衣裳,那衣裳又轻又薄,又软又透,仿佛春绵一般,一看便知不是甚么良家子的衣裳。顺着那一地的狼藉看过去,便看到一个美貌的妓子哭的梨花带雨,因为惧怕,单薄浑圆的双肩微微战栗着。 而屋舍里不只是大兄杨兼一人,堪堪入府的小侄儿竟也在场。 杨兼看着怔愣在屋舍门口的杨瓒,突然有些头疼,因着不需要杨瓒开口,杨瓒的眼神完完全全把他的情绪流露了出来,明晃晃的写着——嫖妓还带孩子! 妓子眼看突然有人来访,也顾不得哭了,匆忙把衣裳套上,杨兼这才缓缓松了口气,放开了遮住小包子眼目的手。 从始至终,小包子都异常淡定,顶着一张肉嘟嘟却“故作”老成的面向,被“父父”放开之后,还用帕子擦了擦自己沾满干脆面调料的小嘴巴。 杨瓒还怔愣在屋舍门口,因为震惊,手中的蜜香纸没有拿稳,飘悠悠顺着夏日的微风扑簌簌吹进屋舍之中,犹如一片翩然的落叶,缓缓落在丢着薄纱衣裳的地毯上。 杨兼低头一看,蜜香纸上写满了文字,杨瓒不愧是才子,书法苍劲有力,按理来说这年头用的是隶属,并非是篆书,杨兼总能看懂七七八八,但一眼看过去一句话里十个字,八个字都是生僻字。 小包子杨广淡定的弯腰,用小肉手捡起地上的蜜香纸,声音又软又糯,脆生生的念着“脆饼赋……酥脆娇黄,呧唇留香,山肤水豢,不及半分……” 杨兼“……”干脆面赋?三弟当真不愧京兆第一才子……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日更~每日早8点更新,雷打不动的更新时间。如果8点没有能看到新章节,肯定是晋江又抽了,请多刷新几次,或者直接戳进文章目录。 s:红包也是每日随机掉落在评论区,是给每天追文不养肥小天使们的惊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儿子真甜 杨瓒怔愣在门舍前,想他平日里行得端做得正,无有半分骄奢淫逸之姿,如何能直视如此“污秽”场面,杨瓒下意识闭眼便要跑。 杨兼一看就知便宜三弟定是误会了自己,当即一把扣住杨瓒肩头,将人拉回来,拖入舍中,口中还配合的笑起来,说“勿跑,三弟已然答允与为兄同流合污,如何可以临阵脱逃?” 嘭—— 杨兼将杨瓒拖入舍中,回手将舍门掩上,因着四周挂着帐帘子,舍门一关,屋舍之中便更显得暗昧旖旎起来。 杨瓒虽入了屋舍,却紧紧靠着门板,别看他乃是隋国公府上的三郎主,但是平日里压根儿没有飞鹰走狗、顽弄妓子的习性,一脸子羊入虎口的模样,呆在当地。 杨兼不过逗他一逗,其实叫杨瓒进来,是想要当面洗脱自己花心的名声,杨兼觉着,自己的口碑还能挽救一下。 杨兼当即朝着那妓子走过去,妓子的纱衣歪歪扭扭的披在身上,眼看着世子走过来,单薄的双肩又开始瑟瑟颤抖起来。 “啪!”就在妓子无助颤抖之时,杨兼一把握住妓子的手腕,轻轻展开妓子白皙柔弱的掌心。杨兼的大拇指顺着妓子白嫩的手掌暗昧的摩挲起来,妓子轻轻“呀”了一声,那声音软绵绵的,仿佛是荡起涟漪的秋水,丝丝缠绵。 杨瓒靠着门板,本就手足无措,听到那浅浅的叫声,登时涨红了一张脸,目光不知放在甚么地方才好,哪知道身边的小包子,不过四五岁年纪,却一脸淡定老成,一双圆溜溜的猫眼平静异常,比自己这个国公三郎主还要持重的多…… 杨兼抓住妓子的手看了看,那妓子还在脸红,杨兼已然开口“我身边无需妓子伏侍……” 妓子前一刻还在和少郎主“调情”,哪知下一刻却被无情抛弃,吓得妓子瑟瑟发抖,连忙便要求饶。杨兼抢在他哭啼之前,说“不过我看你掌心的茧子,应该多少会一些手艺。” 妓子的掌心白嫩,但生着不少薄茧,一看便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吃不过少苦头。 那妓子连声说“是是,回世子的话,奴、奴儿会做活计,还……还会理膳,奴儿会下庖厨,请世子不要赶奴儿出府,给奴儿一条活路罢!” 杨兼终于放开了妓子的手掌,淡淡的说“我虽不需要妓子伏侍,不过你可以留在府中做仆役,你可愿意?” 那妓子登时感激的屈膝跪在地上,使劲叩头,生怕杨兼反悔一般,说“奴儿愿意!奴儿愿意!只要世子肯收留,奴儿做牛做马亦是愿意的!” 杨瓒戒备的靠着门板,还以为大兄拉自己“同流合污”,真的是拖着自己一起快活的,哪知情况急转而下,竟变了模样儿。 这妓子虽是个男子,但如今哪个权贵家里没有豢养几个美貌的年轻男子作为妓子的?没成想一向风流多情的大兄,竟不要妓子伏侍,反而收了这美貌的妓子作为仆役,当真稀罕的紧,也奇怪的紧。 杨兼无需多言,看三弟的眼神,也知道自己的花心名声,稍微洗脱了一些。倒不算彻底洗白,但好歹让三弟有所改观。 杨兼对妓子说“你唤作甚么名字?” 那妓子有些迟疑,垂首说“奴儿……奴儿没有名讳,随少郎主欢心便是,请少郎主赐名。” 家妓之中也有三六九等,像妓子这般不善言谈,不善讨好之人,恐怕在太府中大夫家里也不受宠,没有名字并不奇怪。 杨兼想了想,自己也不是京兆才子,起名儿这档子事儿当真实麻烦的很,他心窍一亮,突然挑唇笑着说“那便唤作……玉米,如何?” 玉米? 杨兼的五官端正且透露着一股子清秀与孤高,一双丹凤眼,黑睛内藏外不露,内勾外翘总含春,这样温柔多情的面相,不知为何,笑起之时总觉“不怀好意”,平添了一抹狡黠。小包子杨广莫名觉得,眼前的父亲与往日里的父亲好似有哪里不一样了…… “玉米?” 杨兼起不出太雅致的名讳,一时只能想到吃食。这南北朝时期美食已经发展向了一个新的巅峰,但玉米这等吃食还未传入国中,是食不到的,甚么玉米做的美味,例如松仁玉米、玉米烙、爆米花等等,是决计食不到的,如此一想还有些遗憾。为了弥补这遗憾,杨兼便来了主意,干脆给妓子起名唤作玉米,岂不是大好? 杨兼只是随口起名,哪知道杨瓒突然开口说“玉米……玉米?白玉无瑕,斛米如珠,这名讳倒是雅致得很。” 杨兼哗啦一声抖开腰扇,轻轻的扇了扇,颇有翩然俊秀之风,毫不害臊的点点头,微笑说“正如三弟所言。” 杨兼“大言不惭”的说完,啪一声又合上腰扇,说“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三弟,你来寻为兄,可是为同流合污一事?” 不知怎的,一提起同流合污,杨瓒便想起方才那妓子光溜溜的场面,赶忙向前走两步,将屋舍中的帐帘子劈手全都掀开,初夏的阳光洒进舍中,将屋舍打得大亮,杨瓒这才狠狠松下口气来。 杨瓒咳嗽了一声,展袖端坐在大漆雕花案前,说“大兄拜托弟弟讨好阿爷,弟弟倒是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杨兼拉着小包子也坐下来,说“甚么好法子?” 杨瓒短促的说了一个字儿——食。 隋国公好食,这是尽人皆知之事,许多想要巴结讨好隋国公之人,送来的并非甚么美貌妓子,也非甚么金银财币,而是美食。 杨瓒十拿九稳的说“如今阿爷与二兄出征,这边关兵荒马乱能有甚么美味儿?大兄若是能在阿爷凯旋之日,备上一桌子宴席,阿爷定是什么气劲儿都消了。” 杨兼眼眸微微一动,好吃?那便太好办了。自己初来乍到,眼下的情况还不明了,但论起理膳,一包干脆面便打发了便宜三弟,杨兼倒是自信的紧。 杨兼仔细询问说“不知阿爷有甚么特别喜欢的口味?” 杨兼本以为自己这般问,恐怕会掉马,毕竟隋国公可是原主的老爹,怎么会有儿子不知老爹的喜好口味儿?不过杨瓒一点子也没有奇怪,只是凉凉的说“大兄鉴日里花天酒地,自不知阿爷的喜好,但大兄问弟弟,当真是问对人了。” 隋国公一共三个儿子,老大聪慧惊人,不过年少没有守心,成日里招蜂引蝶。老二倒是老成持重的很,但为人十足木讷,喜欢舞刀弄枪,唯独老三杨瓒是个知暖知热之人。 杨瓒说“阿爷喜食肉,而且最喜鸭肉。弟弟尝听闻,早年阿爷食过一道鸭馔,名唤烤鸭,只可惜当年那能烹饪鸭馔的老庖人早已去世,这道子鸭馔变成了绝学,便算是宫中的主膳、典膳、肴藏、掌醢、掌鼎俎、典庖,都没法子做出地道的鸭馔来。” 三弟杨瓒口中的主膳,便是膳部中大夫,乃系北周正五命天官,主管皇帝饮食,亦负责皇家宴会;典膳负责宫廷点心;肴藏负责肉食腌制;掌醢负责酱料管理;掌鼎俎负责闷炖食物;典庖负责宰杀养殖。 这些膳夫每日里负责为皇帝理膳,可谓是庖人之中的佼佼者,倘或连这些人都无法做出隋国公所喜食的鸭馔,恐怕天底下便没人能做出这滋味儿了。 鸭馔? 烤鸭…… 杨兼听罢,却不见一点子着急,反而微微而笑,笑容中全是笃定与自信,一瞬间那温柔的眼眸中仿佛蕴藏着流光溢彩。 北京烤鸭始于南北朝时期,当时的宫廷美味之中,有一道鸭馔,那便是北京烤鸭的前身了。这种烤鸭用果木炭火烤制,烤鸭外皮焦红鲜艳,光泽犹如红枣,鸭香肆意,香而不腻,外皮焦脆,鸭肉细腻。 说起这北京烤鸭,发展到后期演变成了两个流派,分别是挂炉烤鸭和焖炉烤鸭,挂炉烤鸭以全聚德闻名,焖炉烤鸭以便宜坊闻名。挂炉烤鸭皮脆,焖炉烤鸭肉嫩,各有各的千秋,但不管是哪个派系的烤鸭,最正宗的老北京吃法都讲究烤鸭一百零八片,片片带皮,蘸上浓香的甜面酱,夹上两根儿小葱丝,用白嫩的烤鸭饼一卷。薄饼的面香、甜面酱的酱香、烤鸭的肉香、葱丝的清香混合在一起,层次分明,外焦里嫩,肉感层层叠叠,堪称人间美味儿。 隋国公喜食的鸭馔,听杨瓒的描述,可不就是这日后著名的北京烤鸭么? 杨瓒没有注意杨兼的表情,还在说“倘或大兄想要讨得阿爷欢心,不如从今儿个起,便满京兆的去寻习得这门鸭馔手艺的膳夫,倘或侥幸能叫大兄寻到,那亦……” 他的话还未说完,杨兼已笑眯眯的说“何必费那工夫去寻膳夫,不过是一道鸭馔,为兄也能做得。” 杨瓒讷讷的看着杨兼,瞬间便想到那酥脆焦黄,满口香气的干脆面,震惊的说“大兄还会理鸭馔?” 杨兼说“可以一试。” 他说着,不理会杨瓒的震惊,转头对乖巧的小包子说“我儿喜不喜欢食鸭肉?” 小包子杨广眼眸微微一动,自己初来国公府,还需要讨好父亲,稳住根基才是。于是立刻仰起小脸蛋儿,一张稚气的小脸儿挂着甜甜的笑容,揪着杨兼的衣袍,声音软糯糯的说“父父喜食甚么,窝就喜食甚么!” 杨兼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小包子的脸蛋儿,心想……儿子真甜,绝不可能是白眼狼。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今日给大家介绍一款居家旅行必备产品——小甜包杨广~ 杨·假甜·广:我听话、懂事、能干又可爱。最重要的是不含真糖,甜而不腻,纯代糖不发胖! 杨·父父·兼:心动 杨·假甜·广:心动不如行动,快把我带回家~ s:打滚卖萌求一发营养液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重人格 杨瓒惊讶的说“大兄当真要亲自做这烤鸭?” 杨兼点点头,说“弟亲也说了,宫中的主膳都做不成这道鸭馔,恐怕遍京兆也无人习得这门技艺,还不如为兄自己理膳。怎么,弟亲不相信为兄的手艺?” 杨瓒瞬间便想到了干脆面,想他堂堂隋国公府上的三郎主,虽没甚么太多奢侈淫逸的陋习,但山珍海味儿,山肤水豢,还当真没有他未曾品尝过的。 杨兼所做的干脆面是彻底征服了杨瓒,杨瓒从未食过如此咸香酥脆的零嘴,仿佛会上瘾,食髓知味,不能自拔,恨不能干脆面不离口。 杨瓒如此一想,简简单单的饼食都给杨兼顽出了花样儿,鸭馔岂不是也可? 杨瓒说“那倒不是……” 杨兼笑了笑,说“还有事儿劳烦弟亲。” 杨兼说着,对玉米说了几句话,那身材单薄的少年转身离开,很快又回来,手中擎着笔墨纸砚。 杨兼看向杨瓒,笑着说“这烤鸭还需一只炉子,为兄口述,麻烦弟亲画一个草稿出来。” 杨瓒不懂理膳这种事儿,不知烤鸭还要甚么特殊的炉子?这说起北京烤鸭,讲究也是多了去的,许多人只知道北京烤鸭是果木烤鸭,其实烤鸭的炉子也十足的讲究。 烤鸭分为两个大流派,挂炉烤鸭和焖炉烤鸭。挂炉烤鸭是经明火挂炉烧制而成的,一般选用枣木为染料,因着枣木燃烧之后冒出的烟少,而且枣木燃烧之后会有一种天然香气浸透烤鸭,从而烧制出来的挂炉烤鸭外皮酥脆枣红;而焖炉烤鸭则是不见明火,这样的烤鸭封闭在炉子之内,是用温度将烤鸭烤熟,不见明火的烤鸭外皮虽没有挂炉烤鸭酥脆,但是鸭肉保留了最大的油脂,入口紧实而鲜嫩。 先前杨瓒提到,隋国公偏爱的烤鸭,是那种枣红外皮,油亮光洁,鸭皮烤制格外酥脆的类型,所以杨兼便描述了一遍挂炉烤鸭的炉子外形。 杨瓒提起毛笔,根据杨兼的描述,一点点将烤鸭炉的草稿画下来,三郎主不愧是京兆第一才子,无论是作赋还是作画,都是手到擒来之事。 杨兼拍了拍杨瓒的肩头,说“既然草稿已成,再劳烦弟亲走一遭,寻一个像样的匠人,把这炉子打造出来,越快越好。” 杨瓒的表情有些无奈,看了一眼杨兼。其实如果杨兼熟悉京兆的人情地理,也便自己去寻匠人了,偏偏杨兼初来乍到,还不甚熟悉周围的环境,只能拜托便宜三弟帮衬一把。 杨瓒面露无奈,却没有拒绝,站起身来叹气说“谁叫弟弟与大兄同流合污了呢。” 说着,拿了那张草稿急匆匆便出了门,准备火速去寻匠人打造烤鸭炉。算一算隋国公并着二郎主回朝,也就是这两日之事了,时日吃紧,不得不忙。 杨兼眼看着便宜三弟匆匆离去,不由笑了笑,心想一包干脆面收拢来的弟亲,当真是好用的紧呢。 杨兼长身而起,展了展衣袍,既然三弟奔波去打造烤鸭炉了,自己也不得闲着,这做烤鸭,鸭子也十足重要。北京烤鸭的鸭种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不能太大,鸭子太大肉质发柴。不能太瘦,太瘦的鸭子烤制不出外焦里嫩,皮酥肉嫩的口感。上好的鸭肉烤制出来不只是没有鸭臭味,还会有一股子独特的香味儿,这也是烤鸭的精髓所在,这种独特的香气叫人欲罢不能。 杨兼准备亲自出门去选鸭子,小包子杨广一看,立刻颠颠的跑过来,好似很粘人一般,吧唧抱住杨兼的大腿,仰着小脸蛋儿,甜甜的说“父父要出门嘛?窝想跟着父父!” 杨兼见过许多小孩子,却从没见过小包子这般甜,这般懂事儿的小孩子,杨兼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笑着说“那就跟着父父出门罢。” 杨兼让玉米去换一身衣裳,从今日起便跟着自己。杨兼准备带着儿子出门,玉米自然也会跟随,众人都准备好,刚要出门转转,那头里突然跑来一个仆役,大夏日里跑的满面通红,呼哧带喘,见到杨兼就大喊着“少郎主!少郎主!大事不好了!” 杨兼揉了揉额角,自从来到这北周,自己还从未遇见甚么好事儿,也不知又是甚么不好了。 仆役着急的拍着大腿,说“少郎主,三郎主出事儿了!出事儿了!” 杨兼蹙眉说“三弟出事了?” 杨瓒不久之前才出门,替杨兼去找匠人置办烤鸭炉去了,怎么转眼便出了事儿? 仆役说“是宇文家的三郎主,说……说咱们三郎主调戏、调戏了他的妓子,强行把三郎主给扣下了,叫少郎主去赎人呢!” 宇文…… 提起南北朝,那便不得不提一个叱咤风云的氏族——宇文氏。 如今北周的皇帝也姓宇文,名唤宇文邕。可想而知,宇文家系北周的皇亲国戚,如今宇文家的当家唤作宇文护。 说起这个宇文护,还要从老一辈开始说起。如今的皇帝宇文邕年纪尚轻,乃是宇文护的堂弟,宇文护的年纪比堂弟要大许多,早些年跟着小皇帝的父亲南征北战,少有英名,战功赫赫,因此在小皇帝父亲去世的时候,十足信任宇文护,可以说是临终托孤,将大权交给了宇文护。 宇文护独揽大权,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宇文护因为大权在握,便像历史上十有八九的权臣一般,越发嚣张起来,连杀三帝,最终扶持了年仅十六岁的宇文邕即位成为北周的皇帝。 小皇帝年纪太小,宇文护顺理成章总揽左右十二军,权倾朝野,可谓是北周真正的掌权之人。 仆役口中的宇文家三郎主,乃系宇文护的三儿子,名唤宇文会。宇文会年纪不大,与杨兼差不多年岁,但因着父亲的荫庇,已经高升骠骑大将军。要知骠骑大将军乃系武官第二,历史上的卫青、霍去病都曾做过骠骑大将军。 宇文护得势之后,一直在铲除异己,隋国公一门声望甚高,自然也在宇文护的排挤之中。 因此这些,可想而知,宇文氏与隋国公府十足不对盘,说杨瓒调戏宇文会的妓子,杨兼是一百个不相信的,杨瓒这个张口“干脆面赋”的翩翩君子,送他妓子都不会要,又怎么会上赶着调戏旁人家的妓子呢? 仆役慌了神,说“必然是宇文家眼看着咱们国公不在京兆,便随便编纂个理由来找茬儿,少郎主,国公与二郎主都不在,这可如何是好啊?” 想来隋国公杨忠,还有二弟杨整才是府中的主心骨儿,如今三郎主杨瓒又被抓走,仆役们全都慌了神,没了主意。 杨兼并不见慌乱,微微皱眉说“走,去看看。” 杨瓒被扣留的地点并不是宇文家的丞相府,而是京兆中的一处酒楼,供富贾贵胄消遣之所,大白日里莺莺燕燕不断,透露出旖旎靡靡之音。 杨兼等人走进酒楼,宇文会就在雅间之中,单独开出了一层,雅间敞着门舍,里面传来欢歌奉承之声。 一个约莫二十岁的男子半倚在红漆榻上,身边围着五六个妓子,男子手中托着一只水精碗,水精半透,打磨的光亮明目,其实也就是玻璃碗,碗中荡漾着乳白微稠的液体,在初夏的炎热之中,散发着阵阵凉气。 观这男子众星捧月的架势,必然是宇文护的第三子——宇文会。 宇文会笑着坐起身来,一坐起来衣衫敞开,原是没系衣带,那奢靡风流的姿态扑面而来,口中调笑的说“呦,谁来了?这不是隋国公世子么?甚么风儿,把世子给吹来了?” 杨兼没有搭理宇文会,目光很平静的从宇文会身上划过去,仿佛他是不值一提的小丑般,最终落在杨瓒身上。 雅间中还有几个打手,几个五大三粗的打手押解着杨瓒,杨瓒虽会武艺,但并不算精通,被这么多打手押解着,根本无有还手之力。 杨瓒看到杨兼,立刻说“大兄!” 宇文会一副地痞流氓的模样,哪里有甚么骠骑大将军的威严,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啪啪抚掌,笑着说“好一副兄弟情深的场面儿呢!世子,你的弟亲调戏了我宇文家的妓子,这笔账,咱们总要说道说道罢?” “你胡说!”杨瓒怒目呵斥“是你随便上前捉人,我压根儿不知甚么妓子。” 杨瓒素来为人正派,又心系顺阳公主,自然不会调戏旁人家的妓子。谁都知道宇文家与隋国公府不合,宇文会只是趁着隋国公和二郎主还没回京,随便找个借口寻寻晦气而已,认定了没有主心骨儿的隋国公府就是软柿子,任人揉捏。 宇文会哈哈而笑,他从榻上下来,左右还有妓子扶着,敞胸露怀两只手抱臂,那地痞无赖的面向毕露无疑,说“怎的?我便是胡说,你们能奈我何?” 他说着看向杨瓒,笑道:“一个只会吟诗作赋的穷酸!” 宇文会的目光转而落在杨兼身上,又说“一个只会顽女人的软蛋!” “是了!”宇文会似是被甚么逗笑了,低头看向藏在杨兼身后的小包子杨广,说“这还有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我听说,世子你抱了个野种回府啊!” 杨广眯了眯眼睛,一双圆滚滚的猫眼仿佛狼目一样,露出更多的三白,不过只在瞬间,立刻将那冷酷,不合年龄的眼神掩藏起来,仿佛很害怕似的,藏在杨兼身后,紧紧抱着杨兼的大腿。 杨兼听着宇文会的话,慢慢的,一点点的眯起眼目,那温柔的神色渐渐收敛起来。 “怎么?”宇文会的眼神戏谑,说“你这软蛋也会动怒?这样罢,今儿个我欢心,这有碗醴酪,算你有福气,这可是全京兆最好的庖人做的,刚刚用冰拔过,清凉解暑,甘甜顺口,这滋味儿饮起来,犹如美人之舌……你倘或一口气把这醴酪饮尽,今儿个你弟亲调戏妓子的事儿,便一笔勾销,如何?” 不等杨兼反应,杨瓒已经惊怒的说“宇文会!你明知我大兄对甜食不服!你这是要他的命!” 不服便是过敏,杨兼的眼神微微一动,原来“原主”也对甜食过敏。 宇文会哈哈而笑,似乎认定了杨兼不会饮醴酪,挑衅的说“你说甚么?我又不知世子对甜食不服!” 他说着,摸着自己下巴,抬步走近杨兼,突然展开一个笑容,那笑容仿佛是一头贪婪的野狼,审视着说“这么一看,世子生得端端风流,比我府中的妓子都要美上数十,若是世子同意与我耍耍,伏侍我一遭,说不定我舒坦了,这笔账咱们便一笔勾销。” 杨瓒听着宇文会不着边际的混话,气的一张冠玉之容涨红,小包子杨广也不着痕迹的眯了眯眼目,眼中隐露杀意。 哪知不等旁人动怒,便听到杨兼的声音犹如春绵一般温柔,似乎还带了一些笑意,说“好啊。” 便是宇文会也足足一愣,言辞都打了磕巴“你、你说甚么?” 杨兼不动声色,面相还是那般温柔,说“这有何不可?大将军不如将仆役全都遣出去。” 宇文会不过是奚落戏弄杨兼一遭,他以为杨兼决计不可能同意,哪知道杨兼一口答应下来,那笑容没有半点子受辱的不甘,反而笑得宇文会心口狂跳,不知为何,看着杨兼的笑容,心窍隐约有些酥酥麻麻之感,而且那种错觉还在不断放大。 宇文会心想着,自己乃是堂堂骠骑大将军,而杨兼不过一个喝酒顽女人的二世祖,就算是旁人都出去,量他也干不出甚么翻天的事儿来,便哑着嗓子摆手说“都出去。” 没了,还补充了一句“一会子不管是听到甚么声音,都不许进来。” 打手们哈哈笑起来,满嘴荤话,说“是,三郎主!” “大兄!大兄……”杨瓒被几个打手押解着推出了屋舍,一同跟随来的小包子和仆役们也被轰了出去,“嘭——”一声,雅间的舍门紧紧关闭,瞬间隔绝了里外的声响。 舍门一关闭,宇文会登时有些急不可耐,也不知是杨兼的面向生得太风流温顺,还是杨兼的世子身份地位让宇文会起了征服之欲,总之宇文会一脸心急的模样,唇角挂着野狼般的笑容,大步走过来,就要去扑杨兼。 杨兼立刻后退一步,和宇文会拉开距离,面上仍然挂着温顺的笑容,仿佛不会动怒似的。他伸出如玉一般白皙的手掌,食指和中指一托,将摆放在雕花案上的水精碗托了起来,淡淡的说“大将军何必心急,不是要食醴酪么?” 醴酪乃是南北朝时期的一种杏仁麦粥,加入了甜饧,是当时消夏解暑的甜品。 杨兼托起水晶碗,突然一仰头,动作十足干脆利索,将水精小碗中的醴酪一口饮尽。 “等、等等!你不是不能食甜……”宇文会大吃一惊,先前杨瓒说他大兄食甜不服,那可是会死人的,虽宇文会方才说的有恃无恐,但其实他是笃定杨兼不会食甜,所以才故意挑衅,要知杨兼可是隋国公府上的世子,将来要世袭隋国公爵位的,如果世子当真因为食甜暴毙,宇文会绝对脱不开干系。 杨兼一口饮尽醴酪,乳白色的醴酪汁液顺着他的唇角微微泄露而出,划出一丝丝暧昧的流线。杨兼笑着,食指一点,将遗漏下来的醴酪轻轻擦拭,复又呧舌卷进口中,仿佛甚是餍足。那一连串的举动,加之杨兼面貌不俗,宇文会愣是一时看傻了眼,呆呆的怔在原地,不知动弹。 甘甜的滋味儿在口中化开,杨兼似乎在笑。不知是因甘甜的滋味儿,还是宇文会的呆样儿,触动了杨兼的笑意,他双肩微微颤抖,笑得垂下头。仔细再观,他却又不像是在笑,好像是在痛苦强忍甚么,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后颈,透露着万千羸弱的美感。 就在宇文会怔愣之时,杨兼已经复又缓缓抬头,不知是不是宇文会的错觉,温柔犹如春绵的面相消失了,杨兼的唇角上挑,黑亮的眼眸中尽是非天修罗一般的精光,亮的怕人,随着“踏踏踏”的脚步声,慢慢走到宇文会面前。 杨兼分明没有宇文会高壮,站在宇文会面前,却一点子也不输阵势,不等宇文会反应,突然沉肩提肘,一把捏住宇文会的手臂。 “啊——!!” 宇文会登时爆发出一声惨叫,没成想看起来高挑毫无威胁的杨兼,竟有如此怪力,手劲儿大的惊人,一把将宇文会的手臂拧在身后。 杨兼的嗓音发出“呵呵”的浅笑,分明还是如此清澈,却夹杂着一丝丝兴奋的沙哑,微微探身,俯身在宇文会的耳边,俨然在说甚么温柔的体己话儿。 “方才……是哪知脏手碰我三弟?” 宇文会刚想破口大骂,又是“啊!!”惨叫一声,另外一只手也被杨兼轻而易举的拧在背后,想他堂堂骠骑大将军,竟丝毫无有还手之力。 杨兼的嗓音再一次响起“方才是哪张脏口,骂我儿是野种?” 宇文会两条手臂仿佛废了一样,但任由他如何惨叫,外面的打手还以为是骠骑大将军在教训不知好歹的软蛋世子,愣是没人冲进来解救主子。 杨兼的嗓音第三次响起来,带着异样的兴奋笑意,犹如细软翎羽飘飏在宇文会的耳畔。那般温柔,却听得宇文会头皮发麻,脊背冰凉。 杨兼说“你不是叫嚣的很欢心么?一会子……我会让你叫的更加欢心。”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今日酬宾大促销父父买一送一,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预购从速! 请选购你心仪的父父属性: a第一人格“阳间父父”:日常温柔宠溺版杨兼父父1枚 b第二人格“阴间父父”:鬼畜疯狗暴力版杨兼父父1枚 杨·假甜·广:不明觉厉…… s:今日额外掉落一些500点和1000点的中号红包在评论区~么么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疯狗杨兼 杨兼不能吃甜食,倒不是吃糖过敏,而是但凡沾到一丁点甜味,杨兼都会变成一只彻头彻尾的……疯狗。 杨兼知道自己有这个古怪的毛病,为了这个毛病还去看过医生。心理医生告诉杨兼,那是杨兼幼年留下来的心理阴影造成的,或许可以克服,或许便是一辈子的绝症。 杨兼的秉性不好也不坏,其实可以说是温柔,只不过温和的拒人千里之外,让人生出一股无端端的疏离和距离感。唯独吃了甜食之后,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尝到甜味的杨兼,仿佛是品尝血腥的野兽,一点点原因不明的刺激,便会激怒乖戾的杨兼,那种感觉就仿佛激发了杨兼心底里最阴暗暴虐的情绪,让杨兼的另外一重“人格”,彻底肆虐的爆发而出。 酒楼的雅间里传来呼疼的惨叫之声,因着隔着门板,惨叫的声音略微走形,听不怎么真切。宇文府上的仆役哈哈而笑,一个个不以为然,还当那是杨兼的呼声,口中互相讲着荤话。 “哈哈哈!还是咱们家三郎主厉害!” 杨瓒听到屋舍中传出的痛呼声,急得满头热汗,使劲挣扎着,奋力甩开仆役的桎梏,便要冲进去救人,口中喊着“大兄!” 哪知道下一刻,又软又矮的小包子却突然抬手,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微微蹙眉,将杨瓒拦了下来,奶声奶气的声音颇为正色,说“等等,不是父父的声音。” 宇文家的仆役们似乎也听出了异常,迟疑的说“诶?我怎么听着,这嗓音有些像咱们三郎主?” “啐!如何可能是三郎主?咱们三郎主可是骠骑大将军!还拗不过一个软蛋不成?!” “正是这个理儿,绝不是咱们三郎主,等好儿便是,三郎主不是说了么,让咱们跟这里等着,听到任何声响都不要进去。” 此时此刻,舍内…… “啊——你这竖子!放……啊!放手!男子汉大丈夫,我是不会求饶……啊!疼疼疼——” 宇文家的仆役们,如何也不会想到,那呼疼惨叫的声音,正是他们家三郎主,骠骑大将军宇文会! 宇文会双手被拧在身后,随时都要被拧断一般,疼的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湿透了衣领,口中却不肯求饶,喝骂着“我乃主上御封骠骑大将军,你若敢拧断我的手臂,我阿爷不会放过你的!” 杨兼口中还弥漫着甘甜顺滑的醴酪滋味儿,“呵呵”轻笑一声“怎么,这么快便哭爹喊娘了?放心,我对你的手臂根本不感兴趣,不过……我会拧断你的第三条腿。” 杨兼声音沙哑,带着一股迫不及待的兴奋,说“我给你脱裤子,还是你自己脱裤子?” “猘狗!!我要你狗命!”宇文会被如此羞辱,疼得煞白的脸色瞬间涨红,想他身为宇文丞相的第三子,虽不是长子,但谁见到宇文会不是恭恭敬敬溜须拍马?便是不服气宇文会,看不惯宇文会之人,在他面前也要夹着尾巴不敢执拗,哪料今日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杨兼不理会宇文会的大吵大闹,说“哦?原你喜欢强来?想来亦是如此,怪不得随随便便给旁人扣罪名,巧了,我也喜欢用强。” “你且放心……”杨兼的嗓音温柔下来,但说出来的话却愈发的令人不寒而栗“我断了你第三条腿儿,便送你进宫做太监,定然比你做骠骑大将军还容易,说不定飞黄腾达的更快,你说呢?” 杨兼可不是闹着顽儿的,宇文会还以为杨兼只是呈口舌之快,羞辱羞辱自己,哪知道这疯猘儿真的上手,吓得宇文会大喊“等、等等!且……且慢……” 宇文会满面羞辱,他活了双十年纪,还是头一遭受人胁迫,奈何杨兼一身怪力,宇文会怎么也挣扎不开,又见他不是开顽笑的,只得屈辱服软,说“我……我知错了,世子,你……你饶我一回,我权听你的!” 杨兼没有说话,不过也没有继续去扒宇文会的裤子,而是突然“嘭!”一脚直接踹在宇文会的背心上,宇文会双手拧在身后,杨兼在他背后,因此他压根儿没有防备,被杨兼一脚踹出去。 平日里斯斯文文的杨兼,今日犹如一个恶鬼修罗,力气奇大无比,宇文会下盘不稳,“嘭!”一头扑在榻上,差点把大门牙给磕下来。 杨兼不等宇文会反应,直接抬脚,靴子踩在宇文会的背上,不让宇文会从榻上爬起来,轻笑说“既然权听我的,好,写书契。” 杨兼劈手将案几上的蜜香纸扔在榻上,宇文会不敢有违,说“写……写甚么?” 杨兼一脚踩着宇文会,一面悠闲抱臂,冷笑说“我亦不难为你,今日这事儿便用财币抵过,你乃是丞相府的三郎主,总有些私房钱罢?” 宇文会狠狠松了一口气,要钱还不容易?总比断胳膊断腿要好。 却听杨兼幽幽的说“我说,你写,就写——欠隋国公世子万万钱。” “万……”宇文会瞬间变成了结巴,方才心中的侥幸一扫而空“万、万万钱!?” 北周时期的流通货币和东汉时期一致,都是五铢,说起当时的物价,其实和东汉时期也差不离。这万万钱到底是甚么概念,举个简单的例子便知晓了。 北周时期的官职没有品级制度,而是命,一品等于九命,九品等于一命。按照当时的制度,正一命和一命官员的俸禄是每年125石,正二命和二命官员的俸禄翻倍,也就是250石。如此类推,三命500石,四命1000石,五命2000石,六命4000石。再往上的七命上卿俸禄6000石,八命7000石,最高一等九命俸禄则是万石,也就是10000石! 东汉末年的物价水平基本与北周持平,东汉末年流行卖官鬻爵,125石的职位便卖125万钱,500石的爵位,便卖500万钱。曹魏政权的开创者曹操的父亲曹嵩便是用了一万万钱,买下了太尉之职,位列上卿。 所以杨兼口中的“万万钱”,便是足以买下太尉之职的价位! 怪不得宇文会如此大惊小怪,就算他是丞相府的三郎主,也无法一口气拿出一万万钱如此多。 宇文会气的眼珠子赤红,没好气的怒吼“万万钱!?你怎么不去买个丞相做!?” 哪知杨兼笑了笑,倒是不挑食儿,说“若是宇文丞相肯卖我,也行。” 宇文会登时没了话,脸色惨白又纠结,杨兼不给他思虑的机会,声音瞬间冰冷下来,仿佛冰锥子一般“要财币,还是要第三条腿。” “我……我……”宇文会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但是他能感觉到,杨兼便是个猘儿、疯狗!他踩着自己背心的力度,几乎把自己的五脏六腑踩出来,决计不是闹着顽儿的,说不定杨兼一个不顺心,真的把自己送进宫做太监,虽阿爷不会放过杨兼,但到那时候说甚么都晚了,受苦的还是自己…… 宇文会咬着后槽牙,最后挣扎着说“只有蜜香纸,无有笔墨,这怎么书写?” 杨兼保持踩着宇文会背心的动作,突然一把掰过宇文会的手,宇文会还以为他又要拧自己的手臂,下一刻食指指尖一阵温热,随即钻心疼痛,杨兼竟直接咬在他的手上,这一口可并非闹着顽,登时冒出鲜血。 杨兼笑了笑“如此……便可以写了。” 复又啪啪拍了宇文会他的面颊,说“乖,别耍花样儿,我的耐心有限,等血凝固了,我倒不介意再帮你咬一口。” 宇文会盯着自己指尖上冒出来的血珠,气得浑身打抖,却没有旁的法子,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写了书契,欠隋国公世子一万万钱,一式两份,分别撕开,一人留一份,末了还盖了画押。 杨兼从宇文会手中毫不客气的夺过一半书契,修长的食指轻轻一弹,上好的蜜香纸发出“哗啦”声轻响,这才放开了宇文会。 复又幽幽的说“是了,险些忘了,还需宇文大将军帮个忙。” 宇文会从榻上狼狈的爬起来,唇角撞在榻上破了,手臂拧得生疼,仿佛要脱臼一般,听到杨兼开口,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戒备的盯着杨兼,说“你怎的坐地抬价!?” 杨兼微微一笑,说“不是甚么麻烦的事儿,举手之劳而已,宇文大将军必然能帮忙。” 他说着,从一堆妓子的薄纱衣衫中,食指中指一夹,拎出一张图样儿来,是杨瓒画的烤鸭炉草稿,必然是之前宇文会让人拿住杨瓒之时,掉落在地上的。 杨兼将草稿扔给宇文会,说“宇文大将军人脉宽广,那便劳烦宇文大将军请匠人来打造这只烤鸭炉子,明日便要。” “烤……”宇文会还以为杨兼又要如何羞辱刁难自己,一时愣是反应不过来,讷讷的说“烤……烤鸭?” 杨兼夹着一式两份一人一半的书契,晃了晃,笑着说“骠骑大将军别忘了还钱,接受分期付款,当然……需要一点子小小的利息。” 说罢,留下抹浅笑,杨兼直接回身,“吱呀”一声施施然推开舍门。 “大兄!” “三……三郎主!” 舍门一开,登时爆发出杨瓒担心的嗓音,还有宇文家仆役们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大喊。 杨瓒一脸怔愣,压根儿不知发生了甚么事,赶紧冲过去说“大兄你怎么样?” 小包子杨广“颠颠”的跑过去,他算是最冷静的一个,别看他如今的模样只是一个小娃儿,但杨广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方才听到舍内传出的惨叫之声便听出来了,决计不是杨兼的嗓音。 小包子杨广眼看着杨兼全须全影的走出来,稍微松了一口气,宇文家与隋国公府不合,这是他上辈子便知晓的事情,往后里杨广还要倚靠杨兼这棵大树乘凉,自然不想让杨兼出现任何闪失。 小包子一把抱住杨兼的大腿,微微蹙眉,露出一副担忧又委屈的我见犹怜小模样儿,奶声奶气的说“父父!可有受伤?” 杨兼手里捏着书契,挑眉说“打人打得手疼,可算受伤?”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的父父又甜又辣~ 安利一下蠢作者下一篇要写的架空历史向新文《在古代当太监这么赚钱吗》,戳进专栏就可以看到,欢迎收藏! 《在古代当太监这么赚钱吗》文案 今日热点推送 史上最牛假太监,他睡遍后宫,最后还杀了皇帝! 揭秘仗着养父权倾朝野,没有净身就入宫 色胆包天假太监,给皇帝戴绿帽子,坐拥后宫三千佳丽 刘觞看着跳出来的垃圾营销号推送,这年头营销号为了红什么都敢写,果断点x! 一朝穿越,人在大唐。颜值风流,肤白貌美,翩然绝世;家财万贯,挥金如土,蒸饼吃一笼,扔三笼;养父权倾朝野,拼爹从来没输过! 这设定听起来如此耳熟?没错,刘觞拿到了太监剧本…… 万幸的是,刘觞穿成了营销号口中的——“假太监”。 刘觞说好了是假太监呢?营销号误我,正儿八经真太监,如假包换,假一赔十! 既然已经板上钉钉穿成了宦官,总比穿成一个一穷二白的死太监要强。刘觞决定仗着养父的权势,皇上的宠信,自己的颜值,作天作地,及时行乐,绝不参与政事,与各位后宫美人绕道走,明哲保身,低调敛财,励志成为大唐第一有钱人。 问在古代当太监这么赚钱吗?请问有没有什么秘诀。 刘觞绝不给皇上戴环保帽!绝不给皇上戴环保帽!绝不给皇上戴环保帽!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李·皇上·湛…… 蠢作者其他预收文《惊悚游戏加载中……》《黑驴蹄子中古店》《首充送大神[电竞]》戳进专栏就可以看到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喜听惨叫 “三郎主!您的手流血了!” “三郎主!您的嘴流血了!” “三郎主……” 舍门一打开,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方才的惨叫之声,当真不是杨兼发出来的,那凄惨的叫声正是宇文家的三郎主宇文会的嗓音。 仆役们大吃一惊,眼珠子恨不能从眼眶中弹出来,一拥而上,又惊又颤的簇拥着宇文会嘘寒问暖。 宇文会脸色涨红,大喊一声“都别吵吵!” 他这辈子还从未如此窝囊过,如今却在杨兼这条阴沟儿里翻了船,宇文会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那怒火仿佛要发酵一般,囤积在胸腔之中,愈发的膨胀起来。 宇文会眼眸微微一动,方才被杨兼偷袭得逞,不过是因着自己无有防备,那杨兼生着一副高挑的姿容,哪里有自己长得壮实?宇文会想到这里,趁着杨兼不注意,向前一扑,便要去抢杨兼手中的书契。 杨广虽是个小包子的模样,不过他的心窍比旁人都多了一处,尤其杨广是识得宇文会的,宇文会此人从不吃亏,养的是飞扬跋扈专横无比,怎么可能如此善罢甘休,他眼看着宇文会眸光微动,立刻便提醒杨兼。 “父父……” 小包子奶声奶气的嗓音被“嘭——”的一声巨响瞬间掩盖。 只见杨兼仿佛生了后眼一般,在宇文会扑来偷袭的刹那,回身膝盖一曲,小腿用力,猛地蹬出去,宇文会没有扑倒杨兼,反而被一脚踹在地上,人仰马翻,四仰八叉! “嗬——”宇文会大喊着,撞在二楼的栏杆上,栏杆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木屑砸的横飞出去,直飞溅到酒楼一层,引得一层的食客连连向上查看情况。 宇文会狼狈的跌在地上,宇文家的仆役一个个怔愣在原地,目瞪口呆。方才他们还在狐疑,大将军是怎么在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世子手上吃了这么大的亏,眼下便得到了答案。 倘或不是亲眼所见,倘或不是亲耳所闻,仆役们压根儿不会相信,那看起来花花公子一般,身子高挑,仪态出众,完全无有甚么威胁力的隋国公世子,竟能一脚踹翻堂堂骠骑大将军! “三……三……郎主……” “将军……将军您没事儿罢!” “还不快扶我起来!”宇文会丢人丢大了,被仆役们七手八脚的扶起来,感觉自己的腰眼儿钻心疼痛,险些便要给踹废了去。 杨兼反而一副施施然的模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对宇文会露出“狰狞”的笑容,说“大将军,可别忘了烤鸭炉,明日交工。” 说罢,都不再多看宇文护一眼,仿佛宇文会便是他的手下败将,根本不足一顾,带着小包子、杨瓒、玉米等等仆役离开了。 “三郎主……” “三郎主您没事儿罢?” “要不要……要不要叫宫中的小医来看看?” 北周时期的小医隶属于六府之中的天官,小医一职是专门为皇上看诊的太医,仆役们还没缓过神儿来,七嘴八舌的关心着宇文会。 宇文会脸色通红,愤恨的甩开那些仆役,说“看甚么看!?还不够丢人啊,非要嚷嚷的遍京兆家家户户都知晓!?” “奴该死!奴该死!”仆役们赶紧认罪,为了避免被宇文会牵连责怪,那些仆役又开始支招,说“三郎主,这隋国公府着实太猖狂了些!奴倒是有一个主意,能帮三郎主您出这口恶气!” 宇文会这会子还觉得自己手臂生疼,低头盯着自己食指尖已经干涸的血迹,狠狠的系上腰带,说“说来听听。” “是是,”仆役奸笑了一声“说起来,这隋国公世子不是要打造一个鸭馔的炉子么?要的还挺急……反正他一个世子,知道甚么炉子不炉子的?三郎主不妨让匠人打造炉子的时候,故意出现一些小小的纰漏,反正隋国公世子定然看不出甚么端倪。” “再者说了,”仆役一脸不屑的评头论足“一个国公的世子,突然捣腾甚么鸭馔的炉子,中意上庖厨间的顽意儿,难道便没人觉得奇怪吗?这其中一定有古怪!” 宇文会一听,在烤鸭炉上下手,这法子听起来虽有些子幼稚,但若能大仇得报,也是值得…… 宇文会想到这里,猛地抬头,说“好,便按你说的……”办! 宇文会的话还未说完,最后一个字儿仿佛是鱼刺,突然如鲠在喉,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震惊的瞪大眼睛,见鬼一般瞪着楼梯拐角之处,还打上了磕巴“你……你怎么又、又回来了!?” 宇文会口中的“你”,可不就是他们正在算计的杨兼么? 杨兼施施然抱臂倚靠着二楼的栏杆,他身材修长高挑,四指宽的腰带束缚着精瘦的腰身,整个人看起来风流且挺拔,尤其是似笑非笑之时,便京兆再找不出如此姿仪,如此容貌之人。 杨兼的笑容却令宇文会狠狠打了一个斗,不寒而栗,自己与仆役的话,岂不是全都被杨兼听去了? 杨兼慢吞吞走过来,他的步履有些温吞,带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慵懒气息,走过来两步,又靠在栏杆上,侧头凝视着宇文会,声音也懒洋洋的,说“我是来好心告诫骠骑大将军,倘或你连炉子都做不好,可别怪我将书契誊抄万分,发传单一般发给京兆百姓人手一张,到那时骠骑大将军的国民度可就高了,我倒要看看,骠骑大将军要脸不要。” “你……”宇文会瞪着眼睛,他身材高大,面容硬朗,常年习武,又是武将,一瞪眼睛颇有威严。 而宇文会这般的威严,对上了杨兼似笑非笑的面容,深吸了好几口气,最终反而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说“知道了。” 杨兼拍了拍宇文会的肩头,分明是在冷笑,说“乖巧起来,也是挺招人疼的。” 宇文会听他调侃自己,却不敢再说话。 杨兼第二次转身离开酒楼,临走之时,突然回首,不过目光没有落在宇文会的身上,反而落在他身后的仆役身上。 杨兼眯起眼目,声音淡淡的说“险些忘了,我乃堂堂隋国公世子,突然喜欢甚么不行?今日我喜理膳,造个炉子,明日我喜惨叫,便拧掉你的脑袋,有甚么古怪之处么?” 仆役吓得颤抖不止,方才他在背后议论杨兼突然捣腾庖厨之具,没想到也被杨兼听了去。不知怎的,仆役膝盖发软,没有支撑住,咕咚直接跪在了地上,颤巍巍的看着杨兼。 杨兼的笑容慢慢扩大,说“本世子喜欢做甚么,需要你这个舔狗发表意见?” “不、不……”仆役讷讷的说“不……不需要不需要!奴知错了,奴该死,请世子饶命、饶命……” 杨兼不再停留,迈开大步往外走去,摆摆手,头也不回的说“大将军别忘了明日之约,兼扫榻相迎,可期待的紧呢。” 杨兼走出酒楼,小包子和杨瓒等人都在外面等着,眼看着他全须全影的出现,杨瓒第一个迎上去,连忙说“大、大兄!你没事儿罢?” 杨瓒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大兄有些不同寻常,说起来,大兄会做如此美味儿的饼食,已经着实不同寻常了,方才还将骠骑大将军宇文会一脚踹倒在地,那便更是不同寻常。 小包子杨广站在一边儿,仰起头来偷偷打量着杨兼,何止是杨瓒觉得杨兼不同寻常,杨广也是如此以为。按理来说,杨广应是最熟悉杨兼之人,但杨广越发觉得眼前的杨兼,令人看不透猜不到了。 小包子正在偷偷打量杨兼,哪知杨兼感官异常敏锐,两个人四目相对,瞬间被抓了个正着,杨兼歪了歪头,说“儿子,怕不怕我?” 杨兼突然“发疯”,连宇文会都怕了杨兼,杨广此时的模样只是一个四五岁大小的小包子,倘或是一般的小娃儿,估摸着便要给吓哭了去。 小包子杨广眼眸微微一动,肉肉的小脸甜度爆表,使劲摇了摇小脑袋,奶声奶气的说“不怕!” 他说着,还用小肉手捧着杨兼的手掌。杨兼的掌心微微有些发红,是刚才教训宇文会留下来的印子,毕竟宇文会乃是武将,气力不小,那红印在杨兼白皙的掌心异常扎眼。 小包子杨广吃力的捧着,鼓起腮班子,“呼呼”的对着杨兼的手掌吹气,甜甜的说“父父的手疼不疼,窝给父父吹吹!” …… “嘶……” 杨兼只觉得手心生疼,手臂也有些发酸,仿佛做了甚么无氧运动一般,懵懵懂懂的醒过来,杨兼望着薄纱的床帐顶子好一会子,突然想了起来…… 是了,自己昨日沾了甜食。 杨兼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毛病,因着幼年的阴影,杨兼不能食糖,但凡沾一点甜食,便会激发“第二重人格”。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是第二人格,因为发生的事情杨兼本人都记得,而且记得清清楚楚。 杨兼甩了甩手臂,怪不得这般疼,昨日里和骠骑大将军干了一架,手臂不疼便才是奇怪。 “父父醒呐!”奶声奶气的嗓音响起,舍门吱呀一声推开了条小缝隙,小包子杨广扒在门板后面,眨巴着大眼睛,说“父父,骠骑大将军来送炉子了。” 杨兼一看,日头还早,没成想宇文会动作这般麻利,这时辰就来送烤鸭炉了,他立刻起身,匆忙更衣,来到国公府正堂之时,宇文护已经等候良久。 宇文会昨日里摔在榻上,磕破了唇角,今日还挂着彩,他大马金刀的翘着二郎腿坐在正堂席上,眼看着杨兼走出来,突然被蛰了一样连忙放下腿来,改为“乖巧”端坐,简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宇文会身边跟着几个仆役,仆役们抬着一个硕大的炉子,宇文会指着那炉子说“你要的炉子已经改制好了,你检查一遭,若是没问题,我叫匠人给你砌在膳房里。” 杨兼笑了笑,又恢复了平日里温和的模样,仿佛翩翩佳公子,说“有劳骠骑大将军。” 宇文会昨日已然深刻体验过疯狗般杨兼的手段,所以眼看着杨兼温柔的笑意,也觉后背发麻,不寒而栗。 杨兼走过去,围着打造的炉子转了一圈,仔细验收一番,刚一提起手来,哪知旁边的宇文会突然抱头退开三四步,大喊着“别打别打!我可没有偷工减料!” 难得杨兼有些微微发怔,随即“友好”的笑了笑“大将军误会了,兼晨起匆忙,衣带没有系好,有些松垮,只想正一正衣带。” 宇文会“……”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日常款父父:又甜又坏 暴力款父父:又甜又辣 问:两版父父,你更喜欢哪一款? 宇文会:(目瞪狗呆怎么还有两款?一款都吃不消! 杨·三弟·瓒:(权衡利弊,努力思考中……) 杨·假甜·广:(真诚只要是父父,窝都喜欢! 打滚卖萌求营养液~ 另外,每日都会有红包雨随机掉落在最新更新章节的评论区呦!欢迎小天使们看文留爪!小天使们的评论是蠢作者更新的动力,握拳。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泥巴6个;小弋3个;不吃窝边草的兔子、兔子想吃窝边草、玉中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果果不是锅锅、不吃窝边草的兔子20瓶;芝士烧鹅12瓶;夕影遍城、吹梦过西洲、陌槿、xbunny9810瓶;清平、糖果果、程元子23335瓶;that039snono、玉中鹿4瓶;不厌、自渡、23156、泥巴3瓶;一拳一个嘤嘤怪、司徒彤嫣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斯文的屠夫 杨兼当真在宇文会的抱头“惨叫”声中正了正自己的衣带。他才起身,因着昨日打人“用力过猛”,今日难免晨起晚了些,杨兼又是一大早上便送来了烤鸭炉,杨兼堪堪更衣会客,总觉着衣带子十足不得劲儿,好似马上要散开一般。</p> 宇文会保持着抱头的动作,目瞪口呆了好一阵,确定杨兼真的不是要打自己,惊魂甫定的慢慢放下手来。</p> 宇文会眼睛一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小包子用一脸“鄙夷”的目光淡淡的扫了自己一眼,分明是一张肉肉的包子脸,无害又甜蜜,眼神却异常老道,仿佛只这一眼,便能将人看透一般。</p> 其实宇文会的感官没有出错,小包子的眼神的确十分老道,毕竟他可是经历了一辈子的一朝之君,宇文会甚么德行,几斤几两,杨广心底里门清儿。</p> 小包子淡淡的扫了一眼出丑的宇文会,瞬间变脸,扬起肉肉的包子小脸蛋儿,“哒哒哒”跑过去,小炮弹一样,不遗余力的讨好杨兼,一头撞在杨兼怀里,小肉手“笨拙”的给杨兼整理衣带,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窝会窝会!窝来给父父正衣带!”</p> 宇文会昨日里体会了“疯狗”一般的杨兼,今日又看到变脸的小包子,下意识打了一个寒颤,心中感叹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p> 宇文会咳嗽了一声,说:“你验看验看,有没有问题。”</p> 杨兼投给宇文会一个赞许的眼神,说:“大将军果真人脉宽广,做工如此严苛的炉子,大将军一天便给造了出来,兼当真是佩服佩服。”</p> 宇文会没想到杨兼突然夸赞上了自己,杨兼样貌清秀,姿仪出众,夸赞人时满面春风,嗓音款款,不疾不徐,给人一种满含真情实感的“错觉”,令宇文会不由飘飘然起来。</p> 他这个人便是不禁夸,挺了挺胸膛,还拍了自己胸口一记,很是自豪的说:“那是,你当我骠骑大将军是甚么人,可不是我吹牛,这遍京兆里头,你想要再找出一个比我宇文会人脉还宽广的……”</p> 不等宇文会自卖自夸完毕,杨兼继续说:“往后里若是还有这档子事儿,兼可是还要找人脉宽广无人能及的宇文大将军了。”</p> “好说!好说!”宇文会一脚踏入了捕鼠器还不自知,继续自夸说:“这点子小事儿,举手之劳,那真是杀鸡用牛刀,我……诶,不对……”</p> 宇文会突然醒过梦来,最后一句声音霎时小了,自言自语的说:“我为什么要听他使唤?”</p> 杨兼给宇文会埋了一个坑,眼睁睁看着宇文会满心欢喜的一头栽进来,不由笑了笑,这便宜捡的不错,便说:“有劳宇文大将军的烤鸭炉,那兼这便去做鸭馔了,大将军请便。”</p> 杨兼没说送客,也没说不送客,放了一个活口儿,毕竟人家骠骑大将军巴巴的送上了烤鸭炉,总不好卸磨杀驴不是?</p> 宇文会便想了,杨兼突然琢磨起鸭馔的烤炉来,不同寻常,绝对不同寻常,其中必有甚么猫腻儿,这炉子都是自己找人打造的,留下来看看究竟,说不定还能拿捏到杨兼的把柄,到时候万万钱的书契不就能两讫了?</p> 杨兼要去膳房,宇文会令匠人手脚麻利的将烤鸭炉砌上,就这工夫,三弟杨瓒听说大兄要做鸭馔,立刻也来了膳房。</p> 自从昨日里杨瓒食过了干脆面,那当真是食髓知味,还即兴写了一篇脆饼赋。大兄要做阿爷喜欢的鸭馔,杨瓒心里仿佛揣了一只毛兔子,也想观摩观摩,习学习学,说不定若是能学成这举世无双的鸭馔,也能亲自下厨给顺阳公主做一做。</p> 杨瓒进了膳房,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役,杨瓒说:“大兄,你要的活鸭。”</p> 他说着,摆了摆手,示意仆役将鸭子拎上来。</p> 杨兼要的是活鸭子,并非是宰杀好的鸭子,杨瓒特意让仆役一大早上去相看最好的鸭子,按照杨兼的要求,不要太大的,不要太小的,不要太肥的,亦不要太瘦的,简直是千挑万选,终于选出了这么一只鸭子。</p> “嘎嘎——嘎——”</p> “嘎嘎嘎!!”</p> “嘎——嘎嘎嘎……”</p> 宇文会跟进膳房,登时皱了皱眉,嫌弃的用手扇风,说:“啊……阿嚏!鸭、阿嚏——毛!”</p> 杨兼则是见过大世面的,眼看着一只活鸭,也没甚么大惊小怪,攘起自己的衣袖,将衣摆撩起来掖在衣带里,随即想了想,弯下腰来,对小包子杨广说:“儿子,你先出去顽一会子,还未食早膳罢,去吃几口点心。”</p> 小包子杨广听出来了,杨兼这是要支开自己,他心中狐疑,不知甚么事情需要支开自己。杨广天生多了一个心窍,善于心机算计,当即不动声色,脸上还是挂着甜甜的,乖巧的笑容,使劲点了点头:“嗯嗯!窝去粗早膳了!”</p> 小包子说着,听话的跑开,小短腿颠颠颠的迈着小碎步离开了膳房。</p> 小包子离开膳房之后,并没有跑远,圆溜溜的猫眼一眯,转了一圈,立刻折返回来,放轻了脚步,当真好似一只小猫咪,又跑回了膳房来,躲在暗处,踩着木柴垛子,两只小手扒着膳房角落的室户,露出一半眼睛,往里面偷偷的看。</p> 其实杨广想多了,杨兼遣走他,并非要做甚么见不得人之事,而是准备——宰杀。</p> 在众人眼中,小包子杨广堪堪四五岁,还是个标准的小娃儿,怎么能见到宰杀这等血腥的场面儿呢?</p> 杨兼把便宜儿子支走,这才准备开始理膳。衣袖推到手肘以上,露出修长纤细的手臂,杨兼的肤色略白,常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看起来像是个翩翩公子哥儿,毫无威胁力。</p> 杨兼从仆役手中接过“嘎嘎”乱叫的活鸭,左手桎梏活鸭,两三下便将扑腾的欢实的活鸭止住,右手“刺啦”一声,从灶台上抽出一把光亮的宰刀。</p> 宇文会抱臂靠着膳房的门板,真不是他看不起杨兼,就杨兼这文质彬彬的模样儿,还想要宰鸭?屠夫他见得多了,从未见过杨兼这样斯文的……屠夫。</p> 不等宇文会嘲讽完毕,就见杨兼动作干脆利索,食指和大拇指压住鸭脖子,将鸭脖绷紧,右手的刀刃轻轻一划,手法之稳,快准稳的直接切断鸭子的食管和气管。</p> “呲——”</p> 杨兼事先准备了一个血盆,里面放了一些清水和食盐,干脆利索的宰杀之后,立刻将鸭子托起来,随即是滴滴答答的响声,鸭血顺着不大的宰杀开口,哗啦啦的喷进血盆中。</p> 宇文会当场愣住,看这手法,鸭脖上的刀口很小,一点儿也不起眼,却十足的干脆利索,一刀切断食管与气管,毫不脱离带水,宇文会下意识的抬起手掌,也不知为何,捂住了自己的脖颈,只觉得大夏日的,脖颈有点发凉。</p> 何止是宇文会,杨瓒也当场愣住,和宇文会简直是同款动作,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p> 杨兼面色平静,将鸭血控干,然后将宰杀好的鸭子放在一面儿,拿来一条干净的手帕,擦了擦自己沾染了鸭血的手掌。</p> 杨兼的手掌偏白,鸭血鲜艳,染在手指上,好似最明艳的胭脂,血迹从修长有力的手指蹭到洁白的帕子上,一股子浓烈的病娇之感扑面而来,令宇文会又打了一个抖。</p> 杨兼擦了擦手,一抬头,正巧看到三弟杨瓒与宇文会用同款“目瞪狗呆”表情盯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杨兼不知他们在看甚么,还以为他们对鸭血感兴趣。</p> 南北朝时期已经出现鸭血了,但是鸭血并非是食材,而是记录在药典之中,算是一种治病的药材,基本没有人入膳。</p> 杨兼一面擦手,一面好心的解释说:“盆子里放了一些清水和散盐,如果不放盐,鸭血会很容易凝固。鲜鸭血食起来鲜嫩丝滑,宇文大将军要不要带一些鸭血回去,尝尝鲜?”</p> “不、不不不必了!”宇文会一口拒绝。</p> 杨兼也没有强求,说实在的,鸭血可是杨兼的心头好,尤其是自己做的鸭血,干净卫生,口感还鲜嫩,是外面儿卖的那些鸭血比不得的,只有这么一盆鸭血,杨兼还想留下来独食,便对膳夫说:“把鸭血先端下去储藏起来。”</p> “是,少郎主。”膳夫们赶紧依言把鸭血的盆子擎走。</p> 杨兼宰杀完毕,手法干脆利索的去毛、净膛、充气、打钩,将收拾妥当的鸭子挂上钩子,拎着钩子,准备给鸭胚烫皮。北京烤鸭以外皮枣红酥脆闻名,这秘诀就在上色和烫皮上,先用热水浇鸭子,然后立刻浇上四五遍“糖水”,使鸭子热胀冷缩,肉质更加紧致。</p> 糖水亦是有讲究的,饴糖最好,如今是夏日,考虑到湿度的缘故,糖水的比例不用太稀。倘或是正宗的挂炉烤鸭,为了让外皮酥脆更容易烤制,除了糖水比例之外,其实还要加入大红浙醋,大红浙醋便是广州茶点中的香醋,略微发酸,后劲回甘,又十足清爽。加入大红浙醋的挂炉烤鸭,烤制的时候外皮更容易酥脆,而且光洁油亮。</p> 不过如今眼下杨兼手头并没有大红浙醋这种食醋,想要自己酿造又要一段时日,今日只能作罢。</p> 上色之后还要晾胚,需要挂在通风,且无直接日照之处晾干,鸭子表皮不能出油,条件也十足的严苛,趁着晾胚的过程,杨兼便着手开始和面,做一些烤鸭的荷叶饼薄饼,还要准备卷饼的蘸料甜面酱等等,忙的一刻也闲不住。</p> 宇文会是来“刺探敌情”的,没成想真的看到堂堂隋国公世子下厨理膳,那动作老道又熟练,看的是眼花缭乱。</p> 小包子杨广一直扒在室户上偷看,看了好一会子,并未发现太多端倪,这时候杨兼新收的小仆玉米从外面走进膳房,手里拿着一些奇奇怪怪物什。</p> 玉米将那东西递过来,说:“少郎主,您要的秫秸节。”</p> 秫秸其实就是高粱秆子,在古代就是粟米杆子。众人一阵奇怪,杨兼为何要让人去寻秫秸杆子?难不成要烧火?可这鸭馔不是要用杏木、梨木、桃木这等果木,烧制出来的才美味儿么?</p> 杨瓒奇怪的说:“大兄,你要这秫秸粟米杆子做甚么?”</p> 杨兼施施然接过一把秫秸,秫秸捆在一起,每根大约十厘米。微微一笑,很淡定的说:“这叫堵鸭塞,一会子灌汤的时候,避免汤水从鸭子的肛/门流出来。”</p> “肛……”宇文会大吃一惊,不等他说完,众人便见杨兼将秫秸节握在手中,稍微掂了一下,似乎在试手感。随即杨兼一手托着鸭子,一手攥紧秫秸节,对准鸭子一捅一抖,手腕灵动,全凭巧劲儿,那动作简直便是个中老手,长达八厘米的秫秸节,毫不留情的捅了进去……</p> 宇文会和杨瓒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吞咽声,方才是脖颈发麻,这会子是下身发麻,好似有一阵阵冷风袭过。</p> 小包子杨广扒在膳房的室户上偷看,脚下的木柴一歪,差点直接从垛子上滚下来……</p> ※※※※※※※※※※※※※※※※※※※※</p> 【小剧场】</p> 父父小课堂开课啦,今天教你们如何堵鸭塞~</p> 杨·又甜又温柔·兼:不要慌,手要稳~一气呵成,毫无痛苦~</p> 学生1宇文会:这就是一抖S!害怕!</p> 学生2杨瓒:大兄懂得真多!</p> 学生3杨广:窝愿把代糖的称号让给父父!</p> *</p>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斐然、jacobsivan 1个;</p>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無意為之z 268瓶;不吃窝边草的兔子 10瓶;that'snono 2瓶;</p>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p>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提刀回来 别看只是做烤鸭,但是制作鸭胚的工序十足繁琐,还需要烙荷叶饼,制作甜面酱等等,幸而这个年代的酱料发达,杨兼只是改造了一下酱料,将酱料改造成北京烤鸭专用的甜面酱。 反而是最后烤制的过程,相对比制作鸭胚,便宜了许多。 膳房中弥漫着一股子鸭子的肉香,徐徐的飘散开来,起初并不真切,但很快的,那香味愈发的浓郁,仿佛能令人上瘾。 宇文会使劲嗅了嗅,他这个人平日里是最“娇气”的,因着出身宇文氏,口味挑剔的很,从不食鸭子,不为旁的,因着宇文会忍受不了鸭骚味儿。 鸭子虽好吃,但倘或处理不好,便有一股子鸭骚味儿,尤其是烤制之后,那股子骚味不减,反而更加浓郁起来,宇文丞相府上的膳夫都知晓三郎主不喜鸭骚味,所以从来不做鸭馔。 宇文会却没想到,有一天能闻到这般喷香四溢的鸭子味,完全没有一点子骚气,闻起来肉香满满,鸭肉的香气裹着烤制的独特气息,只是嗅上一口,腹中滚滚,竟然犹如打雷一般! 宇文会是一大早上带着烤鸭炉上门儿的,杨兼制作鸭胚便用了许多时辰,如今早就过了午时,宇文会这会子突觉腹中饥饿难耐,其实多半是馋坏了。 杨瓒早有准备,因着见识过了大兄所做的干脆面,所以已经见怪不怪,只是翘首以盼的等在一旁。 小包子杨广在外面偷看,眼看着烤鸭快要出炉,自己也没有必要再偷看,便装作堪堪回来,哒哒哒跑进来,奶声奶气的说“哇——好香好香!父父,好香呀!” 杨兼见小包子回来,便说“正巧,烤鸭出炉了。” 烤鸭的烤制时间不需要太长,但一刻也离不得人,杨兼一直守在炉子旁边,眼看着差不多了,便将烤鸭取出来。 若说方才的香气是隔着一层“薄纱”,这会子那烤鸭便像是姗姗而来的美人儿,从薄纱之后娉婷现身,那股子“霸道”的香气从四面痴缠而来,简直令人发狂。 经过上色的烤鸭,烤制出来外皮枣红,光洁油亮,在初夏的日光下,看起来诱人至极,如今色香俱全,不知滋味儿如何,但色香都如此出众,在场众人不用品尝便知道,这鸭馔一定是人间美味。 宇文会急切的说“可以吃了么?” 杨兼却说“大将军何必如此着急?这正宗的烤鸭,吃饭也十足讲究,若不按照这讲究的吃法,岂不是唐突了美味?” 宇文会起初不在意,不过仔细想想,倘或眼前是一位绝色的佳人,那的确也需要讲究讲究,不然起非唐突了美色? 杨兼等烤鸭稍微凉一凉,将鸭子放在一只敞口的承槃中,攘起衣袖以免碍事儿,食指在一排的刀具上轻轻拂过,最后落在一把称心如意的刀具上,“嗖”一声将刀具抽出。 众人看到杨兼拿起刀具,瞬间便想到之前杨兼干脆利索宰杀活鸭的场面,不由全都噤了声,老老实实的看着杨兼耍刀。 说起这北京烤鸭的正宗吃法儿,倘或去网上搜索,那定然五花八门,恨不能全网老北京教你吃烤鸭,但这些吃法十有八九都是错误的,恰巧了,杨兼便是在这吃法上下足功夫之人。 只见杨兼左手压住烤鸭,右手执刀,开始片鸭子,这地道的北京烤鸭千万不能像吃烧鹅一般哆哆哆几刀剁成数段,而是讲究片成杏叶片或者柳叶片,最正宗的手法是一百零八片,一片不多一片不少,且片片带皮。 杨兼手法干脆利索,“唰唰唰”开始片烤鸭,几乎是一气呵成,将片下来的柳叶片依次码放在承槃之中,鸭片堆叠,脆皮在上,鸭肉在下,如此一来等片完整只烤鸭,从外表便只能看到油光枣红的脆皮,那品相是相当出色的。 杨兼片好鸭子,宇文会又开始迫不及待,杨兼却说“再等一等。” “还等?!”宇文会口中虽不耐,但还是顿住了动作。 杨兼净手之后,让膳夫将提前准备的黄瓜和葱拿出来,将黄瓜切条,葱切一字,放在小承槃之中,又倒了一些改良版的甜面酱出来,最后将新鲜出炉的荷叶饼从温热的笼屉上取下。 杨兼再次净手,取出一张荷叶饼,白皙的手指动作灵巧,将荷叶饼从中间掀开,一式两份,北京烤鸭的荷叶饼讲究又薄又韧又小巧,迎着光几乎透明,嘘嘘的冒着热气,一股子面香味儿扑鼻而来,别说是烤鸭了就是这张荷叶饼,也足够令人食指大动的。 杨兼修长的手掌托住荷叶饼,将荷叶饼展开,随即拿起筷箸,轻轻挑了一些甜面酱,筷箸尖端裹着深色的甜面酱,不急不缓、慢慢在乳白的荷叶饼上晕开,一点点匀称起来。 遂将筷箸放下,又换了新的筷箸,夹起三片连皮带肉的柳叶鸭肉,码放在荷叶饼中间,又夹了两根白生生的一字葱,也放了进去,最后将荷叶饼卷起来 这卷饼也是有讲究的,先折左面,再折下面,最后将右面也折起来,荷叶饼瞬间变成了一只白生生的小包子,三面裹得严严实实,唯独上面露口,露出里面枣红的鸭皮,细嫩的鸭肉,白生的葱丝,抵死缠绵着深色的酱料。 宇文会奇怪的说“这黄瓜,如何不卷进去?” 杨兼说“黄瓜是不卷进饼食里的,单独食用,否则黄瓜的清味儿会遮掩烤鸭的鸭香。” 很多人吃烤鸭害怕腻口,但其实最正宗的烤鸭是不腻口的,烤鸭的独到魅力便在于鸭香之气,黄瓜的青味很容易破坏掩盖鸭香,所以烤鸭的黄瓜条不卷入饼中,如果觉得腻口,单独吃一条解腻便可。 宇文会已经跃跃欲试,眼看着杨兼卷好了第一只荷叶饼,立刻伸手过去,哪知道杨兼面露微笑,直接越过了宇文会,将第一卷鸭饼送到了小包子杨广面前。 宇文会空伸着手“……” 小包子立刻露出甜甜的笑容,那甜度简直不遗余力,说“蟹蟹父父!” 随即“嗷呜!”一口咬下去,鸭皮酥脆,葱丝清香,甜面酱提味儿,还包裹着一股子荷叶饼的面香,真别说就算杨广是活过一辈子之人,也从未食过如此美味的鸭馔。 小包子一时间愣住了,眨巴着大眼睛,又咬了一口鸭饼,第二口直接将所有的鸭饼全都塞入口中,鼓囊着腮帮子嚼嚼嚼,心中又是惊讶又是纳罕,惊讶是惊讶这鸭馔竟堪称人间美味儿,纳罕是纳罕父亲如何习得了这样的理膳手艺,自己竟不知。 宇文会见小包子吃的香,虽小包子一句话都没有点评,但此时无声胜有声,简直要馋死了他去,催促的说“快快,给我卷一张。” 杨兼依言如法炮制,卷了第二张鸭饼,伸手过去,宇文会这次又扑了一个空,这次杨兼的鸭饼送到了三弟杨瓒面前。 杨兼笑着说“有赖三弟一大早上便去寻鸭子,也尝尝滋味儿。” 杨瓒接过卷好的鸭饼,眼看着细腻光洁的荷叶饼,心中突然来了一些感慨,仿佛想要即兴来一篇鸭馔赋,张了张口,最终却说“还是先食罢,免得凉了。” 这下子急死了宇文会,宇文会恨不能像一头驴子一样原地转磨,大的小的都食过了,只有自己这个巴巴送炉子的人没食过。 杨兼第三次卷了鸭饼,这次终于轮到宇文会了,递给宇文会,笑眯眯的说“多谢大将军的烤炉,这炉子打造的无可挑剔,大伙儿能食到鸭馔,大将军功不可没,当然……大将军可别忘了还钱。” 宇文会捧着鸭饼,如获至宝,小心翼翼,生怕这白生生的鸭饼太脆弱,被自己一把捏坏,满心喜悦的便要一口塞进嘴里,却突听杨兼说“还钱”之事,登时有一种食不下咽,如鲠在喉的感觉。 宇文会乃堂堂骠骑大将军,父亲又是当朝宰相,说宇文家只手遮天都不为过,宇文会在杨兼这里吃了这么大的亏,被打的挂了彩,偏偏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为别的,正是因着钱款的书契。 倘或宇文会回家告状,书契的事情便要曝光,不管是万万钱,还是脸子,到时必然都丢了个精光。这面子和里子,总得要一个罢?因此只能认栽。 宇文会总觉着,杨兼是早就算计好了,知道自己告状无门,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 宇文会心里气堵,但烤鸭还是要食的,他虔诚的捧起鸭饼,张开嘴唇,准备将鸭饼一气呵成的送入口中…… “大兄!” 就在此时,突听一声大吼,声如洪钟,嘹亮亢奋,宇文会的鸭饼差一点子送入口中,“嘭!!”一声,后肩被人狠狠一撞,手中的鸭饼脱手而出,“吧唧”掉在了地上。 宇文会愣了一愣,盯着地上散了黄儿的鸭饼,喃喃的说“我、我的饼……” 一个高大的黑影从外面冲进来,口中还喊着“大兄”,这让众人始料未及,杨兼不动声色的想了想,自己目前一共只有两个便宜弟弟,一个是三弟杨瓒,另外一个便是二弟杨整。 听说杨整随着父亲打仗去了,应该不在京兆才是。 杨兼镇定的打量着冲进来的高大男子,那男子不到二十年纪,但是面相老成沉稳,身材是众人之中最高的一个,一股子武将之气扑面而来,身上还披着介胄,腰间挎着佩剑。 杨瓒吃惊的说“二、二兄?你怎的回来了?不是后几日才回朝?” 果然,此人便是杨兼的便宜二弟杨整了。 杨整来不及说旁的,一副火烧眉毛的模样,冲进来之后,一把抓住杨兼的双手,急切的说“大兄!阿爷回来了!刚进京兆便听说大兄给家里添了一个半大的孙儿,提着刀回来了,大兄快快出去避几天风头罢!” 杨兼眉毛一跳,揉了揉额角,下一刻便听到一个底气十足的声音说“小崽子还想跑?!就知道老二去通风报信了!” 随着那声音,又有人迈进了膳房,那人同样一身介胄,四十来岁年纪,蓄着胡须,一脸正直不阿的模样,杨兼眉头又是一跳,不用问了,这来人必然是自己的便宜老爹——隋国公杨忠! 杨忠大步冲进来,横在膳房门口,定眼一看,膳房里很是精彩,宇文家的三郎主竟然也在。杨忠的一双虎目仿佛是刀片子,死死盯着宇文会,说“今儿个热闹,是知道老夫要回府,宇文丞相的三郎主也来做客了?” 宇文会似乎有些惧怕杨忠“这便走了,这便走了……” 他说着,遗憾的瞥了一眼殒身不恤在地上的鸭饼,赶紧大步窜出膳房,马不停蹄的离开,一溜儿烟不见了踪影。 宇文会逃走,杨忠便把目光垂下来,盯在小包子杨广的身上,不等杨忠发难,小包子杨广眼眸一动,突然伸出两只小肉手,高高擎过头顶,垫着脚尖,举着一只卷的歪七扭八的烤鸭饼。 “祖亲!吃饼!”小包子声音脆生生,似乎又有点怕生的软糯,甜甜的说“父父知道祖亲想食鸭馔,便不辞辛苦的做鸭鸭,祖亲你看,父父手都烫红了!” 小包子说着,还指了指杨兼的手掌,手掌的确是红的,不过并非做鸭馔烫红的,而是昨日里胖揍宇文会打红的…… 小包子杨广不着痕迹的眯了眯眼睛,他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的确并非是杨兼的亲生儿子,想要留在隋国公府中,还需要隋国公的答允才行,干脆…… 以退为进。 小包子杨广保持着举着烤鸭饼的动作,两条小眉毛微微耷拉下来,浓密的眼睫颤抖了两下,大大的猫眼登时氤氲满水汽。杨广平日里有些三白,三白眼目总让他显现出不属于同龄孩子一般的老成,此时水汽凝聚在眼底,正好盖住了三白看不真切。 小包子瘪了瘪嘴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儿,一副强忍着不堕泪的模样,小小的肩头抖动好几下,带着鼻音,委屈哽咽的说“不、不要责怪父父,父父是好父父,祖亲若是不喜,窝、窝走便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小甜包杨广不是黑芝麻馅儿的,而是浓郁绿茶味儿~ s:周六啦,今天随机掉落一些500点的中号红包呦~日常20点小红包也会正常随机掉落~欢迎看文留爪~红包会随机掉落在最新更新章节的评论区里,么么哒! 写着写着,就把自己给写饿了,蠢作者决定点个父父同款烤鸭外卖去。然后心想反正都点了外卖就顺便买点其他的一起,于是又带了1盒麻婆豆腐,1盒宫保鸡丁,1盒鲍汁小萝卜,1盒榄菜四季豆,1盒八旗小茄子……好可惜没有糖醋里脊和毛血旺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甚么妖邪 小包子说着,委屈的小眼神向下压着,由下而上,怯生生的看了两眼杨忠,仿佛杨忠是甚么洪水猛兽一般,蜷缩着小肩膀,向后退了两步。 小包子长得本就可爱无害,加之他那“惟妙惟肖”的伪装,杨忠也是该到了抱孙子的年纪,奈何家里三个儿子,没有一个省心的,突然多出这么一个孙子,真是令杨忠又爱又恨。乍一听大儿子搞出一个半大的小孙子之时,杨忠是决计不同意的,恨不能提刀杀回来,说甚么也不愿意让这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进家门,然…… 如今真的见到了小包子杨广,杨忠也不知怎么的,心窍瞬间柔软起来,想他一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上柱国,本以为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这会子听着小包子委委屈屈的呜咽,看着小包子委委屈屈的泪泡儿,那铁石的心肠簌簌嚓嚓碎了个稀乱。 杨忠复又闻到烤鸭的香气,他第一眼看到烤鸭便震惊不已,这烤鸭无论是色泽还是香气,都比当年在宫中食的鸭馔还要美味儿,自从那习得一门鸭馔手艺的老膳夫去世,杨忠还从未见过如此称心如意的鸭馔。 杨忠咳嗽了一声,勉强将兵器收起来,说“这面儿不是说话之处,去厅堂说话。” 众人一并子出了膳房,来到厅堂之中,一路上,二弟杨整和三弟杨瓒一直在给杨兼打眼色,似乎是想让他说说好听的话儿,安抚安抚老爹。 不过眼看着进了厅堂,杨兼还没开口安抚,小包子杨广已经颠颠颠又跑上去,举着卷好的鸭饼,垫着小脚丫,奶声奶气的说“祖亲,真的好好粗的,吃烤鸭鸭!”吃烤鸭呀…… 杨忠复又咳嗽一声,因着禁不住那烤鸭的香气诱惑,且听小包子说,这烤鸭乃是大儿子杨兼亲自料理,杨忠还当真不信这个邪,心想自己必然要吃一吃。 杨忠接过小包子手中卷好的烤鸭饼,他秉性豪爽好不做作,荷叶饼只有巴掌大,卷好之后像个白生生的小被子卷儿,杨忠一口直接将烤鸭饼塞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 杨兼眼看着便宜老爹食了烤鸭,不由微微一笑,放下心来,倘或便宜老爹不吃烤鸭,杨兼心里还真是没底儿,但是老爹既然吃了烤鸭,杨兼这心底便十拿九稳,稳当的紧了。 杨忠的眼神果真明亮起来,充斥着惊喜,甚至是狂喜的愉悦,咂咂嘴,刚要发表言论,小包子已经眼疾手快,手脚麻利习学着杨兼的动作,又卷了一张烤鸭饼,递到杨忠面前,奶声奶气的说“祖亲!” 杨忠一句话没说出口,顺手接过第二卷烤鸭,再次一下子塞进口中。 随即是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 小包子仿佛上了马达一般,动作灵巧又灵动,简直熟练工种,唰唰唰抹酱、夹肉、葱丝、卷饼,一气呵成递到杨忠面前,杨忠一连食了五卷烤鸭,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只觉腹中有了食儿,这暴躁的脾性也安抚了下来,方才到了嘴边儿的数落之词,不知怎么的就给忘在了脑后。 杨忠一连吃了五卷烤鸭,杨整和杨瓒看的目瞪口呆,杨瓒还好,他已经食过了大兄所做的美味儿,虽食髓知味,吃了一张想两张,但到底食过,也知道了个中滋味。老二杨整便惨了,风风火火进城通风报信,脚跟没站稳,连一口水都没饮过,眼看着父亲食了五卷烤鸭,那鸭馔的香气怎么也甩不掉,缠绵着自己的吐息,香气仿佛会勾引人,看的杨整心窍中痒痒的。 小包子杨广十足有眼力见儿,立刻递来一杯水,甜甜的说“祖亲,饮水!” 杨忠正愁一口气吃了太多,口中有些咸,小包子便递来了水,简直便是贴心小棉袄。 杨忠饮了水,将水精杯“嘭!”一声重重撂在旁边的案子上,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齐刷刷缩了缩脖子,还以为父亲“酒足饭饱”便要发难,哪知道下一刻,父亲眼神和蔼可亲,对着小包子杨广细声细气的说“娃儿,真懂事儿,越看越像我孙孙。” 老二杨整“……” 老三杨瓒“……” 杨忠乃是大将军、上柱国,北周的功臣之一,一辈子征战沙场,速来养成的粗犷性子,从未这般“温柔”过,看的儿子们目瞪口呆。 小包子杨广一副见过大世面儿的模样,乖巧的唤人“祖亲!” “来来,”杨忠朝小包子招手,因着食了美味的鸭馔,又发觉小包子听话懂事儿,十足喜人,心境与之前大不一样了,说“来,祖亲抱着你。” 小包子使劲点点头,小肉脸直晃,跑过去,欢快的跳到杨忠怀里,杨忠将小包子抱起来,抱着小包子一起坐在上首的席上,越看越是欢喜,赞叹的说“瞧瞧!看看这眉眼,越看越像我年轻之时,啧,跟我长得当真是一模一样儿!不像你们仨!” 杨忠感叹着,突然话风一转,矛头直指站在堂中低眉顺眼的三个儿子,挨个数落起来“你看看你们,越看越不像我儿子!一个个成甚么样子?做老大的没有老大的模样,见天儿的沾花惹草;做老二的你倒是乖,还学会通风报信了?还有你老三,你……你看看你都学成书呆子了,我听说你又要去给顺阳公主投毒?” “投……”老三杨瓒立刻小声反驳,说“儿子做的是汤饼,不是毒物……” “还犟嘴!?”杨忠怀里抱着小包子杨广,就像抱着一只小宠物似的,说“你们能不能学学我的小孙子,让阿爷省点心呢。” 老二杨整木可可的站着,挠了挠后脑勺,傻笑了一声,老三杨瓒垂着头还在纠结自己投毒之事,杨兼则是挑了挑眉,看来……危机解除了。 小包子杨广乖巧的坐在杨忠怀里,晃着肉肉的小腿和小脚丫,小白手拍着杨忠的胸口,声音软糯极了,说“祖亲,不气不气!” 杨忠又一次深深的感叹“果然是我亲孙儿!” 杨兼“……”据我所知,应该不是亲的…… 杨忠被小包子哄得那叫一个眉开眼笑,说“孙儿乖,吃鸭饼么?祖亲给你卷一张好不好?” 小包子立刻挤出甜甜的笑容,声音又圆又润,还拉了一个奶声奶气的长音“好——” 杨忠立刻学着小包子的样子,开始卷鸭饼,杨忠卷一张,小包子卷一张,杨忠卷了给小包子食,小包子卷了给杨忠食,好一副天伦之乐其乐融融的温馨场面,而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活脱脱罚站一般立在厅堂里,眼睁睁看着烤鸭一点点减少,一点点消弭殆尽…… 杨兼眼眸动了动,转身低声对玉米说了两句话,小仆玉米立刻离开厅堂,随即很快进来,手中托着一个小承槃,承槃里放了甚么,另外还拿来了一个玉质的小杵。 众人定眼一看,承槃之中放的是——餦饧。 饧是糖的意思,这餦饧其实就是干的糖。 杨兼把承槃放在案几上,便放在烤鸭旁边,拿起小玉杵,将成块的餦饧捣碎,他的动作利索,利索之中透露着一股平静,很快将餦饧捣成细碎的粉末。 杨兼将餦饧往前推了一推,说“阿爷,这烤鸭除了沾甜面酱卷鸭饼食,也可以蘸一些餦饧食用。” “蘸饧?”杨忠“大惊失色”,这烤鸭分明是咸口儿,虽甜面酱的酱料味道微微回甘,但大体还是咸口的,烤鸭蘸糖,那是甚么妖邪? 其实很多人第一次听闻烤鸭蘸糖,都会觉得是诡异的吃法,绝对接受不了。但说起北京烤鸭,还真是有这么一吃法,便是鸭皮蘸糖吃! 糖能提鲜,正宗的北京烤鸭香而不腻,外皮酥脆,香酥的皮碰到了微甜的糖,不会腻人,反而瞬间激发鸭子的香味,让鸭子的香气扩大数倍,回味悠长。 杨忠半信半疑,有些犹豫,不过还是用筷箸加了一片柳叶形的鸭皮,轻轻的蘸了一下餦饧,不用裹太多,慢慢送入口中…… 浓郁的鸭香扩大了,弥漫在口腔之中,简直是满口生香、口舌生津,与卷鸭饼的味道截然不同,别有滋味儿。杨忠起初还半信半疑,后来一口气又吃了好几块烤鸭蘸餦饧,都不需要杨忠开口,众人已经知道这烤鸭蘸餦饧有多美味了。 “是了,”杨忠和小包子解决了一承槃的烤鸭,这才意犹未尽的停下来,杨忠用帕子净了净手,似乎想起了甚么,说“我孙儿取名了么?” 杨广日前已经把自己的名讳告知了杨兼,当时杨广心里是有些算计的,自己摆明是捡来的野孩子,倘或杨兼知道自己与他同宗同族,必然会拉近干系。不过世事难料,天算不如人算,杨广说出自己的名讳之后,“父父”没有半点子欣喜,面色反而大变。 杨广天生多了一副心窍,这会子格外注意起来,圆溜溜的眼眸一转,甜甜的对杨忠说“请祖亲赐名!” “真懂事儿!”杨忠捏了捏杨广的小肉脸蛋儿,随即沉吟起来,微微思虑,复又开口说“‘济济多士,克广德心’,祖亲盼你早日长大,能像晋公子一般‘广而俭,文而有礼’,便唤作——杨广。” 作者有话要说绿茶包小杨广的大名又一次敲定了!父父表示我好难…… 小剧场 今日特长大比拼~ 杨·父父·兼:论做饭我是一流的 杨·甜包·广:论茶香我是一流的 杨·三弟·瓒:论投毒我是一流的 杨·憨憨·整:论……嘿嘿嘿(挠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87408363个;泥巴2个;橘斐然、直下看山河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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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鸭馔,杨瓒也满心感叹,不过起码自个儿还食到了一口,最命苦的是二兄,大老远跑回来通风报信,被阿爷抓了一个正着,方才罚站看着阿爷食烤鸭,是一口也没食到,简直费力不讨好。</p> 杨兼第一次见到便宜二弟,这二弟给人的感觉和三弟截然不同。二弟高大威武,一股子将才之风扑面而来,比那花花架子的骠骑大将军宇文会不知威严了多少,但总喜欢傻笑,透露着敦厚的感觉。</p> 杨整大老远跑来通风报信,杨兼心中还是十足感激的,往后里自己便要做便宜大哥了,兄弟之间的干系自然要搞好。</p> 杨兼想到此处,便微笑说:“烤鸭只有一只,今日没有备多余的活鸭,只能改日再做……然,这鸭馔还是能食的。”</p> 杨整一脸迷茫,却深信不疑,说:“大兄,当真?”</p> 杨兼点点头,招手说:“随为兄来膳房。”</p> 于是杨兼带着两个弟弟,从厅堂出来,又跑进了膳房中。膳夫们正在收拾膳房,刚刚拾掇了烤鸭炉,片好的鸭架子还剩在一边儿。</p> 杨兼净手之后,把鸭架子拿过来,抽出一把锋利的菜刀,依照方才片鸭子的手法,又将鸭子片了一遍。</p> 这北京烤鸭讲究一百零八片,片片儿带皮,不过烤鸭片好之后,鸭架子上其实还有许多鸭肉,只不过“不美观”,杨兼又将鸭肉片了片,片出了半个承槃,又将鸭脖子上烤制得焦香四溢的脆皮也片下来,摆在承槃中,虽卖相不如方才的烤鸭,但亦足够美味。</p> 杨兼将承槃端过去,递给二位弟弟,又将笼屉里剩下的荷叶饼拿出来,摆上葱丝、黄瓜、甜面酱和研成粉末的餦饧。两个弟弟均是一脸欣喜若狂的表情,本以为今儿个是没有鸭馔可食了,哪知天上掉馅饼,不,是烤鸭饼……</p> 杨兼笑着说:“你们先食着,为兄去把剩下的鸭架子再拾掇一下。”</p> 那二人食得狼吞虎咽,杨整本就不拘小节,杨瓒平日里是个斯文之人,今日见到了烤鸭,也斯文不得了,大快朵颐起来,卷了鸭饼便往嘴里塞,方才差点子被阿爷给馋死。</p> 杨兼见他们食得香,颇有成就感,将剃了鸭肉的鸭架子放在青铜俎上,哆哆哆几刀下去,将鸭架子切成小段,手法干脆利索,一点子骨头渣子也没有迸溅。</p> 二弟杨整嘴里还塞着烤鸭饼,鼓着腮帮子抚掌赞叹:“大兄!好刀法!”</p> 杨瓒:“……”</p> 杨兼切好鸭架子,“哗啦——”一声快速下锅,放入佐料翻炒,花椒、餦饧、散盐等等,很快一承槃的香酥椒盐鸭架子便出锅了。</p> 烤得喷香的烤鸭,再经过大火的翻炒,那鸭架子竟也变成了美味儿,椒盐的香气充斥着整个膳房,不停的回旋弥漫开来。</p> “好香!”杨整和杨瓒手里还攥着烤鸭饼,这会子魂儿已经被鸭架子勾走了。</p> 杨整憨笑了一声,说:“没成想鸭架子都能给大兄做出花儿来!如此美味儿,咱们今儿饮个酒,如何?”</p> 杨瓒一听杨整说要喝酒,露出为难的表情:“这……还是别饮酒了罢?”</p> 杨整一双剑眉瞬间耷拉下来,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才是老幺,面色憨厚,人高大的嗓音竟有些委屈,说:“在潼关作战,军机紧急一直不能饮酒,今日便饮一点点,就一点点。”</p> 杨瓒似乎败下阵来,强调说:“那好罢……就一点点。”</p> 杨兼是没有甚么意见的,叫玉米端来甜酒,兄弟三个人坐在一起,杨兼把小包子抱在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给小包子夹了一筷子的香酥椒盐鸭架子,放在小包子的小承槃中。</p> 小包子杨广甜甜的说:“蟹蟹父父!”</p> 就在杨兼给小包子“喂食”的空档,杨整和杨瓒已经各饮了一盏甜酒,杨兼霍然明白,为何刚才三弟杨瓒不同意饮酒了。</p> 因着……</p> 三弟杨瓒分明是半杯倒的体质,且酒品相当……堪忧。</p> 杨瓒饮了酒,面色并不通红,依旧白皙而斯文,唯独眼眶有些微红,乍一看上去好生委屈似的。杨瓒撒起酒疯,紧紧抱着老二杨整,几乎是嚎啕大哭,口齿也不清晰,浑似个大舌头:“我做的膳食便那般入不得口么?那……那分明是我的……我的心意!公主……公主为甚么便……便看不到我的心、心、心意!”</p> 老二杨整搂着杨瓒,活脱脱一个好兄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的说:“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都是有了儿子的人了,如何还哭成这样?谁说大兄理膳不好?大兄做的鸭馔,分明如此美味。”</p> 杨兼:“……”本以为只有老三是半杯倒,原老二也醉了,连人都认不清楚,愣是把老三认成了自己。</p> 杨瓒醉的一塌糊涂,也不知把杨整认成了甚么人,断断续续的说:“公、公主……我们……我们这样亲密相拥实在……实在不好,咱们还未成亲,这……如此亲密还为时太、太早……”</p> 杨整面色如常,但的确也醉了,听到杨瓒的话,“对答如流”的说:“甚么?澡?洗澡……好哇,走,烧水!洗澡!”</p> 于是杨整和杨瓒二人勾肩搭背,歪歪扭扭的晃出了膳房……</p> 杨兼:“……”</p> 杨兼揉了揉额角,看着二弟和三弟离开,也拉着小包子杨广回了自己屋舍。</p> 杨兼进了屋舍,看了一眼乖巧可爱又听话的小包子,不管如何,如今自己已经变成了隋国公府的少郎主,而自己捡来的便宜儿子大名唤作“杨广”,杨兼摸了摸下巴,是时候规划一下未来的路线了……</p> 杨兼对玉米招了招手,附耳说了几句话,似是让玉米去准备甚么东西,玉米手脚麻利,立刻转身出门。</p> 不过一会子,玉米又回来了,手中拿着一张蜜香纸,递给杨兼,说:“少郎主。”</p> 杨兼接过蜜香纸,拉着小包子进了内间,自己坐在席上,让小包子也坐下来,二人对坐,十分郑重。</p> 杨广不知杨兼突然要做甚么,神神秘秘,且十足郑重,他心中狐疑的很,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坐下来,眼眸微微转动,心想着难不成自己无意中做错了甚么?应也不是,今日自己可是把隋国公这个祖亲哄得服服帖帖,按理来说,没有任何岔子才是,杨广心窍颇多,千算万算,但他决计算不到杨兼在想甚么。</p> 杨兼捡了一个便宜儿子,虽这个便宜儿子乖巧懂事,也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时间线上也出现了偏差,但杨兼此人不喜欢打没有准备的仗,为了避免“杀父夺权”的悲剧发生,杨兼决定,从今日起,培养一个二十四孝好儿子。</p> 杨兼将蜜香纸轻轻放在案几上,往前推了一推,笑的一脸温柔慈父模样,说:“我儿,既你进了我家的门,家规还是要背熟的。每日早中晚熟读三遍,务必……烂熟于胸。”</p> 杨广奇怪的去看案几上的蜜香纸,因着小包子个头太小,案几有一定的高度,小包子坐在席上,欠着小身子,两只小肉手扒着案几牙子,歪着头去看蜜香纸上面的文书。</p> 抬头一排隶书大字,上书——家规三章。</p> 紧跟着是三则小字:</p> ——一则,父父说的都是对的。</p> ——二则,父父做菜最好吃。</p> ——三则,无条件敬爱、孝顺父父。</p> ——家规补充协议:如果父父做错了,请参看家规第一则。</p> ※※※※※※※※※※※※※※※※※※※※</p> 【小剧场】</p> 杨·父父·兼:魔镜魔镜,这个世界上谁最高大威猛?</p> 杨·魔镜·广:父父!</p> 杨·父父·兼:魔镜魔镜,这个世界上谁最才华横溢?</p> 杨·魔镜·广:父父!</p> 杨·父父·兼:魔镜魔镜,这个世界上谁永远不会犯错?</p> 杨·魔镜·广:父父!</p> 杨·父父·兼:(满意)果然调/教还是要从娃娃抓起~</p> *</p> 吃完了烤鸭,一定不要忘了吃炒鸭架子鸭!超美味!口水~鸭架子炒了比做汤好吃!</p>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为求为 杨广眼皮一跳,不着痕迹的多看了一眼杨兼。</p> 杨兼和蔼可亲的说:“早中晚诚心诵读,要求全文背诵,倘或没有甚么问题,先画押,一式两份。”</p> 杨广眼皮又是一跳,父亲不知何时竟偏爱上了书契画押这等子事儿,之前是宇文家的三郎主,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了自己头上。</p> 杨广不知杨兼是何用意,难不成因着杨兼觉得自己并非亲生,所以留了一个心眼儿?也是,在这种贵胄之家,亲生儿子都不可信,更别说是捡来的野娃儿了。</p> 杨广眼眸微微转动,装作很甜很乖巧的模样,伪装的丁点儿不漏,好似没甚么城府心机,奶气的说:“父父要窝做甚么,窝便做甚么!”</p> 杨广为了讨好杨兼,也是不遗余力,立刻举起肉肉的小手,蘸了红泥,按在蜜香纸上,盖了一下小手印,画押成功。</p> 杨兼拿起蜜香纸看了看,愈看愈发满意,心想着便算是逃不过“杨广”这个诅咒,自己也可以从现在开始,把儿子培养成二十四孝好儿子。</p> 杨兼满意的点点头,说:“乖儿,那现在开始朗读一遍罢。”</p> “嗯嗯!”小包子使劲点头,肉肉的小脸蛋儿直晃悠,工工整整的端起蜜香纸,小身板儿坐的笔直,挺着后脊梁,字正腔圆,偏偏牙齿有些漏风,开始正儿八经的朗读。</p> “家规第一则,父父嗦的都是对的!家规第二则,父父做菜最好粗……敬爱孝顺父父,嗯——”</p> 小包子摇头晃脑的朗读,读着读着眼眸一转,突然挠了挠自己的小呆毛儿,簇起小眉头,伪装出一脸憨憨的模样,“哒哒”用短粗短粗的食指戳着蜜香纸,说:“父父,介个字儿,念甚么鸭?”</p> 杨广并非不识字,但为了让自己显得逼真,更像一个小娃娃,因而故意询问杨兼,杨兼把小包子抱起来,抱在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指着蜜香纸说:“补充协议。”</p> “补——充——协——议——”小包子煞有见识的点头,一字一顿的朗读出来,随即扑闪着大眼睛,懵懂的表情别提多惹人疼,简直纯天然无公害,还送给杨兼一个歪头杀:“父父,补充协议,是甚么意思鸭?”</p> 隋国公杨忠和车骑大将军杨整本在潼关与北齐作战,奈何皇上一道诏令下来,说是要去原州狩猎,要求隋国公同行,因此隋国公一行人风风火火便从潼关赶回了京兆长安。</p> 今日便是狩猎启程之日,皇上前往原州巡查,其实便是游猎,同行之臣数千,声势异常浩大。</p> 天色蒙蒙发亮,杨兼还未晨起,庭院之中已然嘈杂起来,隋国公和郎主们今日要随同圣驾出远门,仆役们早早便忙叨起来,将随行物什收拾停妥。</p> 杨兼听着外面嘈杂之音,从梦中被吵醒了过来,使劲皱了皱眉,还没完全醒过神儿来,便听到耳边有奶声奶气的声音呼唤:“父父!父父晨起了,要出发了。”</p> 杨兼努力睁开双眼,看到一张圆圆的小肉脸趴在床边,下巴枕着帐子床的床牙子,那正在叫自己早起的小娃儿可不就是便宜儿子杨广么?</p> “唔……”杨兼伸出手来,小包子还以为他已然醒了,哪知道下一刻,小包子整个人被杨兼一把抱住,两条小胳膊乱挥,直接拖上帐子床。</p> 杨兼手臂一横,把小包子塞进被子里,搂着小包子的脖子,仿佛抱着一个肉嘟嘟的抱枕,眼睛根本没睁开,复又闭了起来,含糊不清的说:“着甚么急,再让父父……睡一会儿……”</p> 杨广:“……”</p> “大兄?”</p> 等杨兼晨起洗漱更衣完毕,走出屋舍之时,隋国公杨忠已然提前进宫去了。</p> 杨瓒见到杨兼终于晨起,迎上来说:“大兄可起了!阿……阿嚏!阿爷都进宫去了,叫咱们不必进宫,一会子跟着队伍启程便是了……阿嚏!”</p> 因着今日要赶路,杨兼按着一身劲装,衬托着挺拔的身姿,没有文人的穷酸,也不见武人的粗鲁,将温柔和英挺结合的淋漓尽致,恰到好处。</p> 杨兼并不着急,有条不紊的说:“别急,还不晚。”</p> 又奇怪的说:“这初夏的天气,三弟是染了风寒么?”</p> 一说到这里,杨瓒脸色登时有些不好意思,还掺杂着一些子的尴尬,似乎不愿意提起。杨瓒看起来文质彬彬,但其实也是个练家子,虽没有老二杨整武艺出众,也绝非娘娘架子,按理来说,这初夏的天气,不应该害风寒才是。</p> 老二杨整没甚么心机,当即傻笑起来,挠着自己后脑勺,直接把杨瓒给出卖了,说:“大兄有所不知,那日我与三弟饮醉,不知怎的竟泡了一晚上的冷澡,三弟身子骨不如我,第二日便害了风寒,一直没好呢!”</p> 杨兼听他这般说,突然想起来了,那日吃香酥椒盐鸭架子,老二和老三喝了一点子甜酒,半杯就醉的一塌糊涂,醉醺醺勾肩搭背的去洗澡了。</p> 怪不得杨瓒不愿意提起,杨瓒定是面皮薄,不愿意提起丢人之事,立刻岔开话题说:“快走罢,别迟了。”</p> 此次游猎声势浩大,杨兼把便宜儿子也带在身边,众人来到京兆城门之时,便看到浩浩荡荡人山人海,那仗阵可以用“奢靡”来形容。</p> 杨瓒皱了皱眉,似不太赞同如此铺张奢靡之事,低声抱怨说:“这潼关之战势头正好,眼看着齐国便要落败,也不知人主怎么想的,竟然为了游猎,急招阿爷与二兄回京,只知享乐。”</p> 三弟杨瓒看起来文质彬彬,但其实有一个文人的通病,那便是“愤世嫉俗”,十足看不过奢靡享乐之事,眼看着这仗阵,难免对新即位的年轻皇帝有些怨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p> 杨兼听了杨瓒的抱怨,只是笑了笑。</p> 旁人虽不知,但杨兼是知晓历史之人,说起如今北周的皇帝宇文邕,只有十六岁不到十七岁的年纪,放在现代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然宇文邕此人,绝对不可小觑。</p> 北周是一个短命的王朝,宇文邕乃是北周最杰出的君主,没有之一。</p> 眼下朝中的局势很混乱,最得势的当属宇文护一家。宇文护乃是小皇帝宇文邕父亲的侄子,按照辈分,算是小皇帝宇文邕的族兄。宇文护早年跟着小皇帝父亲,与隋国公杨忠一起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小皇帝的父亲去世之时,将国家大事全都托付给了宇文护,从此开启了宇文护不可一世的局面。</p> 宇文护掌控大权,连杀三君,就在不久之前,宇文护拥护年仅十六岁,还不到十七岁的宇文邕成为北周之主。试想想看,如此局面之下,小皇帝年轻且没有实权兵权,如何能与大权在握的宇文护抗衡?</p> 小皇帝宇文邕并非一个奢侈淫逸之人,而是用这些给自己打掩护,让宇文护觉得,他只是一个喜爱享乐的乖巧傀儡,放松对他的警惕,要知道宇文护已经连杀三君,说不好小皇帝宇文邕就是他手下第四个亡魂。</p> 在历史上,小皇帝宇文邕不仅不是奢侈淫逸之人,反而手腕狠辣,忍辱负重集势多年,最终刺杀宇文护,几乎将宇文护一家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可谓是雷厉风行。</p> 杨兼笑了笑,低声说:“人主是个狠心之人,还是不要招惹的为妙。”</p> 老三杨瓒奇怪的看了一眼大兄,不知杨兼是甚么意思,狠心?那小人主,哪里看得出甚么狠心的模样儿?</p> 杨兼看了一眼人群,淡淡的说:“眼下宇文丞相得势,又在紧锣密鼓的铲除异己,如今的较量,是人主与宇文丞相的较量,与咱们没有干系,还不到咱们伸头的时候……”</p> 杨兼说的无错,宇文护堪堪把小皇帝送上北周皇位,自持是小皇帝的恩人,又掌握了北周兵权,正在疯狂的清除异己,往日里跟着老皇上的八大柱国都被宇文护极力打压,隋国公府便是重点打压对象之一。</p> 杨兼顿了顿,又说:“所以……无为求为才是正经儿。”</p> 小包子杨广乖巧的跟在杨兼身边,听他们说小皇帝宇文邕和丞相宇文护之事,不由支起耳朵仔细听。</p> 无为?</p> 求为?</p> 杨广眯了眯眼睛,不着痕迹的抬起头来看向杨兼。杨广是一个过来人,因此他多少知道日后的走向,没成想杨兼竟看得如此透彻。</p> 老二杨整挠了挠后脑勺,说:“唉,大兄你讲的太是晦涩,弟弟都被大兄搞糊涂了,不过……大兄你说怎么办,那便怎么办,弟弟权听大兄的就是!”</p> 杨兼哗啦一声抖开自己的腰扇扇了扇,完完全全一副风流贵公子的模样,唇边慢慢溢开看似温柔又多情的笑容,说:“其实很简练,一个字儿——顽。”</p> “顽?”三弟杨瓒诧异的看过去。</p> 杨兼点点头:“都跟为兄学起来,顽的要像个真纨绔。”</p> 二弟杨整真的也习学着杨兼的动作,甩开腰扇扇了扇,杨兼扇起腰扇风度翩翩、翩然绝世,而杨整扇起腰扇来,恨不能腰扇耍成了一把斧头,哪里有甚么纨绔模样,活脱脱要找人打架滋事的架势。</p> 杨瓒眼看着两位兄长,无奈的摇摇头,长叹一口气。</p> 杨兼一面摇着腰扇,一面回头去看,“嗯?”了一声,望着人群,说:“那面儿身着莲花襦裙,蜚襳垂髾的女子是甚么人?一直往咱们这边看,是二位弟亲识得之人么?”</p> 蜚襳便是女子服饰上修饰的长带,垂髾则是北周时期十分流行的燕尾型衣摆。</p> 众人顺着杨兼所指看过去,三弟杨瓒的脸色瞬间变化,说不出来的古怪,眼神颇有些酸溜溜,目光在杨兼身上转了好几圈。</p> 就连小包子杨广,眼神也变得暗昧不明起来,盯得杨兼莫名后背发毛。</p> 二弟杨整恍然大悟,一语点破天机,说:“大兄,那是顺阳公主啊!定然是在看大兄罢!”</p> ※※※※※※※※※※※※※※※※※※※※</p> 今日不是甜父父,也不是辣父父,限定新款茶里茶气父父上线!请大家为茶香父父打call~</p> *</p> 【小剧场】</p> 杨·父父·兼:三弟你看,好奇怪,那边有个人一直盯着我瞧(手指顺阳公主)</p> 杨·三弟·瓒:……(目光哀怨)</p> 杨·绿茶包·广:突然闻到一股茶味,好像是从父父身上飘过来的。</p> 杨·天然绿茶·兼:???</p> 杨·绿茶包·广: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论茶气我不如父父。</p> *</p>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泥巴 1个;</p>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阙 20瓶;袭蒽若 8瓶;自渡 4瓶;泥巴 3瓶;蝶子、透露着贫穷的气息、六尘、不厌、竹几 1瓶;</p>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p> </p>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宿敌关系 怪不得老三的眼神,从方才开始就怪怪的,原那偷看过来的姑娘便是顺阳公主。 杨兼反思了一番,虽自个儿不识得顺阳公主,但是“原主”是识得顺阳公主的,还有些风风雨雨的绯闻,自己方才那般言语,在三弟看来,会不会……“茶香”怡人? 杨兼咳嗽了一声,方想岔开话题,便看到那顺阳公主,竟往他们这面儿走了过来。 老二杨整天生没那根筋儿,还笑着说“大兄,三弟,公主过来了。” 顺阳公主果然是眼望着杨兼走过来的,且眼神相当复杂,毕竟隋国公府上添了一个小郎主的事儿,当天便传开了,在京兆压根儿不是甚么秘密,顺阳公主怕也是听说了。 顺阳公主微微蹙着柳眉,眼神又爱又恨,走向杨兼。 杨兼面色相当镇定,不过心中转了两圈儿,不管“原主”如何,自己是绝不可能喜欢上顺阳公主的,因着幼年的阴影,杨兼看似温和,却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更别说那种虚无缥缈的爱情了,在杨兼看来,还没有做一顿饭来的实在。 更何况自家老三心仪顺阳公主,这样的三角恋局面,实在不适合杨兼,平白麻烦的很。 顺阳公主已经快要走到面前,轻声唤道“坚哥……” 顺阳公主的声音不大,就在此时,杨兼装作没听到一般,立刻弯腰将地上的小包子杨广一把抱了起来。 小包子杨广老老实实的站在旁边,一脸懵懂模样,却支着耳朵仔细去听眼下的局势局面,哪知下一刻突然被杨兼抱了起来。 小包子使劲蹬着小短腿儿,但是挣扎无果,毕竟杨广现在才四五岁的大小,哪里能和杨兼抗衡。 杨兼抱起小包子,他平日里的面向便十足温柔,如今更是打起一百二十叠的温柔,让小包子坐在自己的手臂上,无比慈爱的捏了捏小包子的小脸蛋儿,说“儿子,父父抱你骑大马好不好?” 杨广“……” 小包子那圆溜溜的猫眼儿不着痕迹的一瞥,顺阳公主方才那声“坚哥”被杨兼的“儿子”掩盖了过去,顺阳公主的脸色也仿佛是狂风过境一般狼藉,满眼失落之情溢于言表。 显然,杨兼是把小包子当做挡箭牌了,且是相当好使的挡箭牌。 杨广眼眸微微转动,虽被杨兼利用了,不过情势所逼,为了伪装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还是配合一些比较稳妥。 于是杨广十足配合的举起小肉手使劲挥,一脸天真无邪,奶声奶气的说“父父!哇——骑大马!骑大马啦!” 顺阳公主看到这一幕,脚下生了钉子一般,也不好再往前走,眼神委委屈屈的又看了一眼杨兼,但杨兼的目光一刻也没而有停留在顺阳公主身上,顺阳公主这才垂头离开。 杨整挠了挠头,说“诶?公主怎么又走了?” 杨瓒比杨整多了一个心窍,知道大兄是故意的,有些不赞同的看向杨兼,说“大兄,你这是……” 杨兼抱着小包子,面上还是慈爱无比,但说实在的,别看小包子瘦瘦小小的模样,其实很是压手,尤其小包子坐在自己的手臂上,还挣蹦来挣蹦去的喊着“骑大马”,倘或顺阳公主慢走几步,杨兼非要把小包掉在地上不可。 杨兼赶紧把小包子杨广放在地上,说“老三,少一个情敌不好么?” 杨瓒一愣,随即低声说“只是……只是弟弟不忍心见到公主伤心。” 杨兼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杨瓒的发“我家老三,当真是个多情种子。” 杨瓒被他呼噜了两把,连忙护住自己的鬓发。 就在此时,老二杨整突然说“人主来了。” 四周喧哗的声音瞬间平息下来,紧跟着是“哒哒哒”的马蹄声,列队在京兆城门的官员自动向两旁排开,让出一条宽道,一队骑兵开路,缓缓开了过来。 杨兼第一次见北周皇帝,如今的北周皇上宇文邕,那可是北周历史上最有作为的皇帝,没有之一。只可惜北周没有几个像样儿的皇帝,宇文邕去世之后,北周大局已定,苟延残喘了没多久便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 队伍前面骑兵开路,为首的是一个虬髯大汉,大汉一身介胄,骑在马背之上,雄风凛凛,不可逼视。 杨兼不识得此人,但看这模样,此人应该是负责皇上游猎护驾安危之人。 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吊儿郎当的说“是梁国公啊。” 杨兼回头一看,那说话之人可不正是不久之前堪堪被杨兼修理过一顿的宇文家三郎主,骠骑大将军宇文会么? 游猎原州,宇文会同样同行,一身骠骑大将军的介胄,衬托着器宇轩昂的气质,乍一看还当真那么回事儿,不过仔细一看,宇文会的唇角挂彩还没完全愈合,可不是被杨兼胖揍的么? 宇文会满脸不屑的说“我就说呢,这次原州游猎,人主不许我阿爷护卫,原是找了梁国公来护卫。” 宇文会的阿爷自然是当今的大冢宰、皇上的族兄宇文护了。这次游猎的护卫工作,小皇帝没有交给大冢宰宇文护,而是交给了赫赫战功的梁国公,对此宇文会似乎颇有微词。 梁国公姓侯莫陈,单名一个崇子,想当年侯莫陈崇年轻之时,也是大红大紫之人,追随小皇帝的父亲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和杨兼的父亲一般,都被封为“八大柱国”。 侯莫陈崇十六岁之时,便单枪匹马擒获了关陇起义皇帝万俟丑奴,威震四海,令人胆边生寒。 宇文会不屑的说“不过那都是往前的事儿了,这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的梁国公便是一个糟老头子,不服老是不行的,也不知哪来的如此雄心壮志,竟要负责人主的出行安危,倘或人主有个三长两短,他担待的起么?” 杨兼一听宇文会的抱怨,便知晓了,敢情人主出行原州之事,原本应该是宇文会这个骠骑大将军负责的,但是平白杀出一个梁国公来,所以宇文会被梁国公截了胡,自然抱怨许多。 且这宇文家与侯莫陈家,可不只是这么一个截胡就能解释清楚的宿敌干系。 如今这个朝中,大冢宰宇文护乃是小皇帝即位的恩人,小皇帝因着年轻,下达了“五府总於天官”的诏令,意思就是说,朝中六府都要听天官的,而天官一府,大冢宰为上,因此这个朝廷都要听宇文护的。 大冢宰宇文护为了集权,疯狂的铲除异己,这自古以来的朝廷,总是逃不过公族和卿族之争。宇文护乃是宇文氏,乃皇亲国戚,因此是公族之首,而诸如梁国公侯莫陈崇、隋国公杨忠等等,那都非皇室血脉,因此乃系卿族之党。 宇文护第一个要铲除的,便是不听自己使唤的卿族之党。按理来说,隋国公杨忠本是汉人,并非宇文氏鲜卑族,只不过因着功绩太大,被赐姓普六茹,应当排在第一位铲除。但隋国公杨忠心里有一杆秤,自从宇文护当权之后,隋国公府低调了很多,明哲保身,因此梁国公府便“脱颖而出”了。 梁国公侯莫陈崇仗着自己是“八大柱国”,战功赫赫,对大冢宰宇文护多有不服,朝中不服宇文护之人,多半都会转投梁国公门下,梁国公自然变成了宇文护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次梁国公还截胡了宇文会的护驾之职,这笔梁子便算是结下了。 宇文会抱怨着“梁国公当年好歹还是英雄豪杰,奈何黄鼠狼下耗子,真是一窝不如一窝,这梁国公世子便是个活脱脱的绮襦纨绔!吃喝嫖赌他十足在行……哎,等等,你们看我做甚么!?” 宇文会正抱怨得尽兴,便看到隋国公家的三个郎主,就连那半大点儿的小包子也一样,眼神齐刷刷的盯着自己看。宇文会立刻说“我与那梁国公世子能一样儿么?我可是骠骑大将军,他是甚么顽意儿?我跟你们说,你们信我啊!我可是骠骑大将军,上过战场的……啊喂,听我说话啊!” 这宇文会真可谓是不打不相识,自从上次杨兼胖揍了一顿宇文会之后,宇文会似乎与他们熟落了好几分。杨兼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无奈的摇摇头。 梁国公侯莫陈崇之后,小皇帝宇文邕终于出现了,端坐在一骑白马之上,年纪显小,乍一看只有十五左右,面容白皙,鹅蛋脸,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形容十分温吞,给人一种毫无威胁,且十足好欺负的软弱之感。 前往原州巡查游猎的队伍很快便出发了,浩浩荡荡的开拔,开出京兆城门。 杨兼转头看了看,说“看到玉米了么?” 老二杨整说“玉米?哦是了,就是大兄新收的那个小仆罢?方才还在这儿呢。” 城门人多,一晃神儿玉米不知去了甚么地方,左右都看不到人影儿,却听到不远处传来喝骂之声,隐隐约约听到“别给脸不要脸”“知道本世子是甚么人么?”等等言辞。 宇文会眼睛尖,说“那个纨绔!还有玉米!” 宇文会口中的纨绔,自然便是梁国公世子了。原玉米突然掉队,是被梁国公世子绊住了脚步。 梁国公世子大抵三十岁左右,比他们年纪都要大了许多,身边带着七八个亲随,将玉米围拢在中央,梁国公世子伸手拽着玉米,口中骂咧咧的说“在谁家做小仆不是做小仆?跟着本世子回去,那是你的福气!当真是给脸不要脸,我……” 梁国公世子说着,高高抬起手来,一巴掌便要打在玉米脸上。 “啪!” 一巴掌落下,梁国公世子却没有打到玉米,中途被人拦了下来,转头一看竟是杨兼! 杨兼拦住梁国公世子,面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好似天生好脾性,不会生气一般,说“梁国公世子,可是兼的小仆做错了甚么,顶撞了世子?不然世子如此身价,为何为难一个区区小仆呢?” 玉米乃是家妓出身,别看他是个男子,但天生男生女相,生的比一般的姑娘家都要美艳八分,那梁国公世子一身的纨绔之气,方才看到了玉米便纠缠不清,想要将玉米抢回去做家妓。 玉米吓得脸色苍白,看到杨兼,立刻跌跌撞撞的窜到杨兼身后,缩在后面根本不敢露头。 梁国公世子上下打量杨兼,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说“原是隋国公世子你家里的妓子?那便便宜了,这么着,改日我再送你十个妓子,今儿个你把这个妓子让给我。” 杨兼笑了笑,不过笑意不达眼底,笑的也没甚么诚意,说“梁国公世子怕是没听清楚,这是兼的小仆,并非妓子。” “别给脸不要脸!”梁国公世子冷喝“小仆?自己甚么德行,不撒泼尿照照,说出来有人信么?!假装甚么清高?” 杨整是个暴脾性,听到对方辱骂自己兄长,当即一步踏上,便要动手。杨兼一抖腰扇,拦住暴躁的杨整,还是不知动怒一般,笑了笑,说“兼是甚么德行,不劳梁国公世子费心。但梁国公世子甚么德行,大家伙儿都看在眼里呢。” “你甚么意思?!”梁国公世子说“你还威胁我不成?” 杨兼淡淡的说“正是。” “你……”梁国公世子听杨兼坦然承认,气的浑身打抖,刚要喝骂,却被杨兼截断了话头儿。 杨兼施施然的扇着腰扇,还抬起腰扇挡了挡京兆城门下的日头,动作悠闲自然,说“人主出巡,梁国公负责护卫,多少双眼睛全都盯着你们梁国公府呢?你也不想还没出京兆大门,便出现甚么岔子罢?到时候……” 杨兼的腰扇“啪啪”轻点着梁国公世子的脖颈,说“到时候你梁国公世子的这颗头颈,担待的起么?” 梁国公世子登时有些犯怂,因着杨兼一语中的,倘或还未出京便惹事儿,他是担待不起的,只好愤愤的说“好!好好好,咱们走着瞧!” 杨兼唇角划开一丝疏离的冷笑,说“慢走,不送。” 宇文会眼看着梁国公世子“夹着尾巴”逃走,抚掌哈哈大笑,说“好啊!能个儿,我头一次见到他这怂样儿!太解气了!” 杨兼转身检查了一下玉米,说“无事罢?” 玉米吓得一张脸惨白惨白,还没缓过劲儿来,手腕上还残留着被拖拽勒红的痕迹,赶紧摇头,哆哆嗦嗦的说“没、没事,谢少郎主。” 是夜。 巡游的大军在野地扎营,夜色弥漫上来,厚重的乌云遮蔽了夜间最后一抹月色,仿佛要下雨,天色阴沉沉的压下来。 人主已经燕歇,除了巡逻守夜的禁军,禁军营地寂静无声。 “簌簌……” 就在此时,一个黑影从营地一隅的偏僻营帐中钻出,因着天色阴暗,那黑影的脸面藏在阴影中,根本无法看透。 黑影快速前进,灵巧的避开戒备森严的禁军,竟从天子营帐的后帐门钻了进去。 天子营帐中没有中官上夜,一切都静悄悄的,小皇帝已经退下繁复的龙袍,只着白色中衣,半倚半卧在大漆莲花的小榻上,侧支着头,似乎正在浅眠。 黑影一点点靠近浅眠的小皇帝,烛火将影子斜斜的拉长,仿佛一直魔爪,下一刻便要将毫无防备的小皇帝撕碎。 小皇帝宇文邕没有睁眼,却突然开口说“你来了。” 他说的是问话,语气却平静而肯定。 那黑影立刻下跪,声音压得很低,恭恭敬敬的说“卑将拜见我主!” 宇文邕依然没有睁眼,还是保持着浅眠的悠闲模样,说“如何?” 黑影恭敬回禀“回人主,卑将已经成功潜入隋国公府。据卑将观察,这隋国公世子仿佛与传闻中不尽相同,不如和偏爱脂粉,突然转性子喜欢上了下厨理膳,但请我主放心,这隋国公世子怕是依然成不得甚么气候。” 宇文邕听着黑影的回禀,却似乎已经熟睡,过了良久,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又过了良久,这才轻声开口,说“原州之行,寡人必定要赢。” “是,”黑影作礼说“卑将会继续为我主监察,不让隋国公坏了人主大计。” 小皇帝宇文邕摆了摆手,说“退下罢。” 黑影再次作礼叩首,恭敬起身,微微一偏头,烛火透过昏暗,影影绰绰的映照在黑影身上,将他的面容打得透亮。 大抵十几岁的年纪,肤色犹如凝脂,面容无害又清秀,却透露着一股干练和肃杀,唇角微微下压,不苟言笑,整个人冷漠的犹如一只冰锥子。 ——玉米!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父父和包子可以组合出道了,一个茶里茶气一个奶里奶气,“奶茶”组合又甜又香~ s:今日有额外500点中号红包随机掉落~欢迎小天使留下爪印,么么哒!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あいぜそすけ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あいぜそすけ3个;泥巴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あいぜそすけ10瓶;陌槿6瓶;玉中鹿5瓶;泥巴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包子“争宠” 巡游的大军预定第二日清晨赶路,杨兼却有个小小不言的小毛病,那便是……懒床。 其实杨兼一贯歇下的很早,但每每夜间,总容易做噩梦,一旦被梦魇困扰,早上便没甚么精神,懒在床上总也起不来。 今日要赶路,昨日夜里头,杨兼却又做了那个熟悉的噩梦,狭小逼仄的空间,令人无法喘息,小小的杨兼一面无助的哭泣,一面将香甜的蛋糕机械的往嘴里塞着,永远不知道停歇,那虚无缥缈的甜蜜滋味儿,在梦魇之中竟如此真实…… “唔……”杨兼猛地睁开眼目,鬓角已经被冷汗湿透,他大睁着双眼,仿佛还未能从梦魇中脱离出来,狠狠的深吸了两口气,这才终于醒了过来。 “父父?”一张小包子脸趴在杨兼的床牙子上,歪着头,圆溜溜的猫眼里满满都是关切之情,举起小肉手来,揪着一张小帕子,虽笨拙却体贴的将杨兼鬓角的冷汗擦拭干净,奶声奶气的说“父父做噩梦了嘛?” 杨兼定神看了看,原来是自己的便宜儿子。 杨兼松懈下来,因着整夜梦魇的缘故,还困倦的厉害,便一伸手,想要把小包子拖上床来,做免费的“人体工学抱枕”。 杨广可是有准备的,上次便着了杨兼的当,被杨兼拖过去捏瘪揉圆,因此这回杨广做足了准备,眼看着杨兼伸手,立刻跐溜一下,转头便跑,甩给杨兼一个肉嘟嘟的小背影,颠颠颠没影了。 杨兼抓了一个空,没抓到可心的小抱枕,只好抱着自己硬邦邦的雕花木枕唉声叹气,长叹一声“养儿不孝啊……” 就在杨兼唉声叹气之时,哗啦一声,帐帘子被打了起来,小仆玉米端着面盆从外面走进来,说“少郎主醒了,可要起身洗漱?” 杨兼还懒着没有起身,翻了个身,伸手支着自己的脑袋,悠闲的侧躺着,中衣的衣带有些蹭开,松松散散的挂在腰间,一股子慵懒的气息扑面而来,活脱脱是个正儿八经的纨绔子弟。 杨兼微微一笑,并未有立刻回答玉米,而是满似不经意的说“玉米,昨夜你去了何处?” 玉米堪堪要把面盆放下,听到杨兼这句话,手腕一抖,“嘭!”一声,面盆险些掉在地上,磕到了旁边的案几,发出闷响之声。 玉米背着身,那无害甚至柔弱的面相瞬间变得肃杀阴霾起来,眼中晃过一丝惊诧,不过很快收敛起来,又恢复了那副毫无威胁力,温吞又逆来顺受的模样,只不过笑容有一些子的干涩,说“没……没去哪里啊,是……是了……昨儿个夜里头,奴……奴肚子有些饿了,去……去营地的膳房找了些食儿吃,所以离开了一会子营帐,还请、还请少郎主恕罪!” 玉米说着,放下面盆,立刻咕咚屈膝跪在地上,似乎很害怕,以头抢地,扣在地上不起身。 杨兼还侧躺在床上,摆了摆手,口气仍然很悠闲,说“我不过随口一问,何必如此较真儿呢。” 玉米垂着头,眼眸微微晃动,思考着杨兼的言辞和语气,但总觉得半真半假,真假参半,怎么也猜不透杨兼真正的用意。 看不透之人,才是最可怖之人…… 玉米立刻岔开话题,嗓音微微干涩的说“少郎主,今日上午怕是无法启程了,大冢宰那面儿传话过来,说是大冢宰偶感风寒,卧病在床,人主体恤大冢宰身子,吩咐了下午启程赶路。” 杨兼似乎成功的被玉米岔开了话题,并没有揪着方才的话题不放,了然的笑了笑,心里明镜一般,门清儿。 大冢宰宇文护突然说自己生病了,上午无法赶路,这分明便是个下马威。宇文护的年纪虽然已经不轻,但早年随着小皇帝的父亲南征北战,怎么可能生着一副柔弱的身子骨儿,这点子路还是能赶的。 但因着这次出行,小皇帝任用了梁国公侯莫陈崇来做护卫,而没有任用大冢宰宇文护和他的儿子宇文会,所以宇文护脾性上来了,打算给小皇帝一个下马威。 这是大冢宰宇文护、梁国公侯莫陈崇,还有小皇帝宇文邕三个人的较量,与杨兼八竿子打不着,杨兼悠闲的伸了个懒腰,向后一仰,重新躺回床上“不管他们,随他们欢心甚么时候启程,左右还能睡个回笼觉,清闲。” 大冢宰宇文护抱恙,第一天愣是没有赶路,第二日上午也在歇息,直到第二日的下午,宇文护这才放话可以赶路了,而这期间,小皇帝宇文邕竟然没有半句怨言,还遣了体己的中官过去,好几次嘘寒问暖,送了不少补品。 大军终于继续开拔,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从京兆到原州,大抵八百里的路程,按照急行军的脚程,四天便也到了,倘或按照一般行军的速度,最多十天亦能到达,而巡游的队伍,竟然足足走了二十天。 这一路上,大冢宰宇文护不是生病,便是抱恙,往往早晨启辰,中午就歇了,或者午后才启程,走了两步又歇了。 大军驻扎原州狩猎行辕,因着刚到猎场,今日便是自由活动的时间,明日开始才会正式狩猎。 老二杨整好动,已经安耐不住,换了一身轻便的劲装,拉着杨兼和杨瓒出来,准备先过过瘾。 杨兼并非古代人,虽他会骑马,那模样大抵还看得过去,但张弓狩猎当真有些强人所难了,杨兼便以“看孩子”为由,用小包子做借口,没有带弓箭出来,只是跟着两个弟弟出来散一散。 三大一小从行辕中骑马出来,杨兼把小包子杨广抱在身前,两手将小包子圈在怀里,伸手握住马缰,慢慢催马往前走。小包子老老实实的坐着,随着马匹走动,穿着小靴子的小脚丫一晃一晃,活脱脱一个可爱的马饰挂件…… 老二杨整已经飞马而出,马蹄飒沓,豪迈万千,转头招呼说“大兄!催马跟上来啊!” 杨兼只是笑笑,一脸“长兄如父”般的表情看着前面撒欢儿的老二杨整,心中却想着,其实自己也想催马,奈何这马它有自个儿的想法,似乎不喜快行。 不等杨兼找借口,杨瓒便开口说“二兄,稳重一些,侄儿怕是第一次骑马,行马太快恐吓坏了小侄儿。” 杨兼微微颔首,一脸高深莫测,脸不红心不跳的说“正是这个道理。” 小包子杨广“……”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这马总是蛇形前进。 三大一小准备在猎场林间散一散,很快便回去,今日早些休息,明日开始正式狩猎。刚要打道回府,突听一阵骚动,“簌簌簌簌”的响声由远及近,愈发猛烈,仿佛狂风吹拂草丛的响声,又像是野兽匍匐前进的声音。 杨瓒心头一紧,说“难不成是野兽?” 原州猎场有专门的官员打理,官员会按部就班的护理树林植被,平日里猎场并没有野兽,只有皇上或者贵胄前来狩猎之时,负责林场的官员才会将豢养的猎物放出,以供贵胄游猎享乐。 如今还未开始正式狩猎,并没有放出野兽,这会子最多只能猎猎林间野生的飞鸟,不该有如此大动静才对。 杨整眉头一皱,憨憨的笑容瞬间收敛,仿佛触动了什么机括,一瞬间从铁憨憨人设切换成了骠骑大将军人设,沉声说“不是野兽,脚步声,有人往这边来了,而且数量不少。” 杨整话音一落,“踏踏踏踏”的脚步声不绝于耳,林间尘土飞扬,当真让杨整说准了,是一大群人从远处迎面跑过来。 小包子杨广眼睛圆睁,奶声奶气的说“鸭!好多流民。” 是了,流民!一大群人从远处跑过来,而且这些人竟是流民,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上身上脏的仿佛去泥塘里打过滚儿,少说也有百人,互相推挤着,从林间涌出来。 流民向他们涌来,紧跟着林间飞冲出五六匹骏马,打头之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挽着劲弓,张弓搭剑,口中发出哈哈张狂大笑,正是梁国公世子! 梁国公世子身边带着几个骑马的亲随,从林间扑出来,追赶着那些流民,仿佛追赶着一群野兽畜生般,搭起弓箭,箭头瞄准其中一个流民,便要放箭。 杨兼定神一看,被梁国公世子瞄准的流民最多只有五六岁的模样,只比小包子杨广稍大一点子,个头小小的,脸色饥黄,因着个头小,跑的不利索,被后面的流民一推挤,踉跄着栽倒在地,爬也爬不起来,正好被梁国公世子瞄准。 小流民跌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嗖——!!”梁国公世子的冷箭已经松手,冲着那小流民刺面而去。 “嘭!!”就在此时,一个脸面被污泥掩盖,根本看不清面容的年轻流民突然回头,不顾一切的向回扑去,抱住那小流民,猛地就地一滚。 梁国公世子的冷箭顺着年轻难民的臂膀直接划过去,鲜血登时喷溅而出,呲了满地,扑簌簌落在林间的土地上,阴湿了一片。 梁国公世子眼看着一箭不中,“啐”了一声,立刻回手一勾,又搭上一根弓箭,眯眼瞄准,便准备再次射杀。 杨兼脸色阴沉,立刻说“老二,救人!” 杨整得令,瞬间弯弓,劲弓张满,“铮——”一声弓箭疾驰而去,只听一声轻响,梁国公世子的冷箭竟然被杨整的长箭一劈为二,削成了两半,吧嗒就掉在地上。 流民们似乎看到了救命稻草,一窝蜂的全都冲向杨兼,藏在杨兼等人身后,大喊着“救救小人罢!恩公,救命啊!救救小人罢!” 梁国公世子被坏了乐子,狠狠将弓箭往地上一扔,说“又是你?本世子找乐子猎顽,关你甚么事?!” 杨兼目光一扫,说“猎顽?” 梁国公世子冷笑说“这些野民都是原州猎场周围的流民,肮脏的紧,我梁国公府负责人主游猎的安危,我也是为了人主,才将这些来路不明的流民组织起来,正好也能物尽其用,这些肮脏之人能给本世子享乐,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造化!轮得你多管闲事?!” 周围的流民还在哭嚎,那救了小流民的年轻流民手臂中箭,还在涌血,小流民因着受惊,嚎啕不止,整个林间猎场仿佛一锅沸水,不停的煎熬着。 小包子杨广见杨兼一直盯着那半大的小流民看,心中咯噔一声,肉肉的包子脸拧在一起,据这些日子杨广的观察所知,父父是个偏爱小娃儿之人,尤其见不得小娃儿哭,难不成父亲也想把这小流民捡回去? 杨广想到这里,眼眸眯了眯,心中警铃大震,毕竟世袭国公爵位的小世子只能有一个人,自己这一世又非亲生,若不能做到“独宠”,恐怕日后危矣。 杨兼可不知便宜儿子心中千回百转,已经开始思忖“争宠”的方针了…… 杨兼的眼神愈发阴沉下来,平日里的温和一点点褪色,唇角的笑容却愈发的扩大了,说“闲事?左右眼下清闲,今儿个这闲事儿,兼定要管一管。梁国公世子难道不知,兼可是吃海水长大的,管的宽,还‘咸’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杨·小甜包·广:不好,父父看上了别的包子!(皱眉) 杨·小甜包·广:必须想个办法夺回父父的宠爱! 杨·小甜包·广:请问争宠有什么秘诀吗?挺急的,在线等!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又忘密码了30瓶;不厌2瓶;涟漪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抢人! 梁国公世子被杨兼悠闲的态度气到火大,说“你今日非要与我作对不成?!” 杨兼笑了笑,说“作对?不,梁国公世子何出此言呢?日前你抢我小仆,今日我抢你流民,说起来咱们也算是两讫了。” 两个弟弟听到杨兼这般说辞,眼皮忍不住狂跳了数下,还是杨广见过大世面,眼皮只跳了一下,镇定的站在一旁。 梁国公世子面对杨兼“无赖”的说辞,果然暴跳如雷,怒吼着“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放你的屁!甚么两讫!你的小仆我压根儿没抢过来!” 杨兼又笑了笑,还是那副随和的表情,说“没抢过来,便是没抢过么?世子,说话要讲道理啊。当然了,抢人这件事儿,亦是需要各凭本事的。” 他说着慢慢踱步,浑似个正儿八经的纨绔无赖,继续说“谁让你们梁国公府如今委以重任,出不得半点子岔子呢?今日兼便是抢人了,如何?你也可以随便嚷嚷,遍地的嚷嚷,兼的岔子素来是不少的,连儿子都有了,还惧怕旁的岔子不成?” 小包子杨广一脸正色,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你……”梁国公世子气的手指发抖,指着杨兼半响,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儿来。 杨兼抬步走过去,一撩腰扇,用扇子尖拨开梁国公世子指着自己的手,说“世子,考虑的如何?是兼动手抢人,把事情闹大,还是世子成人之美,将这些流民送给兼?一个便宜的顺水人情而已,世子不会想不开罢?” 梁国公世子已经在杨兼手里栽了一道,如今这是第二道,气的他浑身打飐儿,脸色一阵红一阵青,不肯善罢甘休,却又无有任何法子,使劲哼了一声“好!这些子流民,本世子便送给你了!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流民足足二百人之众,倘或其间出了甚么细作死士,人主肯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杨兼微笑说“不劳梁国公世子费心。” 梁国公世子又狠狠一哼,蹬上马背,招手说“走!回营!” 梁国公世子带着亲随快速撤离,那些流民瞬间沸腾起来,全都跪下来磕头,七嘴八舌的喊着“多谢恩公!多谢恩公……恩公啊……” 梁国公世子用来享乐的流民粗略一数便有二百人之多,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杨兼收敛了纨绔的表情,立刻对杨整说“二弟,你将这些难民组织起来,人主行猎,万不能出岔子。” “是,大兄!”杨整点头说“大兄放心便是!” 这一群流民,二百之众,老弱病残甚么都有,杨整在营地旁边建立了一个单独的帐篷,将流民全都组织起来,准备明日一早,便送出猎场去,这样一来也不会碍事儿。 杨兼带着小包子杨广刚进帐子,就听得老三杨瓒愁眉苦脸的说“大兄,你可来了,方才受惊的那个小娃儿,一直哭闹不停,大兄想想法子罢!” 果不其然,刚才差点子被梁国公世子射杀的小娃儿一直哭哭啼啼,因着年纪还小,又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哭的直打嗝儿,任是谁来哄都不成。 营中之人都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随行的确有女子,顺阳公主便是女子,但顺阳公主身份高贵,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也不好让顺阳公主来哄孩子,杨整和杨瓒轮番上阵,只把孩子吓得哭得更凶。 杨兼一看,那小娃儿坐在地上,两只手捂着红彤彤的眼睛,哭得一颠一颠儿的,好不可怜。这娃娃哭的凶,让杨兼瞬间便想到了年幼的自己,立刻走过去,单膝跪在地上,与那小娃娃平齐,温声说“乖孩子,怎么哭成这样?乖别哭了。” 他说着,也不嫌弃那小流民脏,把小娃娃抱起来,抱在怀里哄着。 杨广心中警铃大震,父亲这么喜欢孩子,对这小娃儿又这般温柔亲和,保不齐一个欢心就抱回家来养,急得小豆包一样的杨广在地上直转磨。 杨兼是隋国公杨忠的长子,也是嫡子,便是隋国公世子,日后是要世袭隋国公爵位的,如今杨兼只有一个便宜儿子,那便是杨广,因此杨广就是隋国公府的小世子。如果再多一个孩子,小世子的地位岂不是不保? 杨广决不允许有人撼动自己的地位,眯了眯圆溜溜的小猫眼儿,眼神锐利的偷偷盯着那趴在杨兼怀里哭泣的可怜小流民。 杨广的眼眸转了转,似乎来了主意,垫着小脚丫,揪了揪杨兼的袖袍,奶声奶气的说“父父,方才还有一个大锅锅中箭受伤了,父父还是赶紧去看看伤患罢!窝、窝来哄这个小锅锅!” 的确如此,刚才有一个年轻流民冒死在梁国公世子的箭下救了这小娃儿,已经被抬去诊治了,还不知情况如何。 杨兼的确打算去探看一番,但是又放心不下这哭咽不止的小流民。 小包子杨广便颠颠颠跑过来,扬起肉肉的小脸盘子,一副特别亲和,特别乖巧的模样,甜甜的对小流民说“窝萌一起顽,好不好!” 那小流民只有五六岁的年纪,且是真正的五六岁,哪里有杨广来的心机深沉,小流民见到杨广是同龄人,莫名放松了警惕,眨巴着大眼睛点点头,果然从杨兼怀里跳了下来,去和杨广顽了。 杨兼眼看着小流民不哭了,松了口气,便与老二杨整老三杨瓒一同出了营帐,准备去看看那受伤的年轻流民。 哗啦一声,杨兼刚刚打起帐帘子走出去,小包子杨广那张肉肉的小脸上,甜蜜友好的笑容瞬间消失,消失的一干二净,换上一张不同于小孩子的高冷表情。 小流民可不知杨广会瞬间变脸,还揪着杨广的衣摆,说“顽!顽!” 小包子杨广哼了一声,像模像样的拍了拍了自己的衣角,声音还是糯糯的,一口童音,说出来的话却着实“冷漠”的紧“别拽窝。” 他说着,低头看向坐在地上顽耍的小流民,单边的唇角轻轻一挑,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偏生他现在小小肉肉的,唇角一挑唇边竟然浮现出一个甜滋滋的小酒窝来。 小包子杨广操着一副奶萌的口音,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小流民,“冷冷”的说“隋国公府的小世子,只能是窝一个人,你……做梦。” 杨兼并着两个弟弟,前去探看那受伤的年轻流民。因着那流民受伤,所以杨整给他单独安排了一个小帐子,他们走过去的时候,医官正好退出来。 流民受伤并不算重,只是擦伤,箭矢没有留在肉里,但是伤口面积很大,流血颇多,需要将养歇息。 杨整率先打起帐帘子走进去,他前脚进去,后脚突然一转又迈了出来,向后仰着头打量营帐,也不知在做甚么。 老三杨瓒奇怪的说“二兄,做甚么耍宝?” 杨整挠了挠后脑勺,傻呵呵的笑着说“无错啊,就是这个帐子,但是……但是……” 杨整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干脆说“大兄,三弟,你们进去看看便知了!” 杨兼有些狐疑,还是依言进入帐子,一走进去,一向“荣辱不惊”的杨兼也稍微吃了一惊,一旁的老三杨瓒惊诧的说“你……你是那流民?” 营帐中除了杨兼兄弟三人,只剩下被救回来的伤患流民,不会再有第三个人,而令杨整和杨瓒如此吃惊的是,这伤患流民,洗干净了颜面,换上了一身整洁的粗衣,却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 只见那伤患流民,大抵二十岁左右,与杨兼的年岁差不离,身材高挑挺拔,比杨兼大约高出半个头有余,与高大健壮的老二杨整差不多高矮,却没有杨整那般雄健,透露着一股子儒雅的姿仪。 流民面容俊美无俦,整张脸面竟挑不出一点子瑕疵,在林间之时,因着流民脸上都是污泥,所以根本看不出颜色,没成想只是稍微打理,仿佛璞玉一般光彩夺目,令人屏息。 杨整傻笑说“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能与大兄比美之人!” 杨兼上下打量了两眼那俊美的流民,说“伤势如何?” 那流民俊美是俊美,但一开口,竟然傻里傻气,说话还结巴,磕磕绊绊的说“没没没、没事了!好……好好的很!” 他说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包扎的伤布上还印着血迹,流民一活动,登时“嘶”的抽了一口冷气,看起来十足不聪明。 杨兼说“医官让你多休息,我会让仆从在外面侍奉,若是有事儿,你唤仆从便是。” 流民又傻兮兮的笑起来,不同于老二杨整的憨厚,是那种恨不能流淌大鼻涕的傻笑。 杨兼复又上下打量了两眼难民,说“还不知你的名讳。” 流民嘿嘿傻笑一声,说“我、我我——叫杨、杨老老四!” 杨老四? 这年头的穷苦人吃饭都吃不起,更别说起名字,有个姓氏便不错了。这流民显然是起不起名字那种人,只有一个排序,恐怕是在家中排行老四,所以唤作杨老四。 杨兼突然笑得“一反常态”,已经不算亲和,更像十足的殷勤,说“杨老四?你姓杨,那真真儿是巧了,怪不得我第一眼见你,便觉得你十足合眼缘,老四好啊,正好我们家只有三个兄弟。” 杨兼说着,上前一把拉住了杨老四的手,暗昧的摩挲了两下杨老四的手心,那举动活脱脱一个绮襦纨绔,仿佛要当街强抢一般,而且抢的还是一个比自己高大的男子。 老二杨整一脸不明所以,又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老三杨瓒则是微微蹙眉,不知大兄哪根筋突然搭错了弦。 杨老四显然也被杨兼的纨绔气质吓到了,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把手从杨兼的桎梏中抽出来。 杨兼见杨老四对自己避如蛇蝎,也没有在意,并未多加纠缠,哗啦一声抖开腰扇,说“那你多多歇息,我们便不叨扰了。” 说罢,摆了摆腰扇,示意离开营帐。 杨兼用腰扇挑起帐帘子,率先走了出去,杨整和杨瓒跟在后面,也走了出来,三个人离开小帐一段距离,杨兼这才站定下来,收敛了一身的无赖气场,仿佛刚才的纨绔气质是大家伙儿的错觉一般。 杨兼低声说“老二,你遣些信得过的人手,看住这个杨老四。” 杨整奇怪的说“大兄,这杨老四不过是个流民,有甚么不同寻常不成?” 杨兼唇角挂着浅笑,语气十足笃定,说“不同寻常?自是不同寻常。这杨老四绝非难民一流,不知你们方才察觉无有,杨老四这一身细皮嫩肉可不是风吹日晒的流民能同日而语的,必定是养尊处优之辈,且……他的掌心里都是茧子,也绝非是粗使劳作所致……” 原杨兼方才突然对杨老四“拉拉扯扯”,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并非是想要调戏于人,而是发现了一些子端倪。 杨兼说到这里,用腰扇的尖端点了点二弟杨整的掌心,别有深意的挑唇一笑,说“倒像是……习武而成的老茧。”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今日最毒:杨·甜包·广 今日最浪:杨·父父·兼 今日最傻:杨·可疑·老四 杨·父父·兼:下面进入有奖竞猜环节~大家一起来扒马甲! 杨·父父·兼:问,杨老四到底是何许人也?猜中有奖~小红包雨从天而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杨兼:别后悔 夜色,凝而沉。 沙沙的风声蔓延在猎场林间,仿佛美人的呢喃。 天子营帐并没有熄灯,年纪轻轻的小皇帝宇文邕衣衫单薄,披散着鬓发,站在营帐最里间的地图前,似乎马上便要燕歇。 小皇帝宇文邕手中拎着一只箭杆折断的箭镞,“哒哒哒”有一搭没一搭的将箭镞轻轻戳在木质的猎场地形图上。 巨大的地形图,几乎是猎场的微缩模型,贴着墙面,竖立在天子营帐之中,小皇帝宇文邕站在地形图前,身形都显得如此渺小。 哗啦…… 一声轻不可闻的响动,黑影从天子营帐外面直接窜了进来,没有任何通报,脚步轻巧的仿佛是只猫,但那黑影的表情可不像是一只猫,肃杀又冷漠。 正是小皇帝宇文邕安插在隋国公府的眼线! 玉米从外面走近来,矮身跪下,声音很轻,说:“拜见人主。” 宇文邕没说话,没回神,仍然仰着头望着木质的猎场地形图,仍然有一搭没一搭的用箭镞头子轻轻的戳着地形图,不过摆了摆手,示意玉米起身。 玉米站起身来,恭敬的禀报:“禀人主,隋国公世子今儿个下午,弄了一些流民回去,大抵……二百来人。” 宇文邕并没有惊讶,继续浏览靠着墙面的地形图,说:“寡人亦听说了……隋国公世子突然如此心善,不过一时兴起罢了,只要隋国公没有异动便可。” 他说着眯起眼睛,露出与同龄人完全不同的阴鸷表情,死死盯着地形图,“啪!”一声,甩手将箭镞直接钉在地形图上,唇角挑起一抹冷笑,说:“明日狩猎……动手。” “是!”玉米拱手说:“请我主放心,卑将已经准备妥当,梁国公侯莫陈崇的禁军也全部安札在猎场林间,只等宇文护现身,必可以杀宇文护一个措手不及,当场击杀,不留后患!” 小皇帝宇文邕的笑容慢慢扩大了,缓缓的说:“宇文护那只老狐狸,机警的很,不要露出马脚,还有……切忌,不要让隋国公府的人过来捣乱。” 玉米点头说:“隋国公世子得罪了梁国公世子,那梁国公世子自持这次行猎事关重大,一直耀武扬威,梁国公世子势必咽不下这口气,明日无需人主动手,梁国公世子都会绊住隋国公府的脚步。” 宇文邕理了理自己白色的里衣,慢慢走向帐子床,翻身躺上去,十足悠闲的叹了口气,说:“那正好,无需寡人动手,由得他们去顽罢。” …… 昨日大军抵达原州猎场,今日才是正式狩猎之日。 小包子杨广步履有些踟蹰,这是杨广头一次如此踟蹰,想他当年无论平定北齐,还是一统天下,都不曾如此犹豫过,今日还是头一遭。 他的面容团在一起,仿佛是十八道褶子的小包子,肉嘟嘟的嘴唇紧紧抿着,但无法抿成一线,并不显得严肃,反而好像在做嘟嘴的可爱动作,平添了一股“老成”的稚气。 小包子在隋国公世子的营帐外踱步了好几圈儿,眼看着父父杨兼还未晨起,狩猎的时辰马上便要到了,终于似乎下定了甚么决心一般,使劲一跺小靴子,大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打起帐帘子一角,钻了进去。 “父父,晨起啦!” 小包子扑过去,扒着床牙子,奶声奶的唤着,还用小肉手扒拉着杨兼的脸颊。 杨兼昨日里又例行公事做了噩梦,这梦魇已经重复了二十年,还在不停的重复着,不需要任何花样儿,依然扎根在杨兼心底,无法忘怀,无法自拔…… 杨兼正在被梦魇折磨着,隐隐约约听到奶声奶气的呼声。 “父父……” “起床啦!” “父父,父父父父,父父……” 唤父父的声音还漏风,恶意卖萌一般。在这孜孜不倦,复读机一般卖萌的呼声中,杨兼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目。 因着梦魇的缘故,杨兼的眼睫上染着一些汗水,虽已经进入夏季,但这里是猎场林间,天气还不算太热,杨兼的热汗却从鬓角滚落下来。 小包子杨广揪住帕子,给杨兼擦汗,随即将小帕子一扔。那动作便仿佛是准备上战场的死士,最后豪饮了一盏酒,啪嚓一声砸掉酒盏的模样,无限的豪迈,无比的悲壮! 杨兼被小包子的模样弄得有些狐疑,便见到小包子一脸大义凌然,毅然决然的爬上了对于他小小身形来说还很高的帐子床,“嘿咻”一声向后一仰,躺了下来,笔杆条直的躺在床上。 莫名的,杨兼看着小包子躺在床上的动作,突然想到了春卷儿。无错,小包子这个肉嘟嘟的模样,好像一只整齐的小春卷,而且馅料很丰富的模样…… 小包子杨广躺下来,英勇的与杨兼对视着。杨广考虑了很久,杨兼素来偏爱小娃儿,昨日捡了一个小流民回来,老三杨瓒正在找小流民的父母,倘或找不到,保不齐杨兼便会把小流民带回家来养,到时候自己便危险了。 于是小包子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做到“独宠”才行,今日早上可不就来了?平日里杨广为了自己最后一丝的尊严,坚决不给杨兼做人体工学抱枕,今日便不一样了,杨广决定——不如虎穴,焉得虎子! 小包子躺在床上,眨巴了两下大眼睛,让自己尽量显得乖巧又粘人,奶声奶气的说:“父父,抱抱!” 杨兼看着小包子,愣了一会子,似乎没反应过来,随即第一反应是抬起手背试了试杨广的额头,说:“儿子,昨儿晚上是不是偷食了甚么不干净的东西?” 毕竟平日里小包子根本不叫杨兼做抱枕,每次都是灵动的转头就跑,颠颠颠便没影儿了,今儿个怎么突然说起胡话来? 杨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的脾性,随即又挤出甜甜的笑容,仿佛粘人的小奶猫,一个轱辘滚进杨兼怀里,踢腾着小短腿,频率还挺高,嘴里撒娇的喊着:“要父父抱!要父父抱!父父,抱抱!” 杨兼温柔的眼神慢慢闪烁起精光,就算如今日头充足,杨广似乎也能看到杨兼眼中灼灼然的精光,活脱脱见到了小绵羊的恶狼! 杨兼笑眯眯的说:“那父父可就不客气了?” 他说着,一把抱住小包子,果不其然,人体工学抱枕诚不欺我!杨兼还揉了揉小包子的脸蛋儿,轻声感叹着:“我儿当真可人,这些日子是不是长了点肉?这手感便是不一样……还有奶香味儿呢。” 杨广:“……” 杨兼因着人体工学抱枕之事,差点子误了行猎,玉米为他洗漱更衣,将杨兼的衣袍整理好,便说:“少郎主今日行猎,小仆便不跟着了,毕竟小仆也不会武艺,去了反而碍事儿,不得让各位郎主尽兴。” 杨兼侧头看了一眼玉米,玉米动作十足恭敬,低垂着头,跪在地上给他整理衣角。 杨兼没有多说,微微颔首说:“也好。”随即走出了营帐。 隋国公杨忠要跟随人主一同行猎,杨兼与两个弟弟便随性一些,不需要跟随着大部队侍奉,倒也清闲不少。 今日小包子杨广也单独骑了一匹小马驹,小包子一身小巧的劲装,像模像样的拉着马缰绳,喝马前行,平平稳稳稳稳当当。 反而是杨兼,他的马匹似乎有些倔,怎么也行不快,幸而杨兼比较随性,也不需要马匹走的太快,便压在最后慢慢的行。 簌簌…… 林间突然发出一阵轻响,十数个人影猛地从草丛中翻出,好似早有准备,一早便埋伏在了此处,老二杨整立刻戒备,一把扣住腰间佩剑,冷喝说:“甚么人!?” 那些人影快速冲出,小包子杨广骑着小马驹走在最前面,小马驹受惊,猛地尥起蹶子,“嘭!!”一声便把小包子直接甩了下去。 杨广现在只有四五岁大小,身子太小,就算马术惊人,也稳不住这匹小马驹,一下摔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只觉后背发木,身子几乎不听使唤,爬都爬不起来。 下一刻,“呼——”一声,却被人一把拽了起来,来人动作十足粗鲁,将小包子拽起来,还使劲晃了晃。 “哈哈哈!”来人大笑着:“没想到罢!是本世子!” 埋伏在林间之人,原是梁国公世子! 梁国公世子带了十几个打手,埋伏在林子里,一把拎起摔在地上的小包子,对杨兼嚣张大笑:“你也有今日?昨儿个不是很嚣张么?为了一堆肮脏的流民,开罪于本世子,你便该想到有今日!” 老三杨瓒蹙眉说:“侯莫陈!放下我侄儿!这里是皇家猎场,人主就在跟前,你带这么多人埋伏在此,便不怕人主纠责吗?!” “人主?”梁国公世子笑得痞里痞气,说:“人主又怎么样?你们怕还不知道罢?过了今儿个,这朝中便是我侯莫陈氏的天下了!今日我阿爷便会帮助人主,在猎场之中铲除佞贼宇文护,从此成为护驾功臣,也混个大冢宰顽顽!这么大的功劳,你们说,杀个把人算甚么?” “你听——你们听啊!!”梁国公世子指着远处的树林,说:“杀声!开始了,已然开始了!” 远处的树林中的确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因着距离太远,根本听不真切,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同寻常。 老二杨整、老三杨瓒均是一脸吃惊,没成想小皇帝宇文邕这次执意要用梁国公侯莫陈崇来护驾,其实是打着这深层的主意,想借用侯莫陈崇的势力,将大冢宰宇文护一网打尽,赶尽杀绝! 在场中人之间,杨兼是最镇定的一个,微微眯了眯眼目。宇文邕乃是北周时期最有建树的君主,而宇文护乃是北周时期最大权臣,这两个人对在一起,势必会上演一场不死不休的死战,在历史上,的确也有这么一场死战。 然…… 不是现在,也不是在原州。 倘或杨兼没有记错,小皇帝堪堪即位不久,在原州倒是发生了一些事情,记录的模棱两可。那便是梁国公侯莫陈崇之死…… 历史上小皇帝宇文邕在原州巡查之时,不知为何突然要回到京兆长安去。梁国公侯莫陈崇很是兴奋,便告诉身边的人,宇文护要死了,但后来大冢宰宇文护活得好好儿的,小皇帝宇文邕回到了京兆,在百官面前斥责梁国公侯莫陈崇,还对族兄宇文护表达了“忠心”。当日夜间,宇文护便来到梁国公府,逼死了梁国公侯莫陈崇,自此,昔日里的“八大柱国”土崩瓦解,宇文护的权势更加滔天。 因此倘或杨坚没有记错,小皇帝宇文邕想要夺回军政大权,似乎还有些早。可惜……梁国公世子不知这次的计划会失败。 梁国公世子死死抓住小包子杨广,虽杨广昔日里也是文韬武略无所不精,十几岁便帮助父亲平定天下,但如今他年岁太小,有心而力不足,使劲踢腾着小腿,怎么也挣扎不开,后背摔伤的地方反而钝钝的发疼。 梁国公世子嚣张地说:“你们隋国公府,不是一直仗着自己是八大柱国,和我们梁国公府不对付么?好啊,今日咱们算算总账!要救你这个野种儿子,我也不难为你……” 他说着挥了挥手,一个打手从身后走过来,捧上一只玉缶。 梁国公世子兴奋的说:“看到了没有?这只玉缶里装的是酪浆,咱们周人都饮酪浆,偏偏你是个异人,不肯食酪,今日你饮了这盏酪浆,本世子便大度的放了你的小野种,否则……我侯莫陈家已经是功臣了,杀一个小野种,人主不会责怪的。” 隋国公世子对甜食不服这件事儿,似乎并非甚么秘密,起码在贵胄之间不是秘密,毕竟每每进宫燕饮,隋国公世子都是不食甜食的,连北周人最喜的酪浆,隋国公世子也是一滴不沾。 显然梁国公世子便是想用这一点报复杨兼,叫杨兼自己动手“服毒自尽”,杀之后快。若到时候东窗事发,人主问责,梁国公世子也可装作不知情,一问三不知,加之梁国公府“今日的功劳”,必然可糊弄过去。 “侯莫陈!”老二杨整的脾性瞬间冲了上来,眼珠子赤红,他可是常年征战沙场的车骑大将军,怒喝一声,梁国公世子下意识往后错了两步,打手冲上来护卫。 “杨整!”梁国公世子藏在打手身后,说:“你可别来混的!这小野种在我手里,我还有这么多武士,你们隋国公,只有你一个能打的,其余两个嘛,都是花架子,这次你们是插翅也难飞了!” 杨整堪堪便要发怒,杨兼突然抬起手来拦住杨整,他的动作很镇定,一点子也不见慌乱,面色如常,平静的令人惊诧。 杨兼拦住老二,目光淡淡的扫视了一圈,依次落在十数个武士身上,最后将目光定在梁国公世子身上,说:“只带了这么些人来?若来堵我,应该多带一些人来才是。” “啐!”梁国公世子冷笑:“就你那几斤几两!这些武士已经足够了!别说废话,休要拖延时机!快饮酪浆,否则我宰了这小野种!” 他说着,提着小包子杨广的衣领,使劲晃了晃。小包子被扼住衣领,吐息不畅,又奋力挣扎,十足难耐,抿着小嘴唇,死死蹙着眉头,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好似随时都会昏死过去。 “大兄!” “大兄不可啊!” 随着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的喝声,杨兼的面色依然平静,仿佛是一滩死水,动作自然甚至有些悠闲的接过武士递来的玉缶。 乳白的酪浆,剔透的玉缶,相得益彰,在林间的晨光下,甚至微微荡漾着粼粼的波光,一股子香甜的甘香伴随着酒香弥漫开来,令人不饮自醉…… 杨兼托着小玉缶,修长的手指微微转动,似乎在把顽这只品相不错的玉缶。迎着热烈的夏日阳光,杨兼稍稍抬了抬手,仿佛敬酒的动作,示意梁国公世子,随即猛地仰头,一口将酪浆全部饮尽。 “啪!!” 杨兼抖手,直接将空掉的玉缶扔在地上,玉缶撞击在林间的石块上,四分五裂,碎片飞溅,蹦起半人多高。 杨兼的面容变化了,挂起一丝丝笑容,那笑容带着股风雨欲来之势,食指指尖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舌尖上还沾染着甘甜醇香的酪浆香气,轻轻的感叹一声:“啧,好甜……” 他慢慢抬起头来,不知为何,他的眼神中弥漫着一股躁动的愉悦,好似是被囚笼禁锢的野兽,有朝一日终于打开了笼门,迫不及待的,想要尝一尝荤腥儿。 杨兼的笑容扩大,用弥漫着酪浆香甜的舌尖轻轻舔了一记尖锐的虎牙,沙哑的笑着说:“这是你自找的……别后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不死不休! 梁国公世子被杨兼的笑容吓到了, 只是瞬间,他还以为杨兼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 可以说变成了一个恶鬼。 分明笑着, 那笑容却令人不寒而栗, 不可逼视。 然, 下一刻…… “嘭!”杨兼好似十足痛苦,身体打飐儿,没来由颤栗起来,膝盖一软, 竟然单膝跪倒在地上,蜷缩着肩膀, 下巴抵着胸口, 双肩不停的颤抖着,仿佛那甘甜的酪浆之中有毒一般。 “大兄!!” “大兄!” 杨整和杨瓒冲过去扶住杨兼, 隋国公世子素来对甜食不服, 两个弟弟吓得大声呼喊着杨兼。 “哈哈哈!”梁国公世子方才看到杨兼恶鬼般的表情还有些惧怕,仔细再观, 原杨兼不过是一个娘娘架子, 不堪一击, 果然是对甜食不服, 立刻来了气焰, 大笑着说:“你也有今日!好哇!” 他说着, 拖拽着小包子杨广走过去, 抬腿便要去踹杨兼。 杨整眼看着梁国公世子要踹大兄,立刻就去挡格,哪知道他的手还未抬起来, 单膝跪在地上痛苦异常的大兄突然动了。 那动作比杨整这个车骑大将军还要凌厉,夹杂着凌冽的风声,猛地抬起头来,杨兼的面容“变了”,分明还是那样一张脸面,如白玉般无瑕,但杨兼的眸子紧缩,露出更多的眼白,眼白充血赤红,一条条血丝紧紧的包裹着眼眸,俨然就是食人的野兽! 杨兼抬起头来,动作迅猛,“啪!”不等梁国公世子反应过来,一把握住梁国公世子的手。 “啊啊啊啊——” 梁国公世子突然发出惨叫之声,手腕咔嚓脆响,被迫拧出一个不同寻常的角度,他手里还拖拽着小包子杨广,因着吃痛,猛地松手。 杨兼拧住梁国公世子的手,一撅一推,顺势将小包子从梁国公世子手中抢下来。 杨兼对甜食“不服”,并不是对甜食过敏。只是因为杨兼一旦沾了甜味,埋藏在心底里的阴霾,便会像洪水一样肆虐而出,击碎杨兼引以为豪的理智。 杨兼上一次遇到骠骑大将军宇文会之时,已经试验过了,这一次更是“轻车熟路”。但杨兼的便宜二弟、三弟,还有便宜儿子杨广并不知情,上一次隔着雅间的门板,大家并没看到杨兼变成“恶鬼”,杨兼突然的变化,让在场众人着实吃了一惊。 小包子杨广摔下马背,后背生疼,都怪这不中用的身子,年岁太小,也没甚么气力,被梁国公世子抓住根本无力还手。 杨广被杨兼抱在怀中,立刻敛去吃惊纳罕的表情,伪装成一个可可怜怜的小娃儿,两只眼睛尽力挤出泪泡泡,泪眼朦胧的揪着杨兼的衣襟,奶声奶气断断续续的说:“父父……疼、疼疼……” 杨兼抱着小包子,低头去看,小包子脸上有一条细小的划痕,虽然很细小,但却破了皮,见了血。是刚才杨兼从梁国公世子手中抢下小包子之时,因为动作凌厉,袖摆的饰品不小心划伤了小包子的脸面。 杨兼盯着血丝,耳听着小包子委委屈屈的抽咽声,抽咽声反复被无尽的放大了,刺激着杨兼异常脆弱的神经,他胸膛里有一团火焰在灼烧,越发暴躁起来。 梁国公世子没想到杨兼手劲儿这么大,小包子被抢了过去,梁国公世子后知后觉的害怕,连忙朝后大喊亲随:“来……” 来人二字根本没喊出口,梁国公世子的嗓音瞬间中断,紧跟着是一声惨叫,梁国公世子面门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应声摔倒在地。 梁国公世子方才嚣张无恐,越过十来个亲随走到杨兼面前,这会子距离杨兼非常近,杨兼一手抱着小包子,右手一拳打过去,梁国公世子根本无暇躲避,鼻血横飞,仰躺着便摔在地上,摔得一个四仰八叉。 “世子!” “少郎主!” 亲随们想要一拥而上去解救梁国公世子,但他们距离远,根本来不及。杨兼已经抬起腿来,白色的靴子纤尘不染,狠狠踩在梁国公世子的胸口上。 “嗬——”梁国公世子鼻血长流,满面狼狈,想要爬起来,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胸口狠狠被踩了一脚,疼得他呲牙咧嘴,破口大骂:“杨坚!!你这狗娘养的竖子!” 隋国公汉姓杨,因着随着小皇帝的父亲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所以赐姓普六茹。按理来说隋国公和梁国公都是卿族,但卿族和卿族之中,也是讲究三六九等的。梁国公世子侯莫陈氏,乃是正经的鲜卑族,素来便看不起被赐姓的隋国公宁国府,如今他大喊着杨兼的汉名,显然充满了鄙夷的气愤。 梁国公世子的鄙夷,却深深地取悦了杨兼,杨兼踩着他,低下头来,笑容慢慢扩大,那平日里温润的笑容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诡异的恶笑,露出尖锐的虎牙,沙哑着说:“是你伤了我儿子么?” 杨兼突然发问,梁国公世子被问的懵了,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小包子的面颊上有一条小小的划痕,微微浸血,不仔细看几乎看不清楚。梁国公世子可以发誓,绝对不是自己弄的,怕是刚才杨兼强硬抢下小包子之时,意外划伤的。 梁国公世子破口大骂,挣扎着想要起身,对身后十来个亲随大喝:“还等甚么!?给我上!” 杨兼却不给他们这个机会,“嘭!!”又是狠狠一脚,不让梁国公世子起身,将他第二次踩翻在地,撩起眼皮,布满血丝的眸子扫视着那些亲随打手,冷冷的说:“谁敢再动一下?” 亲随们稍微一愣,梁国公世子仍然大喊着:“上!!给我上!咱们人多,他们只有三个人和一个小崽子,怕他甚么?!” 打手们得令,立刻蜂拥而上,准备扑上去擒人。杨整手心里都是热汗,自己武艺虽然不错,但梁国公世子人多势众,倘或硬碰硬,也不知道有没有赢面儿。 “呵……”杨兼却只是轻轻的冷笑一声,根本不去看那些凶神恶煞般冲上来的亲随打手,突然扬起手来,“唰!”食指一勾,直接将二弟杨整后背的箭矢勾下来一根。 杨兼手指转动,箭矢在杨兼手中仿佛生花,“唰唰!”转了两圈,杨兼正手握住箭矢,高高扬起,转瞬落下。 “嗤——” “啊!!” 一声异响,伴随着梁国公世子嘶声力竭的惨叫之声,杨兼竟然握着那根箭矢,直接扎进了梁国公世子的肩膀。 梁国公世子方才挨了一拳,已经鼻血长流,这会子肩膀受伤,疼的仿佛一条干涸的鱼,不停的挣蹦着。 这一声惨叫,吓坏了当场所有人,别说是梁国公世子的亲随不敢再动弹一步,就连老二杨整,老三杨瓒也吓得一怔。 血色立刻在梁国公世子的肩头蔓延开来,杨兼的动作并非闹着顽,也不是假的,箭镞深入腠理,没进去起码寸许。 鲜血喷溅而出,飞溅在杨兼白玉一般的面容上,杨兼闭了闭眼睛,似乎在享受鲜血的温度,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慢慢睁开眼睛,伸出舌尖,轻轻舔舐着飞溅在唇边的鲜血,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呵呵”笑声,幽幽的说:“我说过……谁也不许动。” “你……”亲随们吓得不敢动弹,梁国公世子疼的满脸冷汗,惨叫着:“你……我不会放过……啊啊啊啊——” 梁国公世子诅咒的话再一次变成惨叫,杨兼的手微微拧动镶嵌在腠理之中的箭镞,眼眸中的血丝变多了,面容也变得更加兴奋,愉悦的说:“叫啊,叫得当真好听……” 梁国公世子疼的瘫在地上,满头冷汗,拼命的打飐儿,一半是疼的,另外一半也是吓的。想他梁国公世子甚么样的人没见过,但从未见过如此可怖之人。 不,其实也不然。梁国公世子抓了二百流民,驱赶射杀,当做狩猎享乐,鱼肉人命,其实他才是那个最可怖之人。但是他从未见过敢对自己如此蛮横之人,如今碰到了杨兼这条疯狗,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杨兼拧着箭镞,眼眸慢慢睁大,盯着梁国公世子,重复的发问:“是你……伤了我儿子么?” 梁国公世子吓得使劲摇头,说:“不是!!不是!没有!我没动他,是你刚才……” 分明是杨兼刚才抢过小包子之时,刮伤了小包子,梁国公世子想要否认,下一刻再次哀叫起来,箭镞在肉中拧动,又发出“嚓嚓”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梁国公世子立刻改口惨叫:“是我……是我!是我不对!!我混蛋!我混账!我伤了小世子!都是我的不对!!放了我罢!求求你放了我罢!” 杨兼听到梁国公世子的“诚恳”道歉,这才眯了眯眼目,停止了拧动箭镞,抬起头来。随着他抬头的动作,血水顺着他的面颊滑落下来,仿佛是一颗血泪,滚过白皙的面颊,顺着唇角下巴…… 滴答—— 滚落下去。 杨兼挂着凌冽且兴奋的笑容,扫视着还怔愣在原地不能回神的亲随们,淡淡的说:“让他们把自己捆起来。” 梁国公世子疼的气息游离,哪里敢有异议,大喊着:“捆、捆起来!!还等甚么!?快,快捆起来!” 亲随们这才醒过梦来,眼看着一地的血花,吓得哆哆嗦嗦,互相用绳索捆住对方,十数个打手很快全都被绑了起来。 “放……”梁国公世子哀求说:“放了我罢!我……我都照做了……是我混蛋,我……我一时糊涂,我再也……再也不敢招惹您了,世子,世子你就放了我罢!” “放了你,可以。”杨兼似乎很好说话,但他面容依旧兴奋,血丝包裹着眼白。 杨兼眯起眼目,说:“人主和梁国公的计划如何,你告诉我,我现下便放了你。” 梁国公世子之前以为万无一失,一时口无遮拦,把小皇帝宇文邕和梁国公想要在猎场中做掉大冢宰宇文护的计划说漏了嘴,当做了炫耀的筹码。 哪知道风水轮流转,这会子反而被杨兼逼问起来。 梁国公世子迟疑了一下,杨兼笑着说:“我就喜欢硬骨头,你若是老老实实的说出来,我反而觉得无趣儿的紧。” “我说!我说!”梁国公世子吓得立刻大喊:“我都说!一个字儿也不敢隐瞒!人主与阿爷计划今日在林间猎场埋伏击杀大冢宰宇文护,人主为了卸掉宇文护的兵马,特意令阿爷领兵护卫这次游猎,已经……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小皇帝宇文邕堪堪即位还没多久,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宇文护却连杀三君,权倾朝野。宇文护当初扶持小皇帝宇文邕即位,便是因着宇文邕年少,而且看起来软弱无能,没甚么野心,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但他哪里知道,其实小皇帝宇文邕并非懦弱无能,而是隐忍集势,一直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杀死宇文护,夺回大权的机会。 小皇帝策划了很久,找到了与大冢宰宇文护极为不和的梁国公侯莫陈崇。梁国公侯莫陈崇乃是跟随先帝的八大柱国之一,战功赫赫,老早便对宇文护不甚服气,小皇帝又巧妙的挑拨了公族与卿族的矛盾,致使梁国公侯莫陈崇和大冢宰宇文护的矛盾激化,梁国公自然而然的答应帮助小皇帝谋划刺杀宇文护之事,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这次小皇帝没有让宇文护领兵护卫,便是因着想要卸掉宇文护的兵权,利用梁国公的兵权,刺杀宇文护。 杨兼微微蹙眉,沙哑的问:“伏击的地点在何处?” 梁国公世子不敢不答:“在……在猎场北面的小猎场!” 杨兼干脆利落的又问:“梁国公带了多少人伏击?” 梁国公世子战战兢兢:“五……五十禁卫精锐。” 因着是伏击,人数不可太多,五十精锐数量已经不少,稍有不慎便会露出马脚。 梁国公世子见杨兼蹙眉,便说:“五十……五十精锐都是禁卫中的翘楚,还有……还有一个禁卫头领左宫伯,从来没人见过此人,只知道朝中有这么一号人物,是人主亲选的亲信心腹。” 左宫伯中大夫,乃系北周正五命武官。别看左宫伯的官阶不大,但是左宫伯中大夫负责宫廷禁卫,能胜任左右宫伯之人,必然是皇上最为心腹之人。 今日是狩猎之日,宇文护身边必不会安排太多亲随,的确是袭击宇文护的最佳时机,然…… 杨兼沙哑的说:“梁国公要败。” “不可能!”梁国公世子说:“阿爷做足了准备,如何可能失败!?这会子,宇文护的项上人头怕是已然掉了!” 杨兼如此说,是有道理的。小皇帝宇文邕在历史上的确诛杀了宇文护,但并非现在,而是在十几年之后,如今宇文护大权在握,且老奸巨猾,小皇帝如此心急,怕是已经露出了马脚。 老三杨瓒忧心忡忡的说:“糟了!阿爷也跟着去了北面的小猎场。” 何止是隋国公杨忠,朝中的官员,多半都跟随去了北面的小猎场,只有一些世子家眷,才在这面散地打猎。 老二杨整沉下一张脸来,收敛了傻呵呵的气质,沉声说:“大兄,事不宜迟,必须想一个法子。” 杨兼也不废话,垂目看着倒在血泊之中挣扎的梁国公世子,突然露出一个尖锐的笑容。 “你……你要干甚么!?你……你别动我!你这个疯子!!” 随着梁国公世子的惨叫,杨兼活动着手腕,悠闲的走过去,捡起地上一根染血的绳子,轻轻抖了抖,将上面的血迹滴滴答答的抖落下来。 梁国公府的打手们全都被绑起来,没人能解救他们的世子,梁国公世子肩膀中箭,差点子被穿了琵琶骨,疼的在地上爬了两下,滚得满身都是泥土,却站不起来。 杨兼走过去,俯下身来,啪啪拍了两记梁国公世子的面颊,“唰唰唰”几声,将梁国公世子的双手绑在一起,动作不停,又将绳子的另外一端,绑在小包子杨广的小马驹辔头上。 “你要做甚么!?快、快住手!!会……会出人命的!” 梁国公世子惊恐大叫,却惹来杨兼的沙哑笑声:“放心,不会死人的,毕竟只是一匹小马驹,跑也跑不快,顶多带着世子兜兜风、乘乘凉……是了,险些忘了,倘或遇到了刚出笼的野兽,那便说不定了。” 梁国公世子的眸子缩紧、再缩紧,几乎变成了一颗小黑豆,眼睁睁看着杨兼抬起手来,马鞭“啪”一声打在小马驹之上,小马驹长鸣一声,立刻撒开蹄子向前狂奔。 “救——救命——你这个疯狗!!疯……疯狗……” 梁国公世子的惨叫声,乘着风声,伴随着拖拽的“簌簌”之响,越去越远,很快消失在猎场林间。 杨兼“啪!”一声将马鞭随手扔在地上,看着弥留在眼前,拖拽而起的尘土,用食指的指背轻轻蹭掉面上的血迹,幽幽的说:“你说的没错,我就是疯狗……千万别惹疯狗。” 打手们瑟瑟发抖,一个个犹如寒蝉,不敢出声儿,杨兼甚至没有多看他们一眼,便将他们那样绑着,扔在了猎场林间,抱起小包子杨广放在马背上,并着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快速往营地赶去。 猎场营地安安静静,小皇帝与各位大臣外出狩猎,营地中只剩下一些禁卫和宫人各自忙碌着。 杨兼跳下马背,快速抱着小包子冲进帐子,对杨瓒说:“老三,快去找医官来!” 杨瓒毫不含糊,立刻说:“好,弟弟现在便去!” 杨兼复又对老二杨整说:“老二,你去查查宇文护的亲随都在何处,尤其是骠骑大将军宇文会现在何处。” 杨整突听大兄提起那靠父上位的骠骑大将军宇文会,不由皱了皱眉,不知大兄这时候要查宇文会是何用意,但还是一口答应下来,说:“弟弟这便去。” 兄弟二人手脚麻利,立刻大步离开营帐,医官还没赶来,营帐中瞬间只剩下杨兼与小包子杨广二人。 虽是白日,营帐中没有点灯,还是有些昏暗。也不知是不是杨广的错觉,总觉得杨兼的面容有些……古怪。 是了,古怪。 杨兼将小包子放在床上,转头大步踏到案几边,伸手去抓案上的杯盏,似乎口渴想要饮水,但杯盏中却空空如也。这些活计平日里都是小仆玉米做的,玉米没有跟着一同去狩猎,却也不再营地之中,不知去了何处。 啪嚓—— 水精杯一歪,直接从案几上滚落下来,砸在地上碎成了数瓣,迸溅开来。 小包子杨广听到脆响,撑着小肉手翻身而起,说:“父父?” 杨兼却沙哑的低吼:“就在那里,不要过来!” 杨广微微蹙眉,眯眼打量杨兼,果然不是错觉,杨兼的面容十足古怪,仿佛在挣扎甚么。 口中香甜的酪浆香气还在弥漫,久久不散,回味无穷,那香甜的气息对杨兼来说,却仿佛是一种致命的毒药…… 杨兼克制着自己粗重的呼吸,慢慢抬起头来,昏暗的营帐中,案几边上正好摆着一张精美的铜镜,杨兼血红的眸子凝视着铜镜之中的自己。 沙哑至极的嗓音慢慢开口:“为甚么……要压抑自己?” 杨兼突然开口发问,小包子杨广更是蹙眉,试探的询问:“父父,父父你肿了么啦?” 杨兼却好似没有听到杨广的声音,对着铜镜,在昏暗中慢慢抬起手来,抚摸着自己的面颊,那上面还染着淡淡的血迹。 “这才是你啊……”杨兼再一次对着铜镜开口,喃喃的说:“想杀谁杀谁,想砍谁砍谁,只要痛快甚么都可以!难道你还想继续压抑自己么?” 杨兼说到这里,兴奋的面容突然出现一丝裂痕,闪过一丝挣扎,沙哑的说:“水……水……” 他说着,那一丝龟裂快速被兴奋吞噬,继续对着铜镜,在昏暗中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笑着说:“别挣扎了,这就是我啊……容易受伤,讨厌背叛!我其实一丁点儿也不温柔,更不是甚么老好人,鲜血的感觉多好,那么温暖……” 杨广蹙眉盯着杨兼,杨兼仿佛在和铜镜对话,语无伦次不知具体在说甚么,表情一会子沉沦,一会子却又挣扎。 杨广立刻从床上蹦下来,迈开小短腿哒哒哒跑进营帐里间,垫着小脚丫去够案几上的水壶,水壶里还有最后一点子水,虽然已经冷了。 杨广立刻将最后一点子冷水倒出来,倒在一只小耳杯中,哒哒哒又跑回去,奶声奶气的说:“父父!饮水!” 杨兼看到那杯水,猛地劈手夺过去,仰头一口饮尽。已经冷掉的水,在炎热的夏日里带着一股子沁人心脾的凉意,瞬间将口中残留下来的甘甜滋味儿冲刷殆尽。 甜蜜一点点褪尽,理智慢慢的回笼,那杯冷水仿佛是甚么大罗神仙的解药,将杨兼从崩溃的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嗬……嗬……”杨兼双手撑着案几,粗重的呼吸了几口,额角慢慢浸出薄汗,顺着鬓发滚下来,终于回归了冷静。 杨兼知道,其实自己并没有甚么多重人格,从头到尾,无论是温和的杨兼,还是疯狗一般的杨兼,都是自己,那只是他自己的心理原因。早年的心理阴影就像是一个诅咒,而甜食便是那个开启诅咒的咒语…… “父父?”杨广试探的唤了一声。 杨兼慢慢回过神来,面色还有些许的虚弱,也不知自己这疯样子吓没吓坏便宜儿子。 “大兄!医官来了!” 老三杨瓒带着医官冲入营帐,只看到碎了一地的水精杯,也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情。 杨兼捋顺了自己的吐息,连忙说:“快,给我儿医看。” 医官上前给小包子杨广医看,小包子摔下马背,幸而小马驹不大,所以摔下来的并不重,面颊上被划了一道,也只是小小的血口,没流多少血,早就自己愈合了。 医官立刻写了药方,留下了伤药,杨兼把小包子抱在怀中,给小包子仔细清理伤口,然后轻轻抹上伤药。 之前杨兼食了甜味的酪浆,一时变成了“疯狗”,手中没有轻重,误伤了小包子,其实杨兼自己也是知道的,这会子便有些愧疚,打起一百二十个好父亲的模样,十足温柔的说:“儿子,疼不疼?” 杨广并不是一个真的奶娃儿,想他十三岁开始便征战沙场,一生戎马,受伤已经是家常便饭,这么点子小伤口,杨广根本不放在心上。 杨广刚要说不疼,眼眸微微一动,转念一想,自己如今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奶娃娃,倘或说不痛,岂不是不够真切?再者说了,杨兼明显对自己心怀愧疚,不如抓住这份愧疚,免得“失宠”。 于是小包子紧紧揪着杨兼的袖子,小可怜儿一般,还硬生生挤了两滴眼泪出来。杨广情商极高,眼泪亦是收放自如,抽抽噎噎的说:“父父……父父、没、没干系的,父父吹吹,窝、窝就不疼呐……” 不得不说,杨广这一招以退为进,当真是厉害的紧,正好抓住了杨兼看不得孩子掉眼泪的“软肋”,杨兼更是心疼的厉害,说:“都是父父不好,父父给你吹吹,乖。” 杨广装可怜儿之时,老二杨整便大步回来了,急匆匆打起帐帘子,大喊着:“大兄!当真让大兄说准了!” 方才杨兼让老三去找医官,也没让老二闲着,杨整急匆匆去查宇文护之事,杨兼还叮嘱了,一定让杨整仔细查查宇文护之子宇文会的情况。 杨整匆匆的说:“今日行猎,宇文护跟随人主,并没有带一兵一卒,但是……骠骑大将军宇文会,出营之时,带走了五十精锐!” 国公元老们陪同人主行猎,宇文会并没有一同,按理来说,他带走五十个人打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坏就坏在…… 杨整蹙眉说:“弟弟特意遣人去查看了猎场,宇文会并没有去行猎,出了营地之后,便往北折返了。” “北?”杨瓒说:“坏了!那不是人主行猎的地方么?” 杨兼一面哄着小包子,轻轻的拍着,一面冷笑一声,说:“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小皇帝宇文邕与梁国公侯莫陈崇合谋,打算趁着行猎击杀宇文护,但岂知道,宇文护其实早有准备。 宇文护并没有带兵行猎,这只是让小皇帝放松警惕的假象罢了,真正的重点在他的儿子宇文会身上。 谁都知道,宇文会乃是大冢宰家的老三,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只是凭借着父亲的关系,才混到今日骠骑大将军的官位。但就是这样的“烂泥”,却是宇文护最后的一招撒手锏。 老三杨瓒说:“人主安排了五十禁卫,宇文护亦安排了五十精锐,如今已然势均力敌。” 小包子杨广佯装可怜,缩在杨兼怀中,但他支棱着耳朵,一刻也没闲着,猫眼一样的大眼睛来回来去的转,听到杨瓒这话,心里笑了一声,这杨瓒还是太嫩了些。 就在此时,杨兼开口说:“不,不是势均力敌。” 杨整说:“五十对五十,大兄,如何不是势均力敌?” 杨兼沉吟说:“人主虽有五十禁军精锐,但是你们别忘了,宇文护连杀三君,他有的不只是五十精锐,还有滔天的权势,整个朝廷因着宇文护积压的淫威,一直敢怒不敢言,在这样势均力敌的情况下,你们觉得人主还有胜算么?” “这……”杨瓒有些慌神:“这如何是好?阿爷还在北面的小猎场!一旦发生甚么,阿爷也在所难免。” 杨广听到杨兼的分析,不由偷偷多看了杨兼一眼,上一辈子这时候,杨广还未出生,因此不知年轻时父亲到底是个甚么模样,没想到父亲如此年纪轻轻,便已经深谋远虑,想的如此长远了。 杨整抱臂立在帐中,收敛了憨厚的气息,竟颇有一种稳重的大将之风,说:“宇文护权势滔天,如今大部分的兵权都掌握在他的手中,倘或人主与宇文护这次的对峙输阵,后果……可想而知。” 宇文护对当年的“八大柱国”一向仇视,扶持小皇帝宇文邕即位之后,更是高压集权,施压给各个国公,隋国公府已经是宇文护的眼中钉肉中刺,又有公族与卿族之争,本就不死不休。 小皇帝与梁国公如此一闹,结果可想而知,宇文护必然会因着梁国公的事情,迁怒其他“八大柱国”,隋国公府首当其冲。 便算是他们没有身在北面的小猎场,已经可以猜测到猎场中剑拔弩张的情况,杨瓒手心里冒汗,说:“大兄,这可如何是好,咱们这会子过去,也于事无补,没有兵节,连五十人都无法调动,更何况这营中士兵,大多都是梁国公的亲信,咱们……咱们更是无法调兵。” 古代调兵超过五十人需要虎符兵节,这仿佛是一种常识,但其实兵节并非约束将领而用,而是约束掌权者的道具。 古代的兵节通常分为两半,一半放在军队手中,另外一半放在皇上手中,需要调兵之时,皇上便会派人持兵节,当场契合便能调兵。但其实如果是掌握兵权的将领,根本不需要皇帝手中的另外一半兵节,便可以调兵,这也是通常所谓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所以才说,兵节其实是约束皇上的一种道具,并不是约束将领的道具,这也是为何自古以来皇帝都那么忌惮掌握兵权的将领的缘由。 如果杨兼他们是梁国公府之人,想要调动营地中的兵马根本不需要任何兵节,但他们并不是梁国公府的人,而且杨兼不久之前还差点子穿了梁国公世子的琵琶骨,这么大的梁子,怎么可能调兵? 杨整沉下脸面,他带兵这么多年,也知道现在想要管梁国公府调兵,绝对没有可能。 杨兼却突然说:“不,我们有兵马。” “有兵马?”杨瓒惊诧,转念一想,大兄说的怕是随行的隋国公府亲信,但那也不足够五十人之众,塞牙缝都不够。 杨兼一笑,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说:“不止五十人,我们足足有二百余人。” “二百?” “二百?” 杨整和杨瓒几乎是异口同声,诧异的看向杨兼,小包子杨广却恍然大悟,奶声奶气的说了两个字:“流民。” …… 猎场之内,梁国公侯莫陈崇一声令下,五十禁卫精锐突然从四面八方涌进来,一个个手执兵刃。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梁国公,这……哪来的禁卫啊?” 在场官员瞬间混乱起来,梁国公侯莫陈崇一身介胄,大步走上前来,朗声说:“各位!各位不必慌张!臣奉人主之命,带兵问责罪臣宇文护!” 侯莫陈崇的话音一落,众人更是慌乱,纷纷看向宇文护。 大冢宰宇文护年纪已经不轻了,他虽然是小皇帝的族兄,辈分和小皇帝一样,但跟随小皇帝的父亲南征北战,双鬓已经微微花白,儿子都比小皇帝大了不少年岁。 宇文护一身天官太宰的衣袍,稳稳站在猎场之中,仿佛梁国公想要讨伐的根本不是他一般。 梁国公侯莫陈崇怒喝:“宇文护!你嗜杀成性,威胁人主,忤逆天常,还不快快主动伏诛?!” “伏诛?”宇文护终于动了,只是轻声开口说出两个字。 随即都不多看梁国公一眼,目光穿过人群,凝视着身材单薄的小皇帝宇文邕,淡淡的说:“人主,臣只想问一句,梁国公所言,可是属实?是不是人主下令,欲要诛杀于臣?” 小皇帝宇文邕没有说话,他双手下垂交握身前,目光平静的根本不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眼神不见了往日里的懦弱软弱,凉丝丝的凝视着宇文护。 梁国公侯莫陈崇怒吼:“宇文护,死到临头,你还有这般多怨言?你这馋臣,人人得而诛之!” “是么……”宇文护笑了起来,仍然不见任何着急的神色,缓缓地说:“好啊,看来今儿个热闹,臣老了,但素来还是喜欢热闹的。” 他说着,啪啪轻轻抚掌。 “哗啦——”与此同时,便听到介胄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数十人快速开入猎场,打头一人黑色介胄,身材高大,面色肃杀,竟正是宇文护那扶不上墙的烂泥儿子——宇文会! 宇文会大步踏入猎场,一招手,精锐快速开入,再一次将猎场包围在内。 梁国公的眼神登时有些慌乱,强自镇定,呵斥说:“宇文护,你这是要造反吗?!” “造反?”宇文护轻飘飘的反问,他理了理宽大的太宰衣袍,慢慢走过去。他每走一步,朝臣们便向后退一步,不只是因着宇文会兵马的威慑,还是因着宇文护日久的积压淫威,竟没有一个人敢在宇文护面前造次。 朝臣们纷纷后退,很快,便把站在后面的小皇帝露了出来。 小皇帝宇文邕策划了很久,先是二两拨千金的挑拨卿族和公族的干系,随即又看似重用梁国公侯莫陈崇,老老实实的装作一个懦弱爱顽的傀儡皇帝,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然…… 小皇帝还是低估了宇文护,眼看着宇文护一步步走过来,小皇帝宇文邕的面容上,才裂开了一丝同龄人的慌乱,这时候才能真切的看出来,他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 宇文护慢慢向前走,一步、两步,随着每一步,宇文护的笑容慢慢扩大,都抛下一个问题:“人主,您难道忘了,是谁拥护你即位,成为我大周之主的么?您难道忘了,是谁为了保全这个朝廷,日日夜夜分出心血的么?您难道要因着侯莫陈崇这几句谣言诋毁,便忘记了臣的忠心么?这岂非寒了整个朝廷的心!” 宇文护走得近了,还在一步步逼近,小皇帝宇文邕还是太过年轻,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定力不足,已经开始慌乱起来,不知如何补救。他迫不住压力,下意识的一点点往后退,“嘭!”的脚后跟撞到了石子,竟然身形不稳,猛然跌坐在地上。 “大冢宰如此逼视人主,是想僭越不成!” 就在此时,一道凌厉肃杀的声音突然响起,有人大步跨前,横身拦在小皇帝宇文邕面前,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出言呵斥宇文护。 来人年纪不大,大抵和小皇帝差不多年岁,身量并不高大,可以说单薄,那张面容男身女相,竟长得比姑娘家还要美貌些许,一身戎装,腰配宝剑,凛然的气质与那柔弱的面相形成了明显的反差。 宇文会领兵掠在一旁,突然看到那站出来的武士,吃了一惊,震惊的说:“你……你不是隋国公世子身边的小仆,唤作……唤作玉米来着么?” 阻拦在宇文护面前,厉声呵斥之人,正是杨兼身边的小仆。不,其实应该说,是小皇帝宇文邕派遣而来,藏身在隋国公府的眼线细作,梁国公世子口中的左宫伯中大夫。 宇文护上下打量着那不怕死的“小仆”,哈哈一笑,说:“我当是谁,原来是老友之子啊!” 玉米并非甚么太府中大夫家中的妓子,玉米真正的身份,复姓尉迟,乃系蜀国公尉迟迥家中庶幼子,名唤尉迟佑耆。尉迟佑耆的父亲尉迟迥食邑一万,官至秦州总管,总领秦渭等十四州诸军事。尉迟佑耆早年之时曾做过小皇帝的伴读,但是因着父亲的缘故,一直久居外府,并不在京兆,所以一般人只觉玉米面生。 尉迟佑耆门第高远,但他只是家中庶子,在蜀国公府中一直没甚么地位,小皇帝宇文邕对他素来不错,因此尉迟佑耆感念小皇帝恩德,离开陇右,来到京兆辅佐。 宇文护并不在意一个小小的国公庶子,笑了笑,唇边的丝丝皱纹甚至泛着一股温和,淡淡的说:“人主啊人主,您寒了臣的心,臣对您太失望了,也好……反正在人主心中,臣已经是一个奸臣,不在乎少一点子,亦不在乎多一点子,今日……便就地开刀!” 宇文护话音方落,宇文会还没来得及下令,便听到熙熙攘攘之声从猎场外面传来,十足的杂乱,仿佛通常百姓赶集之声。 宇文护蹙眉说:“何人喧哗!” 宇文会立刻前去查看,急匆匆归来,急切的说:“阿爷,是流民!” “流民?”宇文护冷冷一笑,说:“哪来的流民?不过一帮子流民尔尔,挡在外面。” “挡……挡不住了!”宇文会额角冒汗,说:“咱们只带了五十精锐,外面……外面的流民有二百余众,马上冲进来了!” 二百流民?! 不等在场众人惊诧完毕,流民的吵闹声果然已至。那打头的并非甚么流民,衣冠整齐的很,穿着一身白色劲装,腰间四指宽镶金腰带,摇着腰扇,活脱脱是个绮襦纨绔,偏偏这纨绔的颜值有点子高,姿仪万千,叫人怎么也恨不起来。 ——杨兼! 杨兼被二百流民簇拥着,施施然走进来,举起腰扇遮挡日头,笑着说:“呦,当真热闹。” 在场众人一个个面色肃杀,屏气凝神,只有杨兼“放肆大笑”,端端惹眼十足,杨兼仿佛完全没有这种惹眼的自觉,哗啦一收腰扇,虚空点了点,赞叹的说:“玉米?这般装束当真适合你,好看的紧。” 杨兼随即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浮夸表情,复又用腰扇尖端轻轻敲了敲额角,温柔一笑,说:“哦是了,并非玉米,而是尉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鸳鸯戏水”名场面 “流民。” 小包子杨广只说了两个字, 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登时恍然大悟。 杨兼不由多看了小包子一眼,笑着说:“我儿当真聪慧。” 无错,便是流民! 小皇帝宇文邕为了埋伏暗杀宇文护, 不能调遣大兵, 因此让梁国公安排了五十禁卫精锐。而宇文护为了不让小皇帝起疑心,亦不能调遣大兵, 同样安排了五十精锐。 眼下的情势便是五十对五十,而杨兼手中足足有二百人之众! 虽这些人都是流民, 但是调遣自如,完全没有后顾之忧,更不会引人怀疑。 杨兼对杨整说:“二弟, 那些流民可送出猎场了?” 杨整摇头说:“还未送出, 预计是今日送出猎场, 倘或快一些, 还能赶得及。” 杨兼也不废话, 只说了一个字:“走。” 杨兼准备带着二弟杨整和三弟杨瓒去“拯救世界”,杨广只有四五岁大小, 这种场面其实不宜抛头露面, 且小包子受了伤, 理当修养才是, 但是小包子偏生要跟着。 不为别的, 杨广有自己的思虑。杨兼是要去见流民的, 那可怜爱哭的小流民一定在这些流民之中,万一杨兼见到了小流民, 恻隐之心大动,将小流民捡了回来,这可如何是好?岂不是成了杨广的绊脚石, 后患无穷…… 于是杨广说甚么也要跟着父父一起去,撒娇打滚儿,使出十八般武艺,赖在杨兼怀里不下来,死死扒着杨兼的衣袖,好像一个粘人的小娃儿般。 杨广情商本就高,知道甚么时候该拿得起,甚么时候该放得下,左右他这会子只是个小奶娃,没有面子里子可言,可劲儿的闹,足劲儿的闹,旁人反而觉得他稚气可人。 杨兼受不住杨广小奶包一样的撒娇打滚儿,果然同意了,抱着这些日子养的软乎乎胖乎乎的小包子,说:“那儿子要乖乖跟着父父。” “嗯嗯!”小包子使劲点头,两颊的小肉肉弹力十足的颤抖着,脆生生的说:“窝听话!跟着父父!” 于是三大一小,立刻出了营帐去找流民。流民堪堪要被送走,正巧被杨兼拦了下来。 那些流民见到杨兼,仿佛见到了活菩萨一般,对杨兼顶礼膜拜,口称恩公,还有那个小流民,似乎十足喜欢杨兼,看到杨兼就扑过来,抱住杨兼的小腿使劲晃,似乎也想让杨兼抱抱他。 小包子杨广此时就坐在杨兼怀里,让杨兼抱着,他居高临下的低头俯视着小包子,不得不说,做惯了高处之人,这般俯视的角度感觉还不错,杨广趁着众人不注意,肉肉的唇角裂开一个冷酷又嘲讽的笑容,还对着小流民耀武扬威的扬了扬小下巴,冷哼了一声,想要进隋国公府的门,做梦。 杨兼可不知小包子正在争宠,时辰不等人,便立刻对那些流民说:“兼有一事,需要各位帮忙,不知各位可否帮衬一二?” “恩公有事请说!” “正是啊恩公!我们的命都是恩公救的,还说甚么帮不帮忙!” “就算是跟着恩公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去得!” …… 北地猎场之内。 五十禁卫精锐与宇文会的五十亲随剑拔弩张,群臣惧怕不敢啧声,谁知道就在此时,有人大摇大摆,仿佛逛集势一般从外面走了进来,闲庭信步,悠闲自得。 正是——杨兼! 杨兼可不是一个人来的,左手跟着隋国公府二郎主、时任车骑大将军的杨整,右手跟着隋国公府三郎主、京兆第一次才子杨瓒,怀里还抱着奶里奶气的小包子杨广,身后…… 身后则跟着乌央乌央的乌合之众,不用细数,一窝蜂涌进来,人数绝对超过二百人,瞬间碾压禁卫精锐和宇文会的亲随。 杨兼抱着小包子,因着小包子这些日子养的不错,长了点小肉肉,已经白白胖胖、松松软软,说实在的,还挺压手。杨兼方才“发狂”,揍了梁国公世子一顿,这会子手臂有点酸软,实在抱不住,只好把小包子放在地上,拉着小包子的小肉手,以免猎场人多走丢了。 杨兼笑眯眯的说:“哦是了,并非玉米,而是尉迟。” 玉米根本不叫玉米,他有自己的名字,不只是有自己的名字,还是小皇帝宇文邕的发小兼伴读,堂堂蜀国公之幼子——尉迟佑耆。 尉迟佑耆一身禁卫军的装扮,阻拦在宇文护面前,正在与宇文护对峙,哪知道杨兼逛大街一般走了出来,且一语点破了尉迟佑耆的身份。 其实杨兼早就怀疑玉米了。杨兼本就是一个不轻信旁人之人,千万别被杨兼温和的外表所欺骗,杨兼的外表不过是一个保护壳,其实他的内里一点子也不温柔,相反的,十足多疑,不轻信任何一个人,充斥着浓浓的疏离。 起初杨兼只是怀疑玉米,因为玉米装的太无害了。 杨兼笑了笑,说:“玉米你便是装的太人畜无害了,一个出身太府的妓子,怎么也算是摸爬滚打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没点子讨好的嬖昵之术呢?” 玉米一直给人的感觉便是小白兔,有些子懦弱,畏首畏尾,十足无害,绝对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威胁。但仔细想想看,这年头的家妓出身都不单纯,不是枪来的战俘、穷苦百姓,便是出身官妓的妓子,无论是哪一种,绝对都是见识过人情冷暖之人,哪里能犹如玉米这般无害? 因此杨兼多留了一个心眼儿,不过最后发现玉米不对的人,还是三弟杨瓒。别看杨瓒理膳粗枝大叶,但平日里是个极为精细之人,杨瓒发现玉米的很多习性不像是京兆人士,反而有一些陇右的习惯。 后来杨兼让三弟杨瓒画了一幅玉米的画像,令二弟杨整去多方打听查探,果然还是有人认识玉米的,一眼便认出来,此人可不是甚么太府家妓,而是陇右大总管、食邑一万户的蜀国公府幼郎主! 杨兼晃了晃腰扇,说:“说到底,你的戏……太过了点儿。” 玉米,不,尉迟佑耆眯了眯眼睛,与杨兼对视,没想到自己这么早便露出了底细,而杨兼一直默不作声,现在想起来,那时候自己去见人主,怕是杨兼已经发现了…… 不知为何,尉迟佑耆突然有些子不敢与杨兼对视,毕竟他潜伏在隋国公府的这些日子里,杨兼待他还是极好的,完全没有苛对,为人也十足亲和。 杨兼正在和尉迟佑耆认亲叙旧,便听到梁国公侯莫陈崇怒吼:“隋国公世子,人主面前,你带这么多人冲突猎场,是要造反么!?” 杨兼不为所惧,笑了笑,很亲和的说:“梁国公此言差矣,这些流民,还是您家的少郎主带进猎场的,要是造反,也是他造反。” “你……” 梁国公的话还未说完,小皇帝宇文邕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脸色镇定了很多,然他终归还是个半大的孩子,面色略微僵硬,极力镇定自己,平复嗓音,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中肯,开口说:“隋国公世子,大冢宰宇文护作乱,你若是能够助寡人平定叛乱,便是天大的功劳!” 别看小皇帝宇文邕只有十六岁,倘或放在现代,刚刚升上高中,但是心底里成算多得是,立刻理清了眼下的情势。自己只有五十禁卫精锐,宇文护也只有五十精锐,虽都是精锐,但绝对抵不过二百流民之众,换句话就是说,谁要是能拉拢了这二百流民,谁便掌握了绝对的压倒式胜算。 小皇帝宇文邕算计的很快,但宇文护乃是数朝元老,说句老话儿,宇文护食得盐比宇文邕多得多,立刻对杨兼说:“侄儿,我与你阿爷同朝为官,当年与你阿爷更是同上沙场,同生共死,我为这个朝廷付出的心血,大家有目共睹,今日人主不仁,令臣子心寒,我还是人主的族兄,都落得如此下场,更别说你等卿族!侄儿,你当真要助纣为虐么?!” 两面都极力拉拢着杨兼,杨兼深吸了一口气,张了张口,说:“我当然是……” 他说到这里,小皇帝宇文邕立刻打断,生怕他答应了宇文护,叫价一般的说:“隋国公府一门忠烈,寡人乃天之正统!隋国公世子,你一定会帮助寡人,对不对?” 宇文护哈哈一笑,也跟着继续叫价,说:“隋国公府虽是一门忠烈,但是架不住人主多疑,最终逃不过横死下场!” 小皇帝和宇文护叫价,臣子们屏气凝神,谁也不敢说话,生怕这帮子流民暴动起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唯独杨兼一个人悠闲十足,腰扇在手心里狠狠一敲,说:“我当然是……价高者得。” “价……” “价高……” 小皇帝宇文邕和大冢宰宇文护瞬间怔愣在原地,他们还在用国家大义“腐蚀”杨兼,哪知杨兼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然的说出了这般市侩的一句话。 小皇帝宇文邕和大冢宰宇文护对视了一眼,小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狠狠地说:“隋国公世子,你若是杀了宇文护,从今日起你便是天官大冢宰!五府听命天官,从今往后,除了寡人,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杨兼笑着颔首,说:“不错不错,听起来十足诱人。” 他说着,面向宇文护,宇文会立刻冲上来,横身在宇文护面前护卫,戒备着杨兼。 宇文护眯了眯眼睛,不愧是见过大世面之人,轻声哂笑,这时候也不见慌张,幽幽的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隋国公世子,你倘或协助于我,别说是辅佐一朝天子了,你想让谁做天子,谁,便是天子!” 宇文护说的猖狂至极,但他并没有说大话,因着宇文护已经连杀三君,不差小皇帝这一个。 杨兼仿佛墙头草随风倒,又笑着颔首:“不错不错,这个听起来亦不错。” 他说着,又转而面对着小皇帝宇文邕,尉迟佑耆紧紧握住手中佩剑,指尖泛白,同样戒备着杨兼。 小皇帝宇文邕极力争取:“你以为宇文护的话可以信么?!他现在不杀你,保不齐以后不杀你,他弑君都敢做,心狠手辣,还有甚么是不敢的?” 宇文护则是说:“无错,我宇文护的确心狠手辣,但全都摆在明面上,清清白白、明明白白!但是人主却不同了,人主便是一头伪装成小羊的恶狼,对狼仁慈,只会落得一个被食肉啃骨的下场!” 两边争论不休,当真是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杨兼哗啦一声收起腰扇,说:“说的本世子头都大了,你们听听,你们听听。” 杨兼摇头叹气,口中啧啧两声,说:“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你们这样兼是很难抉择的,毕竟……兼为人胆小,怕被报复。” 小皇帝宇文邕和太宰宇文护齐刷刷盯着杨兼,不,确切的说,是猎场中所有的官员,全都盯着杨兼,似乎正在等待杨兼最后的审判。 杨兼笑了笑,悠闲的说:“人主不愿意让步,丞相也不愿意让步,这样罢……你们握手言和。” “甚么!?” “言和?!” 小皇帝和宇文护同时震惊的喊出声来,在场所有人也都瞠目结舌的瞪着杨兼,好似杨兼是甚么怪物不成。 的确,杨家便是个怪物,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大冢宰率兵逼宫,小皇帝伏兵暗杀,撕破了脸皮子,撂在明面儿上,杨兼竟然要大家握手言和,这岂非天大的笑话儿? 杨兼不按套路出牌,点头说:“无错,握手、言和。” 他说着,哗啦抖出一沓子蜜香纸来,食指中指并拢,哒哒弹了弹蜜香纸,那动作又风流又飘逸,笑着说:“兼置备了笔墨纸砚,今日写下书契,握手言和,便当今天人主暗杀臣子,臣子逼宫人主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从今往后,决计不提今日之事,书契一式三份,劳烦人主与丞相画押签字……” 他说罢,笑着看向宇文会,说:“便像你当时欠我一万万钱那般。” 宇文会突然被点名,脸皮子一红,这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子,把自己的丑事抖落了出去,连忙硬着头皮反驳说:“我……我甚么时候欠你财币,你可、可别瞎说!” 无论是心机深沉的小皇帝,还是见多识广的宇文护,全都未有料到杨兼会让他们“重归于好”,两个人怔愣不已。 杨兼晃着蜜香纸,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响声,笑着说:“人主和丞相一个是九五之尊,一个是万人之上,里子和脸子,总会要一个罢?今日已经丢了里子,只剩下这么一丁点儿面子了,签下书契,既往不咎,往后若是谁敢毁约,便叫他的阴谋公诸于天下,连点面子都没有的人,任是人主亦或丞相,民心所背天理不容,谁也做不下去。” 杨兼说的无错,爬得越高的人,也需要威望和面子,如果人主暗杀臣子的事情传出去,或者丞相弑君的事情传出去,都会让他们受世人唾骂。 杨兼让大家签下书契,一式三份,放在各自手中,最后一份放在杨兼手里,这样对方都能握住对方的把柄,互相制衡,都会有所忌惮,各退一步。 “如何?”杨兼笑的游刃有余,说:“画押,还是不画押?” 小皇帝宇文邕的双手藏在宽大的天子袖袍之下,死死攥拳,圆润的指甲几乎掐破掌心。只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便能诛杀宇文护,不……难道真的只差一点子?小皇帝的眸子颤抖了两下,他心知肚明,这一点子,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想要扳倒宇文护,根本不是自己如今能办到的事情。 小皇帝死死闭着眼睛,随即慢慢睁开,虽不到一瞬的工夫,但在他自己看来,仿佛穿梭了无数日月,最终平静的说:“好,寡人画押。” 杨兼十足满意,对着宇文护说:“丞相,您觉得呢?” 想他宇文护叱咤官场数十年,甚么样的大仗阵他没见过,没成想今日却在阴沟里翻了船,是他小看了装乖的小皇帝,也是他没想到杨兼会突然杀出来。 宇文护多看了杨兼两眼,眼中透露着一丝丝顽味与探究,还有一丝的钦佩。宇文护竟笑了起来,说:“好!今日便依你所言。” 杨兼拿出蜜香纸,一左一右,分给尉迟佑耆和宇文会,让二人各自递给小皇帝和宇文护,说:“事不宜迟,现场画押罢。” “快看,好高的树!” “哇,这便是皇家的猎场?” “你看,那儿有湖!” 原州猎场中充斥着赶集一般的嘈杂响声,二百流民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左面看看,右面摸摸,便在这样儿的喧闹声中,小皇帝与宇文护终是签下了书契,一式三份,一份留在小皇帝手中,一份留在宇文护手中,最后一份交给杨兼保管。 “行了……”杨兼吹了吹蜜香纸上未干的墨迹,满意的点点头。 “阿爷!!阿爷——”便在此时,突听叫魂儿一般的声音,从小猎场外面传来,随即一个人慌慌张张跌跌撞撞跑入。 蓬头垢面,披头散发,脸上黑乎乎,身上都是灰,好似从泥塘里滚出来一般,肩膀上还阴着血迹,正是梁国公世子! 杨兼当时“发疯”,把梁国公世子绑在小马驹上,一路拖行而去,梁国公世子挣扎了良久,这会子才挣扎开,立刻跑来告状。 他冲进小猎场,已经错过了一场闹剧,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情,眼看到梁国公侯莫陈崇,立刻冲上去,大喊着:“阿爷!!隋国公府那个畜生,他欺辱与我,阿爷你要为我报……”报仇啊。 梁国公世子的话还未说完,梁国公看到他便怒气膨胀,倘或不是好儿子弄来的这些流民,今日之事,说不定还有回转,梁国公身为昔日里的八大柱国,刀山火海都去过,就是从未被流民包围过。 梁国公气的一个大嘴巴抽过去,“啪!!”一声直接将梁国公世子抽翻在地。 “阿、阿爷……”梁国公世子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喘,捂着自己的脸,一副狼狈模样,蹲在地上不敢吱声了。 杨兼将蜜香纸的书契叠起来,放在怀中,还拍了拍衣襟确保放好,随即说:“行了,你们的事儿解决了,是不是……应该给兼一些好处?” 他捻了捻手,一副要钱的模样。 小皇帝和宇文护吃了一惊,还以为杨兼无欲无求,纯粹是为了化解朝廷危机,哪知道这时候杨兼反而狮子大开口起来。 小皇帝宇文邕沉着嗓子说:“隋国公世子想要甚么,不妨说出来听听。” 众人凝视着杨兼,都等着杨兼狮子大开口,说起来杨兼的二弟已然是车骑大将军,杨兼乃是隋国公府的嫡长子,怎么也不能比老二混的差,若是再往上,只剩下骠骑大将军,或者大将军了。 就在宇文会觉得自己骠骑大将军地位不保之时,杨兼却笑着说:“兼想要……五十条活鱼。” “五……五十……”小皇帝宇文邕瞬间懵了,一瞬间那老成持重的表情土崩瓦解,露出了十六七岁半大孩子该有的表情,震惊的说:“五十甚么?” 杨兼伸出手掌,五指张开比划了一番,信誓旦旦的重复说:“五十条,活鱼。” 小皇帝和宇文护狠狠松了一口气,只是要五十条活鱼,还以为杨兼会趁机敲诈,便算是不要丞相、骠骑大将军的官位,也会要个金山银山甚么的,焉知道杨兼只是要五十条活鱼。 杨兼还有后话,笑眯眯的说:“兼要的五十条活鱼,必须是人主与丞相,亲自从水中打来的活鱼,旁人打来的不可。” 小皇帝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虽是个傀儡皇帝,但从小便是皇子,养尊处优,甚么时候做过这等子粗活儿,杨兼竟然让他去抓鱼? 梁国公一看,立刻呵斥说:“隋国公世子,你这分明是僭越人主!” 杨兼没说话,只是将怀中的蜜香纸书契又掏出来,对着日头晃了晃。 小皇帝立刻狠狠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怒火,随即说:“好,这有甚么,左右都是来猎场狩猎的,打鱼而已,寡人正好还未曾顽过,今日只当新鲜新鲜了。” 宇文护比小皇帝沉得住气,平静的说:“不过打鱼尔尔。” 杨兼便是诚心的,原州猎场里有许多猎物,负责猎场维护的官员每日都在豢养猎物,只等着贵胄前来享乐,但…… 官员们从没维护过猎场的小池塘。 猎场里的确有一方小池塘,里面有点子小鱼苗苗,都不是甚么大鱼,也不是甚么名贵的品种,纯粹为了好看,让猎场看起来有山有水。今儿个,小皇帝和大冢宰却要在这小池塘里……打鱼。 杨兼身为“监工”,摇着腰扇,站在小池塘旁边的山坡上,居高临下的监工,因着日头炎热,时不时还用扇子遮挡日头,好生悠闲自得。 而小池塘边的小皇帝和宇文护便没有这般悠闲自然了,小皇帝平日里养尊处优,宇文护平日里一呼百应,全都是皇亲贵胄,从未做过这等子活计,两个人挽着袖袍,浑身湿透,满脸都是活鱼扑腾上来的腥气,活脱脱一副“鸳鸯戏水”的名场面。 杨整挠了挠后脑勺,说:“大兄,这……这样不好罢?” 杨兼看热闹一般低头看着小池塘,耳边听着下面“抓住它!”“又跑了!”“我在这面阻拦着,你去那面儿拦住,抓住、抓住啊!”等等的大喊声,笑了笑,幽幽的说:“怎么不好?有些事情,不是一个天子可以完成的,有些事情,亦不是一个权臣可以完成的,即使小小不言……” 二老杨整又挠了挠后脑勺,说:“大兄你说甚么,太晦涩了。” 老三杨瓒却听懂了,说:“大兄也算是用心良苦了,但是……大兄的用心,人主和丞相不一定能体会得到,难道大兄便不怕被报复?” “报复?”杨兼将书契掏出来晃了晃,说:“为兄可是捏着人主和丞相的命根子呢,还怕他们报复不成?再者说了,怕甚么,咱们阿爷也是有兵权之人,人主与丞相忌惮阿爷的兵权,不会轻举妄动的。” 说到阿爷,杨兼突听背后传来一声犹如洪钟的巨响…… “小兔崽子!!” 兄弟三人齐刷刷回头,杨瓒惊讶的说:“糟了,阿爷抓人来了!” 先前小皇帝宇文邕准备埋伏暗杀大冢宰宇文护,生怕隋国公杨忠在一旁会坏了大事,故此进小猎场前特意寻了理由将人临时支开。此时此刻杨忠方才闻讯赶来,已然错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好戏。 “还想跑?!”隋国公杨忠横在三人面前,拦住众人的去路,脸色黝黑,犹如烧糊的锅底,怒目而视,恶狠狠地说:“小兔崽子,你们三个翅膀硬了?背着阿爷还搞上了大事情?” 杨整立刻自豪的说:“阿爷!多亏了大兄机智过人,想出了用流民包围猎场的法子!” 老三杨瓒揪了揪杨整的衣摆,对他使劲摇头,示意他别说了。 杨兼:“……”不愧是我的好二弟,出卖大哥,从不迟到。 杨忠恶狠狠的凝视着他们三个,在三人还以为会被阿爷瞪死之时,杨忠终于松了口,说:“往后不许做这般危险之事,听到了没有?” 杨兼立刻陈恳点头,说:“知了,阿爷。” 小包子杨广眼眸一转,颠颠颠跑上去,展开撒娇攻势,揪着杨忠的衣角,奶声奶气,糯叽叽黏糊糊的喊着:“祖亲,祖亲!” 杨忠一看到小孙儿,登时甚么脾气也没有了,眉开眼笑,将小包子抱起来,哄着说:“还是我孙儿乖,对不对啊?” 小包子杨广使劲点头,说:“嗯嗯!孙儿乖乖哒!” 杨兼慢慢嘘出一口气来,哪知道杨忠话音一转,说:“对了!险些给你们糊弄过去!是谁穿了梁国公世子的琵琶骨!?” 杨忠看向杨整,说:“老二,你最为老实,从不说谎,告诉阿爷,是谁干的?” 老二杨整立刻举起手来捂住嘴巴,使劲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情。 杨忠又看向杨瓒,说:“老三,你可知君子从不说谎,告诉阿爷,是谁干的?” 杨瓒眼皮狂跳,咳嗽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感叹的说:“咦?怎的落了这么多土,待我掸净。” 杨忠最后看向怀中抱着的小包子杨广,说:“好孙儿,你最乖,告诉祖亲,是谁对梁国公世子下的黑手?” 小包子杨广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的说:“鸭!祖亲,鱼来了,吃鱼吃鱼!” 果真,活鱼打来了。杨兼一共要五十条,但是小池塘里总共也没有五十条,小皇帝和宇文护拼了小命和老命,暂时抓了二十来条,浑身湿漉漉提着小筒子给送来,哪里还有半点子人主和权臣的模样,活脱脱两只落汤鸡。 杨兼接了活鱼,笑着说:“阿爷最爱食鱼,儿子为阿爷做鱼膳,如何?” 杨忠哼哼冷笑一声,说:“不孝子,我从不食鱼,刺儿多麻烦,还腥气土气!” 杨兼:“……”自己果然不适合拍马屁,差点子拍到马腿上。 杨兼不动声色,笑着说:“阿爷不爱食鱼,那是因着膳夫不会理鱼,儿子这便去为阿爷理鱼,决计一根刺儿也食不到,一点子腥气土气也吃不出。” 杨忠知道他是找借口岔开话题,梁国公世子的事情他也听说了一二,其实并非要找杨兼问责,正好给他一个下坡,便放杨兼走了。 杨兼抱着小包子,另外一手提着活鱼的小筒子,很快进了营地内搭建的膳房。 这行猎少不得烧烤,行猎的猎物保存不了太久,因此打来的猎物当晚都会交给膳房,让膳房料理,做成各种烤肉来食。 这说起烧烤,每逢烧烤,杨兼一定会点一样美味儿,那便是——烤鱼豆腐! 杨兼让小皇帝和宇文护打了这么多鱼来,但是猎场小池塘里的鱼都是小鱼苗苗,不是肉好的品种,刺儿也多得很,入口还有土腥味儿,其实做不得甚么好的鱼膳,膳夫们都嫌弃的很。 便是这样不中看也不中吃的小鱼,却正好做鱼豆腐。 杨忠不爱食鱼,嫌弃鱼肉刺儿多,鱼豆腐需要将鱼肉黏成鱼泥,里面的刺儿正好会被摘掉,如此一来,便没有鱼刺的烦恼。 杨忠第二个不爱食鱼之处,在于有些鱼肉处理不当,会有腥气味儿,或者土气味儿,而这个鱼豆腐需要将鱼泥加工,和以各种佐料,正好可以掩盖鱼肉的腥气土气,对鱼肉没有半点子苛刻的要求。 因此今儿个做鱼豆腐,再好不过了。 杨兼立刻开始净手,将袖袍卷起来,衣摆塞在腰带里,动作利索的开始理鱼。 杨兼十足喜欢鱼豆腐,不管是涮火锅还是吃烧烤,鱼豆腐是煮着吃也好吃,烤着吃也好吃,炸着吃更好吃,怎么也吃不腻。杨兼素来又是偏爱下厨之人,自然研究过鱼豆腐的做法。 因着鱼豆腐的做法简单,号称零失败,所以其实很多人都会在家中自制鱼豆腐吃,而且干净卫生,比买来的放心。但很多人也发现,自制鱼豆腐的口感和外面卖的鱼豆腐,口感大相径庭,根本不是一个“物种”,原因很简单,外面买来的鱼豆腐里不只是鱼肉,还需要一定比例的肥肉,而且需要的肥肉数量不少,鱼肉和肥肉的比例最好在三比一左右。 倘或只用单独的鱼肉做鱼豆腐,做出来的鱼豆腐口感过于软绵松懈,入口全都散了,吃不出滋味儿,加入了肥肉的鱼豆腐便不同,因着肥肉和鱼肉全都搅碎和在一起,所以吃的时候一点子也感觉不到,反而会觉得鱼肉紧实,富有肉感,口感也不会如此松懈。 杨兼麻利的将鱼肉碾碎,将鱼刺剔出来,随即找来一大块肥肉,“哆哆哆”刀工了得快速剁碎,也剁成细细的肉泥,将两种肉混合在一起,又加入了一些面粉等等,剩下便是调味儿了。 “正宗”的鱼豆腐,还应该加入琼脂等,可以让鱼豆腐更加弹牙有嚼劲儿,不过如今眼下没有琼脂那种东西,所以杨兼也只得省略了这一步骤。 杨兼将处理好的鱼泥肉泥装在一个器皿之中,放在火上蒸熟,等待蒸熟之后,鱼豆腐已经定型,吃的时候只需要拿出来,无论是涮着吃还是烤着吃,稍微加工一下便可以。 今日杨兼要做的是香烤鱼豆腐,便将蒸熟的鱼豆腐切成正方的小方块,膳夫们正在烤制送来的新鲜猎物,杨兼正好借了火儿烤制鱼豆腐。 小包子一直揪着杨兼的衣摆,杨兼走到东,他便走到东,杨兼走到西,他便走到西,一副很是粘人的模样。 杨兼将蒸好的鱼豆腐一个个插在木钳子上,杨广一看,眼眸转了转,立刻贴心的前来帮忙,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窝帮父父!” 杨兼笑了笑,说:“儿子真乖,小心一些,别伤到了手。” “嗯嗯!”小包子仿佛贴心小棉袄一样点头,习学的能力很强,学着杨兼的动作,将白生生的鱼豆腐全都扎在木钳子上,一串穿上五个鱼豆腐。 杨兼将穿好的鱼豆腐放在火上,稍微刷了一些油,因着鱼豆腐是蒸熟的,所以并不需要烤太长时间,将外皮烤的焦黄便可以,撒上一些孜然、越椒粉、散盐,或者刷上一层酱料。 鱼豆腐经过烤制,外皮焦香四溢,呲呲冒着油腥,内里却白生生柔嫩又弹牙,一股子烤制独有的香味登时冒了出来,霸道的飞窜开来,别说是膳房中,一直弥漫到营地的空场上。 “好香鸭!”小包子吸了吸鼻子,他还以为干脆面、烤鸭已经足够引人味蕾,没成想这不起眼的小鱼苗苗也能做成如此美味的膳食,杨广只觉口中生津,迫不及待的想要尝一尝。 杨兼从火上取下一串烤的焦香金黄的鱼豆腐,吹了吹,等散了热气,这才递给小包子,说:“来儿子,尝尝看。” 小包子立刻接过香烤鱼豆腐,“嗷呜!”张开小肉嘴,小恶狼一般咬了一口鱼豆腐,外皮焦香微脆,因着鱼豆腐里加入了一定比例的肥肉,所以口感自然不用说,虽然是鱼豆腐,但肉/欲十足,一点子不比旁的肉菜要差,经过明火的烧烤,鱼豆腐的美味已经烘托的淋漓尽致,再加上杨兼的调味手艺,无论是椒盐的鲜香,还是孜然的清香,都掌握的恰到好处。 “唔!好粗!好粗!父父好粗!”小包子囫囵吞枣的将一串五颗鱼豆腐一口气全都吃进肚子里,嘴边蹭的都是孜然和酱料,还是有些意犹未尽。 杨兼又取下好几串鱼豆腐,吹凉之后递给小包子,随即将烤好的鱼豆腐全都取下来,放在承槃中,分成数份。小皇帝和宇文护劳苦功高,这些鱼都是他们打的,自然要吃一些,二弟三弟今日忙前忙后,也要吃一些。阿爷杨忠分一份,又分了尉迟佑耆和宇文会一人各一份,最后还剩下不少,杨兼决定将这些香烤鱼豆腐分给流民吃。 今日若是没有流民,杨兼也无法力挽狂澜,说起来,流民才是最大的功臣,因此杨兼将剩下的鱼豆腐全都装起来,准备前去探看那些流民。 杨广听杨兼要去探看流民,心中警铃大震,便听到杨兼说:“说起来,也不知道那小娃儿怎么样了,还哭不哭,闹不闹。” 杨广登时一口鱼豆腐差点子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心里冷哼一声,默默的心道,便知道他在惦记着别人家的小娃儿。 杨兼去探看流民,小包子一定要跟着父父,杨兼不疑有他,抱着小包子出了膳房,往安置流民的营地去了。 流民们从未吃过这般美味的食物,平日里糊口都是问题,今日可算是饱了口福,尤其是那小流民,一个人食了好几串鱼豆腐,津津有味。 正食着香喷喷的烤鱼豆腐,有人突然从营地外面哭喊着跑进来,口中说着:“我儿!儿子!我儿!为娘可找到你了!” 一个打扮的很是穷苦的女子跑进来,一把抱起那小流民,好一副亲人相认的场面儿。 随即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跟着从外面走进来,杨整嘿嘿一笑,说:“太好了,这小娃儿的娘亲可算是找到了。” 原这小娃儿根本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民,而是被抢走的小娃儿。杨整遣人去问了周边的百姓,终于找到了孩子的母亲。 杨兼奇怪的说:“二弟,你怎知这小娃娃并非流民的?” 杨整大咧咧地说:“弟弟不知啊,是小侄儿告诉弟弟的,让弟弟去寻娃儿的至亲。” 的确,是杨广告诉杨整的。杨广为了争宠,绝对不能让小流民进入隋国公府,便动了点心机,试探了试探小流民,因而得知这小流民根本不是流民,又托付了杨整去找小娃娃的至亲,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找到了小娃娃的母亲。 小娃娃找到了母亲,很快便被带走了,杨兼看着那母亲百般呵护的抱着自己儿子离开的背影,似乎勾起了往日里的回忆,有些感叹,轻轻叹了口气。 杨广不知杨兼在感叹甚么,还以为杨兼对那小娃儿“恋恋不舍”,更加肯定自己做的好,绝对不能留下祸患。 流民们饱食了一顿,吃饱喝足之后,也该送这些流民离开了,毕竟这里是皇家猎场,流民呆在这里也不是法子。 杨兼等人送这些流民离开,流民们千恩万谢,跪下来对杨兼连连叩头,这才纷纷离开。 杨兼怀里抱着小包子站在营地门口,不知为何,今日小包子格外的“腻人”,怎么也不肯下地自己走,奈何小包子撒娇起来当真是要了杨兼“老命”,虽是沉了点,但香香软软的,便当是抱了一个大抱枕了。 流民们走的都要差不离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影,混在流民队伍里,也准备离开营地。那人影虽极力缩着后背,佝偻着身形,但因着他面容不俗,身量鹤立鸡群,想要低调都低调不起来,十足惹眼。 可不是日前奋不顾身,救了小流民的杨老四么? 杨老四堪堪迈出营地大门,杨兼突然抬步走过去,拦在杨老四面前,笑眯眯的说:“这不是小四儿么,这般快便要走了?” 杨老四分明人高马大,面容俊美不凡,却一副傻呵呵,甚至唯唯诺诺的模样,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杨老四见到杨兼之后,更加唯唯诺诺了,傻笑着结巴说:“多、多多多谢恩公,要……要要走了。” 杨兼幽幽一笑,旁的流民离开,他看也没多看一眼,偏生拦在杨老四面前,说:“我让你走了么?” 杨老四一愣,很快又恢复了憨笑的模样,说:“恩恩、恩公说、说——说笑了。” 杨兼分明在笑,却挑眉说:“你看兼哪点子像说笑?” 杨兼显然是在找茬儿,每次一见到这杨老四,便像是鬼上身一样,态度立刻不对劲儿起来,但是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都明白,大兄有大兄的道理,于是两个弟弟立刻一左一右,断了杨老四的后路,将他堵在正中间。 杨兼大言不惭的说:“食了兼的鱼豆腐,那便是兼的人了。想走?经过兼同意了么?” “你!”杨老四的面容瞬间锐利起来,好似要发火,但也只是一刹那,猛地收敛了锐利,又恢复了傻兮兮的杨老四模样,嘿嘿笑着说:“世、世子子……您开、开开开顽笑了,小人……小人没食鱼、鱼豆腐。” “没食?”杨兼挑了挑眉,正巧怀中的小包子食完了最后一串鱼豆腐,意犹未尽,将木钳子上粘着的一点点鱼豆腐渣子全都咬下来。 杨兼便把小包子手中的木钳子拿过来,“吧嗒”一声,随随便便扔在了杨老四脚前。 杨兼抬了抬下巴,理直气壮的说:“现在,你食了。” “呼……呼……” 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清晰的听到了杨老四强忍怒气的粗喘声,说实在的,两个弟弟也从未见过这般无赖的大兄,活脱脱的无赖! 杨广眼皮一跳,他本以为今日已经见识过了父亲不同寻常的一面,临危不惧、随机应变、力挽狂澜,没成想,这会子杨广又见识到了“父父”另外不为人知的一面…… 弟弟们和小包子尴尬的怔愣着,杨兼本人却一点子也不觉得尴尬。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便是旁人。 杨兼露出一个温柔到无以复加的笑容,凝视着游走在怒火边缘的杨老四,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强扭的瓜不甜,但是……解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不正经的食物 强扭的瓜到底甜不甜, 杨整和杨瓒是不知道的,便是连杨广也不知道。然他们知道,眼前的杨兼, 活脱脱一个无赖, 连卧病在床的梁国公世子见到杨兼,都要自愧三分,无地自容…… 反观杨兼,说出这般无赖之辞,竟一副君子坦荡荡,是你们小人长戚戚的模样, 仿若谪仙一般毫无负担的站在众人面前。 杨老四似乎一时也忘了愤怒, 瞪着眼睛还有几分呆样,杨兼笑着说:“那便如此说定了,小四儿就安安心心的留下来, 让本世子好好儿的……照顾照顾你。” 杨兼说“照顾”二字之时,还故意咬重了声音,更不似甚么好人, 二位弟弟的尴尬病登时又发作了, 不知该把目光放在哪里。 杨兼一个人自说自话, 杨老四这才反应过来,根本没有反驳的机会,毕竟在场众人都是“帮凶”, 虽两位弟弟尴尬着, 但还是保持着堵住杨老四去路的位置没有动。 杨老四脸上的表情一瞬间风云变化,但很快全部掩藏起来,嘿嘿傻笑一声,说:“世子、子——子, 盛情款待,鱼鱼鱼——鱼豆腐也这般美味!小人、小人人当然……当然愿意留下来了!” 杨兼微微颔首,说:“你自愿留下来便好。” 杨广:“……”无奈的叹了口气。 杨兼说着,还走过去拍了拍杨老四的肩膀,仿佛一副亲和的模样,但尴尬的事情发生了,杨兼并不属于高大的类型,身姿高挑,甚至看起来有些许的纤细,而这杨老四乍一看上去并不壮实,却十足高大,与老二杨整差不多高,因此杨兼去拍杨老四的肩膀,还要高高的抬起手来。 但杨兼本人并不觉得这是甚么问题,很自然的拍了拍杨老四的肩膀,眼眸中划过犹如星辰一般的流华,似乎又来了甚么坏主意,说:“小四儿,咱们如此有缘,这是不是缘分呢?” 两位弟弟还有杨广看到杨兼眼中的精光,暗觉不好,毕竟他们跟随杨兼有些日子了,多多少少了解一些杨兼,眼看着杨兼露出这样的眼神,便知道他又要戏弄人了。 “缘、缘缘缘……”杨老四的话还未说完,杨兼已然笑眯眯的说:“的确,缘分,这怕是上天的指引,干脆这样罢,不如我们结拜为兄弟!” “结拜?” “结拜?!” 营地门口同时响起两声诧异的反问,第一声是杨老四本人的,这第二声是个重声,乃是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的,两个弟弟惊讶的瞪着杨兼。 要知道结拜可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如果杨兼和杨老四结拜了,那两个弟弟岂不是也成了杨老四的间接兄弟。 杨兼笑着说:“为何如此惊讶,方才都说了,兼与小四儿如此投缘,这正是老天爷的指引啊,结拜罢,正好结拜。” 他说着,单膝点地,把地上的鱼豆腐木钳子捡起来,“哆!”一声干脆利索的插进土里,好似要当香火一般,指着木钳子说:“都是现成儿的,别废话了,结拜罢。” 杨老四面上肌肉横跳,额角青筋乱蹦,克制了好半天,这才保持着傻呵呵的面相,说:“世、世世子……这不好罢,小人只是是是是……是一个普通百姓,怎么能、能能高攀世子结拜拜拜呢!” 杨兼笑眯眯的说:“普通?你可一点子也不普通。” 杨老四面容一僵,又嘿嘿傻笑了一声。 杨兼挑眉说:“让你和国公的世子结拜,为何还推三阻四?是了,不结拜,那一定便是有鬼。” “有有有……”杨老四赶紧摇手,说:“没没没、没鬼!” 杨兼说:“没鬼便结拜。” 果然是强扭的瓜,杨老四没有任何法子,只得答应与杨兼结拜,两个人便跪在营地门口,对着的地上插着的三根鱼豆腐钳子,敬告天地,结拜为兄弟,像模像样的。 杨兼末了还拍了拍杨老四的肩膀,说:“小四儿,以后你便是为兄的弟亲了,虽不是亲的,但胜似亲的,倘或有甚么困难,一定要和为兄说,可知道了?” 杨老四勉强点头,说:“知、知道了。” 这杨老四看起来与杨兼一般年纪无二,也不知具体谁是兄长,看颜色来说,杨老四身材高大,反而稳重一些,不过一说话傻兮兮的喜欢傻笑,杨兼根本没有询问杨老四的年纪,便自己决定做了兄长,这其中结拜的诚意可见一斑。 弟弟和儿子看着杨兼耍宝,随后杨兼还执意送杨老四回营帐,一定要看着杨老四走入营帐,好兄长似的挥手,说:“小四儿,好好休息,大兄明日再来探看你。” 杨老四进了营帐,杨兼便晃着腰扇,施施然的往回走,两个弟弟跟在后面,小包子拉着杨兼的手,三大一小走出很远,杨兼这才站定。 杨瓒迟疑的说:“大兄……若是让阿爷知道,你给阿爷捡了个便宜儿子回来,阿爷一定打断大兄的腿!” 杨兼摆了摆手,说:“有几条腿也都被阿爷给打断了。” 杨广:“……” 杨兼对杨整说:“老二,让你派去监视杨老四的人,如何了?” 杨整立刻回话说:“大兄放心,早已经安排了,来人汇报杨老四安分的紧,平日里基本不说话,活脱脱一个哑子似的。大兄,有甚么不对劲儿么?” “不对。”杨兼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沉吟了一番,终于开口说:“自然不对,你们不觉得这个杨老四……” 杨兼还顿了顿,两个兄弟和儿子都等着杨兼的答案,便听杨兼笑着说:“……俊美的有点子过分么?” 三弟杨瓒嘴角一抽:“……” 小包子杨广眼皮一跳:“……” 二弟杨整最是单纯憨厚,则是挠着后脑勺哈哈笑着说:“好似是这么回事儿,的确很是俊美,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能与大兄媲美之人。” 杨兼拿着腰扇一拍手心,说:“正是如此。” 杨瓒还以为杨兼在开顽笑,毕竟突然谈论上杨老四的容貌,听起来不是很正经。但其实杨瓒误会杨兼了,杨兼说的可是正经之事。 虽不能以貌取人,但历史长河之中,真的便有很多“以貌取人”的典故。这杨老四的面容不俗,可以说是非同一般的不俗,且身材高大,“细皮嫩肉”的,一看平日里便是养尊处优之辈,掌心里又有习武的老茧,说话行事掩饰了很多,但不难看得出来,其实这个杨老四极有家教,这个年代的普通百姓,连饭都吃不起,哪里来的如此家教? 这些都让杨兼想到了一个南北朝赫赫有名之人…… 只不过杨兼现在还不能确定,因此多番试探,又让杨整派人去监视。 今日忙碌了一天,已经十足疲惫,杨兼早上暴揍梁国公世子,下午力挽狂澜,晚上又做了鱼豆腐,一点子也不想动弹,试探完杨老四,便带着便宜儿子回营帐,洗漱休息了。 玉米乃是蜀国公的小儿子尉迟佑耆,这会子身份暴露,自然不可能再在杨兼身边伏侍,杨兼躺在床上还感叹了一下,说:“还是玉米手脚麻利可心呢。” 杨兼准备燕歇,小包子杨广本要回自己的营帐去歇息的,不过今日刚刚送走一个小流民,让杨广感受到了“失宠”的危机,所以打算加把劲儿留下来。 杨广没有离开,小包子蹬着小肉腿儿,艰难的爬上帐子床,一个轱辘,仿佛小皮球一样,直接轱辘到杨兼怀里,主动做了人体工学抱枕。 杨兼没想到儿子这么“主动”,也是儿子今日特别粘人,不知是不是受伤的缘故,既然抱枕都主动送上门来了,杨兼岂有不受用的道理? 杨兼两眼闪烁着精光,一把抱住小包子,杨广与杨兼的眼神一对,登时又后悔,但此时想要逃跑万万是来不及的,只能踢腾着小肉腿,被杨兼死死搂在怀里。 “奶香十足。”杨兼用下巴蹭了蹭小包子肉嘟嘟的小脸蛋儿,感叹的说:“儿子,你是奶黄包托生的么,又香又软,正宗奶黄包。” 杨广:“……”奶、奶黄甚么? 杨兼的确是累了,戳了几下小包子的脸蛋儿,便架不住困倦,搂着小包子睡了过去,很快沉浸在无边的梦魇之中…… ——你是谁? ——我就是你啊! ——为什么要压抑自己,如此虚伪,这真的是你么? ——你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暴戾!乖张!喜怒无常!杨兼,记住……你是一条疯狗! ——呜呜呜……妈妈,不要打我,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不……我吃不下了,呜呜妈妈,呕…… “放……放我出去……” 杨兼兀自沉浸在梦魇之中,那梦魇仿佛便是泥沼,愈是挣扎,便陷得愈深,无休止的吞噬着杨兼。 薄汗从杨兼的额角慢慢阴开,不停的滚落下来,杨兼死死皱着眉头,嗓子里发出低低的梦呓声,短促的低喘着。 杨广睡得正沉,突然感觉有些窒息,别看他如今只是四五岁的小包子模样,但素来机警,立刻唰的一下睁开眼目,分明是一双小猫眼,在黑暗中低头反顾,露出更多的三白,瞬间变成了阴鸷的狼目。 身边的杨兼不知梦到了甚么,似乎被梦魇所困,杨广躺在他怀中,正好被杨兼的手臂箍着,杨兼在梦中挣扎,手臂越缩缩紧,仅仅桎梏着小包子。 小包子艰难的爬起来,失去了怀中的小包子,杨兼似乎更加没有安全感,双手乱抓了两记,甚么也没有抓到,干脆紧紧环抱住自己的身体,蜷缩在一起,额头抵着自己的膝盖,不停的颤抖着。 “父父?”小包子试探的唤了杨兼两下,杨兼根本没有反应,还挣扎在梦魇之中,口中不停的低喊着:“我不想吃……不要、不要吃……放我出去……” 杨广微微蹙起眉头,肉肉的小眉头蹙成了正宗的川字眉,莫名有些威风凛凛,杨广当即用两只小肉手抓住杨兼的胳膊,使劲摇晃,虽言辞正色,但少不得奶声奶气,唤着:“父父!你肿么啦?父父!醒醒鸭!父父父父!” 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交替的从杨兼的额角滚下来,身子透支了一般,被梦魇折磨的几乎提不起一点儿力来,杨兼挣扎在无边的黑暗梦魇之中,昏暗、恶臭、异味儿,还有蛋糕的香甜气息,交织弥漫在一起…… 就在这昏暗之中,突听“父父、父父!父父……”的声音,软糯糯的好像可口的年糕,一声一声,执着的将杨兼从梦魇之中拉了出来。 “嗬……”杨兼的衣领湿透了,猛地睁开眼目,双眼直愣愣的瞪着帐子顶儿,还有些没醒过神来,仔细一看,是便宜儿子。 小包子趴在杨兼旁边,还晃着他的手臂,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父父你醒啦?父父?” 杨兼沙哑的“嗯”了一声,慢慢翻身坐起来,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让杨兼脱力,对小包子挤出一个温柔的笑意,说:“父父把你吵醒了?乖,无事,继续睡罢。” 杨兼说着,让小包子躺下来,给他盖好被子,便翻身下床,如今还是半夜,夜色正深厚,杨兼却似乎要出营帐。 小包子撑起小短手,利索的翻身跳起来,说:“父父去哪里鸭!” 杨兼说:“乖,睡罢,父父出去散散。” 杨兼素来做噩梦,都会一直延续到天亮,今日被小包子半夜叫了起来,杨兼便不想再睡了,打算出去走走,免得再次陷入梦魇之中。 杨广眼眸转了转,他不知父亲还有梦魇的习惯,如今正是讨好父亲的绝佳时机,眯了眯眼眸,下定了决心,立刻从帐子床上蹦下来,吧唧一把抱住杨兼的大腿,抬起肉肉的小脸蛋儿,大眼睛从下往上可怜兮兮的瞧着杨兼,软糯糯的说:“父父,窝要陪着父父!” 杨兼忍不住揉了揉小包子的小肉脸,说:“你不困么?” “不困!”小包子使劲摇头,奈何杨广现在只有四五岁的年纪,还是个小娃娃,体力跟不上,这会子已经困得上眼皮粘着下眼皮了,却极力睁大眼睛。 杨兼看着他那小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干脆将小包子从地上抱起来,说:“好,那就跟父父出去散散。” 杨兼抱着小包子从营帐走出来,已经是深夜,营地里静悄悄的毫无声息,不知是不是因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让整个营地都产生了隔阂,今日的营地格外寂静,可以说是一片死寂…… 小包子杨广困得脑袋里晕晕的,坐在杨兼怀里直打晃儿,但是执意不回去休息,一定要讨好杨兼陪在杨兼身边。 一大一小在外面散了几步,哪知道这么巧,便听到簌簌簌的声音,一个诡异的黑影慢慢移动着,十足鬼祟。 刺客?杨兼眯了眯眼睛,瞬间戒备起来,快速朝着那黑影走过去,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大半夜在营地里闲逛。 那黑影移动的速度不快,原不只是一个人,一共两个人,还在小声说话。 “别拉着我,我的衣带要被你拽掉了!快松手。” “三、三弟,你陪我去罢,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三弟?” 杨兼仔细一听,这声音怎么那么像自己的两个弟弟?走得近了,即使月色再暗淡,杨兼也看了个清楚,果然是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 老二人高马大的,仿佛是一个大秤砣,坠在老三身上,死死扒着他的衣带,杨瓒正在抢夺自己的衣带,满脸都是无奈。 “二弟,三弟?” 杨整和杨瓒正在衣带拉锯战,突然看到大兄抱着小侄儿走过来,杨瓒狠狠松了一口气,说:“大兄,你可来了!” 杨兼奇怪说:“大半夜不歇息,二位弟亲鬼鬼祟祟的,这是在做甚么?” 杨瓒无奈的说:“都是二兄!” 杨整嘿嘿一笑,挠了挠后脑勺,说:“其实……其实弟弟肚子有些饿了,半夜给饿醒了。” 杨整食量很是惊人,晚上虽吃了许多鱼豆腐,但这会子竟然饿了,想要找点夜宵来食。 但偏生…… 高大威严,时任车骑大将军的杨整,有点子…… “怕黑?”杨兼眼皮一跳,重新上下打量着身材高大的二弟杨整,笑着说:“二弟还有这样的萌点?” 杨整怕黑,碍于车骑大将军的威严,鲜少有人知晓,便是连阿爷杨忠也不知晓。说起杨整怕黑,都是杨瓒的罪过。杨兼还是“原主”的时候,与两个弟弟走得并不是很亲近,反而是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比较亲近,两个人素小顽在一起。 小时候的杨整虎头虎脑的,杨瓒便精明得很,当时年纪太小,顽心很重,也不稳重,杨瓒总是喜欢讲鬼故事来吓唬二兄,久而久之,杨整便开始怕黑,如今已经长大,但怕黑的毛病还是改不得。 杨兼没想到老二还有这样的反差萌,今日倒是见识到了。 杨兼心想,反正今日也是睡不得了,二弟既然饿了,干脆去膳房一趟,给大家伙儿做点夜宵来食。 杨整一听,眼眸登时亮了,条件反射一般想起了大兄所做的鱼豆腐,那鲜美的滋味儿,让不爱吃鱼的北方人都爱不释口。 杨整还保持着拽着杨瓒衣带的动作,欢心的说:“好好好,大兄做的夜宵,一定美味!” 杨瓒无奈的揉着额角,说:“先放手,我的衣带!” 兄弟三个人带着小包子往膳房去,杨兼本想一个人去膳房理膳的,毕竟弟亲和儿子也不会理膳,但是老二杨整坚持,说是人多热闹,其实大家心知肚明,估计杨整是怕黑,人多壮胆儿。 杨兼也没有拒绝,众人便一起往膳房去,这会子已经是深夜,膳夫都不在膳房,全都歇息去了,膳房里冷冷清清,昏昏暗暗。 刚走到膳房门口,三弟杨瓒突然说:“你们听……” “嗬!”老二杨整不负众望的大喊一声,吓得一把抱住老三杨瓒,杨瓒没有他高大,是三个兄弟之中生得最斯文的一个,被杨整勒住脖颈,差点子便断了气,使劲挣扎着,拍着杨整粗壮布满肌肉的胳膊,咳嗽的说:“放、放手,勒死我了……” 杨整哭丧着脸,莫名有些小可怜儿的模样,埋怨说:“三弟你做甚么又吓唬我?” 杨瓒冤枉,刚要辩解,小包子杨广眼神一厉,奶声奶气却十足正色的说:“有声音。” “嗬!!”杨整刚刚放开杨瓒,被小包子这么一吓唬,第二次狠狠抽了一口冷气,又勒住了杨瓒的脖子。 杨兼仔细一听,小包子和杨瓒真的没有吓唬人,的确有声音,深更半夜的,按理说膳房里没有人才对,但这会子膳房里却传来“呜呜呜呜”的声音。 “哭……哭声?”杨整乃是车骑大将军,跟随阿爷杨忠南征北战,武艺自然是不弱的,耳聪目明,听得十足真切,说:“哭、哭声,不会有……有鬼罢?” 杨瓒是个贼大胆子,把杨整这个大秤砣扒下来,说:“哪有甚么鬼怪,我素来不信这个!” 虽南北朝普遍信佛,但杨瓒素来都不信这个,别看他生得斯文,但是胆子壮的很,将杨整拦在身后,说:“我去看看。” “呜呜呜呜……” “呜呜——” “呜呜、呜呜呜……” 真的有哭声,从膳房里幽幽的传出来,伴随着沉闷的夏风,一点点扩散,因着膳房空旷,那声音还打着卷儿,越发的不真实。 “嗬!!!”杨整第三次被哭声吓住,一把抱住三弟杨瓒,杨瓒听到二兄的抽气声,本想提前躲开,但他哪里是杨整的对手,杨整眼疾手快,一把捞过杨瓒,差点子扎在杨瓒怀里。 杨瓒无奈的几乎要翻白,随口说:“二兄,你像点样子!你看看小侄儿都不怕,这么多人你怕甚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杨广本就多生了一副心窍,听杨瓒这么一说,突然想到自己如今只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应该表现的很是胆小。 杨广眼眸一转,当机立断,立刻学着杨整的模样,小脑袋一头撞在杨兼怀中,晃着小身子,使劲的打挺,装模作样奶声奶气的呜咽着:“父父,怕怕!” 杨整理直气壮的说:“你看,侄儿也怕。” 杨兼嘘了一声,食指竖起轻轻压在自己唇上,作势让大家噤声,低声说:“不是闹鬼,是闹耗子。” 耗子? 众人不解,杨兼已经抱着小包子慢慢走过去,一点点逼近哭声。哭声在膳房的最里头,藏在一个阴暗的角落,兀自“呜呜呜”的哭泣着,杨兼轻轻走到那哭声背后,哭声这才发现了杨兼,吓得一蹦老高,调头便跑。 杨兼怀里抱着“怕鬼”的小包子,没手去抓“小耗子”,立刻低喝:“老二,抓住他!” 杨整这才发现,原不是闹鬼,当真是“闹耗子”,有人半夜三更藏在膳房里装鬼,既不是鬼怪,杨整便不怕了,拿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车骑大将军气概,眼睛一眯,布满肌肉的手臂一把捞住那“小耗子”,阴鸷冷笑,说:“好啊,我倒要看看,是甚么人装神弄……皇、皇上?” 车骑大将军的气概还没“帅过三秒”,杨整待看清来人,目瞪口呆,呆若木鸡,登时都没了反应。 杨兼和杨瓒也赶过来,那呜呜哭泣的“小耗子”可不就是当今的人主小皇帝宇文邕么?! 小皇帝宇文邕双眼哭的通红,仿佛一双桃花眼,眼尾红彤彤还向下耷拉着,一副异常委屈的模样。 宇文邕本就只有十六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身量没张开,没有窜个子,比杨兼矮了不少,平日里气势不凡并不显得如何,如今哭的两眼红彤彤,简直像是个顽具小兔子。 “人主?”老三杨瓒也是懵了,任他是京兆第几才子,也决计想不到人主会半夜三更藏在膳房里哭泣。 小皇帝宇文邕不只是哭泣,手里还捏着一块硬邦邦已经凉透了的蒸饼,嘴边上都是干涩的冰渣子,和眼泪鼻涕糊在一起,那场面儿实在太壮观了,让人不敢逼视。 杨兼反而镇定了许多,像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淡定的看着眼前这不同寻常的小皇帝,或者说是小皇帝不同寻常的一面。 小皇帝宇文邕被众人当场抓住,一时慌了神,两条眉毛扒着,眼尾向下耷拉,可怜巴巴,眼眶中还含着泪泡,在众人的注目下,泪泡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好似触动了他委屈的机关。 小皇帝宇文邕当即把手中冷得僵硬的蒸饼一扔,蒸饼砸在地上,蹦起半人高,足见小皇帝宇文邕有多用力,蒸饼的渣子飞溅,正好溅了老三杨瓒一脸。 杨瓒脸皮抽搐,他是有些洁癖之人,十足爱干净,被蒸饼渣子飞了一脸,奈何那飞他一脸的罪魁祸首是当今人主,杨瓒只好忍了。 一旁的杨整发挥了好兄长的作用,立刻揪着自己袖子,把杨瓒脸上的蒸饼渣子抹下来,轻声说:“深吸气,没事没事,三弟,人主刚咬了两口蒸饼,应当没甚么涎水。” 杨瓒:“……” 就在杨瓒嫌弃、杨整安慰的声音中,小皇帝宇文邕终于爆发了,“哇——”一声竟哭了出来,且是嚎啕大哭! 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登时不知所措的怔愣在了原地,不知这是甚么情况,一向稳重持重、教养森严的人主,竟嚎啕大哭起来,气势汹涌澎湃,叫人无所适从。 小皇帝宇文邕一哭起来,这才像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一面哭一面用袖子不雅的蹭着自己的鼻涕和眼泪,摊煎饼一样糊了满脸,越擦越脏,嘴里呜咽的说:“反正都被你们看到了!要笑便笑罢!寡人也没甚么可怕的了!呜呜呜呜——寡人做了这么多!忍了宇文护那个老匹夫这么久!为甚么、呜为甚么,为甚么就失败了!!都是侯莫陈崇那个庸狗,不成器!不足与智谋!呜、呜呜——嗝!都是他坏寡人大事!寡人要杀他头!大辟!枭首!哇呜呜呜——” 杨整:“……” 杨瓒:“……” 杨广:“……” 众人听着小皇帝的哭声,总算是明白了,原小皇帝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镇定自若,今日之事他心里过不去,所以独自一个人,专门挑了半夜三更没人来的地方,藏在膳房里哭泣,且暴饮暴食想要缓解郁闷,哪知这么巧,杨整肚子饿,想要食夜宵,杨兼便带着弟弟和儿子过来了,把小皇帝宇文邕的丑态撞了个正着。 小皇帝宇文邕嚎啕大哭,哭声十足爷们儿,杨整和杨瓒束手无措,杨广对哭声也没甚么感觉,他可不像杨兼一般,看不得孩子的哭声,杨广见多了哭声,浑然无所谓,用一双可可爱爱的猫眼,平静的注视着哭咽不止的小皇帝,一点子同情怜悯也没有。 杨广暗自观察了一下杨兼,杨兼最看不得小娃儿的眼泪,这小皇帝足足十六岁有余,应该……不算是小娃儿。 无错,不足为惧。 小皇帝又是哭又是抱怨,久久停不下来,哭着哭着还打嗝儿,怕是刚才吃了冷硬的饼子,现在胃里头不舒服了。 杨兼便这样冷漠的凝视着小皇帝哭泣,看了良久良久。杨整掏了掏耳朵,杨瓒头皮发麻,低声对杨兼说:“大兄,想想法子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杨兼终于开口了,但绝非是安慰的话,而是火上浇油之言辞,幽幽的说:“人主哭得如此凄然,心中如此难过,难道不正是因着人主知晓,今日之过,并非梁国公一人之过么?是人主太过轻敌,阅历又少,才落得今日收场,不是么?” “你……你……”小皇帝气的浑身打飐儿,瞬间忘了哭泣,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狠狠指着杨兼。 杨整和杨瓒慌了神,本想让大兄安慰人主的,哪知道大兄不安慰便罢了,竟然火上浇油,现在可好了。 “你放肆!”小皇帝宇文邕气势十足,拿出实打实的帝王气势,奈何他现在活脱脱像个小哭包一样,眼睛红鼻子红,说着说着又哭了出来:“呜呜哇——你们都欺辱寡人!!寡人、寡人呜呜呜呜……” 杨广看着宇文邕嚎啕大哭,心中了然一笑,果然,小皇帝宇文邕年岁大了一些,已经无法打动杨兼的“恻隐之心”了,根本不足为惧,无需多虑。 杨兼仍旧淡淡的看着小皇帝撒泼大哭,他的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儿,看到了灶台上堆放的一只布袋子,打开去瞧,里面是一袋子的甜杏仁儿。 杨兼随手拿起一颗杏仁,递给小皇帝宇文邕,宇文邕赌气的把杏仁丢在杨兼身上,外强中干的说:“寡人不食!拿开!” 但杏仁只有那般大小,又不是凶器,又不是暗青子,丢在杨兼身上,不痛不痒的,没甚么大不了。 杨兼并不生气,又从布袋子里拿出一颗杏仁,食指和中指捏着杏仁,对小皇帝宇文邕说:“人主,兼斗胆一问,这是何物?” 小皇帝宇文邕没好气的说:“杏、杏仁!” 杨兼微微颔首,说:“无错,对人主来说,这便是一颗杏仁,打在兼的身上不痛不痒。” 他说罢,将手中那颗杏仁递给二弟杨整,对他低声说了几句话,杨整点点头,食指和中指夹住杏仁,沉肩提肘,手臂一展,“嗖——”杏仁登时飞了出去,离弦之箭般,“啪!!!”一声脆响直接打在膳房营帐的横梁上。 “咔——咔嚓!!!” 膳房营帐的横梁应声而断,倘或不是有保险的横梁,整个营帐险些坍塌下来,把他们兜在下面。 扑簌簌的尘土从天而降,伴随着木屑碎渣,掉了众人一头一脸都是。 不等小皇帝宇文邕发怒,杨兼便发问说:“同为杏仁,为何人主丢出去便不痛不痒,而车骑大将军丢出去,却足以撼树?” 小皇帝宇文邕更是没好气,说:“自是他力气比寡人大!” 杨兼轻笑一声,第三次拿起布袋子里的杏仁,捏在手指尖反复地看,说:“无错,人主也知道,都是一颗小小的杏仁,在人主手里,便只是一颗小小的杏仁,甚么作用也没有,而在旁人手里,仿佛便不再是一颗小小的杏仁,原因很简单……旁人的势力,比人主要大。” 杨兼仿佛在说绕口令,小皇帝宇文邕听到这里,哭声戛然而止,睁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杨兼。 杨兼又说:“如今的人主势力不足,便仿佛力气小之人,只有做到集势,这颗小小的杏仁,才能成为人主的武力,哭,是无济于事的。” 原杨兼根本不是在羞辱小皇帝,而是在安慰他,不得不说,这样的安慰方式简单易懂,小皇帝宇文邕登时便明白了过来。 杨广心中却“咯噔”一声,说好了只对小孩子心软呢,小皇帝宇文邕这个岁数,怎么也不算是小娃儿了。 宇文邕呆呆的看着杨兼,眼眶边上还挂着大泪泡儿,因着方才哭得岔气儿,这会子还“嗝!嗝、嗝……”不停的打嗝儿,但小皇帝悟性极高,好似明白了甚么。 杨兼复又摆弄着手中的杏仁儿,笑着说:“说到这杏仁,最大的功用还是吃,味道甘美醇香……这不欢心之时,最好的法子便是吃,那/话儿怎么说来着?一吃解千愁。” 杨广眼皮一跳,当真有这么一句话儿么? 杨兼神神秘秘的对众人又说:“今儿个各位算是有口福了,杏仁可以做一道绝世美味,你们可知是甚么?” 杨整正饿着,一提起吃,登时精神了很多,迫不及待的说:“大兄,是甚么?” 杨兼的笑容更加神秘了,温润风流的面目扬起一抹浅淡的笑容,唇边隐露出一个单面儿的小酒窝,给杨兼平添了股亲和的气质。 众人便听杨兼笑着说:“少女的酥/胸。” “酥……”三弟杨瓒脸皮最薄,登时通红,小侄儿还在跟前呢,嗔怪地说:“大兄!” 小皇帝宇文邕虽然自持老成,但听到杨兼突然开“黄腔”,脸皮子也挂不住,说:“甚么不正经的吃食,寡人不食!” 杨兼耸了耸肩膀,说:“你们想到何处去了,兼说的是一道杏仁小甜饼,外皮酥脆,内里焦甜,保证是你们谁也没食过的。” 杨兼所说的杏仁小甜饼,号称少女酥/胸的甜食,正是——马卡龙。 如今乃是南北朝时期,即便小皇帝见多识广,也绝对没食过马卡龙这种甜品。 提起马卡龙,很多人都觉得那是一种相当高档的甜品,蛋糕房卖的马卡龙,一枚最少也要二十元左右,而且每年水涨船高,高档一点的甜品店,一盒马卡龙几百不等。 其实马卡龙和红极一时的网红舒芙蕾一样,制作过程和需要的材料相当简单,十足便宜方便。 马卡龙只需要杏仁粉、糖和鸡蛋足以,正巧了,这些东西膳房里全都有。 杨兼立刻动作起来,将甜杏仁浸泡、去皮、炒制、捣碎,做成杏仁粉,这可是制作马卡龙的重头戏。值得一提的是,杏仁是带有油脂的干果,所以捣碎成杏仁粉的时候,杨兼加入了研磨细碎的饧粉,如此一来,杏仁便不会捣成糊糊,而变成了杏仁粉。 有了杏仁粉便容易了,杏仁粉加饧粉,再用饧粉打蛋清,蛋清打发之后与杏仁饧粉和在一起,就做成了马卡龙的面糊糊。杨兼将面糊糊挤在承槃之中,挤成大小统一的小圆片,如此一来,等待烤制之后,两片小圆饼夹在一起,中间添加一些果酱等等,马卡龙便可新鲜出炉。 小皇帝宇文邕将信将疑,杏仁他食得多了,不管是生食,还是炒制,他都吃过,但从没见过有人将杏仁捣碎成粉,又弄成面糊糊,好生的奇怪。 马卡龙烤制的时间也不长,经过烤制,很快一股子甜滋滋的香味儿飘了出来,混合着杏仁粉的醇香,那味道说不上来,总觉得异常香甜。 有人常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食,心情便会大好,小皇帝宇文邕闻到那甜滋滋的马卡龙味道,不知怎么的,心情真的比方才开朗了不少。 杨兼将烤好的马卡龙取下来,又在膳房里找到了膳夫们酿造的果子酱,果子酱酸酸甜甜,正好夹在马卡龙中间。 杨兼夹好一只马卡龙,在小皇帝殷切的盼望目光下,将第一只美貌的杏仁小甜饼马卡龙递给了……小包子杨广。 小包子一看杨兼将小甜饼第一个递给自己,心中感叹着,自己在父亲心中果然还是第一位的。如此,甚好。 杨兼烤制的马卡龙,没有加入五颜六色的色素。如今是夜里头,手头比较紧,也没有工夫去找天然色素,所以外形就是杏仁粉的本色,并不是花花绿绿的可爱颜色,但绝对不妨碍口味。 杨兼将剩下的马卡龙全部夹好果子酱,递给“嗷嗷待哺”的小皇帝和两位弟弟,众人迫不及待的咬下去。 这一口下去,果然明白了甚么叫做少女的酥/胸。 马卡龙烤制的时候,面糊糊的外皮稍微“凝固”,如此一来,马卡龙的外皮便异常的酥脆,而内心娇而软,甜而甘。甜蜜可是马卡龙的一大特色,中间又加入了清新酸甜的果子酱,真真儿是甜而不腻。最重要的是,马卡龙的主要成分是杏仁粉,杨兼手作杏仁粉的香气原汁原味,坚果的醇香气息,经过烤制,弥漫在众人口舌之中,那种香味好像令人上瘾,欲罢不能。 杨兼笑眯眯的看着众人吃甜食。小包子吃甜食的模样好像小松鼠,鼓着腮帮子嚼嚼嚼,异常可爱。而小皇帝两眼还红彤彤,来不及说话,左手拿着一个马卡龙往嘴里塞,右手又去抓另外一只马卡龙,甚么帝王架子都没了,足见这杏仁小甜饼有多成功。 杨兼笑眯眯的说:“果然没错罢,不欢心的时候,吃点甜食便大好了。” 小皇帝一口气吃了三只小甜饼,这才注意到杨兼没食,便说:“你怎么不食?” 小皇帝说完,才突然记起来,是了,隋国公世子好似对甜食不服,不能食甜,能做出如此甘美甜食之人,却不能食甜,当真是可惜了。 杨兼唇角还挂着笑容,幽幽的说:“是啊,兼为甚么不食……” 这又是捣杏仁粉,又是烤马卡龙,闹腾了后半夜,很快便要天亮了,众人吃马卡龙吃到饱,小皇帝宇文邕豪爽的用袖袍擦了擦嘴巴,咳嗽了一声,这时候才端起国君的架子,说:“你们……今夜之事,谁也不许透露分毫!”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调头便跑,最后还不忘了抓两块小甜饼走。 杨兼不由笑着摇摇头,无奈叹气,说到底小皇帝还是个孩子,一副强势模样,结果耳根子都红了。 天亮之时,众人才从膳房离开,这一晚上精彩纷呈,杨兼这会子也累了,便抱着小包子杨广,准备回去歇息。已经天亮,杨兼终于可以好生睡一个回笼觉了。 兄弟三人带着小包子刚走到营帐门口,准备各自回去睡回笼觉,便见到一个亲随急匆匆跑来,躬身作礼说:“少郎主、二郎主、三郎主。” 杨兼见亲随行色匆匆,便说:“何事?” 亲随立刻递上来一封书信,说:“少郎主,齐人斛律光,送来书信一封。” 齐人? 亲随口中的齐人,便是与北周对立的北齐了。 南北朝从名字上便知晓,分为南朝和北朝,这北朝之中便有北周和北齐分庭抗礼。北周与北齐的战役从来不少,几乎是年年征战,不死不休。 北齐的人突然给隋国公世子来信,岂不是古怪? 杨兼从亲随手中接过书信,“哗啦”一声抖开,蜜香纸上工工整整密密麻麻都是文字,杨兼定眼一看,虽是隶书,但许多的生僻字,晦涩难懂的很。 于是杨兼不动声色,很有“派头”的将书信递给三弟杨瓒,说:“三弟,你来读给为兄听。” 老三杨瓒不疑有他,立刻展开书信朗读出来,书信是北齐将军斛律光写给杨兼的,这斛律光素来便有落雕都督美称,乃是历史上的北齐三将之一。这北齐三将另外还有两人,其一名唤段韶,这名讳或显生涩,很多人未曾听说过。但提起北齐三将中最后一人,那名声绝对如雷贯耳,未有人不曾听说过,便是历史上四大美男子之一…… ——兰陵王,高长恭! 斛律光如今乃是北齐的巨鹿郡公,突然给杨兼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写信,信上的内容更是让人惊诧。 信上说,斛律光家中有一个家奴,日前偷盗了斛律光的财币,偷偷逃跑,潜逃到了原州一带,斛律光痛恨这个手脚不干净的家仆,想要把它带回去剁成肉泥,巧的是,有消息说,斛律光的这个家奴伪装成了流民,如今正在原州猎场之内。 杨瓒惊讶的说:“杨老四?” 杨老四乃是斛律光的家奴,还胆大包天的偷盗了落雕都督的财币? 杨兼抖开腰扇,“啪啪”敲了敲蜜香纸,笑着说:“一个家奴尔尔,竟能让落雕都督如此上心,亲自来书,我看他不是偷盗了斛律光的财币,而是偷走了斛律光的心罢!” 杨兼说罢,自顾自的笑起来,说:“老四?越来越有趣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剁成肉泥 老二杨整说:“杨老四竟是齐人!” 老三杨瓒说:“大兄, 现在如何是好?当真让大兄说着了,这个杨老四绝不寻常。” “如何是好?”杨兼笑了笑,回头看着两个弟弟, 眼神异常的高深莫测,笑容慢慢扩大,那是一种十拿九稳,稳操胜券, 胜券在握的笑容。 就在两位弟弟慢慢安心下来,以为大兄早有对策之时, “高深莫测”的杨兼开口说了两个字:“睡觉。” “睡……”杨瓒一时都变成了口吃。 杨整挠着后脑勺, 傻笑说:“睡觉?” 杨兼抱着小包子,说:“儿子都闹觉了。闹腾了一晚上, 你们都不困倦?黑眼圈都砸到脚面上了, 先去睡觉。” 的确, 杨广已经开始闹觉了,虽他不想,但他现在的身子就是个小奶娃娃, 闹觉也是人之常情, 情理之中的事儿。小包子极力睁大眼睛,小脑袋一晃一晃的, 好像一只磕头虫,坐在杨兼怀里, 不停的打晃儿, 眼皮一会子黏上,一会子打开一条小缝缝,那模样可爱的不能言绘。 二弟和三弟都没想到大兄如此“豁达”,齐人的落雕都督都送信来了, 杨老四的身份成谜,十足可疑,杨兼却一点子也不着急,反而稳稳当当,老二老三此时此刻,心里就跟揣了一只毛兔子似的,怎么也踏实不下来,百爪挠心。 杨兼果然抱着小包子进了营帐,去睡回笼觉,如今已是白日,天色大亮,杨兼也不必担心会被梦魇困扰,而且足足忙了一日,夜间还做了马卡龙,杨兼累的厉害,两个人倒头便睡,很快全都沉入梦乡。 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眼睁睁看着大兄带着侄儿回去睡觉了,两个人立在原地,杨瓒蹙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说:“大兄怎么如此不着急?” 杨整则是笑了笑,微微弯下腰来,伸出食指大拇指展着杨瓒的眉头,说:“三弟,别想这么多,大兄有大兄的道理。” 杨瓒别了别头,说:“二兄别老把弟弟当成孩子。” 杨整哈哈而笑,杨瓒转身大步离开,说:“我也歇息去了。” 众人各自歇息,杨兼睡得很是香甜,没有被梦魇困扰,虽日头越来越亮,日光已经穿透了营帐照进来,但不妨碍杨兼歇息,杨兼把薄被拉起来盖在头顶,四仰八叉的成大字躺在帐子床上,小包子杨广则枕着杨兼的手臂,高矮正合适,亦是睡得无比香甜。 日头过了正午,已然是下午,杨兼这一觉睡得很久,中午都没爬起来用午膳,一直到营帐外面传来杀猪一般的嚎叫声,杨兼这才被喊醒了过来。 杨兼皱了皱眉,睁开眼目,便看到小包子也被吵醒了,一咕噜从自己手臂上翻起来,正在用小肉手揉着自己的眼睛,还张开肉肉的小嘴巴,打了一个哈欠。 “宇文护——宇文护!!!我要杀了你!!” “我要跟你拼命!!” “放开我!!我乃是梁国公世子!!谁敢碰我!!宇文护!!我要杀了你……” 那嚎叫的声音并非错觉,杨兼伸了个懒腰,还没完全醒过盹儿来,“嘭!”一声,帐帘子已经被粗暴的打了起来,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从外面急匆匆闯入,也顾不得旁的甚么。 杨兼笑着说:“怎么的,两位弟亲,火烧眉毛了?” 杨整脸色阴沉,嗓音也十足低沉,伴随着外面梁国公世子嘶声力竭的嚎叫声,说:“梁国公侯莫陈,昨夜……暴毙了。” 小包子杨广本也没醒过盹儿来,还坐在床上发呆,突听梁国公暴毙的消息,一双猫眼登时锐利起来。 杨瓒补充说:“应该是大冢宰干的。” 不必杨瓒多说,杨兼也可以猜测到,到底是谁干的。毕竟昨日里梁国公侯莫陈崇和小皇帝联手,准备做掉大冢宰宇文护,大家说好了握手言和,但握手的乃是小皇帝宇文邕和大冢宰宇文护,宇文护就算是位高权重,也不好贸然去动小皇帝,但有一个人不同,那便是侯莫陈崇。 梁国公侯莫陈崇功败垂成,一直以来又如此嚣张,宇文护怎么可能留着他? 杨兼整理了衣袍,打起帐帘子走出去,一眼便看到了梁国公世子,营地的空场上堆着许多人,梁国公世子大吼大叫,不停的踢打着,禁卫军冲上来押解住梁国公世子。 “宇文护!!你出来!!我要杀了你——” “宇文护!你这个奸贼!” “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哗啦——”就在梁国公世子疯狂怒吼之时,一声轻响,伴随着这声帐帘子打起的轻响,整个营地陷入了死寂之中,是大冢宰宇文护走了出来。 宇文护虽然上了一些年纪,但身子骨硬朗,腰杆挺得很直,加之年少之时常随着老皇帝南征北战,一股子狠戾的将才之风扑面而来,他双鬓微微斑白,平添了一股子沧桑的威严。 宇文护走出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袍,他当真站在了梁国公世子的面前,那一刻梁国公世子竟然怂了,浑身打飐儿,不停的颤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宇文护淡淡的说:“老夫就站在这里,你打算令老夫如何不得好死?” 梁国公世子被禁卫押解着,缓了好一阵,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眼珠子暴凸,怒吼着:“宇文护!!你杀了我阿爷!我跟你拼命!!” 宇文护还是一派悠闲,说:“世侄,此话怎讲呢?昨日夜里头,老夫只是与梁国公叙叙旧,饮饮酒,离开之时梁国公还好好儿的,怎知他突然便暴毙了,同朝为官,同为我大周效力,老夫……唉,老夫也很是痛心。” 宇文护说着,还像模像样的提起袖摆,擦了擦自己根本没有眼泪的眼目。 “宇、文、护!!!!” 宇文护假惺惺的态度和说辞,成功的激怒了梁国公世子,梁国公世子使劲挣扎,推开禁卫就要冲上去,跟随在宇文护身后的宇文会一看,立刻便要上前阻拦,但是哪知道梁国公世子刚到宇文护跟前,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护卫,宇文护已经提起腿来,猛地屈膝,“咚——”的巨响,将梁国公世子轻轻松松的一脚踹了出去。 梁国公世子仿佛王八一样翻在地上,挣扎着根本起不得身,呲牙咧嘴的喊疼,禁卫军一拥而上,再次将梁国公世子擒拿。 “放开我!!我乃是梁国公世子!你们不能抓我,不能抓我!我要见人主——我要见人主!!” “人主!”梁国公世子大吼着:“人主!人主给我做主啊!人主——人主——” 但是不管梁国公世子怎么喊,天子营帐静悄悄的,一点子声息也没有,人主仿佛还没有起身,压根儿听不见梁国公世子的怒吼和惨叫。 宇文护眯了眯眼睛,摆手说:“带下去。” “人主——!!” “人主——” “不能让宇文护独大啊!!人主,我梁国公府忠心耿耿,人主做主啊!人主给我们做主啊!” 梁国公世子扯着嗓子大吼,宇文护幽幽一笑,说:“忠心?是了,谁还不是忠心耿耿呢?我宇文护为了这个朝廷,不也是忠心耿耿么?带走。” 小皇帝宇文邕还是没有出现,梁国公世子被禁卫军押解下去,就从杨兼面前经过,梁国公世子看到了杨兼,竟然忘记了自己的立场,大吼着对杨兼求救:“隋国公世子!世子!救救我啊!宇文护要杀人灭口!他要杀人灭口!!我们梁国公府完了,你们隋国公府还会远吗?!还会远吗——” 杨兼一脸淡然,目光十足平静,甚至淡漠至极的凝视着梁国公世子,任是梁国公世子怎么呼救,杨兼竟没有一点子动容,便让那些禁卫押解着梁国公世子离开了。 宇文护早就看到了杨兼,此时慢慢踱步过来,笑着去看杨兼,那笑容别有深意,似乎在杀鸡儆猴,而梁国公世子就是那只被杀的鸡。 宇文护抬起手来,似乎是想去拍杨兼的肩膀,杨整已经一步跨前,拦在杨兼面前,不让宇文护去动他大兄。 宇文护笑了笑,也没有强求,隔着高大的杨整,对杨兼说:“世侄,昨夜歇的可好?” 杨兼笑了笑,说:“有劳大冢宰费心,昨夜歇的并不好,不过……今儿早上睡了个回笼觉,还不错。” 宇文护没有再说话,多看了一眼杨兼,转头离开了。 宇文护一走,宇文会赶紧上前来,似乎想要对杨兼说甚么,不过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成,唉了一声,赶紧追着宇文护的脚步离开了。 杨整还保持着警戒的动作盯着宇文护的背影,杨瓒则是蹙眉说:“这个宇文护,老奸巨猾,必然是故意做给大兄看的。” 末了杨瓒叹了口气,说:“宇文护的权势果然滔天,没想到竟如此狠辣,连夜便毒死了梁国公,人主……人主也没有阻止。” 杨兼摇着腰扇,自始至终表情都很淡漠,说:“人主与宇文护昨日撕开了脸皮,今儿个想必肉还疼着,怎么可能阻拦宇文护?再者说了,对于人主来说,侯莫陈崇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棋子,这个棋子走错了,还差点连累了根基,人主又怎么会出面阻拦呢?” 宇文护的权势,不是只用“滔天”两个字便能解释的,不然也不可能连夜毒死一个一等公爵,而没有人敢吱声,就算有人敢怒,也没人敢言。小皇帝清楚的明白自己太过年轻,势力不足,所以这个时候便把梁国公做成了一个顺水人情,送给了宇文护,让宇文护出出气。 杨瓒忧心忡忡的说:“梁国公乃当年八大柱国之一,如今梁国公被宇文护除掉,梁国公的兵权必然也会归到宇文护手中,八大柱国便没剩几个了,这之后……咱们隋国公府怕是更加吃紧了。” 杨兼说:“放心,阿爷是谨慎之人,只要宇文护找不到邪茬儿,咱们不给他上赶着递把柄,宇文护这个大冢宰,也是要脸面儿的,总不好坐地撒泼的找茬儿。” “咕——咕噜——” 杨兼和杨瓒正在讨论国家大事,小包子杨广装作听不懂,但却支棱着耳朵仔细倾听,哪知道就在此时,突然传来打雷一般的声响,极其洪亮! 是杨整的肚子在叫…… 杨整揉着自己后脑勺,哈哈一笑,说:“我……我肚子有些饿了。” 昨日夜里头刚食了许多马卡龙,但杨整食量惊人,消化力也不错,这会子过了正午,已然饿了。 杨瓒没好气的看了一眼二兄,这么严肃正经的气氛,都被二兄给破坏了,杨整说:“大兄,三弟,想必小侄儿也饿了,咱们去用膳罢!” 杨广无奈的摇摇头,为何要拉上自己? 此时已经过了午膳时间,正是下午时分,旁的人早就吃过早膳和午膳了,他们因着睡了回笼觉,所以还没用食,但是这个时辰,饭菜都是剩下的,不知给没给他们留下。 杨兼笑着说:“走,大兄给你们做好吃的。” 杨整的眼神登时亮了起来,哪里有一点子车骑大将军的模样,堂堂车骑大将军,上战场不要命的主儿,这会子仿佛一个大孩子一样,说出去旁人决计不会相信。 杨整说:“大兄大兄,做甚么好食的?” 杨兼幽幽一笑,不知为何,杨广莫名打了一个寒颤,总觉得杨兼笑的如此不怀好意。 杨兼摸着自己下巴,说:“为兄突然来了灵感。” 杨整:“灵……” 杨瓒:“灵感?” 杨广:“……”看罢,果然不怀好意。 杨兼神神秘秘的说:“为兄突然想到了一个好法子,给落雕都督回信。” 今日早晨,北齐落雕都督、巨鹿郡公斛律光书信一封,递给杨兼,说他们家的家奴偷了财币,逃到了原州来,斛律光请杨兼把家奴交出来,送回去让斛律光剁成肉泥,而这个家奴不必多说,指的一定是杨老四无疑。 当时杨兼没有理会,直接睡回笼觉去了,如今杨整一说饿了,杨兼突然来了一个“灵感”。 斛律光乃是北齐将领,原州深在北周的腹地,这一个北齐,一个北周,斛律光的消息却如此灵通,不必多说了,营地之中一定有北齐的细作眼线,不过杨兼才不在乎这个,自古交战,哪里能没甚么眼线呢,细作这种“生物”简直是遍地开花,便算是拔出了这个细作,也会有更多的细作安插进来,简直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所以细作这种事儿,不能拔除,而是要反利用才对。 杨兼神神秘秘,对杨瓒招了招手,三弟杨瓒后背一麻,不知为何,看到大兄的温柔笑容,他总能想起大兄癫狂胖揍梁国公世子的模样,这一温柔一乖戾搅合的是那般“相得益彰”。 杨瓒还是走过去,杨兼附耳小声对他说了几句,杨瓒立刻簇眉,说:“这……这样不好罢?” 杨整和小包子杨广听不到他们在说甚么,那两个人神神秘秘,还说起了悄悄话儿。杨整百爪挠心的在一旁转磨,奈何大兄和三弟说话声音太小,即使他耳聪目明也听不清楚。 杨兼挑眉笑着说:“好,为兄觉得好的紧!乖弟亲,快去快去。” 杨瓒似乎还是不能苟同,不过对杨兼也是没辙,最后叹了口气,急匆匆离开,往自己的营帐而去,也不知去做甚么。 杨广眯着眼睛,见他们鬼鬼祟祟,他这个人心机深沉,而且疑心病非常,最见不得旁人“鬼祟”,眼珠子一转,便拉着杨兼的袖袍,使劲的晃,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父父!父父和小叔叔在说神马鸭!” 杨兼将撒娇的小包子从地上抱起来,说:“没说甚么。” 显然是敷衍…… 杨整撇了撇嘴把,抱怨的说:“大兄,你最近与三弟走得太近了一些罢?都将弟弟落在外面儿了。” 杨兼一笑,说:“放心,大兄公平公正的很,雨露均沾。” 杨兼见二弟杨整想要追问,立刻岔开话题,说:“来,咱们去膳房做美味儿。” 杨整是个十足的吃货,一听说大兄要做美味儿,登时把刚才的疑问抛之脑后,一颗心窍都被美味给堵死了,立刻说:“好啊好啊,大兄,咱们快走!” 杨兼并着杨整,还有小包子三个人进了膳房,此时正是下午,膳房里冷冷清清,膳夫们扎堆儿在一起侃天,眼看着有人走进来,立刻站起来作礼。 膳房里的膳夫衣着都是统一的,能看得出来,其中有一个官阶比较大,从衣着来看是主膳下大夫,仅次于主膳中大夫,乃是膳房中的第二把手。不过主膳中大夫一般都不做事儿,只是负责管理,因此这个主膳下大夫才是膳房中实际的老大。 灶台上干干净净,食材和佐料都给收拾了起来,杨兼走了一圈,便对主膳下大夫说:“劳烦你,兼想要一块猪肉,还有理膳的佐料、食具。” 那主膳下大夫也不知道在想甚么,眼珠子转的飞快,恭恭敬敬的应承下来,去拿了杨兼要的东西,“嘭!”一块猪肉扔在灶台上,却是一块十足肥的边角料! 再看主膳下大夫拿来的佐料,也是一些极其简单的佐料,但凡上一点子功夫的酱料,全都没有拿来,器皿也只是一些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器皿。 杨整一看便怒了,那主膳下大夫态度虽看起来恭敬,但分明只是假恭敬,区区一个下大夫,不过四命的官员,竟敢刁难隋国公世子? 杨整刚要发怒,杨兼已经抬手拦住他,杨兼不傻,反而精明的厉害,他心里有杆秤,从小见惯了人情冷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主膳下大夫的意思? 这主膳下大夫如此猖狂,区区一个四命的下大夫,竟然敢对隋国公世子,未来的隋国公不敬,其实也是有道理的,因着这个主膳下大夫,乃是大冢宰宇文护提拔的亲信。 宇文护十足喜欢主膳下大夫的理膳手艺,对他宠信有嘉,因此别看他只是一个下大夫,区区四命,换算出来也就相当于六品,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作为宇文护宠信的厨子,也是如此的无法无天,平日里横着走,没人敢与他作对,可见宇文护的势力之大。 这主膳下大夫如此对待杨兼,其实还有一个缘故,仍然是宇文护了。 昨日里杨兼口出狂言,让小皇帝和大冢宰二人去捕鱼,杨兼用这样的鱼做成了香烤鱼豆腐。哪知道宇文护吃到香烤鱼豆腐,不只是没有生气,反而大为赞叹杨兼的手艺,说杨兼有胆识,有谋略,而且理膳的手艺比主膳下大夫还要厉害。 主膳下大夫害怕失宠,今日见到了杨兼,可不是要报复杨兼一把么? 杨兼笑了笑,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仿佛是个老好人儿,对杨整说:“二弟,这食材便够了,足足的够了,而且肉肥一些,做出来的更香,还要多谢主膳下大夫呢。” 主膳下大夫满脸不屑,他便不信了,这边角料的大肥肉,能做出甚么精美的膳食来?再者说了,这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酱料、散盐、琥珀饧,他也不信了,还能烧出甚么天上仅有底下绝无的美味儿来? 杨兼好脾性的卷起袖袍,掖好衣摆,面带微笑的说:“再者说了,倘或有一条狗无端端的跑过来咬你,作为人,难道你也要咬回去不成?” 杨兼虽然在和杨整说话,但目光却看着那主膳下大夫,主膳下大夫脸色登时僵硬起来。 杨兼保持着微笑,闲庭信步的走过去,站在主膳下大夫跟前,继续说:“不过啊,有的时候……” “啪啪!”杨兼说着,拍了两下主膳下大夫的肩膀,嗓音幽幽然:“兼的确会变成一条疯狗,咬回去……你走运了,我今儿个想做人,你也好好儿的,做个人罢。” 杨兼的话莫名其妙,但听得主膳下大夫后背一寒,嗓子有些发紧,咽唾沫都不利索了。 杨兼说完走回去,竟然还净了净手,似乎是嫌弃主膳下大夫的肩膀太脏,净手之后,仔细的擦干净,一丝不苟。 其他膳夫们昨日听说隋国公世子做了一道香烤鱼豆腐,大出风头,今日便也想见识见识,全都靠拢过来观摩。 杨兼素来不是小气之人,也不怕他们偷师,便大大方方的开始理膳,将那偏肥的边角料猪肉拿过来,肉切成小丁,然后倒了一些油将肉丁煸香。 杨兼动作利索,用的食材只是边角料猪肉、几枚香菇、数个鸡子,倒上酱料,加上佐料,将煸香的猪肉丁和香菇丁一起炖,又放入了几个煮熟的、白白软软的鸡子。 趁着这个空当,杨兼又找到了一些稻米,将稻米饭蒸熟。这蒸米饭也是有讲究的,不只是淘米的讲究,蒸米饭之前,还需要将洗净的稻米静置一会子,让水分均匀的吸收到稻米心里去,如此一来蒸出来的米饭,软糯又弹牙,不太糟烂,也不会太硬咬不动。 杨兼所用的食材十足简朴,理膳的步骤也不怎么讲究,但很快香味便出来了,酱汁呈现深琥珀色,甜咸适中,煸的喷香的肉丁在酱汁之中翻滚,白生生的鸡蛋也过上了琥珀的颜色,炖的入味儿,杨兼最后将汤汁一收,不过也不要收的太过火,毕竟这汤汁可是宝贝,还要浇在米饭上吃。 杨兼将蒸的粒粒分明,米香十足的稻米饭盛出来,然后将煮熟的酱汁浇在米饭上,撒上满满的肉丁和香菇丁,最后放上一颗切开的鸡蛋,鸡蛋外皮琥珀,蛋黄金灿,热气腾腾,一碗香喷喷的卤肉饭便新鲜出炉了。 “好香!”杨整老早便闻到了香味儿,眼看着卤肉饭已经出锅,深吸了好几口气,忍不住感叹起来。 浓郁的卤肉酱汁,配合着白生生的稻米饭,这一大碗卤肉饭,肉量满满,而且正如杨建所说,这卤肉饭绝不可以用太瘦的猪肉,经过烧制,肥肉的油香完全进入了汤汁之中,卤肉的汤汁才能如此饱满喷香,浇在米饭之上,简直便是一种享受。 别看食材简单,但这么一碗卤肉饭,有肉有饭,解馋顶饱,而且卖相十足,最主要的是,绝对美味儿。 杨兼盛出两碗,小碗递给小包子杨广,大碗递给二弟杨整,两个人迫不及待的食了起来。卤肉的汤汁收的恰到好处,沾染在米饭上,异常下饭。别说这一碗有满满的肉丁了,就算只是卤肉汤汁拌米饭,两个人也能足足吃上好几大碗! 卤肉饭的香味飘散在膳房中,膳夫们起初还以为杨兼只是一个假把式,没成想做出来的膳食却如此喷香,他们虽没有尝到,但只要闻一闻,也足够想象这卤肉饭到底有多美味了。 主膳下大夫听着膳夫们赞叹的言辞,似乎听不下去了,愤愤不平的大步离开了膳房。 主膳下大夫刚走,三弟杨瓒便回来了,手中拿着一张蜜香纸,大踏步走进来,嗅了嗅鼻子,感叹说:“好香。” 杨整捧着碗,也没甚么形象可言,大口扒拉着米饭,合着撕碎的肉丁往嘴里送,含糊的说:“三弟你来了,快快!大兄做了卤、卤肉饭!好吃!快尝尝!” 杨瓒将手中的蜜香纸交给杨兼,杨兼笑着说:“三弟不愧是才子,这么快便写好了?为兄看看。” 杨兼“信誓旦旦”的展开蜜香纸,低头一看,眼皮轻微跳了一下,果然,三弟不愧是才子,写个文章如此华丽晦涩,杨兼默默的读了两句,看的似懂非懂,不动声色,轻微咳嗽了一声,笑着说:“交给二弟,让二弟亲测一番,便知效果如何了。” “亲测?”二老杨整迷茫的眨了眨眼睛,一只手捧着大碗,一只手拿着筷箸,嘴角还挂着卤肉饭的酱汁,奇怪的说:“亲测甚么?” 杨瓒把蜜香纸交给杨整,神神秘秘的说:“你看了便知道。” 从刚才开始,杨兼和杨瓒就神神秘秘的,杨整好生奇怪,他不忍心放下卤肉饭,仿佛这只碗放在案几上便会自己飞了一样,干脆抹了抹嘴巴,只是将筷箸放下,一手托着卤肉饭的大碗,一手拿过蜜香纸,哗啦一声展开。 杨瓒带来的蜜香纸,原是送给齐人落雕都督斛律光的回信。信上大意写着…… 小贼偷盗了巨鹿郡公的财币,如此可恨,便该扒皮抽筋,将他的肉剁成肉泥,将他的骨头搓成灰!大周与大齐素来交好,因此巨鹿郡公的事儿,便是我们的事儿,这点子举手之劳不必费心。我们已经将偷盗的家奴抓起来,将他的肉剁成肉泥,下油锅烹炸,合着酱汁熬煮,又放入了香菇和鸡子,熬煮成了一碗浓浓的汤汁,做成了卤肉饭。为了表达恭敬,回信的使者特意奉上一碗人肉卤肉饭,还请巨鹿郡公、落雕都督笑纳、品鉴。 “卤……卤肉饭?”杨整读着读着,眼神不可抑制的盯着手中的卤肉饭,只觉嗓子眼儿发凉,喉咙滚动,震惊的说:“这……这肉不会是杨老四罢,大兄你甚么时候把杨老四剁成肉泥了……呕……” 杨整说着差点子吐出来,手一抖,卤肉饭的大碗便掉了下来。 小包子杨广正好吃完一小碗卤肉饭,因着他个头小,一小碗已经足够饱人,虽意犹未尽,没有尽兴,但小肚子都鼓了起来。他眼看着杨整突然要扔卤肉饭的碗,赶紧一步跑过去,“嘭!”两只小肉手一接,稳稳当当接住卤肉饭的大碗。 杨整看着那封回信,胃里叫嚣,差点子吐出来,却惹得杨兼和杨瓒大笑不止,杨兼说:“看来三弟的回信很是精彩。” 杨瓒摆手说:“不不,还是大兄的人肉肉泥剁的好。” 杨整听着他们二人互相恭维,喉咙更是抖,真的几乎吐出来,小包子杨广无奈的摇摇头,奶声奶气的说:“二叔叔,这肉是方才主膳下大夫找来的,如何可能是人肉鸭!” 杨广一语点醒梦中人,杨整恍然大悟,是了,这猪肉是主膳下大夫找来的,怎么可能是杨老四的人肉呢?险些子给忘了。 杨整后知后觉,看着笑得如此欢畅的杨兼和杨瓒,说:“大兄,三弟,你们合起伙来诓骗于我。” 杨瓒笑着说:“谁叫你呆!” 杨兼笑眯眯的说:“这怎么能算是诓骗呢?只不过想用二弟亲测一下,这卤肉饭的效果。” 杨兼之前说他突然来了灵感,无错,灵感便是如此。 落雕都督斛律光说杨老四是他的家奴,摆明了是怕杨兼知道杨老四的真实身份后会不放人,便找了个借口,说杨老四是他的家奴,而且偷盗了东西,所以斛律光十分生气,要把他抓回去剁成肉泥。 杨兼的灵感便是顺水推舟,你说剁成肉泥,那好,我们便代劳剁成肉泥好了!如此一来,肉泥送回去,杨老四扣留下来。 这营地之中,必然还有北齐的细作眼线,只要杨兼把戏演真,那细作自然会绘声绘色的把杨老四变成肉泥的事儿传达给斛律光。 杨兼拍了拍杨整的肩膀,说:“二弟啊,你仔细想想看,杨老四身上的肉,有这么肥么?” 杨整果然仔细想了想,杨老四身材高大匀称,的确……没有这么肥的肉膘。 杨兼忍不住又笑起来,说:“嗯,还是肥一点儿好吃。” 杨瓒写了半天书信,早就饿了,杨兼为了犒劳三弟,立刻给他盛了一大碗卤肉饭,浇上浓香的酱汁,随即对老二杨整说:“二弟,人肉的,还吃么?” 杨整傻笑一声,说:“吃!大兄做的,甚么也得食!” 杨兼做了一大锅卤肉饭,管饱,而且还有余量,便将剩下的卤肉饭分了分,给阿爷杨忠送去做“下午茶”。杨兼还特意让人送了一份给大冢宰宇文护,不为别的,正是为了教那主膳下大夫如何做人。 营地里的贵胄们都食到了杨兼所做的卤肉饭,那滋味儿别提了,分明只是酱汁饭,也没甚么名贵的食材,但异常下饭,配着稻米饭,那叫一个香!连汤汁都不能放过。 一时间营地都传开了,这隋国公世子所做的卤肉饭,其实里面加了一些秘密的调料,而这个秘密调料是甚么,便不得而知了…… 最后剩下来一些卤肉饭,杨兼让人打包起来,装在精美的大漆食合里。现在天儿热,还用冰块镇着,怕坏了,毕竟从原州到北齐怎么也有几百公里的路程。 杨兼遣了人,按照杨瓒写的回信,带上这么一盒子卤肉饭,便百里加急的给落雕都督斛律光送去了。 杨瓒说:“也不知斛律光看到这封书信,会不会气的撅过去。” 杨兼摇着腰扇,一派轻松的说:“斛律光可是齐人悍将,一直与我方周旋不下,倘或斛律光/气的撅过去,人主还要感谢于兼呢。” 酒足饭饱之后,杨兼还有正事儿,将卤肉饭的锅咔嚓了咔嚓,把最后一点子酱汁倒出来,一滴不剩,毕竟浪费可耻。 众人看着杨兼的动作,眼皮一跳,杨整迟疑地说:“大兄是不是没食饱,都怪弟弟食得太多了。” 杨兼笑着说:“并非是为兄没有食饱,这最后一点子剩儿,是我给咱们老四准备的。” 杨瓒说:“杨老四?” 杨兼温和一笑,十分体贴的说:“都把杨老四剁成肉泥了,总该让他自己也尝尝罢?” 杨广:“……”好体贴的父亲。 稻米饭也只剩下一点点了,还有点子巴锅,铲下来不少锅巴。杨兼把卤肉汤汁倒上,大发慈悲的给杨老四加了两颗蛋。 于是众人便端着卤肉饭,跟着杨兼前往杨老四的营帐去。 虽杨老四如今乃是隋国公世子的结拜弟亲,但那架势一点子也不像弟弟,反而像是个囚犯,营帐门口有人把守,别说出来,便是有人送饭进去也需要盘查。 杨兼悠闲的打起帐帘子,笑着说:“小四儿,为兄来看你了。” 杨老四看到杨兼,脸上就跟翻书一样,立刻露出傻呵呵的笑容,憨厚又结巴的说:“好好好、好香!香!” 杨兼把卤肉饭放在案几上,推给杨老四,笑着说:“这是为兄亲手做的卤肉饭,来小四儿,快尝尝看为兄的手艺。” 杨老四略微有些狐疑,不着痕迹的打量了杨兼好几眼,不过还是点点头,一脸很是欢心的模样,拿起筷箸开始食卤肉饭。 杨老四起初只是敷衍的吃一口,哪知道这一口下去,口腔中立刻弥漫着一股子香味,咸甜适中,咸香浓厚,酱汁之中弥漫着一股子油香,肉丁、米饭、酱汁合在一起,缠绵至极,登时打开了味蕾,简直让人食髓知味。 杨老四吃了一惊,筷箸的动作快了不少,一口一口的吃着卤肉饭。 杨兼抱着小包子坐在杨老四对面,笑眯眯的托着腮帮子看杨老四吃卤肉饭,感叹的说:“小四儿便是不一般,你们看看,这吃相,便是好看的紧,斯文,像是个文化人。” 杨老四食的正香,突听杨兼话里有话,筷箸都停顿了下来,也不知是继续吃好,还是不再吃好。 杨兼没有继续追问杨老四的吃相,很善解人意的换了一个话题,将一张蜜香纸放在案几上,推给杨老四,说:“小四儿啊,你老家来信了。” 那蜜香纸可不就是北齐落雕都督斛律光令人送来的信么? 杨老四的目光在信上扫了一下,立刻收回来,傻笑着说:“世、世世世子……” 他一句话还没结巴出来,杨兼已经纠正说:“唤大兄。” 杨老四的脸皮僵硬了一下,不过还是硬着头皮傻笑说:“大大大大、大兄……这、这——小人不、不识识字啊!” 杨兼和善的说:“无妨,不识字也没事儿,为兄只是知会你一声,那齐人斛律光想要把你抓回去剁成肉泥。不过不必担心,为兄已经想了一则妙计,把你的肉泥……” 他说着,指了指杨老四手边的卤肉饭,继续说:“已然送回了齐人的邺城去。” 杨老四一口卤肉饭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俊美无俦的脸皮更加僵硬,明显看得到他唇角短促的抽搐了两下。 杨兼拍了拍杨老四的肩膀,一副知心好哥哥的模样,说:“无妨,从今儿个起,你便安安心心的留在大兄身边罢,为兄罩着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养鱼塘 “报——!!” “郡公!信送来了!” 巨鹿郡公府中, 亲信高举着蜜香纸,擎着一只大漆食合,快速从外面冲进里间,一路高声大喊着, 路过的仆役和亲随连忙让开道路。 坐镇在郡公府中的, 正是巨鹿郡公, 号称北齐落雕都督的斛律光!斛律光复姓斛律, 乃相国之子, 早年便有威名,但凡上战场, 几乎是无往不利, 更有常胜将军的美称。 如今的斛律光四十五岁左右,别看他已然这个年纪,但身子骨依然健朗的很,驰骋疆场从不输给任何年轻之人。 斛律光眼看着亲信跑进来,“噌”站起身, 催促的说:“快!快把信呈上来!” 亲信立刻将蜜香纸呈上,斛律光狐疑的说:“漆合中所装何物?” 亲信说:“这……小人也不知,那周人的隋国公世子说, 这漆合中装的是送给郡公的见面礼, 郡公只要读了信, 便知道这合中是甚么东西了。” 见面礼不见面礼的, 斛律光并不在乎,立刻展开蜜香纸快速阅读。只见斛律光屏气凝神,铜铃一般的眼眸赫然睁大,唇边的胡子茬也快速的抖动了两下,似乎不敢置信, 眸光反复的跳动,在短短几行蝇头小字上看了数遍又是数遍。 “郡公……?”亲信眼看着斛律光的表情,有些不确定,小声出言询问。 斛律光终于反应过来,脸色仿佛褪色一般,渐渐苍白了一些,喃喃的说:“隋国公世子竟然说,已经代为将那‘贼子’剁成肉泥了。” “甚、甚么?!”亲信也吓了一跳。 斛律光反应过来,连忙对亲信说:“快打开食合!” “是是!”亲信立刻将大漆雕花的食合打开,这漆器十足讲究,乃木胎所制,木胎轻便,因此大漆食合拎起来并不会沉重。木胎外面裹着一层又一层的红色大漆,每一层大漆刷上之后都要等待完全干透,然后再次刷上新的大漆,直到大漆累积成厚厚的一层,随即在厚厚的大漆之上雕花,变成浮雕。倘或工匠的手艺不够,只要雕错一丁点儿,这几十层的大漆便算是白刷了。 精美大漆食合摆放在斛律光面前,亲信连忙上前,依言将食合的盖子打开,“咔嚓——”一声,伴随着轻响,盒盖一掀开,滴滴答答的水迹顺着盒盖倾泻流下。 大漆食合中原本放了很多冰块镇着,但因着天气热,从原州到北齐,几百里距离,冰块怎么可能不化。大漆食合中的冰块,早就化成了水,滴滴答答的流下来,滴落在郡公府的地毯上。 “甚么味道……臭的很!”亲信打开食合盖子,一股子臭气迎面扑来,从食合之中直接窜出,打在亲信的脸上,亲信登时屏住气息,还以为是甚么毒气,定眼一看,却不是甚么毒气,而是食合中的菜色! 那菜色自然是杨兼亲手所制的卤肉饭,只不过经过这些天的颠簸,夏日天气又炎热,那点子冰块根本不够用的,卤肉饭早就变质了。原本深琥珀色的卤肉饭颜色沉淀的更加深沉,已经趋近于黑色,肉丁、肥肉交缠在一起,切开的鸡子也给颠的散了黄,金灿灿的蛋黄稀烂的铺在卤肉饭上,和深色的酱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缠缠绵绵不可分离。 卤肉饭变质的气味儿十足浓郁,一股子馊臭的气息直冲而出,弥漫在整个郡公府的大堂之中。 斛律光方才堪堪阅读了书信,上面是京兆第一才子杨瓒的手笔,可谓是言辞切切,情真意切,活灵活现的娓娓道出杨兼是怎么善解人意,将偷盗的贼子仔细剁成肉泥,做成这碗卤肉饭的。 因而斛律光乍一看这碗卤肉饭,整个人颤抖,一阵打飐儿,差点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郡公!郡公当心啊!”亲信赶忙来扶斛律光。 斛律光很快晃回神来,不愧是见过大仗阵之人,眯了眯眼睛,说:“我问你,安排在原州的细作是如何回报的?” “这……这……”亲信眼看着那碗发臭的卤肉饭,虽他没看到送回来的书信,但结合细作的回报,也大抵猜出了一二。 亲信哆嗦的回话说:“原州细作回禀,那隋国公世子的确做了……做了肉泥饭,唤作甚么卤肉……卤肉饭,据说是用了秘制的香料。整个原州猎场的人,无论周人皇帝,还是周人士兵,上上下下全都食了卤肉饭,这……这恐怕便是……便是大王的肉泥啊!” “可恶!!!”斛律光狠狠拍了一掌案几,他似乎再也站不住,歪歪斜斜的坐倒在席上,倚着三足凭几,这才堪堪稳住自己,胸口急促起伏,粗喘着说:“可恶周人!竟然对大王不利,我要将这些周人剁成肉泥!!” “郡公,”亲信连忙劝阻,说:“郡公不可啊!那些周人不识得大王的身份,郡公为了营救大王,又只是……只是说大王乃是郡公家中的一名家奴,在于周人眼中,大王不过流民尔尔,倘或如今用兵,大王的身份公之于众,我堂堂大齐的兰陵王被剁成了肉泥,给周人分食,大王怕是死不瞑目啊!” …… 杨兼给杨老四送去了一碗卤肉饭,留下杨老四抱着卤肉饭的碗气的浑身打飐儿,很快便带着两个弟弟,抱着便宜儿子离开了。 众人出了杨老四的营帐,全都进了杨兼的营帐,杨瓒蹙眉说:“大兄,弟弟实在不明,大兄为何如此在意杨老四这个流民,还偏偏要和他结拜,再三试探。齐人的落雕都督也拐弯抹角的来求这个流民,杨老四……到底何许人也?” 杨兼施施然的坐在席上,招手让弟弟和儿子也坐下来,四个人围坐在一起。杨兼不急不缓的倒了一杯水,端起慢慢的呷,仿佛杯盏中不是普通的水,而是甘美的琼浆玉饮一般。 杨兼笑眯眯的说:“不瞒三弟,为兄这般煞费心机,这杨老四的确不是普通人,而是齐人的……兰陵王。” “兰陵王?”杨瓒满脸惊讶,脸上的表情一瞬间空了,仿佛被打满了空格,大约怔愣了一会子,随即缓缓的说:“兰陵王……是哪号人物?” 杨兼丢给三弟一个没文化真可怕的眼神,却闻“啪嗒!”一声,小包子杨广正在饮水,听到“兰陵王”三个字,差点子将手中的水精杯给扔在地上,饶是杨广眼疾手快,水精杯还是砸在了案几上,差点砸碎。 不为旁的,杨广可是“过来人”,虽他眼下只有四五岁大小,但他见过的世面儿绝对比杨瓒要多,兰陵王这个称谓如雷贯耳,大名鼎鼎,杨广又怎么会忘记呢? 只不过如今的兰陵王还不如何出名。 兰陵王姓高,名唤高素,字长恭,因此被人称之高长恭,他还有另外一个族名,乃是族中长辈为兰陵王所起,名唤高孝瓘。兰陵王乃是北齐贵族,排行老四,文襄帝高澄的第四个儿子,他之所以对杨兼说自己姓杨,想来也是因着和杨广一个心理,谎称与杨兼同宗,必然会获得杨兼的好感。 高长恭生在北齐贵胄,乃是北齐的公族之后,但兰陵王此人,勉强算是“大器晚成”之人。他本人早年的仕途经历并不如意,完全没有家中兄弟要好,一直“默默无闻”,官职大抵相当于五品左右,直到不久之前,高长恭才受封成为兰陵王,正式被朝廷启用。 身为当世人的杨瓒,没有听说过兰陵王这么一号人物,其实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并不怎么奇怪。 老二杨整听到大兄说“兰陵王”三个字,登时一震,收拢了傻兮兮的憨厚表情,眯起眼目,沉声说:“大兄,那杨老四便是兰陵王?!” 杨瓒奇怪的说:“怎么,二兄知晓兰陵王此人?” 杨整难得沉默下来,随即点了点头,脸色阴沉至极。 杨瓒更加奇怪,二兄平日里看起来呆头呆脑,总是一副憨厚傻兮兮的模样,谁都能戏弄二兄两把,从未有如此严肃的表情。 杨整终于再次开口,说:“此次潼关之战,齐人启用的便是新将兰陵王。” 在来到原州狩猎之前,隋国公杨忠和二儿子车骑大将军杨整正在潼关打仗,近年来北周和北齐干系恶化,连年征战,一直处于交锋的状态,杨整此次在潼关遇到的劲敌,便是兰陵王。 杨瓒听罢惊讶的说:“能成为二兄的敌手?” 杨整表情肃杀,微微颔首,说:“无错,这兰陵王,往日里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前不久乃是第一次交手,但绝对是不可小觑的将才,用兵如神,而且亲自领兵,杀敌必前,十足的英勇无畏,虽是齐人,但到底令人敬佩。” 能让杨整如此夸赞之人,绝非凡品。 杨瓒目光微微晃动,似乎在想甚么,突然又说:“嗯?二兄既然与兰陵王交过手,那为何一直没有认出杨老四便是兰陵王?” 杨整摆手说:“三弟你有所不知,这兰陵王每每上战场,必然……” 他的话还未说完,杨兼微微转着水精杯,笑眯眯的说:“戴面具。” 杨整惊讶的说:“大兄,你如何得知?” 杨兼是现代人,自然得知,虽兰陵王在这个年代还是个默默无闻的新人,但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兰陵王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不仅是因着兰陵王面容俊美,位列古代四大美男子之一,更是因着兰陵王的骁勇和神秘。 据史料记载,兰陵王上阵必戴面具,有些人解释说,可能是因着兰陵王太过俊美,怕人晃神。也有解释说,可能是兰陵王仪容精致,并不魁梧,在当时的北齐非男子俊美的标配,因此才戴上面具“遮丑”,总之众说纷纭,面具也给兰陵王平添了一股子神秘感。 杨兼并没有回答杨整的问题,只是笑了笑,杨广坐在一边,尽量降低存在感,却多看了杨兼一眼,当真是奇怪,如今的父亲竟然知晓还是默默无闻的兰陵王…… 杨整点头说:“的确,我与兰陵王曾有对阵,但对方一直戴着面具,并未看清容貌,不只是兰陵王本人,他所带的骑兵精锐,一个个都会头戴鬼面具。” 杨忠和杨整在潼关与兰陵王交战,乃是第一次交手。当时齐人的落雕都督,常胜将军斛律光因旧疾复发没有出战,杨整还以为这次战役他们十拿九稳,但没想到的是,齐人竟然杀出了一个年轻的新将,一路所向披靡,且像疯子一样不要命。 杨整说:“这兰陵王野性难驯,倘或不是他缺少应敌经验,恐怕我与阿爷都要在他手中吃亏。” 兰陵王初出茅庐,潼关一战大放异彩,不过高长恭本人前期仕途不顺,这乃是第一次上战场,所以经验不足,到底抵不过杨忠和杨整,杨整埋伏了兰陵王的骑兵队,将兰陵王打成重伤,就在大战告捷之际,小皇帝宇文邕却叫人从京兆传来了加急文书,召集杨忠和杨整回朝,原因无他——打猎! 杨瓒听到这里,忍不住摇头叹气说:“人主坏事!倘或没有人主急招,阿爷与二兄必定大获全胜!” 杨瓒是个才子,但也是个“愤青儿”,有时候心思细腻,但有的时候也口无遮拦,这会子他便毫不遮掩的斥责了小皇帝宇文邕。 杨兼笑了笑,说:“你这般斥责人主,先不说恭敬不恭敬,顺阳公主可是人主之妹,倘或叫顺阳公主听到你这般骂她兄长,便不怕心上之人不欢心么?” 杨瓒脸色一僵,听出杨兼是在调侃自己,但坚持说:“人主做的不对,弟弟怎可趋炎附势?” 杨兼摆了摆腰扇,笑着说:“三弟啊三弟,你还嫩了点。” 杨瓒一脸奇怪,不知杨兼为何如此言辞。 杨兼极为悠闲的说:“三弟有所不知,人主哪里是不知道阿爷与二弟即将大获全胜,而急招兵马回朝?人主正是因着知道阿爷与二弟即将大获全胜,才会如此焦急,急招兵马回朝的。” 杨整和杨瓒登时都被杨兼搞糊涂了,杨整挠了挠后脑勺,杨瓒则是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唯独杨广,板着肉肉的腮帮子,眯起眼睛,再次多看了杨兼一眼,没成想父亲竟看得如此通透。 杨整说:“大兄,你都给弟弟搞糊涂了!” 杨兼也不着急,解释说:“此去潼关,这战役是谁安排的?” 杨瓒一口回答:“还能是谁安排的?这朝中大小事务,全都是大冢宰宇文护总领,自然是宇文护安排的!” 三弟杨瓒这么一说完,登时有些卡壳,似乎恍然大悟,“哎!”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说:“我怎么没想到!” 二弟杨整则是傻笑说:“大兄,三弟,你们在说甚么啊,我甚么也没想到啊!” 杨瓒没好气的瞥了一眼杨整,说:“二兄这般呆板,如何做兄长的,不如咱们换换,我做兄长,你做弟亲。” 杨整笑着说:“那可不行。三弟你是弟亲,为兄可以让着你。” 杨瓒撇了撇唇角,说:“谁叫你让着!” 杨兼见他们扯得远了,便拉回主题,说:“如今朝中大小事务,五官听令天官,大冢宰又是天官之中的第一把手,无论是民生还是战役,这个朝廷,都是宇文护说了算,这次阿爷和二弟出征潼关,也是宇文护的命令,对也不对?” 老二杨整点头,说:“对。” 杨兼又说:“宇文护权势滔天,已经不可用只手遮天来形容,朝中最怕甚么样的人?并不是最怕单纯的坏人,有句话说得好啊,“不怕反派坏,只怕反派长得帅”,倘或宇文护只是单纯的坏,早已被人剁成肉泥,怕就怕在,宇文护不只是坏,而且有真才实学。朝廷里的人不仅怕他,更是敬他……倘或这次宇文护派遣的大军,当真在潼关击败了齐人的军队,后果会如何?” 杨整终于恍然大悟,一拍案几,说:“大冢宰的威望必会与日俱增!” 杨兼点点头,说:“正是如此,到那时候,人主想要搬倒宇文护,怕是难上加难。所以人主心里明镜儿一般,清楚明白得很,才会急招阿爷和二弟回朝,绝不能打赢这场战役。” 杨整长叹一声,说:“我不懂这些花活儿,只知道潼关周边百姓受苦,这连年征战的,老百姓没有一天好日子,还不如干脆打一仗完事儿!” 杨兼拍了拍杨整的肩膀,似乎在安慰他。其实杨兼很庆幸,他从幼年开始,便没有体会过亲情的滋味儿,亲情对于他来说,那般的虚无缥缈,父亲的欺骗,母亲的躁郁,冷漠的亲戚,没有一个人对杨兼伸出援手,然而到了南北朝之后,杨兼竟然平白多出了一个便宜爹,两个便宜弟弟,和一个可可爱爱的便宜儿子,老天爷对杨兼不薄,没有让他生在边关动荡之地。 杨兼又说:“其实……人主急招阿爷与二弟回京,应该有另外一层目的。” 杨整和杨瓒同时看向杨兼,异口同声的说:“甚么目的?” 杨兼将水精杯哒一声放在案几上,食指指尖顺着水精杯的杯口轻轻的划,淡淡的说:“人主想要掌权,不单单只要提防宇文护便可,他还要提防昔日里的八大柱国,咱们隋国公府手里握着实打实的兵权,如果这一仗赢得漂亮,隋国公府的地位也会跟着提升,岂不是让人主感到危机?” 小皇帝宇文邕看似无害,但其实心底里承算很多,心机不可谓不深沉,也就是他如今年轻,只能见到一斑。然就只是这一斑,小皇帝宇文邕已经开始巧妙地运用战役,来制衡朝中八大柱国、大冢宰和朝外北齐的干系,不可谓不精明,假以时日,不可思量…… 众人陷入了沉默之中,整个营帐没入死寂,杨兼的食指还在轻轻的划着杯口。说一千道一万,小皇帝不相信隋国公府,杨兼……必须给自己想一条后路。 而这条后路…… 便是兰陵王! 历史上的兰陵王收场惨淡,兰陵王和斛律光一般,二人为北齐屡立战功,忠肝义胆,然而他们并没有死战在对阵的沙场之上,而是死在了自己人手中,令人嘘唏不已。兰陵王与斛律光被杀之后,北齐也算是走到了尽头,很快被北周并吞。 杨兼眯了眯眼睛,食指在水精杯的杯口上点了两下,说:“这兰陵王才华出众,少年英雄,为兄便想趁此机会,将他扣下来,为我所用。” 杨整皱眉说:“这……兰陵王的确少年英雄,但依照弟弟的了解,也倔的很,况且他乃是齐人公族,贵胄之后,如何能为我所用?” 杨兼笑了笑,不以为然,说:“这一点子弟弟们便放心罢,既然进了咱们家的家门儿,就别想跑出去,倘或能为我所用,拉入咱们的阵营,往后里必然如虎添翼。” 杨瓒不是想要泼冷水,但凡事都有两面,还是做足万全的准备为好,说:“可是……大兄你这般对待兰陵王,他……他还会归顺咱们么?” 的确,杨兼又是“强扭的瓜”,又是“兰陵王牌卤肉饭”的,早就把兰陵王给得罪了个遍。是人都看得出来,高长恭忍他很久了,倘或不是为了不露底儿,恐怕此时已经与杨兼拼命。如此境地,作为弟弟都看不过去,兰陵王又怎么可能既往不咎的归降杨兼呢? 杨兼食指晃了晃,“啧啧啧”了几声,说:“两位弟亲有所不知,这兰陵王呢,便是一匹野性难驯的烈马。训马只是给甜枣,一味的阿谀奉承,烈马是不会归顺的,更要……狠狠的打,软硬兼施,方能见效。” 杨瓒看着大兄的表情,不知为何,后背突然有些发寒。 老二杨整则是嘿嘿笑了一声,说:“大兄,为何要给马食红枣啊,食红枣不好,马食了恐有不服。” 杨兼:“……” 杨广:“……” 小包子杨广一直在“偷听”,听到这里有些疑问,他趴在案几上,两只小肉支着自己的腮帮子,奶声奶气的说:“父父,那兰陵王还是不肯归降呢?” “还是不肯?”杨兼想了想,伸出食指,抵在水精杯上,轻轻用力,“啪!”一声,水精杯侧翻在案几上,里面残留的水浆缓缓淌了出来。 杨兼笑了笑,笑容不是很真切,淡淡的说:“那只能……忍痛毁了他。” 原州狩猎很快便要落下帷幕,今日是原州巡游的最后一日,猎场营地准备了燕饮,跟随狩猎的臣子和家眷都会参加狩猎燕饮。 杨兼身为隋国公世子,自然也会参加。杨兼带着小包子杨广来到燕饮的幕府大帐之时,里面已经人头攒动了,好生热闹。 这次燕饮格调非常,主办燕饮的乃是大冢宰宇文护的亲信——主膳下大夫,名唤李安。 李安虽只是主膳下大夫,本上不得甚么台面儿,但奈何李安乃是宇文护的亲信,但凡走到哪里,都会被人一路恭维,都想着能让李安帮忙引荐引荐,在宇文护面前美言两句。 说起这个李安,那也是个人物儿。李安得宠于宇文护,可不只是因着他做饭的手艺好,手艺好之人千千万万,唯独李安得宠,其实缘故很简单,李安是个贼大胆子。 小皇帝宇文邕还未即位之前,乃是小皇帝的兄长宇文毓在位,宇文毓上位之后,不服宇文护的管教,翅膀硬了一心想要单飞,脱离宇文护的掌控。 而宇文护又是个狠主儿,他扶持了那么多皇帝,不在乎这一个,于是便想到了一个法子,找来了善于理膳的主膳下大夫李安,让李安在宇文毓的饭菜中下毒。 李安毒死了宇文毓,这才有了小皇帝宇文邕即位。李安毒杀皇帝,却活的好好儿的,更加得宠于宇文护,在官场混的如鱼得水,而且自封乃是小皇帝宇文邕的恩人,如果没有自己毒杀了宇文毓,小皇帝又怎么可能即位成为人主呢?所以主膳下大夫李安一日比一日猖狂。 杨兼与李安是见过的,那日里杨兼做卤肉饭,李安便在膳房当值,因着宇文护夸赞杨兼的香烤鱼豆腐做的美味,李安害怕失宠,怀恨在心,丢给杨兼一块边角料大肥肉,没成想这么快今日便又见面儿了。 李安正在被比他官阶大的大夫们恭维,突然就见到杨兼走进来,不由嗤之以鼻,但凡是个大夫,就连郡公国公都会与自己恭维,这隋国公世子进来之后,却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自己一样,李安心中十足不忿。 不过这个李安虽猖狂,但心底里还是有点斤两的,他只是一个主膳下大夫,因着宇文护的提拔而高升,不敢明面儿上和隋国公世子叫板,因此他并没有去找杨兼的晦气,而是转头寻找着甚么。 果然,便看到大冢宰宇文护被大夫们簇拥着,施施然走进了幕府营帐,那架势,若是只听声音,还以为是皇帝御驾到了。 宇文护走进来,李安立刻挤过去,恭维在宇文护身边,笑着说:“丞相!这次的燕饮,小人准备的都是丞相您喜爱的菜色,您来看看这菜牌子,若有甚么不喜的,小人立刻便换下去!” 李安说着,谦卑的递上菜牌子。 宇文护只是瞥了一眼,并不当一回事儿,淡淡的说:“日前隋国公世子做的那香烤鱼豆腐,老夫倒是想得很,今日燕饮,如何没有这道菜色?” 李安一听,脸皮抽搐了两下,只觉晦气,强打着欢笑,说:“丞相,那隋国公世子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一些南蛮子的鱼膳,都是不入流儿的!隋国公世子日前还给了丞相难堪,要不要小人……” 李安说着,眼神越发的狠戾,压低了声音:“要不要小人,也像昔日一般,神不知鬼不觉的药死那竖子!” 李安生怕宇文护不同意似的,继续说:“小人听说隋国公世子对甜食不服,如此这般好下手的紧,只需要……” “不。”宇文护施施然抬起手来,阻止了李安的话头,笑了笑,表情很是随和的说:“不必如此。隋国公世子此人并不简单,还是不要轻易招惹的好,再者……如今老夫已经与人主撕开了脸皮,不宜招惹隋国公府,腹背受敌不是明智之举。” 李安虽不甘心,但宇文护都已经说的如此明白了,他也不好僭越造次,只得暗暗的瞪了一眼杨兼。 杨兼带着小包子杨广坐在席上,人主很快便来了,小皇帝宇文邕踏着轻快的步伐,脸上笑容得体,仿佛那日里的兵变和刺杀不曾发生一般,笑眯眯的走进来,甚至笑的天真无邪。 众臣躬身迎接,小皇帝宇文邕亲自走过去,毫无芥蒂的扶起宇文护,亲切地说:“兄长,何故如此生分呢!今日乃是狩猎燕饮,寡人与诸位同乐,幸酒便是了,不必遵循如此多的繁文缛节。来,兄长,你与寡人一同坐上手。” 小皇帝宇文邕仿佛患上了健忘症,那时在北地里的小猎场,你死我活的场面儿好像只是杨兼的一场幻觉。宇文邕亲切的拉着宇文护的手,两个人称兄道弟,一同往上手席位走过去。 宇文护则是恭敬谦和的作礼,连连摆手说:“不可不可,人主,君臣之别不可忘怀,臣又怎么敢僭越人主呢?” 宇文护推辞,宇文邕谦让,俨然好一副君臣和睦的喜人场面,杨兼百无聊赖的看着那两个人假惺惺的寒暄,不,惺惺相惜,差点子便要打瞌睡。 等到二人谦让完毕,众人这才得以入席,燕饮正式开始。 杨兼将承槃中的肉食分成小块,夹给小包子杨广,毕竟小包子年纪太小,杨兼身为一个便宜好父亲,自然要投喂儿子了。 小包子堵着小嘴巴,鼓着腮帮子,一嚼一嚼的动作奶气爆棚,杨兼已然用尽了自己的洪荒之力,这才克制住自己去戳便宜儿子腮帮子的举动。 杨兼笑着说:“儿子,好吃么?” 杨广吃着饭还不忘了讨好杨兼,使出自己的十八般武艺,伸长短短的小脖子,咕咚将大肉咽下去,奶声奶气的说:“没有父父做的好粗!” 果然,杨广的情商极好,是最懂得如何取悦旁人的,俗话说得好啊,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马匹拍的是恰到好处,加之杨广如今的长相可爱又乖巧。 这么小的孩子,能说甚么瞎话? 杨兼拿起帕子,给小包子擦了擦嘴边的肉酱幌子,说:“等回去之后,父父再做烤鸭给你食,如何?” 虽杨广对吃食一直“无欲无求”,但听杨兼提起烤鸭,瞬间便想到了那枣红光泽的鸭馔,外酥里嫩,蘸着甜面酱裹着白生生的荷叶饼,加上两根一字葱,那味道绝了,便是这般想着,亦能口舌生津。 小包子立刻点点头,“嗯嗯”了两声,甜甜的拉着长声说:“好——” 杨兼正在投喂儿子,坐在旁边席位上的老二杨整突然伸过手臂,戳了戳杨兼。 燕饮是标准的分餐制,两个人的席位并在一起,杨兼带着小包子,老二杨整便和老三杨瓒坐在了一起,杨兼和他们的席位隔着一条可以供人行走的窄路,女酒捧着酒器来回穿梭斟酒。 杨整突然伸手过来戳杨兼,杨兼奇怪的转头说:“二弟你做……”甚么…… 杨兼的话还未说出口,一转头,登时与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四目相对。 ——顺阳公主! 原杨整戳他,是想要提醒杨兼,顺阳公主来了,杨兼完全没有防备,正好被顺阳公主抓了一个正着,想躲都躲不掉。 杨兼下意识的去看三弟杨瓒,杨瓒隔着杨整坐在席上,正在专注的用膳,专注的劲头恨不能把承槃都给啃了,不过余光偷偷的瞥着他们这个方向。 杨兼登时有些头疼脑胀,自己无心去理会甚么儿女私情,再者说了,杨兼因着童年的阴影,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自然也不想和任何人有亲密的干系,顺阳公主的好意,杨兼也只能心领了。 杨兼眼目一瞥,立刻瞥到了便宜儿子挡箭牌,上次杨兼已经使用过“挡箭牌”,效果不错,眼眸一动,今日便如法炮制。 顺阳公主走过来,还未开口说一个字儿,杨兼一把抱起小包子,让小包子亲密的坐在自己怀中,打起一百二十个好父亲的温柔,立刻夹了一筷子肉,对小包子说:“乖儿子,来张嘴,父父喂你。” 杨广:“……” 杨广眼皮一跳,他不知旁人看在眼中觉得如何,反正从杨广这个角度看上去,杨兼的面容和温柔一点子关系也没有,笑的仿佛是个不怀好意的拐子。 杨广是个多精明之人,一眼便看出来了,父亲对顺阳公主无意,所以用自己当挡箭牌。杨广并不在乎这个,毕竟他要讨好杨兼,互利互惠也罢,单纯利用也罢,只要对自己有利便可,如果自己这个挡箭牌能博得父亲进一步的宠信,何乐而不为? 杨广立刻配合起来,只见小包子张开肉嘟嘟的小嘴巴,奶声奶气的说:“啊——” 杨兼把肉喂给小包子,小包子“砸砸砸”的咀嚼起来,特别配合的举着小肉手乱指,说:“辣个辣个、辣个!还与介个!窝都想要吃,可素……可素够不到,父父喂窝!” 杨兼这个做“老父亲”的,突然异常欣慰,儿子太乖巧了,太好使了! 杨兼立刻夹起小包子想吃的菜色,喂给小包子,揉了揉小包子的头发,说:“儿子,尝尝这个。” 小包子:“好粗好粗!” 杨兼:“儿子,再尝尝那个。” 小包子:“好粗好粗!” 杨兼:“儿子,再喝点雉羹。” 小包子:“好粗好粗!” 顺阳公主根本没来得及开口,只看到一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场面,杨兼身为人父,简直温柔似水,又温柔又仔细,叫人好生羡慕嫉妒,愣是叫顺阳公主插不进话来。 顺阳公主兀自站了一会子,实在找不到话题,只好转身离开。杨兼看着顺阳公主离开,慢慢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还沉浸在投喂小包子的“快感”之中,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养成很有成就感,看着小包子“砸砸砸”的吃饭,好似比自己吃着还香。 杨兼又夹了大一筷子的肉,送到小包子嘴边,说:“儿子,再食一口这个。” 杨广有一种错觉,自己并非是杨兼的挡箭牌,而是一只鸭子,杨兼分明是想要把自己喂肥,回了京兆好做烤鸭吃! 顺阳公主堪堪转身离开,小包子再也忍不住,向后一仰,瘫倒在杨兼怀中,松散的摊开小胳膊小腿儿,一双猫眼变成了死鱼眼,生无可恋的说:“父父……窝……实在食不下了……” 杨兼:“……” 顺阳公主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来了,杨整又戳了戳杨兼,杨兼还以为顺阳公主又来了,抬头一看,并非是顺阳公主折返回来了,而是…… “呦,小玉米?”杨兼笑着看向来人。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杨兼昔日里的小仆,小皇帝宇文邕的伴读,蜀国公府的幼郎主——尉迟佑耆。 尉迟佑耆细作的身份已然曝光,因此并不需要再装作不堪入流的妓子,他此时穿着一身华袍,分明是一样的清秀脸面儿,但摆脱了故作柔弱的模样,气质便是不一样的。 尉迟佑耆天生的男身女相,身材也不高大,反而有些纤细,但腰身挺拔,一脸冷漠肃杀,若不是亲眼所见,怎么也想不到这样富贵的人物儿,竟然能屈尊降贵到装作妓子,混入隋国公府,可以说尉迟佑耆是个实打实的狠主儿。 尉迟佑耆手中端着一只羽觞耳杯,杯中盛着酒水,来到杨兼的席位旁边,脸色冷漠又平静,眼神甚至还有些狠戾。 杨瓒立刻站起来,拦在尉迟佑耆面前,戒备的说:“你来做甚么?” 尉迟佑耆先前装作妓子小仆,但他真实的身份和杨整杨瓒差不里,都是国公之子,虽不是世子,但身份也十足尊贵,杨瓒便是怕尉迟佑耆觉得屈辱,所以前来报复。 加之尉迟佑耆的眼神冷冷的,杨瓒更是戒备。 杨兼笑了笑,用腰扇敲了敲杨瓒的肩膀,说:“三弟,无妨。” 尉迟佑耆顿了顿,隔了很久,这才缓慢的开口,说:“我是来赔不是的。” “赔不是?”杨瓒以为自己的耳朵听岔了,尉迟佑耆这一脸的凶神恶煞,竟然是来赔不是的?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来踢馆的呢。 杨兼却并不惊讶,笑着说:“小玉米,兼可不记得,你有甚么地方对我不起啊?” 尉迟佑耆的声音很清冷,说:“佑耆受人主之托,不得已隐瞒身份,并不是有意欺骗世子,加之世子不计前嫌,在小猎场力挽狂澜,营救人主,佑耆感激不尽,请世子受佑耆一拜!” 尉迟佑耆是个行动派,说跪便跪,当真双膝一曲,立刻便要跪在地上。杨兼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尉迟佑耆的胳膊,不让他下跪,说:“等等,这人多眼杂的,你我都是国公之子,你一跪下来,他们还当兼欺负了你去。” 尉迟佑耆看了看左右,他们这边声音有些大,果然很多人都望过来,似乎想看热闹。 尉迟佑耆干脆说:“既然无法下跪赔礼,世子想要佑耆如何赔礼,只管支会一声便是,世子救驾有功,便是我尉迟佑耆的大恩人,只要世子您开口,无论是刀山火海,亦或者肝脑涂地,佑耆绝不眨一下眼睛。” 杨兼笑了笑,说:“这可是个敲竹杠的好机会啊,尉迟小郎主乃是蜀国公之子,若是兼要少了,岂不是看蜀国公不起?” 尉迟佑耆听杨兼这般说,突然有些紧张,握着耳杯的手指发白,轻声说:“佑耆……佑耆虽是蜀国公之子,但……但乃是庶出,所以如果世子想要财币的话,佑耆可能……可能给不得太多。” 杨兼一挥手,说:“诶?谁说我要钱?谈钱多伤感情,兼要……” 杨兼轻笑一声,腰扇的尖端轻轻撞击着尉迟佑耆手中的羽觞耳杯,耳杯中的酒水微微震荡,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杨兼笑着说:“兼要尉迟小郎主,饮尽此杯。” “饮……” 何止是尉迟佑耆吃了一惊,就连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同样吃了一惊,惊讶的看向杨兼,只觉得杨兼这个要求似乎开的太亏了。方才看杨兼的表情,还以为他要坐地起价,这价格怎么也要比宇文会欠款的万万钱多,哪知道杨兼只要尉迟佑耆罚酒一杯! 尉迟佑耆久久不能回神,瞪大了一双眼睛,那冷漠的面容瞬间土崩瓦解,好像融化的冰雪,透露出一丝清秀的孩子气,喃喃的说:“只要……只要佑耆饮尽此杯?” 杨兼笑着说:“怎么?一杯不够?行行,那你饮两杯,随意。” 尉迟佑耆更是懵了,盯着杨兼久久不能回神,杨兼笑的很是温和,说:“尉迟小郎主何罪之有?你忠心人主,忠肝义胆,兼佩服还来不及,又如何会怪罪小郎主呢?” 杨兼说着,伸手抄起案几上的羽觞耳杯,猩红色的羽觞搭配着青铜质地的古制耳杯,微微擎起一点子,衬托着杨兼的君子之风。杨兼笑着举杯,说:“敬忠义。” 尉迟佑耆仿佛定格了一样,还是不动,眼睁睁看着杨兼将羽觞耳杯中的酒水饮尽。 杨兼也不嫌冷场,笑了笑,又说:“是了,小郎主乃是陇右人士,蜀国公又常年在陇右之地,也不知小郎主在京兆有没有落脚之地?倘或小郎主没有方便落脚的地方,不防来我隋国公府,兼扫榻以迎。” 尉迟佑耆一直怔愣着,听杨兼说到这里,也不知怎么的,眼圈子竟然红了,一句话不说,直接调头便跑。 杨整摸不着头脑,挠了挠后脑勺,说:“大兄,你是不是把尉迟小郎主给惹哭了?” 杨兼笑眯眯的看着尉迟佑耆离开的背影,十拿九稳的说:“那是感动哭的。” 杨瓒叹气说:“大兄何必对蜀国公之子如此上心?” 杨兼抬起手来摸了摸杨瓒的发顶,说:“乖,三弟不必吃味儿。” 杨瓒别开杨兼的手,赶紧整理自己的鬓发,说:“大兄,别开顽笑。” 杨兼收敛了笑容,哗啦一声抖开腰扇,说:“看得出来,尉迟佑耆是个重感情之人,他这样的人摆明了是……缺爱。” 杨兼所说的粗俗,但大抵是没错的。别看尉迟佑耆出身风光,但其实尉迟佑耆只不过是蜀国公府中的一个庶子,蜀国公那么多儿子,宠爱又怎么会分给一个小小的庶子呢? 杨兼挑了挑眉,说:“人主对尉迟佑耆一点的好,尉迟佑耆便心甘情愿屈尊降贵,宁肯扮成妓子混入我隋国公府,可以说是回敬了十分的恩德,你们说……倘或为兄对尉迟佑耆两点的好,尉迟佑耆会怎么样?” 杨整一拍脑袋,说:“我知道!尉迟小郎主定会回敬大哥二十分的恩德!” 杨兼一收腰扇,笑着说:“还是二弟聪慧。” 杨整第一次听旁人夸自己聪慧,往日里都是听旁人夸三弟聪慧,今日可算是长了脸面儿了,自豪的挺起健壮的胸膛,还递给杨瓒一个微微得瑟的眼神。 杨瓒无奈的摇摇头。 杨兼笑着说:“放心,咱们稳赚、不赔,绝不是亏本儿的买卖。” 就在兄弟三人“算计”尉迟佑耆之时,小皇帝宇文邕突然朗声说:“各位,静一静,寡人有话要说。” 幕府营帐很快安静下来,群臣回归自己的席位,静静的等待人主发话。 小皇帝宇文邕笑的十分亲和,还有些许的孩子气,说:“想必各位也都听说了,这隋国公世子才华逼人,日前做了一道天上仅有地下绝无的鱼馔,名唤香烤鱼豆腐。” 众人屏息凝神,听着小皇帝发言,不知人主为何突然提起这香烤鱼豆腐,鱼豆腐虽好食,但如今正是燕饮之时,席间也没有鱼豆腐,提起来岂不是莫名其妙? 便听小皇帝宇文邕笑眯眯的说:“寡人昔日里并未发现隋国公世子的大才,险些埋没了这等子奇才!正巧了,天官主膳中大夫年迈辞官,主膳空缺,寡人便寻思着,既然隋国公世子如此偏爱理膳,不如寡人便做这个伯乐,让隋国公世子堵了这个空缺,上任主膳中大夫……隋国公世子,你意下如何?” 他这话一落,寂静的幕府营帐登时沸腾起来,仿佛是煮沸的滚水,喧哗之声,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 主膳中大夫乃是天官膳食里面最高一等,正五命,也就相当于其他朝代的五品官员,这个官阶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而且在宫中当值,能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 但说到底,主膳中大夫虽属天官,但相比负责禁卫的左右宫伯,负责监察考察的司会大夫,负责国库出纳的太府大夫,负责皇亲贵胄事物的宗师大夫、负责稽核簿籍的计部大夫等等,都显得太不入流了。 因着主膳再好听,也是个下等的厨子! 杨兼那日里在小猎场力挽狂澜,让小皇帝和大冢宰握手言和,平息了这次的兵变和暗杀,哪知道小皇帝宇文邕却是个“忘恩负义”之徒,不知道褒奖杨兼便罢了,竟然还要给他扣一个主膳中大夫这种可笑的帽子。 堂堂隋国公世子,倘或真的上任主膳中大夫,那往后里走到哪里,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杨整沉不住气,登时怒了,杨瓒是个“愤青儿”,关键时刻比杨整还沉不住气,便要站起来理论,杨兼本人却是最沉得住气的那一个,一手一个,当机立断,将两个弟弟全部按住,不让他们出头。 杨兼心里明白得很,自己力挽狂澜,的确是小皇帝的恩人,但是这种恩人,小皇帝怕是感激不起来,毕竟杨兼可是看足了小皇帝丑态之人,估摸着小皇帝是为了面子,所以想要随便找个茬儿,激怒杨兼,好抓住杨兼的把柄。 杨兼哪里能让他得逞,况且在杨兼看来,理膳并不是甚么下九流之事。杨兼幼年父母离异,父亲不管,母亲躁郁,亲戚们更是冷眼旁观,将杨兼当成茶余饭后的各种谈资,如果没有这自己摸索出来的做饭手艺,恐怕杨兼早已饿死过去,因此杨兼并不觉得理膳是一种下九流的罪过。 杨瓒气愤的说:“亏得大兄日前还安慰人主,人主竟这般对待大兄!” 杨兼无所谓的笑笑,长身而起,就在众人都以为杨兼要羞愤拒绝之时,杨兼却施施然的拱手,笑着说:“兼拜谢人主恩典!” 别说是旁人了,便算是小皇帝自己,也足足吃了一惊,没想到杨兼竟然没有推辞,一口答应下来。 小皇帝宇文邕吃惊的说:“隋国公世子,你听好了,是主膳中大夫。” 杨兼的笑容还是如此平静,恭敬的说:“是,兼听得清清楚楚,是主膳中大夫。人主恩典信任,正巧兼又偏爱理膳,兼私以为,能胜任自身偏爱之职,乃是一种万幸,多谢人主恩典。” 杨兼的言辞不卑不亢,并非是一种强弩之末的强颜欢笑,一点子也没有不自然,好像主膳中大夫真的是一种旁人求之不得的美差肥差。 小皇帝震惊不已,宇文护眯着眼睛,不由在杨兼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子,自言自语的说:“此子,不同寻常。” 杨广瞥眼去看杨兼,杨兼受封之后,该吃吃,该喝喝,一点子也没有不适,不适的反而是刁难杨兼的小皇帝。 杨广不由眯了眯眼睛,没成想父亲年轻之时,竟然如此沉稳持重…… 杨兼正在吃喝,隋国公杨忠便走了过来,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欲言又止,黑着脸叹气说:“你若是不想上任这主膳中大夫,我这就去与人主说道,我这个隋国公好歹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杨建笑了笑,说:“阿爷多虑了,儿子并无不快,不管是主膳也好,天官也好,中大夫也罢,下大夫也罢,儿子绝不会给阿爷丢脸的。” 杨忠本是来安慰杨兼的,没成想竟被杨兼给安慰了,抬手拍了拍杨兼的肩膀,最后只说了一个字:“好!” 杨兼燕饮之上受封,这事儿便敲定了,一回到京兆,杨兼便会上任主膳中大夫。 狩猎燕饮之后,第二日歇息,第三日便开始启程,返回京兆。众人回城,杨兼特意嘱咐了,一定要将杨老四带上。 高长恭并不知道自己已经露馅儿了,他心中存着侥幸心理,高乃北齐的国姓,自己并未透露,反而说是姓杨,杨兼不应该怀疑自己才是。再者,高长恭如今在北齐也不算出名,又是第一次上战场,打仗之时还戴了面具,杨兼更不应该识得自己才对。 高长恭左思右想,只觉自己不该露馅,怕是杨兼在诈自己,只要自己稳住,便不会露出马脚。他哪里知道,其实他的马脚早就露出来了,因为杨兼和他的思考面儿根本不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杨兼来的时候骑马,只觉骑马很是“辛酸”,回去之时特意弄了一辆辎车,坐车回去多滋润?便打着小包子杨广不易颠簸劳累的借口,抱着儿子坐进了辎车里。 杨兼坐进辎车,打起车帘子向外看了一眼,这会子杨老四,不,应该说高长恭正“贼眉鼠眼”的乱瞟,似乎是想趁着营地整顿开拔的时机,趁乱溜走。 杨兼哪里能如他的愿?立刻朗声说:“小四儿!小四儿,嘿,老四,叫你呢!” 高长恭:“……” 杨兼唤的如此“亲切”,嗓音又大,高长恭想要装作听不见都不行,只好硬着头皮,挤出一个傻笑,奈何高长恭的面容俊美,即使是傻笑也如此的耐看。 高长恭伪装成一个结巴,嘿嘿傻笑说:“世世世……世子……您找小人?” 杨兼扒着辎车的窗子,从里往外看,说:“甚么大人小人的,都说了,你已经是我们家的人了,便别这么生分。来来,辎车里还有地儿,你来和为兄一起同乘,如何?” 高长恭本想趁机溜走的,他武艺不弱,趁乱还有些机会,倘或上了辎车,岂不是上了贼船?在杨兼的眼皮子底下还怎么溜走? 高长恭面色僵硬起来,还是装作结巴的说:“这这这……这使不——不得!” “有甚么使不得?”杨兼故意一板脸,说:“小四儿你这般推拒,难不成心里有鬼?” “鬼……”高长恭心中一凛,不敢再与杨兼执拗,松口说:“没、没有鬼,既然世子子……美意,小人、人——就却之不恭了。” 杨广无奈的看了一眼杨兼,总觉得杨兼在戏弄人。其实杨兼吃甜食和不吃甜食,本质里都一样…… 众人从原州回了京兆,这一路上大家伙儿也累了,回去之后本打算各自休息的,杨兼还没带着小包子回屋舍,杨整和杨瓒便来了。 杨瓒说:“大兄,宇文会来了,说是有天大的事儿要见大兄。” 杨整皱眉说:“那厮有甚么正经事儿?要不要我帮大兄赶他出门?” 杨兼想了想,摆手说:“无妨,见一见也行。” 众人刚到了京兆,还没歇下脚,宇文会竟然马不停蹄的赶到了隋国公府,当真是稀罕的事儿。 杨兼发现了,这个宇文会虽有的时候不靠谱,但宇文护能在关键时刻用他,宇文会绝对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因此还是见一见的好。 宇文会等在厅堂,做贼一样左顾右盼,似乎生怕隋国公杨忠会突然出现,宇文会这个小辈儿,还是很惧怕隋国公之威严的。 杨兼领着“乖巧”的小包子,身后跟着二弟三弟,施施然走进厅堂,说:“甚么风儿,把宇文三郎主给吹来了?” 宇文会见他可来了,还是一副偷偷摸摸的模样,立刻大步窜过来,伸手就要去拉杨兼。 杨整反应很快,“啪!”直接横剑在身前,抬了抬下巴,冷声说:“往后退。” 宇文会吃了一惊,说:“我是来给你们通风报信的,你们便这样待我?那烤鸭炉还是我给你们找工匠烧的呢。” 杨兼笑眯眯的说:“是了,骠骑大将军不说,兼险些忘了,骠骑大将军可还欠兼一万万财币呢,大将军今儿个过来,是准备还钱的?” 宇文会脸色发僵,有些期期艾艾的说:“不是,我……我是来给你通风报信的,这消息绝对可靠,我若是说了,能不能……你能不能给我减点钱款。” 杨广眼皮一跳,冷漠的丢给宇文会一个鄙夷的眼神。 杨兼踱着步,悠闲的说:“要看你说的是甚么事儿了。” 宇文会没法子,只好说:“千真万确,我是从阿爷那里听来的。你不是马上便要上任主膳中大夫了么?我阿爷手底下有个主膳下大夫,名唤李安,不知道你识不识得此人。” 李安?颇有印象。杨兼便点了点头。 宇文会小声说:“这个李安,恐怕是妒你理膳的手艺好,一直想要给你使绊儿。如今你是主膳中大夫,压了他一个头等,他更是不服不忿了,就在我阿爷面前一个劲儿的撺掇,让你负责接待突厥燕饮一事。” “突厥燕饮?”杨兼眯了眯眼睛。 宇文会点头,说:“正是,我偷偷听来的,绝没有假,李安这会子还在我家府中,都没离开,我一听是你的事儿,巴巴的跑过来给你通风报信,够义气不够?” 杨兼笑着说:“难道不是为了减钱款?” 宇文会:“……” 宇文会咳嗽了一声,继续说:“咱们继续说突厥燕饮啊,你们别打岔!” 杨瓒说:“打岔的分明是你。” 宇文会皱眉说:“你看看你,又打岔了不是!” 北周和北齐是南北朝时期北面势均力敌的两股势力,一直以来北周和北齐大小征战不断,你来我往,谁也不甘示弱。 而北周和北齐更加往北的地方,便是突厥的疆域。 突厥一词,从出现在历史之中到眼下,不过二十年左右,然而突厥部落迅速崛起,异常壮大,消灭柔然,远征西域,威震吐谷浑和白匈奴,几乎称霸草原。 突厥如此强大,又在北周和北齐的“家门口”,因此北周与北齐胶着之计,都会想到拉拢突厥人“入股”,如果谁能拉拢突厥成为盟友,那么谁就有可能覆灭对方,成为北方真正的霸主! 这些年来,突厥对北周和北齐的态度十足暗昧不定,打个比方来说,这突厥便仿佛是在养鱼塘,想做个海王,北周和北齐都是突厥的备胎,谁给的利益多,突厥便帮助谁,有的时候突厥还脚踏两条船,想要两面得利。 北周的朝廷不是不知道突厥的两面三刀,但是如果贸然和突厥决裂,便是将突厥推向了北齐,如此一来得不偿失,绝对会招惹极大的祸患,所以即使知道突厥的嘴脸,还是要受着,毕竟这就是政治。 突厥一度与北周的关系陷入了僵持,这次突厥主动与北周示好,突厥木杆可汗派遣使者出使京兆,准备献上突厥的方物,也就是他们那面的特产。 倘或只是送来方物,北周的朝廷也不会如此重视。这次不同寻常,突厥的木杆可汗不只是让使者送来特产,更是让使者送来了自己的女儿。 无错了,突厥的木杆可汗放话,想要和北周联姻,只要和北周结为姻亲之好,便将一同发兵,共同攻打北齐。 说起来,其实早年之时,突厥可汗便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小皇帝宇文邕的父亲,不过当年可汗之女还没嫁过来,小皇帝的父亲便病逝了,如此一来,姻亲没有结成,一直拖到了现在。 木杆可汗第二次提出联姻,想要把自己另外一个女儿嫁到北周来,让女儿成为北周小皇帝宇文邕的皇后。 宇文护冷冷一笑,说:“问题便出在这里了!突厥想要把女儿嫁过来,齐人能答应么?” 北齐绝对不能答应这次联姻,倘或北周真的和突厥联姻,那么北齐就危险了,北齐的皇帝绝对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派出使者出使突厥,送去了大量的财币珠宝,贿赂木杆可汗,想请求木杆可汗将女儿嫁到北齐,而不是北周。 之前说过了,突厥对于北周和北齐的问题,就像是在养鱼塘,两面都是备胎,无关真爱,北齐突然大力讨好突厥,大献殷勤,木杆可汗便有些变卦,又想要反悔,将女儿送到北齐去。 北周和北齐为了争夺木杆可汗的女儿,那真是煞费苦心,用心良苦。 宇文会笑着说:“最后突厥说了,他们突厥的儿女都有自己的想法,因此可汗之女想要嫁给谁,要看可汗之女自己的想法!这都是甚么事儿,一个女子,还想自己决定终身大事?都是托辞!” 宇文会感叹着,便听到杨兼幽幽的说了句:“直男癌。” 宇文会“啊?”了一声,说:“甚么……甚么癌?甚么意思?” 杨兼又摇头,说:“说是直男癌,都侮辱了直男。” 宇文会:“……”到底甚么意思?仿佛不是甚么好话。 宇文会硬着头皮又说:“其实突厥就是贪婪,说甚么让可汗之女自己挑选可心的郎君,便是想要两边价高者得,我们与齐人叫价,突厥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虽宇文会的确“癌”了一些,但他分析的是正确的。木杆可汗并不是真的想让自己的女儿挑选郎君,而是等着看北周与北齐“撕逼”,反正最后得益的是突厥。 因此这次突厥的使者团,不只是有使者,木杆可汗的女儿也会亲自前来相看小皇帝宇文邕。这对宇文邕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耻辱,但谁也没有法子,还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的殷勤来迎接。 所以这次的突厥燕饮,至关重要,必须异常隆重,不得出现半点子差池。 宇文会说:“李安便向我阿爷进言,说隋国公世子是主膳中大夫,虽刚刚上任,但精通理膳无人能及,一定能做出合乎突厥口味的膳馔,让你来主持这次的燕饮呢!” 杨兼可谓是“新手上路”,对于主膳这个行当甚么也不懂,李安故意如此安排,就是想要看杨兼出丑,好报复杨兼。 宇文会说:“我阿爷八成会同意,不,九成。” 杨瓒听到这里,冷冷的说:“没一个好东西。” 他指的自然是小皇帝宇文邕和大冢宰宇文护了,杨兼力挽狂澜,救的可不只是小皇帝一个人,说到底也救了宇文护一命,但是这两个人谁也没有记住杨兼的好,反而一个个刁难起杨兼来。 杨兼笑了笑,这便是官场。不,确切的来说,这便是人性,而宇文邕和宇文护做的,也无可厚非,起码没有直接冲着杨兼背后捅刀。 杨兼上下打量着宇文会,说:“骠骑大将军的通风报信结束了?倘或只是这些,晚一些天官膳部自会通传于我,骠骑大将军这消息,值不得几个子儿啊?最多……给你算个辛苦费,两百钱罢。” “两……两……”宇文会举起两根手指头,随即揉了揉额角,说:“行行行!我还没说完,你怕是早就看出来了罢,便不要戏弄于我了!” 杨兼悠闲的摇着折扇,一点子也不着急,说:“说。” 宇文会更是神秘,压低了声音,生怕隔墙有耳有人听到,说:“我有一个消息,是安插在突厥细作回禀的,主膳下大夫李安必然都不得知。” 杨兼笑了笑,宇文护竟然还在突厥之中安插细作,不过也对,能混到骠骑大将军这个官阶,谁又是个简单的人呢? 宇文会低声说:“其实可汗之女此行带来了一个难题,便是关于燕饮的。” 可汗之女这次来北周,是为了看北周诚意的,因此带来了一个难题,想要刁难刁难北周,这个难题同样也会带给北齐,看看双方的反应如何。 宇文会说:“这可汗之女想要咱们的膳夫做出一种浆饮,咱们大周之人觉得好饮,又同时能合乎突厥的胃口。” 杨整蹙眉说:“这如何行得通?” 杨整常年在外征战,他熟悉突厥的饮食习惯,和北周之人是不一样的,怎么可能有一种浆饮,同时能合乎两种人的口味?这就好像北人喜欢饮酪浆,而南人喜欢饮茶一样,两边势同水火,决计不可能吃到一起去。 宇文会又说:“这不算完!倘或只是如此,那也不算是难题了……” 杨瓒忧心的说:“竟还有难题?” 宇文会颔首说:“这浆饮,不只是要合乎咱们大周和突厥人的口味,让两边的人都觉得可口,还要能饮甜口,亦能饮咸口!” “这……”杨整都听懵了,说:“又能吃甜,又能吃咸?这是甚么口味?” 杨瓒亦说:“突厥分明是难为人,这如何能做得出来?” 自古以来,南北之争,在口味上无外乎就是咸甜之争,这又能甜着饮,又能咸着饮,到底是甚么妖邪? 杨广素来镇静,此时都微微蹙起眉头,那小包子脸皱起来,一本真经的忧心模样,好似在装老成,小大人儿一般,十足可人。 杨兼见众人陷入了苦思,他反而越发的镇定起来,笑着说:“可甜可盐?不错。” 众人立刻全都看向杨兼,杨整和杨瓒异口同声说:“大兄可有法子?” 杨兼轻摇折扇,仿佛一个纨绔公子,偏偏给人一种安心之感,十拿九稳的说:“若没法子,怎么做你们兄长?” 杨广十足好奇,便奶声奶气的说:“父父,又能甜,又能咸,父父打算做神马鸭!” 杨兼张开了张口,吊足了众人胃口,却没有回答,而是盯着宇文会打量,笑眯眯的说:“隔墙有耳,天机不可泄露。” 宇文会一口气差点噎死自己,毕竟他也很想知道,这又能甜,又能咸的浆饮到底是甚么,倘或旁人说能做出这种浆饮,绝对是大言不惭的吹牛,但杨兼这般说辞,宇文会莫名便相信了。 他如今百爪挠心的,就想知道这种浆饮是甚么,偏偏杨兼不说出口来。宇文会说:“你这样不厚道,我巴巴的赶来给你们通风报信,你却这般卸磨杀驴?” 杨兼转身走到门口,说:“倘或骠骑大将军是驴,兼不介意卸磨,做个驴肉火烧来食。” 他说着,朗声说:“来人,送客!” 仆役立刻进来,恭敬的对宇文会说:“骠骑大将军,您请。” 宇文会气的喘粗气,说:“你、你当真是好。” 杨兼挑眉说:“我阿爷很快回来了,骠骑大将军可是想留下来与阿爷饮个小酒儿?” 宇文会一听杨忠,登时泄了气,说:“我走还不行?” 说罢了,宇文会赶紧夹着尾巴便往外跑,他其实也是从府中偷跑出来的,巴巴的又往回跑去,临走的时候还不忘了折返回来,小声说:“怎么也给我算两千万钱!就这么说定了!” 众人眼看着宇文会说了一句,又快速跑走的背影,都深深的叹了口气,丢了一个鄙夷的眼神过去…… 杨瓒第一个收回目光,说:“大兄,到底是甚么法子,能应对突厥人?当真是新奇的紧。” 杨整也说:“是啊大兄,是甚么美味儿?” 杨兼神秘的说:“为兄这就去膳房看看食材,等做出来,先让弟亲与我儿品鉴一番。” 杨整和杨瓒一听,立刻跃跃越试,就连一向老成持重的杨广,莫名也有些跃跃欲试,越发的想知道,这又能甜,又能咸的神奇浆饮到底是何物了。 杨兼带着众人往膳房而去,膳夫们见到几位郎主来了,也不奇怪,毕竟之前杨兼还搞了一个烤鸭炉回来。 杨兼走进膳房,挑挑拣拣一番,微微蹙眉,似乎是没有他要的食材,招手叫来膳夫,说:“咱们府上,有没有芋头?” “芋?” 膳夫吃了一惊,纳罕的看着杨兼。 二弟杨整和三弟杨瓒也十足吃惊,杨瓒说:“大兄,你要芋做甚么,那鄙陋的粮食,府中应该无有罢。” 芋头这种东西,在古代是很常见的吃食,但一直不怎么入流。《史记》中的项羽本纪中记载了一句话“今岁饥民贫,士卒食芋菽”。大抵的意思就是,今年粮食收成不好,百姓贫困饥饿,士兵只能吃芋头和豆子。 如此看来,芋头并非甚么稀罕物。 杨瓒素来不喜食芋头,隋国公府虽然不奢靡,但也不会让郎主食芋头这种粮食,所以府中没有芋头,膳夫们乍一听,盯着杨兼的眼神,还以为杨兼想起一出是一出,想要“体验生活”。 杨兼笑了笑,耸了耸肩膀,说:“看来今儿个是做不出来了,劳烦你们帮我找一些芋头来。是了,还要一些晾好的肉干,明日备用。” 膳夫们谁也不知道杨兼用芋头和肉干做甚么,难道要做芋头炖肉?但还是应承下来,答应给杨兼明日准备着。 两个弟弟,还有小包子杨广也越发的奇怪,百爪挠心一般,这芋头和肉干,怎么又能做成咸口,又能做成甜口? 杨兼吩咐了膳夫就准备离开了,明日再来膳房。刚一出膳房大门,便看到膳房对着的后门进进出出都是人,一些子五大三粗之人,托着木推车,似乎正在运送粮食和木柴。 膳夫正巧把需要芋头的事情告诉那些人,让他们明日送一些上好的芋头来备用。 杨兼本已经要离开,哪知道只是瞥了一眼嘈杂的人群,险些差点子笑出声来。人群之中有一个人十足扎眼,那人身材高大,比旁人都高了不少,故意佝偻着身子,却还是鹤立鸡群。 面上涂得黑漆漆的,遮盖了原本的面貌,那张脸面五官是一点子也看不出来,但正因为黑漆漆的,反而更加惹眼,脏的也太过了,仿佛打从娘胎里就没洗过澡一般。 那人缩着脖子,佝偻着身子,推着一只木推车,排在队伍里,准备从隋国公府的后门离开。杨兼的目光一瞥过去,那人便立刻低下头,把头压得很低,想要极力降低存在感。 杨兼忍着笑意,这不是被自己“强掳”来的兰陵王高长恭么?果然是一刻也不闲着。回京兆的路上,高长恭因着与杨兼杨广同乘,根本没有间隙逃跑,只得跟着回了京兆。 哪知道一回到京兆,高长恭又想要逃跑。高长恭的计划本是万无一失的,跟随着进出的仆役,从膳房后面的小门离开。后门偏僻,又都是下人,贵胄是绝不会多看一眼的,奈何杨兼并非是一般的贵胄,而是一个专门喜欢往膳房钻的贵胄。 杨兼一眼便看透了高长恭,何止是杨兼,杨广也看透了,杨瓒指着高长恭说:“那男子……” 只有杨整一个人傻笑,说:“怎么的?嗬,够脏的。” 杨兼示意杨瓒不要多话,摇着腰扇施施然走过去。杨兼可是隋国公宁国府的世子,未来的隋国公府,仆役们见到世子来了,立刻躬身作礼,殷勤的说:“世子!” “世子好!” “好好好。”杨兼浮夸的点头,说:“你们继续,忙你们的,本世子就看看,随便看看。” 他说着,停在了高长恭背后不远的地方。 高长恭见他站在自己背后,更是极力压低身子,降低存在感,眼看着便要随着队伍走出隋国公府。 就在高长恭抬起腿来,准备踏出去的一刹那,“唰!”一把腰扇横在高长恭面前,高长恭下意识眯眼回头,瞬间又收敛起自己的表情,说:“世子。” 杨兼点点头,很有派头的说:“老铁啊,你今儿送来的猪肉不错,肥肉适中,肉质洁白,瘦肉光泽,红色也匀称,不错啊!” 高长恭干笑着顺着杨兼的话说:“是是,世子您说得对,小人今儿个送来的猪肉确实……确实是顶好的,明日……明日还给世子送来顶好的猪肉。” 他说到这里,杨兼一拍高长恭肩膀,说:“得了罢老四!戏感太差了,你不是姓高么?你若是老铁,我还隔壁老王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为兄养你 姓高? 高长恭猛地眯起眼目, 似乎还想挣扎,装傻充愣说:“世子您说甚么啊,小人实在听不懂, 小人……” 杨兼伸手按在他的肩头, 不让高长恭溜走, 说:“省省吧小四儿, 跟着大兄回去吃香的喝辣的, 多好?你要是真的思乡, 哪天敲锣打鼓,为兄给你送回邺城去?” 邺城乃是北齐的都城,杨兼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高长恭哪里还能不明白, 哪里还能存有侥幸心理, 杨兼分明已经看透了自己的身份。 高长恭没有甚么可装的, 立时也不驼背了, 也不结巴了, 也不卑微了, 挺直腰背, 嗓音低沉的说:“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杨兼摇头说:“没有, 我绝对不知道你就是兰陵王。” 高长恭听着杨兼的话,只觉得一口气血堵在胸口,怎么也咽不下去, 差点子把高长恭气的吐血,说:“你……” 杨兼笑眯眯的, 突然探身过去,在高长恭耳畔小声说:“你可别想跑了,你若是再跑, 我便大声的嚷嚷,抓兰陵王啊,快来抓兰陵王。你到时候可真就变成一碗卤肉饭,送回邺城去了。” 高长恭的面目虽然涂得漆黑,几乎看不出原本俊美的样貌,但是一双眼睛明亮犹如繁星,他双目狠狠的盯着杨兼,俨然能射出刀片子来,冷声说:“你到底要做甚么!” 杨兼一笑,很自然的说:“兼当然是要……你。” 他这话一出,高长恭先是怔愣片刻,似乎做梦也想不到杨兼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随即猛的回过梦来,并不信任杨兼的话,还以为他在戏弄自己。 三弟杨瓒听到杨兼的话,忍不住抬起手来遮住自己的额角,似乎已经不敢再看这个场面儿,分明是正儿八经的拉拢,结果从大兄的口中说出来,怎么感觉便不对味儿了,活脱脱一副强抢民女的场面。 二弟杨整倒是没什么其他感觉,傻笑着挠了挠后脑勺,只觉得大兄眼力太好了,兰陵王都涂成这个黑样子,大兄竟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杨广最为镇定,面对杨兼不正经的模样,似乎已经稍微熟悉了一二,只是觉得眼皮微微一跳,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高长恭怒目瞪着眼睛,说:“你到底要做甚么!?” 杨兼耸了耸肩膀,态度良好的笑着说:“刚才兼表达的可能有些歧义,兼的意思是……我要你归降。” 高长恭听罢了,冷冷的一笑,别看他的脸被涂得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出来原本的面貌,但是高长恭不再伪装自己,那股子气质是旁人比不得的,便是旁人把脸涂成白的,也绝对不能和兰陵王同日而语。 高长恭反而镇定了下来,说:“归降?你怕是在做梦。” “无妨,”杨兼摆了摆手,说:“小四儿你不知,为兄便是喜欢做梦,那咱们耗下去,看谁耗得过谁。” 他说罢,挥了挥腰扇:“来几个护院,请咱们家老四回舍。” 杨兼可是隋国公世子,在隋国公府,杨忠不在,他就是霸王,护院打手立刻冲上来将高长恭团团围住。虽高长恭武艺惊人,但这里可是北周的京师重地,就算高长恭可以杀出去,但决计逃不出长安,高长恭心里有这一层算计,因此并没有劳师动众的反抗。 打手们团团的簇拥着高长恭,准备把他送回房舍,杨兼笑眯眯的说:“老四啊,你一天不归降,便一天别想踏出舍门,无妨,看谁耗得过谁,为兄养你。” 高长恭临走之时,眼皮还狠狠跳了一下,眯眼瞪向杨兼,没说一句话,抬步离开了。 杨瓒脑仁儿疼的紧,望着高长恭的背影,狠狠叹了一口气,说:“大兄,你这法子,当真能收服兰陵王么?” 杨兼说:“三弟难道不信为兄的手段?放心好了,这兰陵王,绝非一般之人,对付这样的人,自然要用不一般的手段。” 杨整嘿嘿一笑,挠着后脑勺说:“我就是有点子担心,这兰陵王应该是潼关一役,重伤流落到原州的,方才他被大兄气的怒火攻心,不会把旧伤给气出来罢?” 杨兼:“……”二弟是不是吐槽自己? 杨广:“……”还真有可能。 杨兼管膳房要了芋头和肉干,这肉干很好找,因着这年代没有冰箱,食物的储存能力还很低下,所以古代的酱类和肉干都很发达,不管是杨兼想要猪肉干、牛肉干还是各种海错干,都没有问题。 但芋头…… 是个问题。 芋头这种食材,贵胄一般是不食的,因着在那个年代,芋头是填饱肚子的主食,属于下九流的食材,北周人喜欢食饼,所以芋头并不是十足好找。 第二日膳房便告诉杨兼,芋头没准备出来,需要再等两日。 杨兼要用芋头应对突厥燕饮,突厥使者还没入京,因此这个事儿其实也不着急,但是二弟杨整,三弟杨瓒,还有便宜儿子杨广,三个人听说没找来芋头,都十足的失落,毕竟他们还想尝尝那可咸可甜的浆饮到底是甚么呢。 芋头没找来,宫里头却来人了。小皇帝宇文邕身边的中官,也就是太监,到了隋国公府上,说是人主传隋国公杨忠,并主膳中大夫杨兼谒见。 杨兼一听,不做他想,必然是因着突厥燕饮之事。他们如今只是听宇文会提前通风报信,正式的文书还未有下来,这会子把他们召进宫中,必然便是为了这个事情。 杨忠还不知突厥燕饮之事,皱了皱眉,说:“也不知人主急招是甚么事情。” 杨兼很是随和的说:“甚么事情能难倒阿爷?” 这马匹拍的,也就是杨兼没有小包子杨广的奶味加成,否则杨忠心里更是欢心。杨忠很受用这马匹,但还是板着脸,端起一百二十个阿爷的架势,说:“快准备准备,随我进宫。” 小包子杨广抱着杨兼的腿,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还左右晃着,好像在撒娇,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父父!窝也要跟着父父!” 杨兼和杨忠进宫是去面圣的,小包子没有通传,自然不可能进宫,杨广素来知道规矩,他也只是随便说两句而已,因着杨广知道,杨兼似乎很喜欢自己撒娇,多撒撒娇,反正杨广亦不吃亏,还能稳住杨兼,何乐不为呢? 杨兼伸出手,刚想抱一抱可可爱爱的小包子,哪知道杨忠动作更快,弯下腰来把小包子抱起来,甚么国公的威严都不要了,温柔的三个儿子几乎掉鸡皮疙瘩,说:“乖啊孙孙,祖亲和你阿爷进宫去,好孙儿在家里乖乖等着,好不好啊?” 小包子故意嘟着嘴巴,好像很不欢心,又强弩欢笑,异常懂事儿的说:“好……好粑!窝会乖乖的!祖亲和父父不要担心!” 杨广这小表情的变化拿捏的恰到好处,可把杨忠给欢心坏了,看罢看罢,我孙儿就是这么懂事儿,旁的小孩子必然就是要闹的,我孙儿竟如此明事理。 杨忠哈哈一笑,说:“乖孙孙,真乖。” 杨忠又逗了一会子小包子,简直就是个“孙儿奴”,依依不舍的将小包子放下来,随即一板脸,对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说:“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老实看家,我不在家,别翻出天去。” 杨整老老实实点头,说:“知道了,阿爷。” 杨瓒则是默默的心想,这便是差别,方才阿爷笑的脸上都是褶儿,这会子倒成了严酷的阿爷了…… 杨忠并着杨兼很快从隋国公府中出来,立刻往宫中去,在止车门下车,一路穿行,来到延寿殿门前驻足。 延寿殿乃是人主听讼,朝见羣臣的地方,今日小皇帝宇文邕便在延寿殿接受谒见。 中官进去延寿殿,殿门堪堪打开,便听到里面哈哈大笑的声音,除了小皇帝宇文邕,应该还有人在里面,不知是谁,仿佛相谈甚欢似的。 中官很快走出来,将殿门大开,恭敬的说:“人主请隋国公、主膳中大夫。” 二人走进延寿殿,刚一过殿门,杨兼便看清楚了那与小皇帝宇文邕相谈甚欢之人到底是谁,竟然是天官大冢宰宇文护! 宇文邕和宇文护在原州已经撕开脸皮,这是杨兼亲眼见证之事,但是掌权者就是有这样的能耐,脸皮的再生功能特别的好,这还没几日呢,小皇帝宇文邕和大冢宰宇文护已经相谈甚欢,仿佛无有隔阂一般。 延寿殿中,除了宇文邕和宇文护,还有骠骑大将军宇文会,并着主膳下大夫李安。 杨兼一走进来,宇文会的眼睛仿佛抽筋儿了一样,低垂着头,却十足的不安分,一个劲儿的给他打眼色,因着宇文会的动作太大,杨忠也发现了,却误以为宇文会在瞪自己儿子。 别看杨忠平日里总是“小崽子小崽子”的唤,但他最为护犊子,只能自己骂,绝不能让自己人在外面受半点子委屈,于是立刻怒瞪回去,半个身子遮挡住杨兼。 杨兼身材并不高大,匀称又风流,而杨忠则是标准的武将身材,雄奇伟岸,他一遮挡过来,宇文会完全看不到杨兼了。 宇文会也是委屈,自己明明在提醒杨兼,但在杨忠眼中,怕是自己在恐吓杨兼,这到底是谁恐吓谁,还不一定呢,宇文会心里莫名有些个小委屈…… 小皇帝宇文邕第一个开口,笑着说:“隋国公来了?不必谒见了,今日都是自个儿人,没有这么多繁文缛节。” 宇文邕这句话,怕是说给宇文护听的。 小皇帝宇文邕又说:“今日叫隋国公并着世子进宫,其实是为了突厥使者之事。” 杨忠也听说了突厥使者的事情,突厥可汗想要把女儿嫁到北周来,如果突厥可汗之女真能嫁到北周来,那么北周和突厥联合,势必会给北齐致命一击。 “突厥使者来进献方物,隋国公必然也听说了,这次不只是突厥使者入我长安,更有突厥可汗之女阿史那随同前来,寡人想要将迎接突厥使团的事情,交给隋国公来处置。” 杨忠立刻拜下,拱手说:“臣领诏!” 小皇帝宇文邕十足亲和的笑着说:“都说了,隋国公不必如此生分,是了……” 他似乎想起了甚么,目光落在杨兼身上,终于开启了重点,唇角还挂着亲和,甚至是孩子气的笑容,幽幽的说:“这次突厥使团入京,乃是重中之重的事情,寡人准备在逍遥园大摆宴席,宴请突厥。” 逍遥园是人主宴请使臣的地方,一般格调比较高的燕饮,都会摆在逍遥园之中,看的出来,小皇帝为了拉拢突厥,已经下了血本儿,绝对不能血本无归。 宇文邕笑了笑,又说:“世子堪堪上任主膳中大夫,一切事物都还不熟悉,这次的燕饮本不该交给世子来处理,然……” 小皇帝看向宇文护,又说:“然大冢宰极力推举主膳中大夫主持这次燕饮,大冢宰说了,主膳中大夫乃是有大才之人,绝对能安排好这次突厥燕饮。” 小皇帝宇文邕这般说,简直便是把宇文护给出卖了,仿佛在挑拨宇文护和隋国公府的干系,杨兼又岂能听不出来呢? 宇文护并不当一回事儿,他如今的权势还在,并不像小皇帝这般需要暗地里挑拨,因此宇文护坦荡的很,说:“主膳中大夫世出名门,又善于理膳,突厥使团的燕饮交给旁人,老臣还不甚放心,唯独交给主膳中大夫,老臣是十足十放心。” 一旁的主膳下大夫李安立刻应和说:“正是正是啊!主膳中大夫的理膳手艺,那是天上仅有地下绝无的,小人理膳几十年,都未曾见过这般出神入化的手艺!人主与大冢宰将突厥燕饮之事,交给主膳中大夫,那是再好也没有的!” 杨兼面对小皇帝的挑拨,宇文护的猖狂,还有主膳下大夫的暗中使绊儿,一点子也不着急,四平八稳,仿佛他们针对的都不是自己一般,只是拱手作礼,让旁人一点儿岔子也找不出来,说:“承蒙人主恩典,兼诚惶诚恐,又承蒙大冢宰举荐,兼铭记于心,此次燕饮,兼定然全力以赴。” 小皇帝宇文邕笑了笑,他不知道宇文会早就去透风报信了,还以为杨兼如此自信,是因着不知突厥可汗侄女阿史那带来了甚么样的难题,便说:“主膳中大夫不忙应承,这突厥之女,还带来了一个难题。” 主膳下大夫李安迫不及待的将这个难题公之于众,果不其然,宇文会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可汗之女阿史那的难题,便是一道自古以来争论不休的咸甜难题。 一种浆饮,既可以咸着饮,也可以甜着饮,而且还要北周人和突厥人都觉得好喝。 杨忠一听到这里,立刻蹙起眉头,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他可算是明白了,人主和宇文护这是明摆着寻杨兼的晦气,杨忠这暴脾性差点子发作,杨兼已经踏前一步,笑了笑,很是自然的说:“兼常听突厥刁钻,如今一看,这突厥国女的难题,也不过如此,只能算是一般尔尔。” “一般!?”主膳下大夫李安险些喊出来,这可是在圣驾之前,旁边还站着天官大冢宰,李安连忙压下自己的诧异,他本以为这个难题公之于众,杨兼定会捶胸顿足,叫苦不迭,哪知道…… 李安不可置信的说:“主膳中大夫,您可听清了?是一道浆饮,既要……” 杨兼打断他的话头,笑眯眯的说:“可甜可咸,兼清楚的紧。” 别说是做了一辈子饭的主膳下大夫李安了,便是连小皇帝宇文邕和大冢宰宇文护,都多看了杨兼一眼,他们本以为杨兼面对这个难题,多少也要吃惊一些的,然杨兼又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杨兼平平稳稳的站着,说:“突厥极北,难免没见过甚么世面,这也是常有的事儿,只不过是一味可甜可咸的浆饮而已,岂能难倒我大周之人?” 杨兼如此“信誓旦旦”,这让在场所有看热闹的人都落了空,小皇帝宇文邕的脸色没有方才好看了,淡淡的说:“即是如此,迎接突厥使团之事,便交给隋国公与世子了,这次事关重大,能否打压东面的齐人,便看这一哆嗦,绝对不可失败。” “臣领诏!” 杨兼和杨忠应承下来,小皇帝也不想多说,挥挥手让众人离开,于是众人便退出了延寿殿。 宇文护退出来,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定在延寿殿门口,笑着看向杨兼,说:“恭喜主膳中大夫,人主如此器重,将这般盛大的燕饮交给主膳中大夫来打理,可见中大夫在人主心中地位,真真儿是举足轻重啊。” 杨兼面对宇文护的“调侃”,仿佛宇文护真的是在恭维自己,竟然照单全收,说:“大冢宰言重了,都是为人主尽心尽力。” 宇文护的眼皮莫名一跳,咳嗽了一声,这才切入正题,说:“世子可能有所不知,可汗之女阿史那性子刁钻的很,又常年在极北的蛮荒之地,脾性古怪,这次阿史那出的难题,摆明了便是刁难,倘或世子需要甚么帮助……” 宇文护说到这里,杨兼终于明白过来宇文护的真正用意。其实宇文护并不是真的要刁难杨兼,他同意李安的提议,举荐杨兼主办这次的突厥燕饮,其实真正的目的并不是刁难,而是想让杨兼知难而退,对宇文护服软儿。 果不其然,宇文护笑着说:“世子若是有甚么需要帮忙的,老夫亦不会袖手旁观,只需要世子开口,老夫定然倾尽全力相助,如何?” 看来宇文护是想要拉拢杨兼,先把杨兼逼到死角,让杨兼不得不投靠宇文护。 杨兼心中了然,但投靠宇文护当真便安全么?自然不安全,杨兼可是知道历史之人,宇文护虽然权势滔天,连杀三帝,但在未来,还是会被小皇帝宇文邕杀死。 眼下的北周时局并不稳定,小皇帝宇文邕和大冢宰宇文护处在对立面上,这两个人明争暗斗的,杨兼没必要搅进任何一个漩涡,也没必要参与他们的派系之战。 日前在原州猎场,杨兼让小皇帝和宇文护握手言和,也是同样的道理,小皇帝和宇文护针锋相对,才有隋国公府集势的喘息之机,他们打得越凶,便越没有心思去顾忌旁人,所以杨兼没必要搅合进去。 杨兼平静的说:“大冢宰日理万机,可能没有听清,这突厥人的难题,也不算是甚么难题,不过是要一味可甜可咸的浆饮罢了,兼又怎么好劳动大冢宰费心呢?” 宇文护眯了眯眼睛,干脆说:“或许是老夫说的不清楚,或许是世子没理解,无妨,老夫可以重说一次……突厥人的难题如此刁钻,世子若是完成不了,可不只是世子一个人的干系,令我大周蒙羞,还会连累整个隋国公府。然……老夫在突厥还是有一些脸面儿的,只要老夫一句话,这刁钻的难题便可以变得平易近人。在这朝廷小辈儿之中,老夫最看重的便是世子了,世子倘或甚么时候有空了,不防来找老夫谈谈心。” 其实宇文护年纪并不算太大,宇文护今年四十有余,两鬓微微白发,加之宇文护生在贵胄,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都不减当年,只不过碍于地位,一开口便是老夫。 杨兼笑着说:“大冢宰为了我们这些无知小辈儿,也算是操碎了心了,怪不得都生了白发……倘或当真有需要大冢宰提携的一天,兼定然上门拜会,先谢过大冢宰了。” 杨兼说罢,再不停留,跟着杨忠离开,往公车署而去,准备乘坐辎车出宫。 宇文护眯着眼睛,凝视着杨兼离开的背影,眼神慢慢阴沉下来,宇文会站在身后,大气也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能和阿爷这般说话的人,杨兼还是头一个,更让宇文会震惊的是,阿爷竟然没有生气。 杨兼已然离开,连背影也消弭了踪影,宇文护还在眯眼出神,突然开口说:“突厥的难题,当真无解?” 主膳下大夫李安立刻上前,弓着身子,几乎把脑袋扎在裤/裆下面,一打叠的说:“请丞相放心!绝对无解!小人理膳数十年,从未见过一种浆饮,既可以甜着饮,也可以咸着饮,这关键还是要滋味儿好饮,岂不是痴人说梦?丞相放一百二十个心,不消几日,那初出茅庐的隋国公世子,必会前来找丞相服软的。” 杨忠并着杨兼从宫中出来,直接回了隋国公府,小包子和两个弟弟正在家中等候。 杨整耳聪目明,第一个开口说:“回来了。” 小包子立刻换上奶里奶气的表情,颠颠颠小碎步跑过去,肉肉的小脸蛋挤出甜度爆表的笑容,软软糯糯的喊着:“父父!父父回来啦!” 杨兼在宫中尔虞我诈,一回家便看到如此奶萌的小包子,只觉得便宜儿子像小天使一样,绝对不可能是未来杀父的暴君杨广。 小包子肉嘟嘟的小脸,还有奶里奶气的嗓音莫名有解压治愈的功效,杨兼立刻便要上前,给可可爱爱的便宜儿子一个大抱抱,哪知道突然杀出一个“程咬金”,杨忠比杨兼动作快得多,一步踏上来,直接截胡,硬生生在杨兼面前,把小包子给抢走了。 “来!祖亲抱抱!” 杨兼:“……” 杨忠将小包子抱起来,还举了两个高高,杨广虽然对举高高没甚么感觉,甚至还觉得有些无聊,但为了配合杨忠,甜甜的说:“举高高!哇——举高高!祖亲举高高!” 这哪里是祖亲陪着小包子顽,分明是孙子陪着祖亲顽,杨忠一听,果然欢心的跟甚么似的,立刻又给杨广举了两个高高。 杨兼手痒的很,这么可爱的儿子,肉嘟嘟软绵绵的,恨不能一直抱着不撒手,好不容易从宫中回来,想要抱一抱儿子,还要排队?杨兼便说:“阿爷,让兼抱一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杨忠已经开启了新的话题,一面哄着小包子,一面对杨兼说:“突厥燕饮之事,你可有把握?这突厥狡诈,燕饮绝对不是闹着顽的事情,你若有甚么难处,千万不要憋着,一定与阿爷说道。” 杨兼急着抱儿子,点头说:“阿爷放心,十拿九稳……要不然先让儿子抱……” 他的话第二次也没有说完,杨忠抱着小包子不撒手,又说:“既是十拿九稳,你准备做甚么浆饮?” 杨兼说:“如今说出来便不灵了,等儿子备齐了食材,先做一回与阿爷和弟亲们尝尝。” 杨兼说着,又伸手去“抢”小包子,其实杨忠是故意两次打岔,为的便是多抱一会儿小包子,简直便是爱不释手,如今已经打岔两次,杨忠也没甚么好打岔的,只好忍痛割爱,依依不舍的让杨兼把小包子抱过去。 杨广一脸死鱼眼,举高高有些反胃,被杨兼抱了回去,这会子还有点头晕,靠在杨兼怀里稍微才好一点。 杨忠说:“突厥要把国女阿史那嫁到咱们大周来,这次的燕饮一定不能出岔子,你一定要上心一些才是。” 他这么说着,老三杨瓒已经说:“阿爷,您便放心罢,交给大兄万无一失的。” 虽杨瓒也不知道杨兼要做甚么浆饮,但莫名便是这般信任。 杨整也说:“就是的阿爷,大兄稳重的很。” 杨忠无奈的摇摇头,说:“突厥国女阿史那入京,这趟子也不知抱了多大的诚意,不只是东面的齐人,就连朝中的那些贵胄子弟,也都在想着如何讨好阿史那。” 突厥可汗关于嫁女的事情,一直没有放死口,如此一来,不只是北齐人想要抢着娶可汗之女,就连北周的王宫贵胄,也想要娶可汗之女。 杨瓒蹙眉说:“的确是这个道理,如今突厥便是一块喷香的饼食,谁能吃下这块饼食,必然会落下大便宜。但凡有人能得到阿史那的青睐,便是得到了突厥的助力,在朝中根基自然更加稳固。” 北周的贵胄子弟,心底里都跟明镜儿一样,现在北周有求于突厥,想要和突厥一起打北齐,阿史那嫁给人主是最好的,如果不嫁给人主,看上了谁家的贵胄子弟,便仿佛是天上掉馅饼儿的好事儿,如此一来,能娶得阿史那的贵胄,便握住了人主的脉门,人主为了和突厥联合,也会对此人恭敬之至。 杨忠说:“谁说不是这个理儿?我听说宇文护已经让他的几个人儿子准备了,想要在阿史那面前大献殷勤。” 杨整挠着后脑勺,说:“我听说这个可汗之女阿史那,生的美若天仙,素有传闻‘有姿貌,美容止’,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杨瓒对这种传闻素来不信,说:“到底是突厥之女,哪里能与咱们大周的女子相比?” 杨兼抱着小包子摇摇头,不管这个阿史那到底美不美,杨兼是没有兴趣的,况且阿史那可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阿史那皇后,乃是宇文邕未来的正宫皇后,杨兼不想趟这趟浑水。 杨忠却不这么想,他的目光在杨兼身上打转,说:“既阿史那被传得如此精妙,必然有过人之处,老大你素来喜欢沾花捻草,不如这趟子干点正事儿,把阿史那娶回咱们隋国公府,对咱们隋国公府也是大有裨益的。” 杨忠把主意打到了儿子身上,杨兼还没来得及说话,杨广眼眸一眯,心说不妙,倘或杨兼真的去招惹了阿史那,往后里有了亲生儿子,自己的地位岂不是不保? 杨广把心一横,左右自己只是个小娃儿,也不用惧怕面子,当即“哇呜——!!”一声哭了出来,不过乃是干打雷不下雨。 小包子毫无征兆的哭了出来,可可怜怜没人爱的模样,坐在杨兼怀里,两条小短胳膊紧紧搂着杨兼的脖颈,小脸蛋儿一个劲儿的去蹭杨兼的颈窝,哭的我见犹怜,嘴里含糊的说着:“呜呜呜——不要、不要父父娶妻!呜呜呜,父父、父父娶妻一定就不要窝了……哇呜呜呜呜……父父,父父不要窝了,呜呜呜……” 小包子牟足了劲儿,底气十足的哭咽着,他一哭起来,果然管用,在场所有人都慌了神儿,毕竟都是大老爷们儿,杨忠又是个孙儿奴,手忙脚乱的说:“乖孙儿!怎么哭了?别哭别哭,快别哭了!” 杨瓒慌乱的拿出一条帕子,说:“快擦擦,一会子脸给哭皴了!” 杨整则是说:“都是阿爷,阿爷给招哭的。” 杨兼最见不得小娃儿的眼泪,尤其小包子哭的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演技十足,即使不需要眼泪,也能哭到别人心坎儿里。 杨兼立刻哄着假哭的小包子,说:“乖儿,父父不娶妻,我儿子这么乖,怎么会不要儿子呢。谁说父父要娶亲的?” 小包子嘟着嘴巴,小肉手一指杨忠,委屈的抽噎说:“祖、祖亲说哒!” 杨忠立刻转变了立场,说:“祖亲没说啊,乖孙儿你听错了,真的!” 杨广计谋得逞,唇角挂起冷笑,不过很快收敛起来,又装作委屈可怜儿的模样,紧紧搂着杨兼的脖颈,靠在杨兼怀里,说:“呜……父父,父父真的不娶妻嘛?” 杨兼立刻保证,说:“千真万确,突厥人与咱们吃都吃不到一起去,父父又怎么会娶突厥之女呢?这个重任,还是交给二弟三弟罢。” 杨瓒摇手说:“我可不行,大兄你别打趣于我。” 杨整傻笑说:“我也不行啊!我还和突厥打过仗呢!” 杨兼挑眉笑着说:“如此……只能阿爷亲自上阵了!这俗话说了,姜还是老的辣,干脆阿爷做个表率标杆,把可汗之女娶回来罢,也能为咱们隋国公府做做贡献。” “你这小崽子!”杨忠说:“没大没小的!” 他说着,招手又说:“快,把孙儿再给我抱一下子!” 杨兼听他又要霸占小包子,立刻抱起小包子就跑,杨忠瞪着眼睛在后面追,说:“别跑,把孙儿再给我抱一下子!你站住!快站住……就一下子,让我再抱一下子……” 杨整:“……” 杨瓒:“……” 突厥使团进京,隋国公杨忠负责迎接。使团进京之日,热闹非凡,不为旁的,但凡是在长安的贵胄子弟,全都迎接而来,就如同杨忠所说,因着木杆可汗没有放下准话,所以这些个贵胄子弟都想要争取一番,迎娶可汗之女,在朝中稳住脚跟。 杨兼等人因着是隋国公府的少郎主,也随同杨忠一并子来到了京兆城门,准备迎接可汗之女阿史那。 京兆城门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各种各样的贵胄子弟,无论是公族还是卿族,全都聚集在这里,一眼看过去,简直便是比美大赛。这男子美起来,当真是比女子还能捯饬,城门下面花花绿绿,果然是盛夏到了,简直是百花齐放,仔细一看,原来是衣襟的颜色,并非甚么花团锦簇。 杨兼领着小包子姗姗来迟,杨整迎上来,一脸兴奋的说:“大兄,你看,好热闹啊!” 杨瓒施施然摇着腰扇走过来,活脱脱一个翩然才子,不屑的说:“也不知二兄是因着人多而欢心,还是因着能一睹阿史那国女的美貌而欢心了。” 杨整没听出杨瓒在调侃自己,老实的说:“都欢心!咱们京兆好久都没这般热闹了!” 小皇帝的兄长,也就是明帝宇文毓是被毒死的,小皇帝宇文邕随即即位,这才即位没多久,朝中也没甚么好事儿发生,因此整个长安都死气沉沉的,不得不说,突厥使团进京真的热闹了不少。 杨兼环视了一下人群,使团还没有抵达,这一环视,登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儿,说:“二位弟亲你们看,那面儿是不是有一只花公鸡?” 花公鸡?杨整奇怪的说:“这街市上怎么还会有公鸡呢?怪哉!” 杨瓒顺着杨兼的指示一看,笑的差点呛着自己,甚么花公鸡,分明便是…… ——骠骑大将军宇文会! 但杨兼的形容十分真切,可以说是活灵活现的,今儿个宇文会可谓是“花枝招展”“明艳动人”“骚气外露”了…… 宇文会大老远的便和他们对上了眼目,当即调头便跑,杨兼可不给他逃跑的机会,拉着小包子迎上去,说:“呦,骠骑大将军,好巧啊。” 宇文会逃跑失败了,捂着自己的脸,说:“我不是骠骑大将军啊,你们认错人了。” 杨瓒翻了个白眼,杨整则是说:“诶?你摆明了便是骠骑大将军啊,这声音也像,我们怎么会认错?” 杨兼用腰扇的尖端挑着宇文会一身“风骚”的旒苏,笑着说:“骠骑大将军,你可不该遮脸,遮遮这身儿衣裳才是正经。” 宇文会已经被他们发现了,大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把手放下来,坦荡荡的挺着胸口,说:“怎么的,你们不是也来看可汗之女的么?” 杨兼笑笑,说:“家父负责迎接突厥使团,我们是来撑场面的,与骠骑大将军的目的,可能不尽相同。” 不必多说了,宇文会今日前来,和那些贵胄子弟的目的其实一样,都是为了博得阿史那国女的青睐,想要成为突厥的“乘龙快婿”,只要和突厥攀上了姻亲关系,那么便是握住了小皇帝的命脉,往后里宇文家在朝中便更是如日中天。 宇文会愁眉苦脸的说:“你们当我想来啊?我对那突厥的女子一点子兴趣没有,都是阿爷,非叫我来,还弄了这身丢人的打扮!” 哪知道杨兼点头附和,说:“的确挺丢人的。” 宇文会眼皮一跳,挥手说:“走走走,我不想跟你说话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众人说笑之间,便听得一阵喧哗,紧跟着是马蹄的哒哒声,还有车辙滚动的声音,是突厥使团来了。 大家顺着城门望出去,遥遥的便看到一匹黑马,一马当先,那黑马之上兀立着一红衣之人,衣衫的颜色明丽至极,仿佛是一团泼辣的火焰在燃烧,那坐在马上之人,必然是贵胄子弟打破脑袋想要迎娶的——阿史那国女。 宇文会抻着脖子看了好几眼,说:“距离太远了,看不清楚啊。” 旁人都与宇文会一般,抻着脖子去看阿史那国女,唯独杨兼满不在乎,笑着说:“你不是对阿史那国女没意思么,看这么仔细做甚么?” 宇文会说:“这你就不懂了,我宇文会风度翩翩,力能扛鼎,万一这阿史那国女死乞白赖的想要嫁给我,我不是也得勉为其难的受着么?” 杨兼摇头笑了笑,旁人不知情,但杨兼是知情的,阿史那国女往后里可是要嫁给宇文邕的,和宇文会那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事儿。 “来了来了。” “进城门了!” “快看,那便是可汗之女!” 传言可汗之女“有姿貌,美容止”,乃是突厥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因着阿史那国女身份高贵,吹捧的成分的确也有,但传说的如此神乎其神,在场众人都想要一睹天仙的芳容。 便见那使团的队伍愈来愈近,愈来愈近,红衣似火的女子,也一点点更加真切的展现在众人面前。随着使团的队伍,骑在黑马之上的红衣女子,“哒”一声,灵巧的翻身而下,站在众人面前。 杨兼的目光微微怔愣,想他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还从未如此怔愣过。无错,杨兼都诧异了,鲜少有事情能让他如此不镇定,但并非是拜倒在阿史那国女美貌的石榴裙之下,而是…… 杨兼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眼睁睁看着从马上利索翻身而下的阿史那国女。 国女的面容长得的确娇俏可人,七分灵动,三分昳丽,比一般的北周女子活泼机灵,倘或长大一些,必然是个美人儿,如今只能算是个美人儿胚子。 无错,这阿史那国女年纪太小了。 杨兼知道,古代人成婚都早,但这阿史那国女的年岁还是太小了一些罢? 杨兼眼皮跳了跳,转头说:“这阿史那国女……今年芳龄?” 宇文会惊讶的说:“隋国公负责迎接使团,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阿史那国女今年九岁。” 九岁…… 杨兼看向宇文会的目光带着一丝丝鄙夷,说:“阿史那国女才九岁,你也下得了手?” 宇文会摆手说:“嗨,这有甚么的?可以先订下婚约,再过个几年,迎娶回来不就完了?” 杨忠迎接了突厥使团,还要送使团去馆驿下榻,杨兼并着儿子和弟弟们看了热闹,便准备回府去了。 众人前脚刚进了隋国公府,就有仆役跑来说:“少郎主,您要的芋可算是找来了!” 杨兼需要芋头完成突厥使团的难题,没成想这个芋头还挺不好找,足足找了好几日,耽搁了不少时日。 正好今个儿找来,也有空闲,杨兼便说:“食材都备齐了,咱们去膳房做这味可甜可咸的浆饮罢。” 两个弟弟和小包子杨广都十足想知道杨兼到底是何打算,可甜可咸的浆饮,他们是从未听说过的,看到杨兼十拿九稳,成竹在胸的表情,众人便更是百爪挠心,想要知道这到底是甚么样奇妙的浆饮。 杨兼走进膳房,膳夫们已经准备好了少郎主想要的食材,都是一些简单的物件儿,并没有太复杂。 牛奶、苦菜、肉干、黍米、芋头、饧、盐等等,都是一些看起来不是很起眼儿的食材。 北周人喜欢饮酪浆,酪浆就是奶制品,因此牛奶这等子饮品已经见惯不惯,但是苦菜不然。 苦菜其实便是后人所说的茶叶,在北方茶叶并不常见,只有南方人喜欢饮茶吃鱼,北周的人看不起吃茶之人,觉得饮茶是鄙陋的事情,把茶叫做酪奴。 牛奶和苦菜放在一起,着实叫在场众人摸不着头脑。 而杨兼想做的,便是这牛奶和茶叶的组合,不必多说,自然是——奶茶。 阿史那国女想要一种饮料,可以喝甜口,也可以喝咸口,听起来简直是无稽之谈,但是在杨兼看来便极其的容易,那不正是奶茶么? 奶茶有甜奶茶,也有咸奶茶,而且滋味儿都不错,接受度普遍广泛,阿史那国女又是游走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对咸奶茶的接受能力应该比他们这些北周人还要强大不少,因此奶茶是最好的选择。 在南北朝时期,饮酪浆和吃茶已经很普及,不过巧的是,奶和茶仿佛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因为地域的问题,奶和茶老死不相往来,奶茶还未曾诞生。 杨兼打定主意做奶茶,这甜奶茶十足的好办,杨兼让仆役准备了芋头,便是想要做一款十足流行的网红芋泥奶茶。 将芋头用牛奶,放入大量的甜饧一并熬煮,如此一来,芋头奶香十足,甘醇可口,碾成细腻的芋泥,喝的时候将芋泥涂抹在水精杯的杯壁上,再浇上奶茶,透过晶莹剔透的水精杯,便能看到淡淡藕荷色的芋泥,仿佛泼墨一样,别有意境,不只是好喝,而且还好看,艺术品一般。 因着甜奶茶的工序少,所以杨兼先做了甜奶茶,将茶叶仔细熬煮。两个弟弟并着小包子站在一边观看,都有些奇怪,不知杨兼在做甚么。 虽当时南方人已经开始吃茶,但是当时的喝茶方式和现在可不一样。当时的茶会与一些子其它的食材,还有油脂一起炒制,做成茶膏,然后在茶膏上雕刻各种精美的图案,喝茶的时候,将茶膏切碎,用水冲泡,有点类似现代的速溶饮料。 而杨兼要做的奶茶,并没有茶膏那么繁琐,也不必将茶叶碾碎炒制,只是将茶叶清洗干净,放在小锅子中细细的熬煮,将茶叶煮香。很快的,一股子清香微微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 杨整和杨兼虽知道苦菜,但没饮过茶。而杨广是个过来人,南北统一之后,杨广也吃茶,但从未这般熬煮过茶叶。 杨兼足足煮了一大锅的茶,因着甜奶茶和咸奶茶都需要煮茶,这部分一样,所以杨兼干脆煮了许多,一次够量。 趁着煮茶的空档,用牛奶熬煮的芋头也出锅了。杨瓒平日里最不喜食芋头,因着芋头是粮食主食,素来食芋头都是咸口,要不然干脆就白嘴吃,杨瓒的口味有些挑剔,总觉得芋头食之无味。 而如今这牛奶芋头一出锅,还未碾成芋泥,一股子香甜的气味儿扑面而来,说不出来的清新诱人。 杨兼为了给芋头入味,放入了大量的甜饧,这牛奶芋头倘或白嘴吃,不喜甜食之人恐怕会觉得有些甜腻,但是作为加料放在奶茶之中,那便是刚刚好的。 杨兼将芋头从牛奶中盛出来,用金属的小匕,也就是小勺子将芋头碾碎,热腾腾的芋头蒸腾着吁吁的热气,小匕撵下去,牛奶的醇,芋头的香瞬间随着热气窜起,香甜的难以形容。 甜奶茶很容易制作,杨兼将牛奶和茶煮在一起,在抹好芋泥的水精杯中加入了几颗冰块,然后注入混合好的奶茶。奶茶敲击着冰块,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脆响声,奶茶遇到冰块,快速冷却下来,将水精杯蒙上一层白雾,朦朦胧胧更添几分美感。 杨兼不能食甜,倒出三盏奶茶,分别交给小包子、二弟杨整、三弟杨瓒,又拿出提前让匠人准备的水精“吸管”,插在水精杯里,请他们品尝。 三个人稍微有些狐疑,不管是茶,还是芋头,亦或者喝饮品的方式,都是他们不习惯的,更别说这种诡异的煮法了,三个人对视一眼,慢慢端起水精杯,试着啜了一口吸管。 茶叶的味道甘甜凛冽,牛奶醇香缠绵,牛奶与茶叶的结合简直是恰到好处,而绵密的芋泥甜软可口,给奶茶平添了一分层次与口感。啜入口中,先是奶香,又是茶清,最后回味着芋泥的纯粹,竟说不出的美味。 杨整眼眸一亮,说:“大兄,这个好喝!” 杨瓒惊讶的说:“这……这芋,竟是如此滋味儿?往日里我竟是不知。” 杨广也吃了一惊,甚么山珍海味,美酒纯酿他都食过,这简单的牛奶、苦菜和芋头,竟然能组合出如此奇妙的滋味儿,当真是稀奇! 杨兼见他们喜欢喝,便说:“不要着急,一会子还有咸奶茶呢,再对比对比,到底是咸的好喝,还是甜的好喝。” 杨兼倒出来一半的茶汤做甜奶茶,剩下一半的茶汤没有取下火来,准备做咸奶茶。这咸奶茶便比甜奶茶多了一些工序,但也并不算复杂。 杨兼将牛奶加入茶汤之中,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膳夫找来的肉干,还有炒黍米全都加入翻滚沸腾的奶茶之中。 杨瓒瞪着眼睛说:“这……大兄,加了肉干进去,这奶茶还怎么食?” 杨兼却不以为然,笑眯眯的继续自己的动作,取了一只大一些的勺子,开始在加入了各种佐料的咸奶茶中搅拌。最正宗的咸奶茶讲究拉茶,不只是要放入各种咸味的食材,还要不停的搅拌奶茶,用勺子将奶茶扬起,如此让奶茶充分的与空气接触,这样熬煮出来的奶茶才更加香醇。 炒米和肉干不断的在奶茶之中翻滚沸腾,就在弟弟与儿子瞠目结舌的目光下,杨兼又舀了一勺散盐,“哗啦”洒进奶茶之中,这让刚刚接受了甜口甜茶的弟弟和儿子眼皮一跳,都觉着奇怪的盐奶茶必然好喝不了。 杨兼放入了盐,搅拌均匀,这便关了火,将一大锅奶茶从灶台上端下来。 杨兼这次没有取水精杯,而是拿了三只小碗,将咸奶茶盛出来,分别盛在小碗中,随着浓郁的奶茶汤汁涌入碗中,炒米和肉干夹在其中,也滚滚的涌入碗中。 杨兼笑着说:“好了,来尝尝罢,这次是咸口奶茶。” 杨整和杨瓒有些犹豫,毕竟他们刚刚接受了芋泥奶茶,先入为主,所以看着放了盐的奶茶,总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杨广把心一横,心想这时候不讨好杨兼,更待何时,不就是放了散盐的奶茶么?于是甜甜的说:“窝窝窝!窝尝尝!父父做神马都好粗!” 小包子垫着脚,捧着小碗,其实内心里壮士断腕一般,用小匕舀起微微冒着热气的奶茶,送入口中,只呷了小小的一口,小到不能再小。 咸味的奶茶顺着舌尖,弥漫在口腔之中,小包子的眼眸登时睁大了,划过一丝丝吃惊纳罕。原来这咸口的奶茶也并非甚么妖邪,呷入口中,竟然比甜奶茶更加醇香四溢,相比甘甜清新的甜奶茶,这咸奶茶底蕴更是十足,回味更加悠远,绵香的味道一直持续在口腔中打转儿,而且莫名有些开胃…… 杨整和杨瓒看着小包子大义凛然的喝下咸奶茶,催促说:“小侄儿,如何?咸口的好饮么?” 小包子眨了眨大眼睛,这才回过神来,脆生生的说:“好喝好喝!父父做的都好喝!” 杨整和杨兼似乎有些不信,怕是小侄儿爱屋及乌,二人不信邪的端起咸奶茶的小碗,也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小包子果然没有说假话,虽看起来咸甜之争不共戴天,单单凭借臆想之时,怎么也想不通,只觉越想越妖邪,但当真送入口中,亲身尝试之后,便会恍然大悟,其实咸甜之争“不过如此”,就仿佛是人性的两面儿,无论正面,还是反面,都有自己存在,且势必共生的道理…… 杨整和杨瓒起初不信,吃了一口之后,登时撒不住闸,立刻埋头苦吃起来,偶尔还一口甜的一口咸的就着喝。 杨兼看着他们的反应,便知道一准儿成功,毕竟奶茶这东西,在现代是极受欢迎的,加之阿史那国女年纪小,更应该喜欢喝奶茶。 杨兼笑着说:“那到底是甜奶茶更胜一筹,还是咸奶茶更胜一筹?” 杨整人高马大的,嘴边却挂着奶茶胡子,傻笑说:“我更喜欢甜口儿!芋泥甜丝丝的,合着奶茶特别过瘾,尤其是放了冰凌,夏天也凉快!” 末了,杨整顶着猫胡子,豪气的说:“大兄,再给我盛一大锅!” 杨瓒则是说:“我觉得咸味的更加可口,这咸奶茶异常香醇,饮起来别有滋味儿。” 杨广很是心机,小舌头舔了舔嘴边的奶胡子,比香甜的牛奶芋头还要甜蜜,却甜而不腻,脆生生地说:“只要是父父做的,窝都喜欢!” 果然,还是小包子赢了,论讨好杨兼,舍我其谁…… 杨整一连喝了三盏冰镇芋泥奶茶,这才觉得爽快了不少,说:“怪不得大兄成竹在胸,就这样的奶茶,别说是突厥人,便是东面的齐人饮了,也会拍手叫好的,这次咱们绝对稳赢!” 他说着,“簌簌”的吸干了最后一点子冰镇甜奶茶,目光瞥着杨瓒杯中剩下的小半杯,笑着说:“三弟,为兄看你饮不下了,我帮帮你罢?” 杨瓒没好气的说:“你都饮了那么多了。” “不好了不好了!!”就在这光景,仆役突然冲进来,大呼小叫的,一副天塌地陷的模样,说:“少郎主,不好了不好了!” 杨兼不以为然,说:“又甚么事儿不好了?” 仆役鬼鬼祟祟,压低了声音,说:“少郎主,您吩咐软禁在偏院的那个杨老四,不好了!” 杨兼一听,是高长恭的事儿,这才上心,说:“如何不好了?” 杨整啊呀一声,说:“不会真的给大兄气的怒火攻心,旧疾复发了罢?” 杨兼无奈的看一眼老二杨整,他发现二弟虽然憨憨的,但是好像致力于吐槽,而且还是一脸憨厚的吐槽。 仆役说:“倒不是甚么旧疾,是那杨老四绝食,拒绝进食,这会子昏厥了过去,医官来看过了,说是杨老四再这般绝食下去,怕是当真不好了!” 杨兼把兰陵王扣了下来,高长恭拒绝归降,和他就这般耗了下去,算起来也有几日没见面儿了,这些日子杨兼为了突厥使团的事情,没来得及去看高长恭,没成想高长恭竟然是个倔的。 杨兼挑了挑眉,说:“饿坏了多不好,我该心疼了。” 说着,将刚做好的甜咸奶茶各倒出来一份,放在木承槃中,说:“也怪我,这些日子冷落了咱们家老四,这便亲自去看看罢。” 高长恭总归是北齐的兰陵王,据杨整说,武艺不弱,而且骁勇善战,异常彪悍,杨整和杨瓒恐怕大兄一个人过去吃亏,便执意一同前去。 杨广为了讨好杨兼,时时刻刻都要跟在杨兼身边,便揪着杨兼的衣角,一副很粘人很腻人的模样,也一并子往偏院而去。 杨兼扣留北齐兰陵王这个事儿,是保密的,除了弟弟们和小包子,连隋国公杨忠都不知道,毕竟高长恭是北齐人,倘或传出去不知道会惹来甚么麻烦。 所以杨兼特意将自己的结拜弟弟安排在隋国公府的偏院,这个地方旁边是库房,一般没人到这面儿来走动。 杨兼端着木承槃,走到屋舍门口,仆役推开大门,恭敬的请杨兼走进去。 医官堪堪看诊完毕,写好了方子,正要去抓药熬药,嘱咐说:“这位郎主气血不足,加之身上又有旧疾,若是再如此断食,怕是时日无多啊。” 杨兼点点头,便让医官退了下去,又示意杨整,杨整遣了仆役全都退出去,“嘭!”一声,将大门死死一闭! 屋舍不是阳面儿,白日里都稍微有些昏暗,又拉着帐帘子,更是阴沉沉的不见日光,高长恭便躺在帐子床上,他分明听见有人走了进来,却不睁眼目,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 杨兼将奶茶放在床头的案几上,声音很是温和,说:“老四,听仆役说你胃口不好,为兄特意为你熬煮了奶茶,来尝尝这浆饮合不合你的口味儿?” 高长恭依然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也没睁开眼目,仿佛死了一般,不过他却开口了,声音沙哑中透露着一丝丝的虚弱,冷漠的说:“放了我,杀了我。你大可以算一种。” 杨兼挑唇一笑,根本不理会他的话,仍旧自说自话:“这甜口的奶茶加了芋泥,醇香的很,这咸口的奶茶加了肉干和炒米,开胃又顶饱,小四儿你更喜欢甜口,还是咸口?” 高长恭又没了反应,这回连说话也不说,定定的躺着。 杨兼不嫌弃冷场,端起咸奶茶,说:“那就先尝尝咸口罢,你多日未有进食,先吃点流食倒也是好的,等缓一缓再吃旁的,也免得胃疼。” 杨兼矮身在床牙子上坐下来,端着咸奶茶,十足的温柔,舀起一勺来,稍微吹凉一点,喂到高长恭唇边,哄孩子一般说:“来尝尝,张嘴,小心烫。” 高长恭却仿佛被杨兼激怒了,“嘭!!”突然动作,猛地劈手打掉杨兼手中的小碗。别看他虽然绝食了几日,但高长恭身子底儿好,乃是习武之人,力度当真不小,咸奶茶的小碗瞬间打飞出去,直接撞在旁边的墙面上,“哐啷”一声又扣在地上。 碗中的咸奶茶飞溅出来,洒了杨兼满身都是,奶茶刚出锅没多久,虽不是滚烫,但还是热乎乎的,浇在杨兼手背上,登时通红一片。 “大兄!” “大兄!?” “父父!” 小包子杨广、杨整和杨瓒立刻抢上来,杨整眼睛一眯,手臂肌肉隆起,情急暴怒,一把抓住高长恭的衣襟,发狠的将他从床上提起来,脸色哪里还有往日里的憨厚,蒙着一层冰冷的阴鸷。 杨瓒赶紧将随身的帕子拿出来,小包子则是用帕子给杨兼擦掉手背上的奶茶汤水,嘟着小嘴巴,呼呼的吹气,说:“父父,疼不疼鸭!” 杨瓒冷声说:“高肃,你别不知好歹!” 高长恭冷冷一笑,说:“好歹!?与你们周人蛮夷,有甚么好歹可说!?” 杨整黑着脸,说:“你!” 杨兼的手背烫伤并不严重,只可惜了那碗咸奶茶,杨兼站起来,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汤水,阻止了杨整的动作,倘或不是杨兼阻止,估摸着杨整已经上手打人了。 哪想到杨兼不怒反笑,说:“小四儿啊,为兄心里清楚得很,你不就是想要激怒我,让我干脆杀了你么?你放心,为兄不会让你得逞的。” 高长恭脸色一僵,似乎被杨兼看透了心事,狠狠的抿着自己的嘴唇。 杨兼惋惜的看着地上的咸奶茶,摇了摇头说:“可惜了这么好的奶茶,里面还有肉干呢,浪费可耻,今儿为兄必须好好教育教育你,就算是再生气,也不能浪费粮食,你知道农民伯伯多辛苦么?” 高长恭瞪着眼睛,听着杨兼和自己“扯”,冷声说:“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哪里那么多废话!你便是不杀我,我也不会吃你一口粮食,你也听医官说了,无需你动手,我身上还有旧疾,也就这几天时日了。” 杨兼随和的笑了笑,说:“是啊,兼大老远把你抢回来,你这说死就死的,我也太亏了不是么?” 其实兰陵王留在北齐,最后也会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倘或能和杨兼站在一个阵营,反而救了自己。不过事情还没有发展,兰陵王自然不会知道自己的未来如何,相对比自己的母国北齐,杨兼更像是敌人。 杨兼说:“无妨,虽然小四儿你砸了一碗咸奶茶,但为兄这里还有一碗甜奶茶,你现在气血两亏,吃点甜食正好,这芋头也补气,再好也没有了。” 高长恭冷酷一笑,当真别说,他虽饿了几日,两颊微微凹陷,但颜值摆在那里,即使冷笑也别有风采。 高长恭不屑的说:“做梦!我高长恭便是死,也不会吃你一粒粮食!” 杨兼摇摇头,说:“看来是为兄太宠着你了,老四你不太清楚自己的立场啊,你现在可是俘虏,今日为兄好好儿的给你上一课,甚么叫社会。” 高长恭听得半懂不懂的,干脆不理会杨兼。 杨兼说:“兼最后问你一句,这甜奶茶,你是饮,还是不饮。” 高长恭冷冷的说:“大丈夫,宁死不屈。我高长恭死且不怕,还怕甚么?” 杨兼笑着抚掌说:“好,这可是你说的。你自己不饮,信不信我嘴对嘴喂你饮?” “你……”高长恭怕是做梦也没想到,杨兼竟是如此无赖之人,一时间瞠目结舌,愣是没有反应过来,当真成了一个结巴,也怪高长恭初出茅庐,还太年轻了一些,无法与杨兼这个老油条比拟。 别说是高长恭了,就是二弟杨整,三弟杨瓒,也一脸天崩地裂的怔愣,怔怔的望着杨兼,久久不能回神儿。 杨广:“……” 小包子抬起肉肉的小手,揉了揉额角。 杨兼笑着说:“左右你要是不觉得恶心,我也不觉得恶心,我若是觉得恶心,你肯定比我还恶心。” 他仿佛在说绕口令,每说一句,高长恭的脸色便铁青一分,最后青黑的几乎变成了烧焦的锅底。 杨兼掸了掸自己的衣袍,很是无所谓的说:“反正我这个人,便是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旁人的痛苦之上,损人不利己的事儿我也做的出来,毕竟嘛……我可是一条疯狗,疯起来会咬人的。” 高长恭那俊美的脸皮抽动了好几下,似乎在衡量杨兼的话。最后把心一横,别着头不理会杨兼,他似乎觉得杨兼是在吓唬自己。 “不信?”杨兼“啪”一声将腰扇随手扔在地上,还把腰上的各种玉佩也摘下来,似乎是嫌弃这些东西碍事儿,随即攘起袖袍,把袖子推到手肘之上,还紧了紧腰带,一连串儿动作看得众人头皮发麻,挥手对杨整说:“老二,给为兄按住他,别叫他跑了。” 杨整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十足忠犬的说:“是,大兄!” 高长恭武艺惊人,奈何饿了许多天,此时虚弱无比,而且潼关一战,高长恭初出茅庐,身上满是旧伤,倘或平日里高长恭和杨整对阵,不知是谁输谁赢,但今日,高长恭几乎没甚么胜算。 杨整大步走过去,“嘭!”一声压住高长恭胳膊,将他结结实实钉住,动弹不得。 高长恭这时候才信了杨兼的邪,瞪着眼睛怒喝:“放开!放肆!!你竟如此无礼!你们要做甚么!” 一时间,屋舍里充斥着挣扎声和怒斥声,三弟杨瓒感觉自己的头疾要犯了,这场面儿让人有些没眼看,连忙撇过头去装作看不见。 小包子杨广淡定不少,但也觉得眼皮狂跳,忍不住伸手压了压眼皮。 杨兼挽起袖子,大步踏上去,“嘭!!”大马金刀的踏着床牙子,一手端起甜奶茶水精杯,大义凛然的便要送到唇边。就在此时,杨兼的动作突然顿住了,笑着说:“险些忘了,为兄对甜食不服,不能食甜。” 高长恭还在奋力挣扎,身上伤口险些崩裂,满头冷汗,听到杨兼这话,狠狠松了一口气,真是信了杨兼的邪,他果然是戏耍自己的。 哪知道杨兼下一刻回手一指,指着躲在一边“免战”的三弟杨瓒,说:“老三,你来!” 杨瓒正在免战,突听大兄提到自己,惊诧的指着自己,说:“我、我来?为、为甚么是我来?” 杨兼一本正经的说:“长兄如父,为兄让你来,自然有你来的道理。再者说,为兄对甜食不服,喝一口要是喂下去,小四儿是活了,你大兄就此没了,这可如何是好?” 杨瓒眼皮狂跳,日前在原州猎场,杨兼可是在众目睽睽下饮了酪浆,不也活蹦乱跳的,还徒手穿了梁国公世子的琵琶骨,没见半点子不好啊。 杨瓒使劲摆手,说:“我不行我不行,我当真不行……” 他说着,目光一转看到了杨整,指着杨整说:“二兄,让二兄来!弟弟不够稳重,这等子事情,还是让二兄出马为好。” 杨整兀自压制着高长恭,“皮球”却突然踢到了他的跟前,杨整有些发懵,结巴了一下,说:“啊?我、我?” 杨广已经没眼看这个场面儿了,杨兼却振振有词,说:“老二,就看你的了,给他点子教训,你上阵杀敌都不怕,这有甚么可怕他,又不掉块肉的,你喂他!” 杨整是个好忽悠的,听杨兼这么说,好像有道理,也不掉块肉,反正自己也不吃亏,当即便豪气的说:“好!我来!” 他说着,接过甜奶茶的水精杯,“呼——”一声,拿出了“对瓶吹”的架势,足足含了一大口甜奶茶进嘴里。 杨整没有用吸管,含了一大口,随即“嘭!”一声,狠狠将水精杯撂在案几上,他的动作凌厉,透露着一股骁勇之气,奈何水精杯一拿下来,杨整的嘴边竟然挂着奶茶胡子。 杨兼差点子笑场,强忍笑意,说:“对,按住他,别让他跑了,喂给他。” 杨整扔下杯子,桎梏着高长恭,满嘴的奶胡子,便要狠狠低下头去。高长恭脸色铁青到无以复加,气得浑身打飐儿,终于一咬牙大喊着:“我用食!我用食还不行么?” 杨兼笑眯眯的,露出一脸了然的表情,说:“不绝食了?” 高长恭死死盯着杨兼,咬着后牙,十足不甘,说:“……不了。” 杨兼又说:“早这样多好?” 他说着摆了摆手,对杨整说:“行了,老二,放开他罢。” 杨整还含着那口奶茶,此时“咕咚”一声咽下去,只觉得不管饮多少次,这奶茶的滋味儿当真是无比美味。 杨兼把水精杯里另外一半奶茶倒出来,特别贴心的给高长恭换了一只杯子,因着他看出来了,高长恭似乎有点子洁癖。 杨兼将奶茶推给高长恭,笑的善解人意,说:“乖弟亲,你先饮点奶茶垫垫肚子,可别饿坏了,一会子为兄便吩咐膳房,给你做一些好消化的汤饼来。” 高长恭十足不甘心,但面对杨兼竟没有一点子法子,杨兼便是个怪胎,他总能万分精准的掐住旁人的脉门,而且……兵不血刃。 高长恭接过杯子,敷衍的轻轻呷了一口杯中的奶茶,他也是北朝人,素来不饮茶,听说是甚么茶,便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还有些不屑,哪知道这一口饮下去,竟别有一番滋味儿。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断食数日,腹中饥饿难耐,只觉这奶茶甘甜可口,甜味不腻人、不过分,奶香十足,后味还弥漫着茶香,微微回苦,却不苦涩,反而苦中又透着一股子清香的甘甜。 不管日后的高长恭多么不可一世,眼下的高长恭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他极力掩盖着自己的表情,但杨兼一眼便看得出来,这高长恭也极为喜欢奶茶。 杨兼笑眯眯的问:“味道如何?” 高长恭立刻收敛表情,装作冷酷不屑的模样,淡淡的说:“尚……”尚可。 高长恭一句话没说完,杨兼不给他回答的机会,已经自问自答地说:“好喝?你喜欢便好。” 高长恭:“……” 高长恭所幸不理会杨兼了,他腹中饥饿难耐,浑身无力,正需要一些吃食,这奶茶的滋味儿又如此美味儿,高长恭便大口饮了起来。 杨兼拍了拍高长恭的肩膀,说:“慢慢饮,膳房还有,为兄这就去让膳房做些好下口的汤饼,一会子再给你端些奶茶过来。” 他说着转身要走,但似乎想起了甚么,又转回头来,“苦口婆心”的对高长恭说:“是了,弟亲切忌,以后千万不要和比你脸皮厚的人,比脸皮。” 杨广:“……”父亲的言辞之中,不知为何,略微有些自豪之意。 杨广头疼欲裂,不过仔细一想也对。杨整和杨瓒不了解兰陵王此人,但杨广知道,他便是日后令北周如鲠在喉的战神,但凡出征无往不胜,北周的士兵只要听闻兰陵王的名讳,看到兰陵王的鬼面具,皆是逡巡不敢越界。 就是这样的兰陵王,竟被杨兼用“无赖”之法,巧妙的制衡压制住,而且可以说是无力还击。 杨兼手背还红着,下摆也在腰带里,袖子卷起来,衣襟上染着咸奶茶的污迹,但不妨碍杨兼翩翩然的自得悠闲模样,他“哗啦”一声抖开腰扇,招呼着弟弟和儿子,说:“走罢,收工。” 杨兼首战告捷,心情大好,迈着悠闲的纨绔步子,“吱呀——”一声将舍门拉开,只一瞬间,那悠闲又纨绔的笑容登时僵硬在脸上。 门外竟是有人! 杨整和杨瓒跟在后面,异口同声的震惊说:“阿、阿爷!?” 无错,门外之人,正是隋国公杨忠! 杨忠可不知他们偷偷抢了北齐的兰陵王回来,而且还软禁在偏院里。方才杨忠想要去偏院的武库取一些物什来保养自己的兵刃,哪知道刚一走进偏院,便听得一阵阵的呼救声,甚么“放开”、“你们要做甚么”、“按住他别让他跑了”诸如此类不堪入耳之声…… 杨忠顺着声音寻过去,偏僻的屋舍门口还有仆役在“把风”,问仆役里面在做甚么,仆役支支吾吾,神态暗昧躲闪,杨忠登时便想偏了。 杨兼一打开门,便对上了阿爷那凶神恶煞的黑脸,杨忠气的不知道该瞪谁才好,目光在老大杨兼,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身上滚来滚去:“孽子!孽子啊!你们三个在做甚么!?青/天/白/日的如此不堪入耳……” 杨忠目光一凛,突然发现了藏在杨兼身后的小包子杨广,更是不敢置信,气得直吹胡子说:“还带着我小孙儿!” 杨兼头一次感觉头疼,不过杨整、杨瓒和杨广并非第一次感觉头疼,这种头疼的感觉似曾相识,他们已经体会了很多次。 杨兼低头看了看自己“浪荡”的装束,不知道现在把衣带系好,袖子展下来,还来不来得及。 杨兼露出一个自认为十足正派的笑容,说:“阿爷,您误会了,听儿子解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取他性命! “解释!”杨忠说:“立刻解释!” 杨兼松了口气, 幸亏自己的便宜阿爷没有“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便说:“其实不是阿爷你想的那个龌蹉样子, 这舍中是我们从原州猎场救来的流民, 因着身子骨弱,刚刚看了医官,正在劝他饮食呢。” 杨整使劲点头, 说:“对啊, 阿爷。” 杨瓒也使劲儿点头, 生怕杨忠把自己想成了花花公子,说:“正是如此。” 杨忠眯着眼睛, 狐疑的打量着三个兄弟, 最后又去看杨广, 小包子立刻眨巴着大眼睛,让自己看起来无比纯洁且真切, 一脸天真懵懂的模样。 杨忠狠狠松了一口气, 看小包子这模样, 应该是没甚么龌蹉之事发生, 他拨开杨整和杨瓒,说:“那让我进去看看。” “等!” “等等阿爷!” 杨整和杨瓒两个人吓了一跳,立刻阻拦杨忠, 一个人拽左臂,一个人拽右臂。杨瓒这个才子,平日里灵牙利齿,连脆饼赋都能写出来的主儿,眼下竟然结巴了:“等、等等,阿爷您不能进去啊, 里面……里面是流民,肮脏得很,不能看不能看……” “不能看?”杨忠登时又狐疑起来,他活了这么一把岁数了,一听就知道这两个儿子有猫腻儿,便说:“既然不是龌蹉之事,为何不能看?” 杨整牟足了劲儿拽住杨忠,杨瓒一个劲儿的给杨兼打眼色,眼睛恨不能抽筋儿一般。这里面软禁的可是兰陵王高长恭,说到底那是北齐的王爵,而且日前在潼关,还和杨忠“打了一架”,倘或让杨忠知道北齐的兰陵王流落到了原州,伪装成流民,被他们给掳了回来,也不知是甚么光景,或许阿爷年纪大了,一仰头撅过去也未可知…… 杨兼眼眸一动,托辞都想好了,刚要开口说话,哪知…… “吱呀——” 一声轻微的响声,偏僻的屋舍竟然打开了门,众人讨论的主角,古代四大美男子之一,未来叱咤疆场无往不胜的兰陵王,竟自己从屋舍中施施然的走了出来。 绯闻主角自己走了出来,杨整和杨瓒狠狠抽了一口冷气,杨兼差点子听到他们“嗬——”的抽气声。 杨瓒心里安慰着自己,据说兰陵王上战场戴着鬼面具,连二兄都认不出兰陵王,阿爷定然也是认不出的,不必担心,不必如此担忧。 就在杨瓒侥幸之时,兰陵王不负众望的笑了笑。高长恭的面容俊美昳丽,那可是古代四大美男子之一,的确可以说是天上仅有底下无绝了,犹如谪仙一般。他肤似白玉,白玉无瑕,只是平日里不苟言笑,又经常怒目对着众人,所以看起来有些子高冷,眼下竟然笑了起来,真真儿是应了那一句“回眸一笑百媚生”。 高长恭挂着温和的微笑,口中却说:“隋国公,不记得我了么?” 杨忠奇怪的说:“你……是有点子眼熟。” 高长恭在杨整和杨瓒绝望的眼神中,幽幽的又说:“在潼关之时,晚辈还刺了隋国公一剑呢,不过隋国公也回敬了晚辈一箭,差点子要了晚辈的命。” 高长恭在潼关中箭,重伤坠马,恐怕便是那时候流落的。 杨忠果然不识得高长恭的面相,但无论嗓音还是高长恭所言之词,都极其耳熟,登时睁大了眼睛,指着高长恭说:“你!” 高长恭悠闲一笑,抬起手来,右手并拢,遮挡住了自己的面孔上部,杨忠更是震惊,手指差点打颤。高长恭做出的这个动作,便是鬼面具遮挡之处,果然一遮挡,和杨忠认识的那个北齐悍将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是你!”杨忠瞬间认出了高长恭。 别说是老二杨整了,老三杨瓒也没想到,他们奋力阻止阿爷去见高长恭,高长恭竟然自己蹦了出来,活生生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还亲切的和阿爷叙旧,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场面登时有些失控,杨忠看到了潼关死敌,气的恨不能头顶冒烟儿。他起初听到那些“污秽”的言辞,还以为屋舍中在做甚么龌蹉的勾当,但杨忠想的还是太浅了,这勾当简直有过之无不及,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隋国公府中,竟然藏着北齐的大王。 杨兼有点子头疼,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高长恭绝对是故意自己走出来的。方才高长恭迫于无奈,屈服在杨兼的“淫威”之下,但也只是缓兵之计,高长恭打定主意不肯归顺杨兼,因此这会子找到了机会,便自己走出来,给杨兼寻晦气。 杨兼眯着眼睛,稍微侧头,轻声说:“小四儿,你可不乖,为兄如此疼你,你如今却坑害为兄,以德报怨,如何可以?等大兄忙完,一会子回来收拾你。” 高长恭又笑了笑,挑眉说:“那也要等你忙完,长恭静候佳音了。” 俗话说得好啊——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杨兼这会儿鞋子便有些湿,杨忠气的胡子都炸起来了,说:“你们这些不孝子!!给我跪祠堂!” 杨忠令亲信将高长恭带回屋舍,严格看管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便抓着三个儿子进了祠堂,“嘭——”狠狠将门舍关上。 “跪下!” 杨忠一声令下,二老杨整老老实实的跪下,老三杨瓒也怂了,赶紧也随同跪下,杨兼最为镇定,施施然的跪下来。 “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杨忠手中拿着鞭子,这可是隋国公府的家法,不停的在手中挥舞着,甩着鞭子,围着三个跪在地上的儿子慢慢的踱步,说:“你们可知道那兰陵王是何许人也?!他可是齐人!现在是甚么时候,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隋国公府?你们竟然把齐人的大王带回来!倘或让有心人知晓,那便要扣上叛国的罪名!!” 杨整低垂着头,老实的说:“阿爷,儿子们知错了。” 杨瓒则是低声说:“这不是十足小心谨慎,没人知道么。” 杨忠瞪眼,说:“还犟嘴!?” 杨整偷偷拉了拉杨瓒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和阿爷犟嘴。 杨忠甩着鞭子,说:“谁?!这是谁的主意?!今日必须家规处置,不然你们三人还不把隋国公府的屋顶给杵破了!是谁的主意?说!” 杨忠一辈子征战,那威严自然是不必说的,加之还有鞭子的加成,杨瓒虽然习武,但是万万不及杨忠,瞬间老实的不敢说话了。 杨忠提起鞭子,老二杨整“唰!”的站起来,动作十足凌厉,拦在杨兼和杨瓒面前,说:“阿爷,是我的主意!您打我罢。” 杨忠被他气得一笑,胡子都笑飞起来了,说:“你的主意?” 杨忠显然已经看透了杨整的本性,因此根本不相信,掂着手中鞭子,说:“好啊,你的主意,那我今儿个便教训教训你这个不孝子!” 杨忠高高扬起鞭子,杨瓒一看,吓得立刻窜起来,说:“阿爷,不是二兄的主意,是……是我的主意!” “好好,”杨忠笑着说:“又变成你的主意了?到底是谁的主意?” 杨整立刻说:“阿爷,真的是儿子的主意,你还是打儿子罢,三弟那身子板根本不禁打!” “二兄!”杨瓒着急起来,阿爷的手劲儿极大,这家法不是闹着顽的,三十鞭子就能要了一个人的命,若是打上几鞭子,这之后几个月二兄都没法子进军营,必须都在榻上休养渡过,杨整可是车骑大将军,多少双眼睛贼着他的位置呢,倘或修养几个月,恐怕会被旁人给挤掉了官位。杨瓒一咬牙说:“我的主意。” 杨整和杨瓒争执起来,反而是始作俑者的杨兼一派安然模样跪在地上,虽他衣襟上都是咸奶茶的幌子,但一点也不狼狈,反而有几分悠然。 杨忠说:“都是老二老三的主意,没有你这个做兄长的一点干系?” 杨兼笑眯眯的说:“阿爷,门外面儿没人了,这儿就咱们几个,您就别演了,有话已经可以说了。” 他这话一出,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有些子懵了,都不知是甚么情况,杨忠胡子蹦了两下,说:“小崽子!” 杨忠虽这么骂着,但是竟有些没辙,他刚才的确不是想要家法处置三个儿子,只是想把他们带进祠堂,把门一关,这样一来也好说话。 杨整见阿爷慢慢把鞭子放下来,拍了拍自己胸口,傻笑着说:“哈哈,原来阿爷没想动家法啊,吓死儿子了,还好还好……” 杨忠没好气的看了一眼杨整,叹气说:“从来都是兄弟们惹事儿你兜着,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傻儿子。” 杨瓒则是说:“阿爷您别骂二兄,骂得更傻了。” 杨忠把鞭子扔在地上,说:“别贫!说说罢,你们三个小崽子,是不是真的要把咱们隋国公府的房顶给捅穿啊!齐人!齐人的兰陵王!兰陵王啊!!” “阿爷阿爷!”杨整和杨瓒赶紧做噤声的动作,说:“嘘、嘘,小声点,小声一些。” 杨忠这才发现自己太激动了,喊了好几嗓子兰陵王,生怕旁人听不到似的,赶紧也做了两个噤声的动作,四个人扎在一起,席地而坐在祠堂里。 杨兼低声说:“倘或能收归兰陵王,这便不是叛国,而是头功。” 杨忠叹气说:“我还能不知道这个理儿?但收归兰陵王,齐人的贵胄?您们谁有把握?” 杨瓒毫不犹豫的说:“阿爷,大兄有把握。” 杨整也点头附和说:“对对,阿爷,大兄可以。” 杨忠看向杨兼,说:“你当真有把握?” 杨兼微微颔首,说:“十拿九稳。至于那最后的一丁点子变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在这个朝堂上混,总是需要冒点危险的。” 杨忠哪里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如今朝廷动乱,南北纷争,北面也不安生,要面对北齐的打击,还要面对突厥的贪婪无度,朝廷中还有小皇帝宇文邕和大冢宰宇文护的争执,党派混乱,想要在这样的境况之下挣扎求存,哪一天不危险? 杨忠似乎下定了决心,眯眼说:“你说有法子让兰陵王归顺?这兰陵王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将才,虽年轻了一些,但骁勇果干,倘或能为我所用,确也不错……到底是甚么样的法子,能让兰陵王归顺?” 杨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环视了一眼所有人,随即轻飘飘的说了四个字:“放虎归山。” “放……” “放?!” “放了他?” 杨整、杨瓒还有做爹的杨忠,三个人都惊诧的说不出一句完整话,震惊的瞪着杨兼,似乎怀疑杨兼脑子不好使。 杨整挠了挠后脑勺,说:“大兄,你别开顽笑了,大兄也说了,这放了兰陵王回去,那便是放虎归山啊!” 高长恭如今还不出名,算是“大器晚成”的类型,但是不难看得出来,的确是一块璞玉,假以时日,必然大放光彩,把这样的老虎崽子放回山里头,岂不是养虎为患,后患无穷? 杨兼不紧不慢的说:“咱们虽俘虏了高长恭,但这高长恭倔的很,两位弟弟也体会到了,想让他归降,必然难上加难。” 虽高长恭刚才跟他们服软了,已然答应用膳,但大家都看得出来,这是高长恭的缓兵之计,高长恭绝对不会就此继续服软,还会找各种各样的法子逃出隋国公府。 杨兼说:“想要高长恭归降,必须有人逼迫于他,而这个逼迫他的人,是敌人并不管用,一定要是自己人。” 杨整都给他绕进去了,一脸听不太懂的模样。 杨兼笑着解释说:“这种硬骨头,敌人越是严酷,他便越是有骨气,就像一根顶梁柱,怎么压迫都没有用,如何施压都不会压垮,但是顶梁柱也有一个弱点,倘或不是施压,而是换另外一种法子,从侧面敲击,一敲就断……” 杨兼等人都是北周人,兰陵王是北齐人,在兰陵王看来,北周人绝对是敌人,因此敌人给兰陵王施压,兰陵王是绝对不会屈服的。 杨兼继续说:“反正留着兰陵王,也只是浪费一份口粮,不如把他放回去,让他全须全影,安安稳稳,顺顺当当的回到齐人的邺城去。阿爷与二位弟亲想想看,咱们已经送了兰陵王的肉糜饭回去,想必有不少人知道兰陵王已经身死,这会子兰陵王突然全须全影的出现,能不惹人怀疑么?” 杨瓒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抚掌说:“好!这法子妙的很!” 原杨兼想用的是挑拨离间的法子,让北齐人自己怀疑自己人。 杨忠却死死皱着眉,他年岁大,见过大世面也多,自然想的也多,说:“虽是如此,但万一齐人信任兰陵王,你的计谋落了空,可便是送了一个天大的人情给他们。” 杨兼对答如流:“阿爷莫急,还有后话儿呢。兰陵王是他们自己人,齐人不怀疑自己人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无妨……诸位可别忘了,突厥使团已经入京,只要抓住这次与突厥的往来,便能与突厥一起发兵,攻打齐地,等到那时候,兵戎相见,阿爷再与兰陵王在战场之上叙叙旧,谈谈昔日往事,兼便不信,齐人还不怀疑兰陵王。” 这是一盘长棋,并不会立刻奏效,但倘或不立刻下手,又怎么能布下这盘长棋呢? 杨兼淡淡的说:“到时候齐人怀疑兰陵王,便会把兰陵王从阵营里推出来,咱们根本不需要做甚么,只需要静做渔翁便好,何乐而不为?” 杨忠眯眼思虑良久,终于点点头,说:“此事必须小心谨慎,不能叫旁人知晓。” 杨兼点点头,笑着说:“晾他两天,放他走便是了。” 四个人偷偷合计了一番,终于从祠堂中出来,为了掩人耳目,杨忠还扯着大嗓门喊:“小崽子!打不死你们!看你们下次还犯浑?!” 杨瓒也是装模作样的唤了两声:“阿爷,儿子们再不敢了……” 隋国公带着三位世子进祠堂请家法,小包子杨广便被拦在了外面儿,毕竟家法太过“血腥暴力”。 杨广站在祠堂外面儿,其实一点子也不着急,因着杨广的心窍精明的很,他也一眼便看出来了,杨忠根本不是想要请家法,而是选了一个人少僻静的地方。 因此杨广根本不着急,抱着肉肉的小胳膊,一脸冷漠老成的模样,靠在祠堂外面的围栏上,便这样静静的等着众人从祠堂里出来。 “吱呀——” 祠堂的舍门一打开,小包子立刻放下手来,收起老成冷漠的表情,登时换上一副委屈、可怜、无助,且害怕的表情,眼眶说红便红,两只大眼睛里装满了泪泡,颠颠颠跑过去,咕咚一头扎进杨兼怀中,奶声奶气的呜咽着:“呜呜呜——祖亲不要打父父,不要打父父!” 杨广尽职尽责的扮演着无害小可爱,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杨兼赶紧把便宜儿子抱起来,哄着说:“乖别哭,祖亲没有打父父。” 小包子嘟着嘴巴,继续飙演技,可可怜怜的抱着杨兼的脖颈,腻着杨兼,说:“父父骗人!祖亲好凶哒!” 杨忠看到孙儿,比看到儿子还要亲,立刻把小包子抢过去,抱着小包子说:“乖孙孙,以后长大了可不能像你阿爷和叔叔们那般没样儿,让祖亲少操点心。” 小包子眨巴着红彤彤的大眼睛,使劲点了两下头,两只肉肉的腮帮子还颤抖了几下,用小肉手拍着杨忠的胸口,给他顺气,奶声奶气的说:“嗯!窝听话!祖亲不气不气!” 杨忠眼看着乖巧的小孙子,心口里热的都翻滚起来,感叹的说:“我这乖孙怕不是你亲生的,亲生的岂能如此懂事儿?” 杨兼:“……”二弟的吐槽功底,一定是遗传了阿爷。 突厥使团进京,隋国公府好一顿忙叨,因着打算晾高长恭几日,所以杨兼他们这些日子便忙碌着突厥之事,根本没去见高长恭。 突厥燕饮乃是杨兼这个主膳中大夫亲手操办,一切大小事务,全都经过杨兼之手。 主膳下大夫本想给杨兼一个下马威的,让他新官上任,什么都顽不转,毕竟杨兼年纪轻轻,又是个富家子弟,必然没有大摆宴席的经验,但是李安想岔了。 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杨兼的经验还是很丰富的…… 杨兼的母亲早年开了一家蛋糕店,做甜品是一把好手,后来因为躁郁症,便放手了蛋糕店,杨兼长大一些,将蛋糕店重新开起来,如今已经变成了首屈一指的大企业。 因此杨兼不但不缺乏经验,这方面的经验反而很是丰富,一点子不会手忙脚乱,一切井井有条,按部就班,根本不需要主膳下大夫李安插手,反而比主膳下大夫置办的还要体面。 今日便是燕饮突厥使团的日子,隋国公杨忠负责接待使团,这会子要去馆驿引导使团进入皇宫,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都需要一同跟随,而老大杨兼因着负责了燕饮的事务,今日便不能去馆驿迎接,而是要先行进宫,去宫中膳房督促燕饮。 杨整说:“大兄,那我们先去馆驿了。” 杨瓒嘱咐说:“大兄一个人儿,小心一些子。” 杨兼摆摆手,自己进宫去膳房也好,正好不用去馆驿,因着杨兼发现,阿爷还没有放弃让自己迎娶突厥阿史那国女的心思。按照杨忠的话说,杨兼正好没有妻室,小包子这么小没有娘亲,诸事都不便宜。 杨兼很是头疼,给小包子娶回一个只比他大四五岁的娘亲来,岂不是更不便宜? 等杨忠并着弟弟们都走了,杨兼也准备进宫去膳房。杨兼首先要去膳房督促燕饮,因此并不需要穿着太好,只是穿了普通朴素的衣袍,左右从膳房出来都要更衣才能去燕饮。 杨兼知道今日热闹,毕竟要燕饮突厥,在逍遥园大摆宴席,哪里知道,一进宫门,还没到止车门,公车署已经被堆得满满当当。 杨兼吃惊的自言自语:“时辰还早,这么多人么?” “那可不是?”一个声音从后背传过来,杨兼回头一看,说话之人原是宇文会。 骠骑大将军宇文会也来了,这个时辰距离燕饮还有些光景,没成想宇文会如此积极,今日的宇文会……同样是个花公鸡。 宇文会摇着腰扇,一派贵胄公子的模样,一步三晃走过来,展开手臂,好似孔雀开屏,说:“今儿个我这身行头,怎么样?” 杨兼笑了笑,很是温和,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说:“旒苏拆了?” 宇文会:“……”怎么还想着旒苏呢! 杨兼说:“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今日的骠骑大将军品貌是非同寻常呢。” 宇文会嫌弃的说:“会不会聊天儿?哪一日本将军不是品貌非凡?” 杨兼笑着说:“大将军怕是对阿史那国女还没死心?” 宇文会的腰扇指了指公车署里排队的辎车和骏马,说:“你看看他们,死心了没有?不一个个都跟花公鸡一般,为了博得阿史那国女一笑,你看看,涂脂抹粉的,呛得我直头晕。” “咳……”杨兼没忍住咳嗽了一声,今日为了下厨朴素,杨兼身上也没有戴玉佩、腰扇那些劳什子的顽意儿,这会子只好用手扇风,说:“这话儿,应该兼说才对,大将军没少熏香罢?有点呛人。” 宇文会:“……” 宇文会再一次嫌弃的打量着杨兼,说:“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儿?今儿个穿的如此素气?是了,我可听说了……” 宇文会的笑容突然异常“猥琐”,靠前两步,对着杨兼挑眉,简直便是挤眉弄眼,拢着手小声说:“你行啊,我真真儿是看错你了,还有你那个呆头呆脑的二弟,还有还有,你那个看起来很正派迂腐的三弟,你们三个……” 宇文会说罢,又嘿嘿一笑:“我听说,你们三个一起找乐子来着?被隋国公当场抓住,气的隋国公府胡子都要掉了?遍京兆都知道了!” 杨兼眼皮一跳,果然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看来这隋国公府中的细作,可不只是小玉米一个人,恐怕哪个国公府都遣了细作来安插。 不过好在那日里他们在祠堂里合计,旁人根本不知情,细作还以为杨忠如此生气,是因着三个儿子不学好,这事儿也只是当作笑料传了出来,给杨兼的风流艳史添加了浓重的一笔而已…… 杨兼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也没有辩解甚么,就在此时,突听宇文会说:“来了!” 公车署的人群也骚乱了起来,仿佛是一块磁铁投入了铁屑之中,乌央乌央的人群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牵引着,立刻聚拢过去。 “阿史那国女来了。” “是突厥的使团!” “快快,来了!” 人群立刻一拥而上,唯独杨兼长身而立,站在远远的地方不去掺合,摇了摇头,笑着说:“果然是有吸力啊……贪婪的吸力。” 阿史那国女只有九岁,就算古代成婚再早,九岁也是不能成婚的,因此这趟阿史那国女只是准备订下婚约,还需要过个八/九年,才能成婚。八/九年,这个变数可就大了,难道这些子贵胄之子真的是爱见阿史那国女,爱见的要等阿史那国女八/九年么?其实不然,这些贵胄之子,不过只是想要抓住突厥这个利好,既能摆布朝廷,又能威慑北齐,两面的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杨兼没有这个“嗜好”,转头离开公车署,往膳房而去。 膳房里忙的热火朝天,主膳下大夫李安因着不服气杨兼,是个甩手掌柜,这会子根本不在,只有一些基本的膳夫在忙碌,大家伙儿看到杨兼走进来,立刻迎上去。 杨兼没有甚么派头,为人也随和,说话温柔,长相俊美,给人的印象十足十的好,膳夫们也喜欢亲近杨兼,将准备好的食材送上来,说:“世子,您看看,这些都是您要的食材,全是顶好的。” 杨兼验收了食材,点点头,说:“行了,开工罢。” 他说着,卷起袖袍,准备亲自理膳。 膳夫们拦住杨兼,说:“世子,您乃是千金之躯,小人们理膳便可以了,世子您在一旁掠阵便是。” 杨兼笑了笑,说:“膳食可不管你是不是千金之躯。大家伙儿一起忙,也能早点收工。” 膳夫们见杨兼如此没有官架子,便没再强求,立刻麻利的开始理膳。 阿史那国女出了一个难题,杨兼已经想好了对策,那便是咸奶茶和甜奶茶,今儿个杨兼便要亲自做这两种奶茶。 他净了手,将芋头和奶熬煮,准备将芋头碾成芋泥,就在这会功夫,突然看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从膳房的小后门钻了进来。 膳房虽然不是什么重地,但也绝不允许外人进入,毕竟若是有人在膳食里投毒,那罪名谁也担不起。 杨兼微微蹙眉,立刻走过去查看,从后面窜进来的人影蹲在地上,鬼鬼祟祟的,扒着后门,一直往外探头,似乎在查看甚么。 杨兼走得近了,仔细一看,这鬼鬼祟祟的人影只有半大点儿,个头很小,不正是被万人追捧的突厥之女,阿史那国女么? 杨兼瞬间明了,这阿史那国女怕是不堪贵胄子弟的骚扰,因此一路逃窜过来,竟然躲进了膳房中,远处隐约还能听到贵胄子弟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阿史那国女狠狠松了一口气,似乎很是自豪自己把那些贵胄子弟甩了开,笑眯眯的从地上蹦起来,哪知道这一蹦起来,杨兼就站在她身后,“咚!”一声,阿史那国女登时撞到了杨兼。 “鸭!”阿史那国女吓了一跳,立刻跳开三步,戒备的打量杨兼。 今日杨兼穿的一身很朴素,又攘着衣袖,手掌中甚至还拿着一只没来得及放下的芋头,阿史那国女立刻松了口气,很自然的将杨兼误会成了膳夫。 阿史那国女一转过来,杨兼立刻便笑了起来,原因无他,这阿史那国女脸上蹭了很多黑泥,简直便是蓬头垢面,不知是不是逃跑半路摔了一跤,别说阿史那国女没认出杨兼是隋国公世子,倘或不是年岁的缘故,杨兼也几乎认不出眼前这脏兮兮的小女孩便是阿史那国女。 阿史那国女见杨兼对着自己笑,登时板起脸来,她的个头比小包子杨广高一些,这个年龄段算是个头高的,脸盘子也肉呼呼的,下巴带着小尖儿,勉强算是圆乎乎的瓜子脸儿,一板脸,小眉毛挑起来,异常严肃。 杨兼深刻的反思了一下,虽他并无嘲笑之意,但是如此看着姑娘家发笑,的确不是君子之举,微微咳嗽一声,方要道歉。 哪知下一刻,阿史那国女一蹦老高,仿佛一个小豆包一样,拍着手惊叫:“鸭!你笑起来真好看!” 杨兼:“……” 杨兼登时有些头疼,摆明了阿史那国女还是个小孩子,一副童心未泯的模样。 杨兼说:“国女,这里乃是膳房,除了膳夫一律不得入内,还请国女行个方便,离开膳房。” 阿史那挺起腰杆儿来,仰着头去看杨兼,两手叉腰,说:“你这膳夫,知道我是可汗之女,竟还叫我离开?” 杨兼说:“这与国女身份无关。” 阿史那眼珠子转了两下,看似很灵动,却抬起手来挠了挠头发,似乎头一次碰壁,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史那国女干脆说:“膳房里清净,那些个人不会追过来,我想在你这里避一避风头。” 膳房乃是重地,又是突厥燕饮的当口,杨兼自然不能一拍脑袋破坏了规矩,万一有甚么后果,可是不好承担的。 于是杨兼说:“即使如此,国女不妨在后园歇一会子罢。” 杨兼带着阿史那国女从膳房出来,膳房后面有一个小空场,是平日里堆放食材和木柴的,虽然简陋了一些,但胜在收拾的停妥干净。 杨兼请阿史那国女坐在劈木柴的小墩子上,转头回了膳房,很快又走出来,手里端了一只小盆子,放在地上。 阿史那国女不以为然,低头一看,登时又是“鸭!”一声,两只小肉手捂住自己的脸蛋,说:“我我我、我的脸鸭!” 显然阿史那国女并不知道自己脸上都是污泥,这会子堪堪发觉,赶忙用手掬水,潦在脸上,把污泥全都洗干净,杨兼又递给她一方帕子,让阿史那国女擦脸。 阿史那国女用帕子擦着脸,偷偷去看杨兼,似乎觉得自己方才的德行太过丢人。 这会子把脸洗干净,阿史那国女竟然意外的白皙,鼻梁很高,大眼睛,长相精明又伶俐,圆圆的小脸蛋儿,十足可人的模样。 “咕噜——咕噜——” 阿史那国女堪堪洗了脸,肚子突然叫唤了起来,又是“鸭!”一声,连忙捂住自己的小肚子,尴尬的脸色通红,几乎无地自容。 杨兼一脸了然,怕是阿史那国女为了躲避贵胄子弟体力消耗有些大,加之阿史那乃是突厥之人,初次来到京兆长安,饮食多有不服,这会子饿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阿史那国女满脸通红,用大眼睛瞥着杨兼,说:“有……有吃的么?” 杨兼无奈的摇摇头,再次走进膳房,过了不得一会子又出来,手中端着一个小笼屉,里面放着蒸熟的芋头,另外一手拿着一只小碗,碗里放的是蜜糖。 杨兼将蒸好的芋头和蜜糖放在阿史那国女面前,说:“膳房正在准备燕饮,忙碌不可开交,国女便委屈一些,食一些芋,垫垫胃罢。” 阿史那国女未曾见过芋头,只觉得新鲜的很,杨兼从小笼屉里拿出一个芋头,仔细的剥开皮,将芋头交给阿史那国女,说:“蘸了蜜糖,便可以食用。” 阿史那国女虽是突厥之人,但好歹是国女,山珍海味都食过,却从未食过如此鄙陋的吃食,只觉怕是不好吃,但此时饿极了,也不在乎这些了,连忙接过芋头,“吁吁”的说:“鸭,好烫,烫手鸭!” 她急不可待的将芋头在琥珀色的蜜糖中滚了一下,随即一口咬下去:“唔!烫——鸭,好甜!好香!” 芋头香醇软糯,蜜糖清甜可口,绵软的芋头裹着浓浓拉丝的蜜糖,一口放入嘴里,异常的满足,不只是管饱,亦能满足口舌之欲。 阿史那国女万没想到,如此简陋的吃食竟然这般美味,吃得十足豪放,三两口将一只芋头吃光,还意犹未尽的啜着自己沾满蜜糖的手指,口中含糊的说着:“好次好次!真好次鸭!” 阿史那国女吃完了芋头,大眼睛又开始乱转,瞟着杨兼,杨兼似乎看出了阿史那国女意犹未尽,又从膳房拿出两只热腾腾的芋头,递给国女。 阿史那当即欢心起来,一手握着一只大芋头,当成了宝贝,却不舍得食,笑着说:“笑起来很好看的膳夫,你叫甚么名儿鸭?放心好了,虽我贵为突厥国女,但决计不会嫌弃你这个膳夫鄙陋的!” 杨兼挑了挑眉,这时候膳房里传来声响,膳夫们忙碌的说:“燕饮要开始了,动作都麻利儿点,每一道菜色做好之后都要交给世子验收,听到了不曾?” 阿史那国女听到燕饮二字,突然想到在膳房耽搁的时间太长,险些误了正事儿,连忙蹦起来便跑,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要先走了!” 她说着,不忘了那两只芋头,抓着芋头一溜儿烟就跑,跑到半路又折返回来,笑得有些羞涩,说:“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膳夫,本国女有空会回来找你的!” 说罢,笑得更加羞涩,小脸蛋也红扑扑的,埋头跑了。 杨兼还有事情要忙,并没有在意阿史那国女,回了膳房继续去做自己的奶茶。 阿史那国女埋头羞涩的跑开,正巧和前往膳房的杨整、杨瓒和杨广撞了一个正着。 国女红着脸,手里还攥着两只大芋头,这光景怎么看怎么诡异,一路嘻嘻嘻笑着跑走,笑得三人头皮莫名发麻。 杨广眯着眼睛看着国女跑远的背影,又看了看膳房的方向,从膳房的门舍看过去,正好看到杨兼正在攘袖忙碌着。 杨广心中警铃大震,这膳房之中若是有甚么人能让阿史那国女如此羞赧,怕是只有杨兼本人了罢? 杨广真没想到,便是这么一会子的空档,杨兼竟然还能沾花惹草,惹得阿史那国女芳心大动。 虽杨广知晓,阿史那国女应该嫁给小皇帝宇文邕,成为未来的皇后,但怕就怕有变数,万一真叫杨兼捕获了国女的放心,按照北周有求于突厥的境况来看,阿史那国女必然会成为隋国公府的世子妃,往后若是有了孩子,还哪里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杨广当即眯起眼睛,哒哒哒迈开小碎步,一头扎进膳房,奶声奶气的说:“父父!” 杨兼正在忙碌,没成想便宜儿子竟然跑来了,惊讶的说:“你们怎么来了?” 弟弟们应该前往馆驿迎接突厥使团,为使团导路,而儿子应该在隋国公府中,没成想全都跑到了宫中膳房来。 杨瓒说:“还不是小侄儿,一刻见不到你也不成,一定要我们带他进宫来。” 杨整和杨瓒去了馆驿,很顺利的迎接使团入宫,这会子清闲下来,便带着小包子过来看看。 杨兼还要忙碌一会子,小包子却不离开,执意要在膳房门口等杨兼,门神一样戳在外面,不知道是不是杨兼的错觉,便宜儿子就跟防贼一样…… 杨广自然是在防贼,就防着那些莺莺燕燕围着杨兼,绝不能让旁人撼动自己隋国公府小世子的地位。 杨兼又忙碌了一会子,做好了奶茶,便把事物都交给膳夫,准备去洗漱更衣,换一身衣裳再参加宴席。杨兼去换衣裳,小包子都守在门口,一步也不离开。 等杨兼都打理好了,众人便准备去逍遥园参加燕饮了,杨兼抱着小包子,与二弟杨整,三弟杨瓒一并子往逍遥园去,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前面嘻嘻哈哈的声音。 但那并非是愉悦的嬉笑声,而是嚣张的嘲笑声。 杨整说:“诶?那不是蜀国公家的幼郎主么?” ——尉迟佑耆。 自从原州行猎之后,杨兼一直没见到尉迟佑耆,虽杨兼已经对尉迟佑耆发起了拉拢的邀请,但是尉迟佑耆这个人也不知是面皮薄,还是太冷漠,总是不见人影儿,不像是宇文会那般厚脸皮,见天儿的往隋国公府跑。 没成想今儿个却偶遇到了尉迟佑耆。 尉迟佑耆就一个人,被四五个贵胄子弟围着,他们年岁都相仿,全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那打头的贵胄子弟,说他穿金戴银都不为过,一股子奢靡的土豪气场扑面而来,堵住尉迟佑耆的路,正哈哈大笑着嘲笑他。 “看呀,这是谁?” “这不是蜀国公家的幼公子么?” “甚么幼公子,就是一个小野种!” “正是啊,小野种!今儿个逍遥园的宴席如此格调,你这个小野种也能赴宴?怕不是宗师署发错了请柬罢!” 杨瓒蹙了蹙眉,说:“是卫国公。” 卫国公,同样都是国公,和尉迟佑耆的老爹蜀国公同级,却能如此嚣张跋扈嘲笑尉迟佑耆,这其中也是有原因的。 不为旁的,因着这卫国公乃是“从龙皇弟”,简单来说,他是宇文邕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名唤宇文直。 小皇帝宇文邕即位,宇文直这个亲弟弟亦是鸡犬升天,有这层血亲关系在其中,所以宇文直十足看不上蜀国公、隋国公等等这些异姓国公,而尉迟佑耆恰巧又是蜀国公府中一个妓子生下的庶子,因此宇文直更加看不上尉迟佑耆。 跟随着宇文直的都是他的酒肉之友,仗着宇文直的身份,一个劲儿的起哄,不停的嘲笑挖苦着尉迟佑耆。 尉迟佑耆立在当地,被他们挡住了去路,不能进入逍遥园,面子上冷清的仿佛是一潭死水,或许是因着尉迟佑耆是一路被人嘲笑长大的,所以不缺这点子嘲笑,已经见怪不怪了,压根儿不见生气,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甚至被宇文直戳着肩膀叫他小野种,尉迟佑耆的眼中也没有任何波澜。 ——野种! ——小野种!杨兼是小野种!哈哈哈! ——你们不知道,杨兼他爸是变态,他妈是神经病!哈哈哈,变态神经病的儿子,小野种,小野种! 杨兼抱着小包子,正好目睹这仗势欺人的场面,他慢慢闭了闭眼睛,这种被人围堵的场面,让杨兼回忆起了一些自己的过往。 当年的杨兼还很懦弱,因为年纪小,无力反抗,小小的杨兼在家里被母亲打得遍体鳞伤,在外面被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大孩子围在墙角,那些人呲着黄牙,肆意的嘲笑,口水飞溅,杨兼还清晰的记得,衣衫被溅上那些嘲笑之人口水的感觉……很恶心。 小包子杨广坐在杨兼怀中,莫名感觉到杨兼抱着自己的手臂慢慢缩紧,但杨兼本人的目光却很平静,好似没有波澜。 尉迟佑耆死鱼一样立在当地,木然的被宇文直带头嘲笑,就在此时,他似乎听到了脚步声,正好和杨兼四目相对。 尉迟佑耆眼中登时有些慌乱,似乎在熟悉之人面前被谩骂野种,终于让尉迟佑耆感觉到了一丝丝痛楚。 杨兼静静的与尉迟佑耆四目相对,眼看着宇文直和那些贵胄子弟戳着尉迟佑耆的肩膀子嘲笑。 杨整脾性最大,似乎看不过去了,说:“他们欺人太甚!” 他刚要上前,杨兼却突然拦住杨整,说:“二弟。” 杨整不知为何大兄要拦住自己,难道大兄怕了宇文直不成?就因着宇文直乃是小皇帝的亲弟弟?但转念一想,不对劲,大兄连权倾朝野的大冢宰宇文护都不怕,又怎么会怕一个卫国公? 杨兼拦住杨整,突然调头就走,转身离开,往来的方向而去。 尉迟佑耆分明和杨兼四目相对,眼看着杨兼转头离开,不由得苦笑一声,眼神越发麻木,微微垂下头去。 杨兼转头离开,两个弟弟跟在身后,不知他要做甚么,没想到杨兼竟然快步回了膳房,进了膳房之后,把小包子杨广放下来,弯腰从膳房的角落捡了几只生的,没有处理过的芋头,落成一座小山,放在承槃之中。 杨瓒奇怪的说:“芋?大兄,你拿这么多芋做甚么?” 杨整也是一头雾水,杨兼却挑唇一笑,说:“山人自有妙计。” 他说着,让小包子跟在身边,端着装满芋头,十足沉重的木承槃大步离开膳房,往逍遥园的方向赶过去。 果不其然,他们回到逍遥园门口之时,宇文直还在嚣张的欺凌人,那些贵胄子弟嘴里骂的没谱儿,越说越是难听,旁边还有许多人围观,但因着宇文直的身份,根本没有人敢多管闲事儿。 杨兼端着木承槃,眼看到宇文直,并没有放慢脚步,反而加快了脚步,大步跑过去口中没甚么诚意的说:“小心小心!让一让,让一让,别撞了!” 杨兼这么说着,却手一歪,十足诚心的将木承槃一斜,把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芋头全都扔在宇文直身上。 杨广眼皮一跳,杨兼这假动作,也……太真切了一些。 宇文直嘲笑的欢心,没注意杨兼,突然看到杨兼冲上来,已然来不及躲闪,铺天盖地的芋头扔在宇文直的身上,有的砸到脑袋上,有的砸到脸上,宇文直不知那是甚么,还下意识的伸手接了一下,蹭的满手都是灰土。 宇文直定眼一看,一地肮脏的食物,也说不上是甚么名儿,他本是贵家子弟,根本不认识芋头不芋头的。 杨兼成功扔了宇文直满身芋头,随即“啊呀”一声,十足浮夸的说:“对不住对不住!没拿稳,真真儿是对不住,我给你擦擦!” 杨兼说着,还用抓过芋头的手,对着宇文直的脸使劲摸了好几把。 “你做甚么!”宇文直气的浑身打飐儿,使劲撇开杨兼的手,说:“是你?!你这弄得甚么肮脏顽意儿!?” 杨兼低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掌,拍了拍手,很随和的笑了笑,说:“卫国公有所不知,兼授人主之命,准备燕饮,这些都是燕饮要用到的食材。” 宇文直嫌弃的要命,但杨兼乃是隋国公世子,嫡长子,正儿八经的世子,往后便是隋国公,宇文直虽嫌弃这些子异姓国公,但实属欺软怕硬,隋国公又手握重兵,他不好和杨兼撕开脸皮。 再者,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杨兼这般诚恳道歉,这么多人围观,倘或宇文直揪着不放,脸皮也不好看。 宇文直只得作罢,打算继续欺压软柿子尉迟佑耆撒气,但是下一刻,不知为何,宇文直只觉得自己手痒、脸也痒,只要是露出来的皮肤都异常的发痒,而且不是错觉,愈来愈痒。 “怎么……怎么这么痒?哎呦喂……嘶……怎么回事儿!?” 宇文直立刻挠起来,先是抓手背,又是抓手心,然后去抓脸,摸了脖子也觉得痒,哪哪都痒,痒的恨不能跳起来,脸皮瞬间给抓红了。 杨兼了然一笑,宇文直不知为甚么,杨兼能不知道么?说起这个芋头,它和山药一样,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有粘液,很多人接触过生芋头和山药之后,都会发痒,而且不少人对芋头和山药还过敏,痒的便更加过分。 杨兼恰好是那个对芋头和山药不敏感之人,每次处理芋头山药都不怎么痒,若是手痒,一会子也就过去了,但是宇文直便不一样了。 宇文直这细皮嫩肉的,一看便是养尊处优,杨兼兜了一大盘子的芋头在他身上,露出来的手背、脖子和脸,全都无法幸免,杨兼还犯坏,故意给他呼噜了两把脸,旁人还以为杨兼只是想把灰土呼噜到宇文直的脸上,岂知道杨兼的心肠更黑。 看来宇文直正好对芋头的粘液过敏严重,痒的他不行,大庭广众之下,扭来扭去,多动症一样挠着,越是挠越是痒,手痒的地方碰到了其他皮肤,其他皮肤也跟着痒起来,就跟中了邪魔一样,完全魔怔了。 “卫国公!卫国公您这是怎么了?” “别挠了!快别挠了,都见血了,这是要破相啊!” “痒啊,这么这么痒!” “快!快去找小医!!” 宇文直的狐朋狗友登时慌张起来,手忙脚乱的搀扶着宇文直离开,他们一碰宇文直,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自己也跟着痒起来。 “哎呦,我怎么也痒?!” “糟了,咱们怕是中邪了罢!” “好痒啊,哎呦好痒……” 那些人慌乱的互相搀扶,踉踉跄跄跑去找医官,尉迟佑耆全程不知甚么情况,一脸迷茫的呆愣在原地,那满脸的冷漠卸去,反而多了一丝少年气息,嘴巴张着,保持着吃惊纳罕的表情,久久不能回神。 杨兼拍拍手,看着宇文直等人落荒而逃,这才幽幽一笑,说:“想顽?怕你顽不起。” 杨整这才明白,原来大兄有后招,而且兵不血刃,这般轻松便解决了宇文直,也没造成甚么不必要的骚动,对杨兼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而杨瓒好似被触动了机括,捂着肚子笑起来,说:“你们……你们看到宇文直那样子了么,真真儿可笑……” 杨兼眼皮一跳,不知三弟原来笑点如此诡异,杨整则是挠头说:“三弟可能早就看卫国公不顺眼了。” 卫国公宇文直仗着自己乃是皇弟,因此一直欺善怕恶,杨瓒此人最是“迂腐”,因此也最是看不起宇文直,但是碍于宇文直的身份,没法子教训宇文直,今日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小包子杨广非常是时候的拍马屁,拍着小肉手,一蹦一蹦的说:“父父好棒!父父腻害!” 杨兼看到小包子卖萌,立刻便想抱抱小包子,揉揉他的小肉脸,杨广吓得后退了好几步,使劲摇手,说:“父父!净手!” 杨兼险些忘了,自己手上还有芋头的粘液,倘或碰到了小包子,便宜儿子这小嫩脸,绝对会过敏的。 杨兼解决完了宇文直,准备找个地方洗洗手,尉迟佑耆便跟了上来,小哑巴一样跟在身后,也不出声,亦步亦趋,好像影子一样,如影随形,旁人若看到,恐怕还以为尉迟佑耆是来寻仇的。 等杨兼洗了手,擦干净,尉迟佑耆这才纠结再三,突然没头没尾的说:“我……我能到世子府上,借住几天么?” 尉迟佑耆一开口,竟然不是感谢,反而要去隋国公府借住。 杨兼听了,却没有任何意外,笑了笑。就如同他说的,尉迟佑耆这个人从小缺爱,因着身份的缘故,没体会过甚么亲情,总是被人欺负,长大了便愈发的冷漠起来。尉迟佑耆不是道谢,反而开口想让杨兼收留,能让尉迟佑耆这么倔的人开口请求,说明尉迟佑耆的心防已然卸去了。 杨兼很自然的说:“早就说过了,随时恭候。” 尉迟佑耆低着头,声音很轻很轻,说:“多谢。” 杨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谢甚么?走罢。” 杨兼成功的拉拢了蜀国公的幼公子尉迟佑耆,众人一并子往逍遥园去,刚走进逍遥园,就遇到了大冢宰宇文护,不用多说,主膳下大夫李安巴结在宇文护身边,笑的满脸是褶,不停谄媚着。 宇文护眼看到杨兼走进来,便挥了挥手,让李安退下,主动来到杨兼面前,说:“怎么,世侄,都到这个地步了,还不服软儿么?突厥燕饮在即,若是无法完成阿史那国女的难题,这丢的可不只是世侄你一个人的颜面。丢失了我大周的国体,你以为……” 宇文护说到这里,微微前倾身子,在杨兼耳边轻笑说:“隋国公府能逃得掉?到时候触怒了天威,怕是老夫也救不得世侄啊。年轻人不服输是好的,但末了下不来台,面子到底不好看。” 杨兼不以为然,回视一笑,学着宇文护的动作,也在宇文护耳边低声说:“大冢宰多虑了,兼好不好看,一会子看过才知道。” 杨兼说罢,对宇文护恭敬的拱手作礼,一点子刺儿都挑不出来,施施然走人。 逍遥园的燕饮异常壮观,小皇帝宇文邕出席宴席,突厥使者并着阿史那国女恭敬的献上方物,燕饮很快便开始了。 阿史那国女踏步在燕饮席间,笑眯眯的说:“人主,不知道阿史那日前所说的浆饮,可有眉目了?” 别看阿史那年纪还小,但聪明伶俐,说话头头是道儿,又说:“大周人才济济,想必阿史那这点子小小的要求,大周的才俊们也不会放在眼中罢!” 宇文邕笑了笑,说:“阿史那国女不必心急,浆饮已有眉目,寡人将此事交给了隋国公世子,也便是我大周的主膳中大夫……世子,还请将浆饮端出来,让突厥的使团们品尝品尝。” 杨兼早就做好了准备,立刻让人将甜奶茶和咸奶茶端了出来,每人一份,甜奶茶注在晶莹剔透的水精杯中,芋泥蹭在杯壁上,被逍遥园犹如白昼的灯火一打,熠熠生辉,犹如天上的银河,绚烂无比。而这个咸奶茶装在特制的小锅子里,用料十足丰富,一打开盖子,登时冒出阵阵的喷香,说不出来的诱人。 杨兼施施然站起来,拱手对众人说:“阿史那国女所提之要求,浆饮既要可以咸口饮用,也要可以甜口饮用,此浆饮正好一甜一咸,还请阿史那国女与突厥使团品鉴。” 阿史那国女一眼便看到了杨兼,她在膳房早就见过了杨兼,当时还拿了两只“伴手礼”芋头走,阿史那不知道杨兼便是隋国公世子,还以为他是一个卑微的膳夫,如今一见,杨兼已经换上了世子的衣袍,在灯火的烘托下,简直判若谪仙! 阿史那瞪着眼睛,一脸吃惊,那是又惊又喜,还未品尝奶茶,已经蹦着脚的说:“鸭!是你!” 她这话一出,在场众人有些奇怪,隋国公世子甚么时候与阿史那国女“暗通沟渠”了? 杨兼只是微笑,说:“请阿史那国女品鉴。” 阿史那国女早就见过了杨兼,杨兼又是给她打水擦脸,又是给她蒸芋头食,阿史那国女初来乍到,年纪又小,对杨兼早有好感,此时滤镜恨不能有两米厚,奶茶尝都没尝,立刻说:“好喝好喝!” 宇文护本稳操胜券,没成想情况急转而下,回头狠狠瞪了一眼主膳下大夫李安,李安也没想到会是这样,额头滑下冷汗,抬起袖袍来偷偷擦了擦汗水。 突厥使团本想为难一下北周,北周有求于突厥,这样一来便能坐地起价,好狠狠的叫价。突厥使者使劲咳嗽了一声,低声说:“国女。” 阿史那国女这才晃过神来,为了缓解尴尬,连忙端起甜奶茶的水精杯,就着吸管啜了一口,登时瞪大了眼睛,连连赞叹:“鸭!好喝好喝!” 突厥使团以为阿史那国女“被色所迷”,阿史那国女十足冤枉,说:“真的,不信你们也尝尝!” 突厥使者们这才端起杯盏,浅浅的啜了一口,没成想这一口下去,清凉解暑,其中的芋泥醇香甘甜,奶味和茶味结合的恰到好处,不甜不腻,十足的顺口。 突厥使团不可置信的又去尝了咸奶茶,咸奶茶是温热的,不同于甜奶茶的甘甜,浓郁的咸香扑面而来,里面食材满满,都是横货!或许有很多人吃不惯咸奶茶,觉得咸口的奶茶饮多了反而腻人,不过突厥使团乃是北方的游牧民族,比北周人更能接受咸奶茶,这一喝起来,登时停不得口,一碗见底儿,这才想起说话来。 杨兼的奶茶大获成功,加之阿史那国女对杨兼的滤镜太厚,燕饮意外的和谐,十足给周人长脸,小皇帝宇文邕大力的褒奖了杨兼。 杨兼出尽风头,身为主膳下大夫的李安则没有杨兼风光了,李安坏了宇文护拉拢杨兼的计划,他不过是个膳夫而已,膳夫千千万万,宇文护根本不缺这么一个,李安算是彻底失宠了。 李安失去了宇文护的庇佑,还是毒死明帝宇文毓的元凶,他也知道自己前途堪忧,恐怕一不小心便会殒命,必须找一个新的靠山才行。 李安咽不下这口气来,同时咽不下这口气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便是…… 卫国公,宇文直! 宇文直对芋头过敏,痒的那是撕心裂肺的,还以为自己中了邪性,火急火燎的去看了医官,医官却告诉宇文直,这是芋头所致。 古代没有过敏药,古代治疗过敏,那都是从长期调理脾胃和内分泌做起的,虽这样从内调理,的确对治疗过敏有益处,但疗效时间实在太长太长了,简单来说,宇文直眼下只能涂一些清凉消肿的药膏在过敏的皮肤上,但止痒这种事儿,多半都是“玄学”。 宇文直脸上红的几乎破了相,还抓了好几个血道子。今日的燕饮何其重大,宇文直必然要出席,他还想在燕饮上博得阿史那国女的欢心,如果自己能迎娶阿史那国女,那么日后也能牵制人主皇兄,在朝廷中占有一席之地。 宇文直千算万算,临门一脚,却毁了容,他这幅尊容,别说是阿史那国女了,旁人多看一眼都会觉得可怕,还以为卫国公“尸变”了呢,宇文直错过了如此良机,阿史那国女明显还看上了杨兼,对杨兼颇有好感,他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主膳下大夫李安急需一个靠山,而宇文直又愤恨杨兼,这两个人简直是一拍即合,李安便主动找到了宇文直。 李安低声说:“卫国公贵为从龙皇弟,那隋国公世子不过一个小小的世子,竟如此不敬卫国公,小人虽是奴人,都已然看不下去,真真儿为卫国公不值呢!” 李安摆明了拱火,宇文直狠狠地说:“早晚弄死他!不过一个异姓的国公而已,还是赐姓的低下之人!” 李安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刻献计说:“卫国公,小人听说……这隋国公世子对甜食不服,小人斗胆,可以为卫国公分忧,只需要利用职务之便,悄悄的在隋国公世子的膳食之中,放入一点子甜饧,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要了他的命!” 宇文直似乎也听说过杨兼对甜食不服,眯了眯眼睛,他脸上先是痒,这会子抓得疼,心中越发的不忿,恶狠狠的说:“做仔细一点,不要露出马脚。” “是是!” 燕饮顺利举行,众人推杯换盏,杨兼则是抱着小包子杨广,勤勤恳恳的投喂小包子。杨兼特别喜欢给小包子喂饭,看着小包子像小仓鼠一样嚼嚼嚼,莫名有一种成就感。 杨广也懒得挣扎,扮作乖巧模样,老老实实等着杨兼投喂,张开小嘴巴,嗷呜一口将杨兼投喂过来的肉肉吃掉。 杨广嚼着口中的肉块,突然蹙起眉头,这肉的口感竟然如此甜腻?这道菜色摆明了是咸口,不知怎么的变成了甜口。 杨兼不知李安偷偷换掉了自己的菜色,毕竟李安也没有往菜品里面下毒,只是加了一些甜饧,外表没有改变,验毒也是验不出来的,因此摆上了杨兼的席案,根本无人察觉。 杨兼喂了小包子一口,眼看他吃得香,自己也被感染了,便夹了一筷箸,放入口中。 “等……”杨广感觉不对劲儿,立刻开口阻拦,杨兼却已经把那块肉放进了口中。 咸口的烧肉竟然变成了甜腻的滋味儿,甜饧的口感立刻在杨兼的口中融化,甜得过分,甜得腻人,甜得……让杨兼发狂。 “嘭……”杨兼身子一歪,脑袋里眩晕,躁动与迷茫瞬间升起,仿佛是一层迷雾,快速吞噬杨兼的理智,他的身子一歪,坐在怀里的小包子杨广直接掉了下来。 杨兼双手扶在案几边沿,指甲发白,死死扣着案几,他极力告诉自己,其实自己没有甚么第二重人格,这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但这种事情,不是杨兼告诉自己,便能抑制得住的。 杨兼的呼吸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粗重,额角慢慢浸透汗水,一滴滴滚落下来,手臂因为隐忍痛苦而颤抖着,带动案几上的承槃杯盏,发出轻微的哗啦啦撞击声。 隋国公杨忠还在和旁人攀谈,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也在谈论这次的菜色,杨整说:“这鸭馔没有大兄做的好。” 杨瓒点头附和说:“这鱼肉也腥气的很,没有大兄做的鱼豆腐好吃。” 两个人说着,便听到小包子奶声奶气的嗓音:“父父!父父你肿么了!” 杨整和杨瓒吃了一惊,立刻赶过来,说:“大兄?” 这边出了一些意外,燕饮却还在继续,突厥使者正好提出要让突厥的武士和北周的武士比武切磋,以武助兴。 宇文直一直暗搓搓的观察着杨兼,眼看着杨兼痛苦伏低,还以为杨兼因着甜食不服,已经发作了,当即欣喜的站起来,拱手说:“皇兄!弟弟素来听说隋国公英雄了得,想来隋国公府的世子也必然虎父无犬子,长久以来弟弟都未能见识到隋国公世子的武艺,今日有幸,还请皇兄成全,让咱们诸位见识见识隋国公世子的威名!” 宇文直冷笑着心想,杨兼已经甜食不服发作,这时候让他去台上比武,突厥都是虎狼之辈,野蛮的很,拳脚无眼,这一拳打下去,定然要了杨兼的小命,到时候杨兼就是被突厥人打死的,可不关自己的事儿。 杨兼双手撑着案几,整个人虚弱的颤栗,他的呼吸急促而低沉,嗓子里发出沙哑的声音,似乎在与自己较劲,一时间没有说话。 宇文直便抓住这个机会,开口嘲笑说:“怎么,堂堂隋国公世子,难道胆怯了不成?我们大周的男儿,怎么能如此胆小,连比武都怯场呢?” 杨整一听,厉声说:“卫国公,我大兄身子不适,我来请命比试!” 杨整要去比试,宇文直怎么能如他所愿,说:“诶?车骑将军此言差矣,突厥使者远道而来,咱们自然要让国公世子应战,方显得诚恳不是么?车骑大将军虽然贵为大将军,但这……终归不是世子啊。” 宇文直还不忘了挑拨离间,杨整是隋国公府的老二,虽然也是嫡出,但到底不是长子,因此不是隋国公世子,就算杨整武艺出众,屡立战功,但是自古立长不立次,很多人都对此表示愤愤不平,宇文直显然是在挑拨杨整和杨兼的干系。 杨整还要说话,“啪!”一声,此时杨兼却慢慢站起来,他的衣领被冷汗浸透了,鬓发也微微有些湿润,缓缓的抬起头来,声音沙哑到了极点,低沉的说:“二弟,退下。” 杨整吃了一惊,担心的扶着杨兼说:“大兄,你这……” 杨瓒一看这场面,拉住杨整,对他摇摇头,杨整虽还是担心,却放开了杨兼。 杨兼一身世子长袍,身形微微打晃,一步步踏出席位,缓慢的走到逍遥园的空场上,众人立刻跟随前来,准备观看突厥武士和隋国公世子比武。 前来比武的突厥武士乃是突厥使团中万里挑一的悍将,身材高大魁梧,仿佛是一座铁塔,大踏步走到武场中间,和杨兼站在一起,杨兼的身量登时便不够看了,那突厥武士足足比杨兼高了半个多头,浑身肌肉纠结,肩膀子也比杨兼大出一半! 宇文直在一旁围观,心中冷笑不止,别说是甜食不服的杨兼,便算是平日里没有食甜的杨兼,宇文直也可以肯定,杨兼绝对不是这个突厥武士的对手。 突厥武士大喝一声,已经冲向前来,而杨兼精神不济,神情似乎有些恍惚,甜味弥漫在杨兼的口中,比哪一次都甜腻,令人发疯…… “嘭——!!” 一声巨响,随即是众人哗然的抽气声,就连小皇帝宇文邕,大冢宰宇文护全都从席位上站了起来。 只见突厥武士一拳打出,杨兼竟然还在慌神,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便是一个立地的木桩把子,应声被突厥武士一拳打倒。 杨兼重重的倒在地上,额角撞在武场的台矶上,登时鲜血长流,刺目的红色,在逍遥园通明的灯火照耀下,顺着杨兼的额角不停的滚落下来。 “大兄!!” “大兄?!” “鸭!!” 杨整、杨瓒和阿史那国女瞬间喊了出来,杨广死死眯着眼睛,他虽没喊出来,但心里也是咯噔一声。 杨兼只吃了一拳,直接倒在地上,仿佛昏死了过去,久久都没有爬起来,那场面过于“惨烈”,有些人不敢再看,有些人则是唯恐不乱。 隋国公杨忠立刻站起来,拱手说:“人主……” 他的话还没出口,宇文直已经笑着说:“隋国公,您可不能如此溺爱世子啊,世子正是彰显我大周国威之时,难道您也觉得,世子不及突厥武士么?” 杨整脑海中“嗡!”的一声,气的他满脸涨红,大踏上步,也不管甚么燕饮不燕饮了,便要和宇文直拼命,杨瓒死死拦腰抱住杨整,差点被二兄的蛮力给拖出去,大喊着:“二兄!冷静些!” 就在此时,小包子杨广声音冷冷的,异常镇定的说:“不要自乱阵脚。” 他的话音一落,围观比武的臣子们突然爆发出喧哗之声。 “动了……” “好似是动了……” “睁开眼睛了……” 杨兼被结结实实打了一记,毫无挣扎,直接打倒在地。他成大字躺在地上,地面凉丝丝的,似乎缓解了夏日的燥热,但无法缓解杨兼心窍之中的躁动。 耳边是嘲讽的声音,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是关切的声音,是担忧的声音,是惊恐的声音,一声一声嘈杂在一起,编织成了一张大网,笼罩在杨兼的心头。 和着血的眼目慢慢睁开,眼睫泥泞着血水,杨兼的眼神和刚才仿佛有甚么不一般了…… ——站起来啊! ——哈哈哈这小野种站不起来了!怕是死了吧! ——死了就拉下去,别妨碍老子赚钱! 杨兼就这样静静的躺在武场上,脑海的思绪却渐渐飘远,仿佛回到了自己少年的时候,那时候的杨兼还没有成年,大抵也就是宇文邕那个岁数…… 家庭离异,土崩瓦解,母亲换上了躁郁症,亲戚冷眼看热闹,杨兼的噩梦才渐渐开始。因为母亲的躁郁,根本无法继续经营蛋糕店,家中的存款也越来越少,因为缺钱,无法过活,母亲把杨兼拉到了地下拳击场,说白了便是打/黑/拳,赌拳。 在那里,没有任何规矩,把对手打倒在地不是目标,看着鲜血和肉屑横飞,全场都在叫嚣,高额的奖金令他们泯灭人性,而当年的杨兼,还很小…… 杨兼没学过拳击,他什么也不会,一次又一次的被打击在地上,失去意识,对手却不给他任何一个喘息的机会,接连补上硬拳,直到…… 直到杨兼像死狗一样瘫在地上。 那时候的杨兼学会了一个道理,你不爬起来,也会有人把你打到爬起来,为了活下去,你到底是想做一条死狗,还是想做一条疯狗? 再后来,杨兼再也不会输了…… 杨兼睁着眼睛,定定的望着灿烂的夏日星空,耳边是突厥武士的叫嚣,他听不懂,应该是突厥语。 在突厥武士的叫嚣声中,在众人惊诧的呼声中,杨兼动了,慢慢撑起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 额角还在流血,鲜血划过杨兼偏白的皮肤,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然而本人却满不在乎,似乎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流血。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锐利的光彩,仿佛是一个兴奋的恶鬼,疼痛没有让他麻痹,反而令他颤栗,兴奋的颤栗! 杨兼的唇角咧开,笑容一点点扩大,慢慢抬起手来,一手护住自己的下颌,另外一手出手如电猛地摆拳。 “嘭!!!” 突厥武士对杨兼不屑一顾,根本没放在心上,眼看着杨兼出拳,疏于防范,哪知道一拳直接击打在突厥武士的太阳穴上。 突厥武士脑袋里嗡的一声,这一拳不见得用力多大,但穿透力十足,令他意识模糊,心中骇然,下意识的左右护拳,护住自己的脑部要害。 杨兼的嗓子里发出“呵呵”的沙哑笑声,凌厉的动作将鲜血甩出去,立刻跟上追击,不给突厥武士任何喘息机会,左右摆拳,快速击打突厥武士护住脑袋的双手,突厥武士已经乱了方寸,接二连三的击打,果然破坏了突厥武士的防御。 杨兼知道自己的弱点,也知道自己的长处,他明白自己的体力远远不如突厥武士,因此必须快准,眼看突厥武士打开防御,立刻下击一拳打中突厥武士的腹部。 突厥武士待要防御,杨兼已经一拳打头,用巧劲击中突厥武士的颈侧,突厥武士连喊都没喊一声,彻底失去意识,“咕咚”身体一软,高山般轰塌在眼前,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滴答—— 杨兼的额角还在淌血,因着他的兴奋,因着他的出拳,血液流的更加严重,杨兼却不以为然,抬起手来,用手背蹭了一下额角,鲜血沾染在杨兼的手背,异常刺目泼辣。 杨兼轻轻舔了一下手背的鲜血,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分明是看着那倒地不起的突厥武士,却仿佛不是在与突厥武士说话。 他嗓音沙哑低沉,幽幽的说:“你是想做一条被人打倒在地的死狗,还是想做一条猖獗放诞的……疯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我很中意你 武场寂静了一瞬, 随即才爆发出轰然的喝彩声。 杨兼比突厥武士矮了许多,体重也不是一个重量级,却在数招之内, 直接将突厥武士打倒在地,一时间满堂喝彩。 宇文直满心欢喜, 笑容还残留在脸上, 脸面却僵硬了起来,眉宇间尽是不可置信, 嘴角向上牵起,这样矛盾的表情让宇文直的面容都扭曲起来。 宇文直在喝彩的声音中喃喃自语:“不是这样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和预期的结果一点子也不一样, 杨兼分明食了甜饧, 而且上武场之前看起来很难受,怎么就几拳将一个壮硕的突厥武士给打倒在地了呢? 小皇帝宇文邕让杨兼上台比试,其实也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但是他哪里猜得到, 杨兼的功夫竟然如此厉害, 巧妙异常的便解决了突厥武士。 虽这和小皇帝想的也不太一样, 但并不妨碍甚么, 毕竟杨兼的举动, 十足给周人长脸, 便站起身来,抚掌笑着说:“好!好啊!看来还是我大周的武士更胜一筹!不过, 只是比武切磋,不要伤了和气, 各位突厥使者,请继续幸酒。” 众人从武场回到了延寿殿的宴席,突厥使者举杯说:“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隋国公世子佘勇无畏,外臣佩服之至,外臣敬天子!外臣敬隋国公世子!” 小皇帝宇文邕举杯回敬,杨兼的呼吸还十足急促,他方才在武场上打倒了突厥武士,但是心中的躁动一点子也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盛,那种躁动的感觉好像会上瘾,愈发的膨胀起来,让杨兼迷失自我…… 杨兼喘着粗气,慢慢端起水精杯站起身来,额角仍然在滴血,脸面上却沁染着兴奋的颜色。 阿史那国女本就已经心仪杨兼,这会子又看到杨兼两三下撂倒了最厉害的突厥武士,心中更是欢喜,觉得杨兼不仅是容貌出众,会理膳,温柔亲和,而且连武艺也如此惊人。 毕竟突厥人最看重的还是武艺,方才突厥使者对隋国公世子是极其不屑的,这会子也改变了看法,阿史那国女看到突厥使者的反应,便添油加醋的说:“我从未见过像隋国公世子一样英雄之人,在我们突厥也是鲜有鸭!我……我……” 阿史那国女说到这里,小身子扭来扭去,稍微有点羞涩腼腆,嘻嘻一笑,说:“阿史那往后里若是选郎君夫婿,也需得像隋国公世子这般英雄人物!” 阿史那国女说得比较腼腆,但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全部哗然,在这个朝廷上摸爬滚打之人,谁还能听不懂阿史那国女的意思呢? 阿史那国女分明是看上了杨兼! 今日杨兼负责迎接突厥的燕饮,旁人分明觉得只是一桩苦差事,还要应对阿史那国女“刁蛮”的难题,然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一桩苦差事,让杨兼大出风头,完美的解决了这甜咸浆饮的难题。 不止如此,杨兼竟还打倒了突厥武士,堪称惊艳全场,博得了阿史那国女的芳心。 在场的贵胄子弟,哪个不是冲着阿史那国女来的?都期盼着阿史那国女能垂青自己,如此便能握住突厥这个盟友,掌握小皇帝的命脉,威慑整个朝廷,在朝廷之中立下根本,他们万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杨兼捡到了便宜。 杨兼没有心情去听旁人说话,他此时胸腔仿佛要炸开一般,膨胀的欲望不停的作祟,好像随时要撕裂杨兼的理智。 杨忠眯着眼睛去看杨兼,碍于场面,杨忠不能多说,但此时也顾不得那般多了,便拱手说:“人主,犬子受伤在身,恕臣失礼,带犬子先去包扎伤口。” 小皇帝宇文邕笑笑,说:“看寡人,一时欢喜,竟是连这个都忘了。是了,隋国公世子有伤在身,快快去包扎才是,来人,传寡人的小医。” 杨瓒长身而起,拱手说:“人主,还是下臣带兄长前去包扎伤口罢。” 杨忠乃是隋国公,延寿殿正在大摆宴席,突厥使团都有参会,指不定宴席上便会说出北周与突厥联盟之事,杨忠若是缺席,唯恐会落掉重点,因此杨瓒起身请命。 杨忠虽担心,但知道老三速来心细,便点了点头。 当下老二杨整,老三杨瓒,并着小包子杨广,三个人带着杨兼离开了延寿殿,来到延寿殿旁边的偏殿,准备传医官来包扎伤口。 杨兼一路上神情都有些恍惚,弟弟们还以为杨兼是因着头部受伤,因此意识恍惚,但其实不然,杨兼的心窍中躁动着,整个人不停的颤抖,似乎在挣扎甚么,那甜腻的滋味儿还弥漫在口腔中,无时不刻的刺激着杨兼的神志。 吱呀—— 杨瓒推开小殿门,说:“快快,扶大兄进来,小心一点子……” 杨整半扶半抱着杨兼从外面走进来,小包子杨广堪堪回身将殿门掩上,便听到“嘭!!”一声巨响。 原是杨兼不知怎么的,突然推开了杨整,方才杨兼没有意识,杨整一直挎着杨兼,根本没有防备,杨兼突然发难,杨整一个跟头便栽在了地上。 “二兄!?”杨瓒赶紧去扶杨整,说:“怎么样?” 杨整只是摔了一下,并不怎么重,说:“无妨,大兄怎么了?” 杨兼劈手推开杨整,身体踉跄了几下,仿佛是饮醉了酒水,猛地一歪,“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额头抵在偏殿的案几上,脸面朝下,众人根本看不清杨兼在做甚么。 就在此时,杨兼的双肩颤抖起来,频率很快的哆嗦着,爆发出“呵呵”的沙哑笑声,杨兼也不知在对谁说话,笑着说:“很痛快不是么?做一条疯狗有甚么不好?为什么要挣扎?!” “大、大兄……?”杨瓒被杨兼的样子吓坏了,狐疑的盯着狂笑不止的杨兼。 其实上一次,在原州猎场,杨兼也同样这样发疯过,对着镜鉴自说自话,不过当时杨整和杨瓒都不在场,只有小包子一个人见到过。 杨兼根本不理会杨瓒,继续自说自话:“你虚伪给甚么人看,让大家都来看看,你就是一条疯狗!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你还能成为一个圣人么?” “大兄……”杨瓒觉得杨兼不对劲,虽杨兼面朝下抵在案几上,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杨兼的声音嘶哑而沙哑,十足的不对劲儿,杨瓒立刻走过去,想要伸手去碰杨兼。 “啪!!” 就在这一刻,杨兼仿佛生了后眼一般,出手如电,一把拧住杨瓒的手臂,“唰!”杨兼抬起头来,额角的血液因为抵在案几上糊了一脸,鲜红泼辣的颜色在昏暗的偏殿中异常刺目,杨兼的眼珠子包裹着浓烈的血丝,眼眸睁大,用一种兴奋而乖戾的眼神紧紧盯着杨瓒,唇角挂着吃人一般的冷笑,沙哑的质问:“谁准你碰他的!?” “嗬……”杨瓒根本听不懂大兄在说甚么,只觉得手腕生疼,杨兼似乎要生生拧断杨瓒的手臂一般。 杨整看到这一幕,眼睛一眯,立刻冲上前去,猛地握住杨兼手背,使劲一拧,杨兼十足戒备,下意识放开杨瓒的手臂,左右摆拳,“嘭——”一声闷响,向杨整打去。 杨整早有准备,抬手挡格,用手臂遮住自己的面门要害,杨兼这一拳就结结实实的打在了杨整的手臂上,一股子钻心的穿透力几乎将杨整的手臂击穿,杨整猛地后退一步,卸去力道,这才堪堪站稳。 杨广看到那兄弟三个人竟然缠斗在了一起,眯了眯一双小猫眼,无害的猫眼登时变成了狼目,杨广似乎想到了甚么,绕开那三个人,冲入小殿中,垫着小脚丫,在案几上胡乱的寻找。 小包子手脚麻利的将水倒入杯盏之中,立刻端着杯子跑过去,说:“父父!饮水!” 杨兼浑身充斥着暴怒的气息,怒目瞪着小包子,杨整和杨瓒生怕大兄下一刻便要去打小包子,小侄儿年纪这般小,怎么经得住杨兼这一拳? 然而杨兼的表情虽然暴怒,却没有去打小包子,而是慢慢伸出手来,他的手掌上还挂着自己的血,一把抓过水杯,猛地仰头,手臂颤抖着,将水杯中冰凉的水一口饮尽。 “啪!!”杨兼饮尽冷水,一声脆响,直接将水杯砸在地上,水精杯易碎,撞击在小殿的柱子上,瞬间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杨兼口中甜腻的滋味被冷水一冲,快速化开,顺着杨兼滚动的喉咙散开,杨兼的理智也一点点奇妙的回笼…… “呼……呼……呼……”杨兼粗喘着气,不知是热汗还是冷汗,从杨兼的额角滚滚落下,他的身子一晃,险些跌倒在地。 “父父!”小包子立刻冲上去,别看身子小小矮矮的,却一把托住杨兼,没有让杨兼直接跌在地上。 “大兄!” “大兄?!” 杨整和杨瓒立刻跑过来,关切的说:“大兄,你没事儿罢?” 杨兼的意识回笼,那种躁动的感觉慢慢平复下来,缓缓摇了摇头,他只是失去理智,并非失去记忆,因此记得清清楚楚,不只是武场上的事情,就连差点子伤了两位弟弟的事情,也记得清清楚楚。 杨兼的嗓音沙哑,说:“你们受伤了没有?” 杨瓒方才根本不是杨兼的对手,幸亏老二杨整前来帮忙,因此并没有受伤,杨整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手臂还在发麻,但幸亏没有折断,他天生大大咧咧,便说:“大兄放心,没甚么事儿!倒是大兄……” 杨兼摇摇头,就在这时候医官赶来了,杨瓒把医官请进来,让医官给杨兼查看伤口。 杨兼的伤口并没有甚么大碍,医官留下了伤药,清理伤口之后上药便可以,为了保险起见,医官还开了汤药的药方,一日两次煎药内服。 杨瓒很快把医官送走,杨广为了讨好杨兼,亲自颠颠颠的去端来装满清水的小盆子,又拿来了一条干净的布巾,用小肉手将布巾打湿,复又拧干一些,对杨兼招手,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窝给父父清理伤口。” 小包子又奶气,又懂事儿,杨兼便笑了笑,俯下身来,低着头,让小包子给自己清理伤口。 不只额角有伤口,杨兼的手背也有伤口,他刚才几拳便解决了突厥武士,杨兼的手背因为快速用力的击打,指关节的地方全都是淤青,还有些红肿。 小包子两只小肉手托着杨兼修长的手掌,嘟着小嘴巴,说:“窝给父父呼呼,呼呼便不疼了!” 他说着,“呼——呼——”真的对着杨兼的手背呼气,暖洋洋的气流吹在杨兼手背上,除了有点痒,说实在的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不过杨杨兼看着小包子那可爱又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挑唇笑了笑,说:“嗯?真的不疼了,我儿竟这般厉害?” 杨广差点子没忍住翻一个白眼儿,毕竟他可不是真的小娃儿,知道杨兼是在哄孩子,但是为了不暴露自己,杨广配合着杨兼的话,仰起肉肉的小脸盘子,大眼睛水灵灵,眨巴眨巴的说:“哇——真的咩!太好啦!窝再给父父呼呼!” 杨广尽职尽责的讨好杨兼,突听“叩叩”两声,原是有人来了,小殿门外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嗓音,犹如银铃一般。 “世子!世子你在吗?!我来看你了鸭!” 这鸭鸭的声音,甜甜的,脆生生的,不做他想,绝对是突厥的阿史那国女无疑了。 杨广眼睛一眯,哪里还有甚么奶里奶气的可爱模样,眼底划过一丝狠戾,瞎子都能看得出来,阿史那国女倾心于杨兼。突厥之女贵为国女,北周还有求于突厥,如果阿史那国女真的想嫁给杨兼,绝对是嫡妻,将来的子嗣也必然是嫡子,那自己这个捡来的娃儿岂不是要失宠? “吱呀——”殿门被推开,阿史那国女一蹦一跳的跑进来,看到杨兼眼睛都亮了,欢快的蹦过来,真的来到跟前,还有些羞赧,打了个结巴,说:“我、我来看你了!” 杨兼是个精明人,别看他年岁不算大,但是经历的事情恐怕比寻常的人要多出数倍,他哪里能看不出来阿史那国女的那点子小心思? 阿史那国女终归年纪还小,就像是懵懵懂懂谈恋爱的小学生一样,心性还没有稳定,再者说了,杨兼因着有心理阴影的缘故,对谁都十足戒备,又怎么可能对阿史那国女这个小豆包有多余的心思呢? 杨兼看似温和,实际疏离的拱手说:“多谢国女。” “鸭!你的手!”阿史那国女一眼便看到了杨兼的手,手背上都是淤青,指关节也又红又青,阿史那国女第一次见到杨兼之时,杨兼正在膳房之中理膳,那一双手灵巧又修长,只觉好看的紧,如今却青青紫紫。 阿史那国女立刻托住杨兼的手,震惊的说:“怎么伤成这样?!我给你上药罢!” 杨广心中警铃大震,这阿史那国女常年生活在极北的突厥,虽懂得一些北周人的规矩,但到底不是北周人,也没有北周女子那般矜持,一上来便对杨兼拉拉扯扯。 杨广唯恐这阿史那国女太过热情,把杨兼的魂儿给勾走了。 杨兼眼看着阿史那国女拉手过来,本想要立刻扯开自己的手,哪知道有人比自己动作还快,便是杨兼的便宜儿子了。 小包子一把拉住杨兼的手,把杨兼从阿史那国女那边抢过来,横插在阿史那国女和杨兼中间,说:“窝已经给父父上过药了!” 阿史那国女奇怪的上下打量杨广,戒备的抱臂说:“你是甚么人?” 小包子挺了挺胸膛,十足自豪的堪堪要开口,哪知道阿史那国女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了然的说:“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与我抢隋国公世子!” “咳咳咳……”杨广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阿史那国女误会了,差点子呛着他,使劲咳嗽了好几声。 老二杨整看着两个半大点子的小豆包“争宠”,只觉得这画面儿好生可爱,嘿嘿傻笑了一声,老三杨瓒则是叹气摇头,日常头疼欲裂…… 小包子杨广恍惚了好一阵,差点子给阿史那国女说懵了,半天才找回自己想说的话,第二次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打起十二叠的隋国公府小世子气派,奶声奶气的说:“你听好啦!窝是父父的儿砸!” 小包子说话有点漏音,发音也不是很标准,阿史那国女是突厥人,平日里都说突厥语,因着木杆可汗一早就想把她嫁到中原来,不是嫁给北周,便是嫁给北齐,所以阿史那国女习学过一些中原的语言,但是总归不是很精通。 因此这会子便挠了挠自己的小辫子,摇头摆脑的说:“儿——儿……儿砸是甚么意思?” 杨广:“……” 杨兼实在没忍住笑,两个半大的小孩子“争宠”,这场面活脱脱便是一场相声,杨兼咳嗽了两声,俯下身来将小包子杨广抱起来,笑着对阿史那国女说:“还未曾向阿史那国女介绍,这是犬子,小儿心直口快,童言无忌,对阿史那国女无礼,还请国女不要放在心上。” “儿——儿子!?”阿史那国女这会子终于听明白了,原来不是儿砸,而是儿子! 说实在的,国女的发音都比小包子杨广“正宗”,不过杨广也并非恶意卖萌,谁叫他说话总是漏风呢。 阿史那国女万没想到,杨兼竟然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都快和自己一般大了。 小包子坐在杨兼怀里,眼看着阿史那国女震惊吃惊到无以复加的模样,高傲的抬了抬下巴,若是杨广还是当年那个美姿仪的一国之君,抬下巴的动作恐怕会惊艳四方,冷漠高傲不可逼视,然而现在…… 小包子的脖子短短的,下巴肉肉的,一抬下巴,小脖子上的褶儿都露出来了,可人是可人的,但哪里有甚么冷漠高傲可言? 小包子的唇角露出冷酷的笑容,还故意一回头,两只短胳膊抱住杨兼的脖子,撒娇似的奶声奶气的喊:“父父!父父!” 第一回合,阿史那国女落败。根本不是杨广的对手,毕竟杨广可是个过来人,心机深沉,情商也高,谋算深刻,对付一个小娃儿绰绰有余,关键杨广根本不觉得自己这样对付一个小孩子有甚么罪恶感,毕竟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杨广并不在乎过程如何,只要站在强者的巅峰,便没人可以对你说三道四…… 阿史那国女大眼睛几乎含着泪泡泡,随时说哭便哭,委屈的抿着嘴巴,眼巴巴盯着杨兼,思量再三,似乎下定决心,说:“我……我好心来看你,总……总把这些伤药都收下罢。” 阿史那国女的确是好心,她年纪还小,没有杨广那么多算计,十足单纯。杨兼见了,也不好驳了阿史那国女的面子,毕竟他们还要联合突厥攻打北齐,能不能拿下兰陵王,突厥也是必不可少的。 杨兼便点了点头,将小包子杨广放下来。杨广一看,心中警铃又开始鸣响不断,父亲竟然把自己放下来了,难不成是因着看不得小娃儿哭,又心软了? 杨广可还没忘记在原州猎场之时,杨兼差点子看上一个小流民,如果不是杨广机智周旋,他可以肯定,现在小流民已经在隋国公宁国府扎根儿了! 阿史那国女听杨兼松口,立刻欢心起来,破涕为笑,将带来的伤药依次排开,全都摆在案几上,说:“你看你看!这个是外伤药,这个是去肿的,这个是止血的,这个是镇痛的,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阿史那国女滔滔不绝的讲着自己的伤药,看得出来,她对杨兼还挺上心,带来了一堆的伤药,这些子伤药恐怕能用上十年都用不完。 杨广微微垂头,目光向上,狼眼反顾,露出来的三白更多,那目光完全不像是一个小孩子的目光,阴鸷又阴霾,满满都是算计。 杨广只是稍微思虑了一瞬,似乎想到了法子,迈开小碎步,跑到案几边上,那案几上还蹭着杨兼的血迹没有干涸。 小包子杨广伸出小肉手,沾了一点血迹,擦在自己脸上,然后碰瓷儿一般,突然小身子一歪,仿佛左脚拌右脚似的,也没人推他,“啊鸭——”一声浮夸的大叫,“咕咚”就趴在了案几上。 小包子突然“惨叫”一声,果然把杨兼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何止是杨兼的,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也吃了一惊,小侄儿好好儿的,怎么突然摔倒了,而且还碰了头,流了血! “哇——!!” “哇呜呜呜呜——” “父、父父!呜呜呜……疼疼,呜呜……案几坏坏,撞窝,呜呜呜父父,抱抱!” 小包子杨广坐在地上,两只小脚丫还来回晃,像是在踹腿儿一样,小身子也扭来扭去,嘴里委屈的哭噎着,大大的眼睛水灵灵,挤出了好几滴眼泪,眼眶也通红通红,委委屈屈可可怜怜儿。 杨兼一看,立刻绕开阿史那国女,一把抱起坐在地上痛哭的小包子,哄着说:“怎么了?怎么摔到了,快,快让父父看看,疼不疼,乖别哭。” 果不其然,杨兼是最看不得小孩子哭的,毕竟杨兼小时候哭闹,从来没人管他,反而越是哭,越是被打,或许是想要弥补自己的缺憾,杨兼的软肋便是孩子的哭声,只要听到小娃儿的哭声,杨兼的心窍便在躁动,仿佛要裂开一般。 杨广的计谋得逞,被杨兼抱起来,好一顿的哄,其实小包子杨广额角上的血迹是抹上的,根本没有撞上,杨兼很快也发现了,但是他完全没觉得这是小包子的心机,毕竟一个小孩子能有甚么坏心眼?连忙温柔的哄着,恨不能不敢大声,怕吓坏了儿子。 “乖,别哭,没事儿的,不是撞出血了,只是蹭了一点。” 杨广当然知道是蹭的,却装作一脸无辜,抽泣呜咽,十足委屈的说:“真……真的咩?” 杨兼立刻说:“当然是真的,父父怎么会骗你呢?” 小包子杨广嘟着小嘴巴,在杨兼怀里扭来扭去,撒娇一样的说:“可素……可素疼疼!要父父呼呼才不疼!” 杨兼怎么可能拒绝,轻轻拍着小包子杨广的后背,说:“乖乖,不哭,父父给你呼呼。” 阿史那国女方才还是焦点,哪知道这么一会子,小包子瞬间把大家的目光全都抢了去,别说是儿控的杨兼了,就连杨整和杨瓒也心疼小侄儿,全都围在杨广旁边,杨广好一个众星捧月! 小包子杨广委委屈屈,可怜巴巴的将小脑袋靠在杨兼的肩头上,趴在杨兼怀里,赖在父父身上不下来,这个姿势杨兼正好背对着阿史那国女,而小包子杨广正对着阿史那国女。 “呵……” 杨广唇角一挑,露出一个冷酷且挑衅的笑容,对着阿史那国女还摇了摇小胖手。 阿史那国女和杨广四目相对,登时气的头皮发麻,跺着脚说:“你……你……” 小包子杨广分明冷笑一声,却装作是自己的抽气声,“嗬……”了一声,继续咿咿呀呀的痛呼:“父父,疼疼,还要父父呼呼!” 阿史那国女气得头顶都要冒烟儿,小辫子恨不能支棱起来,又跺了两下脚,转头便跑了出去,大喊着:“气死我了鸭——” 阿史那国女跑出去,杨广的眼泪当真是收放自如,说收就收,还装作特别懂事儿的说:“父父不要担心,窝、窝不疼了!男、男子汉大丈夫,不……不疼哒!” 他如此一来,不明情况的两个叔叔还觉得小侄儿十足坚强,都对小侄儿赞赏有加。 阿史那国女离开,杨兼也包扎了伤口,便打算离开偏殿,他们回去的时候,燕饮也差不多了,突厥使团出宫回到了馆驿,因着时辰晚了,宫中特意给贵胄子弟们安排了下榻的寝室休息,今日可以留在宫中,明日一早再离开。 杨兼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宇文护。宇文护迎面走过来,开口说:“世侄的伤势如何?可有大碍?” 杨兼拱手说:“劳烦大冢宰关心,兼并无大碍。” 宇文护点点头,不知是惋惜,还是庆幸,笑了笑,说:“世侄乃是小辈之中,老夫唯一能看得上眼之人,当真希望咱们以后不要为敌,否则……老夫是个惜才之人,唯恐下不去这个手啊。” 宇文护的语气怪怪的,似乎有威胁之意在其中,杨兼笑了回去,很平静的说:“请大冢宰放心便是,我隋国公府,从来不轻易结仇……”起码现在不是。 眼下的情势南北混乱,南朝北朝并存,北朝又有北齐与北周对立,再往北面,还有突厥随时都想要分一杯羹,朝廷之外场面如此混乱,而朝廷之内也不绕多让,自古卿族与公族争论不休,大冢宰宇文护连杀三帝,掌握着北周绝大多数的兵权,可谓是一家独大,小皇帝宇文邕野心勃勃,无时不刻都想要从宇文护手中夺权,还有小皇帝的几个弟弟,以宇文直为代表,各种争权夺位,试图爬得更高。 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隋国公府还是一个“异类”,因为隋国公是皇帝赐姓的汉人,在这样的朝廷之中,更是如履薄冰,所以杨兼知道,隋国公府需要集势,而不是一拍脑袋无脑输出。 无脑输出掉血太快,这样的人通常活不了太久,杨兼的身后是整个隋国公府,总不能如此大意的带着大家伙儿一起团灭罢?再者,杨兼还需要小皇帝宇文邕和大冢宰宇文护耗干对方的实力,再让北周的朝廷拖垮北齐的实力,如此一来……杨兼便是那个渔翁。 况且,杨兼这个人十足的随遇而安,并不是心急之人,有句老话讲得不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杨兼虽是个随遇而安之人,但内心里其实很有野心,这看似矛盾,却对立统一。便好像北方人喜欢吃咸的食物,但汤圆又喜食吃甜口,南方人喜欢甜口的食物,但汤圆又喜欢吃咸的一样;也好像有的人分明是南方人,却喜欢吃咸口,有的人分明是北方人,却喜欢吃甜口一样,人性本就是如此,处处充斥着矛盾,说不清亦道不明的…… 宇文护听杨兼这般说,笑容慢慢扩大,拍着杨兼肩膀:“希望如世侄所说,老夫可真是越来越中意世侄了。” 杨兼拱手说:“承蒙大冢宰看得起。” 宇文护也不再多说,摆摆手,便扬长而去。 宇文护一离开,便只剩下他身后跟随的老三宇文会了。方才宇文护与杨兼说话,杨兼的态度虽然恭敬,却异常疏离,可谓是不卑不亢,宇文会站在后面,却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看起来怕极了老爹宇文护。 宇文护一走,宇文会仿佛是百足之虫,瞬间活泛了起来,恨不能把头发支棱起来,笑着说:“你行啊!敢与我家阿爷这般说话之人,你是头一个!” “啊不对……”宇文会纠正自己,说:“你不是头一个,但你是头一个,敢这么对我阿爷说话,却还活在这世上之人。” 杨兼挑眉说:“就当骠骑大将军是在夸赞兼了。” “的确是夸你,千真万确。”宇文会说着,上前两步,伸手搭在杨兼肩膀上,一副哥俩好的模样,说:“你这不声不响的……” 他说到这里,胳膊便被老三杨瓒给扒拉了下去,只听杨瓒说:“站远点说话。” 宇文会:“……” 宇文会只好站远一点,继续说:“你这不声不响的,竟然拿下了阿史那国女,之前还不当一回事儿似的,没想到就属你蔫儿坏。” 阿史那国女倾心于杨兼的事儿,恐怕是尽人皆知了,宇文会好似并没有太嫉妒,毕竟他也不是真的想要娶一个小丫头,而是迫于宇文护的威严,所以前来争取,这会子杨兼拔得了头筹,宇文会正好“功成身退”,也得了清闲。 宇文会笑着说:“走啊,咱们喝两杯去?” 杨兼摇头说:“不了,今儿个还有安排,便不能陪骠骑大将军幸酒了。” “安排?”宇文会奇怪的看向杨兼,都这么晚了,还有甚么安排?奇怪的说:“甚么重要的安排?哦是了——” 宇文会突然坏笑起来,那脸上表情恨不能飞起来,眯着眼睛打量杨兼,复又眯着眼睛打量杨整和杨瓒,一脸我懂我懂的模样,说:“我知了,你们三个……是不是又想一起去做甚么见不得人之事?” 杨兼笑了笑,便知道宇文会误会了,但是没有解释,杨瓒则是奇怪的说:“见不得人之事?甚么见不得人?” 宇文会说:“还装!我都听说了,你们兄弟三个人顽到一起去了!这遍京兆都传遍了,还装!” 杨瓒这才恍然大悟,原宇文会说的是兰陵王之事,旁人全都给误会了去,还以为杨兼兄弟三个人一起顽了妓子。 杨瓒脸上一僵,面颊微微有些发红,他也不好多说甚么,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道不出。 宇文会见杨瓒脸红,还以为被自己说准了,立刻又走上前来,伸手搭住杨瓒的肩膀,笑着说:“大才子原来也是俗人一个,我还以为你不一样……” 他的话才说到这里,杨整也像方才一般,别开宇文会的手,眯眼说:“站远点说话,我三弟与你自然不一样。” 宇文会只好再一次后退,说:“你们三个准备往哪里顽?带我一个罢?” 杨兼也不点破,面色自然,完全没有杨瓒脸皮那么薄,毕竟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儿……更加见不得人。 杨兼笑着说:“这次便不带骠骑大将军,事关重大,怕影响不好。” 宇文会还误会着,摆摆手说:“行行,你们尽兴,我寻旁人饮酒去,不打扰你们仨人的好事儿,我走了。” 宇文会说完,施施然离开了。 杨瓒脸上还有些泛红,说:“大兄,你这是……这是要带我们去何处啊,不会真的……真的……” 杨瓒说到这里,当真是说不下去了,杨兼笑眯眯的说:“三弟脸皮子就是薄,不过无妨,安心,跟着大兄,无需你三五年,保证脸皮厚出茧子!” 杨瓒:“……”为何越发的不安心了呢? 杨兼言归正传,招手说:“走,咱们去膳房。” 膳房? 他这般一说,杨广何其精明,立刻便明白了,杨兼今儿晚上的安排,是要去报仇。 延寿殿的燕饮之上,杨兼的菜色公然被人动了手脚,致使杨兼发狂,这笔账,杨兼必然要算一算,杨兼第一个打算算账之人,便是主膳下大夫李安! 要说谁能在燕饮上动手,又神不知鬼不觉的,不做他人之选,必然便是主膳下大夫李安了,因着李安有职务之便,而且只是往菜色里加入甜饧,又不是毒药,传膳的中官和宫女是看不出来端倪的,也检查不出来。 所以这个人,除了李安,不会有旁人。 杨兼施施然的走进膳房,李安并不在膳房,倒是膳夫们还在忙碌着,燕饮结束,膳夫们忙着清理膳房,收拾停妥。 膳夫们眼看着杨兼走进来,也听说了延寿殿比武之事,都很关心杨兼,赶忙上前询问,杨兼笑的很是亲和,没有任何官架子,说:“无妨,多谢你们关心……” 随即很自然的说:“怎么不见主膳下大夫李安?” 膳夫们说:“李主膳早前来过一次,后面儿便不见了人影儿。” 杨兼眯眼说:“早前?是甚么时候?” 膳夫们不疑有他,说:“就是燕饮中档之时,李主膳来了一趟,说是要检查膳品,观摩了一番,便离开了。” 杨兼一听,更是确信,恐怕这偷换自己菜色之人,必定便是主膳下大夫李安了。 杨兼挑起唇角,说:“劳烦你们,去把李主膳给我传来,便说有急事儿。” “是是。”膳夫们虽然不明白,这么晚了叫李主膳来做甚么,但还是依言前去。 没一会子,李安便来了,他因着心里有鬼,战战兢兢的从外面走进来,却强装镇定,走进来给杨兼作礼,说:“见过主膳中大夫。” 杨兼笑着说:“李主膳,兼有一事,需得请教李主膳。” 李安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说:“这……主膳中大夫您真是折煞小人了,有甚么事情是您需要请教小人的呢?” “还真有这么一桩事情。”杨兼掸了掸自己的衣袍,说:“延寿殿燕饮的菜色被人偷偷做了手脚,换成了毒药,有贼子意图谋害本世子。” “怎么会是毒药!?”李安下意识反驳,只是换成了甜饧而已,绝对不是毒药,毕竟宴请突厥何其重大,验毒的工序非常繁琐,李安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下毒,万一被人抓到,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下意识反驳,便见到杨兼笑眯眯的凝视着自己,心中咯噔一声,连忙改口说:“小人……小人的意思是,怎么会有人下毒,这贼子太可恶了!” 杨兼颔首说:“是了,本世子也觉这贼子十足可恶,因此……现在便要将这贼子抓起来,就地正法。” 他说着,微微抬了抬下巴,杨兼的身量比李安高了一些,加之李安心中有鬼,态度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的,这个高度,杨兼正好睥睨着他。 杨兼收敛了笑意,沉声说:“老二,将这个意图谋害本世子的贼子,拿下!” “是!兄长!”杨整立刻上前,不由分说,一把抓住李安。 李安只是主膳下大夫,毫无武艺傍身,被杨整一把提起来,双脚差点离地,牟足了劲儿挣扎着:“救……救命!世子、世子您误会了,小人没有……没有谋害世子啊!冤枉!冤枉啊!” “冤枉?”杨兼冷冷一笑,与平日里温和的谦谦君子模样截然相反,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幽幽的说:“你何处冤枉?难道不是你偷换了本世子的菜色,想要置本世子于死地么?” “我冤枉啊!”李安一口咬定自己冤枉,看了看左右,在场还有很多膳夫,便大声喊着:“世子!您毫无证据,便认定小人下毒,这是……这是打算屈打成招吗!” 杨兼突然“呵呵”轻笑了一声,转着手中的腰扇,很清闲的说:“屈打……成招?李安啊李安,你不过一个小小的主膳下大夫,我乃是隋国公世子,退一万步说,我乃是主膳中大夫,官阶压了你的头等,就算我屈打成招又如何?” “你……你……”李安浑身打斗,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气的。 杨兼眯着眼睛打量他,说:“我打死你,就跟杀一头猪没甚么区别,甚至没人知道这头猪姓甚么,叫甚么。正巧了,我儿与弟弟们都喜食卤肉饭,我便剃了你的肉,剁成肉泥,做成香喷喷的人肉卤肉饭。” 杨兼说着,转头对杨瓒说:“老三,你先带着孩子去外面散散。” 杨瓒听明白了,杨兼这是要用刑,怕在儿子面前影响不好,教坏了小孩子,便点点头,对杨广说:“侄儿,咱们去外面转一转可好?” 杨广并不怕见用刑,毕竟他并不是个孩童,不过为了不让众人起疑心,便点点头,装作乖巧又懵懂的样子,说:“嗯嗯!” 杨瓒领着小包子杨广走出膳房,杨兼挥挥手,说:“去叫几个禁卫过来。” 禁卫很快被叫过来,抓住主膳下大夫李安,李安毫无反抗之力,惊恐的大叫着:“我……我冤枉!!小人真是冤枉的,你们……你们不能用刑啊!” 杨兼甚至还搬来了一个木桩子,当做了凳子,坐在木桩上,翘起二郎腿,一掸自己的袍子,抖开腰扇轻轻的扇,说:“打他,打到本世子满意为止。” “是!”禁卫立刻听令,两个禁卫钳制住李安,另有禁卫将他按在地上,开始行刑。 “啊——!!”李安疼的惨叫,大喊着:“住手!!快住手!我乃大冢宰亲信,你们……你们怕是不要命了,敢打我?!” 禁卫们听他说“大冢宰”三个字,登时便不敢打了,互相目询,你看我我看他的。杨兼却不以为然,笑着说:“大冢宰的亲信?李安啊,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坏了大冢宰的事儿,如今已经是一条被遗弃的丧家之犬了,大冢宰怎么会管你?” “不!!我是大冢宰亲信,你们谁敢打我!?”李安似乎觉得抬出宇文护,那些禁卫便会害怕,因此一口咬定自己是大冢宰的亲信。 “他们不敢,我敢。”就在此时,一个清冷的嗓音从膳房外面传来,随着那嗓音,跫音而至,众人定眼一看,是个长相清秀,身量也不算高大,年岁也不算年长的年轻男子。 ——尉迟佑耆! 尉迟佑耆冷着脸走进来,手中握着一只马鞭,说:“我虽是蜀国公府的庶子,但到底不怕你这个主膳下大夫报复,他们不敢打你,我敢。” 尉迟佑耆说着,手下丝毫不软,“啪!!!”一声鞭子抽上去,李安应声惨叫:“别打了——哎呦别打了!!救命,救命啊……” 别看尉迟佑耆身上似乎没甚么肌肉,年纪也轻,但总归从小习武,手劲儿不小,李安只是一个理膳的膳夫,没两下子便皮开肉绽,打出血来。 杨兼施施然的坐在小墩子上,观摩着尉迟佑耆用刑,突然叹了口气,长身而起,对尉迟佑耆说:“你这年轻人,便是心肠太软了,他皮糙肉厚的,混不吝,你这么打下去,手都疼了,他皮也不疼。” 尉迟佑耆想了想,并未觉得手疼,刚要辩解,便见杨兼走过来,突然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甚么,原是一个铁钳子。 这钳子烧的黑乎乎,是用来拨柴的,灶台烧火需要木柴,这铁钳子是调整火候用的。 杨兼拿起铁钳子,放在手中掂了掂,随即“呲——”一声,捅入烧红的烈火之中,很快,铁钳子便烧的通红,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杨兼复又施施然的走回来,举着铁钳子,还对着烧红的钳子头吹了口气,笑着说:“你若不承认,也是好办,你说我这一钳子下面,捅你哪里才好?捅进你的嗓子好不好,嗓子那般娇软之处,平日里食个烫食都吃不得,这一下子捅进去,你怕是以后再不用说话了,你说有趣儿不有趣儿?” 杨兼每说一句,便往前走一步,那踏踏踏的脚步声,仿佛是战鼓的点子,一下一下敲击在李安心头,李安吓得浑身打飐儿,额头冒汗,牟足了劲儿向后错,却被禁卫押解住,杨整也帮忙抓住李安,根本不叫他逃跑。 “别——别!!!”李安睁大了眼珠子,眼珠子恨不能从眼眶中“嘭!”的一声弹出来,惨叫着:“我说……我说!!是我干的,是我干的,但、但我也是受人指使!是卫国公!卫国公记恨世子,卫国公指使小人干的!” 尉迟佑耆皱眉说:“又是宇文直。” 杨兼联想到当时比武的场面儿,卫国公宇文直的确一直在旁边撺掇,如今这么想起来,宇文直也跑不得干系。 不过说甚么指使不指使的,杨兼可不这么认为,顶多是狼狈为奸,李安也不是甚么善茬儿。 杨兼挑出一抹笑,说:“早承认不就好了?”他说着,下一刻却听“刺啦——!!”一声,手中的铁钳子还是落在了李安身上。 李安应声惨叫,大喊着:“你……你……我已经招认,你怎么……怎么还用刑!?烫……烫死我了!!” 杨兼耸了耸肩膀,没甚么诚意的说:“对不住,钳子太沉了,手抖了一下。” 杨兼施施然的摆摆手,说:“继续打罢。” 李安吃了一惊,刚刚烙刑的痛苦还没退去,震惊的睁大眼睛,说:“怎么……怎么还打!?” 杨兼笑着说:“你这人好生奇怪,既然你都招认了谋害本世子,本世子哪有理由不打你?好好招待他,教教他甚么是天高、地厚。” 杨兼后半句是对那些禁卫说的,既然李安已经交代了,禁卫们也不怕什么屈打成招了,立刻开始动手招待李安。 杨兼不再理会惨叫连连的李安,转身离开膳房,杨瓒和小包子就在外面不远处,杨瓒也不敢带着侄儿走远,隐隐约约能听到膳房里传来惨叫之声,没想到这么快大兄等人便走了出来。 杨瓒迎上来,说:“大兄,李安招认了吗?” 小包子杨广一看杨兼的表情,便知道李安不是他的对手,立刻颠颠颠迎上去,奶声奶气的说:“父父,抱抱!” 杨兼弯下腰来,将小包子抱起来,这才回答杨瓒,说:“招认了。” 杨整没好气的说:“何止是招认了?原来偷换大兄菜色之人,不只是李安一个,还有卫国公!” “宇文直?!”杨瓒早就看不惯宇文直那个纨绔子弟,说:“方才在延寿殿,他便多方撺掇大兄与突厥武士比武,原他也脱不开干系。” 尉迟佑耆冷冷的说:“但问题是,李安不过一个小小的主膳下大夫,他完全没留下宇文直的任何把柄,便算是指认宇文直,宇文直也不会有任何损失,没人会相信。相反的,这事儿如果闹大,李安先前乃是大冢宰的亲信,宇文护反而会被拉出来做文章,到时候事情便不可开交了,对世子怕没有任何好处。” 杨整一拍手,说:“那怎么是好?便这样放过了宇文直?!也太窝囊了!” 杨兼不紧不慢的说:“二弟,不要心急。对付这等鬼鬼祟祟之人,我们也不需要明面儿上来。” 尉迟佑耆说:“如何不从明面上来?” 杨兼唇角一挑,说:“今日宇文直也留在宫中过夜,趁他不注意,给他套个麻袋,拉到偏僻之处一顿好打便是了……兼听说重阳合距离这里不远,而且偏僻没有人烟,一般没人过去,不正是个杀人放火的好地方?” 重阳合乃是宫中的一处殿合,因着是重阳之日修建而成,所以取名重阳合。重阳合这个地方功用和延寿殿差不多,都是宴请羣臣之所,这样的地方在宫中数不胜数,所以重阳合利用的次数并不多,平日里只有一些宫人打扫保养宫殿,人主根本不会临驾,更别说是大夜里头了。 杀人放火? 他这话一出,杨瓒登时有些为难,说:“这……这不好罢?” 杨兼笑着说:“为何不好?是二弟的武艺套上不麻袋?还是你们手不痒,不想打宇文直?” 众人登时一阵无语,竟无力反驳。宇文直平日里仗着自己是从龙之弟,一直欺善怕恶,嘲笑杨瓒是汉人,讽刺尉迟佑耆是野种,这样子的人走到哪里都有一票子仇家,谁不想打他? 杨兼善解人意的说:“是了,别打死了,不就成了?” 深夜,重阳合。 重阳合素来没甚么人烟,虽然取名重阳合,但一点子阳气也没有,冷冷清清,甚至有些诡秘。 “嘭——”一声巨响,一个巨大的布口袋被扔进重阳合的殿中,不知是不是重阳合常年空置,宫人们也懒惰于打理,殿里蒙着一层薄薄的尘土,布口袋扔在地上,登时激起一阵尘土。 “甚么人?!”布口袋扭动着,里面竟然发出了声音,原来装着一个人,不停的大喊着:“你们是甚么人!?敢对我不利?!你们可知我是谁!我乃堂堂的卫……哎呦喂!” 卫国公三个字还未说出口,登时走了音,宇文直“哎呦哎呦”的惨叫出声,不为旁的,尉迟佑耆走进重阳合便是一脚,直接踢在布口袋上,正中宇文直的腰眼。 众人约好了,谁也不说话,毕竟这事儿偷偷摸摸,绝不能叫宇文直知道他们是谁,自然不好开口,开口便露馅儿了。 杨兼最后一个走进重阳合的大殿,施施然关上殿门,保持着无声的微笑,示意众人可以继续了。 尉迟佑耆平日里被宇文直羞辱讽刺,他不反抗,并不是因着没有脾性,相反的,反而是这种“不叫的狗”,咬人才狠。 尉迟佑耆当即又上去,“咚咚咚!”对着布口袋狠狠踹了三脚,宇文直大喊着:“哎呦——放肆……你到底是谁……啊!别踢了!别踢了!” 杨整见尉迟佑耆踢得爽快,似乎也有些跃跃欲试,毕竟宇文直撺掇着杨兼去与突厥武士比武,还是在李安偷换了大兄菜色的情况下,倘或真是有个差池,谁也救不回来。 杨整想到这里,眼珠子恨不能赤红,当即走上去,“咚!!”一脚踹过去。杨整是他们里面身材最高大的一个,跟随着隋国公常年上战场,那力气是尉迟佑耆不能比拟的,一脚踹下去,宇文直都没哼一声,布口袋贴着地皮,“唰——”一声直接飞出去,“咚!”狠狠撞在重阳合的柱子上,随即一动不动了。 杨瓒吓了一跳,拢着手压低了声音,说:“你不会把他踢死了罢!” 杨整挠挠后脑勺,也小声咬耳朵,说:“不能够啊,我还没使劲儿呢。” 杨兼低声说:“三弟,你也来踹两脚。” 杨瓒额角狂跳,摆手说:“我还是,我还是……”算了罢。 杨瓒还没说完,杨兼已经满是诱惑的说:“过这村儿可没这店儿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杨瓒的话到了嘴边上,陡然换了画风,说:“我还是踹两脚罢……” 宇文直被他们踹晕了过去,死鱼一样倒在地上,众人拍拍手便扬长而去,离开了重阳合,杨瓒催促着说:“快走罢,小侄儿还留在舍里呢,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众人便回到了下榻的屋舍,因着众人是去打架,所以把小包子杨广留在了屋舍中,让他乖乖睡觉,回来的时候,便看到小包子躺在被窝里,睡得正香甜。 其实杨广并未有真的睡着,毕竟父亲带着弟弟和新收的小弟去打人,打得还是小皇帝的亲弟弟,杨广心里头始终放心不下,这个做儿子的反而操碎了心,这会儿听着他们顺利回来了,这才装作已经睡下的模样,松了口气。 大家进了屋舍,杨兼轻手轻脚的走进内间儿,探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小包子,小包子装睡也是一把好手,一脸香甜模样。 杨兼以为他睡熟了,便不打扰小包子,但是眼看着小包子躺在小被窝里,露出一个小脑袋,嘟着嘴巴打小呼噜的模样,真是可爱的不得了,便偷偷凑过去一点,戳了戳小包子软乎乎的面颊。 杨广:“……” 杨广被杨兼戳的差点流口水,实在不胜其扰,干脆翻了个身,装作要醒过来的样子,杨兼一看,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手来,温柔的给小包子盖上薄被,转身到了外间儿。 众人都坐在外间儿,杨整饮尽一大杯水,豪爽的擦了擦嘴,笑着说:“爽快!” 杨瓒不赞同的蹙眉说:“小声些,侄儿在里面睡着了。” 杨整这才想起来,连忙捂着嘴点头,示意自己会小声一点。 杨兼反而说:“怎么,如此便爽快了?” 众人一听,齐刷刷的把目光转向杨兼,杨瓒见杨兼笑的有些……用宇文会的话说便是蔫儿坏,于是试探的询问:“大兄你的意思是……?” 杨兼说:“好戏还在后头呢。” 还没报复完?众人还以为杨兼打宇文直一顿,便是教训了宇文直,这事儿也就算作罢了。 杨兼端起案几上的水精杯,迎着灯火轻轻的转,水精杯中分明装的是清水,托在杨兼手中,便觉得不一样了,幽幽一笑,说:“跟我顽心脏,兼便教教他,到底甚么才叫脏。” 尉迟佑耆“咚!”一声将杯盏蹲在案几上,说:“世子还要揍他?甚么时候动手?佑耆奉陪到底!” 杨瓒揉了揉额角,头……更疼了,别看尉迟佑耆平日里冷冷清清的,长得还十足清秀,但是一开口,莫名很是冲动…… 杨兼却说:“这回不打人,也无需我们动手。” 杨整挠挠头,奇怪的说:“这就奇了!大兄,这宇文直乃是当今人主的亲弟弟,又是皇太后的心头宝,有皇太后宠着,谁还能教训这个坏厮?” 杨整说的无错,这个宇文直仗着是小皇帝的亲弟弟,所以到处欺善怕恶,其实小皇帝宇文邕很是聪明,他也知道宇文直总是利用自己的名头,如此长久以往,必然对自己的名声不好。 但偏生小皇帝宇文邕没有甚么法子整治自己这个弟弟,原因无他,因着宇文直乃是皇太后的贴心小棉袄。 当今的皇太后,便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叱奴太后,他原本是先皇的一个小妾,年纪比先皇小了很多很多,生下两个儿子,就是当今的人主宇文邕,还有卫国公宇文直了。 宇文邕年纪轻轻,但是心中成算很多,为了能掌权,宇文邕不怎么亲近任何人,包括自己的母亲叱奴太后,都是若即若离的,但宇文直不同,宇文直嘴巴甜,很是会哄太后欢心,专门找了几个宗师署的大夫,搜罗稀罕的顽意儿,但凡有甚么好吃的,好顽的,全都第一时间送到太后面前,让太后欢心高兴。 如此一来,太后能不爱见宇文直么?有了太后的撑腰,宇文直越发的猖狂起来,毫无忌惮。 尉迟佑耆说:“是了,这个宇文直为了讨好太后,佑耆听说,方才燕饮上的奶茶,已经被宇文直端到含任殿,孝敬皇太后去了,说得仿佛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奶茶一般。” 杨兼做的奶茶在燕饮上大放异彩,宇文直离开燕饮之后,第一时间端了奶茶去贿赂皇太后,把皇太后哄得团团转。 杨瓒皱眉说:“有太后给宇文直做后盾,怕是没人能动得他。” 杨兼的腰扇轻轻一敲案几,说:“你说对了,正是太后。” “太后?!”杨整、杨瓒、尉迟佑耆三人均是一脸吃惊纳罕,奇异的看向杨兼。 太后宠爱宇文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出手教训宇文直呢? 杨兼笑得十拿九稳,说:“为兄自有妙法,能让太后亲自出手,狠狠打脸宇文直,不过……需要三弟帮一些小忙。” 小忙?杨瓒觉得大兄盯着自己的眼神不善,仿佛自己便是一条鱼,下一刻就会被大兄做成鱼豆腐…… 杨兼对杨瓒勾勾手指,说:“来,老三,附耳过来。” 杨瓒不敢过去,摇头说:“大兄有甚么事儿,直说便是了,弟弟坐在这里也能听得见。” 杨兼却说:“三弟你面皮儿薄,为兄不是怕你害臊么?” 杨瓒眼皮更是狂跳,衡量再三,唯恐大兄真的说出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还是硬着头皮靠过去。 杨兼一把搂住杨瓒肩膀,将人往怀里一带,与杨瓒哥俩好的模样,低声说了两句,因着声音实在太小,杨整和尉迟佑耆一头雾水,谁也没听清楚。 但眼看着杨瓒的脸皮一点点变红,越来越红,越来越红,随即睁大了眼睛,使劲摆手,说:“使、使不得!大兄,这当真……当真使不得!倘或传出去,弟弟还怎么……还怎么见人呢!” 杨兼听他拒绝,摆出一脸受伤的模样,说:“可是,咱们几人之中,唯独三弟有太医署的人脉。” 太医署? 杨整和尉迟佑耆面面相觑,为何提到太医署,便没脸见人了,杨瓒这脸皮红的,都可以烤肉食了,二人越听越是迷茫。 杨瓒还是一口咬定,说:“不可不可!这万万不可,这绝非君子所为,打死我也不会做的!” 杨兼幽幽的叹了口气,垂着眼皮,自怨自艾的说:“罢了,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便叫那宇文直欺负到你大兄头上,也少不得两块肉,顶多受几口窝囊气,叫宇文直蹬鼻子上脸,爬到头上来拉屎拉尿就是了……嘶!为兄这伤口,怎么疼的紧呢?” 杨整心眼实在,没听出杨兼那口气,还关心的说:“大兄,你伤口又疼了?再上点药罢!” 尉迟佑耆说:“我去取药来!” 杨瓒:“……” 这分明是赶鸭子上架,杨瓒顶着杨整和尉迟佑耆“谴责”的目光,咬了咬下嘴唇,一拍案几,豪气的说:“好!我干!弟弟干还不行吗!” 杨整奇怪的说:“到底要去做甚么?” 杨兼则是立刻收拢了自怨自艾的表情,笑眯眯的说:“乖弟亲,小声些,别吵醒了我儿。” 杨瓒:“……”总觉得,跳进了圈套。 杨兼和杨瓒神神秘秘的,无论杨整怎么追问杨瓒,杨瓒顶多是脸红,便推诿的说让二兄别问了,最后甚么也没问出来。 第二日一大早,众人还未早起,便听到外面吵吵闹闹,不为别的,正因着被殴打的鼻青脸肿,犹如猪头的宇文直被宫人发现了。 宫人隔三差五去清扫重阳合,这日早上本不想去清扫的,哪知道路过重阳合的时候,却听到里面传来“唔唔唔唔唔——”的声音,吓得宫人还以为闹鬼。 重阳合这个地方,几年也用不上,又十足空旷,夜里头存风,总是能听到呜呜的风声,好像鬼夜哭一样,久而久之,宫人们便传了一些妖魔鬼怪的传说出来。 这一大早上的,宫人听到重阳合里传来的哭声,差点子吓得拔腿便跑,仔细一听,不是哭声,而是有人呼救的声音,壮着胆子进去一看,竟然是卫国公宇文直。 宇文直被装在大布口袋里,一打开,鼻青脸肿跃然而出,被打得几乎连他娘都不认识他了! 宇文直昨日饮多了酒,从太后居住的含任殿送奶茶出来,根本没看清楚是谁打得他,登时便被套上了大布口袋,后来一阵好打,对方也没出声,这便很是邪乎了。 今儿个一早,宇文直大闹皇宫,势必要揪出昨晚捣鬼之人,但是找了一溜够,他也不知是谁在捣鬼,又没有证据,倒是许多人围观,传的神乎其神,说是重阳合闹鬼,鬼怪把宇文直给打了! 杨兼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昨日和突厥武士比武,体力消耗有点大,这会子还没醒过来,捂住自己的耳朵翻了个身,回手抱住了甚么软绵绵的东西,原来是小包子杨广。 杨兼抱住小包子蹭了蹭,手感真好,人体工学抱枕,相当有助睡眠,杨兼搂住在怀里,还拉了拉被子,把被子给自己盖上。 小包子比杨兼小了不少,杨兼完全没睡醒,一拉被子,盖在自己下巴的地方,直接越过了小包子的脑袋顶,把杨广整个包子都盖在了被子下面…… 杨广:“……” 小包子杨广被杨兼勒着,已经很憋闷了,这会子还蒙住了脑袋,使劲踢腾着小短腿儿,在被窝里鼓秋鼓秋的挣扎,不停地挣蹦着,口中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窝……窝要憋死啦……” “嘭!”推门的响声,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从外走进来,杨整笑着说:“嗨,大兄还没醒呢,外面那么吵,大兄竟还能睡得如此安稳。” 杨瓒则是奇怪的说:“大兄,小侄儿呢?” 杨兼迷茫的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心说是啊,我儿子呢?刚才分明还感觉抱着小包子这个人体工学抱枕,等杨兼仔细一想,不对,儿子闷在被子里了…… 杨兼赶忙把小包子从被子里刨出来,杨广逃出生天,大夏天的一头都是汗,软绵绵的小头发凌乱的好像鸡窝,从床上坐起来,挣扎着最后的“尊严”,扒了扒自己的头发。 杨瓒一大早过来,板着脸说:“大兄你要的东西。” 说着,把一张蜜香纸扔在杨兼的身上,还强调说:“往后这种事儿大兄……大兄还是别找弟弟了。” 三弟还闹上脾性了?杨整更加奇怪,探头看了一眼蜜香纸,古怪的是,那蜜香纸上根本没有甚么叫人脸红的东西,看杨瓒这表情,至少应该是秘戏图才是,结果只是单纯的日期。 ——二月初三 ——三月初六 ——四月十一 ——五月初八 杨整挠着后脑勺,说:“这……这是甚么日子?” 杨广也奇怪了,竟然有自己参透不了的事情?杨兼神神秘秘的让杨瓒去弄了一个日期回来,还和太医署有关系,杨瓒一直拒绝,脸色通红,怎么想怎么觉得诡异,而且这日期或许还和整治宇文直有干系,到底是甚么事情? 杨瓒支支吾吾,就是不回答杨整,打死也不说。杨兼的面皮儿可比杨瓒结实许多,笑得一脸平静,淡淡的说:“这是皇太后的月事记档。” “月……” 杨整大吃一惊,就连一向镇定老成的小包子,也差点喊出声来,连忙用小肉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原来杨兼让杨瓒去查的,竟然是太后的月事记录,怪不得每月记录了一个日子,还需要太医署的人脉,且杨瓒打死也不说,听了之后脸色通红,这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难得杨整也有些脸红,说:“这……大兄,你要这个做甚么?” 杨兼不见一丁点的害臊,而且相当坦荡荡,笑了笑,说:“自有妙用。” 其实杨兼的法子很简单,便是让太后……上火。 之前大家也说过了,宇文直为了讨好太后,但凡有点甚么新鲜的顽意儿,一定会送到太后跟前,就比如那奶茶,宇文直便送了过去,浑似他自己琢磨出来的一样。 想让太后厌烦宇文直,疏离宇文直,杨兼以为,“上火”是个好法子。 这女子每个月来月事前后,都很容易“上火”,莫名感觉心烦意乱,情绪难以控制,甚至因为一点子小事便会大发雷霆,或者痛哭流涕。太后虽是太后,但他的儿子们不过十六七岁,太后也只是一个堪堪三十岁有余的女子,免不得月事容易上火。 正巧了,太后的月事就是这几天,杨兼便琢磨着,再做点子容易上火的吃食,帮太后拱拱火,让太后能吃到火大。这一上火,甚么起火炮了、烂眼角了等等,问题是数之不尽的。太后情绪不稳又浑身不适,倘或再生出一些痤疮……太后可是爱美之人,那么进献美味儿的宇文直便是罪魁祸首。而宇文直进献美食的时候,必然会抹掉杨兼的功劳,全说成是他自己的功劳,太后能不冲宇文直发脾气? 杨整哈哈一笑,说:“这法子好!” 杨瓒摇头说:“只是……大兄你怎么能确定,宇文直便会把大兄所做的美味儿,进献给太后呢?” 杨兼笑了笑,十拿九稳,说:“这还不容易?只需要一个人帮忙。” “是谁?”杨整和杨瓒异口同声。 杨兼笑着说:“阿史那国女。” 杨广本在围观“热闹”,看他们给宇文直下绊儿,突然听到阿史那国女的名讳,登时警铃大震,父亲怎么还想着阿史那国女呢? 杨兼所做的美味,宇文直不一定会进献给太后,但是倘或杨兼把美味献给突厥国女,那效果便不一样了。突厥使者来访,在京兆是何等大事儿,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必然传得很快。 只要阿史那国女爱见杨兼所做的美味儿,这美味儿便会像奶茶一样,立时名扬千里。 杨兼笑得有些自负,说:“不是为兄吹牛,为兄的手艺,你们也是懂的,再者……国女对兼,还有滤镜呢。” 滤镜是何物,两位弟弟是听不懂的,但杨广听出来了,杨兼这是要“利用”阿史那国女。虽只是利用,不见得有甚么好感,但利用的过程也会见面,杨广暗暗打定主意,自己必须提防着阿史那国女,绝不能让她踏进隋国公府。 杨瓒眯着眼睛想了想,倒的确是个法子,宇文直如果能惹得太后厌恶疏远,失去了这座靠山,那可就是墙倒众人推,到时候都不需要他们动手,不知道多少人记恨宇文直呢。 杨整则是一拍手,说:“兄长,弟弟只有一个问题!” 杨瓒奇怪的说:“二兄,你还能看出问题?甚么问题?” 众人目询杨整,杨整干脆的说:“弟弟只想问兄长,大兄这次准备做甚么美味!” 杨瓒:“……”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杨兼轻飘飘的吐出了四个字:“豆乳火锅。” 食甚么最上火?那一定是火锅了。火锅热气腾腾的,尤其还是炎热的夏日,再涮点羊肉,涮点鱼肉,羊肉生火,鱼肉生痰,这两样东西都是在女子经期不宜的食物,多吃上两口,平日里不怎么长痤疮的人都会长几颗,倘或是习惯性长痤疮的人,那脸上的痘痘便会像雨后春笋一般,生生不息了…… 火锅这种馔食,其实南北朝已经不少见,虽还没发展成日后那样体系明确的美食,但也不足以吸引阿史那国女和太后的目光,所以杨兼准备做一种众人绝对没食过的火锅。 ——豆乳火锅。 这豆乳可是好东西,外面的餐厅都会告诉你,豆乳火锅美容养颜,补充胶原蛋白,而且吃多了也不怕胖,那是女士佳选,说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而且豆乳火锅色泽乳白,十足养眼,莫名有一种高档的范儿。 阿史那国女和叱奴太后都是女子,想必第一眼看到豆乳火锅,必然又新奇,又喜欢。 其实这豆乳火锅做起来简单的很,只是需要一些菽豆便可,说白了,豆乳火锅需要的便是黄豆豆浆。 当然了,除了豆浆之外,还需要高汤锅底,杨兼为了让豆乳火锅的口味惊艳,特意熬煮了一大锅高汤,浓郁的高汤,浇上微黄的豆浆,混合在一起,登时变得一片奶白。 豆乳火锅虽是豆乳所制,但大抵的滋味儿还是咸口,咸口中透露着菽豆的轻香甘甜,咸中带甜,最能提鲜,再涮上不同的菜色,那味道堪称绝妙,倘或有人不食辣,那么豆乳火锅可谓是一种绝好的选择。 杨兼为了让太后上火,所以这豆乳火锅配备的菜色,便是切得薄薄的,犹如蝉翼一般透光的鱼片,鲜嫩的鱼片滚在乳白的豆乳锅底之中,不需要太久,只等鱼片微微打卷便可夹出,那鱼片的滋味儿原汁原味,鲜嫩无比。 除了鱼片,杨兼又配了各种各样的羊肉。手切羊肉,一片片薄厚适中,涮在奶白的汤底里,羊肉久煮不老,包裹着浓浓的清香,豆乳的味道还能很好的去膻,将羊肉的鲜嫩烘托的淋漓尽致。 其实羊肉和鱼肉都是东西,好东西适可而止,对身体根本无害。 杨兼准备妥当之后,便亲自前往馆驿,拜会阿史那国女,献上豆乳火锅。 杨广不放心杨兼去馆驿,阿史那国女分明看上了杨兼,杨兼这般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因此杨广执意要随同杨兼一起去,同行的还有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 众人一并子来到馆驿,阿史那国女早就听说了,杨兼做了新鲜的美味,旁人都没食过的,头一个送来给自己品尝,欢喜的阿史那国女一大早上便等在馆驿门口,翘首以盼。 杨兼等人一进入馆驿,阿史那国女立刻蹦了出来,跳跳窜窜的跑过来,拉住杨兼的手,亲切地说:“世子你来了!咱们进去吃豆……豆乳火锅鸭!” 小包子杨广眼疾手快,立刻上前,防贼一样挡在杨兼面前,不让阿史那国女去碰杨兼。 阿史那国女彻底无视了杨广,羞涩赧然的盯着杨兼,期期艾艾的说:“我……我……我有重要的话,想同世子你说鸭!” 杨兼眼看着阿史那国女的神色,不着痕迹的说:“国女,这豆乳火锅怕冷,还是先请国女用膳,有甚么话之后慢慢再说也不迟。” “不行鸭不行鸭!”阿史那国女使劲摇头,说:“我必须现在说!其实……其实我很中意你,想让世子你做我的夫君!” 阿史那国女这般一说,杨整杨瓒默默的立在一旁,心想着突厥的女子,便是和我们大周之人不一样啊,竟这般主动。 杨兼平静的注视着阿史那国女,面对国女的表白,心窍中却没有任何波澜,微微一笑,很是温柔,却十足疏离的说:“国女,兼已有儿子,如何能配得上国女金贵?且……兼心中,把国女当成妹妹一般看待,并无半点邪念。” 阿史那国女一听,使劲跺脚,大眼睛充斥着泪泡,当时便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呜——你坏你坏!呜呜呜……我不要当妹妹,我不要当妹妹!” 阿史那国女突然哭了起来,杨广心头一震,心说不好,父亲最是见不得小娃儿哭,这阿史那国女比自己现在的模样没大多少,这么一哭起来,万一父亲心软了可如何是好? 杨广一侧头,果不其然,只觉杨兼的面容有些“动容”,杨广刚要冲出来阻拦,便听得杨兼用温柔的嗓子哄着说:“好好好,你不当妹妹,那你当姊姊。” 杨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搭讪开场白 杨广差点子信了杨兼的邪, 还以为杨兼会受不住阿史那国女的眼泪攻势。 阿史那国女似乎也没想到杨兼会这么说,足足呆愣了好一阵子,迷茫的睁着大眼睛, 呆呆的看着杨兼,缓了好久才“哇——”一声又哭出来, 说:“呜呜呜……你坏你坏!你欺负我!” 杨兼满脸温柔,口中却说着极其“无赖”的话:“国女,何出此言呢?国女不想做妹妹, 那国女便做姊姊罢。” 这话虽然也对, 但杨兼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阿史那国女想要嫁给杨兼,杨兼偏偏不提这个。 杨兼见她嚎啕大哭不止, 倘或再这么哭下去,怕是整个馆驿的人都会来围观,传出去指指点点也是不光彩, 于是杨兼说:“国女,不要再哭了,兼特意为国女带来了豆乳火锅, 保证国女喜欢。” 阿史那国女则是蹦着脚的说:“我不喜我不喜!不吃不吃!我甚么也不想吃鸭!!” 杨兼挑了挑眉, 说:“国女这可就说错了,这天底下好男人坏男人, 好女人坏女人那么多,但唯独美食不可辜负, 国女若是错过了这一口,绝对抱憾终身。” 杨广眼皮狂跳,伸出小肉手压了压自己的眼皮。 杨瓒则是小声的对杨整说:“二兄,我怎么觉得大兄有点子像花言巧语的坏男人呢?” 杨整挠了挠后脑勺, 嘿嘿傻笑一声,说:“有吗?大兄不是在安慰国女么?” 杨兼故意叹了口气,说:“罢了,国女既然执意不肯品尝,那兼这熬制了数个时辰的浓郁豆乳汤底也算是浪费了,兼便告退了……” “鸭!你等等!” 杨兼转头便走,以退为进,哪知道阿史那国女是典型牵着不走打着后退的类型,这会子立刻蹦起来,揪住杨兼的衣角,说:“等等鸭!我……我就勉强尝尝罢!” 杨兼笑了笑,一个磕巴也没打,立刻转身回来,说:“国女请,这豆乳火锅吃法有些子讲究,兼为国女布膳。” 众人一并子进了突厥使团下榻的院落,将豆乳火锅支在案几上,下面点上火,很快,奶白色的豆乳汤底便翻滚了起来,不断沸腾着,白色的波浪带起一股股豆香,伴随着高汤的浓郁醇香弥漫在屋舍之中,说不出来的好闻。 阿史那国女因着听说杨兼会送来吃食,所以一早上开始便没食东西,方才又哭又闹,体力消耗很大,这会子闻到这喷香的味道,肚子顿时“咕噜噜——”叫唤了起来。 阿史那国女没有那么多规矩,便叫大家坐下来一起享用豆乳火锅,正巧了,这火锅就是人多食用才热闹。 众人围坐下来,杨兼便开始给国女介绍这豆乳火锅,除了豆乳汤底之外,杨兼还准备了切得薄如蝉翼的鱼片,一承槃摆成了花朵的手切羊肉,另有其他菜色,围着豆乳火锅摆成一圈,看起来又雅致,又漂亮。 国女因着没见过这种摆盘,几乎都不忍心破坏,杨兼亲自夹起一块薄薄的鱼片,鱼片玉白,迎着光线透亮的犹如工艺品,在沸腾的乳白汤底里一滚,不消一阵,鱼片已经变色,从玉白透亮的颜色变成了奶白色,微微打卷,杨兼便将鱼片夹出来,放在阿史那国女的承槃中,笑着说:“国女,请。” 阿史那国女虽觉这豆乳锅底漂亮,可她本人是北方人,而且是极北人,素来不爱食鱼,勉强夹起来送入口中,已经准备好被鱼腥味,还有鱼的土味熏到,哪知道一入口,既没有腥味,也没有土味,更没有繁杂的遇刺,鱼肉娇软,却不糟碎,嫩而韧,豆乳的汤底平白给鱼肉增添了一分鲜味。 阿史那国女登时睁大了眼睛,圆溜溜的大眼睛方才还哭的通红,这会子竟然破涕为笑,脆生生的说:“鸭鸭鸭!!好次!好次鸭!鲜的很!我还以为鱼肉都是又臭又腥的呢!” 杨兼见阿史那国女喜欢,不由轻笑一声,只要阿史那国女喜欢,那这豆乳火锅还愁献不出去么?宇文直定然会耍鸡贼,第一个将豆乳火锅献给皇太后,而且绝对只字不提杨兼,还会天花乱坠的说成是自己琢磨的新鲜菜色。 杨兼温柔一笑,说:“国女喜欢,那再好不够了,再尝尝这羊肉。” 阿史那国女吃惯了羊肉,对于她来说,羊肉也没甚么新鲜的,不过杨兼把这薄厚适中的手切羊肉,摆成了一朵花的模样,这样子的摆盘阿史那国女是未曾见过的,新鲜的很。 杨兼又用筷箸加了一片羊肉,放入滚烫的乳白汤底中,羊肉比鱼肉熟的慢,但是杨兼切的羊肉并不厚,稍等一会子便也烫熟了。 阿史那国女将羊肉放入口中,这锅底虽然是奶白色,还加入了豆乳,但大抵的味道还是咸口,豆乳的甜味只是增加鲜香,因此羊肉煮在里面,一点子也不怪异,豆香味烘托着羊肉的细腻与醇香,那鲜嫩的口感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说不出来的原汁原味。 而且这豆乳锅底是杨兼特别处理过的,因着豆乳处理不好的话,本身就有豆腥味儿,又要加入猪骨高汤等等,杨兼怕锅底会有豆子和肉的腥气,所以特别加入了很多香料去腥,这会子羊肉涮进去,也不会特别膻气,羊肉的香味发挥的恰到好处。 阿史那国女烫的不行,小肉手扇着风缓解口中的滚烫,却执意将这滚烫的一口放入口中,似乎根本等不得这么一会子,惊讶的说:“太……太好吃了鸭!嘶——烫死我了!好次好次!这……这羊肉如此醇香细腻,我竟好似从未食过羊肉一般!” 阿史那国女将豆乳锅底说的是天花乱坠,加之阿史那国女对杨兼本就有滤镜,还是两米厚的超柔光滤镜,怎么可能觉得不好吃,便是不好吃的也会说成好吃,而这个豆乳锅底真真儿是好吃,阿史那国女吃的根本挺不住嘴。 阿史那国女破涕为笑,杨整和杨瓒也松了一口气,他们分明是来“利用”国女的,倘或惹了国女生气,岂不是得不偿失,这会子好了,还是大兄有法子。 阿史那国女吃的尽兴,便说:“我也给你涮一片鱼罢!” 杨建看似温和,实际疏离的婉拒:“不必劳烦国女了,兼自己来便好。” 杨广眼眸微微转动,垂下眼目来,心想着绝不能让阿史那国女和杨兼套近乎,须得想个法子才行。 他这般想着,便十足浮夸又做作的“啊鸭!”了一声,小肉手捏着筷箸好似很笨拙,“吧嗒!”一声,便把一片鱼肉扔进了锅中,鱼肉那般薄,绝对不能撒手,一旦松了筷子,沉进锅底里,待找到捞上来,已经变成了老鱼片,便不鲜嫩了。 杨广装作很是笨拙的模样,先把一片鱼肉扔了进去,又把手切羊肉扔了进去,随即又又又……差点子把半盘子的鱼肉都扔了进去。 “鸭!”阿史那国女看着矫揉造作的杨广,气得小头发差点支棱起来,说:“你怎么那么笨鸭!” 杨广被阿史那国女骂了,装作很无辜,很可怜,一股子茶气扑面而来,慢慢放下筷箸,抿着小嘴巴,缓缓低下头来,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好似哭了般,委屈的说:“窝……窝还是不粗了……” 小包子一副可可怜怜的模样,阿史那国女心直口快,也没甚么坏心眼儿,赶紧摆手说:“我没有叫你不吃鸭!就是你……你也太笨了鸭!” 杨兼一看这场面,便把小包子杨广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怀里,搂着小包子说:“乖,你想吃甚么,父父给你涮。” “尊的……尊的咩?”小包子杨广抬起头来,一脸怯生生的表情,大眼睛眼尾耷拉着,泫然欲滴,特别的隐忍委屈,说:“可素……可素太麻烦父父了……” “这有甚么麻烦?”杨兼摸了摸小包子肉肉的小脸蛋,很自然的说:“你是我儿啊。”虽只是个便宜儿子。 你是我儿啊…… 杨广只是想要打扰杨兼和阿史那国女的相处,想刷存在感而已,突听杨兼很是自然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不由浑身一震。 你是…… 我儿啊…… 是了,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上一辈子,父亲是一个严苛之人,对儿子几乎没有任何笑脸,高压一般的教育,让所有的儿子们不敢越雷池一步,杨广的前半辈子,一直在想着怎么讨好父亲,如何讨好母亲,从来没有感受过甚么叫做亲情。 为了爬上更高的位置,为了能成为父亲眼中合格的儿子,杨广的本性一直被压抑着,仿佛一根皮筋,已经绷到了顶点,直到杨广弑君杀父的那一刻,那根绷紧的皮筋彻底碎裂了。 杨广即位为帝之后,往日里压抑的本性变本加厉,仿佛压抑已久的火山一般喷涌而出,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的喷涌而出…… 杨广有的时候在想,他幼年之时,也是一个乖儿子,又是如何变成眼下这幅心机深沉的丑陋模样? 杨广眯着眼睛,深深的凝视着杨兼,不知为何,这一世的父亲,竟变得不太一样了,如今温柔又自然的言语,让杨广心窍有些发颤。 杨兼可不知道杨广在想甚么,把他抱起来之后,便亲自涮了一片鱼喂给杨广,杨广还在出神,张开小嘴巴,嗷呜一口便将鱼片吃了进去,杨兼笑着说:“好食么?” 杨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收敛了神色,游刃有余的摆出一副奶里奶气的模样,使劲点头,说:“好粗!好粗!鱼鱼好粗!” 杨兼见便宜儿子喜欢,便又涮了羊肉给他,投喂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杨兼自己几乎都没有吃,一直在投喂儿子。 小包子杨广坐在杨兼怀里,简直便是最舒适的席位,懒洋洋的向后靠着,完全不需要三足凭几便有支点,食到欢心,小脚丫和小短腿还使劲晃着,美滋滋的只需要张口,便能食到这天上仅有底下绝无的美食。 杨广“不甘寂寞”,趁着杨兼涮肉的空档,递给了阿史那国女一个冷酷的挑衅笑容。 阿史那国女眼睁睁看着杨兼那般温柔,却不是温柔的对待自己,气的把筷箸一放,说:“啊——我也要喂!” 杨兼很是平静的说:“国女,犬子年纪还小,自己用不得膳食,国女乃堂堂可汗之女,难不成用膳还需要旁人帮忙么?” 阿史那国女挠了挠自己的小辫子,说:“话……话虽然是这么说的。” 她说到这里,杨兼已经继续说:“即是如此,阿史那国女必然可以自行用膳,对么?” “对鸭!”阿史那国女对答如流,说完之后才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这和可汗之女没干系,她就是想要和杨兼亲密亲密而已。 小包子杨广看着阿史那国女又气又没有法子的模样,再次露出一抹冷笑,继续晃着小脚丫,坐在杨兼怀里等投喂。 老三杨瓒偷偷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他这人素来不怎么出汗,绝对不是因着夏日里吃火锅惹得,低声对杨整说:“二兄,我怎么觉得……这吃一顿膳食,如此的紧张?” 杨整哈哈一笑,说:“三弟,我也有同感,好像比打仗还要累呢。” 阿史那国女喜爱豆乳火锅,不只是连食材都给吃了,甚至汤底都不放过,汤底乃是高汤和豆乳熬制而成,又涮了如此多鲜美的菜色,自然醇香可口,阿史那国女一连喝了两碗,意犹未尽,实在是吃不下了,这才作罢。 因着阿史那国女对豆乳火锅大力褒奖,豆乳火锅想不红都难,逢人便夸,瞬间变成了“网红”,宇文直一直在搜罗奇珍异宝和各种稀奇的顽意、美食进献给太后,想要博得太后欢心,在朝廷中站稳脚跟,怎么可能没听说过豆乳火锅的大名? 宇文直又听说这豆乳火锅,乃是隋国公府的世子进献给阿史那国女的,还以为杨兼为了博得突厥之女的欢心,所以变着法子讨好阿史那国女,根本不疑有他。 果不其然,宇文直立刻便让人去打听豆乳锅底是如何制作料理而成的,第二天火急火燎的进献给了太后,生怕自己错失了谄媚的良机似的。 “不好了!不好了!” 杨兼今日在宫中膳房,毕竟他如今乃是主膳中大夫,主膳下大夫李安又刚刚被处置,所以膳房中一时没有主心骨,离不开人,杨兼自然要来走动走动,指点指点。 杨兼在膳房中,有人大喊着便跑了过来,定眼一看,原是宇文会! 宇文会乃是骠骑大将军,今日奉旨入宫,前往正武殿听宣,刚一进宫,便听到了一些子传闻,关于豆乳火锅的! 宇文会是个吃货,之前没有食到杨兼所做的北京烤鸭,已经抱憾终身了,听说了豆乳火锅的事儿,立刻跑来想要找杨兼尝尝,所以宇文会是知道豆乳火锅这事儿的。 哪知道他今日一进宫,便听得宫人们热闹的聊天,说是卫国公宇文直进献给太后一味稀罕的吃食,那香味简直绝了,宫人们站在含任殿大门口都能闻到,鲜美异常,而且这美味儿能食鱼,也能食肉,唤作豆乳火锅。 皇太后食了这豆乳火锅,大力褒奖了宇文直,说是宇文直贴心,凡事儿都想着她老人家,赞叹的不得了,明日还要食这豆乳火锅。 宇文会一听,登时明白过来,怕是宇文直那个不要脸的,将杨兼所做的豆乳火锅据为了己有,拿去讨好皇太后去了! 宇文会火急火燎的赶过来给杨兼通风报信,愤愤不平的说:“宇文直那个竖子!干甚么都不行,谄媚讨好他倒是在行!太后以为豆乳火锅是那宇文直琢磨出来的,那叫一个夸赞宇文直,把他夸得恨不能跟朵花儿似的!不行,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杨兼拦住义愤填膺的宇文会,笑了笑,满不在乎的说:“骠骑大将军,何必如此动怒呢?” 宇文会震惊的说:“太后十足喜爱这豆乳火锅,这本该褒奖于你的,宇文直冒名顶替,领走了你的功劳,你便不动怒?” 杨兼笑了笑,甚么功劳不功劳的,他还怕宇文直不上钩呢,如今宇文直钻入了圈套,杨兼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个小小不言的功劳。 杨兼挑眉说:“大将军,您不是入宫前往正武殿听宣的么?如今这个时辰,来不及了罢?” “糟了!”宇文会使劲一拍脑袋,是了,自己是前往正武殿听宣的,因着突厥联盟的事情,攻打北齐也被提上了日程,但凡发兵都要提前部署,粮草和辎重等等都需要先行,宇文会身为骠骑大将军,应该前往正武殿参议的,杨整这个车骑大将军,一早便跟随隋国公杨忠进宫去了。 宇文会一时气愤,险些忘了这个事儿,连忙夹着甲胄的头盔,调头便跑,大喊着:“来不及了,我先去正武殿,你等我啊!等我回来跟宇文直那孙子理论!” 杨兼摆摆手,看着宇文直火烧眉毛一样跑掉,朗声说:“骠骑大将军,不回来也行。” 杨兼被偷窃了劳动果实,并不当回事儿,继续在膳房中忙碌起来,没过一会子,竟然又有人造访了膳房。 “踏踏”一片阴影投下来,一脚踩在拨拢柴火的铁钳子上,十足的放诞无礼,若不是杨兼反应快,手掌差点子被对方踩到。 杨兼抬头一看,等的就是他——卫国公宇文直! 宇文直负着手,大摇大摆的走进膳房,那架势仿佛逛窑子一般,说:“看看,看看!这不是隋国公世子么?怎么窝在膳房这种肮脏之地呢?哦是了,隋国公世子乃是人主亲封的主膳中大夫,我怎么就给忘了呢!该打,该打啊!” 杨兼听他阴阳怪气,并不生气,说:“卫国公千金之躯,今儿个怎么想到来膳房呢?膳房这种肮脏之地,千万别污了卫国公的鞋。” 宇文直哈哈而笑,猖狂异常,说:“我今儿个来,不为旁的,只是想要知会你们这些膳夫一声。昨日里我进献了一味美味给皇太后,名唤豆乳火锅,皇太后食了之后,十足欢喜,点着名儿的要再食这豆乳火锅,因此我是特来告知你们一声的,从明儿个开始,顿顿都要给皇太后做豆乳火锅,直到皇太后食腻为止。” 宇文直是特意来耀武扬威的,他分明知道这豆乳火锅乃是杨兼做成的,但是宇文直献给了皇太后,皇太后以为是宇文直自己琢磨的,这豆乳火锅便成了宇文直的“专利”,宇文直这会子前来炫耀,就是想要看杨兼震惊的脸色。 奈何杨兼一点子也不震惊,表象还是很平静,点点头,说:“原是这么回事儿。既然太后想食,那我们膳房只管做便是了。” 反倒是宇文直吃了一惊,这一记狠拳,仿佛打空了一样,杨兼不痛不痒的,没甚么伤害。 宇文直便强调说:“你听好了,我说的是豆乳火锅!” 杨兼温和的笑了笑,说:“卫国公,兼的耳朵又不聋。” 宇文直狐疑的盯着杨兼,随即又开始变着法子的挖苦杨兼,说:“你还不知道罢,太后食了这豆乳火锅,异常欢心,奖赏了我不少珍奇珠宝,还许诺了我,要在人主面前进言,撮合我与阿史那国女之好事。” 宇文直说着,微微探过身来,虽然好像是在对杨兼说悄悄话,但音量却是整个膳房都能听到的高度,笑的肆意:“你说……这豆乳火锅分明是你做的,但你不会来事儿,我第一个献给了皇太后,太后便以为是我的功劳,还大力褒奖了我,而你呢……啧啧,堂堂隋国公世子,屈尊降贵都变成了一个庖人,往后里还要顿顿儿的为皇太后亲自烹饪豆乳火锅,你窝囊不窝囊?” 宇文直这会子怕是得意死了,他偷了杨兼的成果,被皇太后大力褒奖,还要反过来恶心杨兼,在杨兼面前耀武扬威,让杨兼给太后做豆乳火锅,怕是没有再比宇文直还要得意的人了。 在宇文直眼里,不能反抗的杨兼就是一个…… “窝囊废!”宇文直哈哈大笑,恨不能指着杨兼的脊梁骨,说:“你就是个窝囊废,怎么与我比?还想博得阿史那国女的欢心?我呸!好生在膳房里理膳罢!” 杨兼面对宇文直的嘲讽,一点子也不生气,宇文直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杨兼的圈套。杨兼淡淡的说:“卫国公,膳房重地,这样啐口不卫生,很恶心。” 宇文直没想到杨兼会说这个,当即一口气顶在嗓子眼儿,恨不能噎死,冷笑一声,使劲拍了杨兼的肩膀两下,说:“窝囊废,可别忘了太后的豆乳火锅。” 说罢,大笑着扬长而去。 杨兼目送宇文直离开,抬手冷漠的掸了掸自己的肩膀,唇角反而挂起一抹冷笑。 膳夫们围观了宇文直“羞辱”杨兼的全过程,一个个愁眉苦脸,聚拢过来说:“世子,这卫国公欺人太甚了。” “就是,那豆乳火锅,分明便是世子烹饪的。” “他一个绮襦纨绔,知道甚么!” “世子,我们真是……真是为您不值啊,这太后的褒奖本该落在世子头上才是呢,都怪那卫国公太会来事儿了。” 杨兼满不在意,摇摇头,轻飘飘的说:“不是不报。” 时候未到…… 太后大力褒奖了宇文直,还允诺了宇文直,去和小皇帝宇文邕说说,让小皇帝撮合宇文直与阿史那国女的婚事。这之后三天,果然,太后是见天儿里数着嘴的要吃豆乳火锅,恨不能一天食三次。 杨兼特意让膳房准备最好的鱼肉,最鲜美的羊肉。羊肉性温,体热之人吃一点子都会过量,鱼肉又生痰,这两样其实都是好东西,少食一些没甚么大碍,反而养生,但架不住太后一连数天,每顿都吃不少的鱼肉和羊肉,且太后正是经期之前,这下子好了。 不消三天,简直立竿见影,太后…… 爆痘了。 太后正巧是油皮,肤质乃是个大油田,平日里清洗不善很容易爆痘,经期之前又没有忌口,食了这么多温热生痰的吃食,脸上的痘痘登时犹如雨后春笋一般,一晚上全都爆了出来,不止如此,嘴上还生了火炮,那一排的火泡将太后的嘴唇撑得两个大。 “大事!出大事了!” 杨兼在膳房忙碌,宇文会便像前几日一样,风风火火的冲进来,抓住杨兼的手便要走,说:“快快!出大事了,快走!再不走看不到了!” 杨兼正在和面,手上还沾着水和面粉,四平八稳的说:“又是甚么大事儿?论吃瓜,骠骑大将军真是从不落后。” “吃瓜?”宇文会奇怪的说:“我不喜欢吃瓜啊?生涩的很,也不甜。” 他这么说着,差点子被杨兼给带偏了话题,立刻回过神来,笑着说:“别和面了,快跟我走,去看热闹!宇文直这小子完了!惹怒了太后!” 杨兼一听,和面的动作顿了一下,唇角挑起来,幽幽的说:“原是时候到了。” 宇文会听不懂甚么时候不时候的,当下拉着杨兼出来看热闹。 皇太后因着连续食了三日的豆乳火锅,突然爆痘,嘴上还生了火泡,连夜便着了太医署的医官过来看诊,医官一看立时明白过来,都是豆乳火锅惹的祸。 皇太后本就是体热之人,经期前后一直在调理身体,医官们是变着法子的给太后调理,奈何就是这三天的豆乳火锅,愣是把太后的身子吃火了,现在的太后,就是一条“大火龙”,怎么能不爆痘? 这些日子太后情绪本就不稳,身子又极为不爽利,太后听说全是豆乳火锅惹的,当下气坏了,立刻让宇文直进宫,一顿大骂。 杨兼他们赶去看热闹,热闹还没散场呢,含任殿他们是进不去的,毕竟没有太后的宣见,他们这些男子是要避嫌的,但是无需进入含任殿,这大老远的,恨不能隔着三里地,众人便听到了太后的喝骂声。 好些个宫人都躲在一旁看热闹,太后果然是吃火了,中气十足,喝骂着宇文直:“你这孽子!!我真当你是心疼我,结果你找来了这些花哨的吃食,是想要了为娘的命!” “太后……太后您听儿子说……”宇文直想要辩驳,他也不知道豆乳火锅能吃出这等子事儿来。 宇文直压根儿不知道,这并非豆乳火锅的问题,而是鱼片和羊肉的问题,想要辩解这豆乳火锅不是自己做的,而是杨兼做的,但这种时候了,太后又在气头上,怎么可能听宇文直辩解。 太后不等他说完,又开始呵斥:“我真是平日里太宠着你,由着你胡闹!兄弟几个里面,就数着你平日甚么正经事儿也不做!整天搜罗这些,搜罗那些的,劳民伤财!我本以为你是一片孝心,没成想你是嫌为娘活的太长了!” “太后……娘亲,不是这样,儿子……” “哗啦——” 还是不等宇文直说完,众人遥遥的看到含任殿的台阶门口,一捧乳白色的浆水铺天盖地而下,宇文直躲闪不及,直接兜头泼在了他的脸上,顺着脸面滴滴答答的往下流,是豆乳火锅的汤底! 汤底里面还夹着好些个鱼片和羊肉,此时鱼片顶在宇文直的头顶上,竟有几分滑稽之意。 宫人们憋着笑意,这卫国公宇文直平日里没少欺善怕恶,大家伙看了只觉解气,没一个可怜儿他的。 宇文直还想要挣扎一下,但是皇太后吃豆乳火锅“破了相”,皇太后才三十出头,年纪不大,正是爱美的年纪,生了这么多痘子和火泡,已经没脸见人,怎么可能听宇文直辩解,立刻让宫人把宇文直轰了出去。 宇文直灰头土脸,一身汤汤水水的从含任殿的台阶上走下来,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也不知那豆乳火锅到底怎么了,竟然能让太后吃破了相! 杨兼围观了一场热闹,果然,不需要自己出手,宇文直这也算是自作自受,倘或他不贪婪,也没有今日的难堪。 杨兼笑了笑,抬步迎上去,宇文会奇怪的说:“你去做甚么?” 杨兼没有回答,施施然走到宇文直面前,宇文直灰头土脸的被挡住了去路,抬头一看,冤家路窄,竟然是杨兼。 宇文直瞪着眼睛,恶狠狠的说:“是你!?都是你的豆乳火锅害我!!” 杨兼一派悠然,晃着腰扇,说:“卫国公,何出此言呢?连太后都知道,这豆乳火锅,可是卫国公您进献的。” “你……”宇文直这才恍然大悟,说:“你算计我!?” 杨兼浮夸的装傻充愣,说:“卫国公,这又是什么话儿呢?兼如何听不懂了?” “你……你……”宇文直气的浑身打抖,伸手指着杨兼。 杨兼拿出一条雪白干净的帕子,递过去,笑着说:“卫国公,颜面要紧,您这样体面的人物,怎么能失了尊严呢?快擦擦罢。” 他说到这里,一松手,软绵绵的帕子飘悠悠的落在了宇文直脚前,杨兼没甚么诚意的说:“不小心掉了。” 宇文直瞪着眼睛,粗喘着嗓子,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杨兼微微探前身子,就如同那日宇文直来膳房耀武扬威一般,分明是在说悄悄话,却用众人都听得到的音量,笑着说:“脑子是个好东西,出门记得带上。” 杨兼回到隋国公府,家里也听说了,卫国公宇文直惹恼了太后,太后把宇文直从含任殿赶了出来,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宇文直出丑的事情,不需要一下午,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兆,成为了长安的笑柄。 他一进门,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便迎了上来,杨瓒笑着说:“恭喜大兄,计划得逞了。” 杨兼笑着说:“瞧三弟说的,甚么叫做得逞,这是宇文直咎由自取。” “哒哒哒!”小包子杨广一听说杨兼进门了,立刻从庭院里跑出来,那架势就好像等着主人回来的小奶狗一般,百米冲刺的向杨兼跑来。 杨兼赶紧蹲下来伸手去接,把小包子接在怀里,免得他摔在地上磕了碰了,笑着说:“儿子,在家里乖不乖?” 杨广装乖是一把好手,使劲点头,小肉脸直颤悠,奶声奶气的说:“嗯嗯!窝乖哒!” 正说话间,便看到有人又走了出来,沉着嗓音,没好气的说:“我孙儿比你们这三个小崽子乖得很!” 众人回头一看,原是隋国公杨忠,今儿个杨忠没事儿,在府中休沐,因此正好在家。 杨整连忙给杨兼打眼色,那意思是阿爷已经知道杨兼戏弄宇文直的事情,奈何杨整是个实在人,打眼色也相当的实在,根本不知甚么叫“暗送秋波”,这暗地里的事情竟如此光明正大。 杨忠果然看见了,冷笑一声,说:“老二,你怎么不把眼珠子丢给你大兄啊?” 杨整:“……” 杨整一阵沉默,人高马大的,却乖乖的低下头来,低声说:“儿子知错了。” 杨忠瞪着杨兼,说:“小崽子,你好啊,你自己说说,都干了甚么好事儿!?” 杨瓒连忙劝慰,还护着自己大兄,说:“阿爷,大兄也没做甚么坏事儿,不过教训了教训宇文直那厮,宇文直到处里欺善怕恶,京兆里哪个人不想教训他的?大兄这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杨忠又是冷冷一笑,说:“哼!你们三个,就知道避重就轻,我问的是这个事儿么?” 杨整挠头说:“那还能有甚么事儿?” 杨忠气的差点去请家法,说:“还能有甚么事儿?!你们三个真是越发的没样儿了,竟然……竟然去太医署偷皇太后的月事记档!!” 杨忠因着生气,声音难免太了一些,杨兼连忙做噤声的动作,说:“阿爷,小点声儿。” 杨瓒纠正说:“不是偷的,是……是托人查了档子。” “你还堂堂正正了!?”杨忠拍着自己胸口,说:“我早晚被你们仨人气死啊!” 老二倒是诚恳,继续认错说:“阿爷,我们再不敢了。” 小包子杨广无奈的揉了揉额角,这一大家子,都是不省心的主儿,于是扬起小脸盘子,主动作和事佬,从杨兼怀里爬下去,来到杨忠旁边,揪着杨忠的衣摆,晃来晃去的撒娇:“祖亲!祖亲!要抱抱!” 杨忠上一刻还虎着脸,低头的一瞬间,变脸一样扬起笑容,恨不能笑得满脸褶子,抱起小包子,说:“哎呦,还是我孙儿乖,是不是呀?” 小包子奶声奶气的说:“乖!乖!” 杨忠瞬间便被小包子逗得眉开眼笑,说:“乖孙儿,咱们不跟你阿爷和叔叔们学坏,一定要向祖亲一样稳重,知不知道?” “叽道!”小包子又使劲点头,乖巧的杨忠一颗心都化了。 兄弟三人看着小包子三言两语降服了阿爷,不由全都松了口气。 杨忠抱着孙儿好一阵子,最后还是杨兼把儿子从阿爷手里抢了回来,抱起来便跑,这才回了屋舍。 杨瓒笑着说:“今儿个宇文直吃了苦头,怕是太后的颜面恢复之前,都不可能爱见宇文直了。” 杨整摇摇头,说:“唉,太后那颜面当真是……” 太后的脸上生了很多痤疮,一个个几乎爆浓,太后的年纪虽然不算大,但到底不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了。许多小姑娘体质好,长个痘随手挤了,过个两三天也就愈合了,大抵一个星期,痘印都会消失,完全没有长痘的苦恼。 但是太后不一样,太后三十来岁的年纪,皮肤的恢复力没有小姑娘那么强,恰巧又是疤痕体质,如此一来,生了痘就怕挤,挤了必然留疤,痘印没有个半年是掉不了的,等半年之后掉了,恐怕又长了几茬新的痘痘。 而且太后肤质偏油,特别容易长闭口痘痘,这种痘痘更是顽固,因此宇文直想要重新得宠,怎么也要一年半载。 杨兼似乎想到了甚么,说:“眼下是个好机会。” “甚么机会?”杨瓒奇怪的说。 杨广却不觉得奇怪,还能是甚么好机会,自然是讨好太后的好机会,不得不说,某些事情上,杨广和杨兼倒的确“心有灵犀”了。 叱奴太后是何许人也?或许很多人没听说过叱奴太后的威名,但叱奴太后对北周的贡献,是不可磨灭的。 在未来的日子里,叱奴太后帮助小皇帝宇文邕,成功夺权,杀死了一手遮天的大冢宰宇文护,结束了宇文护一家霸权的局面。 且小皇帝宇文邕是个孝子,杨兼如果能和叱奴太后打好关系,对隋国公府也是大有裨益的。 如今宇文直失宠,太后满脸的痘痘,如果谁能让太后这一脸的痘痘消掉,那势必会堵上宇文直的窟窿,在太后面前得宠。 杨兼若有所思,说:“既然宇文直失宠了,咱们也不好浪费这个机会。” 杨整奇怪的说:“大兄,你还懂医术?” 太后的脸破相了,医官门全都堆在含任殿请脉,那一群群的医官,全都是千挑万选的能个儿人,杨兼虽小时候受了不少苦,从小自力更生,懂得也多,但是他对医术其实并不了解。 但是并不妨碍,毕竟诊治的问题交给医官,杨兼只需要从食疗下手便可。 杨兼对老三杨瓒勾了勾手指头,说:“老三,你过来,为兄想请你帮个忙。” 他这话一落地,老三杨瓒登时站起身来,并不是来到杨兼身边,而是一退五六步,“嘭”一声愣是退到了门边上,后背抵着门舍,大有杨兼再叫他,杨瓒立刻调头跑出去的架势。 杨兼笑出声来,说:“三弟,你这是做甚么?为兄又不是洪水猛兽。” 杨瓒站在门边不回来,说:“大兄,都说了弟弟不会再替大兄做那等子……那等子缺德事儿!” 杨兼说:“三弟,你误会为兄了,为兄这般正直之人,甚么时候做过缺德事儿?” 杨广头疼,心想没少做,方才杨忠还为了兄弟三个人去查太后月事记档之事发火呢。 杨兼挑眉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若是不过来,为兄过去了。” 杨瓒犹豫再三,硬着头皮说:“左右弟弟真的不会再做那等子……龌龊之事了。” 杨兼举手发誓,说:“绝对不是缺德的事儿,大兄保证,这次正经的不能再正经!” 杨瓒半是狐疑,还是慢吞吞蹭过来,谨慎的说:“到底是甚么事情?” 杨兼说:“为兄只是想请三弟去太医署,帮忙要一点子药材回来。” 杨整忙说:“大兄,你生病了?” 杨兼摇头说:“不是给为兄用,这些药材是用来做美味儿的,做成了这美味儿好孝敬太后。” 杨瓒更是奇怪,甚么样的美味儿,还需要用药材? 其实宫中有食医,负责药膳养生一类,但杨整和杨瓒不知,大兄竟然也会食医之流。 杨兼施施然的说:“三弟你记下来,一会子去太医署把药材找齐了。” 杨瓒赶忙拿过蜜香纸,杨兼说,他便记录下来。 ——龟板、腊梅花、绵茵陈、土茯苓…… 杨兼一口气说了十几种药材,杨整挠着后脑勺,说:“大兄,这龟、龟板,能做甚么美味儿?” 这龟板一直以来都入药,气味很腥,味道微咸,还有苦味儿,怎么也不像是能做吃食的东西。 杨兼说:“不只能做美味,而且还能清凉解暑,消除暗疮,美容养颜,夏日里食用最好不过。” 他这么一说,杨整和杨瓒挖空心思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个甚么样的美味儿,就连小包子杨广都挠了挠头,实在猜不透杨兼的心思。 这三个人都猜不着,其实也有情可原,毕竟杨兼所做的这个美味,乃是清代宫廷的食疗药膳,在那会子达官贵人最是喜欢夏日里饮上两碗,普通百姓是决计食不到的。 那便是——龟苓膏。 现代的龟苓膏几乎随处可见,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超市里几乎都可以买到,网上还有许多卖龟苓膏粉的商店,买回家手动加工,便能做成龟苓膏。 龟苓膏的味道清香,甘甜生津,吃进口中柔软滑嫩,夏日里吃上一碗冰凉凉的甜水龟苓膏,那绝对是一种享受。其实杨兼小时候一直在想,龟苓膏为什么叫做龟苓膏呢,和龟又有什么关系? 答案很简单,龟苓膏,正是用龟板所制。不过现在超市里贩卖的龟苓膏,大抵没甚么龟板,只有一些古法龟苓膏,还保留着传统工艺。 杨瓒虽不知大兄用这些苦涩的药材如何做成美味,但还是依言去了太医署,好些个药材隋国公府中根本没有,都是一些很是偏门的药材,但幸而太医署里有存货。 杨瓒一样儿拿回来了不少,叫了杨整一同去搬药材,杨兼已经带着小包子在膳房里等了。 杨兼数了数药材,笑着说:“交给三弟的事儿,为兄便是放心,这些个药材一样也不少。” 杨整跃跃欲试的说:“大兄,药材都齐全了,快点做那个龟、龟……龟甚么来着?” 杨瓒说:“龟苓膏。” “对对!”杨整说:“龟苓膏!到底是甚么美味儿?” 杨兼笑着说:“别急。” 这龟苓膏,说好做也好做,说不好做也不好做,因着龟苓膏需要的药材十分复杂,往少了说也要十来种,如果往多了说,还可以加入各种人参,各种补品,那便更多了。 龟苓膏的做法,就是把各种药材洗干净,然后开始煎汤药,最后和粘米粉,也就是大米粉,或者凉粉草等等,将熬制而成的药汁凝固起来,便成了龟苓膏。 但复杂就复杂在熬制的过程,把龟板洗干净,捣成粉末,与其他药材混合起来熬制,起码要熬制一个时辰往上,熬制出来之后,又要和粘米粉、凉粉草等等再次熬制,凝固成膏,十足的费神费力,熬制的过程还不能有人走开,必须一直盯着火。 杨兼慢条斯理,有条不紊的将药材洗干净,开始熬制。老二杨整、老三杨瓒,还有小包子杨广都好奇的守在一边,一心等候着龟苓膏喷香的味道扑面而来,便如同往日里的北京烤鸭、香烤鱼豆腐、豆乳火锅一般,但是哪知道…… 众人等了一会子,眼看着药材下锅,但是并没有闻到甚么喷香、香甜、鲜美的味道,反而一股子苦涩之气迎面而来,差点子熏得众人咳嗽起来。 老二杨整虽人高马达,常年征战沙场,不过他素来怕黑怕鬼,而且平日里喜欢吃甜口,便是奶茶也喜欢甜口的多一些,最不喜欢苦涩的味道,立刻皱了皱眉捂着鼻子说:“大兄,这……这是甚么味道?苦的很!” 杨瓒赶忙摘下腰扇扇了扇风,说:“这汤汁如何黑乎乎的?” 无错,因着加入了龟板的缘故,汤汁的颜色偏深,黑乎乎的,还冒着一股子清浅的腥味,简直便是黑暗料理了! 杨兼看了看两个弟弟,还有小包子皱起来的脸面,不由笑起来,说:“现在看起来不怎么美味,但你们千万不要质疑我的手艺。” 因着熬药的味道太难闻了,杨整和杨瓒便带着小包子去外面转了转,等回来的时候,膳房里已然没有了苦涩的药味,龟苓膏正巧做好。 他们离开之时,龟苓膏还是一锅子黑漆漆的药汤,等回来的时候,龟苓膏竟然奇迹一般的凝结在了一起,真的变成膏状。 黑色半透的晶莹膏体,盛放在水精碗中,仿佛是黑色的宝石一般,杨兼盛了一勺子调试好的甜饧汁,浇在半透的龟苓膏上,又将切好的冰镇甜瓜洒在碗里,最后放了两颗冰块进去。 水精小碗冒着凉丝丝的气息,龟苓膏黑的透亮,迎着夏日的阳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莹润光泽,浸泡在甜蜜的饧汤之中,旁边还有切成小方丁的各色甜瓜水果,打眼一看过去,登时只觉甘甜解渴的很。 杨兼见他们进来,便招呼说:“来,一人一碗,尝尝看。” 杨整端起小碗闻了闻,他最是怕苦,这一闻并没有闻到苦涩的味道,也没有闻到龟板的腥气,便试探的用小匕舀了一小块,小匕切在滑腻的龟苓膏上,龟苓膏又弹又嫩,还十足的韧劲儿,那感觉奇妙的很。 一放入口中,清香的口感扑面而来,尤其是冰镇之后,合着甜蜜的糖水,完全不觉得苦口,也没有干涩的感觉,入口滑溜溜,比豆腐还要柔嫩,清凉交缠着甜蜜,在口中瞬间化开,说不出是一种甚么样的享受。 还有各种甘甜的瓜果,给龟苓膏平添了不一样的口感,层次瞬间分明起来,亦不会觉得单调。 杨整一口下去,睁大了眼睛,惊讶的说:“怎的……怎么的一点子也不苦?” 杨瓒和杨广不信邪,也学着样子食了一口,口感甘甜顺口,其实还是有一点子苦味在最后,但是那苦味的口感并不明显,反而让甜味更加清爽,夏日里食用最佳。 小包子杨广吃了一口龟苓膏,砸了砸小嘴巴,满脸惊讶,复又食了一口龟苓膏,大为惊喜,这小食不只是顺口,而且在炎炎夏日还颇为开胃。 杨兼见他们低头苦吃,笑着说:“如何?这龟苓膏,可还好吃?” 杨整赞叹说:“好吃好吃!大兄当真是厉害,这龟苓膏熬制之时如此苦涩,没想到制成之后竟这般清甜。” 杨瓒点头说:“且这龟苓膏之中的龟板等药材,都是大有裨益之物。” 太后连吃三天豆乳火锅,如今乃是一条大火龙,正等着清热降火,医官门使出了浑身解数,但太后因着颜面缘故不欢心,不怎么喜欢吃苦药,这时候若是能辅助食疗,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杨兼这龟苓膏,虽不能算是真正的药,但用料扎实,的确是食疗无疑了。 杨兼依法炮制,又做成了一大锅龟苓膏,留下一些给弟弟和儿子解决口舌之欲,当然还“进贡”了一些给阿爷,另外的龟苓膏,便献给了太后享用。 太后因着生了痤疮,好一阵子都不见人,也不见去请安的小皇帝宇文邕,更加不见“罪魁祸首”的宇文直。 大抵过了半个月,突然来了兴致,竟然要摆家宴,宫中的膳房立刻忙碌了起来,杨兼身为主膳中大夫,自然要主持这次的家宴。 含任殿,太后令人大摆家宴,这场面决计是热闹的。 自从太后震怒以来,含任殿里的宫人一直大气儿都不敢喘,今日还是头一次这般热闹。 小皇帝宇文邕早早便来了含任殿,给太后请安。小皇帝只是听说太后脸上生了疮,严重的厉害,谁也不见,半个月不见,今日一请安,小皇帝便有些奇怪,太后这脸面儿,也没甚么不好,和平日里一般无二,哪里有半点子痤疮? 今日是家宴,不只是小皇帝宇文邕来了,宇文护身为小皇帝的堂兄,也来参加了家宴,身边还跟着一个文质彬彬,年纪不大,一眼看上去翩翩君子一般的人物儿。 那男子年纪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但是面相十足老成,看起来沉稳持重,身量高挑,体态匀称。单看面容其实并不出彩,普通的五官组合在一起,结合着男子君子如玉一般的气质,却显得异常夺目。 此子乃是小皇帝宇文邕同父异母的弟弟——齐国公宇文宪。 今日是家宴,宇文宪虽是小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但是宇文宪素来为人低调,不喜欢招惹旁人,与小皇帝的干系处的还不错,对太后也算是孝敬,因此今日的家宴,太后为了热闹,也令人邀请了齐国公宇文宪来参加。 连同父异母的儿子都邀请了,太后偏生没有让人去请宇文直,宇文直听说了这件事儿,腆着脸登门,带了许多珍奇顽意儿,一定要来参加家宴。 太后今儿个欢心,看到宇文直虽不欢喜,但也不想破坏了这等好气氛,便没有搭理宇文直,只当宇文直是空气一般,看也不看一眼。 太后笑着说:“来来,大家伙儿都坐,今儿个是家宴,不必如此拘谨,都是自己人。” 众人纷纷落座,因着宇文直是自己硬要来的,这时候又是分餐制,所以其实并没有他的席位,宇文直眼看着齐国公宇文宪身边还有位置,便腆着脸走过去,想要坐在这席位上。 哪知道太后却开口说:“这位置乃是专门为贵客所置,你往后面坐去。” 宇文直当众没了面子,也不敢与太后叫板,点头哈腰的往后面走去,宫人们立刻安置了一个临时的席位给宇文直,但宇文直也只能坐在含任殿的最末端,那地位不言而喻。 小皇帝宇文邕看了看五弟宇文宪身边的空置席位,笑着说:“太后,不知这空置的席位,是太后为何人预留的?是甚么人如此大的脸面儿,儿子竟然不知啊。” 一提起这个,太后便哈哈笑起来,十足的欢心,说:“我儿你可不知,今儿个为娘能见你们,都是有赖此子,为娘的颜面才得以好转。” 众人都到齐了,皇上、太后、大冢宰、齐国公、卫国公全都在等了,此人竟姗姗来迟,简直不像话到了极点,众人都有些疑惑,到底是甚么人,如此大的颜面,能让太后等候,而且太后等候的甘之如饴,一点子不动怒。 随着众人的疑惑,便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伴随着宫人的同传声,说:“人主、皇太后,隋国公世子、主膳中大夫求见。” 杨兼!? 众人立刻看向太后,谁也没想到,这个席位竟然是给杨兼预留的! 太后一听,欢喜的险些站起来,招手说:“快快,请他进来,不要拘谨。” 宫人导路,杨兼从含任殿外走进来,手里还领着一个半大的奶娃娃,不正是小包子杨广了么? 今日太后组织家宴,杨兼来参加已经很不像话了,竟然还“拖家带口”? 杨兼在万众瞩目之下,在宇文直恶狠狠的目光之下,不急不缓的走进含任殿,看似恭敬的作礼:“兼拜见人主,拜见皇太后。” 太后虚扶一把,说:“不必拘谨,快来坐,便等你们了。” 宇文直插话说:“主膳中大夫,太后设下家宴,你能参加已经是天大的荣幸,为何还来的如此之晚,难不成不把太后放在眼中么?” 杨兼轻笑一声,说:“卫国公教训的是,只是……兼承蒙太后恩宠,负责这次家宴,兼又怎么可以辜负太后的器重呢?这宴席上的一应菜色,都是兼亲自经手打典,难免耽误了时辰,还请人主与太后……责罚。” “甚么责罚不责罚?”太后不允许任何人插嘴,抢先说:“隋国公世子尽心尽力,便是在膳房做事,也如此一丝不苟,这才是我朝廷的楷模,满朝的臣子都该好好习学习学才是!若不是隋国公世子,我这张脸面儿,今儿个还不知道往哪里放呢!” 太后今日之所以邀请杨兼赴宴,其实理由很简单,太后食用了杨兼送来的龟苓膏,喜欢的不得了,起初只是觉得味道可口,夏日里当做甜点饮用再好不过,实在没抱有太大希望,哪知道吃了几日之后,脸上的痤疮真的慢慢消退,加之医官的汤药,简直是事半功倍,半个月的光景,脸上的痤疮已经好了七七八八,施以粉妆,基本看不出端倪了。 太后因着恢复了平日里的美貌,所以才欢心起来,举办了这次的家宴,杨兼便成了这次家宴的焦点人物。 太后特意让杨兼来参加宴席,还允许杨兼把他的小儿子带上。 杨广心机深沉,情商又高,眼看到这场面,眼眸微微动了动,便来了法子,想要讨好太后还不容易么? 杨兼作礼告罪之后,便对小包子杨广说:“儿子,快给人主与太后作礼。” 小包子杨广像模像样,拱起小肉手,略显笨拙的给小皇帝宇文邕作礼,说:“拜见人主!” 随即看向坐在上手的皇太后,皱了皱眉,嘟了嘟小嘴巴,却不继续作礼了,好似很苦恼一般,挠了挠小头发。 宇文直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立刻见缝插针的呵斥:“大胆!见到太后,为何不作礼?!隋国公世子,你便是这样教导儿子的么?” 杨广等的就是宇文直的质问,当即不需要杨兼打圆场,已经很会来事儿,一脸真诚又苦恼的小模样儿,奶声奶气说:“太后?太后是人主的娘亲,不应该是一个老婆婆咩?可素……可素……窝看介个大姊姊,年轻得很,不像……不像太后鸭!” 小包子一脸懵懂又真诚,简直是茶香四溢,在场众人全都愣住了,这话若是在旁人说来,必然油腻得很,但是偏偏从一个小娃娃口中说出来,那就动听的很了! 太后愣了一下子,随即忍不住哈哈笑起来,笑得眼泪恨不能流出来,说:“哪里来的小娃儿,嘴巴这般的甜!快来,叫太后抱一抱,真是可人儿呢!” 杨兼没想到,论起拍马屁,自己都自愧不如,小包子一开口,艳压群芳,碾压所有人,简直是压倒式的胜利。 小包子杨广当即哒哒哒迈开小短腿,跑到太后跟前,太后欢心坏了,抱起小包子,亲昵的说:“这可人的小娃娃,我可不是甚么大姊姊。” 宇文直万没想到,杨兼成了太后眼前的红人便罢了,怎么连杨兼的儿子都能在太后面前得宠,把太后哄得一愣一愣的,争着抢着要抱小包子,恨不能不撒手。 太后被小包子拍马屁拍上了天,欢心的找不到北,便说:“我儿啊,这隋国公世子机敏又通达,只是燕饮这点子小事儿,都十足用心安排的如此井井有条,是个做大事儿的人物,任职主膳中大夫,岂不是太大材小用了一些?” 小皇帝宇文邕没想到太后如此爱见杨兼,也是暗暗心惊,毕竟主膳中大夫这个职务,还是小皇帝故意安排的。 宇文邕当即赔笑说:“是了太后,寡人也觉得这安排欠妥当了一些,不知按照太后的意思,这隋国公世子适合甚么府署?” 太后想了想,笑着说:“年轻人嘛,便是要磨炼,也无需太高的官阶,依我看,隋国公世子心思细腻的很,司会府的老主官不是刚巧卸任了么?不如叫隋国公世子去顶替,正好儿的事。” 宇文直一听,立刻想要争辩,这司会府的主官的确空缺了一人,老主官乃是宇文直的门下,告老还乡去了,顶替的新人宇文直早就选好了,这些日子便要塞进司会府,哪成想太后竟然要杨兼出任司会府。 司会府主官共置二人,正五命,官阶其实并不大,严格意义上来说,司会府的主官中大夫和主膳中大夫平级,而且同样隶属于六府之中的天官,根本不算升迁。 但宇文直打破脑袋也想塞自己的人去司会府,从这一点子看得出来,司会中大夫绝对是个肥差。 为何这么说呢?因着司会中大夫主管国家财政的审计工作,这职务不管在哪朝哪代,都是最大的肥差。不止如此,司会中大夫还负责监察工作,监察朝廷官员有没有滥用职权,还要监察各地邦国,就比如这些国公的食邑,都在司会中大夫的检查范围之内。并且负责地方官员的考核工作,监察和考核的成果,会定期直接上报给皇上,或者上报给大冢宰。 无论是政治、经济、财务、民生还是徭役、礼法、礼教,就连地方风俗也逃不过司会中大夫的管辖范围,因此司会中大夫的官阶虽然不高,只有正五命,但权威巨大,说起来有点子明朝的锦衣卫和东西二厂的感觉,绝对是皇上和大冢宰的贴心小棉袄。 太后一开口,众人便知道了,宇文直在太后心中的地位,已然被杨兼取代了,不然这么大的肥差,不给自己的儿子,竟然留给杨兼,实在没道理。 小皇帝宇文邕笑了笑,说实在的,司会中大夫的职位事关重大,卫国公宇文直一直霸占着这个坑位,就是想要堵住小皇帝的耳目视听,好做到欺上瞒下,所以小皇帝宇文邕对宇文直也早有怨言,如今这事儿由太后提出来,宇文邕便做了一个孝顺的顺水人情,说:“太后所言极是,寡人也觉得再合适不过了。” 宇文直想要争辩,奈何人主和太后都决定了,只能咽下这口恶气,让杨兼出尽了风头。 虽然是家宴,但难免谈论一些国家大事,毕竟皇家不比别的小家。太后有些忧心地说:“突厥联盟之事,还没有谈妥么?” 宇文直突然被点名,立刻站起来,战战兢兢的说:“回太后的话,就……就这两日便能谈妥了,您也知道的,这突厥人狡诈的很,诡计多端,而且十足善辩,贪心不足,今日谈妥了,明日又要就地起价,这三番五次的,儿子难免耽误了一些时日。” 太后现在看宇文直十足的不顺眼,斜楞了他一眼,说:“这么点子小事儿你都做不好。朝中已经开始着手攻打齐人的辎重和粮草,你却迟迟不能与突厥人谈拢,这日子拖得越久,突厥人叫价便高,这种浅显的道理,你难道不懂?我看你不是不懂,便是不上心!若是能把你那些滑头的心思,放在正经事儿上,你也不至于现在这般了。” 太后是个聪明人,以前他觉得宇文直讨好自己是孝顺,想法设法的弄一些好顽意过来,博取自己的欢心,而现在呢,太后突然看清楚了,宇文直根本不是孝顺,只是为了自己的地位。 这么一看清楚,很多事情都看的透彻了起来。 宇文直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的确,他这个人其实很是聪明,但小心思太多了,一直放在不中用的地方,反而耽误了正经事。 杨兼听他们说起突厥联盟的事情,不由眯了眯眼睛,日前宇文直让主膳下大夫李安换了自己的菜色,这笔账虽然已经报复了,但杨兼这个人其实小心眼子的很,也记仇的很,喜欢穷追猛打,这会子宇文直正是墙倒众人推的时候,怎么能少了杨兼这一把呢? 杨兼瞥眼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少言寡语,不怎么喜欢说话的齐国公宇文宪。 有些人说,如果齐王宇文宪能活到最后,可能后世的隋朝便不复存在了。 这句话其实有些夸张,但不难看得出来,宇文宪此人绝非凡夫俗子。 宇文宪乃是小皇帝宇文邕同父异母的弟弟,虽是同父异母,但是宇文宪此人生性阔达,不争不抢,所以和兄弟们相处都很和平,鲜少有人记恨宇文宪。 宇文宪素小聪明,幼年之时与小皇帝宇文邕一起读书,师傅总是夸赞宇文宪一学就会,别看宇文宪身量中等,并不魁梧,但宇文宪乃是文武全才的好手。 在不久的将来,宇文宪也会随同杨忠一起上战场,对阵北齐。齐国公宇文宪骁勇善战,不畏生死,在北周大军对抗北齐之时,军队突然被北齐伏兵偷袭,军中大乱,宇文宪却领兵迎敌,抵挡伏击,声名大噪。 因着宇文宪能力出众,而且为人低调,就连大冢宰宇文护也对宇文宪十分看重,委以重任。 可以说,宇文宪是宇文护阵营之人,却难得的没有招惹小皇帝宇文邕的讨厌,两边制衡的都很好。 杨兼眯了眯眼睛,心中思索着,这宇文宪绝非凡品,倘或亦能拉拢到自己的阵营,往后里大有裨益,倘或不是自己的阵营,往后里必然是一个棘手的劲敌,不如现在做做模样,和宇文宪多多亲近。 再者,如果亲近了宇文宪,宇文宪又是宇文护的阵营,如此一来,便能缓和与大冢宰宇文护的胶着干系,让隋国公府更加安逸度日,何乐而不为? 杨兼想到此处,突然拱手说:“人主,太后,这突厥之人狡诈异常,也不怪卫国公谈不拢会盟。” 宇文直大吃一惊,这杨兼怎么突然站在自己这一面儿了?不等他狐疑完,便听杨兼话锋一转,说:“下臣听说齐国公机敏通达,十足善辩,突厥狡诈,卫国公一个人想必应付不来,何不请齐国公一同应对?如此一来,早日与突厥联盟,也早一日安定下心思,一同对付东面的齐人。” 宇文宪不声不响的坐在宴席间,看着众人尔虞我诈的过招,没成想突然被杨兼点了名字,有些吃惊的看向杨兼。 杨兼举荐了齐国公宇文宪,谁都知道,如果谁能拿下与突厥的盟约,那便是天大的功臣,而且与突厥会盟,还能与阿史那国女多多相处,说不定顺带便成为了乘龙快婿。宇文直本想一口吞下个胖子,哪知道杨兼却出来捣乱。 宇文护瞥眼看了一眼杨兼,唇角挑了挑,他正愁这天大的好事儿落在了宇文直的头上,这会儿杨兼开口,宇文护怎么能不跟上呢?立刻笑着说:“是了,人主、太后,齐国公素来沉稳,对付狡诈多端的突厥之人,必然更加得心应手。” 杨兼举荐,宇文护顺水推舟,宇文直眼下墙倒众人推,就连亲兄长宇文邕也不看好他,便点点头,说:“如此,五弟,你就辛苦一些,明日往馆驿多走几趟,早日将联盟突厥之事谈妥。 宇文宪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果然是不争不抢的类型,听到这里,这才恭敬的起身作礼,说:“是,人主。” 一场家宴,太后欢心的厉害,奖赏了小包子杨广很多好顽意,杨兼得了一个肥差,可谓是收获颇丰。 燕饮结束之后,天色已经微微发沉,杨兼准备带着儿子去公车署坐了辎车回府。 杨兼领着小包子进了公车署,一眼便看到了齐国公宇文宪。宇文宪也正要出宫,他一身朴素的袍子,身边也没带多少亲随仆役,简朴的厉害。 杨兼看到宇文宪,面带微笑上前“搭讪”,他方才举荐了宇文宪,这会子如果能再接再厉,绝对能和宇文宪打好干系。 当真不是杨兼吹牛,杨兼儿时过的很苦,所以天生早熟的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况且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杨兼又天生一副温柔多情的俊美脸面,谁看见了心情不好? 杨兼走过去,笑着说:“齐国公,要出宫去了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典型的搭讪开场白。 齐国公宇文宪看到杨兼,也不知是不是杨兼的错觉,总觉得宇文宪的表情稍微僵硬了一下,看着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杨兼不信这个邪,再接再厉,更加温柔亲和的说:“方才燕饮之上,兼见齐国公十足喜爱龟苓膏这位小食儿,兼这里有个食方,倘或齐国公不弃,拿回府中,让膳夫们按照烹制便可。” 杨兼说着,把怀中的食谱拿出来,递给宇文宪。 宇文宪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礼貌的抬手接过食谱,低声说:“多谢。” 杨兼说:“齐国公太客气了。” 杨兼说完,竟然…… 竟然冷场了。 宇文宪凝视着杨兼的脸面,那表情本就古古怪怪的,眼下更加古怪了,手中捏着龟苓膏的食谱,沉默了好一阵子,开口似乎想要说甚么,不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多说,拱手道别:“时辰晚了,我便先告辞了。” 说罢,登上辎车,骑奴赶车,很快离开公车署,出宫去了。 杨兼眼看着宇文宪离开,头一次感觉踢到了铁板,低头对小包子杨广说:“儿啊,父父脸上沾了甚么奇怪的东西没有?” 杨广抬起头来,仔细的看了看杨兼的面目,没有沾染任何污物,面目温柔和善,俊美的不像样子,天生一副多情的模样,更和面目可憎没有半子干系。 齐国公的举动,当真令人万分狐疑…… 杨兼当即收起狐疑,也不管了,带着小包子回了隋国公府。 他刚一进府们,便看到有人在等自己,杨整和杨瓒偷偷摸摸的藏在暗处,一点子也不像是隋国公宁国府的郎主,反而像是潜入府中偷东西的小贼。 二人见到杨兼和小包子回来,便说:“二兄,你可回来了。” 杨兼笑了笑,说:“太后宠爱你们小侄儿,怎么也不肯放手,耽搁了一些时候。” 杨广一声姊姊,可把太后给笑死了,怎么爱见小包子都不行,留了很长时间才放人。 杨瓒说:“我们还以为大兄你不记得今晚的计划了呢。” 是了,计划…… 昏暗的月色之中,杨兼挑唇一笑,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这么有趣儿的计划,又怎么可能忘记呢? 杨整低声说:“大兄,尉迟已经在膳房后门接应了。” 他说着,递给杨兼一个小包袱,杨兼拆开小包袱一看,里面包的是一件衣裳,中官的衣裳,用大白话说——太监的衣裳。 今日杨兼去宫中赴宴,其实还挺忙碌,晚上要赶场。不为别的,这段时间他们冷落了兰陵王高长恭,把高长恭扔在偏院的小舍中,一直没有再见面儿。 冷落了这么长时日,高长恭已经足够狐疑了,恐怕每日里不需要用膳,光吃疑问就顶饱了。 眼下正好是时机,杨兼便打算按照之前所说的,反正高长恭也不会归顺,就放他全须全影的离开,回到北齐的邺城去。他们安排了尉迟佑耆接应,尉迟佑耆已经打点好了京兆城门,今日晚上,只要高长恭装扮成中官模样,尉迟佑耆便能带着高长恭离开京兆长安。 杨兼拎着小包袱,说:“走,咱们送送老四,好歹兄弟一场,怎么也要送送小四儿。” 杨瓒:“……”这话儿听起来怎么这么不吉利呢? 众人半夜三更的,偷偷摸摸来到隋国公府的偏僻小院儿,这会子高长恭已经睡下了,他前些日子还惊魂甫定,不知道杨兼又要用甚么“下三滥”的法子折磨自己,但是等了好几日,等的都麻木了,也不见杨兼的人影。 这日高长恭已经洗漱完毕,除了外衫,只着中衣躺在床上,左右无事,便准备睡了,突听“嘭——”一声,舍门突然被踹开。 是了,踹开。 杨兼大马金刀的从外面走进来,一脚踹开门,悠闲的摇着腰扇,施施然走进来,就他那两步走,旁人看了都要以为他是来逛窑子的。 高长恭没成想杨兼突然来了,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立刻翻身而起,动作十足凌厉,抓过搭在旁边屏风上的外衫,快速披在身上穿上,仿佛生怕杨兼耍无赖一般。 眯眼厉声说:“你来做甚么?” 杨兼走进来,也不多话,“嘭!”一声,将手中的小包袱扔在高长恭的床上,月色泄露在杨兼的面容上,将他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唇角微微一挑,杨兼十足纨绔姿仪,幽幽的说了三个字:“脱衣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杨兼挂帅出征 “脱……” 高长恭瞪着杨兼, 仿佛杨兼是一个恶鬼,不,倘或杨兼只是一个恶鬼,那么还亲和一些, 杨兼不但是一个恶鬼, 他还是一个“恶霸”! 高长恭戒备的说:“你做甚么!?” 儿子和弟弟们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心想着杨兼一定是故意招惹高长恭的。 杨兼笑起来,摆着腰扇说:“这位大王,你在想甚么呢?让你脱衣服, 换上中官的衣裳, 好送你出长安。” 杨兼说着,手腕一动, 腰扇挑开小包袱,果不其然, 露出里面中官的衣裳。 高长恭一阵吃惊,瞪着那中官的衣裳, 过了半天, 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语言, 说:“你……你要送我出长安?” 杨兼点点头, 说:“正是如此。” 高长恭更是狐疑, 戒备的盯着他们,根本不去碰散在地上的小包袱, 似乎生怕那小包袱, 或者生怕那中官的衣裳有什么陷阱, 只要一碰,定然万劫不复! 高长恭冷笑一声,说:“你会有这般好心?” 杨兼摇摇头, 说:“的确,这可不是好心。” 他自己都承认了,高长恭更觉得杨兼是来戏弄自己的,却听杨兼说:“你是东方的齐人,而我是大周之人,咱们水火不容,老死不相往来,倘或我放你走,便不是好心,而是傻心。” 高长恭越发确信了,杨兼是来戏弄自己的,他自己都承认了。 杨兼却话锋一转,幽幽笑着说:“但你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初出茅庐便能伤了我阿爷和二弟,倘或真叫你死在大周地界,兼这心里头,当真还有些个心疼呢。” 杨兼的笑容半真半假,笑得高长恭头皮发麻,继续说:“勿言废话,现在便换衣裳,外面有人接应,已经打点好了京兆城门,今夜便能出城,走不走由你。” 末了,又没正形儿的开玩笑,说:“你倘或不舍得为兄,留下来也行。” 高长恭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杨兼,似乎想要从他身上看出甚么破绽来,狐疑的说:“你……当真放我离开?” 杨兼一笑,说:“你留在我家里,也不归顺,浪费我们家口粮,怎么,还吃别人家口粮上瘾了?这死乞白赖的不肯走?哦——是了,你恐怕真是舍不得为兄罢?” 高长恭冷声说:“你们背过去,我换衣裳。” 杨兼摇摇头说:“这贵胄,就是讲究,行行,我们背过去。” 众人背过身去,等着高长恭换上中官的衣裳,他本已经就寝了,正好套上中官的衣裳,一阵窸窸窣窣之声,很快穿戴整齐。 杨兼转头一看,挑眉说:“这么俊俏的中官,啧啧,就算是个中官也太惹眼了一眼,不过无妨,大兄早有准备。” 说罢,向高长恭招了招手,示意高长恭跟上去,一瞬间初出茅庐,不畏生死的高长恭,突然双腿发沉,竟是有点子不敢跟上杨兼的步伐,总觉得自己跟上了杨兼的步伐,那并不是大胆无畏,可是自投罗网! 不过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高长恭也只好硬着皮跟上了。 众人离开了偏院的小舍,一路前行,很快绕到了隋国公府的膳房附近,这后面有个小门,是专门供膳夫仆役出入的,每日里也会在这里运送需要的食材,晚上便运送泔水。 上次高长恭伪装成了仆役,便想要从这个小门混出去,不过一眼就被杨兼发现了,没能走成,没成想这会子,杨兼又把他带到了这里,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他们刚一到小门附近,便看到一个身材纤细的黑影,高长恭戒备异常,那黑影却主动迎上来,低声说:“世子。” 原是尉迟佑耆! 杨兼要送高长恭离开,尉迟佑耆武艺出众,又是蜀国公家的小郎主,到底有些人脉,杨兼便托付了尉迟佑耆,护送高长恭离开京兆,务必全须全影的把高长恭送走。 尉迟佑耆因着受了杨兼的恩惠,所以一口答应下来,完全没有推辞,那架势,大有刀山火海也去得的气场。 杨兼让高长恭在门口等一会子,转身进了膳房,也不知去做甚么,很快又走了回来,手中拿着两只小袋子。将其中一只交给高长恭,说:“这里面是粮食,你路上用得着。” 高长恭伸手接过来,小口袋不大,但沉甸甸的很是压手,打开往里一看,果然是粮食,一堆的饼食,全都是那些便宜携带的食物,还有几块……干脆面。 高长恭在隋国公府住了不少时日,平日里杨兼并没有亏待高长恭,但凡做了小食儿,也会让人送过来给高长恭尝一尝,所以高长恭认识这干脆面,还是他最喜欢的“照烧”口味儿,虽高长恭也不知照烧是甚么意思。 高长恭看到那干脆面之时,心中登时有些发麻,竟萦绕上一丝丝的感动来,十足莫名其妙。细细想来,高长恭从潼关战场重伤流落,一路混做流民来到原州,这一路上九死一生,后来落在杨兼手里,本以为再无生还机会,很可能还会被杨兼用来要挟母国。 高长恭连自己的死法都想好了,大不了一死,绝不能拖累朝廷。然,他实在没想到,其实杨兼表面看起来讨人嫌,内地里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从未做过实质性伤害高长恭之事,平日里反而招待的周周全全。 高长恭一想到这里,莫名心窍里有些发软,也不知是不是即将要离开这京兆长安的缘故,总觉得杨兼此人都莫名顺眼了不少。 不等高长恭的感动蔓延到心窍的每一个位置,杨兼已经打开了另外一个小口袋,没有递给高长恭,自己伸手进去掏了两把,白皙纤长的手掌再伸出来之时,已经变得黑漆漆一团,动作飞快,在高长恭的脸上狠狠抹了两下。 那口袋里装的竟然是膳房里烧火的黑灰,“唰唰”两下,快准狠的抹在高长恭的脸面上,方才还是个俊美惹眼的中官,这会子都变成了“灰姑娘”,偏白的肤色完全给遮盖的严严实实。 高长恭:“……” 他深吸一口气,方才那一点点的感动,登时在心窍里快速震荡,土崩瓦解,四分五裂,灰飞烟灭…… 杨兼把黑灰抹在高长恭的脸上,点点头,似乎甚是满意,低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掌上还沾满了黑灰,于是揪起高长恭的中官衣裳,在上面仔仔细细的净了手,每一根手指都仔细擦干净。 高长恭已经被杨兼无赖的举动震惊了,呆愣在原地,就任由杨兼在他身上把手擦干净,这才反应过来,狠狠一拽自己衣裳,把中官的衣袍拽过来,瞪了杨兼一眼。 杨兼笑着说:“你们看,现在便顺眼了不少罢?” 高长恭狠狠咽下这口恶气,眼下不是争辩这些琐事儿的时机,再三确认,说:“你当真……放我离开?” 杨兼笑着说:“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般婆婆妈妈磨磨唧唧?” 高长恭被杨兼抢白了一顿,简直是自讨苦吃,便听杨兼笑着又说:“是了,你当真是舍不得为兄罢?也是,小四儿,咱们好歹兄弟一场,为兄又如此的高大伟岸,俊美不凡,聪敏通达,你舍不得为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高长恭眼皮一跳,他从未见过有人这般夸赞自己,而且说实在的,高大伟岸之辈,杨整还差不多,杨兼的身材并不算高大魁梧的类型。 高长恭说:“你甚么时候才能有个正形儿?” 杨兼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笑意,“唰!”将腰扇也收起来,回视着高长恭,说:“为兄现在就很正经……城门已经打典妥当,有尉迟郎主护送你,保你一路通行无阻,全须全影安安稳稳的回到邺城,时辰不早了,上路罢。” 高长恭没有再说话,眼看着杨兼不是开顽笑的,便举起手来,对杨兼微微一拱手,转头迈开大步,从膳房后面的小门离开。 杨兼目送着高长恭离开,那高大的背影很快融入黑夜,慢慢消失,被夜色一点点吞噬,直到看不清晰…… 杨兼唇角的笑容不断的扩大,轻声说:“再会了老铁,咱们很快便会见面的……” 杨兼自从进献了龟苓膏之后,便博得了太后的欢心,太后爱见杨兼爱见的不行,倘或说甚么人比杨兼更加得宠,那怕只有一个人——小包子杨广。 小包子那“油腻”的讨好,在太后听来便是童言无忌的大实话,但凡是个人,谁不喜欢听马屁,倘或他不喜欢马屁,一定是你拍马屁的姿势不对。恰巧了,杨广的心机深沉,心窍玲珑,比旁人都多了一分心眼儿,这拍马屁的姿势是恰到好处,把太后哄得团团转。 太后隔三差五便传杨兼带着小包子进宫,两日不见小包子,便怪想得慌,把小包子当成了活脱脱的亲孙子一般看待。 今日宫中又来了消息,说是太后想念小包子了,让杨兼带着小包子进宫来请安,还特准杨兼的两个弟弟一并子来问安。 其实太后也有一点子私心的,不只是单纯的叫小包子来进宫,还让中官带话来,说是太后想食干脆面那口儿了,所以叫杨兼进宫之时,顺便带一点子干脆面来。 这倒是不麻烦,杨兼听了中官嘱咐,便准备进膳房去做干脆面,小包子十足粘人,一刻也不能走开,其实杨广是为了稳住自己小世子的地位,一刻也不得松懈,一定要跟着杨兼去膳房。 杨兼便带着便宜儿子进了膳房,一进去竟然看到了两个弟弟,今儿个倒是稀奇了,弟弟们在膳房里躲着。 杨兼说:“二位弟亲怎么在此处?” 杨瓒说话有些支支吾吾,杨整倒是大咧咧的说:“大兄,三弟想叫你教他干脆面的制法呢!” 是了,早前杨兼就答应了杨瓒,教导他干脆面的做法,只不过一直没有得空,所以还没教导。 杨兼狐疑的说:“怎么这会子,突然想起要学干脆面了?” 杨瓒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杨整又替他说:“大兄你不知情,今儿个太后不是传大兄进宫请安么?今儿个顺阳公主也在太后的含任殿,一会子怕是会打个照面儿,所以三弟想亲手做干脆面给顺阳公主食。” 旁人追女孩,都是亲手做红酒牛排,再不济做个蛋糕,好家伙,三弟便是如此的清新脱俗,不愧为京兆第一才子,之前亲手做了一碗面糊糊汤饼,这会子又要亲手做干脆面送给心仪的女孩。 杨兼摇摇头,老三如此不懂女孩子的心思,怕是要实力单身啊…… 不过这感情的事情,杨兼是不想参合的,既然老三想学,做大哥的教一教也就是了。 杨兼点头说:“行,那老三你净了手,过来为兄教你。” 杨瓒平日里便“喜爱”理膳,素来对理膳很感兴趣,这会子跃跃欲试,立刻挽起袖袍,净了手,像模像样的站在杨兼面前。 这做干脆面,第一步自然是和面,杨兼弄了一些面粉,开始演示和面,虽然只是和面这样基础的活计,但是面团在杨兼的手下便仿佛是工艺品,一点子也不粘黏,面团揉的是光光滑滑,好像小包子的脸蛋儿一般。 杨广素来最有心机,立刻站在一旁拍马屁,奶声奶气的说:“哇——父父好腻害!” 杨兼说:“三弟你也来试试,头一次和面或许会有些粘黏,不过没关系,多试几次便好了,三弟这般有悟性,一定没问题的。” 杨瓒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底气十足的说:“看着……看着亦不难,弟弟可以的!” 杨瓒说着,便学着杨兼的模样,弄了一些面粉,准备开始和面。杨整是个粗人,一直只会舞刀弄枪的,他对理膳虽然没有甚么偏见,但总觉的理膳是个精细活儿,交给他绝对做不好,所谓术业有专攻,因此杨整也不添乱了,便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看着大兄和三弟理膳。 杨兼让老三和面,自己转身去找调料,准备多做几个口味的干脆面,例如照烧的、孜然的,再调一个宫保鸡丁口味的。 杨兼这么想着,突听小包子“咳咳咳”的咳嗽起来,他背对着杨瓒,也不知杨瓒和面到了甚么地步,只是一个转身的光景而已,哪知道身后竟然“烟雾”弥漫起来,呛得小包子不停的咳嗽。 杨兼转头一看,不知情的还以为是电影特效呢,杨瓒整个人被面粉弥漫着,白花花的面粉不停的蒸腾起来,飘散在空中。 “啊——阿嚏!!”杨整也开始打喷嚏,使劲挥着双手驱赶面粉,说:“阿嚏……三弟,你……你的面粉放……阿嚏太多了罢!” 杨瓒有些手足无措,手里还拿着舀子,舀子里剩下半勺面粉,杨瓒头一次这般慌张,连忙说:“我我我……我放点水!” 他说着,就用那只还有半勺面粉的舀子,“哗啦!!”一声伸进了水缸里。 “等……”杨兼阻止的话来不及说,杨瓒手脚麻利,面粉已经“污染”到了水缸里,杨瓒又舀了一大勺的水,“哗啦——”一声直接浇在装面粉的盆子里。 那么一大勺水,直接浇下来,面粉自然成不了面团,简直就是施工现场,还以为是和水泥呢。 杨瓒这才感觉又干错事了,战战兢兢的说:“水……水好像有点多了。” 杨兼:“……” 一般人第一次做饭,都做不太好,有情可原,但杨兼觉得,自己的弟亲绝对不是一般人,而是厨房杀手的级别! “水多了,我再放点面……” “哎,面……面又多了,无妨无妨,我再放点水……” “啊呀,盆子装不下了,快二兄,再给我拿个新盆子来!” 杨瓒一通折腾,一块面和的乱七八糟,好像马蜂窝一般,面粉糊在脸上,因着沾了水,全都变成了泥揪揪儿,哪里还看得出甚么京兆第一才子的模样。 杨瓒冷静下来,看着遍膳房的白色面粉,还有一地的水迹,登时垮了肩膀,说:“好像……还挺难的。” 三弟一脸“委屈”的模样,仿佛面粉和水欺负他了一般,老二杨整赶紧过来,说:“无妨无妨,为兄给你摘一摘。” 说着,很是体贴的将蹭在老三杨瓒脸上的面揪揪一个一个摘下来,一贯大咧咧的老二破天荒的组织了一下言辞,说:“三弟,要不然……咱们还是写脆饼赋罢。” 杨瓒:“……” 太后让中官来请杨兼等人进宫,好一阵子大家都不出来,杨忠便来看看情况,毕竟不能叫太后等太长时间。 哪知道一进膳房烟雾弥漫,忍不住“嗬!”了一声,感叹的说:“膳房里如何这么大的土气?” 那哪里是土气,分明便是面粉,不得不说,阿爷吐的一把好槽! 最后还是杨兼做好了干脆面,将干脆面装入精致的大漆食合中,交给杨瓒,说:“三弟,这面……勉强是你和的,所以干脆面也算是你做的。” 杨瓒情绪低落,声音微弱的说:“大兄,你不必安慰弟弟了。” 杨整奇怪的说:“大兄,你不进宫去么?” 杨兼笑了笑,看了一眼杨瓒,他的确不想进宫去,毕竟今日顺阳公主也在含任殿,若是去给太后请安,绝对会和顺阳公主打个照面儿。杨兼对顺阳公主并没有甚么看法,尤其他家老三钟情于顺阳公主,又是个痴情种子,自己这个便宜兄长,又怎么好坏事呢? 杨兼说:“我便不去了,左右太后是想见小儿子,又馋了干脆面这口,便说我染了风寒,因此不便去谒见。” 杨瓒方才还蔫头耷拉脑的,听了杨兼的话,瞬间抬起头来,眼神十足锐利的说:“大兄,你不必迁就弟弟,弟弟的确心仪顺阳公主无错,但这种事儿,弟弟愿意和大兄各凭本事,公平竞争。” 杨兼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傻弟亲,为兄不想各凭本事啊…… 杨瓒坚持让杨兼一同入宫,杨兼也没有法子,恐怕伤了三弟的自尊心,因此便同意下来,和大家伙一起入宫去含任殿。 含任殿内,果然顺阳公主也在。 顺阳公主便是听说太后馋了干脆面儿这一口小食,所以特意提起了隋国公世子杨兼,想要蹭在含任殿,见一见杨兼的。 杨兼一行人走进来,顺阳公主羞涩的低垂着头,用余光偷偷的去瞥杨兼,那满满的爱慕之情根本无需开口。 小包子杨广被杨兼抱着走进来,一眼便发现了顺阳公主的爱慕之意,但凡是个人恐怕都能看得出来。顺阳公主是小皇帝宇文邕的妹妹,素来又深得太后的宠爱,因此身份不低,倘或真的下嫁给杨兼,必然是正妻,往后里的孩子也必然是嫡子,那小世子的身份和自己这个“小野种”又没有甚么干系了。 杨广眯了眯眼目,当即迈开小短腿,从杨兼怀里蹿下去,“哒哒哒”跑到太后面前,奶声奶气的说:“大姊姊!” 他这么一唤,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都是第一次亲耳听到,腿上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太后却很是吃这一套,立刻哈哈大笑,也不顾甚么姿仪了,把小包子接住,抱起来,笑的合不拢嘴,嘴角恨不能咧到耳根去,说:“哎呦,你这个小宝儿啊,说了多少次,我可不是甚么大姊姊。” “你看,”太后指着旁边的顺阳公主,笑着说:“这才是大姊姊呢。” 小包子看向顺阳公主,露出一脸懵懂的模样,还故意咬着自己的手指,看起来奶里奶气可可爱爱,无比真诚的说:“可素……可素……窝觉得大姊姊你比这位大姊姊要年轻鸭!” “哈哈哈……” 果不其然,小包子“油腻”的马屁一拍下去,太后又是哈哈大笑,逗得是前仰后合,欢心的找不到北了,揉着小包子的小脸蛋儿说:“就属你嘴巴甜,真会哄人!” 小包子再接再厉,歪着小脑袋,说:“窝、窝嗦的是实话,父父嗦了,小娃娃不能诓骗于人哒!” 太后一听,更是欢心,恨不能一直抱着小包子,把小包子当成一块宝捧着,又稀里糊涂的奖赏了很多与小包子,说是金山银山都不为过,又说:“我看这小宝儿啊,机灵善变,聪慧得很,往后里绝对是做大冢宰的料儿!” 杨广脸上都是奶气的伪装,心里却冷笑一声,大冢宰?朕的心思,一个区区大冢宰又如何满足? 杨整和杨瓒看到这场都傻了眼,传说中皇太后十足冷艳不可方物,对小皇帝都冷冷淡淡的,唯独对卫国公宇文直很宝贝,哪知道今日一见,原来……太后如此爱笑?拒不完全统计,自从小包子进了含任殿,太后便一直在笑,一刻也没停嘴。 杨瓒低声说:“大兄,你这儿子,将来定非凡品。” 杨兼笑了笑,是了,杨广……单听这个名讳,便知道将来定非凡品。只不过凡品不凡品的,其实还很长远,杨兼只有一个期望,期望这小包子一直甜下去,可别给养歪了,养成那个弑父杀君的正牌杨广才是…… 众人陪着太后用了膳,太后午膳之后需要歇息,大家便告退,准备离开含任殿,顺阳公主眼见着杨兼离开,也告退离开,一并子走出含任殿。 出了含任殿,杨兼本不打算多耽搁,立刻便要出宫的,奈何顺阳公主突然开口说:“世子请留步……我、我想与世子说说话儿。” 顺阳公主亲自开口,杨整下意识的看向老三,虽杨整为人大咧咧,但满京兆都知道,隋国公府的三郎主爱慕顺阳公主,顺阳公主却爱慕三郎主的大兄。 杨整看向杨瓒,杨瓒的表情果然有些个失落,就在不久之前,杨瓒还在膳房里忙叨着,想要为顺阳公主做一些小食,可见杨瓒对顺阳公主有多上心。 杨瓒强自打起精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大兄,弟弟与二兄去公车署等候,大兄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小侄儿的。” 杨广并不想走,他还要守着杨兼,杨兼生的如此风流倜傥,还喜欢到处“沾花惹草”,杨广自然要死死盯着他,以免隋国公府多出一个小世子。 奈何杨瓒这个人太死心眼儿,竟然给自己的情敌制造机会,抱起小包子便要走。 小包子杨广使劲踢着腿儿,也顾不得甚么形象可言了,左右他现在是个孩子,也不需要脸面那东西,便可劲儿的打挺,嘴里奶声奶气的喊着:“找父父!要父父!要父父鸭——”活脱脱一副抢孩子的画面儿。 杨兼头疼不已,说三弟傻罢,他连干脆面赋都能写得出来,说三弟精明罢,哪里有给情敌制造机会的精明人? 杨兼连忙拉住杨瓒的袖子,低声说:“你们俩可不能走,走了今后都没干脆面吃。” 这威胁不是很奏效,杨瓒咬了咬嘴唇,似乎下定了决心,还是带着杨整,拐子一般抱了小包子便走。 弟弟们都走了,便宜儿子也被带走了,一时间只剩下杨兼和顺阳公主二人,顺阳公主身边的宫女和中官也退到远处,留给他们说“悄悄话儿”的空间。 杨兼额角更疼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顺阳公主满眼浓浓的爱意,瞥了杨兼两眼,似乎在组织自己的言辞,揉着袖摆好一阵,这才说:“世子,其实……” 杨兼不等顺阳公主开口,已经打断了她的话头,微笑着说:“公主,您可能有所不知,我家三弟仰慕公主已久。” 顺阳公主没成想杨兼一开口,竟然提起了杨瓒,杨瓒仰慕顺阳公主,这并非甚么秘密,顺阳公主本人也是知情的。 顺阳公主脸色一僵,说:“可是……可是我心中已经有心仪之人了,世子难道不知,我心仪之人到底……到底是谁么?” 杨兼微微叹了口气,就算知道,杨兼也没有这种心思。杨兼这个人看似温柔,但他经历了太多,其实他才是那个最冷漠绝情之人,面对顺阳公主的爱慕,杨兼一点子波澜也没有。 杨兼点点头,突然说:“今日正好儿,那兼便与顺阳公主说实话罢。兼已经有了儿子,顺阳公主也看到了,所以兼私以为,顺阳公主爱慕之人,并非良人。” 杨兼彻底否定了对顺阳公主的心思,虽然说的委婉,但是顺阳公主是个明白人,杨兼这拒绝的毫不留情。 的确毫不留情,杨兼便是如此冷漠的一个人,但有的时候,在这种事情上拖拖拉拉,给旁人留有不该存在的幻想,才是冷漠的做法,像杨兼这样干脆利索之人,反而是个“体贴”之人。 顺阳公主登时一脸要哭出来的模样,毕竟顺阳公主素有京兆第一美人儿的雅称,爱慕顺阳公主之人,并不只是杨瓒一人,还有许许多多的追求者,加之顺阳公主的身份高贵,又是太后最宠爱的女儿,想要攀上金枝玉叶之人,数不胜数,只有杨兼一个人拒绝了她。 顺阳公主沉默了一会子,突然说:“我……你有儿子也无妨,我可以等你。” 杨兼没成想都已经拒绝的彻底,顺阳公主竟也是个死心眼儿,登时头疼不已。 杨广被两个叔叔掳劫走,一路踢着腿儿,怎么挣扎也不行,一路带到了公车署,塞上了辎车。 杨瓒把小包子抱上辎车,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方向,深深的叹了口气,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甚么。 杨整拍了拍三弟的肩膀,说:“三弟,你要是想哭的话……” 不等杨整做个体贴的二哥,杨瓒已经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说:“谁要哭?” 杨整嘿嘿傻笑一声,挠着后脑勺,说:“是了,小时候咱们兄弟二人,总是为兄哭的多一点。” 杨广心中着急,一双灵动的猫眼变成了狼目,低头思虑着甚么。这顺阳公主生得美貌标志,京兆之中追求顺阳公主的人数不胜数,如今顺阳公主与杨兼独处,也不知杨兼会不会动摇。 绝不能让顺阳公主下嫁杨兼,必然要想个法子,破坏那二人相处才是…… 杨广这般思量着,眼中露出狠戾的神色,突然一瞥,公车署开进来一辆辎车,那辎车很有特点,乃是馆驿导送使者的辎车。 可不就是突厥使团的辎车么? 果不其然,阿史那国女欢快的从辎车中蹦出来,估摸着今日阿史那国女要进宫谒见小皇帝,所以跟随着使团一并子来了。 杨广眯眼盯着阿史那国女,肉肉的小脸蛋儿突然扬起一个满是算计的笑容,是了,怎么忘了这茬儿,还有阿史那国女呢。 阿史那国女爱慕杨兼,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之前在馆驿之中,阿史那国女更是魄力十足,向杨兼当众表白,不过很可惜,被杨兼委婉的拒绝了。 而顺阳公主也是爱慕杨兼之人,说起来,阿史那国女和顺阳公主便是情敌干系。天底下能有几个杨瓒,对情敌这般温和?加之阿史那国女性子泼辣,生在极北的突厥,稍微有点子刁蛮,倘或让阿史那国女与顺阳公主碰了面,那岂不是一场热闹? 到时候,根本无需杨广出马,便能借刀杀人,解决了杨兼的风流债…… 杨广想到这里,眯起眼睛,当即下定决心,趁着杨整和杨瓒不注意,“跐溜”一下子窜出辎车,朝着阿史那国女跑过去。 “国女!国女!”小包子颠颠颠跑过去,迈开小短腿一路跑,嘴里还奶声奶气的叫唤着。 阿史那国女欢欢欣欣的进宫来顽,突听有人唤自己,回头一看,立刻板起小肉脸,叉腰瞪着跑过来的小包子,说:“怎么是你鸭!抢我鱼片羊肉的坏人!” 杨广:“……” 差点子忘了,在馆驿食豆乳火锅之时,杨广为了“独宠”,一个劲儿的给阿史那国女使绊儿,丝毫没有手软,阿史那国女竟然是个记仇之人。 小包子咳嗽了一声,说:“窝是来给你通风报信哒!” 阿史那国女哼了一声,高傲的甩着小辫子,说:“通风报信?就你?我不信鸭!” 别说对方只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小娃儿,便是老谋深算的老姜,也不是杨广的对手,杨广游刃有余的说:“那……你不信窝,那便算了罢,只好由得旁的女子,加入隋国公府,做窝娘亲啦!” 小包子说完,甩着手回头要走,阿史那国女一听,登时睁大了眼睛,一步窜到小包子杨广面前,拦住他的去路,说:“等等!你说的甚么意思?” 小包子杨广故意做出为难的模样,说:“你不是不愿意信窝咩?” 阿史那国女“鸭鸭鸭”的跺着脚,说:“我信你还不行吗!你快说,不要拖拖拉拉的,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抢我阿史那国女看中的人?!” 杨广等的便是阿史那国女这句话,阿史那国女性子泼辣,又从小被宠到大,何况她年纪还小,最是沉不住气,必然一点便爆。 小包子杨广奶声奶气的说:“国女,窝偷偷告素你,是顺阳公主!” “顺甚么公主,我怎么没听说过?”阿史那国女说。 杨广添油加醋的说:“这顺阳公主,乃是人主的亲妹妹,而且还得宠于皇太后,是公主里面最娇贵的一个啦!顺阳公主暗慕窝父父,遍京兆尽人皆知,不信你随便去打听鸭!千真万确呐!” 阿史那国女瞬间着急起来,跺着脚说:“这个顺阳公主,竟敢抢我阿史那心仪之人!哼,坏得很!” 小包子使劲点头,肉肉的小脸蛋差点飞起来,说:“可不是嘛?皇太后也一心撮合顺阳公主与窝父父的好事儿,国女你不叽道鸭,就这会儿,顺阳公主正在和窝父父单独相处呢!” “甚么!?”阿史那国女果然要炸了,说:“单独相处?!在何处?!” 阿史那国女因着沉不住气,所以声音难免有些大,杨整和杨瓒听到声音,才发现小侄儿溜走了,赶忙跑过来。 杨广不紧不慢,游刃有余,唇角挂着冷笑,小肉手一指,唯恐天下不乱的说:“你看鸭,不就在那面儿嘛,谈得又是投机,又是欢心,窝都听见父父欢笑的声音啦!说不定明儿个父父便把顺阳公主娶回家,给窝做娘亲啦!” “鸭鸭鸭——!!!” 杨整和杨瓒赶过来之时,便听得阿史那国女鸭鸭乱叫的声音,也不知道是谁招惹了阿史那国女,叫国女如此生气。 阿史那国女果然被杨广挑拨,气的跺脚,说:“不行不行!我现在就过去!” 说着绕开众人,气势汹汹的朝着杨兼和顺阳公主单独谈话的地方而去了。 杨整奇怪的挠着后脑勺,说:“突厥国女这是去做甚么?如此急忙。” 小包子杨广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面子上十足无辜的说:“不叽道鸭。” 杨瓒一看阿史那国女离开的方向,恍然大悟:“糟了!国女怕是去找大兄了!” 阿史那国女若是与顺阳公主见了面儿,那岂不是天崩地裂了? 杨瓒连忙说:“这回坏事儿了,咱们快追!” 杨兼头疼不已,想要再次拒绝顺阳公主,便在此时,突听“哒哒哒”的声音传来,砸夯一般,转眼一看,竟然是阿史那国女。别看国女年纪还小,都不到十岁,但气势汹汹的走过来,大有排山倒海的气场。 阿史那国女走过来,直接插在杨兼和顺阳公主中间,仰着一张十足刁蛮的小脸蛋儿,叉腰抱臂,说:“你便是顺甚么公主?” 阿史那国女这开场白,分明是来找茬儿挑衅的,活脱脱毕露无疑。 顺阳公主诧异的说:“你是……你是突厥的国女?” 阿史那国女仰着下巴,说:“无错!便是本国女!我明白的告诉你,本国女心仪隋国公世子,是要嫁给世子的!公主便不要打坏心眼儿了!” 杨兼登时哭笑不得,低头看着阿史那国女的脑袋顶儿,阿史那国女个头矮矮的,比小包子杨广也就高一点,比起顺阳公主高挑的身姿根本不够看,但是气场一点子也不输。 顺阳公主没想到阿史那国女如此直白,简直……简直是“不知羞耻”,大庭广众便喊了出来,听得顺阳公主直脸红。 顺阳公主说:“国女你……你怎么能如此大庭广众之下……” 不等顺阳公主说完,阿史那国女已经抢着说:“这有甚么的?本国女便是心仪隋国公世子,有甚么不好承认的?哼,我今日便与你宣战,你休想独占世子!” 杨整、杨瓒带着小包子杨广赶过来的时候,便看到这修罗场面,顺阳公主与阿史那国女僵持不下,阿史那国女胡搅蛮缠,顺阳公主不肯放弃,又碍于面皮薄没有底气。 杨广施施然走过来,负着小肉手,一派轻松悠闲,稳操胜券的模样,二两拨千斤,阿史那国女与顺阳公主闹起来,最后得益的还是自己。 小包子走过来,立刻卸去算计与阴谋,伪装上可可爱爱的奶气,哒哒哒跑到杨兼面前,一窜一窜的蹦着,甜甜的撒娇说:“父父!父父,抱抱!” 杨兼弯腰将小包子抱起来,他可不知阿史那国女跑出来“救场”,都是杨广的功劳,还以为只是偶然,眼看着阿史那国女与顺阳公主闹得不可开交,低声说:“乖儿子,咱们悄悄溜走?” “嗯嗯!”小包子杨广装乖一把好手,使劲点头。 杨瓒眼皮狂跳,说:“大兄,这样……这样不好罢?” 杨兼说:“不走的话,等国女与公主闹起来,殃及池鱼可就麻烦了。是了,三弟你留下来,趁机攻陷顺阳公主,兄长们便先走了。” 他拍了拍杨瓒的肩膀,递给杨瓒一个努力的眼神,招呼着杨整说:“二弟,快走。” 杨整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干脆便跟着大兄走了,对杨瓒说:“三弟,那我们先走了。” “等……”杨瓒连忙喊着:“你们等等我!还是、还是一起走罢!” 阿史那国女与顺阳公主僵持不下,两个人一转眼,杨兼已经不见了踪影,早就往公车署去了。 杨兼抱着小包子杨广,一路来到公车署,哪知道这么巧,竟然在公车署碰到了熟人,那人正好要出宫去。 不正是小皇帝同父异母的五弟,齐国公宇文宪么? 宇文宪还是那身简朴的袍子,穿着十足素气,身边也没带几个中官和亲随,没有官架子,正准备蹬车离开。 “齐国公。”杨兼心想着,既然见面儿了,又想要拉拢宇文宪,便打个招呼也好。 于是杨兼便在杨整和杨瓒震惊、吃惊、狐疑的目光下,施施然走向宇文宪,前去搭讪打招呼。 宇文宪正要离开,突听有人唤自己,下意识的停住脚步,转头一看,那脸上的表情登时有些僵硬,杨兼看的分明清楚,宇文宪必然后悔顿住了脚步,不过他现在想要装作没听见一走了之,已经来不及了。 杨兼不知宇文宪的表情为何如此古怪,他抱着小包子走过去,笑着说:“齐国公,好巧啊。” 宇文宪点点头,恭敬的与杨兼回礼,然后…… 然后,再一次冷场了。 杨兼眼皮一跳,这已然不是第一次冷场,每次见到宇文宪,必定会冷场,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宇文宪可能不太待见自己…… 杨兼咳嗽了一声,找到了一个话题,说:“不知前些日子兼送与齐国公的龟苓膏食谱,齐国公回去有试过没有?” 宇文宪点点头,说:“食过了。” 宇文宪只说了三个字,场面再一次陷入了胶着之中,杨兼也不嫌冷场,继续搭讪说:“那食谱记录的详细简单,齐国公府中的膳夫必然能料理妥当。” 宇文宪淡淡的说:“我自己试了试,世子的食谱的确详细又明了。” 杨兼有一点子诧异,没成想宇文宪竟然自己做了龟苓膏,便说:“那敢情好了,倘或齐国公有甚么不明白之处,千万不要与兼客气见外,直接问兼便是。” 宇文宪又点了点头,还是淡淡的口吻,说:“多谢。” 随即又说:“世子,我还有公务在身,不宜久留,还请世子见谅,便先行一步了。” 宇文宪到底有没有公务,杨兼不得而知了,但是杨兼可以肯定,宇文宪不想和自己再聊下去,这个天儿算是给“聊死了”,宇文宪的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杨兼也不好死拉活拽把他留下来,便十足优雅的颔首,说:“齐国公,请便。” 宇文宪再次作礼,礼数也都周全,转身蹬车,很快离开了公车署。 杨兼抱着小包子,遥遥的目送着宇文宪的辎车离开公车署,心中想着,这宇文宪的反应十足古怪,好似不待见自己一般,也不知是甚么时候得罪过他。 杨兼一转头,便看到二弟杨整和三弟杨瓒,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看着自己,杨兼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没甚么不妥之处,便问:“二位弟亲,为兄今日难道如此丰神俊朗,让二位弟亲都看呆了?” 杨整哈哈一笑,实诚的说:“大兄每日里都丰神俊朗!” 杨瓒揉着额角说:“不是这个问题罢?大兄,你今日怎么……怎么转了性子?” 杨兼一听,弟弟们或许知道“自己”往日里与宇文宪的恩怨,便追问说:“大兄有何不妥么?” 杨瓒尴尬的说:“大兄你怕是忘了,你往日里曾经……曾经调戏过齐国公。” “咳——”杨兼已经做好了与宇文宪结仇的各种想法,哪知道杨瓒一开口,还是呛着了杨兼,果然,自己想的太“浅显”了。 杨瓒说:“大兄你说齐国公面皮白,生得比女子还柔弱,浑似个美妇人……” 杨兼抬头揉了揉自己额角,说:“是么?我倒觉得……自己肤色更白一些。” 齐国公宇文宪不是小皇帝的同母弟弟,因此地位不如卫国公宇文直那般高,加之宇文宪平日里不争不抢的,很多人都觉得宇文宪是个窝囊人,可以随意欺负。 值得一提的是,宇文宪还是大冢宰宇文护党派之人,不服气宇文护的人,都会柿子捡软的捏,对着齐国公宇文宪撒气,隋国公府素来与大冢宰宇文护不对付,和齐国公府的干系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怪不得宇文宪看着自己的目光总是怪怪的,杨兼人突然贸然“搭讪”,宇文宪肯定看不出拉拢之意,反而觉得杨兼是找茬儿来羞辱自己的。 杨兼笑了一声,说:“这误会可就大了。” 杨瓒说:“大兄,这宇文宪虽不得势,但好歹可以两面逢源,人主和大冢宰势同水火,却都和宇文宪干系不错,想必有他的过人之处,大兄还是别……别总挤兑齐国公了。” 看来不只是宇文宪本人,就连三弟也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杨兼无奈一笑,说:“弟亲,你便看不到为兄眼中的真情实意么?” 杨瓒眼皮一跳,默默的选择不说话,杨整则是哈哈一笑,说:“大兄,快让我看看。” 杨瓒:“……” 杨兼说:“你们都误会大兄了,大兄当真想与齐国公府交好。便如同三弟你说的,这宇文宪如今虽然不得势,但是他能两面逢源,与大冢宰走得如此近,却不遭人主厌恶,这其中的人格魅力已经足够一斑,这样的人才,咱们不拉拢,岂不是损失么?” 杨瓒为难的说:“话虽如此,但是咱们隋国公府和齐国公府早就结下了梁子,如何能拉拢呢?” 杨整点头插刀说:“就是,宇文宪看到大兄,立刻便跑了。” 杨兼只觉得心口发闷,老二插刀从来不手软…… 杨兼眯起眼眸想了想,突然挑唇一笑,说:“你们忘了么?突厥。” 杨兼突然提起突厥,杨整和杨瓒对视一眼,似乎有些不解,杨广却瞬间明白了杨兼的心意。 日前小皇帝宇文邕已经委任齐国公宇文宪去与突厥使团会盟谈判,卫国公宇文直那么多天都拿不下突厥人的盟约,如果杨兼能帮助宇文宪一口气拿下突厥盟约,宇文宪必定感激杨兼,如此一来,这往日里的恩怨情仇,岂不是便一笔勾销了? 何止是一笔勾销,这么大的恩德,宇文宪绝对要记着杨兼的好处。 杨整奇怪的说:“可是……这宇文直这么些日子都拿不下来突厥人的盟约,大兄如何能帮助宇文宪,一口气拿下盟约?” 杨兼脸不红心不跳,一点子也不害臊的说:“你们忘了,咱们还有场外援助……阿史那国女。” 杨兼遣人前去打听,问清楚了齐国公宇文宪的安排,明日宇文宪便准备去馆驿与突厥人第二次谈判,自从那日里宇文宪被举荐之后,其实已经第一时间去找了突厥人谈判。 很可惜,突厥人贪心不足,想要抻着北周,正如同太后所言,越是抻得久,北周越是着急,这突厥人便越是能坐地喊价,突厥人心里精明得很,自然不肯爽快的签下盟约。 宇文宪第一次去馆驿,和宇文直一样,被突厥将了一军,突厥是软硬不吃的,毕竟如今的突厥灭掉了柔然空前强大,他们知道,北周和北齐都想要拉拢自己,谁给的好处多,自然就帮助谁。 突厥便用北齐做文章,说北齐给他们的更多,北周若是没有更多的诚意,突厥便会转而帮助北齐攻打他们。 突厥人的叫价太高,而且与日俱增,宇文宪只是负责谈判,最后点头还是要大冢爱宇文护和小皇帝宇文邕首肯,突厥的叫价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首肯的,所以最后苦的还是宇文宪,三番两次的来往谈判,一直没有结果,反而越来越胶着,闹得两边都不痛快,几乎谈崩。 杨兼并不吃惊,邦交往来不就是这个模样么,都是图一个利益,而且突厥人才不吃中原人那一套,甚么信义都是白搭。 今日宇文宪要再去一趟馆驿,杨兼便装作巧遇的模样,以献给阿史那国女龟苓膏为借口,带着弟弟们与便宜儿子往馆驿去了。 杨兼施施然来到馆驿之时,齐国公宇文宪和突厥使团正在胶着的谈判之中,阿史那国女也在场,不过她年纪还小,不懂得这些国家大事儿,因此坐在一旁掠阵,其实自己顽自己的,好生无聊。 突厥使者咄咄逼人,笑得放诞,说:“齐国公,我们突厥如此诚意,你们的天子却没甚么诚意啊,你看看,你看看人家东面的齐人。” 宇文宪淡淡的说:“突厥使者这样便是不厚道了,昔日里我们的先祖为帮助突厥攻打柔然,与突厥结为盟好,纵使柔然给予的利益再多,我的先祖也没有背信弃义,不是么?” 突厥使者一听,当即便不欢心了,觉得宇文宪是在讽刺自己,虽宇文宪说的都是事实,但好似掀开了突厥的脸皮,突厥使者更是不欢心,冷冷的一笑,说:“说甚么往日,好生奇怪啊,咱们谈的不是眼下么?” 宇文宪是个斯文人,面对突厥使者的胡搅蛮缠,眼神都凌厉起来,似乎也动了怒气,不过仍旧强自忍耐着。 便在此时,突听有使者前来禀报,说:“国女,隋国公世子来了,说是为国女和各位献上清凉解暑的龟苓膏。” 龟苓膏! 阿史那国女听说杨兼来了,本已经十足欢心,又一听说有龟苓膏这好吃的小食,登时更加欢心,方才还自顾自歪在席上顽耍,下一刻登时跳起来,跳窜窜的说:“快快!快把世子请进来!不不不,还是算了,我来!我亲自去!” 杨兼并着小包子和两个弟弟在门外等候,不消一会子,吱呀一声房门便打开了,阿史那国女从里面转出来,欢喜的说:“鸭!世子你来了鸭!” 里面正在胶着的谈判,杨兼却突然端着龟苓膏过来,似乎与这严肃的气氛格格不入,异常突兀。 杨兼却不觉冷场,走进去,很自然的坐在席上,笑着说:“各位突厥使者,这夏日里火气大,燥热得很,食点龟苓膏试试看看,清凉解暑,常食还可养生。” 杨兼来做和事佬,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在场众人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一些。不过突厥使者还是不肯让步,咄咄逼人的说:“我们还是那句话,都带着可汗之女进了京兆,足见我们突厥的诚意,但是你们周人天子却没甚么诚意啊,给的还不如齐人一半多,隋国公世子,你是个明白人儿,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众人看向杨兼,杨兼笑了笑,摇着腰扇解暑,一个磕巴也没打,竟然点头附和突厥使者,胳膊肘往外拐,说:“是啊!齐国公,这兼就要说您的不是了,人家突厥使者千里迢迢远赴京兆,给咱们送来盟约,相约一起出兵东伐,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啊!突厥使者只是要一点点儿的利益,也无可厚非,是也不是?” 他这话一出,杨整嘿嘿傻笑,杨瓒头疼不已,负责谈判的宇文宪脾性再好,也忍不住冷冷的盯了一眼杨兼,似乎觉得杨兼是故意来捣乱的。 别说是他们了,突厥使者都懵了,没成想这隋国公世子竟然帮着他们,这一开口,口风怎么不对头? 在场众人都惊呆了,唯独小包子杨广坐在席上,慵懒又悠闲的靠着三足凭几,像模像样儿,很是平稳的抱着水精碗,吃着碗里的龟苓膏。龟苓膏被冰镇着,上面洒满了甜水和甜滋滋的瓜果,一口下去又韧又软又嫩,还解渴,一面吃,一面晃着小脚丫。 杨兼一句话说完,整个厅堂都陷入了沉默,就在众人的诧异之间,杨兼复又开口了,说:“突厥使者,我们大周能给的,确实不如东面的齐人多,请各位使者想想,倘或我们联手出兵,一同东伐,攻下邺城,这齐人的地盘,齐人的财宝,有一半都是您突厥的,随便怎么处置不是么?所以兼说,我们大周能给的,的确不如齐人多,这可不是个大实话儿么?” 杨兼的前半句,把突厥人都说懵了,杨兼这后半句,把突厥人又给说懵了。原杨兼并不是胳膊肘往外拐,方才那句不过是策略,杨兼实则空手套白狼,用齐人的地盘来“勾引”突厥人。 杨兼笑着说:“至于到底能从齐人那里得到多少好处,不还是要看突厥可汗的决定么?因此兼私以为,这给的多,还是给的少,不是看我们大周,而是看您突厥的决定与作为。突厥早日签订盟约,我们早日发兵东伐,您突厥也早一日能把好处掖在自己怀里,不是么?” 阿史那国女听他们谈论国家大事,也听不太懂,嘴里吃着龟苓膏,耳朵里听着杨兼那磁性又微微低沉的嗓音,只觉得说甚么都好听,立刻应和说:“是是是鸭!” 突厥使团:“……” 宇文宪:“……” 杨兼这话可算是说到了突厥使团的心坎儿里,自然了,其实突厥人也不是不想和北周合作,他们是打定主意合作的,只是想要多捞一笔是一笔,杨兼的许诺假大空的紧,但偏偏突厥人听了,特别欢喜。 突厥使者笑着说:“早听说隋国公世子巧舌如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杨兼淡淡的说:“使者若是觉得没有甚么异议,不如今日便签下盟约,咱们双方也好放心,这等子大好事儿,宜早不宜晚,不是么?” 阿史那国女刚好吃完一碗龟苓膏,连最后的甜汤都给喝干净了,其实她也没听清楚双方在说什么,但立刻欢快的说:“是是是鸭!” 杨兼巧舌如簧,还有阿史那国女的助力,加之突厥人就是端架子而已,如此一来,盟约竟然十足顺利的便签订了下来。 宇文宪与突厥使者签下盟约,双方收好,这便准备告辞了,宇文宪还要赶着进宫面圣,将这大好的消息呈禀人主。 阿史那国女依依不舍的送众人离开馆驿,杨兼今日来,其实并非为了盟约,而是为了拉拢宇文宪来的。杨兼帮助宇文宪敲定了盟约,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一个字儿也没有对宇文宪多说,完全是一副“做好事不留名”的模样,竟然施施然转身便走。 杨兼抱着小包子杨广,二弟杨整和三弟杨瓒跟在身后,杨瓒实在憋不住了,低声说:“大兄,你不是来拉拢齐国公的么?怎么说走便走,便不和宇文宪多说两句话?” 杨兼端端正正、堂堂正正、器宇轩昂的往前走,仿佛走秀一般,气场十足,怀里还抱着隋国公府的“高定”,别家绝无分号的小包子杨广,轻笑一声,不动声色地说:“自然要说两句,你们便没发现,大兄走得很慢么?” 杨整恍然大悟,说:“怪不得!弟弟还以为大兄方才坐麻了腿,才走的这般慢呢!” 杨兼:“……” 杨兼不理会老二的吐槽,笑得十拿九稳,说:“你们信不信,为兄数三个数儿,宇文宪必然自己追上来。” “一。” “二……” “隋国公世子请留步!” 果不其然,杨兼根本没数完三个数,齐国公宇文宪真的从后面赶了上来,拦在众人面前,说:“请留步。” 杨兼装作一脸惊讶,明知故问的说:“齐国公,有甚么事儿么?” 宇文宪咳嗽了一声,他方才在席上,还以为杨兼是来报复自己的,所以瞪了杨兼一眼,哪里知道杨兼非但不是来报复自己的,反而是来帮助自己的,一出手竟然拿下了与突厥会盟的盟约。 这对于宇文宪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帮助,卫国公宇文直谈了那么久都没有谈下来,宇文宪第二次便谈了下来,要知道无论是人主还是大冢宰,都十足看重与突厥的盟约,宇文宪拿下了盟约,必然会受到大力的褒奖,对日后也是大有裨益的。 这么大的人情,宇文宪自然要归还的,倘或是一般的“无赖”,也就不会归还人情了,但宇文宪不一样,杨兼算准了他是谦谦君子,必然会追上来。 宇文宪的目光很是诡异,恐怕他现在还没想明白,为何一直与自己不对付的杨兼会突然帮助自己,而且还送这么大一个人情。 宇文宪拱手说:“多谢隋国公世子。” 杨兼说:“齐国公言重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且咱们都是为了朝廷办事儿,兼做的也是分内之举。” 杨兼越是谦虚,越是不提人情的事情,宇文宪这样的谦谦君子自然越是过意不去,干脆说:“今日我欠世子我一个人情,不知世子还缺些甚么,倘或是我能尽力的,一定鼎力相助。” 杨兼笑了笑,说:“想必齐国公是不愿意欠旁人人情债的。” 宇文宪追上来之前,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杨兼如何狮子大开口,自己归还了这人情便罢,免得这人情仿佛雪球一般,利滚利,到最后无法收拾。 宇文宪日前听说过,据说大冢宰家里的三郎主,便欠了隋国公世子一万万钱,千真万确,连书契都有。 宇文宪平日里没有作威作福的派头,生性又节俭不喜奢华,不过他乃是皇亲贵胄,虽家里没有万万钱那么多,但也存下了一些积蓄,大不了都送给杨兼。 宇文宪打定了主意,便等着杨兼坐地叫价。 杨兼见他那硬着头皮的狠心模样,不由笑了一声,心想自己当真是甚么洪水猛兽不行?叫齐国公宇文宪怕成这个样子。 杨兼故意拉长声音,说:“这——甚么都行?” 宇文宪硬着头皮,一咬牙,说:“甚么都行。便是……便是我现在还不上,待日后发了俸粮,也会……也会还上的。” 杨兼当真是没忍住,笑了出来,说:“齐国公放松一些,兼又不食人,吃不了齐国公的。” 杨兼随即又说:“即使如此,正巧了,齐国公便送兼……一些龟板罢。” 龟板? 龟板虽是名贵的药材,一般的平头百姓根本见不到,但对于皇亲贵胄来说,哪里有万万钱那么值钱?宇文宪是万没想到,杨兼不要金山银山,竟然只要龟板? 杨兼在宇文宪诧异的目光中,施施然的说:“不瞒齐国公,兼家中没有那么多龟板囤货,但无论是弟弟还是儿子,都极其喜食这龟苓膏,家中的龟板都快吃干净了,这不是么,马上要断粮了,我家阿爷又生性节俭,每个月的零花钱儿给得太少,若是齐国公能接济一些龟板,也是不错的。” 宇文宪纳罕的顾不上君子之风,睁大眼睛,目瞪口呆,隔了良久才说:“只要……只要龟板么?” 杨兼点点头,说:“无错,只要龟板。” 宇文宪还在吃惊,杨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倘或齐国公不弃,送龟板来的时候,兼请齐国公食龟苓膏,那就回见了。” 他说完,一点子也不留恋,抱着“高定”小包子,仿佛世外高人一般走出馆驿,登上辎车。 杨整和杨瓒赶忙也登上辎车,他们上了辎车,还看到宇文宪愣在当地,完全没回过神儿来。 杨瓒说:“大兄,这大好的人情,就这么叫他还了,岂不可惜?” 杨兼“啧啧”两声,说:“这叫做……欲擒故纵。正所谓‘逼则反兵,走则减势。紧随勿迫,累其气力,消其斗志,散而后擒,兵不血刃’。” 杨整点头说:“大兄,好兵法,好一招兵不血刃!” 杨兼无奈的看了一眼老二,纠正说:“是欲擒故纵。” 杨整受教的点点头,说:“哦哦,欲擒故纵。” 杨兼笑着说:“宇文宪是个君子,不需要逼的太紧,拉拢也是需要循序渐进的,不然适得其反,不是有句话说了么……心急吃不得热豆腐。” 齐国公宇文宪拿下了突厥盟书,这件事情简直震动朝野,小皇帝宇文邕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众人皆知道,无论是北周还是北齐,突厥都是制衡对方的一步狠棋,只要拉拢了突厥,对方势必要败。 突厥正式和北周联盟,准备一起发兵东伐,攻打北齐,朝廷欢欣鼓舞不已,小皇帝宇文邕第二日立刻召集朝中羣臣,前往正武殿廷议。 杨兼如今乃是司会中大夫,因着他父亲隋国公的缘故,也一同被招至正武殿,准备廷议。 此次正武殿廷议,几乎赶上了朝议,规模十足巨大。大冢宰宇文护、骠骑大将军宇文会、齐国公宇文宪、卫国公宇文直、隋国公杨忠、车骑大将军杨整,并着朝中的各种将军,云集在正武殿门口,便等着小皇帝宣见呢。 北周拉拢突厥,要对北齐用兵,无论是公族还是卿族,无论是小皇帝的党派,还是大冢宰的党派,这次意见意外的同一,一致对外,全都同意东伐北齐,可以说这次的廷议都不需要讨论。 只不过…… 这其中唯独有一个意见相左之人,那便是杨兼。 历史上北周联合突厥,用兵北齐,浩浩荡荡二十万大军,各路夹击,一直攻打到北齐的雒阳,声势巨大,势必要将被其一举碾碎,但其结果…… 竟然是北齐赢了,北周和突厥的军队被迫退回,这次战役时间长,效果浅,毫无收获,反而损兵折将。 道理其实很简单,骄兵必败。眼下还未开始打仗,整个朝廷便洋溢着已经歼灭北齐人的喜悦之情,如此浮躁的军队,怎么能打得漂亮?再者突厥人和北周联盟其实目的就是讨好处,所以并不会竭尽全力,这也是北周失败的一大原因。 杨兼并着阿爷杨忠和二弟杨整站在正武殿外,突然低声说:“阿爷,二弟,我有一事想与你们商量。” 二人都有些奇怪,为何今日杨兼如此一本正经。历史上东伐的战役,杨忠领兵参加,最后铩羽而归,杨兼觉得,既然自己知道这一场战役必然失败,父亲和二弟能免则免,也不必去趟这趟浑水,安心经营隋国公宁国府,休养生息,集势便可。 隋国公杨忠听大儿子竟然让自己装病,不由皱了皱眉,不过杨兼分析的都对,加之朝廷之中也是四分五裂并不稳定,大冢宰宇文护必然是这次战役的总指挥,小皇帝宇文邕又不想让他独揽大权,一定会各种塞人进军中,这军中不合,军心自然不和,也难以打仗。 杨忠再三思量,点点头,沉声说:“行,这次的事儿,阿爷听你的。” 杨整很干脆的说:“我听阿爷与大兄的。” 三个人悄声商量好,正赶上中官从正武殿出来,宣各位大夫与将军谒见,众人按部就班的走入正武殿。 小皇帝宇文邕坐在正武殿的上手席上,笑着说:“各位都是我朝中的扛鼎之臣,不必拘礼了,都请入座罢。” 众人列班坐下来,果不其然,这次战役的总指挥不做他想,必然是大冢宰宇文护了,但是小皇帝又不甘心让宇文护独揽大权,便皮笑肉不笑的说:“寡人以为,这次战役事关重大,隋国公跟随先父南征北战,乃是先父在世之时的左膀右臂,不如请隋国公领先锋兵马,各位意下如何?” 隋国公府与大冢宰不对付,小皇帝宇文邕果然想用隋国公来瓦解宇文护的势力,真真儿是让杨兼说准了。 杨忠有条不紊的站起来,首先谢恩,随即却话锋一转,咳咳的咳嗽了好几声,说:“启禀人主,老臣年迈,近些日子又偶感风寒,实在无法胜任先锋一职,还请人主治罪啊!” 杨忠这般一说,众人哗然,杨忠身经百战,按理来说,这趟去做先锋,就是打一场注定要赢的战役,谁不知道先锋的军功最大,回来之后必然会受到大力褒奖,而杨忠竟然把这天大的好机会,给推了出去,绝对是个傻的! 朝中很多将军都想要争抢这个先锋的机会,宇文护本想把儿子宇文会填补上去做先锋,奈何小皇帝一直不撒嘴,现在好了,杨忠竟然主动请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小皇帝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实在不明白,杨忠为何会辞掉这大好的立功机会,但他们其实压根儿不知道,这根本不是甚么大好的机会,而是一个必败的战役…… 杨忠请辞,小皇帝毕竟太年轻了一些,看似游刃有余,其实不知打了多少遍腹稿,这会子好了,腹稿被打乱了,小皇帝有些慌神儿,看着正武殿众人,不知该让谁来出任先锋。 卫国公宇文直眯着眼睛似乎在想甚么坏主意,立刻站出来,抢先在众人前头,拱手说:“人主!臣弟有一人举荐,此人沉稳持重,又帮助齐国公拿下了突厥盟约,深得人主与太后器重,乃是不可多得之人才……” 宇文直很快揭晓他口中的人才,说:“不正是隋国公世子吗?!隋国公年迈抱恙,但素来都说虎父无犬子,隋国公世子更是在逍遥园一拳击败突厥武士,可谓是力能扛鼎,绝世之才!倘或有这样的人才作为先锋,为人主分忧,人主还愁东伐不能成功么?齐人听说了隋国公世子的威名,必然丢盔卸甲,闻风丧当,不敢迎战,说不定不战便会投降呢!” 他这话一出,隋国公杨忠和车骑大将军杨整都是一惊,就连骠骑大将军宇文会都是一身冷汗。宇文直何其歹毒,杨兼根本没有战场上的经验,一上来便让他做先锋,而且还是挂帅指挥,这是要杨兼的命啊! 不但是杨兼,跟随着杨兼一同的将士们,也必然会殒命在外,不可谓不歹毒。 宇文直一看便是想要公报私仇,齐国公宇文宪眯了眯眼目,拱手说:“人主,隋国公世子虽骁勇无畏,但始终没有上过战场,臣弟请命,原为先锋!” 在场之人都哗然起来,宇文宪已经拿下了突厥盟约,如果他再请命作为先锋,一旦成功,那权势必然滔天。 小皇帝心底里成算不少,他虽不厌恶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但是若叫宇文宪掌握了大权,始终寝食不安,便沉吟了起来。 宇文直哪里能让宇文宪盖过自己一头,立刻说:“人主,虽隋国公世子没有临战经验,但在场哪个大将军,不是这般摸爬滚打起来的?臣弟以为,这隋国公世子再合适不过了!” 小皇帝眯着眼睛,似乎在思量。杨兼巧言善辩,又有理膳手艺,但是论起行军打仗,杨兼绝对还是个青瓜蛋子,这么把他送上战场,便是上赶着送杨兼去死。 小皇帝宇文邕双手放在膝盖之上,腰杆挺得笔直,一身黑色的国君之袍压在身上,虽是轻飘飘软绵绵的质地,却觉得异常沉重。 千万……小皇帝宇文邕微微垂着眼眸,心中默默的说着,千万……别怪寡人心狠手辣了。 小皇帝慢慢抬起头来,唇角挂着一国之君的笑意,缓缓地开口说:“卫国公举荐的不错,深得寡人之心,既然隋国公抱恙在身,那世子替隋国公为国尽忠,也是无可厚非之事,隋国公世子,你说对么?” 小皇帝想要杀掉杨兼的心思,已经明晃晃的展示在正武殿之中,简直尽人皆知。“唰!”的一下,所有人都把目光聚拢在杨兼的身上,似乎在想杨兼会用什么样的托辞拒绝小皇帝。 杨兼长身而立,一身官袍立在正武殿之中,他已经成为了众人的焦点,面对众人惊讶的、怜悯的,或者看热闹一般的目光,却一点子也不慌张,仿佛那个该被怜悯的人,不是他一般。 杨兼拱起手来,竟然没有找任何托辞拒绝,反而一口应承下来,说:“下臣谢人主厚爱器重,实在诚惶诚恐。” 小皇帝吃了一惊:“隋国公世子,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当这先锋?” “为何不愿?”杨兼面上挂着从容的笑容,说:“能为人主分忧,为我大周尽力,乃是下臣分内之事,只是……” 杨兼说到这里,稍微顿了顿,众人一听,还以为杨兼终于要找借口不上阵,哪知道杨兼却说:“只是……下臣从未上过战场,难免脸皮子太薄,头等又压不住人,因此恳请人主,施以一官半职,让下臣在军中足以服众。” 小皇帝狐疑的说:“哦?那隋国公世子以为,寡人该授命你甚么为好?” 杨兼对答如流,似乎在瞬息之间已经想好了言辞,拱手说:“下臣斗胆,请人主授锋下臣为……镇军将军。” 镇军将军!卫国公宇文直差点子一口呛死在正武殿中。他万没想到,杨兼的脸皮竟然如此厚。 为何说杨兼的脸皮厚?因着这镇军将军在南北朝乃是重号将军,不同于散号将军,重号将军手握兵权,不轻易分封,且镇军将军官居正八命! 之前也说过,南北朝的官阶与后世不同,数字越高,官阶越大,大冢宰一人之下万人之下,乃是九命,也就是其他朝代的一品,而正八命仅次于九命,等于二等,相当于其他朝代的二品大员,还是手握兵权的武将。 镇军将军乃是中央武官,但亦可以领兵地方,甚至出任地方刺史一职管辖地方,三国时期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赵云,便做过镇军将军。 杨兼乃是一个没有兵权,没有经验的青瓜蛋子,虽镇军将军不及骠骑大将军宇文会,甚至不及车骑大将军杨整,但杨兼初出茅庐若是被封为镇军将军,真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小皇帝宇文邕眯着眼睛,死死盯着杨兼,似乎是想从杨兼的表情中看出甚么端倪,但很可惜,他甚么也未看出来。 小皇帝宇文邕沉声说:“好!寡人便受封隋国公世子镇军将军一职,领兵先锋,东伐齐人,望镇军将军,你不要令寡人失望。” 在小皇帝看来,镇军将军这个职位,便是一口蜜饧,但对于杨兼这种对甜饧不服之人,便是一口毒药。 杨兼拱手谢恩,不卑不亢,看似恭敬,说:“卑将领诏、谢恩。” 如果镇军将军这个职位,是旁人送来想要毒害杨兼性命的甜饧……杨兼的唇角牵起一个浅淡的弧度……这种甜饧,多食几口又何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杨兼:砍了 小皇帝宇文邕想让杨兼死在战场上, 其他人又觉得这场战役必然会打赢,等杨兼这个没有经验的青瓜蛋子输了,他们再替补上, 自然不必话下, 也没甚么损失, 反而削弱了隋国公府的势力。 正武殿的廷议很快结束, 众人陆陆续续从正武殿退出来, 卫国公宇文直特意走过来嘲弄杨兼, 笑着说:“隋国公世子, 恭喜恭喜啊!一步登天,前些日还是五命的主膳中大夫, 今儿个竟然连升三级,变成了八命的镇军将军!真乃大喜事儿啊!” 宇文直的意思是嘲讽杨兼, 杨兼怎么能看不出来,却一点子也不见自卑,毕竟普通人要从五命升到八命, 或许是一辈子都完不成之事, 杨兼在短短几天之内,司会中大夫的官职还没坐热络, 便又连升三级, 变成了镇军将军。 这镇军将军乃是重号将军,自从三国开始,将军的封号越来越多,越来越杂,出现了许多的杂号将军和散号将军,这含金量也愈发的下降,但重号将军不一样。 重号将军不常授封, 能握住实打实的兵权,可不是个表面光的驴粪球,那是有含金量的。 宇文直之所以觉得杨兼授封了镇军将军,还如此欢心,便是笃定了杨兼没有临场经验,一定会死在齐人的手中,所以才这般嚣张肆意。 杨兼笑了笑,说:“兼能连升三级,还不是卫国公您的功劳?等兼打败齐人凯旋,回到朝中,这镇军大将军的位置便坐稳了,到那时候,卫国公更是功不可没,还要多谢卫国公您的提携呢。” 宇文直冷冷一哼,说:“提携?只怕你……”他说着,压低了嗓音,故意挑衅说:“只怕你这个脂粉堆儿里的绮襦纨绔,根本没命升官!” 杨兼好似没听到宇文直的讽刺和诅咒一般,反而拱拱手,笑着说:“谢卫国公吉言!兼必然马到成功,将齐人打得落花流水,才不辜负卫国公您的举荐之恩。” 宇文直脸色青红,随即说:“我不与你呈口舌之快,到时候谁哭谁笑,必然会见分晓。唉——可惜啊可惜,隋国公怕是白发人要送黑发人了。” 他说到这里,还挑衅杨忠,毕竟都是国公,宇文直乃是人主的亲弟弟,以后那是要封王的,而隋国公的爵位怕是顶到头了,宇文直才这般嚣张。 杨忠还知道克制一些,但是老二杨整是个爆裂之人,常年征战沙场,不喜顽这些虚的,立刻抬起手来就要去揍宇文直,冷喝说:“有种你再说一遍!” 宇文直被杨整一喝,下意识后退一步,差点子撞在正武殿的门框上,杨兼抬手拦住杨整,说:“还记得大兄与你说的话么?有一条狗冲出来咬你一口,难不成你也要咬回去?这样的狗,连疯狗都算不上,顶多是一只癞皮狗。” “你……”宇文直恶狠狠的说:“你是不是在辱骂与我!?” 杨兼笑了笑,很是无赖的说:“卫国公,您说甚么呢?兼与弟亲在讨论癞皮狗,难道您知道这条癞皮狗姓甚名谁,是哪家的狗?” 宇文直气的浑身发抖,又不好伸头找骂对号入座,说:“好好好,咱们走着瞧,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等大军回朝之日,我定给你准备一口上好的棺材!” 宇文直说完,一甩袖子转身走人了。 杨整还是很不服气,瞪着宇文直的背影,声音低哑的说:“这宇文直欺人太甚,早晚……”说到此处,杨整却没有说下去,只是眯了眯眼睛。 宇文直走远了,杨忠这才皱眉说:“方才进入正武殿听宣之前,你不是让我们都不要应承上阵,怎么你自己反倒应承下来了?” “正是啊!”杨整也说:“大兄你根本没有上阵的经验,这……这实在太危险了!” 杨兼说:“不必慌张。方才在正武殿上,那个情势阿爷与弟亲亦都看到了,我若是不应承下来,怕是后患无穷。” 宇文直提议让杨兼作为先锋,小皇帝宇文邕顺水推舟,都打算除去杨兼,如果除去了杨兼,便是除去了隋国公府未来的势力,对朝廷集权的确有些帮助。 小皇帝宇文邕太年轻了,着急从各个国公和大冢宰宇文护手中把权利收回来,每次一轮到这个事儿,便坐不住,毛躁起来,这次亦是如此。 不管出于甚么目的,小皇帝都有意让杨兼去送死,杨兼耸了耸肩膀,说:“倘或我不应承,那些个与咱们隋国公府不和的朝臣,必然要给咱们下绊子,到时候墙倒众人推,便不好了。” 这个朝廷中的关系网纵横复杂,没有谁是永远的盟友,隋国公府手握兵权,很多将军盯着隋国公也十分眼红儿,当时那个境地,如果杨兼拒绝,肯定有人大做文章。 杨兼说:“如今人主授封兼为镇军将军,虽不如阿爷这个柱国,也不如弟亲这个车骑大将军,但到底手握兵权,而且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人主也不好卸磨杀驴,把兵权从我的手上撤走,到时候咱们隋国公府的势力便更加稳固一分。” 杨兼说的无错,隋国公府虽然的确手握兵权,但是兵权这种东西,谁会嫌多呢?当然是多多益善了…… 羣臣从正武殿大门离去,很快正武殿变得清净起来,中官慢慢将殿门关起来,“轰——”一声,大殿陷入了寂静之中。 就在此时,一个黑影竟然从正武殿的后殿绕了出来,站在正武殿的中央,与还留在正武殿没走的小皇帝宇文邕对视着。 那黑影身材并不高大,甚至可以说是纤细单薄,年纪也不大,与小皇帝差不多无二,竟然是前些日子送兰陵王离开长安的尉迟佑耆…… 尉迟佑耆抬头看着坐在上手席位的小皇帝宇文邕,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说:“人主让隋国公世子出征,可知道后果如何?” 羣臣已经离开,宇文邕终于放下了人主的架子,稍微歪斜了一些,靠在三足凭几上,淡淡的说:“后果?寡人自然清楚得很,后果便是……隋国公的世子,死在战场之上,为国捐躯,何等殊荣?!” 尉迟佑耆的表情变了变,说:“人主难道忘了……在原州猎场之时,隋国公世子曾经救过人主,人主怎么、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恩将仇报?!”小皇帝宇文邕慢慢坐起身来,眯着眼睛看向尉迟佑耆,笑容有些诡异,加之正武殿关了殿门,却没有点灯,环境幽暗,宇文邕的笑容隐藏在黑暗之中,更显露出几分阴鸷。 宇文邕幽幽的说:“佑耆啊,朝廷可不是一个讲究报恩的地方,恩将仇报又如何呢?寡人只想赢!只要能赢,寡人做甚么不可以?只要能赢,寡人做甚么不对?尉迟佑耆,你可别忘了,你是谁的人!去了隋国公府没有几日,竟敢忤逆于寡人了?!” 尉迟佑耆微微垂下头来,声音很轻,低声说:“卑将便是不能忘怀人主的恩德,因此才报恩如此,难道真如人主所说,这个朝廷并非报恩之处么?” 宇文邕眯着眼睛,方才还歪斜在席位上,这会子已经直起身来,甚至欠起身来,指着尉迟佑耆说:“隋国公世子到底给你灌了甚么迷幻汤?你可别忘了,他不过也是利用于你,倘或你不是蜀国公的幼郎主,他能多看你一眼?!你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被他利用么?” 尉迟佑耆抬起头来,竟然笑了一下,不过笑容有些苦涩,说:“人主,您说的……怕是自己的心意罢?” 宇文邕稍微顿了一下,说:“你想说甚么?” 尉迟佑耆淡淡的说:“因着我是蜀国公的幼郎主……嫡出的兄长们都是大冢宰的门生,相比您这个一国之君,蜀国公府更加亲近大冢宰,只有我这个庶出的野种没有派系……” “你到底想说甚么?!”宇文邕打断了尉迟佑耆的言辞。 尉迟佑耆继续用平静的嗓音说:“卑将知道,人主一心为了这个朝廷,卑将也一心为了报答人主的知遇之恩,都是利用,人主与隋国公世子,又有甚么区别呢?” “尉迟佑耆!!”宇文邕霍然站了起来,冷冷的说:“你反了!你竟敢与寡人如此说言语!如此大逆不道!” 尉迟佑耆说:“隋国公世子利用卑将,但从未做过一丝半点子伤害卑将之事,相反的,卫国公多番羞辱之时,隋国公世子反而会挺身而出打抱不平。” 宇文邕眯着眼睛说:“尉迟佑耆,你到底想说甚么?寡人最后问你一遍,你想好再回答。” 尉迟佑耆却想也不想,拱手说:“人主,倘或人主不能收回成命,一定要隋国公世子作为先锋,出征东伐,那么……卑将请命,随同隋国公世子一同出征!” 宇文邕凝视着尉迟佑耆良久,他的双手藏在袖袍之下微微打飐儿,但袖袍宽大,代表着至高无上权威的颜色将宇文邕的颤抖掩藏的干干净净。 “好,”宇文邕不怒反笑,说:“好好好!好得很呢!你做的好!寡人成全你,现在……你可以滚了!” 尉迟佑耆没有多言,垂下头来,拱手说:“谢人主恩典。” 说罢,慢慢向后退,拉开正武殿的殿门,退了出去。尉迟佑耆离开了正武殿,走出几步之后,便听到正武殿传来碎裂的声响,紧跟着是中官们劝解的声音:“人主,人主息怒啊,息怒啊……” 尉迟佑耆走在宏伟的皇宫之内,他虽还未到双十年纪,但这皇宫的道路不知道走过多少遍,已经轻车熟路,而今日却越发的陌生,站在宫门口,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才对…… 杨瓒和小包子杨广不能进宫,因此等在隋国公府中,听仆役说国公和二位郎主回来了,立刻站起身来迎出去,杨广也想知道出征东伐的事情到底如何,也随同跑了出去。 杨兼一进门,便看到便宜儿子颠颠颠的跑过来,奶萌奶萌的迈着小短腿儿,一副特别粘人的模样,杨兼赶紧一把抱住撞进自己怀里的小炮弹,笑着说:“乖儿子,快让父父抱抱。” 杨瓒着急的说:“阿爷,大兄二兄,情况如何?东伐的事情,定下了么?” 杨忠和杨整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尤其是杨整,十足沉不下气来,杨瓒心中咯噔一声,说:“到底如何?难不成,阿爷要挂帅出征?” 杨整说:“阿爷?倘或阿爷挂帅,我们就不必如此忧心了!” 杨瓒狐疑的猜测说:“二兄挂帅?” 杨整看了一眼杨瓒,眉头微微向下耷拉着,稍微有些委屈的说:“三弟,在你心中,二兄便这般靠不住么?” “也……也不是……”杨瓒咳嗽了一声,着急的说:“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到底如何?” 杨广赖在杨兼怀里,尽职尽责的伪装奶娃娃,听到这里,心中咯噔一声,眯了眯眼睛,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想法席卷上来。 果不其然,就听杨兼笑眯眯的说:“三弟不必着急,也不是甚么大事儿,不是阿爷出征,也不是二弟东伐,是为兄作为先锋讨伐,为兄现在已经是人主亲封的镇……” “甚么!?”杨瓒素来都是翩翩公子的形象,他乃是京兆第一才子,一贯不屑于大声喧哗,失了教养,如今却一下子喊出来,嗓音差点给喊劈了。 杨兼的“镇军将军”四个字全都被杨瓒的嗓音盖了下去,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差一点儿就成了聋子。 杨整告状一般的说:“无错,宇文直那厮构陷大兄,举荐大兄作为先锋,人主竟答应了!” 杨兼说:“二位弟弟不必担心,重点是你们大兄被封为镇军……” “太过分了!”杨兼的“炫耀”第二次也没能出口,杨瓒已经愤然的说:“宇文直那厮!” 杨整应和的说:“别让我抓住宇文直,倘或我抓住了宇文直,一定打掉他满口的牙!看他还能如何构陷旁人!” 杨瓒气的一张偏白的面容发红,抖着腰扇说:“倘或真有这个机会,算我一个。” 杨兼揉了揉额角,看着同仇敌忾的两个弟弟,说:“弟亲,两位弟弟,听为兄一言,为兄如今乃是镇军将军,正八命,领军一万。” 杨兼炫耀着,杨瓒却兴致缺缺的上下打量了一眼,淡淡的说:“阿爷乃柱国,二兄也是车骑大将军,大兄混成了一个镇军将军,连镇军大将军也不是。” 杨兼:“……”被弟弟嫌弃了…… 杨瓒忧心忡忡,说:“人主这个意思,摆明了给咱们隋国公府使绊儿,阿爷已经托病,绝不能再言出征,不知道人主能不能答应叫二兄一同出征。” 杨广眯着眼睛,心中想着,想也知道决计不能,倘或杨整一同出征,杨兼岂不是有侥幸生还的可能性了? 杨兼安抚了众人,笑着说:“大家不要着急,你们便那般不相信兄长么?” 杨瓒还想说几句担心的话,却被杨兼拦住了话头,说:“家中还有一些现成的豆乳,豆乳放不住,如今天气又热,再不食该坏了,今儿个咱们便食豆乳火锅,如何?” 弟弟们正在担心,杨兼却说起了晚膳,众人根本没那个心情用膳。 杨兼笑着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再者说了,这又不是甚么天大的事儿,你们忘了么,便算是天塌下来,还有……兰陵王顶着呢。” 是了,他们还下了一步长棋,险些忘了兰陵王。 杨兼准备了豆乳火锅,众人晚膳围在一起,起初大家伙儿是没有食欲的,但是架不住豆乳火锅真的很香,除了鱼片和羊肉,杨兼还准备了很多其他菜色,之前做过的鱼豆腐也可以下在豆乳火锅之中,鱼豆腐口感鲜嫩弹牙,沉浮在白生生的豆乳汤底里,再蘸上一口海鲜汁儿,别提多鲜美可口了。 杨忠陪着他们吃了一回,吃饱之后便回去了,留得兄弟三个人还有小孙儿撒欢。 杨忠嘱咐说:“不要熬的太晚,用完膳早点歇息,改日里还要上任镇军将军。” 杨兼“乖巧”的点头,说:“是,阿爷。” 等杨忠一走,便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大家立刻撒了欢儿,杨整还端来了酿饮,似乎是馋了这口儿。 杨瓒一看,头皮发麻,摆手说:“别别别,还是别饮了罢,上次……上次便撒了酒疯。” 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都不能饮酒,属于半杯倒的体质,上次两个人吃烤鸭的时候饮了一杯,结果双双醉倒,在浴桶里泡了一夜,第二天杨瓒便害了风寒,许久才好。 但偏生杨整很馋酒,素日里在军营喝不得酒,回到了家里便想解解这口馋,说:“就一点子,一点子。” 众人摆开耳杯,斟上酒,便在此时,看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因着食火锅,夏日里太热,所以杨兼把火锅摆在了庭院里,正好看到那黑影从庭院后面的小门偷偷摸摸进来,乘着夜色,仿佛是个小偷儿一般。 仔细一看,杨兼笑着说:“小玉米?” 原来是尉迟佑耆。 尉迟佑耆这些天一直住在隋国公府上,今日大家一整日都没见到尉迟佑耆,不知他跑到哪里去了,天色都夜了,尉迟佑耆这才偷偷摸摸的回来。 杨兼怀里抱着小包子,正在给“粘人”的小包子投喂鱼豆腐,笑着说:“小玉米,还以为你要夜不归宿呢。现在不只是女孩子危险,男孩子也要保护好自己啊,大晚上的不要在外面闲逛。” 尉迟佑耆本想偷偷的回来,哪知道这么晚了,兄弟三个人还没睡呢,何止是杨兼他们,小包子也没睡呢。 尉迟佑耆有些局促的站在原地,揪了揪自己的袍子角儿,一副做错事情的模样。 杨兼说:“用晚膳了没有?站在那里做甚么?一起来食点。” 尉迟佑耆磨磨蹭蹭的走过来,在席位上坐下,不过并没有动筷子,反而端起案几上刚刚斟满的酒,一口气闷了足足一耳杯。 耳杯的容量不小,尉迟佑耆年纪轻轻,身材也单薄,打眼看过去还以为是女孩子,结果一口气将酒水饮尽,脸色一点子都不红。 杨兼一看便明白了,不需多说,笑着拍他的肩膀,说:“小玉米,你又没做对不住兼之事,何必如此?再者说了,今日兼连升三级,官拜镇军将军,乃是大喜事。” 杨瓒嫌弃的看了一眼杨兼,似乎觉得大兄还挺容易满足的。杨整则是端着耳杯小口小口的呷了一下,随即嘿嘿一笑,说:“再过不久,怕是大兄的官阶马上便要追上弟弟了。” 杨兼:“……”老二素来骂人不带脏字儿。 尉迟佑耆听他们打打闹闹的调侃,微微叹了口气,说:“其实……我有些想不明白,倘或要在这个朝廷里混下去,当真……当真需要摒弃这般多么?佑耆本是为了报答人主的知遇之恩,才一直留在人主身边,甚至……” 甚至不惜放下尊严,去伪装成一个妓子,只是为了给小皇帝做眼目,做细作。 但是现在,宇文邕一口气将这一切都否定了,仁义、信用,在朝廷面前根本不值五铢。 杨兼轻笑了一声,突然说:“重情义是好事儿,吃不着葡萄的人,才会觉得葡萄酸,是那些人不识货。即使世态炎凉,即使前路泥泞,即使荆棘遍布,即使遍体鳞伤,也不该丢弃你的忠肝义胆……” 杨兼说着,举起羽觞耳杯,迎着夏日里明亮的月色,说:“敬忠义。” 尉迟佑耆吃惊的看向杨兼,杨整则是第二个响应起来,举起呷了好几口不怎么敢喝的耳杯,说:“大兄说得对,敬忠义!” 杨瓒似乎有些无奈,觉得两位兄长的气场过于中二,但还是跟着举起耳杯,说:“敬忠义。” 杨兼转头对尉迟佑耆说:“还等甚么呢,就差你了,碰杯,走一个。” 尉迟佑耆呆呆的反应了一会子,这才缓过神儿来,赶紧端起羽觞耳杯,与众人回敬,说是与众人回敬,其实不如说……与忠义回敬。 杨广坐在旁边,因着他现在年纪太小,是不能饮酒的,眼看着那四个人敬酒,唇角划过一丝不屑的冷笑,忠义?忠义值甚么,压根儿不值五铢,想要在这个朝廷中摸爬滚打,甚至推翻北周,建立大隋,忠义这种东西,只会是拖累,只会是累赘,早就被杨广摒弃了…… 早就被杨广摒弃的东西,突然被众人拿出来敬酒,杨广既觉得好笑,突然又觉得心底里空落落的,到底……是甚么时候摒弃了这种有人觉得可有可无,有人却觉得不可缺少的东西呢? 杨整和杨瓒知道自己酒量不好,所以两个人并没有一口闷,全都悠着饮,只是意思意思呷了一口,尉迟佑耆是个实诚心眼儿,又是一口全闷了。 杨兼觉得这酒浆醇香的很,喝下去完全没有负担,因此便一口全都饮尽,哪里想到……后劲儿还挺大。 杨兼头脑发晕,豆乳火锅都在打转儿,扶着案几说:“地……地震了么?” 杨广登时有些哭笑不得,于是奶声奶气的说:“父父饮醉了,窝扶父父去歇息鸭!” 杨兼却觉得自己清醒的很,说:“没有,父父没醉,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这饮酒怎么能没有真心话大冒险呢?” “真心话?”杨瓒奇怪的说:“那是何物?” 杨兼想了想,反应有些慢,但调理还是清晰的,慢慢的说:“就跟曲水流觞差不多……都是饮酒的时候,找些乐子。” 杨瓒恍然大悟,说:“如此,倒是雅致的很,咱们便顽这个。” 杨整没甚么意见,尉迟佑耆素来不是主心骨,也就点头答应了。 杨兼弄了几只木签子,每只木签子上写了一些字,插在小筒子里,然后定下规矩。规矩很简单,就是转小匕,勺子把对准谁,谁就开始真心话大冒险。如果选择真心话,其他人发问,如果选择大冒险,便从小筒子里抽出一根签字,上面会有大冒险的内容,照做便可以了。 签字是杨兼准备的,但是上面的字是杨瓒写的,杨兼一面说,杨瓒便一面皱眉,只觉得这些大冒险内容十足晦涩难懂,甚么俯卧撑108个、深情壁咚、公主抱等等…… 杨兼负责转勺子,伸手按住小匕,稍微一用力,“唰——”勺子立刻转了起来,很快又慢了下来,一点点的停转,众人紧紧盯着勺子,因着没有顽过真心话大冒险,所以都觉得十足有趣儿。 勺子第一次停下来,正好指向坐在西手的老二杨整,杨整“哈哈”一笑,十足兴奋的说:“是我是我,我来!” 杨兼托着腮帮子,支在案几上,懒洋洋的笑着说:“二弟你是选真心话呢,还是大冒险呢?” “大冒险!”杨整异常英勇,他早就想顽那只签筒了,方才看大兄和三弟做签筒的时候,便觉十足新鲜,想也不想立刻说:“大冒险,弟弟要抽签了。” 杨整捏住一根签字,从签筒中抽出来,众人赫然看到上面写着——“公主抱”三个字。 杨整兴奋的举着签子,说:“大兄,这公主抱是为何物?” 公主他们都知道,公主抱三个字连在一起,便十分晦涩难懂了,就连京兆第一才子的杨瓒也不得其解。 杨兼笑的十足“奸滑”,解释说:“这公主抱其实很简单,就是打横抱,在场众人之中,你选一个公主抱便可以了,要不然,让别人公主抱你也可以。” 杨整是他们中最高大的一个,身材魁梧,满身都是肌肉,若是放在现代那是标准的型男,一拳头下去直接能把人撂倒,而其他几个人,杨瓒是斯文的才子类型,尉迟佑耆年纪小,身量最单薄,杨兼也不属于高壮的类型,尤其饮了酒,坐在席子上直打晃,根本无法公主抱杨整。 杨整立刻撸起袖袍,说:“好!这有何难,我来便是。” 他说着,把目光一划,在人群中扫过,随即盯在杨瓒身上,说:“三弟,为兄公主抱你可好?” 杨瓒头皮发麻,虽他也觉公主抱很是新鲜,但这两个大老爷们,抱来抱去的只觉有些不妥,但话又说回来,不是两个老大爷们抱来抱去,公主抱个女子,岂不是更不妥了? 杨兼用筷箸敲击着玉质的承槃,完全饮醉了,开始唯恐天下不乱的起哄,说:“公主抱!公主抱!” 杨整也不含糊,立刻大步上去,不由分说,直接将杨瓒打横抱起来,杨兼第一个抚掌,好像看相声一般,说:“好!” 尉迟佑耆今日心情本不太好,但是看着众人欢笑,心情莫名好了不少,也跟着抚掌笑了两声。 杨整一看,这气氛热络的很,便自豪的说:“三弟身子骨太轻了,别说是这公主……哦公主抱,便是单手抱起来,也不在话下。” 杨瓒脸皮都红了,连声说:“二兄,快、快放我下来!” 杨整被惩罚大冒险,竟然顽的十足欢心,而且意犹未尽,跃跃欲试的看着勺子把,似乎还想转到自己。 第二次是杨整转小匕,杨整的手劲儿不用提了,小匕像是陀螺一样不停地旋转,还是个永动陀螺,一直转、一直转、一直转…… 杨兼伸手支着头,永动的小匕催眠效果一流,手一歪,差点趴在案几上睡了,连忙呼噜了两把脸,使劲睁开眼睛,说:“唔?还在转?转了多久了?” 小包子杨广下巴搭在案几上,奶声奶气的说:“父父,已经转了一刻啦!” 杨兼:“……” 勺子转了一刻多,终于开始有疲惫的架势,慢慢停了下来,让杨整失望的是,这勺子停下来,却不是指着自己,而是偏了一点子,指着旁边的老三杨瓒。 杨兼说:“原来这次的幸运儿是三弟,三弟你是选大冒险,还是真心话?” 杨瓒吃了一惊,完全没有老二的兴奋,心里思忖着,大兄设计的这些大冒险都太难了,倘或选到公主抱,自己可能只能抱起小侄儿,旁人压根儿是抱不动的,丢人的紧,因此还是不要选大冒险比较稳妥。 于是杨瓒坚定的说:“真心话。” 杨兼抚掌说:“好,真心话,那为兄出题了。” 杨瓒自豪的一笑,真不是他吹牛,这满京兆,恐怕还没有一道题能把杨瓒这个第一才子难倒,无论是吟诗作对,还是…… 不等杨瓒自豪完毕,杨兼便抛出了一个绝命难题,说:“老三你说说看,你为什么会钟情于顺阳公主。” 杨瓒自豪的笑容便这般僵硬在了脸上,随即面皮慢慢转红,不得不说,京兆第一次才子是他们之中脸皮最薄的一个,尴尬的简直变成了一只煮熟的螃蟹,说:“这……我……大、大兄……” 杨瓒结结巴巴半天,突然说:“我还是……还是选大冒险罢。” 杨兼说:“你都选了真心话,怎么能临时变卦呢?” 杨瓒坚持,说:“大冒险,必须是大冒险!弟弟一定要选大冒险!” 杨整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兄长,也为老三说情:“大兄,三弟面皮薄,要不然就让他换成大冒险罢。” “也行,”杨兼说:“不过因着反悔,这大冒险的对象必须为兄指定。” 杨瓒立刻点头,心说还能有比真心话更羞耻之事么?绝对不可能。 杨瓒从小筒子中抽出一支签字,这会上面写着——深情壁咚。 杨瓒又不解了,这深情可以理解,壁咚到底是个甚么东西? 杨兼好心的站起来,给三弟演示了一下,对小包子说:“来来儿子,咱们给你小叔演示一下。” 饶是杨广自认为见多识广,也不知杨兼所说的“壁咚”到底是甚么,扮作一脸懵懂的宝宝模样,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的说:“父父,壁咚是甚么鸭?” “壁咚啊……”杨兼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小包子,但是身体力行,“嘭!”一声,直接将小包子壁咚在了案几边上。 杨广本不是个小孩子,戒备心极强,突然看到杨兼靠过来,下意识后退,“咚!”一声后背正好靠在案几牙子上,微微向后倾斜,震惊的睁大一双猫眼瞪着杨兼。 杨兼转头对杨瓒说:“老三,你可看好了,这便是壁咚。” 杨瓒瞬间有些后悔,抬起手来揉了揉额角,他恍然觉得自己还是太嫩了,想得太少了,像是做错了事儿的小孩子,低声说:“现在……现在选真心话,还来得及么?” 杨兼摆手说:“老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都让你反悔一次了。” 杨整附和点头,说:“男子汉大丈夫,怎可出尔反尔?” 杨瓒赶鸭子上架,杨兼又说:“事先说好的,这壁咚的人选,也是要我们选。” 杨瓒看着大兄的笑容,突然不寒而栗,分明是炎炎夏日,但只觉后背发毛,一阵阵凉风扫过,比甚么冰凌冰鉴都管用,根本不用饮龟苓膏,从里凉到外。 杨兼摸着下巴,说:“为兄亦不为难你,要不这样罢,你从这个院子走出去,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三弟你的壁咚对象,如何?” 杨瓒只觉自己头皮发麻是对的,但也存在着侥幸心理,说:“倘或……倘或弟弟走出去,一直没遇到人呢?” 如今已经是夜里头,隋国公府向来没甚么夜生活,仆役们早就歇息了,这么走出去,或许真的碰不到一个人。 杨兼说:“那也算你过。” 杨瓒点点头,壮士断腕一般说:“好!” 他心想着,自己便往自己的院落里走,他素来不喜仆役伏侍,一定遇不到人,到底还是自己赢了。 杨瓒大义凛然的站起来,给自己打气,迈开大步便走出了院落,众人也笑眯眯的跟着杨瓒走出去,想看看到底谁是那个幸运儿。 众人刚一走出院落,立刻便听到了脚步声,不知是谁大晚上竟然还在走动,朝着他们这面便来了,随着月光的阴影被夏风吹散,月色打在那人身上…… 还没看清楚来人面目,便听到对方嗓音粗粝的说:“小兔崽子,叫你们早歇息早歇息,这么晚了,竟然还在闹腾?” 众人定眼一看,第一个遇到的人竟然是隋国公杨忠! 杨瓒眼皮狂跳,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壁咚阿爷啊,当即脚底抹油,说:“我……我去歇息了!”说罢直接跑了。 杨兼已经醉了,东倒西歪的,杨忠又像宿管一样来查禁夜,大家便各自散了,小包子杨广扶着饮醉的杨兼往房舍走。 “父父,抬脚,这里有门槛儿……” “这面这面,门在这面儿……” 杨广看着杨兼东倒西歪的倒在床上,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小大人儿似的叹了口气,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汗。 哪知道杨兼躺下来并不老实,分明醉了,却不睡觉,竟然撒起酒疯来,平日里的杨兼已经十足不好对付,撒酒疯的杨兼是加了一个更字! 杨兼一把搂住小包子,把小包子直接拖上床来,肆意的揉着小包子的小嫩脸蛋儿,口中还说着:“手感真好,发面儿的,唔……还特别劲道儿……” 杨广:“……”自己的脸又不是发面的餢飳。 小包子被杨兼圈在怀里,努力的拱着,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使劲的挣扎,这才从杨兼怀里钻了出来,小头发蹭的都刺棱了起来,好不狼狈。 醉酒的杨兼眼看着小包子逃跑了,似乎还挺委屈,嘴巴一瘪,竟露出一副脆弱又可怜的模样,说:“为甚么不给父父捏脸蛋。” 杨广:“……” 醉鬼当真惹不起,杨兼把头埋在被子里,双肩一颤一颤,真的要撒酒疯哭出来似的,杨广有些手足无措,只好说:“好好好,给父父捏,给父父捏。” 他刚说完,便见杨兼立刻抬起头来,哪里有一点子泪痕,满脸都是“醉汉”的笑意,原来他双肩颤抖是忍不住在发笑,只听杨兼说:“骗你的。” 小包子瞪着眼睛,干脆一咕噜成大字瘫在旁边,一脸生无可恋的被杨兼揉脸,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心中念经一般默念着,这都是为了自己的地位,这都是为了讨好父亲,小不忍乱大谋…… 杨兼醉的不轻,很快便睡着了,将小包子当成了人体工学抱枕,搂着小包子沉入梦乡,睡着的时候口中却轻声梦呓着:“别……打我,放我出去……” 杨广听着杨兼的梦呓,随着梦呓,杨兼的手臂也在不断的收拢,似乎被梦魇困扰着,杨广只觉得随时都会被勒死。 也不知是不是迫于无奈,杨广突然叹了口气,像模像样的抬起小肉手来,轻轻拍在杨兼的后背上,一下一下轻轻的拍着,奶声奶气的说:“睡罢,没事哒……” 杨兼记得昨日里饮了不少,有些个上头,再后面的事情记不太清楚了。夏日的阳光十足刺眼,洒在杨兼的眼皮上,即使闭着眼睛,亦能感觉到夏日的热烈。 “唔——头……头疼……”杨兼艰难的翻了个身,挣扎着睁开眼睛,心里思忖着,也没饮多少啊,一定是杨忠的基因问题,兄弟三个人都是不喝正好,一杯就倒的体质。 杨兼睁开眼眸,登时便对上了一双稍稍有些三白的小猫眼,是便宜儿子。小包子趴在床牙子上,双眼盯着杨兼,试探的说:“父父,你醒啦?” 杨兼揉着钝疼的额角,点点头说:“嗯,醒了。” 他翻身起来,小包子为了讨好杨兼,早早便起了,跑到膳房去吩咐膳夫熬了醒酒汤,这会子已经端过来放在案几上备着。 小包子立刻颠颠颠的跑过去,小肉手捧着醒酒汤的小玉缶,颠颠颠的又跑回来,献宝一样递给杨兼,挤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说:“父父!醒酒汤!” 杨兼一大早上是被便宜儿子给甜醒的,小包子甜度爆表,垫着小脚丫,手里捧着醒酒汤,递到杨兼面前,完全是全自动一条龙服务,根本不需要杨兼动手,就着小肉手喂给杨兼,还奶声奶气的说:“父父,小心烫鸭,慢慢饮!” 杨兼饮了醒酒汤,便听到叩叩的敲门声,尉迟佑耆站在门边上,说:“世子,齐国公一早来了,已经等了许久了。” 宇文宪来了?昨日里宇文宪在正武殿主动提出代替杨兼担任先锋一职,虽然小皇帝宇文邕没有采纳,但宇文宪有这个心意,杨兼也是心领的。 杨兼立刻起身洗漱更衣,他到会客堂之时,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已经在了,与齐国公宇文宪坐在一起,三个人似乎在说甚么,案几上还摆着一张地形图。 杨瓒见到他,有些担心的说:“大兄,身子没事儿罢?” 杨兼笑着说:“能有甚么事儿,不过是两杯淡酒而已。”随即在案几边坐下来,说:“甚么风把齐国公给请过来了?” 宇文宪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说:“我是来还人情的。” 杨兼明知故问的说:“哦?如此说来,齐国公必然是带来了龟板?” 宇文宪摇摇头,说:“龟板没有,不过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宇文宪这一大早上便过来,其实是带来了一个消息,算是一个好消息。 宇文宪在正武殿被小皇帝拒绝,没能出任先锋一职,他离开正武殿之后并没有放弃。别看宇文宪不争不抢,但他是个极其通透之人,他看得出来,皇兄这是对隋国公府十足忌惮,所以想要借着北齐人的手,在战场上瓦解隋国公府的嫡传血脉。 因着突厥盟约的事情,宇文宪承了杨兼的恩情,宇文宪一直想要报恩,便觉得眼下正是时机。他知道在小皇帝面前无法回转,因此并没有再去求皇兄,反而去找了大冢宰宇文护。 严格意义上来说,宇文宪是宇文护党派的人,宇文护对宇文宪一直赞赏有加,宇文宪对宇文护说,自己想要随同杨兼的先锋队伍一起出发,如此一来,便可以监视隋国公府的动静。 杨兼笑了笑,说:“哦是了,原齐国公不是来还人情的,是来监视兼的。” 宇文宪难得也笑了笑,点头说:“正是如此。今日拜访,便是想与镇军将军支会一声,往后东伐,你我必然共事,还请镇军将军多多担待。” 别看宇文宪是个文人,但是他武艺出众,年纪不大,已经有了临场经验,因此宇文宪如果随同出征,便像是给杨兼买了一份保险一般。 杨整和杨瓒也没想到,大兄的拉拢竟然如此成功,宇文宪是个念恩情的主儿,现成还了杨兼这个恩情,这也让他们大抵能放心一些。 宇文宪点了点案几上的地图,说:“今儿个我过来,便是想要与镇军将军谈谈这东伐的事宜。” 东伐的基调已经定下来,杨兼这个镇军将军,会作为先锋,领兵一万出征晋阳。 杨整不愧是征战多年的车骑大将军,立刻蹙眉说:“晋阳?人主这摆明了是让兄长去送死。” 为何杨整一听说出兵晋阳,便认定了小皇帝让杨兼去送死?这还要从晋阳这座古城说起。晋阳位于现代的太原,东有太行,西有汾河,北临雁门,南临霍山,在古代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试想想看,这样一座城池,被四座要塞团团护在其中,可谓是固若金汤,坚不可摧! 晋阳乃是北齐的军事要地,有人说北齐正是因为占据了晋阳,才得以苟存三十年,李商隐还写过一首诗感叹北齐。 ——“一笑相倾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巧笑知堪敌万几,倾城最在著戎衣。晋阳已陷休回顾,更请君王猎一围。” 晋阳的地理位置不只是使这座城池固若金汤,更是北面压制突厥,西面压制北周的绝佳防线,可以说只要守住了晋阳,北齐的都城邺城便可以歌舞升平。 宇文宪说:“如果不夺下晋阳,我大周永远也无法打入邺城,所以人主这番决定,也无可厚非。” 杨瓒说:“但只凭借大兄这一万先锋,也决计无法夺下晋阳啊!” 宇文宪点点头,说:“是了,人主也有这番思量,今儿个一早,我向大冢宰打听了一番虚实,人主还有其他意向……” 他说着,看向老二杨整,说:“人主想让车骑大将军领兵三万,从东道平阳进军,与镇军将军的一万兵马,还有突厥的援军,一同进攻晋阳。” 杨整眯了眯眼睛,道理上自己领兵三万,从东面进攻晋阳,对杨兼的一万先锋的确有帮助,然…… 晋阳易守难攻,如果北齐的军队死守晋阳,各个击破,岂不是万事休矣?而且自己倘或出兵平阳,便无法援助大兄,放任大兄一人上战场,杨整是万不放心的。 杨兼笑了笑,小皇帝的意思很明显了,就是想要支开杨整,让杨整无从帮助自己,如此一来,自己死在战场上的几率便更大一些。 宇文宪的食指点在地形图上,圈了一下北齐的晋阳城,淡淡的说:“其实这次兵伐晋阳,不一定会失败,然……镇军将军便是那吊钩上的鱼饵,怕是凶多吉少。” 杨兼并不着急,挑眉说:“既然齐国公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为何还要主动请缨,跟随兼出征?这不是自讨没趣儿么?” 宇文宪轻笑了一声,说:“有趣儿之事,得来太容易,反而变得无趣儿,我这个人,素来不太合群。” “是么?”杨兼说:“但是看来,齐国公与兼倒是挺合得来的?” 宇文宪叹气说:“镇军将军可别笑的太早,心宽是好事儿,但眼下这个局面不容乐观,将军如何还能笑得出来?” 晋阳牢不可破,只要北齐人死守晋阳,便是用空间换时间,也能拖死杨兼的先锋军,小皇帝是要拉着杨兼来祭天,杨兼变成了北齐人咬钩的诱饵,最是吃力不讨好,况且先锋兵马不宜太多,小皇帝只给了一万兵马,怎么看也没有胜算。 的确,这是一场无解的战役,杨广眯眼盯着地形图,不由也蹙了蹙眉,就连他这个昔日里的大隋之君,也觉得这场战役怕是凶多吉少。 杨兼却说:“你们忘了么?兼还留了一个后手。” “甚么?”宇文宪说。 杨兼幽幽一笑,只说了三个字:“兰陵王。” 他们正在探讨出兵的问题,这会子突听仆役说:“少郎主,卫国公来了。” 宇文直? 仆役刚刚来通传,话音才落,宇文直便像是走进自己家门儿一样,大摇大摆的走进来,笑的肆意,十足挑衅,说:“恭喜啊镇军将军!我是来给将军报信来的!” 宇文直自说自话,完全不嫌弃冷场,说:“人主已经令人去拟诏了,着镇军将军领兵一万,不日便要从北道直取晋阳!” 看来宇文宪的消息果然无错,这事情已经板上钉钉,宇文直又说:“人主当真是器重隋国公府,着实令人嫉妒了,不只是让世子领兵,还让车骑大将军领兵三万,从平阳取道晋阳,倘或打下了晋阳,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啊!” 杨兼面对宇文直的嘲讽,只是笑着说:“这天大的功劳,还是不卫国公您给我们请来的?未来加官进爵,我们也会感念卫国公您的美意的。” 宇文直冷笑一声,说:“你们若是有命回来,再来感念我的美意罢!” 杨兼淡淡的说:“卫国公倘或只是说这个事儿,那意思传达到了,我隋国公府庙小,便不多多款留了,来人,送客!” 宇文直的一席之地还没站热乎呢,杨兼便下了逐客令,宇文直还想再奚落杨兼两句,仆役已经上前,说:“卫国公,您请,小人为您导路。” “哼!”宇文直冷哼一声,当即甩袖子大步离开。 宇文宪看着六弟宇文直的背影,摇了摇头,说:“卫国公虽言辞嚣张,但有一件事儿他倒是说对了,这是一个有命去,没命回的苦差事,不若……镇军将军还是服个软,登门去找大冢宰,如今这事儿,也只有大冢宰可以说上话。” 大冢宰与小皇帝不和,宇文护在朝廷中又占有相当大的一席之地,如果宇文护可以发话保护杨兼,小皇帝纵使想让杨兼去送死,估摸着也要掂量掂量宇文护欢不欢心。 杨兼摇头说:“不必如此,这事儿兼能解决,不只要解决,还要……加官进爵。” …… 杨兼被封为镇军将军,领兵一万,东伐北齐,辎重和粮饷准备妥当,即刻出兵,与北面的突厥,东道的杨整以三面汇合,夹击晋阳。 这日清晨便是出发的日子,杨兼早早起来,洗漱更衣,穿戴上镇军将军的介胄,对着镜鉴将头盔戴好。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平日里杨兼总是一副世子打扮,看起来高挑俊美,仿佛一个纨绔,而今日按上一身介胄,那效果便是不一样的,登时肃杀威严起来。 杨兼十足满意自己这身介胄,整理妥当,转头一看,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他知道自己贪睡,没成想便宜儿子更是贪睡,小包子这会子还未醒来,赖在床上不肯睁眼。 杨兼走过去,坐在床牙子上,笑着说:“儿子,父父要出门打仗去了。” “唔唔……”小包子奶声奶气的嘟囔了两声,似乎很困,揉着小眼睛,几乎睁不开,还踢腾了两下小腿儿。 杨兼见他那困倦的模样,只觉好生可爱,忍不住摸了摸小包子的小肉脸,不再打扰他,给他盖好被子,轻声说:“乖儿子,父父出门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复又整理了一下介胄,今日在京兆城门,小皇帝宇文邕还会亲自送行大军,不能误了时辰,便又看了一眼懒床的小包子,悄声离开了屋舍。 杨兼一身戎装,从舍中走出来,弟弟们已经在等了。阿爷杨忠因着称病的缘故,不能跟随他们出征,二弟乃是车骑大将军,从东取道平阳攻打晋阳,也会随同杨兼一起出征,半路分道扬镳前往平阳。 老三杨瓒这一趟跟随杨整一同前往平阳,因此兄弟三个人目前还是顺路的,便准备一起出发。 杨瓒看了一眼屋舍,说:“小侄儿还在睡呢?” 杨兼点点头,说:“小娃儿懒床也情有可原,别打扰他了,咱们走罢。” 杨兼虽这么说,但大抵有些舍不得,如此手感的人体工学抱枕,怕是短时间之内无法享受了…… 吱呀—— 屋舍的房门堪堪关闭,躺在床上熟睡的小包子却倏然睁开了双眼,眼睛里哪有一点子惺忪睡意,分明清醒的很! 杨广睁开双眼,听着外面兄弟三个人的说话声,还有渐渐远去的脚步,眯了眯眼睛,杨兼此去东伐,可谓是九死一生,杨广还没有成为隋国公府的世子,爵位也没能传到他手里,倘或杨兼便这般殒身,世子的位置岂不是也要和杨广擦身而过? 杨广眸光闪过一丝冷酷和肃杀,他怎么可能放心杨兼便这般出门,绝对要跟在身边才好。 小包子脸上都是狠戾的神色,结果一个咕噜,像是个小肉包一样,动作稍微有些笨拙的从床上趴下来,迅速穿上自己的小靴子,套上小衣裳,慢慢挤开一条门缝,眼看着外面没有仆役,这才悄悄的从屋舍里溜出来,一溜儿烟从膳房后面的小门跑出去。 小门口堆着一辆缁车,那是杨忠为儿子出征准备的行李,一应俱全,全都准备停妥,一会子便要送到城门口,和辎重汇合,跟随军队一起开拔。 小包子探头探脑的扒着小门的门框,眼眸灵动的滚动着,眼看着仆役不注意,立刻迈开小短腿儿,哒哒哒的跑过去,一个猛虎扑食,直接蹦起来,扒住辎车的边沿,使劲蹬着小短腿儿,扭着圆鼓鼓的小屁股,嘴里“嘿咻”一声,爬上辎车。 “手脚麻利点!” “大军要开拔了,快快,辎车整理好了没有?” “那边,动作快点!” 仆役走过来整理辎车之时,小包子正好爬进车里,躲在大箱子后面,用盖布将自己一蒙,甚么端倪也看不出来。 杨兼不知,自己前脚离开隋国公府,后脚小包子便潜逃了出去,比自己的速度还要快。 杨兼一身戎装,来到京兆城门,小皇帝宇文邕已经在了,这个一国之君,竟然比杨兼来的还早,满面亲和的微笑,手中捧着一把长剑,走上前来,说:“镇军将军,这乃是寡人珍藏的宝剑,此时便赠与将军。寡人预祝将军……旗开得胜。” 杨兼恭敬的擎过佩剑,说:“人主恩典,兼诚惶诚恐,不敢辱命。” 大军很快开拔,杨兼翻身跃上马背,伸手拉住缰绳,猩红色的披风在夏日的微风中发出咧咧的轻响,让杨兼整个人看起来威严而肃穆,当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清冷之感。 杨兼侧头看向身边的尉迟佑耆,说:“下令,出发。” “是,将军!”尉迟佑耆立刻领命,传令官快速传令,一声声的号令此起彼伏的传下去,绵延开来,几乎响彻整个京兆。 小皇帝宇文邕站在京兆城门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东伐的大军开拔,精锐壮阔,飒沓着尘土,缓缓驶出京兆大门,绵延成一条深色的长龙,越来越远,越来越飘渺。 宇文邕双手搭在城门之上,微微攥拳,声音低沉的说:“不要怪寡人心狠手辣,寡人……亦没有旁的法子。” 杨兼下令的气质沉稳,完全不像是一个第一次上任的青瓜蛋子,加之杨兼的容貌俊美非凡,更是给人一种欺骗性的伪装。 其实…… 杨兼不善骑马。 那马匹好似与杨兼有些许的较劲,就像打游戏有延迟一样,杨兼终于体会到老三做饭那种“无力回天”的感觉。 就在杨兼正在和马匹较劲之时,“啪!”有人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杨兼还以为是两个弟弟,毕竟他们这趟顺路,要同路好一阵子才会分道扬镳,不过回头一看,并不是杨整,也不是杨瓒,而是…… “没想到罢?”对方笑着说:“没想到是我罢!” 原是骠骑大将军宇文会! 宇文会竟也在出征的队伍之中,悠闲的骑在马上,笑着说:“怎么样,意不意外?” 杨兼还在与马匹作斗争,淡淡的说:“哦,意外。” “啧,”宇文会说:“你这态度,忒也冷淡了一些,亏得我还求了阿爷好几回,谎称我是来监视于你,阿爷才放我来军中的,你倒是好,整一个没良心。” 宇文会抱怨完了,用手肘撞了撞杨兼,偷偷摸摸的低声说:“你看到了么?那面,那个齐国公,他也是我阿爷的人,遣来监视你的,别看这宇文宪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其实不是个好鸟儿,心思深沉得很!你可要提防着他些。” 杨兼听宇文会给宇文宪告状,不由笑了笑,大冢宰宇文护派了两个眼线过来,一个宇文宪,一个宇文会,可谓是双保险了,但是哪里知道,无论是宇文宪,还是宇文会,全都被杨兼暗搓搓的拉拢到了自己的阵营。 大军行了一整日,毕竟兵贵神速,他们脚程不慢,一直到了夜里头这才停下来歇息,准备扎营休整,明日天一亮便继续开拔。 大军停下来休息,杨整和杨瓒那面才得了空闲,准备来杨兼的营地“串串门”。二人走进营地,便看到营地井井有条,真别说,大兄虽然是第一次出征,但这架势绝对不是个新手,怎么也像是个中老手。 二人准备直接去幕府营帐,哪知道走到半路,杨整突然说:“三弟,你听……是甚么声音?” 此时虽然已经天黑,但营地里有士兵巡逻,杨整突然一惊一乍,还拉住了杨瓒的袖袍,杨瓒无奈的说:“二兄,这灯火通明的,闹耗子也不会闹鬼,你便放心罢。” 杨整还是拉着杨瓒的袖子不放,说:“要不……要不然咱们走快一些罢。” 杨瓒点点头,说:“行,快走罢。” 杨整人高马大的,还穿着一身戎装,却像秤砣一样坠着杨瓒,说:“三弟,你先走,为兄……跟在后面。” 杨瓒:“……” 杨瓒实在没忍住,翻了个大白眼,率先走在前面,往前走了两步,竟然真的听到“簌簌”的声音,从偏僻的营帐传来,好像闹耗子一样。 那营帐是堆放杂物之所,不知是谁这么大意,离开了营帐竟然没有熄灯,倘或灯火扑在地上,整个大营都会被烧着。 偏僻的营帐里点着灯火,幽幽的,便看到一个硕大的黑影突然出现,巨大的脑袋仿佛是怪物,倒映在营帐上,一晃……一晃…… “嗬!!”杨整一把搂住杨瓒,说:“弟弟弟弟……弟亲,鬼……” 杨兼听说弟弟们要过来“串门”,便准备亲自出来迎接,刚一出幕府,便看到杨整谋杀一般摽着杨瓒,顺着他们看向的方向望过去,一个黑影躲在偏僻的物资营帐中晃动着。 杨兼皱眉说:“甚么人!” 咕咚—— 随着杨兼的话音一落,一个黑影从营帐里滚了出来,因着灯火的缘故,影子被扭曲的很长,那黑影真的从营帐中滚出来,其实并没有那般大,反而小的很……一个奶娃娃。 “侄儿?”杨整和杨瓒吃了一惊,那从物资营帐中滚出来的,不正是他们的大侄子么? 杨广一直藏身在辎车中,为了躲避众人的视线,这一整天,杨广没食一口东西,没饮一口水,毅力也当真是惊人,这会子才从营帐中滚了出来。 杨兼难得有些震惊,眼看着小包子从营帐中滚出来,一身灰扑扑,发面饼一样的小脸蛋儿沾满了灰土。 小包子杨广左右看了看,自己这众目睽睽的漏了馅儿,必然要想个法子留下来才是。 于是小包子眼眸一动,随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坐在地上踢腾着小腿,奶声奶气委委屈屈的呜咽:“父父、呜——父父,饿饿!” 杨广深知,杨兼这个人,素来最看不得小娃儿的眼泪,因此杨广急中生智,立刻大哭起来,他本是个心机深沉之人,眼泪更是收放自如,伪装的跟真的似的。 小包子满身脏兮兮的,还哭的那叫一个委屈,杨兼赶紧大步走上去,一把抱起儿子,说:“乖,别哭了,快让父父看看。” 果不其然,杨兼最吃他这一套,立刻抱着小包子进了主将营帐,吩咐仆役弄些软烂又好消化的吃食来,亲自打了一些温水,给小包子擦脸。 杨广装作十足委屈的模样,小脸蛋儿靠在杨兼怀里,伸手搂着杨兼的腰,仿佛要化身小树懒般,十足粘人,怎么也不肯松手,嘴里反复的叨念着:“父父,要父父……” 杨兼还以为小包子太过粘着自己,并没有想太多,毕竟杨兼便是再聪明,他也从未想过,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个人竟然也同为“过来人”…… 小包子杨广突然出现在军中,这会子已经赶路了一天,倘或再送小包子回去杨兼也不放心,再加上杨广会撒娇,杨兼便没有送他回去,只是让亲随赶回去通知阿爷杨忠,免得杨忠找不到小孙儿再把京兆给翻个底朝天。 大军继续开拔,一直顺利的来到潼关附近。潼关当地有人接应杨兼,名唤万忸于智,乃系万忸于氏。这万忸于智的父亲和杨忠一样,都曾是给宇文邕的父亲,也就是老皇上打天下的八大柱国之一,可谓是战功赫赫,授封燕国公。 万忸于智受到父亲的荫庇,虽不是燕国公府的世子,但也混得如鱼得水,如今已经位极人臣,仪同三司。 万忸于智授命在潼关驻兵,等待与杨兼汇合,一同开向北齐晋阳,今日便是杨兼的一万大军,与燕国公精锐汇合的日子。 杨兼领兵,遥遥的便看到了万忸于智的队伍,根本没有主将,零零星星站着几个人,散漫懈怠的厉害。杨兼已经到了跟前,万忸于智亲随面对他这个主将,也不下马,也不作礼,懈怠的说:“想必这位便是镇军将军了罢?我们将军已经等候多时了。” 万忸于智的亲随对杨兼毫无礼数,杨兼倒是了然得很,毕竟自己头一次上战场,而且小皇帝发话了,先锋队伍由杨兼统领。万忸于智自封乃是燕国公家的郎主,怎么可能服从一个青瓜蛋子的指挥,因此便想给杨兼来一个下马威。 杨兼也不着急,也不动怒,笑了笑,反而半开顽笑,半是讽刺的说:“早就听说燕国公治军严明,燕国公府上的五郎主更是虎父无犬子啊,不过今日一见,兼倒是想起一句话儿来。” 宇文会看万忸于智不顺眼很久了,他乃是大冢宰之子,万忸于智如此怠慢,宇文会何时受过这般委屈?便顺着杨兼的口吻说:“镇军将军想起了一句甚么话?” 杨兼笑眯眯的说:“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 “你!”万忸于智的亲随瞪着眼睛,手指杨兼,显然听明白了杨兼的讽刺。 杨兼淡淡一笑,说:“劳烦传话给你们郎主,本将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和你们公子哥儿内斗的,还有……本将乃是人主亲封,正八命镇军将军,你一个小小的亲随,目无尊卑,军中无令不可行,倘或本将今日绕过了你,岂不是助长了这股子邪风?来人……” 宇文会立刻说:“来甚么人,主将想做甚么,吩咐一声,我亲自来!” 杨兼幽幽一笑,看向万忸于智的亲随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指,说:“这根手指不敬主将,要它何用?砍了。” “是,将军!”宇文会立刻跨下马,大步走过去,一把拉住那亲随,直接拽下马来。 亲随带来的人本就很少,本想给杨兼来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反而被将了一军,这会子才知道害怕,大喊着:“将军!饶……饶命啊!镇军将军,饶命……饶……啊啊啊啊!!” 惨叫的声音顺着夏日阴沉憋闷的浅风慢慢飘荡开来,“呲——”一声,一捧子鲜血喷溅在布满黄土的地皮上,一瞬间四下愣是无人敢再言语一声,更别说谁敢刺棱起来。 “报——!!!” 就在这死寂之中,一个传令士兵突然高声大喊,一路狂奔入营:“报——齐军在潼关列阵,已经打来了!” “甚么!?” 万忸于智的亲随疼的险些昏过去,鲜血喷溅在脸上,还没缓过劲儿来,登时又是一声惨叫。 这次北周发兵来势汹汹,更有突厥兵马出动,所有人都觉得这次北齐一定完蛋,必然害怕的不敢出兵。万忸于智也是如此想法,所以虽然镇守潼关,但并没有放在心上,一点子防备都没有,哪知道北齐的兵马竟然反其道而行,偏偏主动进攻,已经向潼关而来了! “这……这可怎么办!?” “快!快去通知郎主!” “不好了不好了——将军昨日饮酒,酩酊大醉,怎么叫也叫不醒!” 万忸于智的军营中一片混乱,主将饮醉了酒,竟然怎么也叫不醒,北齐大军压境,随时都有可能进攻,士兵们张皇失措,一时全都没了主意。 宇文会冷笑一声,说:“好一个齐贼!好得很,让我出关迎敌,我还不信了,他们竟然嚣张如此!” 齐国公宇文宪却摇头,说:“不妥,咱们的先锋大军为了早日赶到潼关,一路上日夜兼程,如今士兵们的体力已经殆尽,阵型还未整顿,切不可急躁用事。” 宇文会争辩说:“不打?齐人都堵到家门口来了,你说不打,他们便不打么?” 杨兼眯了眯眼睛,突然出声说:“是了,兼说不打,他们便不会打。” 宇文会和宇文宪看向杨兼,杨兼当下也不说废话,立刻对万忸于智的亲随说:“吩咐下去,让营中士兵立刻生火,伪装成生火造饭的模样。” “造……造饭?!” 万忸于智的士兵听了都觉诧异,这大敌当前了,为甚么要伪装成生火造饭的模样,难不成还能把齐军给烧走? 杨兼就是这个意思,齐军掐准了时间,正好赶着一万先锋到达潼关之时出兵,说明他们早有准备,算好了这个时候北周的先锋疲惫不堪,无法应战,一定会军心大乱。 杨兼偏偏不让他们如意,他令营地生火做饭,便是要营造出一副井井有条,悠闲自然的场面,让北齐人心存狐疑,逡巡不敢前进,如此一来必能赢得时间。 杨兼又对宇文宪说:“劳烦齐国公遣人去探听一番,齐人压阵的将军是何人物,咱们好对症下药。” 宇文宪毫不拖泥带水,立刻说:“是。” 众人分头合作,杨兼二话不说,也不谦让,直接坐镇营中幕府,这会子万忸于智还没醒过酒来,他的士兵慌乱不堪,只能对杨兼马首是瞻。 宇文宪动作很快,走进幕府营帐说:“禀主将,齐人先锋主帅启用的是新人,乃系齐人刚封不久的兰陵王,名唤高肃。” “兰陵王……”杨兼的笑意瞬间扩大了,唇角微微挑起,温柔的笑容仿佛是春水,一点点弥漫开来,说:“这便好办得紧了。” 杨兼随即对宇文宪说:“立刻修书一封,送到齐人营中,让兰陵王亲启,兼自有不战而退兵之法……” …… 北齐营地。 北齐先锋军将士们齐聚幕府之中,兰陵王身为主将,坐镇主席,其他将士两列坐好。 “周人还未扎稳营长,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那镇守潼关的万忸于智便是个莽夫,没甚么真本事儿,现在合该迎头痛击,等到周人列队整齐,哪里还有咱们的机会?!” “不妥不妥!你没看到周人的营地冒出了阵阵炊烟么?咱们大军压境,周人竟然还在生火造饭,说不定他们早有准备啊!” “是啊,咱们这样贸然出兵,万一损兵折将,这责任谁能担待得起?” 北齐将士果然分为两派,意见相左,一方主张立刻发兵,趁着周人还没整顿停妥,攻入潼关,而另外一方则觉得这是个陷阱,毕竟周人的炊烟都冒起来了,如此安逸祥和,说明早有准备。 两边争论不休,坐在主席之位的兰陵王微微眯着眼目,似乎在思量甚么。 “既然争论不休,不如交给主将定夺!” “大王以为如何?” “是啊,大王以为如何?” 兰陵王听到众将士的声音,这才慢慢睁开眼目,别人不知道杨兼,但兰陵王知道杨兼,毕竟他在隋国公府住了小一个月,早就摸清楚杨兼到底是个怎样无赖之人。 兰陵王嗓音低沉,幽幽的说:“周人生火做饭,摆明了是在扰乱我方军心,为周师拖延时机,倘或此时不攻,潼关必然不破。” 高长恭显然主张立刻用兵,攻陷潼关,便有人不服气的说:“大王用兵刚猛,虽是好事,但上次在潼关之时,大王也因着用兵刚猛,在周师手中吃了大亏,这会子难道要重蹈覆辙不成?” “放肆!你如何与主将说话?!” 齐师幕府争乱不休,就在此时,突听“报——!!”的声音,一个士兵快速冲进来,高声禀报:“禀大王,周师主将送来移书一封!” 北齐将士立刻狐疑起来,周人的主将,怎么给他们的兰陵王送来移书? 兰陵王眯了眯眼目,他深知杨兼“诡计多端”,又是生火造饭,又是送来移书,显然是想要拖垮局面,为周师争取时间。 兰陵王当机立断,说:“撕毁,本王不阅。” “大王!这周人送来的移书,大王为何不阅?难不成是有甚么不能当大家面子讲出来的事儿?” 兰陵王眼神沉了下来,又有人说:“是了,卑将听说大王自潼关失踪之后,流落到了周人的地界,却如此全须全影的回到邺城,毫发无伤……不是卑将不相信大王,但周人狡诈,说不定其中有甚么阴谋。” “周人送来移书,还请大王找人当众朗读,排解我等心中疑虑。” 高长恭十足了解杨兼,杨兼送来的书信,必然不是甚么好东西,倘或当众朗读,怕是正中下怀,但若是不当众朗读,又无法洗清自己的嫌疑。 兰陵王闭了闭眼睛,摆手说:“展信。” 便有士兵将移书拆开,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几排小字,字迹精瘦犀利,出自齐国公宇文宪的手笔,不过移书上的言辞,完完全全出自镇军将军杨兼,一个字儿也未曾润色,全是大白话儿,如此的原汁原味…… “老、老铁亲启……” 士兵一瞬间还以为自己不识字,打了个结巴,这才继续读下去:“不知老铁还记不记得隔壁老王,咱们曾经……曾经穿一条裤子还嫌肥,那是拜把子的好兄弟。为兄……为兄还记得老铁你最是喜爱为兄所做的干脆面,唯独钟情照烧味。为兄知道你来潼关打仗,一路奔波劳累的很,因而特意移书一封,请……请老铁你赏脸来搓……搓饭,都是些家常菜,还望老铁不要嫌弃……大兄,镇军将军敬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被俘 “该死竖子!!” 兰陵王听到这里, 气的一张脸都青了,霍然长身而起,跨前两部, 一把攥住士兵手中的移书, 猛地抢过来,不由分说, “唰唰”两声直接撕成了粉末, 狠狠扔在地上。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似乎一时都未曾反应过来, 想必是这封移书的言辞太过犀利,内容太过震慑人心, 匪夷所思的众人都没缓过神儿来。 直到兰陵王撕毁了移书, 北齐的将士们这才省过来, 你看我我看你, 互相目询,皆不确定。 “怪不得大王不让人当众拆阅移书!” 也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声,紧跟着便是应和的话:“大王竟认识贼人的镇军将军!” “说不定大王已然被周师贼人收买!这一仗绝对不能打, 打了便是去送死!” “你说甚么!?大王乃是我齐人!对我大齐忠心耿耿,没有道理去投靠贼人!” “正是!你们嘴巴放干净一些!” “怎么?贼人都送来了移书, 还不叫我们说?” “诸位静一静,静一静!若让我说,这指不定是贼人分裂我们的奸计,大家都静一静,不要自乱阵脚!” 北齐的幕府营帐中混乱一片, 声讨兰陵王之声,还有维护兰陵王之声交织在一起,好似形成了一张绵绵密密的大网。 高长恭眯着眼睛, 目视着众人争吵,无论是相信他的,不相信他的,今儿个这一战必然无法打了,军内争论不休,还怎么可能出兵?眼看着便要错失如此大好良机,想要再找这样的机会,几乎是不可能的。兰陵王眯了眯眼睛,低声自言自语说:“好,好一个镇军将军……” “大王与贼人有旧,这一仗还怎么打?” “你说的甚么狗屁!” “难道不是么?” 幕府中混乱一片,两派几乎动手,高长恭冷冷的环视了一圈犹如集势的幕府大帐,一句话没说,迈开步伐,竟然穿过混乱的人群,直接离开了…… 杨兼令人送出书信,杨广眼皮一跳,这移书的辞藻竟然如此……朴实无华?杨广本就多了一个心窍,平日里心机极深,甚么事情都多算计两分,因此看到杨兼如此朴实无华的文笔,只是思量着,或许杨兼是故意为之。 宇文会则是哈哈大笑,说:“将军!你这……你这移书的辞藻如此生涩,能行么?” 杨兼咳嗽了一声,他毕竟是个现代人,虽然识得一部分篆书,但说话总归没有那般文绉绉,更别说华丽的辞藻了,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不过杨兼面不改色的笑着说:“放心,正是这般,必能叫齐人的军队大乱。” 杨兼坐镇在潼关的幕府之中,便在此时,突听“踏踏踏——”的脚步声而来,拖泥带水,摇摇晃晃,走一阵子停一阵子,来人还没走入幕府之中,众人便闻到一股子浓烈的臭气。 那是酒臭味儿。 哗啦一声,幕府营帐被人掀开,一个人影摇摇晃晃的走进来,站在旁边的潼关士兵立刻迎上去搀扶。 “将军!” “将军您可是来了!” 杨兼虽没见过此人,但不难看得出来,这人怕就是潼关的主将,燕国公之子万忸于智了。 万忸于智歪歪斜斜的走进来,走进来之后似乎找不到北,还眩晕着,脚步踉跄,被亲信们搀扶住,嘴里大舌头一般说:“你……你是甚么人!?凭甚么……甚么擅自出入我幕府重地?你可知、可知幕……幕府是何地方!来……来人,拖出去斩了!” 万忸于智用手指着杨兼,还走上前两步,因为醉酒,所以看不太清楚,杨兼则是一脸嫌弃的向后退了一步,用手扇了扇风。 亲信一上来便被杨兼切断了手指,已经吓怕了,连忙小声说:“将军,这是朝廷派来的镇军将军。” “狗屁镇军将军!”万忸于智怒吼着:“我才是潼关的将军!谁也不能坐我的幕府!狗屁!全都是狗……狗屁!” 杨兼冷冷一笑,说:“既然将军这么有本事儿,齐人大军压境,将军的酒气怎么还不醒?” “甚么?!”万忸于智使劲摇了摇头,似乎想要把酒气摇出去,但是根本无济于事,吃惊的恨不能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说:“齐人!?齐贼在何处!?快,拿我的枪来,本将要迎战!” 亲信连忙回禀说:“将军,齐贼就在潼关之外驻扎,方才将军……将军醉酒还没醒过来,小人们也叫不醒将军,所以……所以……不过请将军放心,镇军将军已经想了计策退敌。” “胡说!!”万忸于智一巴掌呼过去,直接将那亲信打倒在地,恶狠狠地说:“胡说?!谁醉酒?!本将军一直醒着,你便是偷懒,未曾禀报!这么重大的军机,你们延误的起么!?” 万忸于智看向杨兼,走了两步,身体晃了好几下,差点坐在地上,说:“我听说你是新上任的镇军将军,屁都不会!齐贼打到潼关门口了,你不点兵……点兵迎敌,还在这里悠哉,延误军机,你可知罪!?我必然要拿了你,向……向人主禀明!” “来人啊——”万忸于智挥着手,说:“把……把这个延误军机之人给我……给我拿下!” “我看谁敢动?!”宇文会最是沉不住气,冷冷一笑,说:“万忸于智,你算是个狗屁顽意儿?!” 除了宇文会之外,杨整也是个暴脾性,立刻把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之上,眼看着幕府便要闹起来。 老三杨瓒和齐国公宇文宪相对比起来沉着冷静的多,连忙对杨兼说:“大兄,你快想个法子,这样打起来不是事儿。” 杨兼则是笑眯眯的说:“无妨,打不起来的,算起来……也该是时候了。” 他这么说着,便听到“报——!!”的声音,潼关士兵从外面冲进来,也顾不得幕府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大声禀报:“将军!驻扎在潼关之外的齐贼退兵了!” “甚么?!”万忸于智当场打脸,震惊无比的说:“你……你再说一遍?!怎么就退兵了?” 怎么退兵?这还用说么,自然是因着杨兼的炊烟和移书。 杨兼起初令人生火,制造出大量的炊烟来迷惑齐军的眼目,然后立刻送上移书,分裂齐军的军心,如此一来,齐军内乱,觉得他们的大王和周师“有染”,更加不敢进军来犯,所以便选择了一个保守的做法,这样一来总不会有太多的损失。 兰陵王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杨兼的诡计,但如今这个地步,他已经被军中怀疑,说再多也没有用,所以兰陵王是有心而力不足,这次的对弈,的确是杨兼赢了。 齐军那面虽没有趁着潼关军不背攻击过来,但是并没有真正退兵,只是退了几里地,随即驻扎下来,似乎要长久的与他们对峙。 正巧潼关主将已经来了,众人便坐在幕府之中准备商讨接下来的事宜。 万忸于智咕咚咕咚饮下一碗醒酒汤,不过脑子还不是很清醒,歪歪扭扭的坐在幕府的最上手,靠着三足凭几,似乎一坐下随时都可能睡过去。 士兵禀报了齐军的动向,果不其然,齐军选择了一个最保守的驻扎地点,并没有真正的退离,不远不近的和他们对峙。 杨兼眯着眼睛说:“我等的目的是从北面与突厥大军汇合,围攻晋阳,潼关只是途径的辎重点,不易停留太久。” 宇文宪点点头,说:“但如今齐贼的目的很明显……” 万忸于智说:“能有甚么目的?!潼关的战事我见得多了!哪天没有齐贼来捣乱?” 宇文宪被他打断了话头,也是好脾性,继续说:“齐贼这时驻兵而来,目的其实很明显,就是想要托住我师进军晋阳的步伐。” 北周东伐北齐的计划已经清晰明了,令杨兼率领一万先锋,出潼关取晋阳,突厥大军从北面,杨整的三万大军从东面,形成三面包抄的局面,如此一来,晋阳便是囊中之物了。 北齐有一个很大的特点,那便是两都制度,北齐的首都在邺城,邺城也是北齐的政治中心,但和北周不同,北齐的邺城虽然是首都,但并非是他们的军事中心,真正的军事中心便是晋阳。 两都制度让北齐的军、政互相制约,达到了一个平衡,但弊端也同样明显,晋阳虽固若金汤,但一旦晋阳沦陷,邺城和其他城池就像是割韭菜一样,一波带走,根本毫无悬念,所以自来北周和北齐交战,总是围绕着晋阳团团转。 宇文宪说:“齐贼知道晋阳的关键,因此主动出击,派兵拦阻,齐军驻扎在潼关之外按兵不动,其实目的就是拖垮我军的行程。” 如果杨兼的一万先锋无法出潼关,无法与突厥的军队汇合,无法与杨整的三万大军三面夹击,那么晋阳便还是一个牢不可破的金汤要塞。 杨兼点点头,他很赞同宇文宪的说法。因此他们暂时赢了第一个回合,根本不算是真正的赢,必须打退潼关以外对峙的齐军,真正开出潼关,这样才算是彻底的大捷。 杨兼沉吟说:“齐军的军队人数不少,想要彻底击垮齐军,必然是一场硬仗。” 万忸于智听到这里,眼眸转了转,杨兼只有一万先锋,他的一万先锋还要对付晋阳的军队,必然不能在这里损兵折将,所以这对峙齐军的任务,很可能滚落在自己的头上。 万忸于智却觉得这不是合算的买卖,如果打赢了齐军,自己顶多是个陪衬,也得不到甚么好处,而且出兵打仗是需要财币和粮饷的,如今潼关安逸,万忸于智一点子也不想破财。 万忸于智冷哼说:“这朝廷让我驻守潼关,我没接到出兵的命令啊!甚么硬仗软仗,镇军将军若是想顽,自己顽去便是了,我可警告你们这些奶娃娃,千万不要将算计打到我的头上,我潼关军是一个子儿都不会出的!” 他说罢了,直接站起身来,笑着说:“一个个毛孩子,会打甚么仗!老子便不奉陪了!” 万忸于智说完,歪歪斜斜的往外走,亲信赶紧搀扶着,万忸于智身边的将领们也随着退出了幕府,幕府中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杨兼等人。 宇文会“砰砰”使劲拍着案几,说:“龟孙子!甚么东西!待我回去,叫阿爷砍了他的脑袋!看他还拿甚么猖狂!” 杨兼也不见生气,反而笑着说:“那也要回去再说。” 宇文会说:“眼下如何是好?咱们只有一万先锋,这潼关之外,少说也有两万齐军,咱们不能把兵马折在这里啊!” 老二杨整干脆说:“我手里头还有三万兵马,大兄,让我领兵,为你们开路!” 杨整领兵三万,应该从潼关与他们分道扬镳,取道平阳,从东路袭击晋阳,因此杨整手头上有三万兵马,加之杨兼的一万先锋,的确可以碾压潼关之外的齐军。 然…… 杨广坐在一边听着他们谈论国家大事,端着耳杯,状似在砸砸砸的饮水,其实耳杯挡住了小包子杨广的大部分脸面,仔细一看,杨广的目光快速晃动着,应是在思量甚么。 杨整的确有兵马,如果集合了杨兼和杨整的兵马,也的确可以打败潼关之外的齐军,但如果真真儿这般做了,那才是麻烦…… 杨瓒摇头说:“不可不可,二兄,不可如此鲁莽!你手头的兵马,还要取道平阳,绝不能再这里耗损,倘或这消息传到京兆,唯恐有些不怀好心之人大做文章。” 杨整着急说:“这也不可,那亦不可!我取道平阳还好说,那大兄怎么办,大兄根本无法从潼关出去,时日耗得久了,齐贼的计划岂不是就得逞了!” 其实兰陵王此行的计划很简单,无需和杨兼硬碰硬,只是需要拖垮杨兼的节奏,如此一来,北周的军队必然无法对抗晋阳,也只能打道回府了。 杨兼眯眼笑了笑,说:“谁说不能集结兵力,咱们便不能打齐军了?” 众人全都看向杨兼,说:“如何打?” 杨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说:“看来本将该学学苻坚,送小四儿一件衣裳。” “苻……苻坚?” “衣裳?”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杨兼到底打得甚么主意,但是不管杨兼打得甚么注意,可能都比老铁的书信要阴损许多…… 齐军退兵驻扎在潼关之外,特意占据了一块有利地形,可以观察潼关大营之地。兰陵王登上高地,俯看潼关大营,此时的潼关大营井井有条的忙碌着。 兰陵王身后还跟着许多将士,那些将士们看到潼关大营,一个个脸色稍微异样,他们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当时杨兼的队伍刚到大营,分明没有列队整齐,甚么炊烟全都是计谋,为的便是扰乱他们的耳目视听,让他们白白错过攻打潼关的大好机会。 将士们被打了脸,却还是狡辩说:“只怪周贼太过阴险狡诈。” “是了,谁知竟是他们的计谋!” “我早就听说了,那镇军将军乃是隋国公府中的世子,素来便是个绮襦纨绔,花花肠子多得是,谁知他有这样的阴损手段,也赖不得我们。” “绮襦……”兰陵王站在高台上,眯着眼目向下看,口中喃喃的说:“纨绔?” 倘或杨兼真的只是一个绮襦纨绔,那倒是便宜得很了,但是兰陵王与杨兼相处的这些时日,让他深知,杨兼可并非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绮襦纨绔。 夏日的风异常憋闷,吹拂着兰陵王的鬓发,眼看着潼关驻扎的大军,高长恭陷入了沉思,一来几日杨兼的先锋军队都没有任何动静,难道杨兼便不着急,便不想渡过潼关?如此再拖延下去,北周必输无疑。 高长恭总觉得,杨兼很清楚眼下的情势,他越是没有动静,高长恭心里便越是不安,总觉得杨兼似乎在酝酿着甚么…… “报!大王!” 齐军士兵快速登上高台,打断了高长恭的思绪。 众人转头一看,士兵手中捧着一个雕工精美的大漆锦合,盒子上雕刻着盛开的花朵,十足明艳,那锦合足足半人之高。 士兵跪下来禀报说:“大王,周贼的镇军将军,突然遣人送来此物,说是贽敬之礼,一定要让大王亲自打开。” 那半人多高的锦合已经十足抢眼,加之士兵的禀报,便更是抢眼,这竟然是杨兼送来给兰陵王的礼物? 高长恭眯着眼睛,戒备的凝视着那大红的锦合,旁边的将士也说:“周贼狡诈!怕是又要分裂我等军心!” “是了,咱们上了一次当,绝不能再次让周贼得逞!” “小心有诈!这其中必然是见不得人的暗器!” “大王小心!” 北齐的将领何等聪明,已经上当过一次,自然不会重蹈覆辙,他们总归是在朝廷里摸爬滚打之人,怎么会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呢? 将领们这次意见统一,还没打开大红锦合,已经断定这锦合是杨兼用来分裂他们的计谋,说不定锦合里装的还是甚么暗器之流,想要暗杀他们的主将大王。 兰陵王被众人团团维护在身后,将领们让士兵将大红锦合放在地上,众人全都退开足足七八步远,凝视了锦合好一阵子,发现锦合没有甚么异常,这才准备开启锦合。 一个士兵手握长戟,站在老远的地方,戟头轻轻一挑,锦合立刻发出“吱呀——”一声,终于打开,露出来庐山真面目…… “这是何物?” “衣……衣裳?” “怎么会是一件……衣裳?” 精美奢华的大漆锦合打开,将里面的物件儿袒露在众人面前,里面不是甚么暗青子,也不是甚么战书,而是一件衣裳。 众人面面相觑,饶是他们做足了各种准备,也足足吃了一惊,纳罕的互相目询:“怎么会是一件衣裳?” “这是甚么意思?” “周贼又顽甚么花样?” “你们看,这是一件……周贼中官的衣裳。” “中官的衣裳,那衣料为何如此名贵?这等子衣料,怕是只有周贼的贵胄才能穿得起罢?” 无错,这些日子杨兼没有动静,其实并非是“装乖”,而是让人连夜赶制一身衣裳,这身衣裳还有讲究,一定要用最好的料子,而且要打造成中官的样式,简单来说,就是太监的服饰。 潼关偏僻,又是战场,哪里去偷最好的衣料?他们便是有手艺人可以赶制,也没地方去偷这么好的衣料子,但是杨兼放了死口,一定要最好、顶好的衣料。 这下子大家都愁坏了,还是小包子杨广奶声奶气的说:“鸭!窝觉得,骠骑大锅锅的衣料,就是顶好的鸭!滑妞妞的,还娘快!” 小包子“天真”的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大家,的确,宇文会的衣料都是顶好的。毕竟宇文会可是大冢宰家里的三郎主,宇文会此人也不怎么节俭,一贯不亏待自己,他穿的衣裳全都是京兆最好的手艺人订制的,料子也都是宫中赏赐的奇珍异宝,从不用平常货色。 如今正是夏日的尾巴,炎热的很,又一路行军打仗的,难免燥热,宇文会还是那种爱出汗的体质,所以衣料更是讲究,别看是出来打仗的,但穿着上一点子也不含糊。 杨兼便把主意打到了宇文会的身上,在宇文会的一大堆衣裳中“就地选材”,最后看上了一件中衣。 真别说,杨兼的眼光十足毒辣,这件中衣可是宇文会最喜欢的,夏日里穿起来特别贴身,质地柔软,一点子也不磨皮肤,关键是还凉快! 杨兼选上了这件中衣,打算让工匠赶制成中官的衣裳,宇文会心疼的肝儿都在颤抖,死死拽着中衣不撒手,说:“要不……要不我们再商量一下?这件衣裳,不是我吹,便京兆,你就是打着灯去找,也再找不到第二件儿了!就连人主的衣料子,也比我这差上一等……要不然你看看这件儿,这件儿不错,我跟你讲,这件儿是我出征吐谷浑得来的战利品,你……啊喂!” 杨兼可不理会他,也拽着中衣不撒手,众人便看到镇军将军和骠骑大将军抢夺一件软绵绵、滑溜溜、白生生的中衣场面,忍不住全都揉了揉额角,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杨兼笑着说:“骠骑大将军,只是一件中衣而已,你想想看,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啊。” 宇文会瞪眼说:“你有孩子我没有,你怎么不用你家儿子去套狼?” 战火莫名燃烧到了杨广身上,杨兼微微一笑,说:“你也说了,我儿是我家的,这衣裳是你家的,我当然舍得你家的,舍不得自家的。” 宇文会咬牙切齿的说:“有没有人说过,你十足厚颜无耻。” 杨兼挑眉说:“兼的脸皮厚不厚,大将军又没摸过。” “我……”宇文会差点子松了手,杨兼又谆谆教导的说:“大将军,大局为重啊,咱们这里面,只有你穿衣裳最讲究,这会子正是大将军发光发热之时,你想想看,倘或咱们这次真的大败齐贼,兵不血刃,这等子英明神武的事迹传回京兆去,谁还会狗眼看人低,说大将军是拼爹上位的?” “是啊……”宇文会登时被忽悠住了,眼眸快速转动。说出来旁人可能不相信,宇文会是有真才实学的,但因着他阿爷是大冢宰宇文护,所以旁人都不信宇文会有真才实学,只觉得他是个花花公子,拼爹上位,有个好爹而已。 宇文会急于出人头地,如果这次能大败齐贼,的确是个大好机会。 就在宇文会出神的光景,手中的中衣滑不留手,“跐溜”一声已经被杨兼给拽了过去,还掸了掸,说:“多谢大将军割爱。” 宇文会:“……” 杨兼“抢了”宇文会最心爱的中衣,让工匠连夜赶制,做成了一件华美异常,奢华无比的……中官衣裳。 宇文会便奇怪了,恨不能捶胸顿足,说:“好端端一件中衣,你到底是有甚么见不得人的癖好,做成阉人的衣裳!” 杨兼听到宇文会的“讽刺”,一点子也不生气,反而笑着说:“当真?大将军也觉得这中官的衣裳,看起来有甚么特殊癖好?” 宇文会点头说:“一看便不是甚么正经的衣裳。” 杨兼唇角一挑,说:“正合我意。” 杨兼说过,他要学学苻坚,送给兰陵王一件衣裳,而这件看起来十足不正经的中官衣裳,便是杨兼的见面礼…… 大红锦合打开,里面就躺着这样一件中官的衣裳,打眼看上去便知道这衣裳绝非凡品,无论是衣料还是绣工,简直无人能出其右。 “怎么会是一件衣裳?” “这是甚么意思?” “快,把那衣裳拿起来看看!” 北齐将士将衣裳捧了起来,那衣裳轻飘飘的,入手又滑又凉,所有花纹都是用金线银线绣成,华美得令人不敢鄙视。 高长恭看到那衣裳的第一眼,立刻眯起眼睛,沉下脸色,不为旁的,这中官的衣裳他看起来似曾相识! 当时杨兼送高长恭离开京兆,便是让他换上北周中官的衣裳,因此高长恭看到这衣裳的第一眼,心中便陡然明白了过来,怕是杨兼又要分裂他们。 将士们虽然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打心里知道这是杨兼的诡计,但是衣裳一亮相,众人难免便想多了,这衣裳用料十足讲究,但样式如此轻浮,还是一件中官的衣裳,他们这些人里哪里有甚么中官?如果只是想要讽刺戏耍他们,又何必用这么名贵的衣料呢? 北齐的将士们想着想着便发散了开来,又观兰陵王的面色稍微有意,登时便更是发散,还以为这中官的衣裳代表着甚么不可告人的亲狎之意…… 杨兼悠闲的坐在营帐中等消息,其他人则没有这般镇定了,宇文会着急的说:“你怎么一点子也不着急?我的衣裳送出去那么多天了,一点子动静也没有!” 杨兼笑了笑,纠正说:“是中官的衣裳。” 宇文会:“……” 一提起衣裳,宇文会心口直疼,总觉得心窍裂成了八瓣儿的,说:“我可跟你说了,我这衣裳名贵的很,你的计划要是不成功,不好使,回去之后你可得陪我衣裳!咱们那书契,怎么也要再减三千万钱!” 杨兼轻笑一声,说:“行,给你减。” 宇文会瞬间仿佛得了便宜一般,说:“你说的,不能反悔,反悔是小狗儿!” 其他众人也蹙在一起等消息,听到宇文会的言辞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衣裳送出去之后,已经有些日子了,两边一直这般僵持,再这样下去绝对不是法子,宇文宪蹙眉说:“并非我不相信镇军将军的计谋,但如此这般干等着,也不是法子,不如……我们再想一个万全之策,倘或衣裳的计策失败,我们也好……” 他说到这里,便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尉迟佑耆大步从外面闯进来,满脸都是汗珠,呼呼的喘着粗气。 尉迟佑耆一直负责带兵探查北齐人的动向,这会子突然满头热汗得赶回来,想必北齐人终于有动静了。 “怎么样!?”宇文会第一个开口,说:“齐贼识不识货?是不是觉得我那衣裳特别好看?” 尉迟佑耆被宇文会这么一说,说的直发愣,差点子忘了自己方才要回禀甚么。 杨兼把宇文会推到一边去,端起耳杯递给尉迟佑耆,说:“饮口水,顺顺气,慢慢说不迟。” 其他人则是十足担心齐人的动向,催促的说:“到底如何了?” “齐军有甚么动静?” 尉迟佑耆端着耳杯,大口饮了一口水,差点噎着自己,拍了拍胸口,这才喘着粗气说:“齐军……齐军要换主将了!” 宇文会震惊的睁大眼睛,说:“换……换主将?因为一件衣裳?” 杨兼笑着说:“那可不是普通的衣裳。” 杨整抚掌说:“太好了!” 杨瓒笑眯眯的说:“看来一切都在大兄的掌控之中。” 杨兼谦虚的摆摆手,说:“言重了言重了,其实齐人的动向,比兼预想的还要妙。” 杨兼送去一件不正经的中官衣裳给兰陵王,齐军之中军心本就不齐整,如此一来猜测纷纭,很多人都觉得兰陵王与杨兼有一些不可告人的亲狎关系,加之兰陵王曾在潼关一战消失了一阵子,于是北周隋国公世子和北齐兰陵王暗中来往的事情便在军中传开了。 北齐的将士们口口声声说,不会再中杨兼的诡计,然,杨兼换汤不换药,只是换了一种挖坑的方法,果不其然,这些人又中计了,一头栽在杨兼的圈套中不可自拔。 不得不说,人真是最聪明的动物,也是最愚蠢的动物…… 宇文宪开口说:“兰陵王被换将,固然是好事儿,但如今欢心为时尚早,不知齐军换上了何人做主将?” 齐国公宇文宪这话虽然煞风景,但的确是正经儿,大家立刻看向尉迟佑耆,宇文会催促的说:“可打听到了,甚么人会顶替高肃?” 尉迟佑耆点点头,说:“打听到了,据说是齐贼太子的亲信心腹,名唤高阿那肱。” “高阿那肱?”宇文会皱眉说:“何许人也?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齐国公宇文宪也摇头,说:“未曾听说过。” 杨整素来征战沙场,同样没有听说过此人,想来是个新起之秀。 杨瓒则说:“此人能顶替齐军兰陵王,想必不是甚么省心之人。” 小包子杨广窝在一边,眼眸微微一动,高阿那肱此人,虽在这个时候并不出名,但在将来的日子里的确也算是“大名鼎鼎”了。 杨广是个过来人,因此知晓之后的历史轨迹,这个高阿那肱其实并没甚么才干,但是他竟然一跃成为北齐的大冢宰,原因很简单,高阿那肱特别会拍马屁。 杨广听说高阿那肱来顶替兰陵王,不由松了一口气,想必接下来的日子,根本无需着急了。 与杨广一般,同样也有人松了一口气,那便是杨兼了。旁人不知高阿那肱是甚么人,杨兼却知晓,这高阿那肱乃是个“马屁精”,因为侍奉北齐太子而出名,而这个北齐太子,便是大名鼎鼎的北齐亡国之君,也是残害兰陵王的罪魁祸首。 高阿那肱没有多大的本事,眼下混成了个武卫将军,并不是太大的官衔,但是着实会拍马屁,北齐太子又唯恐兰陵王这个公族获得战功,所以听说了兰陵王和周人有染的事情,立刻把高阿那肱派遣而来,顶替掉了兰陵王的主将位置。 齐军驻扎在潼关之外的营地最近混乱的厉害,晋阳传来了消息,要让武卫将军高阿那肱替换兰陵王主将的位置,很多人不服气,但也有不少人觉得兰陵王疑似与北周私通,这是正确的选择。 不管众人意见如何,高阿那肱还是来到了潼关之外的北齐军营,正式替换兰陵王高长恭。 高阿那肱的队伍浩浩荡荡开入军营大门,兰陵王高长恭脸色阴霾,手中握着交接的兵节,上一次在潼关,兰陵王便输给了杨忠和杨整,但是输的还算是心服口服,而这一次在潼关,高长恭还未上战场,已经被三振出局了,这种感觉仿佛是一团火焰,燃烧着高长恭的肺腑,只可惜他根本没有办法,根本无力回天。 高阿那肱骑马开进军营,也不下马,哈哈大笑,十足猖狂,直接从高长恭手中抢下兵节,举在手中,对着正午的日光掂量,笑着说:“不过是周贼的毛孩子!也值得你们这般磨磨蹭蹭?!只要本将一出手,这帮子小毛贼必然闻风丧胆,溃不成军!” 高阿那肱身边带着许多亲信,这军营中也有不少将士听说高阿那肱乃是太子眼前的大红人,根本得罪不起,因此即使高阿那肱没甚么真本事儿,但不妨碍一堆的人争相吹捧。 亲信谄媚的说:“将军威风凛凛,哪里是那些周贼可以比拟的?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正是了!”营中的将领立刻跟风吹捧,说:“那周贼的镇军将军,不过是个绮襦纨绔,甚么事儿都不懂,仗着自己有几分运势,在武卫将军面前,根本连个屁都不是!” “我看啊,武卫将军不必出手,那些个周贼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哈哈哈哈——”武卫将军高阿那肱大笑起来,抚掌说:“说得好!无错!就是这个道理儿!” 他说着,坐在马上垂头看着马下的高长恭,不屑的又说:“我看啊,有些公族便是仗着自己是皇亲贵胄,便疲懒而猖狂惯了。” “你说甚么?!”高长恭的亲信听他们指桑骂槐,忍不住愤怒对峙。 高阿那肱说:“怎么?我说错了?不过周人的几个小毛贼而已,也值得你们这般拖拖拉拉的久攻不下?要我说,便是没尽心尽力。” 高长恭并没有与高阿那肱多说甚么,只是淡淡的说:“人主何时招我回邺?” “回邺?”高阿那肱又是哈哈大笑,说:“高肃啊高肃,还想回邺城去?我实话告诉你罢,人主并没有招你回邺城,便是让你在本将军的手下,做一个小将,辅佐本将军大破周贼!” “甚么?!”将领们大吃一惊,人主并没有召回兰陵王,反而让兰陵王给高阿那肱打下手? 要知道兰陵王就算没有打进潼关,但他守在潼关外面,拖延了周师的时机,也算是功劳一件,没成想人主不但不召回兰陵王,反而让他一个堂堂大王,给武卫将军打下手。 高长恭眯了眯眼睛,他不说话,不代表没有气节,高阿那肱猖狂如此,一来便羞辱于人,高长恭双手攥拳,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致。 高阿那肱挥了挥马鞭,说:“废话便不多说了,今儿个本将军来,还带来了一个贵客……来啊!拉上来给大家伙儿看看!” “是,将军!” 高阿那肱一声令下,士兵便拖拽着一个战俘走进了大营。那战俘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纪,身材高大,面容却极为消瘦,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破败的衣衫上全都是血迹,斑斑驳驳,衣裳撕裂的地方透露着一身的伤痕,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强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众人饶是见过了断头流血的场面,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士兵拖拽着俘虏走进来,“嘭!”一声,狠狠踹了一脚,直接将那俘虏踹倒在地。 俘虏背心挨了一脚,身量不稳,一头栽在地上,久久都爬不起来,仿佛死了一般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将领们有些吃惊,说:“武卫将军,这是……?” 那俘虏蓬头垢面,脸上又都是血水,模糊了面容,因此众人根本看不清他的相貌。 高阿那肱没有下马,俯下身去,用马鞭抬起那俘虏的头来,笑着说:“大家伙儿看一看,这俘虏乃姓宇文!” “宇文!?” “是周贼!” 宇文乃是北周的国姓,众人一听登时明白过来,此人定然是北周的贵胄一派。 高阿那肱说:“这可是周贼大冢宰宇文护的亲侄儿!怎么样,本将军给周贼带来的见面礼,如何?!” 高长恭微微蹙了蹙眉,便听高阿那肱说:“来人,摆阵,将这周贼俘虏挂在本将军马后,咱们这就去会一会这帮子小毛贼!” “将军!” 潼关营地之内,杨兼等人正在研究地形图,士兵匆忙冲进营帐,高声禀报,说:“将军!齐军有异动,已经列兵逼近。” 杨兼眯了眯眼睛,高阿那肱才堪堪上任,这么着急便有异动,怕是想要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搓一搓周师的锐气。 杨兼说:“不必慌张,随我上城门一看。” 齐军对垒多日,终于有了动静,众人立刻全都登上城门,就连连日饮酒的万忸于智也登上了城门。 今日风沙很大,虽是正午,但是日头并不怎么强烈,夏日的日头掩盖在浓浓的乌云之下,仿佛随时都会下雨。 齐军新上任的将领高阿那肱骑在马上,马蹄踏起尘土,快速向潼关扑来。 杨整皱眉说:“齐军人数很少,为何突然这时候前来?” 杨瓒眼尖的说:“你们看,这高阿那肱的马匹后面,是不是拖着甚么东西?” 拖着的,正是一个人! 俘虏被高阿那肱拖拽在马匹后面,高阿那肱策马狂奔,速度极快,那俘虏满身伤痕,又饿的消瘦,根本追不上马匹的速度,等马匹狂奔起来,拖拽的绳索立刻绷直,俘虏一头栽在地上,不停的被拖拽前行,根本没有半点子反抗的机会。 众人从城门上往下看,起初只看到了高阿那肱的军队,还有马蹄飒沓的尘土,经过杨瓒的提醒,果然看到马匹后面还拖拽着一个人。 随着高阿那肱的马匹狂奔,俘虏起初还在挣扎,后来便彻底没了动静,荒凉的黄土地上,一条长长的血迹蔓延开来,在阴沉的日头下异常刺目。 高阿那肱策马来到潼关跟前,一段距离之后便驻了足,将马匹停下来,但是仍然拖拽着那俘虏转圈,哈哈大笑着说:“周贼听着——今日本将军给你们带来了见面礼!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他说着,终于停下马匹,挥了挥手,示意士兵将地上的俘虏拽起来。 俘虏似乎已经彻底昏死了过去,被士兵拽住头发,使劲一拽仰起脸面,但是他脸上糊的都是血迹,根本看不清楚,且这俘虏不知经受了多少酷刑折磨,脸上已经没了人样,斑驳枯瘦,几乎只剩下了一个窟窿架子。 那俘虏奄奄一息,被士兵一拽,似乎稍微清醒了些,他的手臂呈现扭曲的姿态,应该是方才拖拽的时候折断了,目光漠然的抬起来,合着血迹的眼眸淡淡的凝视了一眼城门的方向。 “狗贼!!!” 宇文会突然爆裂出一声大吼,他本站在杨兼身后,这会子也顾不得甚么了,立刻挤过人群,双手扒着城门往下看,怒吼着:“齐贼庸狗!!你敢动我宇文家的人,我叫你不得好死!!” 宇文会平日里虽然的确冲动一些,但也不会如此不理智,他突然大吼起来,几乎失控,眼珠子暴凸,缠绕着浓烈的血丝,仿佛一头发狂的狮子! 杨兼不知这俘虏是甚么人,但不难看得出来,应该是宇文会认识的人。 齐国公宇文宪低声说:“应是大冢宰之侄宇文胄。” 高阿那肱带来的俘虏不是旁人,便是大冢宰宇文护的侄子,也就是宇文会的堂兄,名唤宇文胄。这宇文胄是宇文护的兄长之子,宇文护的兄长死的早,当时混战动荡,宇文胄带着他的母亲流落在外,并没有享受到一天贵胄的好日子,小小年纪便开始养家糊口,后来北周与北齐的关系恶化,北齐便抓住了宇文胄作为俘虏。 宇文会的大吼声似乎取悦了高阿那肱,高阿那肱哈哈大笑,朗声说:“本将军的手中,可不只是有这样的小杂碎,就连你们大冢宰的娘亲阎氏,也在我们手中,因此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倘或惹得我一个不欢心,到时候你们便是哭,也来不及了!” 的确如此,杨兼略有耳闻,据说大冢宰宇文护的母亲在动乱之时,被扣留在了北齐的地界,因着宇文护在北周位高权重,所以北齐把阎氏当做了人质,一直没有放人。 宇文会恶狠狠的说:“高阿那肱这个庸狗!!我饶不了他!” 高阿那肱听到宇文会的谩骂,反而十足高兴,说:“今儿个只是一个小小的见面礼,咱们日后再慢慢清算!” 说罢,一挥手:“收兵!!” 他说着,立刻催动马匹,一鞭子下去,马匹登时嘶鸣,拖拽着俘虏宇文胄快速向远处疾驰而去,地上的血迹再一次蔓延开来,伴随着惊天的雷声,天色越发的阴暗下来。 “庸狗!!别拦着我!”宇文会眼看着高阿那肱拖拽着宇文胄离开,气的转身便要下城门,众人连忙拦住宇文会。 “大将军!稍安勿躁!” “你还让我怎么稍安勿躁!?高阿那肱那个孙子!我现在就要弄死他!” 宇文会眼睛赤红,已经失去了理智,狠狠推了一把阻拦的杨瓒,杨瓒哪里是他的对手,一个踉跄差点从城门上摔下去,杨整赶紧一把抓住杨瓒,这才没有闹出事端来。 杨兼耳朵里听着四下的吵闹声,面色倒十足平静,淡淡的开口,说:“让他去。” “大……大兄?” “将军?” 众人一阵吃惊,全都看向杨兼,就连发疯的宇文会都觉得十足奇怪,不由看向杨兼。 杨兼淡淡的说:“无妨,就让他去,反正齐人已经抓了阎氏和宇文胄两个人质,不差这一个,等骠骑大将军也变成了人质,我们便可以打道回府,也不必进攻晋阳了。” 宇文会这才冷静下来,他也听的出来,杨兼说的是反话,他勉强平静下来,呼呼喘着粗气,沙哑的说:“眼下如何是好,本以为换下了兰陵王,我们可以清闲一些,却来了一个高阿那肱,那龟孙子心狠手辣,万一、万一……” 宇文会实在说不下去,狠狠的攥着拳头,嘭一声打在城门墙上,手背登时流血,血迹飞溅的到处都是。 杨兼眯了眯眼睛,似乎在沉思,随即说:“高阿那肱撸掉了兰陵王,气焰不可一世,那好啊,咱们便让他更加的不可一世……” 众人从城门下来,齐聚幕府营帐,万忸于智看到高阿那肱的下马威,根本不敢进幕府,托辞说不是他们潼关军的事情,便不见人影儿。 众人在幕府之中坐下来,宇文会着急的说:“到底是甚么法子?!” 杨整说:“要不然还是弟弟分一些兵马出来,咱们一起迎击齐军,这点子兵马根本不足为惧。” 杨兼摇头,说:“二弟,不可鲁莽,你留在潼关,已经耽误了不少时日,切不可再分散兵力。” 按照杨整原定的脚程,现在应该已经启程,前往平阳,准备三面夹击晋阳,但是杨整因为担心大兄,迟迟没有下令启程,眼看着再等下去,恐怕便要耽误军机,这延误军机的罪名,杨整可是担待不起的。 杨整本以为撸掉了兰陵王高长恭,他便可以安心的带着三万大军取道平阳,但是如今一看这情势,十足不容乐观,高阿那肱不知比兰陵王手段狠辣多少倍。 杨兼平静的说:“二弟总留在潼关不是法子,算起来也该启程了,不如这两日二弟便收拾行囊,带兵启程,前往平阳罢。” 杨整吃惊的说:“这……弟弟走了,大兄怎么办?” 杨整和杨瓒前往平阳,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杨兼了,他们大兄根本没有临场经验,虽的确足智多谋,但架不住两位弟弟“老父亲式”担心。 杨瓒应和说:“是啊大兄,尤其高阿那肱猖狂叫阵,我们更是放心不下大兄,左右还有些时日,总得让弟弟们帮助大兄退敌之后,再走不迟。” “不,”杨兼笑了笑,说:“尽快启程,越早越好。” 杨整和杨瓒奇怪的看向杨兼,杨兼却笑的“信誓旦旦”,说:“只有你们的三万大军离开潼关,齐军才会彻底放松下来。” 杨兼说的有道理,高阿那肱虽然如此猖狂,但他其实心底里没谱儿,毕竟潼关军队,加上一万先锋,再加上杨整的三万大军,如果倾巢出动,高阿那肱的那点子兵马,就是一拨韭菜,还不够炒鸡蛋的,塞牙缝都不行。 因此高阿那肱看似猖狂的带着俘虏来遛弯,目的就是为了警告潼关大军不要轻举妄动。 杨兼说:“其实高阿那肱心虚的厉害,只有二位弟亲带兵离开潼关,才能让高阿那肱彻底放松警惕。” 宇文会追问:“然后呢?” 杨兼眯眼说:“然后……便再给他尝一点子甜头,安抚高阿那肱,等他食甜头食到撑的时候,才是咱们出手的最佳时机。” 杨整和杨瓒虽然担心大兄,但他们一向很是信任杨兼,况且时日真的来不及了,军机不能耽误,因此杨整终于下定决心,第二日一早便带领三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出发,取道平阳。 第二日清晨,杨兼抱着小包子杨广,特意过来送行,杨整一身戎装,大步从营帐中走出来,真别说,杨整身材高大,虽不算是顶尖儿的俊美,但那面容也不差,尤其是板着面目的时候,大有一种冷酷又肃杀的感觉。 杨瓒虽不穿介胄,但一身官袍,衬托的斯文又儒雅。 杨兼笑眯眯的打量着杨整的介胄,突然开口说:“老三你说,是大兄身披戎装更英俊一些,还是你二兄身披戎装更英俊一些。” 杨瓒:“……”还以为大兄要问甚么严肃正经的问题呢,是自己想多了。 杨兼开了个顽笑,便对杨整说:“好生照顾三弟。” 杨整点头说:“大兄你放心便是!” 杨瓒不敢苟同的说:“是我照顾二兄才是。” 杨兼笑着说:“那你们便都好生照顾对方。” 杨整沉下面容来,沙哑的说:“大兄亦然,好生照顾自己。” 小包子杨广装作特别懂事儿的模样,窝在杨兼怀里,奶声奶气的说:“叔叔放心,窝会照顾父父哒!” 杨整摸了摸小包子的小脸蛋儿,说:“大侄儿最是懂事儿,我们自是放心的。” 杨兼说:“时辰不早了,快启程罢,咱们……晋阳相见。” 杨整和杨瓒拱起手来,齐声说:“大兄,珍重!” 末了,二人翻身上马,杨整立于马上,那气势便是和杨兼不同的,身材高大雄健,朗声发令:“出发!” 杨兼看着大军开拔,浩浩荡荡的从潼关开出,一点点的消失在视野之中,稍微感叹了一下。 宇文会迎上来,催促的说:“不是说今儿个要给高阿那肱下套子么?到底是甚么法子,快叫我听听。” 杨兼挑了挑眉,说:“很简单……点心。” “点心?那是何物?” 杨兼首先让杨整和杨瓒带兵出发,如此一来便能卸去高阿那肱的心防,另外一方面,他要主动向高阿那肱服软,让高阿那肱觉得自己手握人质威胁奏效了,从而进一步卸去高阿那肱的心防。 而这个服软的法子便更简单了,那就是——点心。 杨兼打算亲自做一些精美的点心,遣人送到北齐的营地去。北齐人早就听说了,这次北周的主将先锋乃是昔日里主膳中大夫,那是从膳房出身的绮襦纨绔,杨兼打算坐实这一点子,把纨绔的劲头发挥的淋漓尽致,亲自做点心就不错,这消息传到北齐军营,那些北齐人必定会觉得杨兼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杨兼对宇文会说:“一会子你便带人去散播消息,一定要让齐军上下全都听说,这点心是镇军将军亲手所制的。” 宇文会点了点头,说:“你放心,我这就去。” 众人分头行动,宇文会去散播消息,杨兼便抱着小包子杨广往膳房而去,准备做点心。 膳房乃是潼关军营的膳房,这些膳夫们都是万忸于智的人,因此十足不屑于杨兼,觉得杨兼一个从京兆而来的世子郎主,能会甚么理膳之道,不过都是吹捧罢了。 膳夫眼见杨兼走进来,只是看了一眼,便自顾自的忙碌起来,都不与杨兼作礼。 杨兼也不在乎,自己找了一块灶台,开始收拾东西。杨广十足奇怪,这到底要做甚么吃食? 小包子杨广揪着杨兼的衣摆,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父父!父父要做甚么吃食鸭!” 杨兼笑眯眯的挽起袖袍,说:“保证是儿子没吃过的,唤作……京八件。” 京八件儿和北京烤鸭一样,都是去北京旅游必买的特色。这京八件儿起源于明朝点心,因此杨兼可以确信,小包子杨广是绝对没有吃过的。 所谓京八件,其实就是八种糕点装在一个礼盒里,寓意八件好事儿,而这八种糕点也十足讲究,每一种糕点都需要不同的形状,不同的口味,不同的馅料。 这京八件的糕点从形状上,大抵分为方形、扁圆、如意、枣花、荷叶、桃、杏等等形状。京八件又区分大八件、小八件等等,种类繁多。这个京八件其实没有固定的糕点,纯粹是看个人口味,可以组合出不同种类的八件。 杨兼今日选择做这个京八件,一来是因着京八件做工精细,品类繁多,打眼看上去便知道十足讲究,承装在锦合之中,看起来体面又局气。 这二来,京八件有数量要求,杨兼软化高阿那肱之时,还打算继续分裂齐军内部,试想想看,镇军将军杨兼亲手做了京八件糕点,让人送到齐军营中,同时送给高阿那肱和兰陵王两个人,如果兰陵王的京八件是正儿八经的八件,而高阿那肱的京八件一打开,只有七件,高阿那肱如此猖狂不可一世,如何能不迁怒兰陵王呢? 杨兼打定了主意,便准备开始做京八件儿,这八种糕点最后选择的便是:芝麻桃酥、沙琪玛、太师饼、牛舌饼、枣花糕、绿豆糕、蛋黄酥,还有山楂寿桃。 芝麻桃酥属于大八件里面的头行,头行顾名思义,就是最先做的点心,因为这些头行通常油大糖多。芝麻桃酥酥脆香甜,混合以芝麻的醇香味道,入口甜而不腻,堪称回味无穷。 另有沙琪玛甜蜜油香,太师饼寓意高官厚禄,牛舌饼焦黄咸香,枣花糕枣香四溢,绿豆糕细腻松软,蛋黄酥奶香浓郁,山楂寿桃酸甜开胃,这八种糕点滋味儿各不一样,形态也是方形、枣花、长圆、扁圆等等各不相同,打眼一看上去,绝对美观精致。 杨兼动手和面,这酥皮点心讲究的便是层面层酥,一口口层次堆叠,入口即化,和面自然是个大讲究,小包子老老实实的呆在一边,晃着小脚丫,虽他也不知道父亲理膳的手艺为何突然变得如此之好,但见识了几次之后,愈发的见怪不怪,眼下只等着吃糕点便好。 膳夫们起初不屑,等着第一锅芝麻桃酥出炉的时候,一股子油润的喷香扑面而来,他们常年在潼关打仗,平日里吃不上甚么山珍海味,就算是做一些山珍海味,那也是给万忸于智这个将军做,自己是吃不到的,哪里闻过这么香甜的糕点? 那酥香的气味弥漫在整个膳房中,飘出老远,恨不能让驻扎在潼关之外的齐军都闻到。 不只是桃酥,后面还有许多重头戏,一锅一锅的点心出炉,最后是山楂寿桃,寿桃用奶和面,面皮又嫩又白,里面裹上酸甜的山楂,做成寿桃的样子,单看外形就十足喜人。 杨兼将点心全都做好,八种点心,一口气做出来,进膳房的时候才是早晨,出来膳房天都要黑了,小包子立刻跳起来,很是孝顺的模样,甜滋滋的说:“父父!窝给父父捶捶肩膀!” “甚么味道,这么香?” 众人都被这甜蜜的糕点味道吸引了出来,宇文会正巧带兵回到营地,立刻便闻到了这香甜的味道。杨兼将京八件装在精美的食合之中,一式两份,其中一个食合特意少装了一件,只放了七只糕点,另外一个食合则是装满了八只糕点。 宇文会说:“这么喷香的糕点,真是便宜了高阿那肱那个猘狗!” 杨兼说:“消息散播的如何了?” 宇文会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放心,已经散播出去了,我办事儿你放心便是。” 杨兼点点头,说:“好得很,明日便遣人将糕点送过去便是了。” 为了稳妥起见,杨兼打算让传闻发酵一下,明天再遣人把京八件送到齐军营中,今日也晚了,杨兼便把剩下的京八件端出来,让大家当做饭后甜点来食。 杨兼是不能吃甜食的,看着众人狼吐虎咽的食着京八件儿,莫名觉得这闻起来香甜的滋味儿,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忍了。 或许…… 或许将来有一日,自己也可以真真切切的食上一口甜食。 第二日按照计划,杨兼遣人将京八件送到齐军营地,齐军正在给高阿那肱办接风宴。 高阿那肱一上来便用俘虏震慑了周师,自觉不可一世的厉害,军中的将领们为了讨好太子,也都顺着高阿那肱的话,这还没开始打仗,已经设下宴席,好似大获全胜一般给高阿那肱接风洗尘了。 营地中灯火通明,将领们一个个奉承着高阿那肱:“武卫将军骁勇无人能敌!将军一到,看看那些周贼,一个个怂的屁滚尿流!” “正是如此啊!武卫将军威名远播,周贼如何能不害怕?!” “别说将军手握阎氏和宇文胄这两个质子,便是咱们手里一个质子没有,将军不是照样把周贼打的屁滚尿流,大家说对不对?” “对对!就是这个道理,大家敬武卫将军一杯!” 齐军幕府营帐本该是统领军务之地,此时摆着宴席,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兰陵王高长恭坐在席上,眯着眼睛沉声不语。 其他人不断恭维着高阿那肱,又说:“我听说,这周贼的镇军将军已经怕了咱们武卫将军,所以亲自洗手作汤羹,给咱们将军做了糕点,也不知道甚么时候送过来。” “我也听说了此事!只要武卫将军手握人质,周贼根本不得顽抗!” “咱们拖住了周贼,余下的事情不攻自破,这次的功劳,必然全都是武卫将军的!” “哈哈哈!”高阿那肱被奉承的浑身通透舒服,就在此时,更舒服的便来了! 杨兼派遣的使者将京八件正好送来,一共两个锦合,一个呈给高阿那肱,另外一个呈给兰陵王高长恭。 高阿那肱一看,自己明明才是主将,没成想高长恭竟然也有糕点,而且两只盒子一模一样,自己的也没有更加精贵。 高阿那肱看着两只一模一样的盒子,隐隐有些不快,不过还是准备打开锦合,看一看这北周镇军将军亲手料理的糕点到底长成甚么模样。 “咔嚓——” 高阿那肱打开锦合,“嗬……”众人立时发出短促的抽气声,只觉得一股子甜蜜的滋味儿直扑脸面,酥皮的奶香浓郁十足,勾人味蕾,每一块点心精致无比。 高阿那肱捏起一块糕点,奚落的说:“真别说,这周贼的镇军将军,还是做个庖人比较地道,你们说是也不是?” “是是是!” “无错无错,高将军所言甚是!” 高阿那肱一口咬下去,蛋黄酥外皮焦香,层层酥脆,里面满含一整个蛋黄,却第一点子也不腥气,奶香与咸香的蛋黄交融在一起,别提多顺口。 高阿那肱吃的欢心,又劈手捏起一块牛舌饼,不同于甜蜜的蛋黄酥,这牛舌饼形似牛舌,内里咸香肆意,一口咬下去正好中和了蛋黄酥的甜蜜。 高阿那肱粗鲁的吃着手中的点心,一样咬了一口,随即劈手扔在一边,十足浪费,突然想起了甚么,说:“周贼不是说这糕点名唤京八件,怎的只有七样?这算甚么的八件儿?” 将士们也没吃过京八件这种糕点,纷纷揣测说:“或许只是一个名讳。” “是了,周人便喜欢故弄玄虚!” 高阿那肱咬了一遍糕点,并不吃完,全都扔在一边,却对高长恭挑衅的说:“我觉着内里是鸡子的糕点,可口得很,左右大王也不喜吃甜食,不若让我代劳了罢!” 高阿那肱这么说着,直接走过去,把兰陵王还没动的京八件锦合拿了起来,十足的自来熟,“咔嚓”一声劈手打开。 高阿那肱其实是想给高长恭一个下马威,但是一打开锦合,登时愣在了当场,一、二、三……这锦合中八件糕点,一样也不少,明晃晃的八件儿,就是比高阿那肱的锦合多了一件糕点。 高阿那肱手中捧着锦合,瞪着眼睛,反应了良久。他方才看到高长恭也有锦合糕点之时,心中已经十足不痛快了,这会子眼看着高长恭的糕点,竟然比自己这个主将还要多一块,那便更是不痛快,仿佛火山爆发一般,嘭一声喷涌而出。 “当!!!”高阿那肱冷冷一哼,直接劈手将锦盒扔在地上,京八件都是糕点,无论是桃酥还是沙琪玛,全都是易碎之物,掉在地上立刻四分五裂,糕点渣子蹦起老高,摔得到处都是。 “报——!!!” 就在此时,齐军士兵快速赶来,也顾不得一地的糕点,说:“将军,大事不好!周贼有动向了!” “甚么?!”齐军将领们纷纷猜测,说:“周贼不是刚刚服软儿?还让人送来了糕点?” “怕是周人的计谋!” “是了,周人阴险狡诈,说不定是他们的计谋!” 士兵跪在地上,说:“将军,我军派出去的探子回禀,周师正在整顿兵马,主将镇军将军亲自帅兵,似乎打算偷偷出兵,绕路羊肠坂,绕过晋阳,直接偷袭邺城!” “偷袭邺城?!” “竟有此事!” “简直岂有此理!” 齐军登时哗然起来,众人喧哗的声音起此彼伏。晋阳乃是北齐的军事之都,而邺城是北齐的政治之都,邺城的守卫完全没有晋阳牢固,如果周师越过了晋阳,那么便势如破竹,再不可挡。 高阿那肱脸色涨的通红,狠狠啐着:“该死周贼,他们必然是想用这些糕点迷惑本将军,其实内地里暗暗调兵遣将,想要绕过我军,直取邺城!” 从晋阳到邺城虽然不是甚远,但是路途极其难走,一共只有两个选择,羊肠坂便是其一,自古以来,无论是春秋还是三国,羊肠坂此地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因着羊肠坂狭窄逼仄,形如九曲羊肠,因而得名。 高阿那肱立刻说:“周人如此歹毒,亏得本将军有所防备,众将听令,立刻点齐兵马,本将亲自出兵,围堵周师,想要通过羊肠坂,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命!” “是!” “卑将这就去点兵!” 将士们立刻便要行动起来,兰陵王却站起身来,说:“且慢。” “慢?还怎么慢?”高阿那肱呵斥说:“延误了军机,让周贼度过羊肠坂,这个责任你担待得起么?!” 高长恭眯了眯眼睛,说:“高将军听我一言,这周人镇军将军素来狡诈多端,不可不防……” 杨兼领兵一万,明明应该出潼关,和突厥大军汇合攻打晋阳,怎么会突然改变了策略,临时变卦,准备越过晋阳偷袭邺城呢? 试想想看,整个晋阳固若金汤,而从晋阳前往邺城只有两条道路,一条大陆车水马龙,设施齐全,周师是绝对不可能从大路偷袭邺城的,另外一条便是小路羊肠坂。 羊肠坂人烟虽然稀少,但是道路极其曲折,如果取道羊肠坂,一旦半路被偷袭,那只剩下全军覆灭这一个结果,杨兼几时变得如此莽撞了? 再者…… 兰陵王高长恭井井有条的分析说:“晋阳固若金汤,周人取道羊肠坂,将面临的是晋阳与邺城的前后围堵,乍一听起来,取道羊肠坂的确是偷袭邺城的大好机会,但仔细一想,漏洞百出,简直是不攻自破,长恭私以为,周师放出取道羊肠坂的动向,便是想要引我军出动,这乃是一个实打实的陷阱,万不可上当啊!” 高长恭分析的头头是道,但在高阿那肱耳朵里听起来,便觉得不怎么中听,冷笑说:“你的意思是说,本将军的决策是错误的了?” 高阿那肱不等兰陵王再说话,冷哼一声,说:“周贼镇军将军已经离开潼关,这又如何解释?倘或他们当真从羊肠坂偷袭邺城,这个罪名你担待得起么?!还有……在这个营中,我是主将,还请大王你分清楚这一点子,再开口言语!” 兰陵王沉着脸,眯眼凝视着高阿那肱,高阿那肱不屑的说:“全军听令,立刻点兵,片刻也不得耽误,倾巢出动,阻击周贼主将,势必全歼周贼!扬我大齐之威!” “全歼周贼!全歼周贼!”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兰陵王环视四周,眼看着将士们喊上口号,根本没人听自己的劝阻,当即深吸了一口气,说:“既然将军执意如此,还请将军点五十骑兵与长恭。” “五十?”高阿那肱十足不屑,五十人能成甚么事?也没多想,说:“五十就五十,给你顽顽也无妨,不要碍了本将军的事儿,等捉住了周贼主将,本将再来与你理论。” 高阿那肱点起兵马,只留给兰陵王五十骑兵,其余全军出动,天色已经夜了,四周阴沉沉的,齐军却灯火通明,大军开拔,立刻开出军营,回身冲着晋阳以西的羊肠坂开去。 高阿那肱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手持长戟,高升大呼震慑军威:“将士们!你们都是我大齐的好儿郎,只要抓住了周贼主将,便是立下了头等大功,往后里加官进爵指日可待!都给本将打起精神,加快脚程,遇到周贼,一个不留,杀!!!” “杀——!!” “杀——” 高阿那肱喊着口号,齐军将士们也被震慑了士气,都幻想着日后加官进爵的场面,忍不住也跟着大吼起来,一声声杀声冲天而起,响彻黑夜。 高阿那肱抬起手来压了压,示意众人噤声,只是他挥了好几次手,也不知是不是天色太黑了,那喊杀的声音竟然此起彼伏,久久不能停歇。 “杀——!!!” “杀……” “杀——” 高阿那肱沉声说:“不要喊了,继续快速行军,谁还在喊?!没看到本将的手势吗?!” “将……将军……不是我们在喊!”高阿那肱的亲信诧异的说:“这不是我们的喊声啊!” “怎么回事儿?!是谁在喊?!” “快看!!看身后!” “天呢,着火了!那个方向……是驻兵大营!” 源源不断的杀声,根本不是齐军在喊口号,而是从身后传来,不止如此,天边的地方燃起一片火红,好像火烧云一样,燃烧着夏日的黑夜,火蛇冲天而起,恨不能将黑色的夜幕一分为二。 “怎么回事?!”高阿那肱震惊的大吼着,眼珠子差点从眼眶中弹出来。 亲信大喊着:“将、将军!大事不好了!那是咱们的驻兵营地,有人放火烧了咱们的大营!粮草……粮草还在里面!” “糟糕,是周贼,中计了!”高阿那肱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刚刚离开营地,开出不远,营地便失火了,而且营地的方向杀声震天,不用多说,绝对是周师杀过去了。 高阿那肱点了大部分军队,营中根本没留下多少人,大多是伙夫和仆役,怎么可能抵抗的了北周的军队。 高阿那肱恶狠狠地说:“竖子骗我!!快,回师!!调头!” 他大吼着,却听到一声轻笑:“想走?问过你阿爷我么?!” 黑夜之中突然扑出一队精锐骑兵,打头里的人一身黑甲,“嗤——”一声抽出腰间大剑,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冷笑,可不正是骠骑大将军宇文会么? 宇文会雄气英武,跨在马上,身后还跟着一骑白马,齐国公宇文宪一身银甲,驱马跟上。 宇文会冷嘲热讽的说:“起初我还觉得镇军将军的这个法子太过冒险,这高阿那肱就算再傻,能傻成这个德行?稍微一勾手便中计?但是现在不得不信啊,” 宇文宪淡淡的说:“因为有些人不只是傻,还刚愎自用。” 宇文会带来的人并不算太多,但是架不住出其不意,趁着齐军自乱阵脚,一马当先,大喝着催马冲上:“片甲不留!” “杀——” 齐军眼看着营地被烧,士气已经乱了套,虽他们的兵马比宇文会和宇文宪要多的多,但瞬间土崩瓦解,一点子也没有反抗,竟然调头便跑,变成了一盘散沙…… …… “看来计划很顺利。” 夜色昏暗,夏日的林间树叶绵密,更是将所有的月色隔绝在外,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远方传来杀声,一声一声震彻九天,杨兼坐在马上,挑起唇角轻笑一声,甚至悠闲的打了一个哈欠。 “哒哒哒”此时马蹄声响起,尉迟佑耆快速驱马赶过来,说:“将军,捷报!将军的计谋顺利,骠骑大将军与齐国公已经成功堵截高阿那肱,齐军营地也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杨兼笑了笑,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圈套而已,为高阿那肱这种自大轻狂,又刚愎自用之人量身定做的。说精妙不一定精妙,但架不住正合适。 杨兼让宇文会散播自己怕了高阿那肱的传闻,又亲自做了京八件糕点,遣人送到齐军营地,巧妙的挑拨高阿那肱与兰陵王的干系。与此同时,杨兼又故意制造声势,带了一队兵马“悄悄”的离开潼关,放出准备取道羊肠坂偷袭邺城的消息,让高阿那肱觉得,甚么京八件儿全都是障眼法,一切都是为了掩人耳目,为偷袭邺城打掩护。 杨兼亲自领兵,偷偷摸摸的举动让高阿那肱深信不疑,加之因为京八件少了一件的缘故,高阿那肱与兰陵王又有嫌隙,这个嫌隙还正新鲜,高阿那肱怎么可能听得了兰陵王的劝谏? 杨兼的计划是步步为营,从最先让杨整杨瓒带兵离开潼关开始,便一个坑一个坑的挖好,静静的等待着高阿那肱自己往坑里跳。 杨兼笑了笑,说:“刚刚好,正巧困了,兼有些想念人体工学抱枕了。” 他口中的人体工学抱枕,自然是软绵绵,香喷喷,脸皮子比小寿桃还要嫩,还要奶香四溢的小包子杨广无疑了。 杨兼挥了挥手,说:“收兵,回营。” “是,将军。” 杨兼带领着一队兵马,快速穿越树林,准备往潼关营地赶去,树林黑暗阴霾,远处的火光被树木遮挡的严严实实,只能遥遥的听到几声喊杀的声音。 “扑簌簌——” 就在此时,林间飞鸟突然冲天而起,伴随着“踏踏踏”的马蹄声,尉迟佑耆第一个反应,蹙眉冷声说:“有伏兵,戒备!” 他的话音刚落,黑影从林间四面八方涌上来,尉迟佑耆一声闷哼,“嘭!”竟毫无反抗,直接跌落马背,一动不动,昏厥了过去。 紧跟着是杨兼身边的亲随士兵,一个个跌落马背,一个接一个毫无悬念的昏厥了过去,只是刹那之间,杨兼四周竟没有一个清醒之人。 杨兼坐在马上,伸手按着缰绳,只听簌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回头一看,黑暗的夜幕笼罩着身后之人的脸面,不,他根本没有脸面,即使没有绵密的树叶遮挡月光,杨兼也看不到他的脸面。 因着此子的面目之上,戴着一张丑陋狰狞,睚眦怒目的鬼面具——兰陵王,高长恭! “小四儿?”杨兼挑了挑眉,他眼下孤助无缘,却不见怎么慌张,反而叹口气,笑着说:“是为兄大意了。” 不等高长恭开口,杨兼已经又说:“要不然……打个商量,为兄怕疼,你下手轻一点儿?” 高长恭藏在鬼面具之后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仍然没说一句话,出手如电,“嘭!”的声闷响,直接劈在杨兼的后颈之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今日正午,人,头落地 “杀——!!” 宇文会带兵冲上, 高阿那肱的队伍瞬间慌乱无比,加之高阿那肱本人也慌乱着,根本无人指挥, 军队便像是一盘散沙一般,轰然崩溃。 四周杀声震天, 高阿那肱眼看着周师军队举着火把直冲而上,这才反应过来, 大喊着:“不要跑!!不要慌乱——给我杀!!给我上!不许做逃兵!上!上啊——!!” 高阿那肱用马鞭驱赶着身边的士兵,马鞭在空中抡出爆裂的声音,啪啪有声, 士兵们本就害怕,被高阿那肱一打,更加没有作战的心思,四散奔逃,也不知反击, 向四周冲突企图逃跑。 “给我上——不许跑!!” “不要跑!上!” “逃兵格杀勿论!格杀勿论!!” 宇文会冲上去迎战, 齐国公宇文宪却没有着急上前, 而是令左右士兵对齐军士兵喊话,说:“告诉他们, 投降不杀,否则格杀勿论。” “是!” 宇文宪的亲信士兵立刻组织人喊话, 起身对着对战中慌乱无比的齐军士兵大喊:“齐军听着——投降不杀!否则格杀勿论!” “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 高阿那肱一个劲儿的在稳定军心,呵斥着士兵向前,不许后退, 但是在这种慌乱的情况下,毒打本就没甚么用处,就在此时, 对垒的周师还喊出了投降不杀的口号,齐军更加慌乱,那些士兵明显动摇了。 “不许后退!!” “不许投降!杀啊,给我杀!”高阿那肱眼看着士兵们犹豫,就知道不是个好兆头,立刻高升大喊着,更加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大吼:“我们人数占优势!!杀,给我杀!!杀出一条血路!!” 宇文会哈哈一声大笑,说:“还想杀出去?呸!” 他说着,立刻长剑一摆,催马直冲,迎着高阿那肱便冲上去,高阿那肱还在大喊,吓得立刻抽出兵刃,“当——”一声格挡,宇文会早有准备,继续迎击,“当当当!”三声清脆的金鸣,高阿那肱狼狈不堪,大吼了一嗓子,直接从坐骑上翻了下去,“嘭——”掉在地上,激起阵阵尘土。 宇文会立刻纵马去踩踏高阿那肱,高阿那肱只喊了一声:“你这竖子……”连忙滚在地上,为了避免踩踏,不停的翻滚着,整个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宇文会大笑着说:“我看你滚得还挺好,别叫甚么武卫将军了,叫滚蛋将军罢!” 高阿那肱根本来不及回嘴,在地上不停的翻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隙,立刻一打挺从地上跳起来,因着介胄厚重,打挺的时候还卡顿了一下,歪歪斜斜的爬起来,那动作好像一只大狗熊! 高阿那肱这会子也不喊杀了,也不让士兵冲了,他的兵器掉在地上根本不去捡,从地上爬起来之后立刻调头就跑。 “看看啊!”宇文会朗声大喊着:“你们的主将自个儿逃跑了!还等什甚么,投降不杀!否则……格杀勿论!!!” 高阿那肱爬起来竟然自己跑了,发足狂奔,也不骑马,自己跑的还挺快,冲向黑夜之中。 “主将逃跑了!?” “主将逃跑了,我们还打甚么!?” “投降吧……是了,投降罢……” 齐军骚乱起来,士兵们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根本没有应敌的心思,就听到“嘭……”一声,有人将长戟丢在地上,激起一阵阵尘土,紧跟着又是“乒乒乓乓……”的声响,更多的人把兵器丢在地上,好似有一个人带头投降,接下来的人投降便轻松了很多。 一时间,丢弃兵器的声音此起彼伏,齐军士兵们把兵器一丢,漠然的看向他们,好似已经放弃了抵抗,任人宰割一般。 宇文会看到这场面,立刻便要纵马去追高阿那肱,宇文宪却抬手拦住他,说:“莫追,镇军将军交代的任务已然完成,点齐俘虏,回营罢。” 宇文会刚刚和高阿那肱交手,只觉得这个高阿那肱就是个怂包,根本没甚么本事儿,自己打得正上瘾,难得碰到这么一个不是对手的对手,手痒的厉害,不过宇文宪说的也有道理,毕竟这地方已经出了潼关,不是他们的地界,恐怕有变,还是见好就收最为稳妥。 宇文会有些恋恋不舍的收起长剑,转头招手说:“点齐俘虏,收兵!回营!” “清点俘虏——” “收兵!” “回营——!!” 宇文会和宇文宪的队伍快速清点俘虏,齐军没有了指挥,士兵跑的跑散的散,最后主动投降的俘虏竟然有一万之多! 宇文会哈哈大笑,说:“咱们这会可发财了!还没出潼关,就抓了一万俘虏,看谁往后见了我的面儿,还敢说我这个骠骑大将军是仗着阿爷得来的!” 齐军俘虏被绑起来,首尾相接,一个接一个的用绳子串好,大军这才浩浩荡荡的往潼关营地而去。 潼关营地中灯火通明,万忸于智听到远处的杀声,又看到远处齐军营地窜起火蛇,这时候才醒了酒气,还不知发生了甚么事儿,差点子以为是齐军打过来了。 万忸于智站在营地门口,看到黑压压一片人向营地扑过来,惊慌大喊:“甚么情况!?快去看看,是不是齐军杀来了!快做准备!抄起兵刃!!” 万忸于智慌张之时,亲信便禀报说:“将军、将军!不是齐贼杀来了,是骠骑大将军和齐国公,带着齐贼俘虏回来了。” “俘、俘虏!?这么多俘虏?!”万忸于智瞠目结舌,立在营地门口,嘴巴都合不上,风一吹,灌进来不少黄沙。 小包子杨广一直在营帐之中,听到外面的动静,便知道大军已经凯旋,立刻从床上翻身蹦下来,因为这会子的床已经有些高度,对于小包子的身量来说还挺高,所以杨广下床之时毫无一国之君的威严,更别说甚么暴君不暴君了,只剩下爆萌…… 小包子肉呼呼的上身趴在床上,两条小腿使劲晃当,一点点的往下挪,这才沾着地面,下了地,还伸手拍了拍自己蹭皱的小衣裳,气定神闲的走出去。 杨广来到营地门口之时,宇文会和宇文邕正好从外面进来,浩浩荡荡的俘虏兵马,比他们原本带出去的兵马还要多,人山人海的齐军,还有他们的兵器,全都缴获而来,一眼根本望不到头。 宇文会心情大好,大摇大摆的走进来,拍着自己腰间佩剑,自豪的说:“镇军将军!镇军将军呢?我立下了这么大的功,怎么都不出来迎接于我?” 他一面说,一面朝左右去看,围观的人群不少,但多半是万忸于智的人,根本没有看到杨兼。 小包子杨广装作奶声奶气的模样,说:“父父还木有回来!” 宇文会挠了挠头,说:“甚么,还没回来?我们都回来了,他怎么这般磨磨蹭蹭?” 齐国公宇文宪听了,微微蹙眉说:“按理来说镇军将军应该比咱们早一些回营才是,怕是遇到了甚么事儿耽搁了?” 宇文会一挥手,豪爽的说:“不怕!甚么耽搁?高阿那肱的兵马多一半儿都在这里了,剩下的根本不成气候,再者说了,他们还带着小玉米呢,小玉米的武艺不弱,就是再不济……镇军将军谁不知道,鬼精鬼精的!” 宇文会这般说着,十足的放心,却在此时,突听“报——!!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潼关士兵从外面冲进来,还搀扶着一个额角挂着鲜血的年轻男子,这男子可不就是宇文会刚才口中武艺不弱的小玉米尉迟佑耆么? 众人乍一看到尉迟佑耆都有些懵了,而且尉迟佑耆额头上挂着血迹,走路打晃,精神还有些恍惚。 宇文会震惊的说:“怎么回事儿!?” 宇文宪一语问到了点子上:“尉迟将军,镇军将军人在何处?” 尉迟佑耆立刻说:“我们被伏击了!” “甚么!?”宇文会登时有些发慌,说:“伏击?甚么人伏击了你们?在甚么地方埋伏的?镇军将军人在何处?现在怎么样了!?” 宇文会一连串的发问,尉迟佑耆根本不知先回答哪一个才好,着急的说:“将军不见了!我们当时都晕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将军。” 宇文会狠狠的一拍牙旗,说:“该死竖子!是甚么人偷袭了你们?” 尉迟佑耆摇头说:“卑将根本没有看清楚对方,好像……好像依稀看到对方的脸上,戴着一张鬼面具……” 小包子杨广眯了眯眼睛,用奶声奶气,却十足低沉的嗓音说出了三个字:“兰陵王。” “糟了!”宇文会说:“我说刚才怎么没看到兰陵王,原来他根本不在齐军的队伍里,这下可如何是好?!” 宇文会没了主见,士兵们听说主将被擒,立刻喧哗了起来,万忸于智还以为他们立了大功,哪知道下一刻主将都不见了,心中隐隐松了口气。 要知道如果镇军将军的先锋队伍俘虏敌军一万,大破潼关,那这功劳可就比天还大了,这场战役中万忸于智压根儿没有帮忙,若是镇军将军真的上告朝廷,任是万忸于智的阿爷官阶再大也兜不住他。 如今杨兼不见了踪影,八成是被敌军的兰陵王给抓走了,旁人忧心忡忡,唯独万忸于智狠狠松了一口气,恨不能齐军把杨兼杀了才好。 “怎么办……如何是好?” “主将被抓走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这仗还怎么打啊?” 人群骚乱不已,潼关答应瞬间陷入一片喧哗之中,小包子杨广眯了眯眼睛,奶声奶气的说:“大家不要乱,为今之计,先向齐军打听父父的消息才是!” 小包子还没变声,嗓音清脆又有穿透性,齐国公宇文宪第一个冷静下来,说:“无错,诸位不要自乱阵脚,一个奶娃娃都懂得的道理,难道众位不明白么?!” 宇文宪发了话,四周这才渐渐平息下来,宇文会说:“我现在立刻便派遣探子出去,向齐军打听!” …… 杨兼只觉得脖颈上一麻,整个人意识飘忽,意识仿佛变成了一根鸿毛,不停的旋转,即使是夏日里最微弱的暖风,也能把它吹得四散崩溃。 杨兼沉入了昏厥,他似乎做了一个梦,逼仄的空间,难闻的异味,小小的杨兼为了躲避母亲的毒打,将自己关在黑暗的厕所里,锁住插销,用小小的身板使劲顶住门板。 ——砰砰砰!! 门板不停的颤抖着,几乎不堪重负,母亲踹门的声音穿透了破败的门板,墙皮扑簌簌的落下来,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大喊。 ——吃啊!!你吃啊!为什么不吃!是我做的蛋糕不好吃么?!你不是最喜欢我做的甜品吗!!吃……吃啊!!! ——呜呜呜,妈妈……我、我吃不下,不想吃……不想吃…… 逼仄的噩梦盘旋着,瞬间转换了场景,不见了异味的厕所,也不见了逼仄的空间,取而代之的是幽暗而沸腾的地下拳场。 杨兼躺在地上,仿佛一条死狗,血迹黏糊糊的,糊在杨兼的面目上,粘黏着他的头发,好像一张硕大的蜘蛛网,让人喘不过气来。 ——哈哈哈,这小子死了!被我打死了!是我赢了!我赢了…… ——奖金是我的!是我的! ——站起来!站起来!打啊!你知道我在你身上下了多少注吗?!打啊! 那时候的杨兼头一次知道,原来不只蛋糕是甜味的,就连血液……也是甜味儿的。 黏糊糊的血浆,缠绵着透支的汗液,一点点滑进杨兼的口中,铁血的味道带着一股难以言会的甘甜,后味却是精疲力竭的苦涩与辛辣,交织在一起,不死不休…… “嗬……” 杨兼狠狠的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睁开眼目,他的眼睛在黑夜中亮的发光,带着一股暴怒的冰冷,白色的眼球被血丝浓密的包裹着,几乎暴凸出来。 “呼……呼……呼……”杨兼艰难的喘息了几声,这才缕清自己的吐息,慢慢的环视了一下四周。 身体在“飘荡”,好像坐船一样,但并非坐船,而是身在马上,确切的说,杨兼趴在马背之上,怪不得觉得异常憋闷,他胸腔压在马背上,喘气都很困难。 马匹前行着,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在黑暗的夜空中,格外清脆。 “醒了?” 身后有声音传来,原来杨兼并非一个人骑马,还有人坐在杨兼身后,杨兼努力的抬起头来,看了看身后的人,随即笑了起来。 那人的脸面藏在一张丑陋狰狞的鬼面具之后,唇角板着,甚至下压,一幅肃杀又不苟言笑的模样。虽然鬼面具遮住了对方大面积的容貌,但不难看得出来,下巴的线条异常完美,仿佛老天爷的工艺品。 “小四儿?”杨兼笑着说。 无错,那坐在杨兼身后,与他同乘一匹的,正是兰陵王高长恭。 高长恭冷冷的看了一眼“挂”在马背上的杨兼,说:“死到临头,你还笑得出来?” 杨兼又笑了笑,稍微挣扎了两下,不过他的双手被捆在身后,现在就像是一个粽子一样挂在马背上,根本无从挣扎,干脆放弃了,说:“为兄不是说过了,让你轻一点轻一点,为兄怕疼的紧呢,你这一手刀打下去,不是为兄念叨你,真的会出人命的,万一给为兄打傻了怎么办?” 杨兼清晰的看到兰陵王的唇角抖了一下,兰陵王明智的没有与杨兼再说一句话。 杨兼笑着说:“老四,你这是要带为兄去何处啊?怕不是去做人质罢?” 兰陵王还是不说话,杨兼也不嫌弃冷场,继续自说自话:“老四啊,你可不厚道,咱们是拜把子的干系,你说说看,你在我大周之时,为兄可有亏待呢?顿顿儿都给你吃香的喝辣的,还送给你最名贵的衣裳,你看看你呢,这岂是待客之道?” 不提衣裳还好,一提起那件中官的衣裳,一向冷静的高长恭脑袋差点炸开了花,气的他脑海中嗡嗡作响,狠狠瞪了一眼杨兼。 杨兼见高长恭不理会自己,挑了挑眉,说:“行,咱们说说正事儿罢,言归正传。” 高长恭终于开口了,依旧纵马前行,身后跟着五十兵马,淡淡的说:“你能说甚么正事?” 杨兼发问说:“你是怎么找到兼的?高阿那肱的两万兵马,折了一半了罢?你就凭借这么点人,怎么找到兼的?” “哼,”高长恭冷冷的笑了一声,说:“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想找到你,再容易不过……你虚晃一枪,带兵离开潼关营地,目的就是为了引武卫将军倾巢出动,好烧毁我军的粮仓大营……” 齐军对峙潼关的目的,为的就是拖垮周师的节奏,让他们无法三面夹击晋阳,杨兼的先锋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兰陵王才死守潼关,不放杨兼的军队向东。 这死守其实也很容易,关键就在粮草上,齐军粮草充沛,还有将近两万大军,周师人心不齐,万忸于智不肯发兵,杨兼的一万先锋还要用在攻打晋阳,所以也不可在潼关损兵折将,如此一来,兰陵王便确定,只要他们粮草充沛,便能拖垮周师,让他们的大军不攻自破。 杨兼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想出了偷袭齐军大营的法子,把他们的粮草一烧,万事休矣,一切免谈。 兰陵王眯着眼睛说:“你带兵出来,必然是虚晃,一定会躲藏在一个既不太远,又不太近,可以掌控局面的地方,而且这个地方一定要隐蔽……我纵观地形,这片树林是最好的选择。” 杨兼有去就要有回,因此兰陵王带着五十兵马,立刻赶向林子,在出林子的必经之地设下埋伏,一劳永逸,等着杨兼自己撞上门来。 “好一个守株待兔,”杨兼笑着说:“大意了大意了,我家老四便是聪慧机敏,五十人也能翻盘。” 兰陵王幽幽的说:“事到如今你还笑得出来,看你之后还笑不笑得出来。” 兰陵王并着五十兵马,很快穿过林子,齐军大营已经焚烧殆尽,一片荒凉,周军把能抢的都抢走了,剩下一片焦黑色的残垣断戟留给他们。 兰陵王带催马进入营地,齐军营地之中零零星星的躲藏着几个北齐的士兵,听到马蹄声,还以为是周师前来二次抢掠了,吓得瑟瑟发抖不敢露面,仔细一看,竟然是兰陵王。 “大王!!” “大王……大王您可回来了!” “营地……咱们的营地,粮草全都给烧了!” 仅存的几个齐国士兵立刻围上来,哭着向兰陵王高长恭诉说,高阿那肱命令倾巢出动,粮草在营中根本没人看管,周师军队进来之后,把能搬走的粮草全都带走了,不能搬走的一把火烧干净。 兰陵王环视着焦黑的营地,一派荒凉,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其实这个场景他早就想到了,在高阿那肱不听劝解,执意倾巢出动之时,兰陵王便已经想到了,一点子也不意外。 然,如今真真儿的眼看到这荒凉的场面,心中还是免不得升起一股悲愤,也不知是该愤怒杨兼的狡诈,还是该悲伤齐军的内乱。 兰陵王再睁开眼目,眼中的悲凉已经全部敛尽,眯了眯眼睛,沉声说:“不必着急,本王已经捉拿周师主将,可以用周师主将作为人质,来和周军对峙。” “呵呵……”杨兼还挂在马背上,却突然发出轻笑的声音,笑声越来越浓郁,笑的杨兼整个人吊在马背上打晃。 兰陵王冷声说:“你笑甚么?” 杨兼抬起头来,说:“你想用我做人质?打错算盘了罢?倘或兼的二弟三弟还在潼关之中,你还能要挟一二,有些作用,但是现在兼的二位弟亲已经离开潼关,取道平阳,你还用兼来威胁甚么人?是威胁骠骑大将军宇文会么?骠骑大将军乃是大冢宰宇文护的三子,你可别忘了,大冢宰与我们隋国公府势同水火,你虽远在齐地,也该听说过罢?” 杨兼随即又说:“难不成,是用兼作为人质,要挟齐国公宇文宪?齐国公也是大冢宰之人,他们两个能在军中,完全是大冢宰为了提防兼,派来的监工……所以为兄才说,小四儿你打错了算盘,你抓住了为兄,根本毫无用处。” 兰陵王听到此处,瞥斜了一眼杨兼,说:“原你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杨兼挂在马背上还挺清闲,摇摇头,说:“可为兄觉得,小四儿你才可怜,起码我不姓宇文,在他们宇文一家子眼里,我可不是自家人,但你不同,你姓高啊……” 北周的国姓乃是宇文,宇文护是小皇帝宇文邕的堂兄,这宇文一大家子都是沾亲带故的。北齐的国姓乃是高,兰陵王高长恭系文襄帝高澄的第四子,算起来,的确是北齐的自家人。 杨兼复又说:“自家人不相信外家人,这也有情可原,而你们自家人都不相信自家人,啧啧,所以说,还是小四儿你更惨一些,为兄不能和你比惨。” “你!”兰陵王猛的一眯眼目,出手如电,劈手拽住杨兼的衣襟,竟然一把将杨兼从马背上拽了下来,嗓音沙哑到了极点,粗粝的说:“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么!?” 杨兼即使被拽住衣领,也丝毫不见慌乱,笑了笑,好似没个正行,一副纨绔的模样,感叹的说:“别说,真不愧是美男子,你生气的模样也挺好看的。” 他说着,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低声说:“你真的不敢,倘或你敢杀了兼,现在的兼……已经是个死人了。” 兰陵王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揪住杨兼衣襟的手竟然在打颤,似乎被杨兼的话气得立时便要炸裂,但是竟没有半点法子,只好受着这气。 因着杨兼说的都对,兰陵王就算再生气,也不能拿杨兼怎么样,他们现在没有粮食,损兵折将,只剩下最后这么点子兵马,正孤注一掷的用杨兼作为人质,与周师谈判,杨兼虽然是人质,但对于兰陵王来说,也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兰陵王粗喘着气,死死盯着杨兼,但他冷酷的目光一点子用也没有,戳在杨兼的身上,没有一点子伤害,最后只能自己气自己,松开了手,冷声说:“来人,把周师俘虏押解下去,好生看管!” “是,大王!” 齐军士兵推搡着杨兼关进营中牢房,牢房阴暗潮湿,因着是夏日,还有些闷热,“嘭!”齐军士兵狠狠关上牢房大门,一句话不说转身离开。 杨兼被推进牢房,定眼一看,这昏暗逼仄的牢房之中,竟然已经有了一个囚徒,不是旁人,正是他们在潼关城门之上,见到过的俘虏宇文胄! 宇文胄乃是宇文会的堂兄,是大冢宰宇文护的侄儿,早年便被齐军俘虏,一直没有放回,这会子被高阿那肱带到了潼关,作为要挟。 杨兼之前在城门上遥遥的看过一次宇文胄,城门太高,因此看的不怎么真切,只能看到宇文胄浑身染血,裹着黄沙和泥土,被拖拽在无边的荒凉之中。 这会子近距离一看,宇文胄的面颊和眼眶凹陷,身躯虽然生得高大,却严重的营养不了,瘦的几乎只剩下皮包骨头,身上的伤口根本没有清理包扎,有的地方已经溃烂化脓,手臂呈现扭曲的姿态,骨折之后没有处理过。 宇文胄慢慢抬起眼皮,眼神麻木的盯着杨兼,杨兼也看了一眼宇文胄,抻着脖子对外面的看守喊着:“兼的手还绑在身后呢,你们齐人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么?” 齐军士兵不理会杨兼,兰陵王特意吩咐过了,绝对不要和杨兼搭话,杨兼狡诈多端,不得不防,那士兵听到杨兼隔着牢房喊,因着不想和杨兼搭话,便走远了一些。 杨兼挑了挑眉,下一刻面色凝重起来,立刻来到宇文胄身边,蹲下来低声说:“不必担心,兼是来救你出去的。” 宇文胄麻木的眼目突然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启,声音干裂而沙哑,仿佛是最粗糙的老树皮。他一开口杨兼便听出来了,宇文胄的嗓音绝非他原本的声音,也不是因为干渴而至,必然是用过吞碳之类的酷刑,才会如此沙哑粗粝。 宇文胄低声说:“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就在他说过之后,便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极其粗重,大踏步往牢房而来。 “哐!!”来人粗暴的拽开牢门,月光下,那人脸面阴狠,挂着狼狈的擦伤血丝,一头鬓发凌乱不堪,介胄也斑斑驳驳,竟然是做了逃兵的武卫将军高阿那肱! 高阿那肱被宇文会和宇文宪偷袭,兵马大乱,自己首先做了逃兵,滚下马背之后惊慌不堪,拔腿便跑,一溜烟儿没影了。 高阿那肱躲了大半夜,一直不敢出来,眼看着齐军营地的火焰熄灭了,杀声也不见了,这才偷偷的往回逃命。 高阿那肱可谓是九死一生,跑回齐军大营之后,便听说兰陵王仅仅凭借五十人,便捉拿了周军的主将镇军将军杨兼,一时间又是气愤,又是羞愤,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头发也没梳理,介胄也没整理,怒气冲冲便赶了过来。 “竖子小儿!!!”高阿那肱恶狠狠的拽开牢门,一把将杨兼从里面拽出来,怒骂:“今儿个我便要给你一些颜色看看,该死小儿,还是个汉儿,你懂个屁!” 杨兼的双手还绑在身后,被高阿那肱一把拽出来,根本没有反抗,高阿那肱一路拖拽着杨兼,说:“你不是阴险吗!你不是耍诈吗!好啊,我就看看你现在还怎么使诈!” 高阿那肱把杨兼拖到营地的空场上,将杨兼绑在牙旗之上,抽出一根马鞭,瞪着眼目狞笑,说:“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汉儿还笑不笑得出来!” “啪!!!” 马鞭应声抽下去,杨兼的脸面瞬间偏向一旁,鞭子的尖端染血,鲜血滴滴答答的顺着杨兼的下颌滚落下来,“滴答——滴答——”落在满是焦土的营地上。 “如何?!”高阿那肱哈哈大笑,说:“看你还如何嚣张!” “啪——” 第二鞭子也快速落下,这次马鞭卷在杨兼的脖颈上,也是立刻见血,脖颈的皮肤比一般的地方都柔软许多,被鞭笞的皮肤瞬间爆裂,肉屑卷向两侧,可谓是皮开肉绽。 “快……快去禀报大王。”在一边的士兵立刻悄声传话,似乎是怕高阿那肱这么打下去,杨兼必死无疑。 杨兼被打了两记,疼痛的感觉席卷而来,带着尖锐的撕裂感,脸颊和脖颈上火辣辣的,高阿那肱专门往没有介胄遮挡的地方打去,一面猛挥马鞭,一面嘶声大吼:“该死汉儿!!今日我便叫你见识见识我武卫将军的手段!” 高阿那肱第三鞭子抽下来,杨兼的头冠被鞭笞的碎裂,鬓发直接披散下来,黑色的长发沾黏着血水,遮住脸面,杨兼微微垂头,一句话没说,突然没了动静,好像被打得昏厥了一般。 “住手!” 高阿那肱狠狠抬起手来,准备第四次鞭笞,就在此时,突然有人大步从幕府营帐中走了出来,正是兰陵王高长恭。 高长恭已经除去了鬼面具,面容肃杀阴沉,大步走向高阿那肱,说:“武卫将军,你这是做甚么?!” 高阿那肱掂着手中染血的鞭子,说:“做甚么?!难道大王看不出来?本将军在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周贼!” 兰陵王沉声说:“高将军,此子乃是周师主将,长恭好不容易才抓为俘虏,我军能否有最后的转机,都压在这俘虏身上,高将军为何如此鲁莽,说动刑便动刑?” “鲁莽?!”高阿那肱因着兵败,不但损兵折将,还丢了颜面儿,这会子不知道反思自己,反而觉得兰陵王是在讽刺自己,他恼羞成怒的说:“大王你可搞清楚,我才是这个营地的主将!就算我输的一兵一卒不剩,我也是这个营地的主将!周贼俘虏,我说了算!” “呵、呵呵……” 就在高长恭与高阿那肱争论之时,突听沙哑轻微的笑声,卷着沉闷的夏风而来,二人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是杨兼! 杨兼被绑在牙旗的残骸上,足足挨了三鞭子,不过并没有昏厥过去,他垂着头,黑色的鬓发披肩而下遮住了颜面,血水滴滴答答顺着下巴往下流,他一动不动,高阿那肱只当他是晕了过去。 原杨兼并没有昏厥过去,只是一时没有出声,听到兰陵王和高阿那肱的争论,不知为何突然发笑,他们的话似乎触动了杨兼最深的笑点,杨兼双肩发颤,黑色的长发也跟着颤抖起来,随即一点点,缓缓的抬起头来。 血水顺着杨兼皮开肉绽的伤口慢慢流淌,划过杨兼的面颊,一直流淌到唇角,杨兼的眼眸呈现血红色,他伸出舌尖,轻轻的舔舐了一下唇边的血水。 预料之中的味道,腥甜中夹杂着苦涩,原来不只是甜食,鲜血也能让杨兼感觉到那种发狂的兴奋…… 杨兼的笑声从沙哑的低笑,渐渐演变成癫狂的大笑,高阿那肱冷喝说:“死到临头,你竟还能笑得出来?!” 杨兼血红的眼眸凝视着高阿那肱,说:“兼为何笑不出来?兼诚不知,自己竟是如此抢手之人。” “你这猘儿!”高阿那肱嘶声力竭大喊:“好!!今日我便让你看看我的厉害!便阉了你这猘儿,堂堂镇军将军变成了阉人,看你还如何发笑!?” 高阿那肱说着,回身“嗤——”一声抽出身边士兵的兵刃,大跨一步便要冲上去。 兰陵王眼睛一眯,“啪!”一声握住高阿那肱的兵刃,手腕一转,登时紧紧合上刀鞘,低喝说:“高将军,闹够了没有!这里是军营,不是你宣泄怒气的地方!” 高阿那肱的兵刃被兰陵王死死的合着,他的武艺不比兰陵王,不甘示弱的怒吼:“高肃!你身为我大周臣子,竟然处处维护这个周贼!你敢说自己没有叛变!?” 高长恭脸色肃杀冷漠到了极点,冷冷的说:“这俘虏乃是我军与周军对峙的人质,本王是不是叛变,高将军心中清晰的很,倘或不是高将军一意孤行,断送我军两万之众,本王也不必如此维护一个俘虏!” 杨兼看到二人对峙,挑唇笑说:“你们二人怎么打上了?不是要鞭笞于兼么?到底打是不打?不打我都要睡着了。” 高阿那肱被杨兼气的头发恨不能竖起来,偏生兰陵王拦在跟前,不让高阿那肱对杨兼用刑,高阿那肱的怒气无处宣泄,“嘭!”使劲将马鞭扔在地上,将地上的焦土激起老高,说:“好好好!高肃,我这就修书一封,上禀朝廷,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叛变的罪名坐不坐得实!” 高阿那肱说罢,转身便走,愤愤然钻进营帐之中,不见了踪影,兰陵王眼看高阿那肱离开,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挂着血迹的杨兼。 杨兼脸面上虽然挂着血迹,但浑然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兰陵王幽幽的盯着他,随即开口说:“你是故意激怒高阿那肱的罢?” 杨兼奇怪的说:“此话何讲?” 兰陵王笃定的说:“你言辞挑衅,高阿那肱刚刚兵败,颜面尽失,你稍微一勾手他必然立刻上钩,恨不能扒你的皮食你的肉,但是你又算准了,本王会用你做人质与周师对峙,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高阿那肱杀了你,所以……你是故意激怒高阿那肱,好让我们反目成仇的?” 兰陵王虽然是问话,但是他的语气完全没有疑问,反而十足肯定,似乎已经看穿了杨兼的“诡计”。 杨兼笑了笑,说:“真不愧是兼拜把子的兄弟,说实在的,大兄越来越欣赏你了。” 兰陵王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一眼满身血迹的杨兼,虽然只是三鞭子,但高阿那肱气力惊人,形如一座高山,一身都是肌肉,杨兼的身量对比起来是万不够看的,不说大话,高阿那肱十鞭子便能要了一条人命,这三鞭子下去,杨兼也算是丢了三分之一的性命了。 兰陵王蹙眉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为了挑拨我军的干系,你连命都不要了么?” 杨兼幽幽一笑,抬起眼眸凝视着兰陵王,说:“因为……我是一条疯狗啊。” …… “大将军!齐国公!齐贼遣来了使者!” 潼关大营之中,尉迟佑耆快速冲入幕府营帐,顾不得甚么礼数,说:“齐贼的使者就在外面,说是……说是带来了镇军将军的消息。” 众人还在商讨策略,骠骑大将军宇文会立刻说:“果然是他们抓走了镇军将军?!齐贼的使者在何处?立刻带进来!” “是,大将军。”尉迟佑耆快速离开营帐,没一会子北齐的使者便走了进来,那使者手中托着一个红色的锦合,恭恭敬敬的说:“大齐使者见过各位将军。” 宇文会是个暴脾性,立刻上前一步,恶狠狠地说:“你们齐人当真是够胆识,现在还敢踏入潼关?” 北齐使者笑了笑,恭敬的说:“将军有所不知,此次外臣前来,是为了奉上贽敬,我忘说了,前些日子镇军将军送来了一份贽敬之礼,我王十足喜爱,因此这会子便奉上回礼,还请各位将军笑纳,不要嫌弃。” 北齐使者所说的贽敬,可不就是那件中官的衣裳么?因为这件衣裳,兰陵王与周贼“有染”的事情算是传开了,北齐立刻派遣了武卫将军高阿那肱调换兰陵王。 众人狐疑的看向北齐使者手中的红漆锦合,宇文会说:“合中何物?” 北齐使者只是说:“外臣也不知贽敬为何物,我王说了,各位将军一看便知。” 宇文会当下上前,一把抢过盒子,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锦合中竟然有股子血腥味儿,宇文会当即打开锦合,伴随着“咔嚓”一声,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锦合里装的是一件衣裳,但并非中官的衣裳,也并非甚么不正经的衣裳,而是一件染血的介胄…… 尉迟佑耆立时认出了介胄:“这是镇军将军的介胄!” 宇文会脑袋里轰隆一声,一把揪住北齐使者的脖颈,直接将人拽起来,说:“竖子!!” 北齐使者也有些慌了,赶紧挣扎了两下,差点被宇文会一把掐死,连声大喊着:“将军们别误会,镇军将军尚在我军营中,只是……只是受了一些轻伤,并不严重,并不严重!” 宇文宪连忙拦住宇文会,生怕他真的把北齐使者一把掐死,说:“大将军,稍安勿躁,听他把话说完。” “哼!”宇文会劈手将北齐使者扔在地上,那北齐使者失去了桎梏,整个人一晃,“咚!”坐了一个大屁墩儿,却也不敢执拗,从地上爬起来,说:“贵军的镇军将军,的确在我军营中……做客。我王说了,镇军将军金贵无比,我王想要用镇军将军交换贵军俘虏的一万士兵。” “一万?!”宇文会差点子给气笑了,说:“交换一万士兵?!你们这是狮子大开口罢!” 北齐使者说:“大将军不忙着拒绝,可以考量考量。” 宇文会眯着眼睛思虑,宇文宪淡淡的说:“使者远道而来,请先下榻歇息,待我们考虑清楚,再请使者回话不迟。” 北齐使者很快退出幕府营帐,他前脚刚走,后脚万忸于智便冲进了幕府营帐,说:“齐贼想用镇军将军交换一万俘虏!?分明便是狮子大开口!不行,绝对不行!” 有人应和说:“是啊!咱们好不容易俘虏了齐军一万,这可不是小数目,只要咱们拿捏住这些俘虏,齐军的粮草也烧了个精光,必然会退兵!没必要受他们胁迫!” “是了是了,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倘或咱们不交换俘虏,镇军将军岂不是……” 宇文会一听,万忸于智摆明了不想用俘虏交换人质,想让杨兼干脆死在齐军,气得他指着万忸于智大骂说:“你安得甚么心思?!这一万俘虏也是镇军将军的计策,倘或没有镇军将军出谋划策,哪里来的一万俘虏,现在倒好,你们反倒过河拆桥!” 万忸于智说:“骠骑大将军,这话不能这样说啊,镇军将军被俘,又不是卑将的错?错就错在镇军将军思虑不周,和卑将有甚么干系呢?再者说了,这一万俘虏数目天大,卑将有所考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啊。” “你这龟孙子!就是讨打!”宇文会立刻上前,举起拳头就要去揍万忸于智,想他在京兆里,就是一个土霸王,而万忸于智乃是地头蛇,谁也不服气谁,自然闹得不可开交。 尉迟佑耆冷声说:“如果万忸于将军不打算交换人质,我尉迟佑耆便是单枪匹马,也要去把镇军将军救出来!” 眼看着幕府营帐变成了菜市场,众人吵闹不堪,齐国公宇文宪蹙眉说:“不要吵了,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诸位都冷静一些。” 宇文会一听,因着心中怒气积攒,矛头突然转向宇文宪,不分敌我的一通扫射,说:“别以为我不知,你巴不得隋国公世子死在外面儿呢罢?你素来与他便有嫌隙,是也不是?!” 万忸于智立刻开始和稀泥,说:“大将军,这一码归一码,虽齐国公与隋国公世子多有不和,但那都是传闻,在这种用兵大事儿上,想必齐国公必不会公报私仇的!骠骑大将军您这么说,好似是齐国公联合齐贼一般。” 万忸于智明显是挑拨离间,从中捣鬼,宇文会又是个暴脾性,即使宇文宪再冷静,也只是单方面的冷静,这会子更是吵得不可开交,整个幕府大营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哗啦……” 就在此时,一个小小的人影突然打起幕府的帐帘子,从外面矮身钻了进来。他个头矮小,还不足旁人一半的身量,年纪也很小,圆圆润润的小脸盘子,奶白色的皮肤好像最细腻的米糕,两颊粉嫩,又像是杨兼亲手做成的奶香小寿桃。 是小包子杨广! 杨广从外面走进来,他负着手,微微蹙眉,年纪虽小,但自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派头,扫视了一眼吵闹不堪的众人,“嘭!”一声拍了一下案几,声音虽然奶声奶气,却带着不可违逆的威严,说:“都不要吵了。” 众人听到声音,下意识的住了口,目光全都凝视着小包子杨广,小包子杨广似乎觉得自己的身量不够高,站在一群人之中太过低矮,于是垫着小脚丫,手脚并用,小腿蹬了好几下,爬上案几,站在案几之上,抖了抖小肉手,他的手中捏着一张类似书信的东西。 杨广说:“这是镇军将军临行之前,留下的书信。” 众人面面相觑,宇文会诧异的说:“书信?” 宇文宪眯眼说:“镇军将军临行之前……留下过安排?” 杨广煞有见识的点点头,一张肉嘟嘟的小脸蛋儿随着点头的动作还颤了颤。 万忸于智似乎并不相信,说:“镇军将军将书信交给你这个奶娃娃?” 杨广唇角一挑,随着冷笑的动作,肉嘟嘟的脸上还荡漾起一个“冷酷”的小酒窝,淡淡的说:“信与不信,你们读过便知。” 宇文宪第一个接过书信,将信件展开,一看上面的内容,无论是宇文宪,还是宇文会或者尉迟佑耆,登时相信,这信件绝对出自杨兼之手,绝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伪装。 一来,是这信件的字迹十足清奇,仿佛要开创一种新的笔体,字形“放浪”,着实难以捉摸,宇文宪可以肯定,即使是书画大家,也绝对难以模仿的如此活灵活现,惟妙惟肖。 宇文宪沉吟了一番,说:“这字迹……的确是镇军将军手书。” 这其二,信件上的语气口吻,透露着一股通俗又市井的气息,也绝对不是旁人可以伪装的。 宇文会也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子说:“这辞藻……也的确是镇军将军本人无疑。” 众人都没想到,杨兼临行之前,竟然留下了一封书信,而且这封书信没有交给任何人,只是交给了杨兼的小儿子,一个半大的小包子。 上面写着,此时自己可能已经被兰陵王俘虏,不过让大家不要惊慌,因为这一切都是连环计中的一个小小环节…… “甚么!?”万忸于智震惊的说:“连、连环计?” 杨兼先是搓饭、送衣服,成功的把兰陵王从主将的位置上撸掉,继而让杨整和杨瓒领三万大军离开,又亲自下厨做糕点送到齐军营中,紧跟着伪装偷袭邺城,成功俘虏齐军一万兵马,这竟然都不算完,计策还没有到头。 杨兼在信上说,高阿那肱刚愎自用,势必会倾巢出动,兰陵王虽然从主将的位置上被撸掉,但是绝对不会看着高阿那肱毁掉齐军,一定会想尽最后的法子。 其实杨兼并非真正大意,才被兰陵王抓住的,他早有准备,算准了兰陵王会来一个釜底抽薪,抽薪止沸,毕竟眼前的局面,兰陵王想要扭转乾坤,只能从俘虏主将下手,还能勉强挤出一线生机。 所以说,杨兼并非真正大意,断送了自己,而是故意卖给兰陵王一个破绽。 宇文会立刻说:“快!看看下面怎么说!” 杨兼既然算的如此精妙,宇文会觉得,必然还有后招,应该也写了该如何对付眼下的场面。 果不其然,杨兼在信上的确也有说明…… 兰陵王抓到杨兼之后,势必要用杨兼来扭转乾坤,力挽狂澜,粮饷是一部分,俘虏也是一部分,杨兼猜准了,兰陵王要用自己交换齐军被抓的俘虏。 宇文宪眯眼说:“镇军将军的意思是……让咱们同意交换俘虏。” “同意!?”万忸于智第一个反驳,说:“为何同意交换俘虏!?一万俘虏,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倘或交换回去,这偷袭的一仗岂不是白打了?小娃带来的书信,绝对不是镇军将军手笔!你这小娃,一面顽去,幕府乃是军机重地,不是你耍的地方!” 杨广眯着圆溜溜的猫眼,冷笑了一声,说:“镇军将军为何要交换俘虏,各位不妨看下去。” 杨兼留下书信,其实杨广早就看过了,所以当宇文会宇文宪凯旋之时,没有看到杨兼,众人吃惊纳罕,而杨广却不怎么吃惊,原因为他……早有准备。 杨兼临走之前,将最重要的“锦囊妙计”交给小包子杨广,其实正是因为小包子年纪小,没人会注意小包子,交给旁人都容易走漏风声,唯独交给小包子,越是不可能的事情,便越是稳妥。 不过杨兼不知自己的便宜儿子,其实并非一个甚么事儿都不懂的小包子,杨广等杨兼离开之后,早早读过书信,不得不说,杨兼这一出连环计,一环扣一环,精妙的很。 众人也和万忸于智想到一起去了,杨兼故意让兰陵王俘虏自己,还要让他们同意交换人质,如此一来,这齐军的一万俘虏,岂不是白抓了?一直在做无用功。 杨兼果然还有后话。周师出其不意,俘虏了齐军的兵马,如此一来,大批量的兵马需要送入潼关之内,这么多人马浪费口粮不说,因着人数众多,还有可能生出反心。 历史中赫赫有名的战神白起,这辈子唯一的“黑点”可能就是下令坑杀了赵卒四十万俘虏,但很多人也觉得,当时的白起无能为力,如果不下令坑杀,反过来被坑杀的,很可能就是自己人。 如今的潼关有异曲同工之处,潼关军内部不和,万忸于智不肯借兵马援助他们,还在处处使绊儿,杨兼的一万先锋还不到用兵的时候,齐国的一万俘虏就像是烫手的山芋,扔了可惜,但是贸然吃下肚子又会把自己烫坏,得不偿失。 与其将齐国俘虏留在潼关浪费口粮,日日担惊受怕,还不如卖给兰陵王一个人情,用这些俘虏交换人质。 万忸于智说:“说不通!说不通!还是说不通!” 他一连喊了三次说不通,又说:“就算一万俘虏不好安置,镇军将军也没有道理把自己送到敌军手中,他图甚么!?” 宇文会也挠了挠头,心中同样有一问,杨兼到底图甚么? 宇文宪一直在沉思,没有开口,这时候终于开口,幽幽的说:“离间。” 无错,的确是离间。 杨广身为一个过来人,比他们看的都透彻,别看他现在是个奶娃娃,但小包子的瓤子,可是亲自带兵统一天下,令四夷臣服的一国之君。他一眼就看穿了杨兼的“诡计”,正是——离间! 杨兼作为俘虏,高阿那肱恨杨兼恨得牙根痒痒,兰陵王虽也同样气愤杨兼,但到底冷静沉稳,绝不能让高阿那肱对杨兼下毒手,如此一来,一来二去,高阿那肱与高长恭的隔阂必然越来越深。 高阿那肱又是北齐太子眼前的红人,有他在北齐皇帝和太子前面嚼舌头根子,不怕高长恭不被怀疑,杨兼的目的正是进一步分裂高长恭和北齐的干系。 要知道,北齐的天下,并不是北齐皇帝支撑下来的,而是北齐三将支撑下来的。北齐三将就好比北齐的顶梁柱,打断了高长恭这一根顶梁柱,大厦将倾,势不可挡,怎么算起来,都比齐国的一万俘虏来的合算。 “疯子!狂人!”万忸于智看完了书信,不由喃喃说:“怎么会有人能拿自己做诱饵!?” 不得不说,其他人也有同感,杨兼的计划虽然周密,但是杨兼俘虏了齐国一万兵马,狠狠的打了高阿那肱的脸面,高阿那肱见到了杨兼,有一百种,甚至一千种法子让他生不如死,杨兼思虑如此周全,必然不会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却还是用自己做诱饵,果然是个狂人…… 宇文宪沉声说:“既然镇军将军已经留下了后手,我们便按照信件上的计划行事。” 宇文会点点头,说:“好,我同意。” 尉迟佑耆眯眼说:“既然是镇军将军的计划,佑耆也赞同。” 北齐使者等了一会儿,很快便被叫回了幕府营帐,齐国公宇文宪说:“劳烦使者回去通传,就说我军愿意用一万俘虏交换镇军将军,但还有另外一个条件。” 北齐使者震惊不已,没想到他们真的愿意交换,连忙说:“甚么条件?还请明示。” 宇文宪说:“你齐军手中可不只是一个人质,倘或想要交换俘虏,除了镇军将军之外,人质宇文胄也要一并交换。” “这……” 北齐使者刚一犹豫,宇文宪已经凉飕飕的一笑,他平日里不怎么苟言笑,给人的感觉斯文儒雅,如今突然笑起来,莫名带着一股子凉意,说:“倘或齐军拒绝,那咱们就一拍两散,明日正午还不见二位人质,我便下令,砍下一万俘虏的项上人头,抛出关门,你们家大王便等着给这些俘虏收尸罢!” 宇文宪说完,不给北齐使者还嘴讨价的机会,立刻下令说:“送客!” …… 北齐营中,将士们已经尽力收拾残害,但是营中残烧殆尽,几乎收拾不出来,只能勉强将推倒的营帐扎起来,又从烧焦的粮草中抢救出一些还能入口的余粮。 就在这样的荒凉之中,派遣而出的北齐使者踉踉跄跄的跑回来,大喊着:“大王!大王,好消息啊!周师答应交换俘虏了!” 天边已经泛白,兰陵王一夜未眠,静等着使者回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脸上可算是露出了一些喜色,说:“好,太好了!” 北齐使者又说:“但是对方还有另外一个要求,要求一同交换人质宇文胄,且今日正午之前,便要交换,时辰很紧。” 兰陵王眯着眼睛说:“立刻着手准备,本王亲自率兵交换!” “是……” 使者还没能答应下来,便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武卫将军高阿那肱大步走出来,恶狠狠的说:“交换人质?!我这个主将还未答应,谁敢交换?!” 兰陵王冷冷的扫了一眼高阿那肱,转头对使者说:“你去准备。” 使者不敢多说,赶紧低头快跑,小跑着往牢房而去,准备去提两个人质。 杨兼面上还挂着血道子,鲜血凝着他的鬓发,并着另外一个人质宇文胄,二人很快便被齐军从牢狱中提出来,刚来到营地空场,便听到高阿那肱的吼声说:“这个营地我是主将,我说了才算!高肃,你果然是周贼的细作罢?!竟然要用人质去交换俘虏,你可知道,镇军将军乃是周贼的先锋,只要先锋一死,周贼的兵马不攻自破,看他们还如何攻打晋阳!?你却执意要用周贼的先锋去交换俘虏,是何用心!?” 兰陵王眯着眼睛说:“高将军此言差矣,我们的确俘虏了周师的先锋,但是难道高将军看不出来么,周师的先锋根本就是个诱饵,只是前行探路的马前卒,周师死不死一个先锋,对他们来说根本无足挂齿!” 杨兼不由多看了一眼兰陵王,高长恭果然是个人才,难得看得如此通透,对于小皇帝宇文邕来说,杨兼的确只是一个诱饵,一块敲门砖罢了,即使杨兼死了,小皇帝还会派人来顶替,说不定直接派遣万忸于智来顶替,再简单不过。 兰陵王又说:“杀一个周师先锋对我军根本毫无利益!反倒是那一万俘虏,那一万兵马都是跟着高将军出生入死的兄弟,因为高将军的指挥失策,足足一万人被俘,倘或不交换俘虏,一万兵马今日正午便会人头落地,到时候血流成河,高将军于心何忍!?” “于心何忍?”高阿那肱一点子也没有愧疚,反而说:“战场不是讲究妇人之仁的地方,你乃是我大齐的子民,怎么比一个汉儿还要妇人之仁?” 兰陵王似乎被高阿那肱气笑了,说:“好,战场的确不是讲究妇人之仁的地方,但是高将军可也有想过,大军还未对垒,倘或传出我大齐弃战俘不顾的消息,士兵心寒,军心何如?还有谁,愿意给咱们大齐卖命!?” 潼关只是一个开胃菜,一旦俘虏被杀的消息传出去,齐军的军心定然会被动摇。 高阿那肱听到兰陵王这话,似乎已经没了诡辩的言辞,却执意说:“我是军中主将,交换不交换俘虏,我说了算!我说不换,你纵使是大王,也不能违逆军令!” 他说着,指向扣押杨兼和宇文胄的士兵怒吼:“押解回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释放人质!” 北齐士兵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眼看着天色已经大亮,如果不现在准备交换俘虏,怕是根本来不及了。 就在此时,杨兼突然爆发出“哈哈哈”的笑声,似乎兰陵王与武卫将军并不是在争论人质的问题,而是现场来了段儿相声,把杨兼给逗笑了,而且笑得不能自已。 高阿那肱眼眶尽裂,恨不能吐沫星子横飞,说:“猘儿!你笑甚么!?” 杨兼还是发笑,双肩不停的颤抖着,好似笑点清奇,笑得不能自已,断断续续的说:“太……太好笑了,各位不觉得好笑么?兼还是头一次被两个男人你争我夺,兼都不知,自己的魅力已经男女通吃了?你们说不好笑么?” “狗贼猘儿!!!”高阿那肱听他消遣自己,气的满脸涨红,“嗤”一声抽出佩剑,冲上前去便要砍了杨兼。 “当!!”兰陵王立刻引剑出鞘,阻拦住高阿那肱。 高阿那肱怒不可遏:“我今日便要杀了你这个猘儿!” 兰陵王拦在中间,杨兼被五花大绑,鬓发披散,面上还挂着血迹,却一点子不在意,态度悠闲得很,跨了一步躲在兰陵王身后,故意笑着说:“你要杀我,也要看我家老铁同不同意,你说是罢,老铁?” 高阿那肱浑身颤抖:“高肃!!你果然是叛徒!今日你不让我杀了这猘儿,你便是叛徒!!” “杀我?”杨兼的唇角扬起一个挑衅的笑容说:“好得很,兼等着你来杀我,今儿个你若真的杀了我,才算你有种,否则你可就是个食言而肥,没种的怂货,是了,那件中官的衣裳,看来应该转送给这位高将军才是。” “我杀了你——!!!”高阿那肱的天灵盖差点给杨兼气崩了,冲上去举剑便砍,兰陵王高长恭手腕一抖,并没有多用力,剑尖巧劲儿一挑,“铮——”的声金鸣,高阿那肱的宝剑脱手而出,直接插在地上。 高阿那肱被夺了剑,颜面更是难堪,手指兰陵王高长恭,狠狠的说:“高肃!好好好!你今日拦我,我便立刻修书一封,上禀朝廷,看看你这个叛国的罪名,坐不坐的实!” 他说罢,一甩袖袍,立刻大步离开。 杨兼从高长恭后背探头出来,似乎不懂甚么是见好就收,朗声说:“高将军,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回家告状去了?可万勿哭鼻子啊!你生的本就丑陋,这哭起鼻子,岂不是惨绝人寰的丑陋,吓坏了花花草草便不好了。” 高阿那肱的营帐登时传来“嘭!!!”的巨响,想必是在砸东西。 兰陵王幽幽的看了一眼杨兼,“嗤——”把佩剑收回鞘中,眼神已经近乎麻木,干练的说:“准备一下,出发,交换俘虏。” 潼关的城门上,骠骑大将军宇文会、齐国公宇文宪,还有蜀国公之子尉迟佑耆等人已经齐聚。城楼风大,撕扯着北周的旗帜,发出咧咧之响,四处除了风声,寂静无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一派肃杀之气。 “来了。” 宇文会耳聪目明,第一个开口说话。 小包子杨广也跟在队伍中,听到宇文会的话,因着个头太矮,根本看不到城门下的光景,于是立刻又蹦又跳,使劲伸着小脖子去看。 只见兰陵王头戴鬼面具,身后跟随着五十兵马,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虽只有五十兵马,但兵马列队整齐,丝毫不乱,足够看得出来兰陵王治军严明,不可小觑。 兰陵王的兵马在潼关不远处立足,便不再近前,宇文宪低头看下去,吩咐说:“把俘虏带上来。” 齐军一万俘虏,早就准备好,随着宇文宪的嗓音一落,士兵们押解着用绳索串在一起的俘虏,城门轰然打开,从关内慢慢开出。 宇文会高声大喊:“你们齐人的俘虏,已经带出来了,人质在何处?” 兰陵王也不废话,招了招手,身后的亲随立刻押解着一辆运送粮草的辎车缓缓而来,辎车停下来,士兵打起车帘子,从车子上押下二人。 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却犹如皮包骨头一般,几乎一碰便倒,浑身的血污模糊着脸面,根本看不清颜面,正是大冢宰宇文护的侄儿,宇文会的堂兄——宇文胄! 而另外一个被押解下辎车的人,鬓发披散而下,脸面和脖颈上竟然也挂着血痕,皮开肉绽,横在那张平日里温柔又俊美的容颜上,异常扎眼。 宇文会“嘭!”使劲砸着城墙,说:“这帮子龟孙子,竟然敢用刑!” 兰陵王朗声说:“可以交换人质了。” 兰陵王骑在马上,亲自押送着杨兼和宇文胄向前而去,骠骑大将军宇文会和齐国公坐镇在城门之上,尉迟佑耆下了城门来接人质。 双方在城门下方交换人质,杨兼双手被绑在身后,看向坐在马上一脸肃杀的兰陵王,笑了笑,说:“小四儿,辛苦你亲自送我们回来。” 兰陵王不开口,似乎知道杨兼的贫嘴都特有所指,所以不想接他的垃圾话,只选择沉默。 当即抱拳对尉迟佑耆说:“人质已经交换,还望周师信守诺言。” 兰陵王亲自来送人质,这里乃是潼关门外,如果周师接到了人质,反过来放箭或者出兵,兰陵王只有五十兵马,虽接到俘虏一万,但这一万齐军根本没有兵器,手脚也都被绑住,束手束脚根本无法应战,稍有不慎便会再一次被俘虏。 尉迟佑耆没有理会兰陵王,快步上前,眼看着杨兼满脸的血迹,都不敢碰他,着急的说:“世子!世子你怎么样?” 杨兼笑了笑,笑意十足温柔,带着一些安抚性,不过一笑起来便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不得不说,即使杨兼是一条疯狗,也觉得有些疼。 杨兼说:“无妨,小玉米,快扶着宇文胄,咱们上城楼。” “是!”尉迟佑耆立刻搀扶着宇文胄,别看宇文胄身材高大,足足比尉迟佑耆高出一个头,但他现在瘦的已经脱了相,尉迟佑耆又是习武之人,搀扶着宇文胄不在话下。 众人快速进入城门,宇文会一声令下:“关闭城门!” “关闭城门!!!” “关闭城门——” 潼关大门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仿佛野兽的獠牙一般死死咬合起来。 众人一进城门,宇文会、宇文宪等人立刻从城门上冲下来,一路快跑,宇文会大喊着:“怎么样,你没死罢?!” 杨兼只是被俘一天,因为“嘴贱”,挨了三鞭子,又饿了一整天罢了,并没甚么大事儿,说:“快找医官,给宇文胄看看伤势!” 宇文会看到堂兄宇文胄,几乎不敢相认,宇文胄没有人形,落魄到了极点,面容枯槁,手臂骨折扭曲着,身上没有一块好的皮肤。 宇文会气怒的哑声说:“齐人这帮狗贼!!快!医官呢!医官在何处!?” 小包子杨广也从城门上颠颠颠的跑下来,因为他个头小,腿也短,所以跑下来费了不少工夫。 杨广是第一个看到书信之人,第一个念头和其他人一样,都觉得杨兼是个狂人猘儿,否则如此,谁会把自己当做诱饵,深入敌营,只为了分裂敌方? 但杨广同时对杨兼又不得不佩服起来,不仅步步为营,而且手段癫狂,这样的人又可敬又可怕,杨广越发觉得,自己讨好杨兼的做法没有错,这样的人,讨好总比为敌要保险的多。 小包子颠颠颠跑过来,奶声奶气的说:“父父!” 他说着,根本无需任何酝酿,直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活脱脱一个小娃儿的模样,还十足可怜,好似特别委屈,嘴里喊着:“呜呜……父父——父父肿么受伤了,呜呜,窝给父父吹吹,呼呼便不疼了!” 小包子一面哭咽,一面“坚强”的给杨兼呼气,时不时还用小肉手擦着挤出来的眼泪,好似特别懂事儿的模样。 杨兼连忙把小包子抱在怀里,说:“乖儿子,父父不疼,我儿做的非常好。” “尊的……尊的咩?”小包子眨着大眼睛,倒着气儿,装作哭到打嗝儿的模样。 杨兼点头说:“自是真的,若不是我儿,计划怎么能如此成功?” 宇文会也说:“的确如此,谁也没想到,你竟把书信交给了一个小奶娃儿!倘或是一般的奶娃儿,那场面早就给吓哭了,这小娃子不可限量,当时可镇定着呢!” 当时的杨广的确十足镇定,杨广眼眸微微一动,恐怕宇文会多说,把自己的底细给揭穿了,便把小脑袋靠在杨兼胸口上,特别粘人的蹭了蹭,奶声奶气的说:“父父,抱抱!” 杨兼已经被小包子纯天然“不含糖”的代糖假萌彻底征服了,并没有在意宇文会的话,抱着小包子,温柔的哄着说:“乖,父父抱着你。” 就在众人说话的空档,突听城门上一阵骚乱,杨兼眯起眼目,说:“怎么回事?何处来的弓/弩手?” 潼关的城门之上,竟然冒出很多弓/弩手,一看便知道早有埋伏,此时全都冲出来,对着城楼下面的兰陵王等人射击。 宇文会抬头一看,说:“坏了!必然是万忸于智那厮!” 双方交换俘虏,杨兼在书信中强调过,一定不要伤害了兰陵王的性命,因为他的目的是招揽,兰陵王如此人才,如果能归顺自己,那日后的日子必然清闲不少。 万忸于智显然不这么想,如果趁着齐军交换俘虏没有撤退的空档,先发制人,出其不意,将兰陵王当场射杀,那么这个天大的功劳便是自己的了,也免得杨兼上禀朝廷,说自己不配合先锋队伍。 万忸于智打的好算盘,趁着杨兼他们不注意,便立刻下令弓/弩手射杀,杨兼眯眼说:“上城楼,快!” 众人快速冲上城楼,果然是万忸于智正在指挥弓/弩手,万忸于智眼看他们上来,不让弓/弩手停止射箭,反而大喊着:“快!放箭!一个不留!” 杨兼沉声说:“立刻鸣金,终止放箭!” 杨兼的面向本就不魁梧,也不虬髯,看起来温柔又儒雅,他如今脸上挂着伤痕,长发还披散而下,看起来更加没甚么威胁力。万忸于智不屑一顾,狡辩的说:“齐贼与我军不共戴天,手下的将士们恨不能扒掉齐贼的皮,啃烂齐贼的骨头,我这个将军纵使下令,将士们杀红了眼睛,也不一定会听啊!” “是么?”杨兼并没有与他废话,只是幽幽的笑了一声,随即将小包子轻轻放在地上,往前走了两步,就在万忸于智吃惊的目光下,杨兼突然伸手,一把扼住万忸于智的脖颈。 “嘭!!” “啊啊啊啊——” 随着一声轻响,还有万忸于智的惨叫,杨兼扼着万忸于智的脖颈使劲向后一撞,万忸于智感觉半个身子凌空,差点直接飞出城楼去,他双手连忙乱抓,大喊着:“不……不要松手!!” 但凡杨兼的手劲儿稍微一松,万忸于智必然掉下城楼,摔成肉泥。 杨兼的眼眸挂着血丝,唇角染着干涸的血迹,脸上的笑容依旧很温柔亲和,幽幽的说:“现在……你的将士,肯听你的命令了么?” “听!听听听!”万忸于智不敢执拗,大吼着:“鸣金!!谁也不许放箭!谁也不许放箭——” 万忸于智的士兵面面相觑,立刻放下弓/弩,箭雨这才平息下来。 杨兼冷笑一声,“嘭!”丢垃圾一般将万忸于智扔在一面,看也不看一眼。 杨兼站在城楼之上,向下看去,因着方才放箭,齐军有些慌乱,不过杨兼及时阻止,并没有甚么大碍。 他向下看去,兰陵王正好抬头向上看来,城楼虽高,但二人都知道他们对上了眼目。 杨兼挑了挑唇角,拢起手来,朝下朗声说:“老四,哪天你当真在齐地混不下去了,为兄不会记你的仇,你只管投奔过来,为兄还是会对你敞开宽宏的胸膛的。” 兰陵王的目光微微一动,眯眼冷声回话:“镇军将军安心,本王死也不会。” “诶,”杨兼温柔莞尔,还是拢着手朗声向下喊,用足以让潼关内外都听见的声音说:“凡事别把话说得这般满,这天底下能把话说得如此满之人,唯独为兄一人。” 兰陵王不屑一笑,说:“因着你神机妙算?” 杨兼摇摇头,一本正经,嗓音还颇有些自豪的隔空喊着:“非也非也,因着为兄脸皮足够厚,不怕现成打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一章 一种救赎 兰陵王吐息一窒, 突然有些后悔接口杨兼的垃圾话,沉默了下来,也不再说话, 调转马头,扬鞭催马,低喝说:“回营!” 杨兼站在城门上,还是向下喊着:“记住为兄的话, 哪天混不下去了,一定来投奔为兄!” 兰陵王这次学了乖,没有再接杨兼的垃圾话, 头也不回,毅然决然的纵马离开,身后一万俘虏也快速跟上, 很快撤退出众人的视线。 北齐军队撤退, 众人还想说些甚么, 便听到小包子奶声奶气的喊声:“父父!” 紧跟着是“嘭……”一声, 杨兼上一刻还好好儿的, “威风凛凛”的站在城头之上对兰陵王“挑衅示威”, 下一刻却突然失去了意识, 身子一歪,一头栽倒了下来。 “将军!” “世子!?” “快快!叫医官!医官!” 杨兼感觉身体很疲惫, 或许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懈了下来,脖子和脸面火辣辣的, 身体也没有了力气, 一口气没提上来,竟然直接昏厥在了城门之上,他昏厥之时, 还能听到四周慌乱的呼唤声。 杨兼也不知道睡了过久,朦朦胧胧的睁不开眼睛,即使知道自己在昏厥,也睁不开眼睛,身体用不出一点子力气,渐渐的,杨兼才感觉好转一些。 杨兼的脸上痒痒的,好像有一根羽毛似的,但感觉不是很真切,他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看“那根羽毛”到底是甚么。 一睁开眼目,没有看到羽毛,反而看到了一个圆圆润润,粉粉嫩嫩的雪白小包子,是他的便宜儿子杨广无疑了。 那在他脸上瘙痒的并非甚么羽毛,而是小包子在给杨兼上药。杨兼多半的伤口都在脸上和脖子上,高阿那肱那三鞭子,全都打在裸露的皮肤上,皮开肉绽,鲜血凝固,小包子趁着杨兼睡着,正在给他擦药。 “父父醒啦!”小包子杨广奶声奶气的呼唤了一声,随即睁大了眼睛,满满都是惊喜的模样。 杨兼艰难的点了点头,还有些没力气,虽然虚弱,但还是勉强笑起来,很是温柔的说:“父父没事,肯定是饿晕过去了。” 真别说,杨兼他自从被俘虏之后,一直没有用膳,肚子里饿得很。 小包子眼看着杨兼醒过来,满脸都是惊喜,随即脸面的表情快速的变化起来,眼看着小包子喜悦的表情慢慢变质,竟然说哭便哭,大眼睛含着泪泡,眼眶登时红彤彤,泪水瞬间蓄满,好像不堪重负的大坝,马上就要泄洪。 杨广的表情拿捏的恰到好处,眼泪也是收放自如,担心的表情之中还夹杂着一些许的委屈,把一个小孩子的情绪展现的淋漓尽致,他知道杨兼禁不住小娃娃的眼泪攻势,奶声奶气的呜咽着:“呜呜,父父!想父父!” “乖,不哭……”杨兼果然禁不住这个,百试不爽,百发百中。虽刚醒过来,身子上还没有力气,却极力安慰着小包子,说:“乖儿子,不哭不哭。” “嗯嗯!”小包子用肉肉的手背抹了抹眼泪,把自己抹成了一个小花猫儿,乖巧的使劲点头,一脸隐忍的模样说:“窝不哭,父父……父父会心疼哒!” 好一个油腻的小包子…… 不过真别说,倘或别人说这话,简直油腻的不能直视,偏生小包子说出这话来,那隐忍的表情恰到好处,反而不显得油腻,杨兼当真很吃这一套。 杨兼看着听话懂事的便宜儿子,突然温柔的笑了一记,那笑容无比温和,仿佛三月春风,带着一丝丝和煦与温暖,杨广看到这样的笑容,却没有被表象迷惑,心里咯噔一声,眯了眯圆溜溜的猫眼,暗道不好…… 就见杨兼笑眯眯的对他招手,说:“儿子,来来,一天不见,是不是特别想父父?” 杨广知道这是一个圈套,但只能硬着头皮,装做懵懂的模样,点点头,说:“想!想父父!” 杨兼循序诱导的说:“是不是也特别想给父父做抱枕?” 杨广:“……”就知道会这样。 小包子肉肉的小脸蛋僵硬了起来,明显卡了一个壳,咬着肉嘟嘟的小嘴巴不说话了。 杨兼露出受伤的表情,说:“儿子,父父的伤口又疼了,你不给父父做抱枕,父父的伤口会更疼的。” 杨广心底里翻了个白眼,不过还是奶声奶气的配合杨兼的说辞,板着小脸说:“父父,骗人不是好孩纸!” 杨兼按住自己的胸口,很是浮夸的说:“嘶……哎……真的很疼,怎生是好呢?” 杨广心底里又翻了个白眼,能让他这个暴君翻白眼之人,当真不多见,或许唯独杨兼这一人。 杨广也没有旁的法子,虽做抱枕有失体面,但说到底,自己现在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奶娃娃,谁会在意一个小娃娃的体面呢?杨广心想,反正都要讨好杨兼,自己也不吃亏。 小包子立刻迈开小腿跑过来,小肉手扒着床牙子,使劲倒腿儿往床上爬,“嘿咻嘿咻”两下,这才爬上来,壮士断腕一般,主动躺在杨兼身边,还抬起杨兼的手臂,一条龙贴心服务,将自己送到杨兼的胳膊下面,随即摆好杨兼的手臂。 杨兼登时欢心起来,笑得更加温柔,却莫名有一种大灰狼看到小红帽的喜悦,手臂一收,将小包子抱在怀里,下巴蹭了蹭小包子柔软的小脸蛋,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我儿果然又软又香,还有奶香味呢。” 杨广本想反驳,朕怎么会有奶香味?但仔细一想,罢了罢了,反驳也毫无意义,还不如省点口舌。 杨兼搂着小包子,戳戳脸蛋,摸摸小手,把杨广折腾的没了脾性,不过也就是一会子,杨兼堪堪醒来,身子还有些虚弱,又抱着这天底下最可爱的人体工学抱枕,精神慢慢放松下来,困倦席卷而来,很快便坚持不住,头靠着小包子合上眼目,陷入睡梦之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抱着小包子的缘故,杨兼并没有做奇怪的噩梦,对于杨兼来说,对小包子好,好似便是对自己好一般,没有人会因为愧疚去弥补杨兼童年的阴影,在这个世上,只有杨兼能弥补自己童年的阴影,对于杨兼来说,小包子好像就是杨兼的一种救赎。 杨广保持着“挺尸”的状态,听到耳边的吐息声慢慢平稳下来,这才松出一口气来,稍微侧了侧头,看向睡得正香甜的杨兼。 小包子那双圆溜溜的猫眼,轻微的眯起来,审视的打量着杨兼,瞬间变成了一双三白的狼眼。杨广一时陷入了迷茫,他生在贵胄之家,因为不是长子的缘故,想要上位需要比旁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杨广一辈子都在努力向上爬,对于他来说,父亲就是一个严苛的上级,杨广从未体会过过多的父爱亲情。 然,此时此刻,杨广莫名觉得杨兼的怀抱有些许的温暖,只是稍微迷失一会子,似乎不成问题…… 杨广这般想着,也觉得有些困倦,小脑袋一歪,抵着杨兼的头,也闭上了眼睛,慢慢沉入梦乡。 医官给杨兼诊治之后,留了伤药,写了药方,尉迟佑耆亲自去熬药,等药熬好了又亲自端过来,众人也准备趁着送药过来探探病。 众人打起营帐帘子走进来,便看到杨兼和小包子并排躺在榻上,两个人头抵着头,小包子睡得正香甜,圆圆的小脸蛋儿好像白皙细腻的大米糕,双颊因着沉睡的缘故,微微泛着蜜桃一样的粉红,小嘴巴微微张开,没有平日里的精明,这会子毫无防备的模样。 杨兼已经醒了,不过没有动,似乎是怕吵了儿子休息,正一脸“痴汉”的模样盯着小包子的小脸蛋儿,竖起食指,似乎想要戳一戳那蜜桃口味的白嫩米糕,另外一只手赶紧上来,一把握住食指,一脸纠结,想要戳一戳儿子的脸蛋儿,却又怕打扰儿子休息。 众人看到这一幕,眼皮都有些乱跳,不过杨兼这般生龙活虎,也就证明了他并没有甚么大碍。 “唔……?”小包子后知后觉,慢慢睁开眼睛,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面充斥着雾气,眨了眨长长的眼睫,一瞬间,迷茫的眼神一僵,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且是毫无防备的睡着。 杨广很少熟睡,无论是年幼之时,还是成为一国之君之后。年幼之时的杨广思虑很深,一直在想着如何讨好父母,成年之后的杨广又为了上位夺权各种奔波,即使最终成为了一朝天子,杨广也从未睡过一个好觉,没成想今日竟然睡得这般深沉。 尉迟佑耆见他们醒了,立刻捧上汤药,说:“世子,汤药好了。” 杨兼翻身坐起来,小包子杨广装作很懂事儿的模样,扶着父父坐起身来,把汤药递过来,奶声奶气的说:“父父!饮了药药,便不痛痛啦!” 杨兼接过药碗,顺手捏了捏小包子的小脸蛋儿,果然手感当真太棒了。 杨兼看着药汤满面纠结,却也不废话,仰起头来,直接将一碗汤药全都饮尽,微微蹙了蹙眉,低声说:“好苦。” 旁人吃药若是觉得苦,吃点甜味儿的东西遮一遮便是了,但杨兼不同,他这个人素来不能吃甜食,所以再苦也不能用甜味来中和。 小包子立刻又递上来一耳杯的水,奶声奶气的继续说:“父父,饮水!” 杨兼饮了水,冲淡口中的苦味,放下水杯说:“是了,兼有一件事儿,需要立刻去办,迟则有变。” 他这般言辞,似乎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儿,众人立刻说;“是甚么事儿?” 杨兼唇角一挑,露出一个分明温柔,却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说:“劳烦各位去散播谣言,就说这次兼能成功从齐军回来,都是因着兰陵王的功劳,兰陵王与兼有旧,所以故意放了兼回潼关,其实……兰陵王是周人的细作。” 宇文会眼皮一跳,说:“你这刚睁眼,便要算计兰陵王?” 尉迟佑耆迟疑的说:“世子如此三番两次的算计兰陵王,确实是……是要招揽的意思么?” 别说是尉迟佑耆了,其他人也没觉得杨兼是要招揽兰陵王的意思,总觉得兰陵王定然是得罪过杨兼,杨兼要对他“赶尽杀绝”了! 杨兼笑了笑,说:“放心,不会顽脱的。” “行!”宇文会说:“这种事儿交给我便是了,保证把谣言传得跟真的似的!” 果不其然,交给宇文会就是最好的,没有两天,宇文会便把这消息恨不能传遍大江南北,北齐的军营就驻扎在潼关以外,这么近的距离,自然也听说了兰陵王和杨兼有旧的消息。 虽杨兼是因着交换俘虏被放回来的,但是流言蜚语就是如此,传着传着,没谱儿的消息听多了,也觉得有那么回事儿了。 杨兼卧床修养了两日,感觉身子已经大好了,除了脸上和脖子上的伤疤不可能这么快掉下来。杨广为了讨好杨兼,每日里一天三次给杨兼上药,从来都是亲力亲为,简直就是一个孝顺好儿子的标杆。 杨兼抱着小包子,让他坐在自己怀里,毕竟小包子身量比较矮小,这样方便上药,小包子的动作十足谨慎,小心翼翼的给杨兼涂上药膏,奶声奶气的说:“父父,涂好啦!窝再给父父吹吹!呼——呼——还疼咩?” 杨兼哄孩子一般笑着说:“咦?当真一下子便不疼了,我儿真厉害。” 杨广:“……” 杨广听着杨兼这骗孩子的鬼话,还是挤出一个甜蜜的笑容,配合着杨兼说:“太好啦!” 他说着,扭着小身子从杨兼怀里爬下去,将伤药整齐的放在锦合中,一丝不苟的扣好盖子,随即又说:“父父等一等,窝去看看汤药好了没有!” 杨兼点点头,说:“不用跑,慢慢走着去就是。” 小包子点点头,异常乖巧,从帐帘子下面钻出去,一溜儿烟便不见了。 杨广来到膳房,进了膳房探头一看,尉迟佑耆并不在,这两日都是尉迟佑耆亲自给杨兼熬药,膳夫们一看到是小世子,便恭恭敬敬的说:“是小世子?小世子在找尉迟将军罢,尉迟将军方才端着汤药走了,怕是与小世子走岔了。” 杨广点点头,小肉脸蛋像模像样的板着,一旦不在杨兼面前,他其实也懒得伪装亲和软萌,素来都是板着一张老成的小脸蛋,看起来仿佛是个小大人,又有谁能想到,这软萌的小包子皮下,竟然是一个“名垂青史”的暴君。 杨广也不多话,转身离开了膳房,准备回营帐去,他刚走了几步,便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骠骑大将军!” “大将军!请留步!” 小包子个头很小,因此根本不显眼,打眼望过去,原来是万忸于智。万忸于智正好拦住宇文会的去路,笑的一脸谄媚,不知道要做甚么。 杨广素来心思深沉,凡事都多留一个心眼,看到这里,立刻脚步一拐,躲在旁边的营帐后面,暗暗观察起万忸于智和宇文会来。 万忸于智今日笑得格外不同,一张脸面好像要给挤成菊花儿,笑得都是褶子,谄媚的说:“大将军请留步,卑将有几句话想要与大将军说一说。” 宇文会似乎赶时间,不耐烦的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宇文会乃是大冢宰宇文护的第三个儿子,他头上虽有两个兄长,但是宇文会从小性子便十足跋扈,谁都不让,加之他生在贵胄之家,父亲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素来不用看旁人脸色,有甚么话都说的很直。 万忸于智听到这里,脸色登时僵硬起来,一半是怒气,一般是尴尬,一副强忍怒气的模样,笑容比方才还要假了许多,硬着头皮开口说:“其实……卑将是来与大将军说一说……镇军将军之事的。” “镇军将军?”宇文会看向万忸于智,说:“有甚么好说的?” 万忸于智压低了声音,偷偷摸摸的说:“大将军,卑将知道,这隋国公府素来与大冢宰不和,那是势同水火,势不两立。镇军将军做过人质,大将军不防利用这个说辞,上禀朝廷。再者,镇军将军与齐贼兰陵王的干系不一般,一口一个为兄,一口一个弟亲的,若是给镇军将军扣上一个通敌卖国的谋反罪名也不为过,大将军您说对罢?” 杨广听到这里,眯了眯眼睛,这个万忸于智仗着自己的老爹是曾经的八大柱国,便如此嚣张肆意,杨广是个过来人,他知道这个万忸于智,并不是甚么有本事的货色,也不是燕国公的嫡子,战功没有两件儿,但是混得比他头上的兄长都好,在未来更是混出了一个齐国公的名堂。 无错,齐国公。 宇文邕去世之后,他的儿子上位,因为忌惮皇叔宇文宪的威望太大,因此让万忸于智埋伏杀害了宇文宪,宇文宪死后,宇文邕的儿子便册封了大功臣万忸于智顶替齐国公的位置。 万忸于智显然是因着记恨杨兼,又怕杨兼独揽军功,到时候朝廷知道万忸于智不配合杨兼这个先锋,会怪罪下来,所以他干脆来了一个先下手为强,准备挑唆与隋国公府不和的大冢宰府,拉拢骠骑大将军宇文会,暗地里给杨兼插刀。 杨广唇角挂起一抹冷笑,他不动声色,立刻转身跑开,迈开小短腿跑进杨兼的营帐里。 尉迟佑耆果然在营帐里,端了汤药过来,杨兼正好饮了汤药,看到小儿子跑过来,恨不能都不用饮水了,直接抵消了口中的苦涩。 小包子眼眸转了转,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窝扶父父出去散散罢!” 杨兼在榻上躺了一天,已经躺不住了,左右伤口都在脸上和脖子上,体力也给补回来了,便说:“果然是父父的贴心小棉袄,父父正想出去散散呢。” 尉迟佑耆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同意,最后还是扶着杨兼站起来,和小包子一左一右,搀扶着杨兼往外走。 杨兼无奈的说:“兼又未有伤在腿上,不必搀扶。” 尉迟佑耆说:“医官说了,世子身子还要将养,还是小心为妙。” 众人出了营帐,小包子眼眸一转,立刻蹦蹦跳跳,佯做出一副顽的很是欢心的模样,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父父窝萌去那边鸭!” 他说着,率先往万忸于智的方向而去,杨兼和尉迟佑耆不疑有他,跟在后面,果不其然,走了几步之后,便听到万忸于智的声音。 万忸于智还在游说宇文会:“大将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这是大冢宰除去隋国公府最佳的时机,只要大将军上禀朝廷,镇军将军与齐贼兰陵王内外勾结,卑将也会顺势上禀朝廷,为大将军作证,如此一来,镇军将军叛国一事,就算不是真的,亦必然要坐实!” 万忸于智说到此处,已经眉飞色舞,就差手舞足蹈了,哪知道一抬头,登时便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眼目。 丹凤眼,内勾外翘,即使不笑的时候亦眉目含情,说不出来的柔情似水,温柔亲和,正是杨兼! “嗬!”万忸于智正在背地里说杨兼的坏话,哪知道撞上了本人,吓得他立刻住了口,一张脸瞬间褪色,灰白一片。 万忸于智干涩的滚动了一下喉咙,想要打岔,抱着侥幸心理,说:“镇、镇军将军……您身体大好了么?怎么、怎么这就出来了,一定要注意身子啊。” 杨兼却把他这最后的侥幸直接打碎,笑着说:“兼好得很啊,不好的怕是将军您罢?” “镇、镇军将军……”万忸于智干笑:“您这是……何出此言呢?” 杨兼慢慢走过去,说:“万忸于将军你打错算盘了,你请骠骑大将军上禀,那真是大错特错了,你难道不知,兼可是握着骠骑大将军的把柄呢,大将军欠了兼的财币,你若是能替他还上也行,也不多,也就六七八/九千万钱罢,你替他还上,大将军没有了后顾之忧,便会安心的与你联手了,你看可好?” 万忸于智万没想到,杨兼和宇文会之间还有这层关系,万忸于智虽然是燕国公的儿子,但是这么多万钱,打死他也拿不出来啊,而且最重要的并非是财币数量。 杨兼开顽笑的目光陡然一收,又说:“将军可当真是不吃亏啊,让骠骑大将军上禀,你来垫后,倘或真的出个甚么事情,你燕国公府摘得清清楚楚,让大冢宰的郎主顶在前面,算得好,算得好啊!没成想,将军你还是个算数达人呢?” 万忸于智虽听不全懂,但是大意还是懂的,杨兼把他的小心思一下子全都揭穿开来,万忸于智就是这样想的,他打算挑拨大冢宰和隋国公府的干系,让宇文会冲锋陷阵,自己在后面垫后,如果人主真的降罪杨兼,那么万忸于智就捡瓜捞,如果人主没有治罪杨兼,万忸于智也没损失,立刻撤退,万事都有宇文会顶着呢。 “好啊!”宇文会冷冷一笑,说:“你们燕国公府,都把算计打到老子头上来了!?” “不不不!”万忸于智连忙摆手说:“骠骑大将军,您听我说,卑将……” 杨兼不需要他任何狡辩,也没这个耐心听完万忸于智的狡辩,收敛了全部的笑意,睥睨着对方,语气幽幽的说:“别再顽甚么花样儿,兼疯起来自己都害怕,都是弟弟,跟爹装甚么大兄。” 说罢,再不丢给万忸于智任何一个眼光,转身便离开了。 宇文会一看,对万忸于智说:“老实点,夹着尾巴做人罢!” 说完追上杨兼一同离开了,万忸于智看着众人离开,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咕咚”一声,一个没注意,双腿发软,竟然直接瘫倒在地上,这时候才发觉自己的两腿竟然一直在打颤…… 宇文会追上杨兼,说:“骂得好,原你骂人这般文雅!不过我想纠正一下,我哪里还欠你那么多钱,根本没有六七八/九千万那么多!” 杨兼看了一眼宇文会,说:“对了,你的兄长如何了?” 宇文胄和杨兼一同被放回潼关来,此时正在营地中养伤,杨兼养伤这两日并没有看到宇文胄,他突然提起宇文胄,宇文会狠狠一拍脑袋,说:“我险些忘了,都是万忸于智这个龟孙子,我正是要去看兄长呢!” 杨兼也想去探望宇文胄,正好大家同路,便准备一起去宇文胄歇养的营帐。 宇文会脸色忧心,叹气说:“兄长的病情……唉——伤得太久了,也不知能不能大好,唉——” 一提起宇文胄,宇文会登时叹了好几口气,长长的叹气差点让杨兼喘不过气儿来。 杨兼休养的日子,宇文胄也在休养,医官给他处理了所有的伤口,骨折的地方也固定了,因着有很多骨折的旧伤已经愈合了,但是骨头错位畸形,所以医官又把这些错位的骨头全都打断重接,那痛苦简直苦不堪言。 “唉——”宇文会狠狠又叹了口气,说:“这般痛苦,兄长他竟然一声不吭,就跟……就跟死人一般!” 如此大的痛苦,就算是英雄豪杰,但凡是肉/体凡胎,都会觉得疼痛,但是宇文胄眼睛都不眨一下,那种表情不是不知道疼,反而是习以为常,似乎是家常便饭一般,他越是这般麻木,众人看在眼中,便越是觉得揪心。 宇文会又说:“兄长他自从进了军营,便嫌少说话,平日里别说是用药了,便是饭菜也吃不下去两口,但凡食一些便会吐出来,你说说,这样不用膳,怎么能痊愈呢?医官说了,似乎是……是甚么厌食之症,这是甚么古怪的病症,我真是从未听闻过!” 厌食症? 杨兼眯着眼睛沉思了一番,宇文会虽没听说过,但杨兼的确是知道厌食症的。怕是宇文胄被困在北齐之时,一直受到虐待,从未食过一口正经的饭菜,所以久而久之,真到能用饭的时候,宇文胄又变得食不下咽。 杨兼说:“走,咱们去看看。” 众人往宇文胄的营帐走去,刚到营帐门口,便看到几个仆役簇拥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抱怨,其中一个仆役端着一只药碗,“哗啦——”一声,干脆将药碗里的汤药全都泼在地上,土壤的颜色很深,瞬间将汤药吸收殆尽。 “叫咱们来照顾一个拉屎撒尿都不能自理的残废,真是晦气至极!” “谁说不是呢!但凡食一点子东西都吐,污秽至极!药也吃不下去,还叫咱们喂药,左右也吃不下去,倒掉罢!” “他都这个模样儿了,还医甚么病,我看干脆死了算了……” “就是的……” 宇文会天生是个暴脾性,加之父亲只手遮天,他从小在京兆里横着走,如今看到几个仆役都能欺辱兄长,那怒火噌噌的向上冒,凶神恶煞的大步走过去。 “啪!”一把拽住其中一个仆役的衣襟。 “啊!!大……大将军?!” “大将军饶命啊!饶命啊!” “小人知错了!大将军饶命啊!饶命!” 宇文会拎起一个仆役,不由分说便要打,哪知道杨兼突然抬起手来,拦住宇文会的动作,宇文会气愤的沙哑:“为何不让我揍他!?” 杨兼淡淡的说:“不是不让你揍他,带远点再动手,营帐不隔音。” 宇文会这才恍然大悟,这营帐又不是房舍,怎么可能隔音呢?那几个仆役在营帐外面这般肆意攀谈,想必宇文胄在里面全都能听见,一想到此事,宇文会更是怒火冲天,拽住那几个仆役,拖拽着往远处而去,果然带远一点再打。 杨兼这次没有阻拦,看着宇文会怒气冲冲的走远,这才让尉迟佑耆打起营帐,带着小包子矮身进入营帐之中。 宇文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睁着眼目,看起来并没有睡着,外面的动静怕是听得一清二楚,遥遥的还能传来仆役们求饶的声音。 宇文胄眼皮都不眨一下,麻木的盯着床顶,他似乎知道有人进来了,但是并没有开口说话。 杨兼在床边坐下来,笑了笑,对宇文胄说:“不知道宇文郎主喜欢甚么口味菜色?是偏好甜口,还是喜欢咸香,亦或是喜欢辣味?宇文郎主可能不知,兼素来有个喜好便是理膳,且手艺不错,勉勉强强还能过关,宇文郎主若是有甚么想吃的菜色,只管知会兼一声便是了。” 宇文胄终于动了,慢慢的侧过头去,看向杨兼,他的喉咙滚动了好几下,似乎在做甚么准备,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已经是个废人,将军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他一开口,杨兼早有准备,毕竟在北齐的军营,他已经听过宇文胄的嗓音,粗糙的好像一捧黄沙,又像是历经沧桑的老树皮,那不该是一个年轻男子该有的嗓音。 尉迟佑耆吃了一惊,震惊的看向宇文胄,又觉得自己这样吃惊纳罕的目光似乎太过失礼,赶紧垂下头来。 杨广则是眯了眯眼睛,他见识的太多了,这种事儿也不是没见过,宇文胄深陷北齐作为俘虏,他乃是宇文护的侄子,又不是儿子,所以北齐的人对待宇文胄自然没有那般礼数周全。 加之宇文护的母亲也在北齐人手里,北齐人的质子太多了,难免有些取舍,他们痛恨北周的大冢宰宇文护,不能对宇文护的母亲做甚么,自然把这种仇恨施加在宇文胄的身上。 宇文胄的嗓音应该是吞碳所致,沙哑无比,每次开口说话都很艰难。 宇文胄面对众人的目光,早就习以为常了,并没有觉得如何,似乎有些疲惫,想要慢慢的闭上眼目。 却在此时,杨兼突然开口,用一种拉家常的口吻,缓缓的,慢慢的,淡淡的开口说:“宇文郎主的感觉,兼能体会到,而且感同身受,其实兼小时候,也曾患上过厌食之症……” 他这么一说,宇文胄并没有闭上眼目,反而多看了一眼杨兼。 杨兼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他的眼神微微有些迷惘,回忆是一张错综复杂的蜘蛛网,粘黏在杨兼的心底…… 当年父母离异之后,母亲因为躁郁,精神出现了问题,每每发作,都逼迫着杨兼去吃蛋糕,嘶声力竭的吼声,还有蛋糕甜腻的滋味交相呼应,交织成了这张回忆的大网。 当时的杨兼年纪还很小,吓得大哭大叫,但是根本无法逃出这张密实的大网,只能在蜘蛛网中挣扎,而越是挣扎,蜘蛛网裹得便越紧,越发的让杨兼喘不过气来。 后来有一段时间,杨兼患上了厌食症,即使吃的不是甜食,就算是咸口的,辣口的,苦口的,不管是什么口味,只要吃到嘴里,杨兼便觉得恶心想吐,胃中痉挛一般翻滚,不停的吐,不停的吐,好像要把自己的内脏和心窍一并吐出来。 那时候的杨兼骨瘦如柴,完全已经没有了人样。 杨兼淡淡的感叹说:“那时候兼在想,算了,死了算了……” 宇文胄的眼眸终于动了动,嗓子也滚动了两下,第二次开口说:“为何……又活过来?” 杨兼收拢了迷茫的眼神,眼眸中重新带上笑意,与那种迷惘不同,温柔的如沐春风,仿佛只要被他这样的目光凝望,便能感觉到一股打心底里升起的温暖,如此沁人心脾。 杨兼笑了笑,说:“活过来,需要甚么理由么?生生不息才是人的天性,不是么?” 宇文胄万没想到,杨兼给出的,竟然是如此一个答案,如此其貌不扬,如此不讲道理,却又如此有说服力的一个理由…… 杨兼又说:“从那之后,兼开始自己做饭了,突然感觉自己做的饭特别香,兼除了对甜食不服之外,其实也不喜欢吃苦涩的味道,因着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兼便想着,等长大了……等长大之后,再也不吃一口苦了。” 他说到这里,杨广恍然记起来,杨兼每每用汤药之时,都像个孩子一样,能拖就拖,饮药之后又会皱眉,原来……是这个缘故么? 但是又不然,杨广眯了眯眼睛,杨兼可是隋国公世子,在京兆隋国公府不说是只手遮天,却也是大门高户,甚么人能毒打隋国公世子?而且还让他患上厌食之症? 杨广狐疑的眯起眼目,不着痕迹的盯着杨兼细细打量,似乎陷入了沉思。 杨兼说罢,突听“吸溜吸溜”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众人侧头一看,好家伙!只剩下一句好家伙的感叹,尉迟佑耆两只眼睛通红,眼眶红的跟桃子似的,吸溜着,还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被杨兼的往事感动的都哭了! 别看尉迟佑耆平日里总是一副冷冷的模样,但莫名有些较真儿,而且冷漠的外壳里面,竟然十足多愁善感,这或许也和尉迟佑耆缺爱有关系,特别容易把旁人的经历带入自己。 尉迟佑耆被感动的差点子嚎啕大哭,杨兼眼皮一跳,退了两步,在尉迟佑耆耳边,故意半真半假的说:“小玉米,看把你感动的,兼骗他的,我可是隋国公世子,怎么会有如此悲惨的童年?” 尉迟佑耆眼眶还夹着豆大的眼泪,一听杨兼这话,登时懵了,原来方才世子情真意切说了半天,都是骗人的?! 杨兼对尉迟佑耆眨眨眼,说:“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杨广也听到了杨兼的耳语,心说果然如此,想必是现成编纂来哄骗宇文胄的,目的自然是想要宇文胄打起精神,克服厌食之症。 不过杨广心底里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倘或只是现成编纂而来的谎话,杨兼这谎话,编纂的却如此……情真意切。 “哗啦!” 宇文会教训了那几个仆役,从外面大步走进来,手背上都是乌青,还给打破了皮,足见他方才有多气愤。 宇文会走进来,吃了一惊,纳罕的说:“小、小玉米!?你眼睛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尉迟佑耆:“……”不是被打的,是哭的…… 尉迟佑耆一点子也不想谈论自己的眼睛问题,杨兼善解人意的笑了笑,岔开了这个话题,对宇文胄说:“所以,宇文郎主你也不需要任何理由,不是么?想吃甚么,尽管告知于兼,兼的手艺,还是过得去的。” 杨兼打算去给宇文胄做一些好入口,又软烂,还养胃的吃食,所以也不便久留了,又说了两句话后起身离开。 他刚一起身,宇文会也跟着起身,说:“那我、我也走了,还有……哦是了,还有很多军机要务要处理。” 宇文会说罢,第一个一溜烟冲出营帐,好似后面有恶犬追他一般,头也不回的跑了。 宇文胄眼看着宇文会跑走,唇角不由挂起一丝苦笑,随即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想要歇息了。 杨兼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营帐帘子,因着宇文会大步冲出去,撞得营帐帘子哐啷乱响,又看了一眼闭目歇息的宇文胄,摸了摸下巴,轻声说:“有猫腻儿。” 杨兼等人从营帐中退出来,便看到“很忙”“一大堆军机要务”的宇文会蹲在营帐外面,并没有走远,合着剑鞘像孩子一样正在挖地上的蚂蚁洞。 杨兼走过去,踢了踢地上的土,宇文会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来,抖了抖被踢了一身的土,瞟了两眼营帐的方向,说:“我兄长如何了?” 杨兼说:“睡了,多歇息是好事儿。” 宇文会点点头,挠了挠后脑勺,欲言又止,说:“那我先……”走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杨兼又开口说:“宇文郎主的厌食症,多半是心理原因。” “心理原因?”宇文会不知甚么叫心理原因,但听起来不难猜测,必定是因着宇文胄心里有事儿,郁结于心,才渐渐生出了这么个厌食症的毛病。 这个心理原因,不需要旁人多言,大家心知肚明。宇文胄这般年轻,因着被俘虏,成了一个废人,手脚残废,生活根本无法自理,吃药都不能自己来,就算是一个仆役都会鄙夷宇文胄。 ——死了算了。 宇文胄怕是也如此想,自己活着便是拖累,还不如死了算了。 杨兼说:“其实宇文郎主身强体壮,恢复能力很好,这般的折磨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必然已经去了两条命,但是宇文郎主全都经受住了,医官亦说,倘或安心恢复,不是没有可能,宇文郎主这是自己放弃了自己,倘或心结一解,厌食之症大抵也能好上七八分。” 宇文会挠了挠后脑勺,说:“这可怎么办啊!愁死人了!” 杨兼抱臂看向宇文会,抬了抬下巴,说:“大将军又是怎么回事?” 杨兼突然发问,宇文会奇怪的说:“甚么我怎么回事?我好得很啊,没病没痛的,你看我多结实!” 说着,还砰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杨兼挑唇一笑,说:“兼问的可不是大将军的身子板,问的是大将军与宇文郎主的干系。” “干干干……”宇文会登时变成了一个结巴,说:“干、干系?!没干系,不是,我是说,没甚么特别的干系,就……就……” 杨兼听得直想笑,宇文会这模样,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说:“大将军的表现实在令人怀疑,方才听那几个仆役嚼舌头根子,大将军气愤的手都给打破了,如今见到了宇文郎主,大将军反而像是老鼠一般,抱头鼠窜,难不成是做了甚么亏心事,怕了宇文郎主不成?” “甚么亏心事!?”宇文会一口否定,说:“没有亏心事!绝对没有!你别瞎说!” 杨兼说:“否认三连都出来了,看来绝对是亏心事儿无疑了,兼当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杨兼感兴趣的事儿,必然会刨根问底儿,宇文会后背一麻,有一种自己是砧板之肉的错觉…… 宇文会打死不说,杨兼却有不打死,又能让宇文会开口的妙招,举起两根手指晃了晃,说:“二百万钱,只要大将军肯开口,可以抵消大将军二百万钱的钱款。” “不行!”宇文会一口回绝,干脆利索,哪知道下一刻举起手来,中气十足的说:“三百万钱!” 杨广:“……” 杨兼耸了耸肩膀,说:“三百万钱太多了,罢了,若是大将军不肯说,兼也没那么想听了,要不然还是算了……” “二百五!”宇文会眼看着杨兼转身要走,立刻大跨步拦在杨兼面前,说:“二百五!怎么样,二百五十万千,一口价!你就说成不成?” 杨兼一笑,说:“成,二百五就二百五,特别合适大将军的气质。” 宇文会煞是奇怪,这二百五和自己的气质有甚么关系?杨兼所说的二百五,显然是戏弄人的话,古时候五百银子是一封,二百五便是半封,因此多用二百五来比喻“半疯”,不过如今银子还不是流通货币,所以宇文会根本不知杨兼的用意,被杨兼占了便宜,还觉得自己杀价的本事厉害。 杨兼很爽快的说:“行,给你抵消二百五十万钱欠款,说罢。” 宇文会突然变得磨叽起来,踢着地上的土,说:“唉——其实……其实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我当时和兄长顽在一起……” 宇文会小时候一点子也不聪明,他的哥哥们都是聪明之人,一个个通达精干,而宇文会则是呆头呆脑,憨头憨脑的一个铁憨憨,兄长们比宇文会年纪又大,所以大家顽不到一起去,唯独大伯家的儿子宇文胄愿意和宇文会顽在一起,小时候的宇文会就是个跟屁虫,一直追在宇文胄身后。 宇文胄和宇文家的其他孩子一样,从小便能文能武,长相又俊美,聪明孝顺,但凡是宇文会认识的小姑娘,全都要嫁给宇文胄。 宇文胄的存在,就像是一个高不可攀的标杆,宇文会虽然仰慕这个标杆,其实也十足嫉妒宇文胄,而宇文胄又太年轻气盛,仿佛是一个未曾打磨带棱带角的璞玉…… 宇文会现在想起来还很气愤,抱怨的说:“身为兄长,他从来不知让着我一些,说是带我去比赛骑射,其实呢,每次都赢我……” 宇文胄一直带着宇文会顽,但是每次都赢宇文会,那一次好多小姑娘都来看他们比赛骑射,其中还有宇文会心仪已久的小姑娘,宇文会准备了良久,就想打败兄长,一雪前耻,成为这些小姑娘们心中的梦中情人。 但是哪里想到,宇文会还是输了,而且输的相当不体面,宇文会当时又气又急,还嚎啕大哭了起来,哭着咒骂宇文胄,再也不跟他顽了,让他被敌人抓了去才好! 宇文会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了下来,那些抱怨也咽进了肚子里,嗓音沙哑到了极点,仿佛也变成了老树皮,喃喃的说:“我偷偷放走了他的马,那天……那天一直到天黑,他一直没有回来,我知道,肯定是因着我放走了他的马,他走不回来了……我只是想……想戏弄一下他,谁叫他总是不让着我,一直叫我出丑,但是我没想到……” 当时正处于动乱的时代,宇文胄一晚上都没回来,第二天还没天亮,宇文会便被吵醒了,家里上下都在找宇文胄。第二天也没找到、第三天也没找到、第四天……还是没有找到。 宇文会终于沙哑的说:“是我……是我害了他,如果不是我,他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我不敢见他。” 杨兼终于明白了,为何一向不知天高地厚的宇文会,会突然如此别扭起来,宇文会的心里有个坎儿,他觉得是因为自己,才让宇文胄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所以他不是躲着宇文胄,而是没脸见宇文胄。 四周陷入了沉默,一时间寂静无声,宇文会叹了口气,抬起头来,说:“你们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否则我……诶?!小玉米,你眼睛怎么又红了!?” 杨兼回头一看,可不是么,尉迟佑耆这泪点太低了,又被宇文会给说哭了。 杨兼揉了揉额角,说:“对了,兼有一件事儿,还要请骠骑大将军帮忙。” 宇文会说:“甚么事儿?” 杨兼挑眉说:“帮兼下一个请帖,送到齐军的营地去,兼要宴请兰陵王。” “宴请兰陵王?”宇文会立刻说:“诶等等,不是要给我兄长理膳么?怎么又去请兰陵王了?” 杨兼高深莫测的说:“不妨碍,正好顺手的事儿。” 宇文会就奇怪了,兄长现在不能吃太硬的食物,必须吃一些软烂的吃食,这和宴请兰陵王如何顺手? …… 齐军营地。 “这些周贼!用心实在太歹毒了!” “正是啊,竟然说大王是细作!” “这可如何是好,高将军本就和大王不和,如今这风言风语的,高将军更该给大王使绊子了。” “不好了不好了!!”士兵冲入幕府营帐,打断了将士们的说话声,说:“不好了!大事不好,高将军、高将军刚刚带着亲随离开营地了,说是……说是要回邺城,禀明人主,治罪大王啊!” 四周登时喧哗起来,人声鼎沸,将士们慌乱的说:“这可如何是好?” “快,还不快去把高将军拦住!” “对对,拦住高将军,绝不能让他离开军营!” “不必了。”坐在上手,一直没有开口的兰陵王高长恭,这时候突然开口了,他的目光平静,似乎那些将领们忧心忡忡的,并非是自己的事情,淡淡的说:“让他去,就算高将军不去,这些流言蜚语也照样会传入邺城,不差他一个。” 将士们一听,登时都沉默了,的确,周人散布的流言蜚语劲头猛烈,别说是他们听说了,晋阳都听说了,传的风言风语的。 “唉!这可如何是好啊!” “是啊,大王,您倒是说说话啊!” “一旦高将军回了邺城,不知人主会不会责怪大王……” 高长恭眯起眼目,幽幽的说:“为今之计,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打赢这场仗,才能洗脱罪名。” 众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的确如此,如今的情况便是背水一战,只能进不能退。 “报——!!大王!北周使者送来移书!” 士兵冲进营帐,将移书递上前来,高长恭伸手接过,将信件展开阅读,和上次一样,信件还是齐国公宇文宪的笔记,不过辞藻是杨兼自己措辞的,还是那般的朴实无华。 杨兼第二次发出请柬,邀请兰陵王前来燕饮。 兰陵王将书信展阅,随即交给将士们互相传阅,将士们看过之后一片哗然:“大王,不可!万万不可啊!” “周贼诡计多端,说不定是周贼的圈套!” “正是,那周贼的镇军将军已经摆了咱们一道,决不可再中计!” “何况……更何况如今朝中流言蜚语颇多,都说大王与那周贼的镇军将军有……有亲狎的旧情,倘或大王赴宴,指不定朝中传出甚么难听的言辞呢!” “是啊是啊啊!大王万万不可赴宴!” 众人劝谏着兰陵王,大家都以为,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兰陵王一定不会赴宴,哪知道高长恭却镇定地说:“不,去回使者,本王赴宴。” “大王!?” “大王不可啊!” “这要是传到邺城,岂不是落人口舌话柄?” 兰陵王却执意说:“正是不想落人话柄,如今周人派遣使者,传信而来,倘或本王拒绝,你们说说看,按照镇军将军的秉性,会不会耍出更多下三滥的法子,逼迫本王赴宴?” 他这么一说,众人突然沉默了,竟然没人开口说话,因着他们恍然大悟,的确如此,如果拒绝了杨兼,指不定杨兼会送来更多的中官衣裳…… 兰陵王眯了眯眼睛,说:“去回使者,如约赴宴。本王倒是要看看,他镇军将军,还能耍出甚么花样来。” …… “镇军将军!”宇文会大步走过来,行色匆匆,额头上都是热汗,说:“派出去的信使回来了,兰陵王竟然答应赴宴!明日正午,潼关门下!” 杨兼笑眯眯的说:“不错不错,小四儿栽了几次跟头,学乖了。” 宇文会说:“你到底想要用甚么招待兰陵王?” 杨兼摆手说:“先不说这个,兼正要去给宇文郎主做一些可口的晚膳,大将军不如同来?” 宇文会一听是宇文胄的事儿,挠了挠自己后脑勺,说:“我……我也不会理膳啊。” 杨兼说:“无妨,大将军身强体健,可以帮忙烧火。” “烧、烧火!?”宇文会还以为自己听岔了,无错,就是烧火,震惊的说:“你让我堂堂骠骑大将军烧火!?” 杨兼淡淡的说:“怎么?大将军给自己兄长烧个火都行?兼还是堂堂镇军将军呢,不是照样为宇文郎主亲自理膳?” “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宇文会连忙摆手。 杨广见缝插针,找到一个机会,立刻讨好杨兼,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窝给父父烧火!” 小包子那么大点,怎么可能烧火,杨广知道,杨兼肯定不会让自己烧火,但是这个意识绝对不能少。 果不其然,杨兼笑得一脸“慈祥”,温柔的说:“我儿子真乖,这么乖的儿子,怎么能让你烧火呢,父父会心疼的。” 宇文会:“……”敢情自己烧火,没人心疼了? 杨兼最后还是带着宇文会进了膳房,指着地上堆砌的木柴,说:“开始烧火罢。” 宇文会和柴火瞪眼,硬着头皮蹲下来,嘴里叨念着:“烧火就烧火,烧火而已,我骠骑大将军战场都上过,还怕烧火么?不就是烧火么?谁怕谁,来啊,来!” 他话痨一般捏起一根柴火,扔进灶台下面,屁股登时被杨兼踹了一脚,只听杨兼的声音冷冷的说:“没吃饭啊,动作快点,扔一根进去,烧到明年你兄长也食不上一口。” 宇文会:“……”踹、踹我?! 宇文会狠狠的往里面又扔了好几根柴火,因着气愤,故意把所有柴火都扔进去,把灶台的火眼堵得死死的,可想而知,火焰立刻就熄灭了。 宇文会坏笑的想着,怎么样,不就是多放点柴火么,谁不会? 结果屁股上又被踹了一脚,杨兼还是用那冷冷的口气说:“灭了,重新点起来。” 宇文会:“……” 宇文会最后学了乖,跟谁较劲,也不能和杨兼较劲,因着最后麻烦的还是自己。 宇文会老老实实的生火,他从没干过这种粗活儿,生火比打仗还难,不是大了就是小了,而且生火也是有门道儿的,小火用甚么柴,大火用甚么柴,烧柴的手法也有讲究。 “咳咳咳——”宇文会满脸都是灰土,被柴火的黑烟熏的眼睛直疼,两只眼睛就跟尉迟佑耆似的通红一片,但尉迟佑耆是因着代入感太强,泪点太低,而宇文会是因着被黑烟熏的,说出去旁人可能都不会相信。 宇文会好不容易生了火,一抬头,便对上了杨广鄙夷的目光,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半大点的小包子一脸讥讽的看着自己,一定是错觉,错觉…… 宇文会站起来,说:“火升起来了,你到底要给我兄长做甚么食?” 杨兼趁着他生火的空当,已经开始着手忙碌了,一点子不耽误时间,火升起来之后,立刻把食材炖上,竟然是一锅鸡汤。 杨兼麻利的忙着,口中说:“宇文郎主现在不能吃太硬的食物,以流食为主,兼准备做一些清汤面给宇文郎主吃。” 虽然是清汤面,但是营养也不能落后,这汤头杨兼打算用鸡汤做,但不是熬得奶白的那种鸡汤,而是将鸡汤熬得透亮,犹如清水一般,最后再把油腥全都撇掉,一点子也看不出油腻来,打眼一看清爽的厉害。 趁着熬鸡汤的时候,杨兼又开始和面,面条做的极软,恨不能入口即化,如此一来,宇文胄吃起来也没有负担,便于消化。 杨兼的动作很快,将面条抻好,一条条白嫩的面条,粗细统一,滚下热锅,不停的在沸水中翻腾着,将面条煮熟,捞出来过两碗凉水,盛入大碗之中,正好鸡汤也熬好了。 鸡汤的汤头清亮无比,热腾腾冒着一股子咸香的滋味儿,不只是咸香,而且味道极鲜,浇在白生生的面条上,只是这么看着,都觉得是一种特别的视觉享受。 杨兼把鸡肉撕下来,撕的十足细碎,最后洒在清汤面上面,这便大功告成了。 “好了,”杨兼看了看宇文会,说:“兼现在要把清汤面给宇文郎主送过去,大将军去洗把脸罢。” 洗脸……是了,宇文会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睛熏得还很难受,的确应该洗洗脸,他长这么大,便从没这般狼狈过。 不过仔细一想,不对,当时在酒楼,被杨兼毒打教训之时,可比现在狼狈多了。 宇文会去洗脸,杨兼端着承槃,带着小包子便往宇文胄下榻的营帐而去了。 宇文胄正在闭目休息,听到脚步声,只是微微睁开眼目,看了杨兼一眼,似乎觉得有些惊讶,没成想杨兼这个隋国公世子,正八命的镇军将军,竟然真的给自己亲自下厨理膳去了。 不过宇文胄也只是看了一眼,随即便把目光收回来,不再去看,似乎根本没有闻到喷香四溢的清汤面一般。 杨兼并不在意,走过去将清汤面放在旁边,笑的很是亲和,说:“宇文郎主,兼为郎主做了一些汤饼,不知合不合宇文郎主的口味,要不然先尝尝?” 宇文胄知道杨兼是好意,他并非不知好歹,只不过心灰意冷,所以不想驳了杨兼的面子,便点了点头。 杨兼坐过去一点,托着宇文胄的后背,将宇文胄小心的托起来,让他靠坐在床上。 宇文胄果然没甚么自理能力,手脚都不方便,起身的动作十足艰难,靠坐起来,因着碰到了伤口,额角微微泛着冷汗。 杨兼将清汤面端过来,夹起一筷箸的面条来,仔细的晾凉之后,这才喂给宇文胄。 清汤面虽然是鸡汤熬制,但是看起来清澈十分,一点子油腥也没有,吃进口中才有一些鸡汤的咸香滋味,本是极为清淡的,不过宇文胄一尝,脸色登时异样起来,似乎受不住这种味道,喉咙滚动,奋力推开杨兼,“呕——”一声直接吐了出来。 杨广赶紧拉着杨兼后退,免得宇文胄吐杨兼一身,仆役们有些惊慌,似乎怕宇文胄冲撞了镇军将军,手忙脚乱的收拾营帐,好一阵子才收拾妥当。 宇文胄脸色不好,告罪说:“多谢镇军将军美意,但胄实不知好歹,还请镇军将军不必理会胄了。” 杨兼并没有和宇文胄说这个话题,而是突然说:“兼想为宇文郎主讲一个小故事,兼讲一句,宇文郎主便食一口,如何?” 宇文胄竟然笑了一声,不过有些嗤笑,似乎并不屑于杨兼哄孩子的故事,但是杨兼并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已经开始讲故事说:“从小有一个小娃儿,他很仰慕自己的兄长,这个兄长文武双全,生得也高大俊美,这小娃一直都在想,长大之后,要变成兄长这般的人物儿……” 杨广眼皮一跳,肉肉的小脸蛋抖了抖,倘或朕没有记错,这小男娃,恐怕唤作宇文会…… 宇文胄眸光一动,似乎听出了一些端倪,狐疑的看向杨兼,杨兼笑了笑,说:“宇文郎主,想不想知道,这个小娃儿,之后是如何看待他的兄长的?” 宇文胄的眼神明显抖动了一下,他抿了抿嘴唇,目光盯着杨兼手中的清汤面,似乎下定了甚么决心,缓缓点了点头。 其实宇文胄的厌食症,并非真的厌食症,多半是心理原因,只是抵抗用食而已,杨兼用故事作为诱饵,巧妙的钓宇文胄上钩,一方面可以分散宇文胄的注意力,另外一方面也可以让宇文胄自己主动用食,简直是一石二鸟的妙计。 杨兼一面给宇文胄喂着清汤面,一面继续讲故事,其实就是宇文会讲的故事,只不过杨兼进行了再加工,让故事更加……感人催泪一些。 毕竟,艺术便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倘或尉迟佑耆在这里,必然又要嚎啕大哭,哭成一个泪人儿了。 宇文胄呆呆的听着杨兼“讲故事”,不知不觉竟然将一碗清汤面全都食了,根本没有发现。 宇文胄苦笑一声,轻声说:“这些怕是镇军将军想让胄心宽的说辞罢,三弟怕是……我如今落成这幅模样,人不人鬼不鬼,怕是三弟已经不屑再多看我一眼。” 杨兼摇头说:“宇文郎主错了,大将军不是不屑多看你一眼,而是不敢多看你一眼。当年宇文郎主走失,后来流落齐人之手,大将军一直自责于心,每每想起便痛哭不已。” 痛哭…… 杨广眼皮又是一跳。 宇文胄似乎不相信,说:“不瞒镇军将军,我这个做兄长的,都未见三弟痛哭的模样呢。” 杨兼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宇文郎主又错了,正因着宇文郎主在大将军心中举足轻重,大将军才想把最好的一面表现给宇文郎主看,又怎么会把如此丢人的一面展现给宇文郎主呢?” 杨兼末了,压低了声音,颇有些神秘的说:“兼也不瞒宇文郎主,方才兼路过大将军的营帐,听到里面隐隐传来哭声,怕是又在偷偷一个人掉眼泪了。” 宇文胄眼眸微微晃动,有些吃惊,但又想不出宇文会掉眼泪是甚么模样。 杨兼说:“宇文郎主不信?兼现在遣人去请大将军,宇文郎主一看便知。” 杨兼说到做到,立刻让人去找宇文会过来,说是有急事。宇文会被黑烟熏了眼睛,才去洗脸,换下了黑漆漆的衣裳,便有仆役火急火燎的请宇文会过去,好像有甚么要紧的事情。 宇文会吓得不轻,还以为宇文胄出了甚么事儿,立刻大步冲进营帐,“哗啦”一声掀开帐帘子,大喊着:“兄长?!” 宇文会一进来,杨广眼皮又是一跳,是了,宇文会的眼睛红彤彤的,但并非是哭红的,而是……烟熏的。 原来杨兼阴险狡诈,早有准备,可不是单纯戏耍宇文会,才让他去膳房生火的,而是早就布好了阵,算计了宇文会和宇文胄。 宇文胄见到宇文会通红的双眼,震惊不已,加之宇文会鬓角还是湿的,宇文胄以为那是未干的泪痕,更是久久不能言语。 宇文会奇怪的看向杨兼,说:“甚么……甚么情况,不是说有要紧事么?” 杨兼低声耳语说:“你兄长以为你眼睛红,是偷偷哭的。” “哭……”宇文会差点大喊出声,自己这眼睛怎么可能是哭的,想他堂堂骠骑大将军,男儿有泪不轻弹,是绝对不会哭的! 宇文会刚要辩解,便看到宇文胄挣扎着坐起身来,杨兼故意一惊一乍的大喊:“小心摔了!” 宇文会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冲上前去一把扶住宇文胄,宇文胄根本没有要摔倒,宇文会一上前,宇文胄立刻抱住宇文会,嗓音犹如粗糙的砂砾,微微有些哽咽的说:“三弟,为兄……为兄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不知道,为兄能见到你有多欢心……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亲人了……” 宇文会本想解释自己的眼睛不是哭的,这也太丢人了些,但突然被宇文胄抱在怀中,又听到宇文胄沙哑粗粝的嗓音,心中不知怎么的,好像被烈火煎熬了一般,不停的沸腾翻滚着,竟说不出一句话来,抬手回拥着宇文胄,低声说:“兄长……” 杨兼笑了笑,说:“功德圆满,咱们该退场了,让他们兄弟俩说说话罢。” 杨家招招手,带着小包子杨广离开了营帐,往膳房而去,解决了宇文胄的心病,这会子杨兼又该去忙碌宴请兰陵王之事了。明日正午,潼关门下,杨兼要设宴款待兰陵王,这会子若是不忙碌起来,便来不及了。 杨兼进了膳房,似乎在寻找甚么,紧跟着后脚宇文会便跟了上来,气势汹汹,一副来寻仇的模样,说:“我就知道你一准儿往膳房来了,可让我抓住你了!” 杨兼笑着说:“兄弟二人冰释前嫌,怎么,不感谢兼这个和事佬,反而打算恩将仇报?” 宇文会说:“甚么恩!与我兄长瞎说甚么,谁哭了?” 杨兼眯了眯眼睛,突然踏前两步,仔细去看宇文会,宇文会吓得立刻后退,还以为杨兼又要耍诈,却听杨兼说:“大将军,你这眼睛怎的更红了?方才烧火烟熏的,没有如此……红润罢?” 宇文会立刻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胡说!我没哭!” 杨兼耸了耸肩膀,说:“好生奇怪,兼何时说大将军哭了?” 杨广:“……” 杨广无奈的摇摇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抱臂站在旁边,看着杨兼戏弄宇文会,宇文会偏生少根筋,一个劲儿的往圈套里钻。 宇文会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说:“你……你找甚么呢,探头探脑的。” 杨兼说:“方才那雉羹的鸡架子,兼记得放在这里了。” 宇文会恍然大悟,说:“哦,熬汤的鸡架子啊,我看没有肉了,便叫仆役丢掉了。” “丢掉了?”杨兼蹙了蹙眉,说:“败家子。” 宇文会一脸迷茫,挠了挠后脑勺,说:“鸡架子而已,还能吃不成?” 杨兼却说:“那好几只鸡架子,上面还有肉,燕饮兰陵王还要靠这些鸡架子。” “鸡架子?!”宇文会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震惊的瞪大眼睛,重复了好几声,说:“鸡、鸡架子!?” 别说是宇文会了,其实杨广也很震惊,他知道杨兼“鬼主意”很多,但从没想过用鸡架子这等鄙陋的食材设宴,难道…… 难道杨兼是故意羞辱兰陵王? 杨兼说着,正好看到膳夫端着剩下的鸡架子准备离开,杨兼熬汤用了好几只鸡架子,上面的肉零零碎碎的撕了不少,只剩下一些特别柴的老肉。 杨兼立刻走过去,说:“不要丢掉,留下,我还有用。” 膳夫十足奇怪,不过不敢有违,立刻将鸡架子留了下来,宇文会纳罕的说:“这鸡架子,到底能做甚么美味?你还要用鸡架子宴请兰陵王。” 杨兼幽幽一笑,说:“这鸡架子的美味儿,岂是你等凡夫俗子能体会的?” 宇文会嘿嘿一笑,说:“鸡架子而已,都煮熟了,它还能上天啊!” 但正让宇文会说对了,杨兼做的香酥烤鸡架,经过雉羹的熬煮,鸡架子完全入味儿,再过油一炸,幽香四溢,最后放在明火上烤制,撒上调味和孜然,简直焦香四溢,那是美味的都能上天! 翌日,正午。 潼关门下。 兰陵王带着五十亲信赴约,人数不多,轻装简行,快速催马而来,一到潼关门下,便看到了杨兼。 杨兼已经在等了,宴席摆好,场面并不宏大,只有两个案几,一共就那么几个人,镇军将军杨兼、齐国公宇文宪、骠骑大将军宇文会,杨兼竟然还带着小包子杨广出来。 小包子坐在杨广的怀里,晃着小脚丫,一脸天真烂漫的模样,因着小孩子饿的快,杨兼怕儿子饿坏了,所以给小包子加了餐,这会子小包子抱着一只对比他来说“硕大”的枣花糕砸砸砸的啃着,枣泥和酥皮挂了满脸都是,甜而不腻,酥香满口,吃的津津有味儿。 其余竟然一个兵马也没有,一个亲随都没带。 兰陵王的亲信们吃了一惊,他们本以为大王只带五十兵马,实在太少,万一周人使诈怎么生是好?但是万没想到,周人出席燕饮的人更少,难道就不怕被偷袭么? 兰陵王眯了眯眼睛,突然抬起头来,瞩目着城头方向,就看到城门之上有人站在那里,那人身材并不高大,甚至还有些单薄,年纪也不大,十六七岁的模样,甚至更小,但身子挺拔,一身肃杀之气,正是蜀国公之子,尉迟佑耆。 尉迟佑耆奉命,督军在城门之上,其实杨兼并非没有准备,他的确为了表达诚意,没有带兵出城,但是兵马都在城楼之上,安排了尉迟佑耆掌管弓箭手,一旦风吹草动,立刻援助。 兰陵王似乎看穿了杨兼的准备,翻身下马,步履稳健的大步走过去。 兰陵王等人走过去,定眼一看案几上的吃喝,又足足吃了一惊,说好了是燕饮,怎的案几上只摆着几只承槃,而且承槃里全都是清一色的…… 鸡架子! “你们周人就是如此款待燕饮的!?” 已经有兰陵王的亲信大声喝问,他们似乎认定了杨兼是在羞辱于人,气愤的说:“周人不懂礼数!连这点子规矩都不懂,竟然拿出鸡架子羞辱我等,根本无有诚意!” 兰陵王垂眼盯着案几上的鸡架子,幽幽的烤鸡架子香气蔓延在潼关门下,一点点弥漫开来,别看只是鸡架子,但那香味儿当真不亚于任何山珍海味。 杨兼轻笑一声,面对齐军的质问,杨兼气定神闲的说:“鸡架子怎么了,凭甚么看不起鸡架子?” 他这么一说,齐军愣是被他问的愣在当地,杨兼竟然还大言不惭的问他们鸡架子怎么了,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这鸡架子连肉都没有,难登大雅之堂,绝对是羞辱人的东西! 杨兼淡淡一笑,说:“齐人的大王,也看不起这鸡架子么?” 兰陵王高长恭熟知杨兼的为人,不知在他手上栽了多少跟头,因此这次,高长恭打定主意绝不开口。 杨兼面对兰陵王的漠然,一点子也不冷场,仍旧自说自话:“如今的大王不就是个鸡架子么?” 齐军亲信立刻怒喝:“猘儿!!你果然羞辱于人!” 宇文会听他们破口骂人,腾的从席位上站起身来,嗤的一声拔出佩剑,齐军亲信立刻也拔出佩剑,城楼之上的尉迟佑耆看到这个场面,双手死死攥拳,手心里都是冷汗,似乎就等着杨兼的允许,便开始发号施令。 “砸砸砸……” “砸砸砸……” “砸、砸砸砸……” 一时间,潼关门下寂静无声,只剩下微风吹拂的声息,还有小包子啃着枣花糕的动静。 杨兼抱着小包子,气定神闲的坐在席上,悠闲又慵懒的靠着三足凭几,慢慢摆了摆手,示意宇文会和尉迟佑耆退下。 兰陵王也抬起手来,阻止亲信上前,双方这才还剑入鞘,不过气氛仍然剑拔弩张。 杨兼替小包子掸了掸脸蛋儿上沾的酥皮屑子,悠闲的说:“对于你们齐人来说,难道大王不正像这鸡架子么?骨头太硬留下来膈应人,偏偏还有点肉,丢之又可惜,内斗的牺牲品而已……” 兰陵王双手握拳,闭了闭眼睛,沉默不语。 杨兼还有后话:“但纵使如此,经过兼之手,就算是鸡架子也能变成人间美味。” 他说着,一展宽大的袖袍,对兰陵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举止儒雅,姿仪俊美,气定神闲,语气却十分笃定的说:“老四,不尝尝看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有死6而已 潼关门下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向兰陵王,齐军的士兵不知是不是听了杨兼的话,越发觉得案几上的那几只烤鸡架异常悲凉,尤其是配合着潼关这个苍凉的背景板。 兰陵王眯着眼睛, 沉吟了良久, 这才开口说:“纵使长恭是这只鸡架,却不知镇军将军有没有这手艺了。” 杨兼笑了笑, 说:“你还是头一个质疑兼手艺之人, 不过没关系, 兼倒是可以给你证明证明我的手艺。” 杨兼随即又说:“不知大王可还记得俘虏兼的事情。” 兰陵王唇角挂着一丝冷笑, 说:“镇军将军身为周师主将,成为我军俘虏,长恭如何能不记得呢?” 杨兼不理会他的冷笑, 继续说:“大王可别得意的太早, 这都在兼的计算之内。” “哼。”兰陵王又是冷笑一声,似乎十足不屑,觉得杨兼这是说大话, 毕竟谁做了俘虏,还说是自己的计划, 听起来便令人笑掉大牙。 兰陵王身后的亲信们也跟着笑起来, 似乎想要嘲讽杨兼一般。当真别说, 杨兼便是脸皮子厚,比城墙拐弯还要厚, 倘或别人被这般嘲讽, 早就动怒生气,而杨兼一点子不好意思也没有,始终都是一脸笑眯眯的模样。 “大王不妨仔细想想看, ”杨兼笑着说:“倘或不是兼成为俘虏,大王与武卫将军,又怎么会彻底决裂,撕开脸皮呢?” 他这么一说,兰陵王的笑意突然凝固了,眼神冷冷的凝视着杨兼,微微眯起眼目,眸子深不见底,似乎在思考着甚么…… 是了,杨兼说得对,如果不是杨兼变成了俘虏,兰陵王与武卫将军的矛盾也不会迅速激化。高长恭身为北齐的大王,比高阿那肱的官阶高了不只一等,高长恭这些日子极其隐忍,便是不想发作,一旦与高阿那肱撕开脸皮,齐军不合的消息便会传开,这对军威不利。 杨兼见他若有所思,又循序诱导的说:“怎么,你再仔细想想看,兼谋划的如此周全,火烧了你们齐军大营,难道真的如此大意,只想着出去的路,没想着回去的路,能在小树林儿里被你抓个正着?” 当时在树林里,兰陵王一行人动作迅速,毫不拖泥带水,直接打晕了尉迟佑耆,俘虏了杨兼离开,现在仔细想一想,杨兼所带的士兵之中,除了尉迟佑耆是个高手之外,其他士兵的武艺全都普普通通,不足为惧。 兰陵王的眼神晃动起来,心底里已经有了些动摇,难道真是杨兼故意为之?但说不通。 高长恭说:“倘或真是你故意为之,只是为了分裂本王与武卫将军?” “自然不是,”杨兼笑着说:“甚么武卫将军不武卫将军的,兼才不在乎,兼……为的是你啊老四。” 他这么一说,正好来了一阵小风,夏风暖洋洋,一点子也不寒冷,宇文会被夏风一吹,却觉得遍体生寒,还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眼皮狂跳,按照宇文会的经验,杨兼怕是又要戏弄于人了。 兰陵王一愣,就听杨兼说:“倘或不是经此事件,你与武卫将军决裂,大王又怎么会来到此处,与我等燕饮呢?只能说,想请大王燕饮一遭,当真是不容易的事儿。” 兰陵王陷入了沉默,他刚才问杨兼有没有这个手艺,现在竟然不敢追问下去,杨兼好似编织出了一张蜘蛛网,硕大无比,而且十分黏人,一旦兰陵王进入这片蜘蛛网的领域,便很难抽身,是从甚么时候被蜘蛛网黏住的呢?似乎还要从被困长安说起,不,应该更早一点,从原州行猎说起…… 杨兼举起羽觞耳杯,似乎要敬酒兰陵王,说:“小四儿,乖乖归顺我们罢,你是斗不过我的,毕竟你是君子,兼可是……真小人。” 兰陵王攥了攥拳头,说:“想必这些日子,到处散播谣言,说本王似是周师细作的人,也是镇军将军你罢?” 杨兼一点子也不理亏,大大方方的承认下来,点头说:“无错,便是兼,小四儿一下子就猜出来了,也算是我们……心有灵犀?” 兰陵王不理会他的垃圾话,继续说:“你如此诟病与我,难道又是为了分裂我齐军?” 杨兼这回摇了摇头,说:“分裂你们齐军已经足够了,何必画蛇添足呢?兼为的,不过是让你看清楚。老四啊,你看清楚了么,因为一些流言蜚语,他们已经不信任你了,但兼想告诉你的是,无论何时,无论甚么样的流言蜚语,兼都信任你。” 兰陵王心口仿佛被狠狠砸了一记,一方面是因为杨兼说得对,自己人都已不信任自己人,兰陵王的心窍中涌出一股浓密的悲哀,这股悲哀还在不断的肆意疯长着,而另一方面也是因着杨兼的话,杨兼竟然能说出如此大话。 “如何?”杨兼说:“感动了罢小四儿?大兄的肩膀随时都可以给你依靠,哭一哭也无所谓,不会笑话你的。” 兰陵王眯着眼睛,死死盯着杨兼,过了良久,这才开口说:“恕长恭拒绝。” 兰陵王拒绝的很果断,一点子也没有留恋。 杨兼摇摇头,说:“可惜可惜,当真可惜。” 兰陵王又说:“既然无有旁的事情,今日我等便回去了。” 他说着,抬起手来一招,身后的亲信立刻整装,调转马头,准备离开潼关门下。 宇文会握紧腰间佩剑,低声说:“要不要拦住他们?他们人少,咱们只要……” 话到此处,杨兼已经摇头说:“不必如此,放行。” 因着有杨兼这话,宇文会便没有动,城楼上的尉迟佑耆也没有动,众人眼睁睁看着兰陵王带着他的五十亲信,很快消失在潼关的视野之内。 宇文会忍住不叹了一口气,杨兼倒是无所谓,低头看着案几上的吃食,笑了笑,说:“兼就知道这些鸡架子他们不会吃的,因此只是拿出来摆摆样子,你们看,全都剩下来了,别浪费,我们啃鸡架!” 众人眼皮一跳,不过说真的,这烤鸡架在这里摆着半天了,一股股香味总是纠缠着众人的鼻息,又眼看着小包子杨广一直“砸砸砸”的啃枣花糕,他们早就馋了,刚才只是碍于兰陵王在跟前,不能失了威信。 宇文会第一个忍不住,抓起一只整的鸡架就啃,刚啃了一口,立刻睁大眼睛,嘴里“唔唔唔”了好几声。 旁边的人看的奇怪,齐国公宇文宪说:“难道是因着潼关风大,鸡架子上蒙了灰土?” 宇文会嘴里咬着鸡架,使劲摇摇头,又是“唔唔唔”了好几声,这才把一口鸡架子离开嘴巴,含糊的说:“好……好吃啊!比我食过的鸡肉还要美味儿!” 鸡架子先是经过油炸,又用明火烤制,如此一来鸡肉紧实,外焦里嫩,有一股子透彻的感觉,容易柴老的鸡肉也不会觉得难以下口,反而满口生香,加之杨兼放了孜然和很多种香料调味儿,那鸡架子的味道一点也不比别的肉差,啃起来十分满足。 因着宇文会啃得太香了,所以其他人也顾不得甚么,赶紧也啃起鸡架子,杨兼把鸡架子拆开,拿了一块烤的焦香四溢的鸡架子递给小包子,转头看向城门的方向,招招手,似乎在示意尉迟佑耆下来啃鸡架。 “唔唔唔!好吃!太香了!”宇文会啃一口叨念一口,说:“我要留一些给我兄长,这鸡架子太香了!” 杨兼笑着说:“这鸡架子调味太多,宇文郎主还不适合吃这口,等他身体大好一些,再食也不迟。” 宇文会点头,说:“也对也对,那我就把兄长那份也啃了罢!” 众人鄙夷的看了一眼宇文会,宇文会完全没觉得不好意思,捧着一整只鸡架子,换着不同的角度和姿势,来回来去的啃着,那场面简直不忍直视。 “对了,”宇文会说:“你怎么就把兰陵王给放走了,刚才那可是大好的机会,他们只带了五十人头,一并子抓了多好!” 杨兼正在给儿子拆鸡架,拆好之后送到小包子嘴边让小包子啃,看着小包子吃的油光满面,小肉腮帮子抖动,杨兼似乎比啃鸡架还要欢心。 杨兼的口吻幽幽的,说:“方才就算是留住了兰陵王,你留住了他的身,也留不住他的心。” 宇文会:“……”啃鸡架的动作都顿住了,这话听起来怎么如此别扭,哪里怪怪的? 杨兼的口吻仍然幽幽的,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若有所思说:“这三顾茅庐,还差最后一遭,这兰陵王不管是身,还是心,兼都要定了。” 宇文会:“……”不只是怪怪的,后背还有点发凉。 齐国公宇文宪则是摇头笑了笑,说:“有没有人说过,镇军将军很是贪心。” “是么?”杨兼说:“贪心可是好事儿啊。” 众人把鸡架子全都啃了,吃的是意犹未尽,杨广也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烤鸡架,左右他是个孩子,一手一只鸡架子,坐在杨兼怀里左右开弓,吃到欢心还晃晃小脚丫,十足肆意。 自从兰陵王赴宴之后,两边又陷入了平静,潼关之外的齐军虽然损兵折将,但是坚持不撤兵,潼关之内,杨兼又十足安逸,难得没去招惹兰陵王,就这样过了一些时日。 经过调养,宇文胄的伤情好转了不少,就如同医官说的,宇文胄的身子骨很强壮,恢复能力十足的好,倘或是旁人如此受伤,别说是恢复了,早就经受不住,而宇文胄不然。 自从杨兼为宇文兄弟二人打开心结之后,宇文胄便开始坚持用膳,虽然起初有些个艰难,但渐渐地,厌食之症改善了不少,能吃下东西,喝下药,病情好转的更快。 这日里宇文胄已经可以出门走动了,虽手臂上骨折的伤还需要注意,但是走动完全没有问题。 宇文会今日清闲得很,便去找了宇文胄,扶着兄长出来散一散,免得日日闷在营帐中不得活动。 宇文会让兄长坐在营地的武场旁边,自己则是拉过一匹马来,翻身上马,策马奔腾起来,复又引弓射箭,似乎想要向宇文胄炫耀,毕竟他昔日里是个甚么也做不好的跟屁虫,如今变成了骠骑大将军。 杨兼今日也亲手做了清汤面,带着小包子端着承槃,从膳房中走出来,便看到宇文兄弟二人在武场,干脆走了过来。 宇文胄看到杨兼,立刻要起身作礼,杨兼笑着说:“宇文郎主,不必拘谨。” 杨兼把汤饼放在一边,也并排坐在宇文胄身边,打量了两眼宇文胄,笑眯眯的说:“之前常听骠骑大将军夸赞他家兄长丰神俊朗,如今一看,当真如此。” 宇文胄被俘虏之时饿脱了相,根本看不出样貌来,如今将养了一段时日,面容不再如此枯槁柴瘦,容貌也渐渐恢复了七八分。杨兼还以为宇文会眼睛有滤镜,所以才把自己兄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如今一见,果真是丰神俊朗,有一种儒将的风雅。 宇文会正在骑射,炫耀自己的技艺,一回头,就看到杨兼不知何时来了,正和兄长相谈甚欢,宇文会那个气啊,自己这卖力的炫耀,结果兄长根本没有在意。 宇文护只好翻身下马,气哼哼的牵着马走过来,说:“兄长,本大将军的骑射可好?” 宇文胄见他流汗,递过来一方帕子,说:“好,好得很,弟亲当真是长大了。” 宇文会撇嘴说:“根本就没看,敷衍我。” 杨兼见他们兄弟单方面拌嘴,忍不住笑了笑,突然有些想念老二与老三起来,也不知他们取道平阳如何了。 宇文会接过帕子擦了擦汗,对杨兼说:“真不是我说,咱们到底甚么时候离开潼关?外面的齐军扎根儿了一样,就那么点子人马了,竟然还在严防死守,兰陵王是个死心眼儿啊!简直愣头!” 杨兼挑了挑眉,看向宇文会,宇文会还好意思说人家兰陵王是愣头,果然,愣头都看别人像愣头。 “咳!”宇文护咳嗽了一声,说:“你盯着我做甚么,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咱们驻扎潼关的时日已经足够长了,”宇文会复又说:“真不是我催你啊,咱们到底甚么时候出兵?再这么耗下去,别说是围攻晋阳了,咱们根本来不及!那万忸于智已经开始给朝廷上禀了,说你懈怠军机,想让朝廷督促你出兵,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啊,咱们会被齐军给拖垮的!” 宇文胄安抚的说:“弟亲不必着急,想必镇军将军自有法子。” 杨兼微微颔首,说:“还是宇文郎主了解兼。” “嗤……”宇文会嗤之以鼻,说:“甚么法子?” 杨兼不急不缓的说:“等。” 他只说了一个字,宇文会还在等下文儿,等了良久,眼睛一直盯着杨兼,说:“完了?说、说完了?” 杨兼点点头,宇文会说:“不是说不能再等了吗?朝廷要开始督军了,这么等下去,咱们延误了军机如何是好?兰陵王一直不撤兵,拖着那些老弱残兵驻扎在潼关之外,就是为了拖垮咱们,不能等了啊!” “等,”杨兼却重复说:“再等一等,你放心,有人……比咱们更急。” “谁啊?”宇文会挠了挠后脑勺。 杨兼轻笑一声,却没说话,小包子杨广眯了眯圆溜溜的猫眼,心中冷笑,还能有谁,自然是…… ——高阿那肱。 …… 齐军营地。 “大、大王!”齐军士兵踉踉跄跄的冲进幕府大帐,慌张的说:“大王,不好了不好了,武卫将军他、他又回来了!” 高阿那肱自从和兰陵王正式决裂,撕开脸皮之后,便私自离开了军营,准备回邺城去向北齐的皇帝打小报告。高阿那肱离去之后一直都很平静,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天,他又杀回来了。 “哗啦——” 不等众位将士反应过来,帐帘子被粗暴的打了起来,“踏踏踏!”一群士兵冲了进来,一个个剑拔弩张,举着长戟,开入之后快速包围了整个幕府营帐。 “你们是甚么人!?” “造反么?!还不退下!” 齐军将士们厉声呵斥,就在此时,一个山一般的人影从营帐外面矮身走进来,哈哈笑说:“甚么人!?本将军奉天子之命,乃是代天子使者!” 高阿那肱! 那走进来,有如山一般高大的壮汉,竟然是之前离开潼关的高阿那肱。高阿那肱又回来了,还带着新的头衔。 兰陵王看了看左右包围的士兵,说:“高将军,你这是甚么意思?” “没有旁的意思,”高阿那肱将诏令拿出来,说:“奉天子诏令,兰陵王,你不接诏么?!” 高长恭看了一眼高阿那肱手中的诏令,没有多言,矮身跪在地上,口中平静的说:“长恭接诏。” 其他将士们一看,也纷纷跟着跪下来,高阿那肱开始宣读诏令,说:“兰陵王高孝瓘治军不严,懈怠军令,疑与周贼有狎昵之嫌,天子有命,去其将军之职务,立刻撤去潼关所有守兵,返回回邺,不得有误!” “甚么?!”将士们瞬间哗然起来:“返回邺城!?” “这个当口,不能返回邺城啊!” “撤离潼关,周贼岂不是畅通无阻!?晋阳危矣!” 兰陵王死死皱着眉头,说:“这可是天子亲自下达的诏令?如今我军虽然处于下风,但是守住了潼关,不让周师渡过,便可以阻拦周师三面汇合,已是赢了!天子为何突然诏令本王回邺?” 高阿那肱手托诏令,笑着说:“天子?天子没空理会这些鸡毛小事儿,已经将此事全权交给太子处理,这是太子的诏令!” 太子…… 怪不得,众人一听,恍然大悟,原是太子的诏令,高阿那肱可是太子眼前的大红人,虽没甚么本事,但是溜须拍马第一名,深得太子的宠信,想必高阿那肱回去之后向太子告状,因此太子才有了这则诏令。 高阿那肱冷笑说:“大王,还不快接诏令!?天子全权将军机交给太子来督办,太子的诏令便是天子的诏令,难道大王想要抗旨不尊么?!” 他说罢了,终于露出了丑恶的嘴脸,说:“高肃啊高肃,你不是忤逆本将的意思么?到头来,你甚么也得不到!我要让你知道,你输得有多惨!” 兰陵王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之时,眼睛里全是血丝,嗓音沙哑到了极点,说:“高阿那肱,你毁我天下!” 高阿那肱哈哈一笑,嚣张的说:“高肃,你可搞清楚了,这个天下,不是你兰陵王的天下,而是天子和太子的天下!” 他说着一摆手下令:“来人!把这个与周贼有狎昵之嫌的细作,扣押出去!” “是,将军!”高阿那肱的亲信立刻迎上来,好几个人冲向兰陵王,想要将兰陵王绑起来押送出幕府营帐。 兰陵王冷喝一声,说:“退下!” 高阿那肱的亲信吓了一跳,被兰陵王森然的眼神一扫,竟然不敢上前,一个个互相目询。 “逆贼!”高阿那肱说:“怎么,你还想抗旨么!?” 兰陵王眯眼说:“本王不需要任何人押送,自己可以走。” “大王!!大王!” “天杀的高阿那肱!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大王不能走啊!我晋阳危矣!邺城危矣!!” …… 杨兼坐镇在幕府营帐中,手中捏着一卷文书,文书是从京城递过来的,词藻之华丽,其实是小皇帝宇文邕谴责杨兼怠慢军机,督促杨兼出兵的文书。 杨兼满不在乎,一半看懂,一半靠猜,读了个七七八八,随即随手扔在一面,也不多看一眼。 杨兼转头一看,小包子杨广趴在案几上竟然睡着了,杨兼今日在幕府大营办公,便宜儿子十分粘人,一定要随时随地的跟着杨兼,杨兼便带着小包子来了幕府。 小孩子终归体力不好,用了午膳便开始犯困,尤其杨广晚上还要给杨兼做人体工学抱枕,偏生杨兼睡觉一点子也不老实,完全与他温柔儒雅的外表不一样,十足狂野,不是压着杨广,就是几乎把杨广挤下床去,杨广又素来机警,晚上根本歇不好,这会子自然犯困。 小包子手肘支在案几上,实在是太困了,手一滑,小脸蛋儿直接压在案几上,因着脸蛋儿被压,嘴唇看起来肉嘟嘟的,软绵绵粉嫩嫩。 杨兼放下谴责的文书,根本没当一回事儿,笑眯眯的看向便宜儿子,轻脚轻手挪过来一些,坐在小包子旁边,也学着小包子的模样,把面颊伏在案几上,面对面侧头看着小包子睡觉。 杨广还在熟睡,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观摩了,昔日里令人闻风丧当的暴君,此时小脸蛋软绵绵,又软又弹,睡到香甜之处,还咂咂小嘴巴。 杨兼险些笑出声来,儿子咂嘴的动作着实可爱得紧,似乎还在梦呓着甚么,也不知做了甚么梦。 杨兼稍微靠过去一点子,便听到小包子奶声奶气断断续续的说:“唔……好……好粗……鸡架砸……” 果然是在做吃东西的梦,怪不得肉嘟嘟的腮帮子一动一动的,着实可爱,杨兼忍耐着想要戳一戳的冲动,左手使劲抓住右手,摇了摇头,儿子看起来很困,不行不行,不能戳,让他睡觉罢。 杨兼这么想着,突见小儿子蹙起眉头,却不是要醒过来,而是吃东西的美梦变成了噩梦。 小包子面相虽然可爱,但蹙起眉头之时,莫名有些说呼之欲出的冷酷和威严,微微张了张口,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吐息,又断断续续的说:“好……头颈,谁当……” ——好头颈,谁当斫之? “报!!!” 小包子一句梦话还没说完,一声大喝突然传入幕府营帐,杨广睡得本就轻,登时戒备的睁开眼目,瞬间与杨兼四目相对。 杨广一凛,他依稀记得,方才自己又梦到了江都宫成象殿之中的场景,也不知有没有被杨兼发现端倪。 杨广立刻换上一副奶娃娃的天真模样,还抹了抹小嘴巴,似乎是怕自己流口水一般,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甚么声音鸭?” “军机急报!”门外士兵大声通传,杨兼并未听清楚杨广到底在说甚么,稍微有些可惜,朗声说:“进来。” 士兵立刻进来,通传说:“将军,潼关之外的齐军,撤兵了!” 齐军突然撤兵,毫无征兆,前些日子还在“拖家带口”的死守,今日竟然突然撤兵,而且不是谣传,站在潼关城楼上,能看到齐军的大营正在“拆迁”,真的打算撤走了。 其他人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全都涌进幕府营帐,宇文会惊喜的说:“好事!大好事啊!齐军撤兵了!这样一来,咱们便可畅通无阻,直接出潼关,围攻晋阳了!” 尉迟佑耆皱了皱眉,说:“昨日齐军还在严防死守,怎么今日突然撤兵,这其中……怕是有诈。” 齐国公宇文宪笑了笑,说:“这其中的确有诈,但是这个诈,不是诈咱们的,而是诈齐军自己人的。” 宇文会说:“此话怎讲?” 宇文会拿出一方移书,说:“这是我刚刚接到的文书,安插在邺城内的细作回报,兰陵王已经被彻底撤职了。” 兰陵王被撤职,高阿那肱负责押送兰陵王回到邺城受审,宇文会恍然大悟,说:“难不成……难不成那个等,说的就是这件事儿?!” 宇文会看向杨兼,杨兼悠闲的颔首,说:“自然如此。” 宇文会奇怪的说:“你怎么知道齐军会内讧?” 杨兼说:“这还需要知道么?高阿那肱刚愎自用,他回到了邺城,能不告状?必然要让兰陵王吃不了兜着走……可惜可惜了,兰陵王便是有经世之才,猪队友带不动还是带动不用,况且头上还有个执行火葬场的顶头上司,他又是个正经君子,翻盘无望了。” 杨兼前些日子便气定神闲,其实原因无他,他不是不想过潼关,也不是懈怠军机,而是在等高阿那肱杀回来,只要高阿那肱一回来,根本不需要他们动手,高阿那肱就能解决掉潼关之外的齐军,若说起来,高阿那肱才像是那个细作。 宇文会说:“可不是么,高阿那肱才是那个活脱脱的细作!” 杨兼挑唇一笑,说:“而且这个细作,不止兢兢业业尽职尽责,还是完全免费的。” “只是……”齐国公宇文宪微微蹙眉,说:“只是有一个令人担忧之处。” 宇文会说:“还能有甚么担忧的地方?咱们出潼关,畅通无阻,包围晋阳,只等突厥和车骑大将军的大军一到,三面包抄,搞不好这一战直接能把齐军趟平!” 宇文宪摇头说:“我倒不是担心战事,而是……兰陵王。” 他这么一说,宇文会也明白了过来,齐国公所说的担心不无道理,高阿那肱可以说是恨兰陵王彻骨了,当然,这里面都是杨兼极大的贡献促成的。 高阿那肱负责押送兰陵王回邺城,试想想看,兰陵王其实并没有叛国,和周人更加没有任何狎昵的嫌疑,且兰陵王素来口碑不错,在邺城还有他的好友落雕都督斛律光担保,如此一来,兰陵王回了邺城,没有实质的证据,最多关几天禁闭,高阿那肱废了这么多心思,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兰陵王么? 杨广眯了眯眼睛,这回邺的道路怕是凶险无比,兰陵王定然凶多吉少,高阿那肱随随便便找个理由,就能让兰陵王“病死”在路上,永远也回不了邺城。 宇文会一拍大腿,说:“糟了,这高阿那肱要是杀了兰陵王,咱们招揽的计划岂不是失败了?怎么办?” “怎么办?”杨兼重复了一声宇文会的话,但并非反问,笑着说:“当然是……劫囚了。” “劫、劫囚?!”宇文会瞪着眼睛,别说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儿,就算是要劫囚,宇文会也从没想过,要去劫敌对的囚徒。 杨兼笑得一脸算计,说:“大将军神勇无敌,武艺无双,世间少有……特别适合劫囚。” “是、是吗?”宇文会差点被杨兼夸上了天,嘿嘿一笑,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突然被旁人这般夸赞,颇有些不好意思,差点子没听清楚后半句。 杨兼对齐国公宇文宪笑着说:“齐国公才思敏锐,通达聪慧,论智谋天下第一,也特别适合劫囚。” 齐国公宇文宪可是冷静的主儿,没有像宇文会那般被一夸赞就飘了起来,笑了笑,说:“是么?我竟不知,自己有这样的才能。” 杨兼把目光落在尉迟佑耆身上,继续说:“至于小玉米呢,冷静果敢,干练肃杀,英雄无畏,同样特别适合劫囚。” 尉迟佑耆没有一句废话,说:“世子让我劫囚,我便劫囚。” 杨兼一抚掌,说:“爽快!既然大家都如此适合劫囚,那咱们说干就干!” 兰陵王免去了将军的官职,黄昏之时将会经过羊肠坂,从羊肠坂取道,返回邺城。 羊肠坂乃是兵家必争之地,九曲回肠,道路狭窄,山路陡峭,而且十足崎岖,但地理位置绝佳,想要前往邺城,羊肠坂乃是绝佳的选择。 “咕噜噜——”囚车的车辙在雨后的羊肠坂碾压出一条条深刻的印迹,高阿那肱亲自押解着囚车,行驶在陡峭的羊肠坂小路上。 昏黄的光线将人影拉的狭长,天边一片混沌,染得血红一片。 “停!”高阿那肱突然抬起手来,身边的亲信大喊停车,军队很快驻足下来,不再往前前行。 士兵奇怪的看向高阿那肱,不知为何突然在这里停下来,羊肠坂路途难行,如果再不加快脚程,今日天黑之前,恐怕都无法走出羊肠坂了。 兰陵王被关在囚车之中,眼眸平静的望着远处血红的夕阳,他心底里却清楚得很,仿佛明镜一般…… 高阿那肱翻身下马,走到囚车旁边,笑着说:“大王,已经走出这么远了,你看这羊肠坂如何?自古以来,羊肠坂可是兵家必争之地,不知道多少英雄豪杰都埋骨于此,大王您乃是我大齐的贵胄,你觉得这块地儿,作为大王您的……坟地,是不是也不寒酸?” “你说甚么!?” “高阿那肱,你这个狗贼!不得好死!!” “高阿那肱,人主令你押解大王回邺,没让你私自用刑!” 齐军一万俘虏都是兰陵王亲自换回来的,因此这些士兵感念兰陵王的恩德,这会子听到高阿那肱的话,顾不得甚么,大喊了起来。 高阿那肱一摆手,他的亲信立刻上前,拔出兵刃,怒对着那些喊叫的士兵,高阿那肱这才哈哈大笑说:“私刑?本将军何时说用私刑了?大王为我大齐劳心劳力,难免病倒,羊肠坂路途难行,有个三长两短,也未可知,这不是情理之中么,如何是私刑了呢?” 兰陵王眯着眼睛,看向高阿那肱,高阿那肱故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大王不想病逝,难道……想要变成叛国贼?是了,本将军可以伪造一封大王的遗书,大王与周贼亲狎,因着经受不住内心的折磨,最后留下一封告罪的遗书,然后自尽而死,你说这般如何?” 兰陵王眼神冷漠森然的紧紧盯着高阿那肱,突然开口说:“你想杀我,跟这些将士没有干系,放了他们。” “放了他们!?”高阿那肱似乎被兰陵王逗笑了,对方好像说了一句笑话,戳中了高阿那肱的笑点,狂笑不止的说:“怎么放了他们?大王啊大王,我跟你说句实话罢,这可是太子的命令……一个不留!本将也只是奉命办事,还请大王不要难为小人啊。” 一个不留…… 兰陵王冷声说:“高阿那肱!” 高阿那肱“嗤——”一声慢慢抽出佩剑,高高举起,佩剑的剑刃反射着黄昏最后一缕血色的光芒,高阿那肱狰狞大笑说:“有甚么话,到黄泉下面再说罢!” “啊啊啊啊——” 高阿那肱的话音刚落,突然爆发出毫无征兆的惨叫声,睚眦尽裂,眼球圆凸,手中的佩剑叮当一声掉在地上,手心被一只箭矢穿透,血粼粼一片,疼的他惨叫连连。 “在……在那里!!” “快看!有人!” “是周贼!有伏兵!有伏兵!” 这一变故实在太突然,齐军登时大乱起来,众人顺着士兵的惊呼声看过去,就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人影立在羊肠坂的一块大石之上,那人长身而立,手挽硬弓,一身银白介胄,衬托的仿佛谪仙一般,自有一股肃杀与儒雅的气息。 “周师的镇军将军!” “镇军将军!” 众人一眼便认出了那拔身而立的男子,竟然是杨兼! 高阿那肱被箭矢穿透了手心,疼的哇哇惨叫,抱住自己的手掌,大叫着:“给我……给我杀!把他给我射下来!!” “嗖——!!!” 箭矢应声而下,却不是齐军放箭的声音,随着高阿那肱的吼声,又有箭矢从天而降,一下子扎透了高阿那肱的琵琶骨,这回竟然是从反方向来的,高阿那肱完全被杨兼吸引了注意力,根本没有注意反方向,“咕咚!”一声,被弓弩的力气一带,直接倒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 杨兼还是犹如天人一般立在大石之上,眼看着高阿那肱倒在地上,这才笑了笑,说:“看甚么呢?不骗你,本将军真的不会射箭,你的对手在那面呢。” 杨兼身为一个现代人,虽然早年被迫打过黑拳,骑马也勉勉强强,但是射箭这种技术活儿他真的不会,还不如让杨兼抻面条呢,因此杨兼刚才俊美不凡的拔身而立,只是摆了一个弯弓的姿态而已,目的就是吸引齐军注意力。 真正的“火力”,其实在他们身后。 “伏兵在那里!!” “有伏兵!” “是弓箭手!” 方才那穿了高阿那肱琵琶骨的一箭,其实是宇文会射出的,宇文会藏身在羊肠坂的石头间隙中,脸色肃杀阴霾,冷冷一笑,说:“敢伤我兄长,老子弄不死你!” 箭雨从天而降,紧跟着宇文宪和尉迟佑耆率领伏兵,从侧地里袭击而来,将齐军段成两半。 “给我挡住!”高阿那肱从地上挣扎的爬起来,他手掌受伤,肩膀也伤了,好像一只狗熊,笨拙的在地上爬了好几下,恶狠狠的嘶吼着:“挡住!!给我挡住!可恶周贼!” 场面混乱不堪,杨兼这会子施施然的从大石上跳下来,犹如进了自家门,四平八稳,闲庭信步的走到囚车旁边,还拍了拍囚车,笑着说:“老铁,怎么样,老王来救你了。” 兰陵王吃了一惊,似乎没想到杨兼会出现在羊肠坂,不过转念一想也没甚么不可能,毕竟齐军已经从潼关撤退,没有了防线,杨兼的军队出入无阻,伏兵可以出现在羊肠坂,也不甚么问题。 杨兼摆了摆手,尉迟佑耆直接将囚车砍断,把兰陵王放了出来。 四周都是大呼的声音,高阿那肱的亲信正在应战,杨兼站在混乱之中,却好像站在了是世外桃源里,说:“小四儿,现在是不是特别感动?不如便从了为兄,跟为兄回家可好?” 兰陵王眯着眼睛,看着四周混乱的场面,沙哑的开口说:“倘或长恭不愿归降呢?” “不愿?!”宇文会暴脾性瞬间炸了,说:“你这竖子不识好歹!” 杨兼拦住发怒的宇文会,对兰陵王说:“为何?” 兰陵王说:“大齐是长恭的母国,谁能抛弃自己的母亲?” 杨兼笑了笑,难得有些正经,幽幽的说:“可是……你的母亲已经抛弃了你。” 在这一点上,杨兼似乎能体会到兰陵王的心情。多少次,有多少次杨兼都抱着侥幸的幻想,母亲只是生病了而已,她也很痛苦,自己只要……只要体谅一下母亲,忍一忍,甚么都过去了。 而杨兼忍来的,却是痛苦的厌食症,他以为只是厌食症这么简单之时,杨兼又被母亲拉去地下拳场打/黑拳赚钱,一次一次的侥幸,一次一次的幻灭…… 兰陵王沉声说:“长恭以直道事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嫌弃,又何必离开母国呢?” 兰陵王所说的,乃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圣贤,坐怀不乱的主角柳下惠的名言——“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 用正直不虚伪来侍奉人,到哪里不会被罢免三次呢?到哪里不一样呢? 兰陵王眯了眯眼睛,喃喃的说:“有死而已。” 杨兼听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他难得没有展现温柔的笑意,因为这会子,他一点也不想笑,兰陵王显然是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人,巧的是,杨兼也是同类…… 杨兼淡淡的说:“好,兼放你走。” 别说是沉不住气的宇文会,兰陵王本人也吃了一惊,震惊的说:“你……” 杨兼还是如此平静,说:“还记得京兆之时,兼也放了大王离开么?这是第二次,俗话说了,事不过三,希望我们第三次见面之时,已是自己人,否则……不死不休,不如不见。” 兰陵王盯着杨兼,久久不能回神,说:“你当真放我走?” 杨兼轻笑一声,又恢复了不正经的纨绔模样,说:“自然,兼又没有特殊癖好,要一个死人有甚么用?” 杨兼说着,抬起手来,尉迟佑耆立刻牵来马匹,将马缰放在杨兼手中,杨兼将马缰递给兰陵王,说:“天色要黑了,早些上路,高阿那肱这面为兄可以拖住,你快些赶回邺城去罢。” 兰陵王也不废话,立刻翻身上马,拱起手来,沙哑的说:“保重!” 杨兼摆摆手,说:“保重的是你,看看你这落魄的样子,哪里有点美男子的模样?” 兰陵王一笑,再不多话,立刻扬起马鞭,策马飞驰,冲向羊肠坂的小路。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高阿那肱眼看着兰陵王要跑,怒吼着:“给我抓住他!!别让逆贼跑了!” 但是齐军被周师的伏兵冲突阻拦,还有齐军士兵是受过兰陵王恩惠之人,因此根本未有尽心和杨兼的伏兵对抗,只是做做样子,如此一来,高阿那肱根本拦不住兰陵王,眼睁睁看着兰陵王策马离去,渐行渐远…… 齐国公宇文宪对杨兼说:“咱们目的达到了,伏兵人数太少,支持不住太久,该收兵了。” 杨兼点点头,的确如此,兰陵王也给放走了,高阿那肱虽然受挫,但是这里乃是北齐的地盘子,他们带来的伏兵只是出其不意,人数终归太少,纠缠的太久,反而会落了下风,得不偿失。 杨兼扬手说:“收兵。” “收兵!”宇文宪立刻下令收兵,伏兵收发自如,虽宇文会还有些不甘心,高阿那肱一直东躲西藏,没能杀了他那孙子,但也不好恋战,跟着伏击的兵马,立刻调头折返,回了潼关营地。 “爽快!”宇文会将自己的佩剑还剑入鞘,抹了一把脸上流下来的热汗,说:“当真爽快!你们看到高阿那肱那小孙孙满地乱爬的模样了么?哈哈!不过当真可惜,没能打死他,总有一日,我定要给兄长报仇!” 他们说着,已经回了营地,杨广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大老远儿便听到宇文会的笑声,仿佛哪方遭难了一般,立刻迈开小短腿,哒哒哒跑出来,一副“窝很萌”的模样,跑出去迎接杨兼。 小包子小地出溜儿一样,拼命倒着小碎步,奶声奶气的喊着:“父父!父父回来啦!” 杨兼连忙半蹲下来,将小包子接在怀里,蹭了蹭小包子肉嘟嘟的小脸蛋,儿子简直是治愈系的,说:“想父父了没有?” “想!想!”杨广一个磕巴也不打,仍然一副奶萌的模样,好像撒娇一般抱着杨兼的脖颈,说:“想父父!” 宇文会说:“如今好了,齐军真的自己撤兵了,咱们还大搓高阿那肱那庸狗,甚么时候离开潼关?看着万忸于智那张嘴脸我便不舒服。” 他们如今在潼关之内,天天要见到万忸于智,之前万忸于智各种不服找茬儿,觉得杨兼不过是个花架子,后来发现杨兼不只是个花架子,便开始忌惮杨兼,隔三差五的写信上奏朝廷,各种说尽了杨兼的坏话。 杨兼说:“最近还有一批粮草会到位,等咱们补充了粮草,立刻出发,今儿个都累了,大家都去歇息罢。” 众人的确都累了,各自回营帐歇息,相约明日幕府大营探讨粮草的问题。 杨兼今日过足了弯弓射箭的瘾,也是累了,洗漱之后便倒在床上,对小包子招招手,说:“儿子,快来,和父父睡觉觉了。” 杨广:“……”朕不来也行。 杨广硬着头头皮,磨磨蹭蹭,能让他这个果决暴君磨蹭之人,还真是只有杨兼一人而已,但最后还是走过去,倒着小腿儿爬上床,大义凛然的躺在杨兼身边,默默的给自己洗脑,一切都是为了讨好父亲,这点子苦算甚么? 事实证明,真的很苦…… 杨兼半夜睡得正香,突然便醒了,感觉手边软绵绵的人体工学抱枕不见了,眯着眼睛摸了摸,还是没有摸到,只好睁开眼睛,揉着眼目,一脸睡眼惺忪的慵懒模样,探头一看,惊讶的说:“嗯?儿子,你怎么睡到地上去了?” 杨广:“……”朕是被挤下来的。 小包子躺在地上,扬起一个艰辛又虚假的甜蜜笑容,奶声奶气的说:“地上……地上凉快鸭!” 杨兼则十足是一个好父亲,把小包子抱回床上,给他盖好被子,说:“地上虽然凉快,但夏日马上便要过去了,小心染了风寒。” 杨广默默的心想,左右睡在床上,后半夜也会被挤下去,都一样的…… 第二天天一亮,小包子立刻便起身,实在不堪其扰,顶着一双大熊猫同款眼妆,昏昏然的起来洗漱,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杨兼燕歇越发的肆意了,起初还规规矩矩,近些日子好像放松了下来,那睡姿相当的不敢恭维。 并非杨广的错觉,毕竟杨兼已经与自己的便宜儿子熟悉了不少,杨兼此人虽看起来温柔,但实际疏离的紧,与人相处总是需要一段时间,杨兼与小包子目前的状态也算是渐入佳境,所以杨广才感觉到杨兼越发的肆意起来…… 杨兼睡了个好觉,没有做噩梦,翻身起来伸了个懒腰,发现儿子又不见了,小娃儿果然精神头就是好。 杨兼起身洗漱更衣,随即来到幕府大营,准备与大家探讨粮草的问题。 他一进入幕府大营,便看到在场之人竟然还有万忸于智。万忸于智等了许久,今日不同于往日,见到杨兼竟然一脸谄媚,笑着起身相迎,说:“镇军将军,睡得可好?” 杨兼瞥斜了一眼万忸于智,从他身边越过去,坐在最上首的席位上。 万忸于智今日早早来了幕府大营,其实有几个理由。一来是因着杨兼打了胜仗,潼关之外的齐军撤退了,杨兼未来的道路必然畅通无阻,万忸于智押错了宝,他还以为杨兼连潼关都出不去,这会子可好了,全都错了,赶忙想要补救。 这二来嘛,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缘故,其实万忸于智是想要……借粮。 “借粮?”宇文会一听,哈哈笑出声来,说:“借粮?借粮?!我没听错罢?” 他一连喊了三声借粮,别说是没听错了,在场众人耳朵都要聋了,随着宇文会每次喊出的“借粮”,万忸于智的脸色也难看一份,脸皮仿佛被烧熟了一样,火辣辣的疼。 无错,万忸于智想要借粮。 万忸于智笑得异常卑微,说:“不瞒……不瞒镇军将军、大将军与齐国公,这……这朝廷的粮草吃紧,其实……其实卑将已经多次向朝廷上禀,想让朝廷拨粮给潼关,但是朝廷的粮草一直不足……这不是吗,卑将也是因为潼关粮草不足,将士食不果腹,所以才无法出兵援助镇军将军。听说朝廷近些日便要拨一批粮草过来,卑将便想着,镇军将军如此仁爱为怀,不如……不如借一些粮草与卑将。” 众人一听,当真是恍然大悟,万忸于智这么早过来,是听说了有粮草要到,所以腆着脸竟然管杨兼要粮草。 杨兼轻笑一声,十足“做作”的说:“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万忸于智虽听不懂杨兼的梗,但杨兼的态度很明显,肯定不会借给他。 杨兼笑着说:“不是兼小气,也不是兼小心眼子,更不是兼心里记着万忸于将军不肯发兵,还偷偷上禀朝廷告状的仇,这都不是事儿……” 杨兼虽然说这都不是事儿,但是却把万忸于智的罪状一条条全都说出来,那语气显然很是事。 万忸于智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杨兼还有后话,说:“朝廷指派给兼的粮草,说实话也不多,兼指望着这些粮草做辎重,围攻晋阳呢,人主与朝廷给予兼的期望实在是太大太大了,压得兼几乎喘不过气儿来。这力量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所以兼也不好拿责任开顽笑,这粮……当真借不了,借了,便是对我一万先锋的不负责任啊。” 杨兼说了半天,茶香逼人,总结一句,就是绝对不借粮,万忸于智不堪羞辱,气的一句话没说,陡然站起身来便走了。 万忸于智走出去,众人这才大笑出声,宇文会拍手说:“好!说得好!万忸于智那小孙子,前些天还上禀朝廷,说咱们懈怠军机,今儿个怎么腆着那么大的脸,竟然跑来管咱们借粮,呸!脸皮子真厚!这不要脸的程度都快赶上镇军将军了!” 杨兼:“……”说着说着,怎么还吐槽上了? 杨兼咳嗽了一声,端起主将的威严,叩叩两声,曲起食指敲了敲案几,说:“言归正传,关于粮草的事儿,各位有甚么意见无有?” 朝廷要派送一些粮草过来,这还有赖于宇文会和宇文宪二人。这骠骑大将军宇文会,和齐国公宇文宪都是大冢宰宇文护的人,安插在军中作为眼线的,这次行军,宇文会和宇文宪就以眼线的名义,和朝中联系了几番,请大冢宰拨一些粮草过来。 宇文护只手遮天,想要拨粮草还不容易么?二话没说,立刻让人送了一批粮草过来,这会子粮草马上便要到了,就等着出去迎粮草。 尉迟佑耆说:“车骑大将军那面也传来移书,进度顺利,突厥大军暂时信守承诺,已经发兵。” “好!”宇文会说:“当真是太好了,万事俱备!” 杨兼点点头,说:“只等咱们接了粮草,后背辎重充足,便可一口气包围晋阳。” “别说是晋阳了!”宇文会应和:“就是直接拿下邺城,也不是问题!” 齐国公宇文宪则是说:“迎接粮草之事,还需要稳妥一些才是。” “嗨!”宇文会说:“还能如何稳妥?这粮草走的是咱们大周的地界儿,齐军连潼关都进不了,更别说是偷袭粮草队伍了,再者说了,齐军不是都撤兵了,兰陵王回了邺城,高阿那肱被咱们打的跟孙子似的,有甚么可怕的。” “话虽如此,”杨兼沉吟说:“还是小心为妙。” 粮草的队伍走的是北周自己的土地,从西面往东面来,最后抵达潼关,因此这一路非常平静,应该不会受到任何阻碍,北齐现在受挫,不可能从东面越过潼关,深入北周的腹地来抢粮草,所以此次运送粮草应该说是十拿九稳。 杨兼说:“此次的粮草对咱们来说至关重要,因此兼打算……亲自迎接粮草。” 迎接粮草不过是一日的事情,早上带兵赶出去,晚上便能回来,也不费事儿,宇文会点头说:“你若实在不放心,我与你一同去,咱们俩人儿稳妥的紧!” 宇文会虽然鲁莽了一些,但功夫摆在那里,精于骑射,弯弓射箭无所不能,而且有指挥才能,杨兼素来善于谋略,脑子转得好,这两个人去迎接粮草,必然不在话下。 杨兼点点头,说:“兼正有此意。” 尉迟佑耆立刻说:“世子,带上佑耆一起罢。” 杨兼说:“小玉米你留在营中,我们离开潼关不过一日,不需要这么多人,你留在营中帮衬便好。” 尉迟佑耆虽然想要跟着杨兼,不过听杨兼如此安排,也没有异议,点头说:“是,世子。” 杨兼又看向宇文宪,说:“齐国公最是沉稳,这营中事物,还需要齐国公来统领才是。” 宇文宪点点头,说:“请镇军将军放心,定不辱命。” 众人商量好了,又策划了一番迎接粮草的路线,带足了亲信和精锐,确保万无一失,除了粮草长翅膀自己飞了,否则绝对跑不掉。 次日一早,杨兼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使劲往自己脸上撩了两把冷水,这才醒过来,更衣准备,穿上介胄,马上便要与骠骑大将军宇文会一起,出兵迎接粮草。 杨广看到杨兼要走,立刻颠颠颠跑过来,粘人的抱着杨兼的大腿晃了晃,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父父!窝也想跟父父去!” 杨兼把儿子抱起来,抱着他坐在案几上,揉了揉小包子的小脸蛋儿,说:“儿子乖,乖乖等着父父回来,父父很快便回来。” 小包子揉着自己的小头发,装作一脸懵懂的样子,说:“父父甚么时候回来鸭?” 杨兼想了想,把案几上的小承槃拿起来,放在杨广手中,小承槃里放着三块枣花糕,那是杨广喜欢的口味儿,枣香十足,酥皮松软,层层叠叠,外形也极为精致。 杨兼说:“乖儿子早上食一块枣花糕,中午食一块枣花糕,下午再食一块枣花糕,等三块枣花糕食完了,父父便回来了。” “真的咩!”杨广自然知道杨兼去接粮草需要一天时间,最晚日落之前肯定能回来,不过他要伪装成小奶娃,需尽心尽力,不留破绽。 杨兼点头说:“自然是真的,乖乖的等父父回来,好不好?” “好——”小包子奶声奶气的答应,还拉了一个长声,别提多可爱了。 杨兼哄好了小包子,这就离开了营帐,出来一看,宇文会正在和他兄长宇文胄说话。 宇文胄这些日子恢复的不错,比杨兼脸上的伤疤恢复的快得多,再过些日子,恐怕都可以重新习武强身了。 宇文会一身介胄,穿戴整齐,腰夸宝剑,可谓是威风凛凛,宇文胄给他正了正戴歪的介胄,嘱咐说:“弟亲在外,一定不能鲁莽,权听镇军将军的调遣,可知了?” 宇文会看似不耐烦,不过还是一一答应下来,说:“兄长,你还当我是三岁的小娃儿么?弟弟何时鲁莽过?兄长放心便是了,来回不过一日的路程,能出甚么事儿?放心放心,我都听主将的还不成?弟弟又不是不回来了,兄长唠叨甚么劲儿。” 杨兼笑着走过来,说:“兼看你比宇文郎主唠叨多了,你兄长只说了一句,你说三句。” 宇文会当即脸上一红,恶声说:“你听错了!” 杨兼说:“行了,别依依惜别了,快点子启程,晚膳回来,兼还打算给儿子做晚膳呢。” 宇文会嫌弃的看了一眼杨兼,翻身跨上马背,又叮嘱宇文胄说:“兄长快回帐中歇息,便算是活动,也不能出来太久,医官说了,还是要注意休养,不能……” 杨兼掏了掏耳朵,说:“走不走?” 宇文会:“……” 杨兼与宇文会二人骑上马匹,带上亲信,人数不算少,也不是很多,很快策马离开军营,向潼关西面的腹地而去,渐渐消失了踪影。 万忸于智眯着眼睛,看着那二人离开营地的背影,冷冷的一笑,自言自语的说:“想领军功?我让你一事无成!” 杨广等杨兼走了之后,便也懒得伪装了,翻身躺在榻上,也不脱掉小靴子,悠闲的翘起腿来,小肉手伸手抓过枣花糕咬了一口,还给自己倒了一杯酪浆,就着甘甜顺口的酪浆,吃着枣香四溢的酥皮糕点,等食过之后再睡一觉,吃过了午膳,倘或杨兼他们脚程快一些,也就要回来了。 杨广食罢,拍拍手,将酥皮的渣子掸掉,便翻了个身,准备睡回笼觉,昨日里杨兼又把他当做了人体工学抱枕,杨广一连好几日都没睡好觉,今日趁着杨兼不在,也乐得清闲,好好休整一番。 杨广眯着眼睛,享受着清闲,堪堪陷入梦乡之中,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突然听到阵阵的杂乱声,而且那声音越来越近,愈发的清晰。 杨广机警的睁开眼目,圆溜溜的眼目露着三白,眯起眼睛,一个翻身跃下床去,跑过去打起帐帘子。 帐帘子一打开,那嘈杂的声音越发的明显起来,隐隐听到营地中有人大喊。 “齐贼……齐贼闯进来了……” “怎么回事儿!?城门是怎么回事?!如此大义,竟然把齐贼放了进来!” “快,通知将军,戒备!!” 杨广沉着脸色,齐军来了?高阿那肱已经如此狼狈,损兵折将,怎么还会上赶着送死?而且这里可是潼关,城门虽然没有晋阳坚固,但也似铁桶一般,纵使有齐人混进来,估摸着也是零零星星,难成气候,一旦进入潼关,还不像是靶子一样? 杨广没当一回事儿,打算回去继续睡回笼觉,哪知道糟乱的声音更大了,隐隐传来马蹄的响声。 “踏踏踏——” “轰隆——轰隆隆——” 真的是齐军,而且竟然不是零星的齐军余孽,是大批量的齐军,从潼关闯了进来,浑似畅通无阻,源源不断的涌进来。 杨广低声说:“怎么回事?” 不只是杨广,齐国公宇文会和尉迟佑耆全都被惊动了,立刻出来查看,齐国公宇文宪指挥说:“城门是怎么回事!?为何放了这么多齐军入内!快死守城门!” “齐国公!大事……大事不好了!!” “城门……城门不知道怎么打开了!齐军全都涌进来了!” “高阿那肱!带头的是高阿那肱!已经杀过来了,朝着军营来了!” 齐国公宇文宪呵斥说:“不要慌乱,立刻通知潼关军,组织抵抗!” “是!” 亲信们快速奔走,这会子潼关军的主将万忸于智竟然喝得酩酊大醉,也不知有甚么大喜事儿,一大早上便开始饮酒,醉得不省人事,不管怎么叫也醒不过来,被外面的马蹄声一震这才醒过来。 万忸于智歪歪扭扭的走出来,说:“怎么回事?何人吵闹?” 亲信连忙禀报:“将军!!大事不好,齐军杀进来了!” “甚么!?”万忸于智登时睁大了眼睛,身子一歪,踉跄的竟然跌倒在地上,喃喃的说:“这……这和说好的不……不一样……” 万忸于智的酒气立刻就醒了,大吼着:“快去!去关闭城门!” “将军……”亲随哀声说:“城门……城门被齐军占领了,关不上啊!” 齐国公宇文宪已经大步走过来,说:“这是怎么回事?潼关城门为何会无端失守?” 万忸于智慌乱的说:“卑将……卑将也不知情啊!” 宇文宪立刻对尉迟佑耆说:“尉迟将军,劳烦你带一队兵马,立刻赶往城门,务必将潼关城门夺回来!” “是,”尉迟佑耆也不废话,冷着脸,立刻点了一队人马,跨上马背,在混乱中冲突出营地。 宇文宪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万忸于智,不再多言,又指挥万忸于智的潼关军说:“所有将士,听我号令,立刻关闭营地大门!” “踏踏踏——”马蹄声和喊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潼关军还没来得及整顿拿起兵刃,高阿那肱已经引着大军冲杀而来。 众人一直策划着如何精密的迎接粮草,但是万没想到齐军会长驱直入,杀入潼关之内,要知道潼关城门防守严密,高阿那肱又是败军,怎么可能杀得进来,如果他能杀进来,还需要在杨兼手上吃这么大的亏么? 军营一片混乱,宇文宪亲自披甲,带兵阻击,让杨广回到营帐之中躲藏,无论听到甚么声音,也不要出来查看。 杨广知道事态的严重,他现在只是一个半大的小包子,也没有过多的武力值,便立刻调头跑回营帐之中藏起来。 外面杀声震天,马蹄声已经冲进了营地,万忸于智还醉醺醺的,连长戟都拿不稳,潼关军吓得无法抵抗,情况根本不容乐观。 杨广藏在帐子里,隐约听到外面传来大笑之声,想必是齐军的领军高阿那肱了,紧跟着是“轰隆——轰隆……”的声音,高阿那肱竟然在派人破坏营地。 砍断牙旗,毁坏营帐,将火焰点起来,准备一把火烧了营地。 杨广还藏在营帐中,闻到一股子呛鼻的烟味,杨兼的营帐首先被点燃起来,烈火燃烧,窜天而起,不知道是不是洒了助燃的油,大火熊熊,没一会子便蔓延开来。 杨广被呛得咳嗽起来,连忙脱掉外衫,将壶中的水全都洒在衣裳上,捂住口鼻,快速的向外跑去。 “咳咳咳……”杨广一口气冲出营帐,一张肃穆的小脸被呛得通红,刚一冲出来,登时被人一把揪了起来,领口扼住脖颈,简直无法呼吸。 杨广被人从后背拎了起来,若是换做以往,杨广十几岁开始便带兵打仗,亲自参与统一战争,根本不会惧怕甚么人,但此时他年纪还小,被拽起来竟是挣扎不开。 “看看!还有个奶娃娃!”高阿那肱的嗓音响起。 高阿那肱的军队竟然已经冲入了营地,旁边的亲信谄媚说:“将军,此乃周贼镇军将军之子。” “哈哈哈,贼娃儿!好得很!本将抓住了你,必然能要挟那个周贼!” 杨广使劲蹬着小腿,但是他力气小,高阿那肱根本不放在眼中,就在此时,杨广突然反手抓住高阿那肱的手臂,狠狠一口咬在高阿那肱的手背上。 “嗬——”高阿那肱吃痛,喊了一嗓子,但这疼痛还能忍耐,刚想要去打杨广,杨广动作凌厉,牟足了劲,双腿一曲,“腾”的踢出去,直接踢在高阿那肱另外一只手上。 高阿那肱之前被宇文会射中手心,右手几乎是废了,这会子伤口还没完全结痂,杨广一下踹过去,动作狠辣,高阿那肱这回连喊都喊不出来,哑声张大嘴巴,疼的面目狰狞,手一松,杨广登时脱离桎梏,一下跳到地上。 杨广也不废话,知道实力悬殊,立刻调头便跑,高阿那肱手背伤口撕裂,疼的撕心裂肺,眼珠子恨不能喷出来,死死盯着杨广,愤怒至极的大吼:“抓住他!!给我抓住他!!!” 高阿那肱的亲信眼看着将军发怒了,连忙一拥而上,从后面冲上去抓拿杨广,杨广虽动作凌厉的很,但终归年纪太小了,而且他们还有马匹,杨广怎么可能跑得过。 被几个士兵一下抓住,按倒在地上,高阿那肱立刻说:“打!!给我狠狠的打他!小猘儿!” 士兵们不由分说,立刻冲上前去,对杨广拳打脚踢。杨广的腰窝中了一脚,疼得他蜷缩起来,眼中尽是狠戾的光芒,护住自己的袋,尽量保护自己。 就在此时,一个黑影突然窜过来,冲开人群,一把将杨广护在怀中,杨广定眼一看,竟然是宇文胄! 宇文胄一直在营地休养,因着身子还没大好,所以身上也没有一官半职,清闲的厉害,他听到外面杂乱的声音,眼看着士兵们对一个小娃儿拳打脚踢,立刻冲上去将杨广护在怀中。 “哈哈哈!”高阿那肱大笑着:“原是你这个废物!?” 他亲自走过来,狠狠踹了宇文胄一脚,宇文胄用后背护着杨广,“嘭——”一声扑倒在地上,高阿那肱又走上前来,一脚踩在宇文胄骨折的手臂上。 “嗬……”宇文胄疼得瞬间滚下冷汗,高阿那肱这一脚可不是闹着顽的,宇文胄能清晰的听到自己手臂断裂的声音,钻心的疼痛,一截白生生的骨头戳破皮肉,直接扎了出来。 高阿那肱对着宇文胄又踹了好几下,宇文胄扑在地上,满脸鲜血,几乎爬不起来,另外一只手还护着小包子杨广。 高阿那肱一把拽住宇文胄的鬓发,将宇文胄的脑袋向后提。杨广眼中尽是骇人的冷森,那面目一点也不像是个孩子,反而有说不出来的威严,沉声说:“高阿那肱!” 高阿那肱被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后背发麻,不过仔细一想,对方不过是个四五岁大的小娃娃,根本不足为惧,哈哈大笑说:“好啊!好得很,一个是周贼镇军将军的儿子,一个是周贼骠骑大将军的兄长!有了你们做人质,本将军还怕不成事儿么?” 他说着,让士兵捆了杨广和宇文胄说:“带走,不要恋战,烧了他们的营地,撤兵!” “是,将军!” …… 杨兼和宇文会带着亲信很快接到了朝廷运送来的粮草,宇文会笑着说:“我就说罢,万无一失!这齐军要是敢到咱们腹地来使绊子,老子便一脚碾死他们!” 他说着,催促说:“点齐粮草,咱们赶紧回去罢,也不知道兄长是不是又在外面瞎散,有没有好生休息。” 杨兼当真是怕了宇文会絮叨,便让人清点粮草,数量吻合,给运送粮草的队伍签了文书,便让队伍回去了,自己也押送着粮草准备回程。 宇文会心情大好,骑在马上,笑着说:“哎,粮草到位,突厥大军也没有毁约,你二弟到了兵马顺利,咱们这是万事俱备了,出了潼关,直捅齐人的老窝!” 他这般说着,一路都没住嘴,可谓是春风得意,笑容却突然僵硬,猛地收敛起来,脸色也沉了下来,说:“你看东面,怎么回事?” 东面的天边黑压压的一片,似乎在冒着黑烟。 那是…… 杨兼眯眼说:“潼关军的方向。” 杨兼并着宇文会,快马加鞭朝潼关赶去,众人赶到营地,眼看着面前一片苍凉,营地被烧得七七八八,连象征着军队威严的牙旗也倒在地上,到处都是残垣断戟。 “怎么回事!?”宇文会吃了一惊,大步冲进营地,口中喊着:“大兄!?” 杨兼也策马冲进营地,打眼看过去,齐国公宇文宪负伤,身上都是血痕,医官正在匆忙的给宇文宪拔出箭镞,包扎伤口。 尉迟佑耆也受了伤,抹了一把脸上血迹,站在残骸之中,眼看到杨兼等人,立刻跑上去:“世子!高阿那肱突然带着齐军冲进了潼关,小世子和宇文郎主被俘虏了!” 杨兼心里咯噔一声,他面子上虽然镇定,但心里仿佛擂鼓一般,小儿子才那么大点,高阿那肱又素来与自己结仇,儿子落在高阿那肱手中,不知会变成甚么模样。 还有宇文胄,宇文胄本就身负重伤,这些日子好不容易缓过一些来,竟然又被高阿那肱俘虏了。 宇文会双眼赤红,怒吼着:“怎么可能!?高阿那肱那么点兵马,怎么可能冲进潼关大门!?” 杨兼眼眸锐利,他心中虽震惊,但比谁都冷静,目光一划,最后落在万忸于智身上。 万忸于智的酒气终于醒了,被杨兼一盯,腿却有些发软。 杨兼翻身下马,大步走到万忸于智面前,质问说:“高阿那肱出入潼关犹入无人之境,你难道不知情?” “我……我……” 万忸于智膝盖一软,咕咚直接跪在了地上,竟然对着杨兼连连磕头说:“我……我只是一时糊涂啊!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不一样啊!” “是你?!”宇文会一把拽起万忸于智。 万忸于智的确没有想要卖国,但他因着记恨杨兼,杨兼又不借给他粮草的缘故,想到了一个黑心的主意。 万忸于智主动联系到了高阿那肱,想要给杨兼一点颜色看看,透露了粮草的事情给高阿那肱,他本想打开一点潼关小门,让高阿那肱带人去阻截杨兼的粮草。 他想的倒是好,齐军已经不成气候,小门只开那么一点点,就算齐军带兵去阻截粮草,但是粮草深在腹地,其实也是有去无回,齐军绝对成不了甚么气候,只是给杨兼一点子惊吓,吓唬吓唬他,最后也没甚么损失。 但是万忸于智完全没有想到,高阿那肱口头上答应阻截粮草,但是高阿那肱也不傻,并没有真的去阻截粮草,进了潼关小门之后,立刻让人攻陷了潼关城门,大开城门,齐军一拥而入,入内抢掠。 万忸于智在营中饮酒作乐,还在等粮草被劫的消息,哪知道等来的却是万忸于智冲入潼关营地的消息。 万忸于智根本没有准备,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齐国公宇文宪虽带兵抵抗,但高阿那肱来势汹汹,抢掠一番立刻调头便跑,倘或不是宇文宪和尉迟佑耆拼死抵抗,如今营地连这些都剩不下了。 杨兼眯着眼睛,脸上几乎没有任何一点子表情,既不生气,也不欢心,但是那种死一样的平静,反而才是最吓人的。万忸于智吓得不敢抬头,说:“都是……都是齐贼狡诈,我……我也是被骗了……啊!!” 他话到此处,突然惨叫一声,被杨兼一拳打得扑倒在地。 就在此时,士兵突然来报,说:“将军!齐军武卫将军在城门下叫阵!” 杨兼一听,立刻转身往营地外面去,朗声说:“全军戒备,上城门!” 杨兼等人快速登上城门,放眼望去,高阿那肱带来的人并不多,完全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高阿那肱手中抓着甚么,定眼一看,竟然是小包子杨广! 杨广被五花大绑,高阿那肱拽住他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杨广死死眯着眼睛,冷声说:“希望你日后不要犯在我的手里,否则……”朕必叫你生不如死。 高阿那肱才不理会这个小娃娃,冲着城门上高声大喊:“周贼听着!!你们若不退兵,就别怪本将军心狠手辣,宰了这个小畜生!!” 他说着,撕扯着杨广的鬓发,对杨广说:“叫啊!小畜生,叫出来啊!” 杨广抿着唇角,并没有因为疼痛而哭闹,反而镇定的厉害,唇角甚至还泛起一股狰狞的冷笑,嘲讽的凝视着高阿那肱。 宇文会看到高阿那肱,死死扒着城楼,双手指甲泛白,大喊着:“高阿那肱,把我兄长还回来!!” 高阿那肱没能如愿让杨广哭叫,但并不在意,张狂肆意的大笑着,说:“是了,本将军差点忘了那个废人!为了彰显本将军的诚意,我还有一份厚礼,要送给你们呢!” 高阿那肱挥了挥手,士兵立刻捧上来一个锦合,高阿那肱劈手拿过,“嘭!!”扔在地上,锦合瞬间摔了个稀巴烂,里面的东西迸溅出来,裹着苍凉的灰土,迸溅的到处都是。 是血…… 一朵血花绽放在潼关门下,将土地侵染成了刺目的颜色,伴随着甚么东西,一起滚了出来。 高阿那肱的嗓音仿佛一头野兽,笑声变了质,张狂的说:“你们一日不退兵,我便每日从宇文胄身上砍下一样物件儿,你们猜猜看,他几日会被削成一个人彘?今日这个,就当是本将军送给你们的见面礼,好生笑纳罢!” 潼关门下,那从锦合中摔出来的见面礼,竟然是血粼粼的男/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