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菖》 第001章:清明雨殡 ,最快更新朔菖最新章节! 阵阵鸡鸣后天色蒙蒙见亮,南风疾疾,裹着豆黍大小的雨点直往下掉,在凹损的街坑里炸裂出吧嗒的声响,路面上尽是团团簇簇开败了的柳絮,在雨水的浸泡下既显沉重,又带着薄雪般的料峭微寒。 五更天的时候,白布翻飞的宅门里传出孝子贤妇们呼天抢地的悲泣声,泣声又惊动了四邻的犬吠。 凭着朦胧的意识郗婳摸到了杉木门上的椒图衔环,借着把手强撑起身子,颤巍巍的走下石阶,跪倒在自家门前。 雨水潦潦而下,穿过浓密的睫毛,压得眼前的一切物象越发的模糊不明,为了看得更清更远,她只好捏起滴水的衣袖在脸上来回擦拭,无奈雨势骤密不消,她那点微末愿望也只能暂作无望泡影。 不知不觉中,数日不休的漫天倦意逐渐被双膝处切肤的刺痛取代,好在这疼痛起到了刺激神经的作用,使她的意识逐渐被唤醒。与此同时,执拗了数个时辰的陵雨也终于消减下来。 郗婳看到悬着“县君府”字样的门额下方走出位手握罗伞,身覆素缟麻衣的年轻男子,男子睁着双悲郁无采的荔枝圆眼,定定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 良久,方才开口说话。 “你以为自戕就能减轻所有的负疚感,阿爹就能回得来?” 这声质问出自她的兄长郗泛之口,语速滞结徐缓,语调深沉千钧。 “拿着这些钱,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兄长的声线顿了顿,又从牙缝中挤出来,“为了你,也为了大家。” 为了你,也为了大家。 郗婳觉得身子突然失去支撑,烂泥般瘫坐在地上,余音犹阴影般挥之不去,心房更似被利刃划了一道血口,心腔跟着阵阵抽疼。 她想,如果两年前她没有缠着兄长学骑马,没有恶作剧,那么就不会有后来的坠马事故,兄长也不会折了右腿。又或者四天前,假如她没有拉着阿爹去白云涧寻找胧月菖蒲,也就不会遇上地滑,阿爹更不会罹难。 “哟!我说一个腿脚不灵便的瘸子,怎么就突然举步生风了呢——” 犹尽未尽的奚落盖过绵亘的阴雨声,将向隅独泣的郗婳从自责的泥淖中拉回现实,也引起了郗泛的警觉,凉风中,他的身形不由地颤了颤。 “我和阿娘好说歹说了半天,你却还是要见她。”郗葭忿忿地奔了过来,掀翻郗泛手里的桐油纸伞,怒指着郗婳,脸上多出几分嫉妒之色,一字一顿道:“她——一个连自个亲娘都避之若浼的五月子,你和阿爹为什么还要护着?” “还有这钱,也不许你给她!” 随之响起金属隔着布袋碰撞地面的声音,还有小厮阿萘的声音,“少爷,樊天眼说这雨上午就会停,未时便要出殡,送葬的人马上就要来了,姨娘正到处找您,您跟二小姐还是快点进去,免得县君知道了……” 郗泛默默地听完阿萘的话,拽起郗葭头也不回地走进府里。 两道身影转角不见,郗婳捡起地上的钱袋,失魂地看了眼天色。 是时候离开了! 未时一至,送葬的队伍依时而出,挽歌郎走在前面,悲音齐整激摧,和之哀乐,沉恸之气愈发浓郁! 行完开山礼后,郗泛按要求在墓穴前后打木桩的地方用锄头挖了三下,不更事的郗昭模仿着哥哥的动作象征性地挖了几下泥土后,突然脱掉裤子在木桩旁撒起尿来,要命的是这小家伙一边撒还一边咯咯地笑。 刘氏实在没料到小儿子会在众目睽睽下做出如此大不敬之举,忧恼之下张手便要施罚,郗泛护弟心切,一个箭步拦在她前面,慌张求情道:“幼弟年纪尚小,实乃少不更事,还请母亲不要见怪。” “是啊。”赵姨娘白了眼自个儿子,怨他不该多管闲事,八年盼一子,她就不信刘氏舍得动手,若她真下得去手,她也乐观其成,反正事不关己。 赵氏如此想着,嘴巴里说出的却是另外一套,“昭儿才七岁,哪里会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尿意一来哪还能憋的住,姐姐就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了。” “县君切莫动怒。”被唤作“樊天眼”的阴阳先生樊步恭一袭素净白衣从人群中走出来,捋了捋短须,指着被郗昭尿过的地方,一本正经地说道,“孩童乃至阳至旺之体,福运极高,小公子的这泡回龙汤尿正好能反射凶煞,辟魔驱邪,将此处的邪煞击退,保郗公百年的清平。” 樊步恭长须美髯,衣袂飘飘,望之,确有股仙风道骨的气韵! 刘氏不疑有他,就着三人抛来的阶梯顺势而下,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然她是有私心的,而樊步恭亦心知肚明,故而送了这顺水人情。 穴打好后,“八仙”拽着棕绳将灵柩徐徐放入,等四平八稳后,亲属们就开始七手八脚地往灵柩上扔土,才消停了一会的哭声又重新响起。 受到哭声的牵引,一位身着麻衣,腰系草绳,脚踏草履,手持孝杖棍的少女从队尾闯到了灵前,跟着抓起一把薄土撒向棺椁。 郗泛看着少女涕泗横流的面孔,眉头拧成了“川”字。 这丫头,到底还是跟来了。 进府后他又出来过一趟,当时郗婳已经不在门外,地上的钱袋也不见了,明知可能性甚微,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妹妹能先去外面避一避风头。 可惜她只是拿着钱去凶肆买了身“行头”! “哟!这不是县君府那个丧门星么!” “人道是‘五月五生子,男克母,女克父’,你说郗公这么个明白人,怎么偏偏在这件事上犯糊涂呢?当初要是听了县君的话哪会有现今的下场!” “谁说不是呢!瞧,那东西手里还攥着根哭丧棒,难道不知道这个只能男人拿么?” “我看她就是想克死亲兄弟,男人们一死绝,那万贯的家财还不只能是她们姊妹几个的。” “……” 丈夫死后,刘氏就恨小女儿入骨,如今受到挑唆,不由杀心四起。 此时郗婳正对着墓坑痛哭,忽感头皮一紧,整个人被向上扯起,下意识双手去护,手上的棍子向后一划,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了刘氏的脑门上,刘氏本能地“啊”一声,隐隐觉得人群中有窃笑声,恼羞成怒下,将棍子一把夺过来,照着郗婳的脑袋不管不顾地劈了过去。 一面打还一面哭诉,委屈的不得了,“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这辈子才遇到你这么个害人精。克我兄,克我夫,现在还要来祸害我儿……” 刘氏的棍子雨点般砸下,郗婳却跟块木头似的,不声不吭,摔倒一次就爬起来一次。 刘氏业已精疲力尽,但一看到她那倔模样,仍是觉得不解气,广袖一挥,指着扛夫们喊道:“你们,谁来替我?一分力,一分钱,死生不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2章:魍魉恶行 ,最快更新朔菖最新章节! 此言一出,扛夫门个个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蠢蠢欲动却又踟蹰不前。 在他们看来银子固然重要,但小命更重要。哪个人不知道刘宋虽然倒台了,可她刘英菱还是个有封号的县君,大女婿又是随王萧子隆的参军,再不济也比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强上百倍,万一失手闹出人命,她又矢口不担当,那这锅谁来背?再者,人都说虎毒不食儿,倘使刘氏只是一时气昏头脑,等后悔了再找他们算账,又当如何? 众人瞻前顾后掂量时,已有位不怕事的排骨男大叫着接过竹杖于人前晃来晃去,“黑算珠”滴溜溜乱转,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很是精明的样子,“力气大顶个屁用,一个个软蛋怂包,县君都发话了,你们还怕个啥,百来号眼睛盯着,县君还能说话不算话?她说给咱担着那就绝不会食言!” 说着抡起根长逾四尺,粗约一寸的棍子,猝不及防地抽了下去,脸上的表情也因用力过猛而狰狞扭曲,如鬼如煞。 火辣辣的疼意传遍全身,直刺进骨子里,郗婳身上的麻衣已浸出斑斑血渍,排骨男却视而不见,在他眼里只有刘氏嘴角越长越开的艳烂花丛,不知不觉间精神一振,抽得越发带劲。 郗婳终于禁不住折磨,吐了口鲜血,天色蒙蒙又掉起斜丝,淅淅沥沥打在棺椁上,似是在表达内心的抗议。 郗泛趁机挣脱赵姨娘束缚,朝着刘氏扑通一跪,两只手随着胳膊向外展开,母鸡护崽般死守着她,“母亲,我求你放过婳儿,阿爹生前最疼爱的就是她,半点见不得她受苦,这些都是他的眼泪啊!” 刘氏素来钟信鬼神命理之说,被他这么一闹果真神色动容,满面郁结,不怕事的担心伤着他,更在意刘英菱的心思,便不再轻举妄动。 “大公子恐怕是误会了,这葬前下的叫讳雨,葬后落雨则是吉利的征兆。吉雨可是千金难求,怎么能说是郗公的眼泪呢?” 又来作妖,这个樊步恭怎生这样爱挑事? 真是烦透了! 郗泛气鼓鼓地瞪着他,警告他别再惹是生非。 然而樊步恭却付之一笑,对他告诫的眼神不惧不怯更不理会,“郗公生前乐善好施,为人敬重,身后又得上苍垂怜,天降润雨,有道是‘雨打棺材头,辈辈出王侯’,想必县君府今后一定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天眼就是天眼,果然字字珠玑!”樊步恭的话实在合乎赵姨娘心思,听得她心花怒放,直竖着拇指狠吹了一把,又趁机给刘氏母女添了把柴火,“姐姐一‘大义灭亲’,这雨就跟着来了,看来三丫头还真不是个平凡人。” 言下之意她就是个妖孽。 赵氏这声“大义灭亲”何尝不正中刘英菱下怀,使她越发的心安理得,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顺应天命,“老爷啊——”她忽然对着高空引吭一嚎,雨水落在睫毛上,她眨了眨眼,“你生前就护着这孽障,死后还是这般割舍不下,既如此,我活祭了她,送去那边陪你可好?” 什么!郗泛圆瞠着巨眼,诧异的眼眶都要裂开了,他实在不敢相信母亲会说出这般狠绝的话来,回头看了眼气若游丝的妹妹,摸了摸她灼烫的额头,心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和自责,他是要救她的,怎么会弄巧成拙,反过来害了她? 不,这不可能,婳儿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她不会这么做的! “混账东西,看不见雨势渐长?再耽误你爹的正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赵姨娘抢在刘氏的风雨到来之前率先甩了儿子一耳刮,又给女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快点过来,帮她把郗泛拖走。 眼见着妹妹就要被抛进墓坑里,郗泛急得大喊“不”字,与此同时樊步恭又冒了出来,“此孽障煞气太重,不可活埋,更不宜直接入穴,得另寻他地,否则待其糜烂之时,血肉就会侵损墓主人的阴德。” 刘氏一听大惊失色,急忙问他怎么办。 樊步恭朝她拱了拱手,伏低作揖道:“若县君信得过,不妨交由在下处置。” 郗泛摸不透樊步恭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觉得事情似乎有了转圜之机,也就没再反对,当务之急是先把妹妹救出去,至于其他的以后再想办法。 雨已由丝成豆,刘氏也没有深谈的心思,当即便允了他,“那就有劳天眼费心了,待事成之后本县君定当重谢。” 收工之前,樊步恭又在刘氏耳边私语了几句,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看见刘氏点点头,又挥挥手,樊步恭的两个徒弟就一人架一条胳膊,将郗婳拖走了。郗泛眼巴巴看着,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里想要追过去一探究竟,身体却被姨娘和妹妹扣的死死的,实在是有心无力。 “师傅,您这招实在是高明!”樊步恭的大徒弟毛文砸吧着嘴,朝他挑起大拇指,“咱一面赚县君的钱,等把这丫头卖了,还能再捞一笔。” “那个傻子县君!”二徒弟毛武嗤地一声,笑呵呵道,“一口一个‘天眼’、一个‘大师’的,当真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臭小子,怎么说话的,什么叫一口一个‘天眼’,一个‘大师’的,咱师傅那是有真本事的。”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毛武附和着拍了拍腮帮子,急吼吼道,“快点,山洞就要到了。” “瞧你那猴急的样子,到了也是师傅先来,你最后!” 郗婳隐隐觉得有双手在身上游移,脸上也痒乎乎的,好像是疾风的舌头,紧接着是布料被撕裂的声音,刺啦刺啦的。 “疾风别闹。”郗婳嫌弃地挥了挥手,痒意却还在闹腾,她又不情愿地撑开眼皮,原以为看到的会是她豢养的那只短毛细犬,不料眼前却只有张正派中透着邪恶的猥琐面孔以及七零八落散布一地的大小破布,不由神经一滞,吓得花容失色,紧护住最后一件里衣,警惕地直往后退,“你要做什么?” 樊步恭邪恶地笑笑,眯缝着眼把脸凑到她鼻尖前,吓得郗婳脑子一乱,心脏跟着砰砰直跳,好在他没有继续下去,而是头一扭神经兮兮地往某个方向指去,那儿橙光微映,柴枝哔啵。 “看见没?”樊步恭故意压低嗓音,恶意地营造着可怖的气氛,因为他要让他的猎物为之惊惧,为之颤抖! 幽昧的洞深处是一个被铁链锁住脚踝,一丝不挂的少女,少女神情呆滞木然,玩偶一般毫无灵性。她的身下垫着床破烂不堪的脏被子,灰黑色的棉絮外露在地面上,干瘪的像饿了几天的蜱虫。 郗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恐惧感蓦然升到了顶峰。 “看到没?”樊步恭大吼一声,亢奋地眼珠子都要蹦了出来,冷不丁又揪住她的头发,往她苍白的脸蛋上没来由啐了口吐沫,“你可千万别像她一样,要是疯了可就卖不出好价钱了,一旦卖不出好价钱,那我也只能先割了你的舌头,再把你圈起来,为奴为婢,为狗为彘……” 魍魉的狞笑不绝于耳,刀子般刮过石穴的每一寸岩壁,囚着孤魂怨鬼们泣血的嘶吼衍射八方,阴翳了一世界。 “不要,不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3章:以桃代李 ,最快更新朔菖最新章节! 泥洹大叫着从恶梦中惊醒,额上、身上到处都汗津津的,耳后发丝更是水蛭般紧贴在脖颈上,她却不觉难受,两眼蒙蒙地盯着墙桩上的竹篓子,久久缓不过神来。 “是梦么?”她轻呢一声,掀开芦花布衾走至直棂窗前,窗格外片片金色桐叶在灰白地幕上绘出只只手印。 时值秋后一伏,早晚凉,中午热,真真一枣核天! 华北之地虽不及江南炎热,午后气温依旧较高,常人皆变着法子寻荫纳凉,院子里却有位挽着垂鬟分髾髻顶日而作的年轻姑娘,她正特立独行地操着大竹帚清扫落叶,竹帚几番拂曳,落叶便汇集一处,垒成一座微型矮丘。 要是没记错这是她第三次醒在陌生的地方,换句话说她被人救起三次。不得不承认虽然她一直深恶着太清门这个冷血的杀手组织,但作为它培养出的七宝鬼士之一,几番无力自救着实赧颜之至! “开门,快开门……” 阵阵噪音蓦然响起,扫叶女闻之愀然作色,两眼一合紧咬住朱唇,额头抵在杵起的帚把上,神情纠结挣扎,仿佛在向上苍祈祷,又好似在做生死抉择。 院外敲劲越发刚猛,捶得木门嘭嘭直响,时有脚踹之声夹带其中,扫叶女磨蹭着取下门栓,一名官家装束的女子领着五个官差不请自进,须臾抬手间小跟班已会意的掩好门。 “两日后启程,有什么要收拾的趁早。别怨我,要怨就怨你自己,你不该竞选艺娜娇,更不该痴心妄想……” 红服女官一副倨傲之态,话语硬邦邦的,碎石般一点点迸出,扫叶女垂首受着不敢发一言,一席说完她又匆匆离去,小院重归平静,仿佛无人来过。 “姑娘何时醒的?”扫叶女一看见泥洹顿时欣色上眉,一边举壶倒茶一边温声询问,“姑娘可是遇上了仇家?怎生一个人……” 仇家?算是吧,虽然她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敢对他们出手的就是她的仇家。 世人皆知柔然和魏国是对欢喜冤家,明明同根同源却又相看两厌,和和打打斗了近百年。到了受罗部真时代,其主予成欲交好魏国,便以不愿两国交恶,徒添杀戮为由多次遣使入魏向太武和文成两位帝王求取联姻,无奈皆未果而终。 直至太和八年冬,魏国终于答应与柔然汗国结秦晋之好。 次年七月柔然那边传来消息:公主穆丽已至旋鸿县内,不日将抵丰镇。 丰镇乃大魏京都畿郊之地,素有“塞外古镇,商贸客栈”之称,穆丽公主欲抵魏都必然要路经此地。 数日前他们又获悉公主一行将在如浑水附近的饮马驿站下榻,便早早地候在此处守株待兔。 此行共二十人,目的在于暗杀和顶替穆丽公主,二十人中杀手十九名,余下一位便是顶替公主之人。 原以为一切都会依计划进行,熟料下手之日事故频发,先是穆丽公主早有防备且其本人并不似传说中那般柔弱可欺,后是混战时又遭另一波人马偷袭,此波人非敌非友,逢人必杀,不知何人所派。 彼时厮杀因第三方加入变得异常激烈,烛光火影间刀刀见血,若不及时撤离势必死伤惨重,于是她让奎宁带着洛小雅先走,她和其他人留下来垫后。 之后为了分散对方兵力,她又和仅存的九名地字级杀手各选一个方向奔逃而去,等好不容易杀光全部追兵终于可以放松神经时又因为太过松懈,一个不留神着了猎户的道,掉下陷阱里摔晕了过去。 这种事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再说事关机密,她也不会轻易道于外人。 “不用。”泥洹对着扫叶女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喝,不答反问她,“艺娜娇是什么?” 扫叶女的声音随问而止,才费劲挤出的笑容复似隆冬之水猝然凝固,她将茶碗轻放在桌上,神情黯然道:“它是一种对女子相貌、品行和才艺都给予较高肯定的称谓,丰镇每五年就会给本地十三到十八岁的姑娘举办一场类似花魁选拔的竞赛,届时美女如云,来如潮水,但最终凌登绝顶一览众山的只有五人,这五人便是艺娜娇。当选艺娜娇的女子不仅能博得好名声,成为众女之楷模,其当选期内家人亦会在每年中月得到一笔可观的育女费。” 原来是竞选失败,难怪会在这愁眉枉嗟!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姑娘何苦为得失心所累徒添烦恼。” 扫叶女微微一愕不解其意,等反应过来忙解释道:“不,姑娘误会了,我并非因为落选才……” “她当然不是。”门被嘭一脚踢开,随即走进来位花里胡哨的年轻女子,那女子竟与扫叶女长得极其相似,若不是个头矮上半截,必让人误以为她俩是对双生子。 “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当上艺娜娇就能洗白自己,扶摇直上。”说着毫不掩饰的讥诮道,“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乞丐的女儿终究是乞丐,再怎么洗白癞蛤蟆也变不成白天鹅,中正大人是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你就放心去吧,爹和裴值哥哥我会照顾的,不劳费心。” “欢妹!” “别这么叫我,我跟你可不是一个爹。” “这么说是一个娘?”泥洹冷冰冰问道,方才她只觉两人样貌仿佛,却不查她二人气质竟是如此天差地别,后者言谈举止间分明多了股张扬刻薄劲,与梦里人郗葭倒是颇为神似。 被唤作欢妹的女子知道泥洹想为宋清泠出头,便没个好脸色道:“是又如何,与你何干?” 泥洹扑哧一笑,朝宋清欢翘拇指赞道:“乞丐的女儿是乞丐,这年头像姑娘这般有自知之明的还真是不多见!” “你——” 宋清欢忿然作色,心里头气得要命,嘴巴却做不出有力还击,只好以怒目相瞪。 泥洹不惧其恨,继续快人快语道:“也难怪姑娘求而不中,爱而不得,看来这辈子那啥艺娜娇和裴值哥哥是与你无缘了。” “滚,你给我滚出这间屋子。” 宋清欢恼羞成怒地下起逐客令。 泥洹轻蔑地扯扯嘴角,用她“与你何干”的同款口吻回驳道:“我又没待你屋,干你何事?”其实她本想说“关你屁事”,但看在宋清泠的面子上就稍稍委婉了点。 宋清欢气得炸毛,直捂着心口大喘粗气,清泠见状忙近前抚背顺气,询问她是否喘病发作,宋清欢则嫌恶地推开她,嚷嚷着逼她赶走泥洹。 几番哭闹,清泠仍是没依她,于是她横眉竖目的大放狠话道:“宋清泠,我今天算是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口口声声答应那个女人好好照顾我,这就是你的好好照顾法?一个小小的要求都兑现不了,谈何照顾?还不如让我喘病发作,死了算了。” 说完恨恨夺门而出,又不忘忿然回首道:“宋清泠我告诉你,别仗着爹喜欢你,你就能为所欲为,你终归不是我宋家人,我这就去找爹,我让他把你们全轰走。” “姑娘别见怪,欢妹是有些任性,皆因娘去的早,爹又潜心医理……” “先前之人似乎来者不善,不知他们要带姑娘去何处?姑娘又可是在为此事烦心?” 泥洹不欲再听清泠为清欢辩解,便另起个话头说道。 宋清泠果然没心思再说下去,怅然若失的叹口气:“此等烦心事还是不说于姑娘听了。” “既是烦心事,怎能藏着掖着?两个人担着总比一个人受着好,姑娘何不说与我听,指不定我能助姑娘重展欢颜。” “真的!”宋清泠喜出望外,但不稍一刻又萎顿下来,两眼无采的补出后话,“可以么——” 不过最终她还是决定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她觉得眼前之人非同一般,或许真可以助她,就算不能试试又何妨,权当跟知心人聊个天。 从她的陈述中泥洹大致了解到她叫宋清泠,与郡中正裴铭的小儿子裴值相恋,无奈门第有别,一个家道中落随母乞讨流亡,直至母再嫁草泽医人方得安身之所,另一个则是累世大家族三代单传的独苗子,亦是个老来子,于是为了跟裴家看起来门当户对一点,宋清泠毅然参加了艺娜娇选拔,并成功入选。 无奈门第面前云泥有别,裴家二老怎么也不同意他俩交往,不但棒打鸳鸯,还抓着魏宫选拔宫女的机会伙同他们在宫中担任内司的大女儿强行荐她入宫,好彻底断了两人心思。 泥洹本意为她排忧解难以还救命之情,熟料竟听到这么个故事,不禁对魏帝又多生出几分恨意,远官近侍皆以权谋私至此,他个活在钗裙后面的肉食小儿又能明察到哪去? 先前刺杀和亲公主也只为以她名义进宫,可惜事与愿违,如今再逢进宫之机,又怎可错过?既然宋清泠不情愿,那她何妨以桃代李,替她入宫,这样既能成人之美还恩于她,又能潜进魏宫实现初衷,也算是殊途同归,何乐不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4章:奚官女奴 ,最快更新朔菖最新章节! 一入宫门泥洹便被打发进启事署做了只金丝雀,日日被拘着颠来倒去做些胯力训练和礼态研习。 跟昔日的特训相比破个甜瓜柰果什么的简直小菜一碟,泥洹应付起来十分得心应手,掌事嬷嬷看着也甚是欢喜,时常会给她些特殊优待。 移花接木的半月里,裴姝没来触过霉头,皇帝也只在上月二十九回来过一趟,本月初五则又去了弥泽,期间压根就没照过面,这种被遗忘的日子虽然省了不少麻烦但却不易行事,况且昨日她已从白棉那里知晓“教养宫女”的真正含义,知道连日来所为之事的意图所在。 想把她变成固宠的工具,权贵的玩物,下辈子吧! “你什么意思?想死吗?”裴姝一脚进门就将卷折的残册连同撕下的绘纸抛了满屋,悠扬下飘的纸上绘着一男一女,男人千面一律,女人划一无面。 这盛气凌人的口气还真是如出一辙!泥洹背着来人微一轻笑,她记得上次跟她这么说话的人叫宋清欢,被她拆了两天的台,今日是不是也该让这裴内司吃回瘪呢? 泥洹想着募地回首笑望她,裴姝却被这笑容冻成了结巴,“你……你谁?” “我?我当然是宋清泠,内司大人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泥洹绽出个温良的笑来,语气轻飘似婆婆丁绒毛,神色却坚定如磐石,仿佛所陈之事皆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你胡说!”裴姝一甩宽袖,不欲听她诡辩,“宋清泠呢?这些都是你搞得鬼?”她指着地上的画册愤愤道,“你做这些到底意欲何为?若不从实招来……” “不从实招出,你又其奈我何?”泥洹无畏打断她,杠话道。 裴姝一时无言,显然是没料到眼前之人在她的地盘上还敢嚣张至斯,微一怔愕后她牵着冷意还击道:“你可以试试。” 管她什么清泠浊泠的,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丢了何惧,死了何妨,她堂堂女官之长,位同外官尚书令,岂能受她摆布! “你以为我会在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以为就凭这些破纸也想要挟到我?不自量力!”说着朝门外唤了声来人,却无人回应。 “裴内司不是把人都支走了么!”泥洹纯洁的眸子闪了闪,一副看好戏模样。 裴姝内心一怵,心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遥想昨夜刘掌事一脸含笑地送来只方匣,她只当装了些孝敬的好东西,不想打开来竟是本破画册,再一看,册上竟画着她四弟裴值和一个无脸女人的日常。动动脚趾头都知道这无脸女人是谁,真是不要脸,这种事都好意思拿出来说事! 为此她生生怄了一夜,天一亮便忍不住找了过来,因为怕此事传扬出去有损她们裴家的名声,就特意支开了众人。 谁曾想这送画者竟不是宋清泠! “我劝内司大人还是消停点,毕竟我可是您亲自领进宫的,指认我你能逃得了干系么?”泥洹嘴角微微一翘,侧首目向弹指的掌心,露出副我死你也休想独善其身的自信来。 “你胡说!”裴姝斩钉截铁道,眸孔中却不自知地划过不相称的隐隐焦虑,“上车的明明就是宋清泠。” “是,上车的是她,可谁又能保证下车的还是她?”泥洹目注着裴姝不可思议的脸庞道,“别忘了你们并未同乘同坐,亦非一日抵京,焉知这漫漫长途中别人就不能使个掉包记?” 得知真相后,裴姝是又惊又恼,惊得是在她眼皮底下竟发生了这样荒唐的事,恼的是她不该掉以轻心,不该因为厌恶宋清泠就对她不闻不问,更不该因她宣称患了热伤风就准许她以纱覆面并且看都不看一眼就将她打发进启事署。 思及此,她重重地叹口气,甚是悔不当初! 不过懊恼归懊恼,要她低头那是万不可能的,“你以为我的那些手下会为你作证?”裴姝摸了摸蝉鬓冷嗤道,刻意将“我的那些手下”口气加重,以宣示自己的绝对优势,殊不知欲盖弥彰之下心虚难掩。 泥洹无视她的问题,继续自说道:“我朝自建国起尤重视对汉人礼制的学习,太皇太后辅政后更是旷古,律法亦明文规定除罪奴外,凡选自民间的宫娥须出于良家子,即非医、非巫、非商和百工。我听说宋清泠的阿爹是个民医,不知你强征她入宫时可曾思量过她已然入了医籍。” 听了泥洹的话裴姝又是一惊,彼时她对宋清泠的了解仅局限于父亲和弟弟的陈述,只知道她出生没落官家,适逢后妃扩充,宫人汰旧换新之际,她不假思索就将她拟入候选之列,直到接人的时候她才知道宋清泠之母后又改嫁医人,方知道四弟是尽挑着好的说,家里人也未深入打探过。 再三斟酌后,她觉得宋家没有,也不敢有这胆识,宫里又都是些不知情的,自不会有人闲到吃饱撑着没事找事,再者她是宫里的老人,资历和威望在那摆着,又有谁会轻易怀疑她?于是她选择了将错就错。不曾想竟还真有拿这档说事的闲人,似乎蓄谋已久,并且不是个善茬! “我听说贵府四公子半个月前失踪了。”泥洹轻描淡写的提了嘴,叫人浮想联翩。 “是你?”裴姝的不安和惊慌再难掩饰,揪着泥洹的领口威吓道,“说,是不是你,是你绑了他对不对?你把他弄去哪了?我告诉你,你敢动他一根毫毛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拉你下地狱。” “还真是姊弟情深啊!”泥洹不疾不徐的捏上裴姝的手腕,微一用力就将她的两臂撕布条似的扯将下来,又反手一扣剪到了身后。 “贱人,你放了他,有什么冲我来。”裴姝歇斯底里道。 她骂咧半天,也挣扎半天,却不见任何松脱迹象,方知自己和冒牌货之间的力道悬殊不是一星半点,心想若是惹毛了她指不定弟弟没救出来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便软下态度说道:“我不知道你进宫有何目的,但只要放了我四弟,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我若做得到,绝不说二话。” 泥洹见裴姝态度难得诚恳,便心满意足的松开她,扯了扯素净的宫女服说道:“这身衣服穿腻了,想换件新衣裳,当然——内司大人要是觉得为难,干脆就你这身得了。” 裴姝不满地白了泥洹一眼,感情她是在跟她要官当。难道她跟普通人一样,也只为谋个一官半职?不管怎样,想让她退位,门都没有! “我权利有限,只能先给你谋个奚官女奴的差事,相当于外廷的五品官。” “行。”泥洹掂量了下,觉得万事不可操之过急,刚入宫还是敛着点锋芒好,“但我要带走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5章:自作多情 ,最快更新朔菖最新章节! 磨人的秋老虎终于识趣的滚远了,金风阵阵推进缕缕清香,天还未大明,白棉就磕磕碰碰地起身将拾掇好的物品又重新检查了一遍,一连几日她近乎都在亢奋中度过,昨夜更是通宿不眠。 “真好!终于可以回去了。”她十指交叉着合在胸口上,仰头望着西垂皎月欢喜地念了句。 “烦死了,大半夜的不睡觉,赶着投胎呀!”宫女苏萼素有睡眠障碍,一点动静便极易醒来,日日看着旁人大睡,她却长夜不寐,心里早就不是滋味,现时好不容易就着清凉风微入了眠,却又叫她折腾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不管不顾地甩开被子半起身发了通脾气。 尚在梦乡的宫娥们三三两两皆被惊醒,此起彼伏地抬着惺忪睡眼小觑了会又重重地次第落下。 “棉花,你快回来躺下吧,乌漆墨黑的,确实怪吓人的。”右连铺蔡绮软绵绵召唤道。 闻言,白棉赤红着脸道了声歉,便火速扑上榻,用被子将整个人捂起来。 不知过去多久,屋内针落可闻,她偷偷探出脑袋瞄了眼均匀呼吸的舍友们,数星星盼月亮的迎来了晨光。 室内日常训练按部就班的进行着,然而众宫女的心思却涟漪不定,个个扭头探脑亦或屏气凝神的关注着院内动静。 挂满果子的榴树旁此刻正立着四人,一张生面,三张熟面,只言片语后生面便领着两张年轻的面孔向外走去。 目送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刘掌事失落的叹口气,倒不是情谊深舍不得放人,实在是有些事情还没搞明白。 白棉却是人逢喜事精神清爽,见刘掌事久立不去,只当她是日久生情舍不得她们,便一派乐天的冲她挥挥手:“姑姑再见,我还会回来看你的!” “谢谢,谢谢,谢谢你,清泠。”白棉忽地郑重其事三连谢,对泥洹感恩戴德道。 “嗯。”泥洹漫不经心地应了声,任由她圈住胳膊靠过头来。 她自认为跟白棉并不熟络,前后也就认识一二十天,不过白棉这人似乎天生自来熟,跟谁都想攀扯几句,然而人心如面,各有不同,所以她时常遭人不搭理,甚至撂脸子,出人意料的是她总能面不改色的侃侃而谈,直到对方先受不住拂袖离去,不得不佩服其内心之强大,脸皮之厚实。 她一直觉得白棉这人虽然话多了点,有时喋喋不休的甚是烦人,但总体而言心性不坏,有点孩子气,能哭能笑,即便前一秒还浓云密布,后一秒可能就云开雾散,这样的人简单而不失幸福。 白棉尤爱找她唠嗑,可能因为她是为数不多看起来不厌其烦的静默聆听者吧。她曾听白棉说过她原是尚食局一员,负责酒酿工作,后因犯了点小错才被调离进启事署,每每谈及留恋之意溢于言表。 耳濡目染惯了就极易产生条件反射,所以当裴姝提起奚官女奴时她的脑子便不受控地冒出白棉的脸来,于是决意帮她一把。 自打提及要带她回尚食局起,她便一直这般疯疯癫癫,隔三差五送个拥抱,谢来谢去更是家常便饭。 “过几天我们回来看看吧。”泥洹被猝不及防地拉住,驻足对上白棉闪亮的眸子,“你看刘姑姑多可怜,都这么久了还杵在那,该是多舍不得咱俩啊!”白棉撑着铜铃圆眼央浼道。 泥洹一脸黑线的顺着白棉手指的方向望了眼,她此刻的心境好比白棉额上附着凉风翻飞起伏的凌乱青丝,真是不知道该说她脑子缺根弦,不懂察言观色,还是单纯的前无古人,看不透刘掌事脑门上大写的疑惑二字。 她认识刘掌事的日子还没有白棉长,尚且能看得出刘掌事是个攀鳞附翼,见风使舵的人,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会对她们这群非亲非故的小人物上心?而此番她心神不定也不过是因为没有得到预期的好处罢了。 她想,等刘掌事醒悟过来应该会恨绝她吧。 犹记得刚入署那日,刘掌事既嫌弃又不可思议的梭视她半晌后目光定到她胸上,咕咕哝哝低语出声,似自问又似询问,“这就是裴内司送来的人么?小丫头真有十七?这么干瘪……” 嫌弃归嫌弃,刘掌事对她的态度还是十分热忱的,甚至称得上殷切,她知道刘掌事定是误会了她和裴姝的关系,谁叫她是裴内司身边的大红人亲自领进门的呢,偏那人离开时还阴阳怪气的笑了笑,又自作聪明地撂了句极隐晦的话。 人们总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殊不知一无所知的旁观者更易为表象遮目而不见泰山。知情如她,自是知道“一定要好好关照”的弦外之音,可刘掌事这样的局外者却不一定。 误会就误会吧,美丽的误会最好多多益善! 只是好景不长,大约过了一候多点,刘掌事便热情不比从前,泥洹知道这是因为在这六七天里裴姝和她的手下连个影儿都没冒过,更无半点慰问。 再后来便是间接性的“一视同仁”,可见是彻底想明白了大红人的话却又不甘舍弃那丝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于是在得知所属身份的含义后,她决心利用一下刘掌事的这种心理。便有意无意地在刘掌事面前说起她和裴姝除了是同乡还是表亲,她此番进宫便是裴姝的主意,而之所以先入启事署是因为后宫始充,争妍斗艳者不计其数,再者皇帝贵为九五至尊,早已阅女无数,她这样的寻常女子若是没个一技傍身必然不能与群芳争长,即便侥幸沾得雨露也难能久固圣宠,而后她又投其所好挑了些溢美之词说于刘掌事听,更是将其引以为傲的房中术狠吹了一把。 泥洹的话称不上天花乱坠,且皆是刘掌事日常所言,但却足以教她分不清南北,于是乎顺理成章的将她忽悠去跑腿送画册。 刘掌事脸上的表情依旧迷茫,可见她还沉浸在早一日送泥洹“出师”,便可早一日得到裴姝赏识的幻想中。 人们都说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以刘掌事的为人,应该会不可自拔很久吧,还真是可怜哪! 泥洹想着,了无兴趣地掰开白棉拽着她衣袖的手指,说了声“随你”,疾步跟上领头之人,任由她自顾自多情去。 有些事还是不让白棉知道的好,这颗纯真的小心灵也最好不要玷染墨色。再者她很难相信以白棉的口水量和八卦程度,在得知真相后不会传得人尽皆知,更不敢想象被她死缠烂打,刨根究底问死人的景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6章:聒噪若昔 ,最快更新朔菖最新章节! 前夜刚落了场雨,二三尺宽的砖石巷道湿气沉沉,往日大半光景她都在室内度过,因此没太觉得,如今初出小院,纵有巍峨宫墙挡掩,也难抵晨风夹道划过带来的钻脖凉意。 泥洹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随着领头者时步时趋。 领头者生着张卵圆形脸蛋,脸部块面感较强,少了些许少女特有的圆润光滑之气,应是二十大几,亦或三十之多。她一身素白对襟展衣及没脚踝,十根葱指一上一下端端正正地扣在胸腹之间,步伐急急匆匆,穿巷过道,七转八拐,也不管后面的人跟没跟得上,只一味挺胸前进。 最后停在靠北的一处建筑群前面,指着奚官局大敞的宫门,七分鄙夷三分困惑地说道:“拿着,以后你们属于这,具体事宜里面的人会告诉你们,本官公务在身,不便多送。”说完不情不愿地将证明身份的腰牌往泥洹怀里一塞,她不知道这个新来的使得什么手段,左右不过一月就麻雀变凤凰,哦不,变草鸡,虽说这奚官女奴不是什么大差,甚至是女官中品阶最末等的,可好歹是个官,想她摸爬滚打十七载,也不过才略高一级。 “当官的果然都很忙!”白棉望着匆匆将逝的身影叉着下伸的十指叹口气,“看来泠泠你以后是自在不起来咯——” 泠泠?泥洹抖了抖浑身的鸡皮,对上一脸嗟叹的白棉,最终败在她无辜的眼神之下,好吧,你开心就好! “同锢红墙之内,绿瓦之下,普通宫人又有何异?” “嗯——”白棉脑瓜子嗖嗖飞转了下,认可道,“也是,都是给皇家做奴婢的命,当官的肯定比普通宫女强,那我以后就跟您混了,尊敬的女奚大人。”说着笑嘻嘻地欠了欠身,又圈起泥洹的胳膊,连拉带拽将她往前拖,“我告诉你啊,这块我可熟了。” 确实,就是从这里被人赶出去的,能不熟么,泥洹听着耳畔洋洋得意的口气,忍不住诽腹一番。 除却服饰上的差异,女官们在居住和从事地上也有差别,而此处正是五等女官汇聚之地,依次有主衣、尚食和奚官三局。其领事分别为主衣局春衣一人,掌御衣服玩;尚食局女酒、女飨、女食三人,掌宫中酒食;奚官局奚官女奴一人,掌后宫疾病以及丧葬事物,即凡宫人有疾,供其医药,死亡,赠其衣物。名义上三局掌事皆为五品,地位相当,但后者因为与病、亡有关,难免被有心者扣以晦气之名,久而久之便被众人不成文地轻看两眼。 白棉星速般瞅了眼尚食局,便随着泥洹踏入奚官局中。一眼望去,约二三十号人,其中四件黑色褖衣在靛蓝人群中尤为扎眼,四人皆抱着藏袖之臂一字立于队仗之前。 一见她二人,个中有位面相刻薄,唇边稍蓄浅短黑绒的女人率先拉着尖尖嗓音揶揄道:“哟——这不是那条偷吃御食被咱尚食局扫地出门的贪馋狗么,这么快就找到个女——奴——作主人了,还真是了不得啊。” 众宫女们无节制地哄然笑起,显然她们对宋女食的言外之意豁然确斯,虽不点破不说破让她明着难堪,暗着却在以最热烈的声浪竭力配合。 泥洹自然晓畅她的意图,正欲开口还击,却被堆着脸笑意抢在她前头的白棉堵了回去:“说起上次那件事还真怪不好意思的,都怪我这臭嘴臭手,能再见到大人们婢子实在太开心了,如果可以婢子还是想继续替三位大人效力。” “怎么?你巴不得我们出事?”宋女食不依不饶道。 “不不不。”白棉慌张地直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她想要继续解释,但对方显然不给机会,“别,我们尚食局里里外外百多号人,人都养不起了哪还有闲钱去养狗,况且还是条随随便便都能牵累到主人的疯狗。” “唉。”又一位着黑服的女子迎上来,拍了拍白棉萎靡的肩头,“我看你这小婢也别瞎折腾了,趁早死了这条心,你这命也不是咱们三捡的,何苦要效力我们。”说着扭头看了看同局的其他二人,意味深长地笑道,“要谢啊要效力的还是去找你那位相好的吧,又或者你旁边这位女、奴。” “唉哟——”尚食局的第三位女飨啧着嘴接话道,“她这位相好的可了不得,一个小小黄门郎竟然抱上某位大人物的腿,常言道爱屋及乌,要是中途她也被大人物收了去,岂不是要害女、奴既赔人力又伤感情。”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接一个的叨叨,聒噪得很,也熟悉得很。 泥洹不自禁想起长姐大婚那日,那是南齐建元末年二月初二,自兰陵萧氏向高平郗家下婿起,上阳街头便欢声阗溢,人流如潮。 入昏后,萧宅西南吉地上举袖为云,青庐内红粉新妇青质连衣,手握孔雀翎羽纨扇,涩涩以遮面,扇中佳人额方广如螓,远黛两弯,秋水脉脉,斜晖隐褪的面颊酡红如霞,红倌萧郎仰首蹲于身侧,两眼尽是绵绵情怀。 因为县君三令五申的缘故,她没能跟着送亲队出发,也没能跟着家人一道,但心中憧憬难抑,便偷着从萧府的狗洞溜了进去,却只敢躲在三丈外的黑柱房廊下偷偷凝视,因而这些场景她未能亲眼瞧见,皆是后来循着随长姐三朝回门的贴身丫鬟和府里小姐妹们的八卦脑补出来的。不过那时她和爹娘一样整颗心都扑在青庐中的新人身上,所以清晰地感觉到萧家姐夫在闹婚房的怂恿下渐趋亢奋,话音随之大如洪钟,故而屏气凝神间将他为长姐徽吟诵的却扇诗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良人灼灼明镜台,枯苗望雨影茕茕,寤寐甘醴辞旧颜,莫负千金花烛夜!”随之而来的还有走哪都能听得见的闲言碎语。 听话音是三位年轻女子,拉扯的无非还是她的身世。 从前朝刘宋起,建康城内便流传着这样一首童谣:酉全西,戌起戍,高平金乡双星降,晨起金鸡抱神丹,晚来天狗食血月。 童谣的主人公便是她们两姊妹,她二人同系松滋县君刘英菱所出,年差四岁,呱呱坠地时天皆现异象,然一吉一凶。 长姐徽生于泰始四年腊月初八酉时,据说县君怀她时,梦见当生贵子,后徽出生之日,红光照室,房内器物明亮异常,郗家人觉得很奇怪,便请来巫师占卜吉凶,占测结果说这是一种大吉之兆,只需行祓除、衅浴等除凶去垢之礼,便可一生无忧,富贵中天。 长姐徽自幼便聪慧机敏,好读史传,随着年岁增长,不仅出落的亭亭玉立,写出一手娴熟隶书,更精于女红之事。 如此才貌双全,又自带光环的女子,倾慕者自然不在少数。于是招来了后废帝刘昱和安陆王萧缅,但皆被她的阿爹郗烨婉言相拒,最终在阿爹的撮合下长姐下嫁给了素有神童之称的少年英才箫衍。 一时间,郎才女貌,传为佳话! 相比之下,泰豫元年五月初五戌时生的她就没那么好命了。 传言她出世时还没足月,体重不到四斤,身子骨虚弱的仿佛一阵风都能卷跑,全身皮肤又皱又红紫,还一层一层往外蜕,头发稀疏卷曲的跟弹簧草似的,四肢瘦削、孱羸,好比风脆干柴。 一言以蔽之:生相难看! 且她又是五月初五生的,这种五月子本来就不招人喜欢,况且县君生她时又差点难产,所以一心觉得她是个不祥之人,一逮着机会就想把她溺死,好在她阿爹护犊情深,硬是保了下来。 赵姨娘一有空便会给她送送糕点,忆忆往事,故而一些细节她记得十分牢靠。 彼时说长道短的三人也是这般聒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7章:贫贱不欺 ,最快更新朔菖最新章节! 于是她将目光从帷帐上收回,望着夜幕笼垂下的明月稀星,狠狠地咬着唇瓣深吸口气,动动喉头咽下一腔子五味,而后扺掌扬眉,高视阔步于三人跟前,凝着最为口轻舌薄的女子王婼问道:“你喜欢硕鼠吗?” 王婼不解地回了句“什么”。 她又倔强着眼神,再声追问:“你喜欢硕鼠吗?” 王婼仍是不解其意,却捏着卷草纹袖口,一撇嘴角倨傲道:“本小姐怎会低俗到喜欢那等下作的东西!” 闻言,她脖颈一伸,无畏之言脱口而出:“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你——”不等王婼发作起来,她身侧的李潇潇便一戳她上仰的额头,强出头道:“没教养的怪胎,小小年纪就这般恶毒,你爹娘可真是好教养!” “李潇潇,你这记性可真是够差的!”此刻另一位论人长短的女子谢芜环没来由插了句,弄得王、李二人一头雾水。 但见她又故弄玄虚地笑道,“咱眼前这位可是在本朝和前朝都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以毒闻名,有什么话会是她不敢说的?” “对对对,还是芜环记性好!”李潇潇有心攀陪谢芜环,便伸手去抓她提在腰间的小臂,奈何其假意替王婼整理发饰,转身将手腕提的更高,李潇潇扑了个空,有些难堪,心里虽有怨气,却因家世矮人一截,只能干受着,就又将矛头指向她,“你们说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倒霉鬼,早不投胎晚不投胎,愣是赶在这血月当空的毒月、毒日?” 李潇潇刚说完,王婼就猛然叹了口气,那样子倒像是动了恻隐之心,可说出的话却十分的刻薄,“偏偏这人还没个自知之明,走哪哪都嫌,也不知道她这样死皮赖脸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要我说还不如一条白绫死了算了。” “嗯。”她听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王婼的嘴角又一次扬起,应是在窃笑她愚蠢,被人骂了不自知,反倒跟着陪笑! 王婼正嘚瑟着,忽感腰间一松,好在一个眼疾手快拽回了摇摇半坠的下裙,“你……” “快去吧。”她把腰带递给王婼,说道,“要是嫌短,你朋友身上还有两条,抽下来系一起保准够够的了。” 王婼气得怒目圆瞠,可怖的脸上阴云骤聚,一把夺过腰带囫囵系上,架起胳膊就要扇她,还一个劲咒骂她“死丫头,贱胚子”。 她人小个矮,腰枝灵活,照着对方细皮嫩肉的小腿弯腰便是一脚,疼得王婼啊啊大叫,抱着腿面往地上一摊,泪花子直冒。 有道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虽然她当时踢完人就顺溜地跑没了影,但翌日王家还是找了上门,她自然没能好过,不过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回忆结束后,她不满地瞪了白棉一眼,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真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热脸贴人冷屁股,非要进什么尚食局,尚食局真的就这么好?前一刻还圈着她表忠心,现在却点头哈腰地巴结别人,真是越来越看不懂她这人了。 不管怎么说,这几个人实际针对的还是她,白棉不过是那棵替人受过的桑树罢了。她从来都觉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毫毛必究。她本无意招惹这群人,但她们却恣意欺上身,若她一味回避,岂不让人觉得她是任人捏踩的软柿子,况且这也不是她的风格。 “都说从宫女中选拔出的女官才艺双修,纯良宽和,我只当全是些相貌端庄的,不曾想还有嗔拳打笑面的歪瓜裂枣,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可真让人惶恐。” 闻言,主衣局的刘春衣与一众小宫女都忍不住掩面讪笑。 “笑什么笑!”同为五品女官,又同奉尝食监旨意,宋女食不好直接怨怼刘春衣,便怒气冲冲地奔着身后的小宫女走去,将气撒到她们身上,甩手就是一巴掌,将最前排的宫女挨个扇了个遍,“早晚割了你们舌头。” 泥洹跟在她后面,她每扇一个她就跟着扇一个,完了也会恶狠狠说句“让你以下犯上,还不快给大人赔罪。” 当宋女食打完首排最后一个,又吩咐好后面的两两一组互扇耳光后,一记无踪无影的弧形力道忽从她右前侧的小宫女脸上转到了半回首的她左面颊上,抽得她耳鸣轰轰,晕头转向。 在外人看来,同挨了巴掌的小宫女和宋女食受到的力度一般,实则她掌心向后回拢画弧时刻意加大了力度,也就是说落在宋女食脸上的力道要更重。 “哎呀,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我看看。”泥洹故作惶恐羞愧状,拉着宋女食按在脸上的左手,就要检验其受伤程度。 “滚——”回过神来宋女食挣了挣,没挣开,抬起右手准备以牙还牙,泥洹当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一把将她手腕捏住,眼神犀利道:“无心之过,虽恶不罚,宋女食真要这般斤斤计较?”从白棉的态度泥洹知道眼前这位是尚食局的女官,从认错的小宫女口中她又获悉她是女食,于是直呼其衔。 “你……你分明就是故意的。”宋女食在她寒潭般的眼神注视下,略显慌张。 “女食真是好赖不分,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又是同僚,理应互帮互助,共效圣上,我又怎会为了一干不知驯良,不懂尊卑的小宫女刻意伤你。” 还真是巧言令色,一个打人的还这么振振有词,竟成了她这个受害者的不是了。 宋女食愤恨地甩了把衣袖,直盯着泥洹讨人厌的左脸,真想在那也盖上块印记,但这家伙似乎属牛的,力气大的很,她不确定真动起手来,会不会有人相帮,毕竟她和其他人只是暂时结成的同盟,倘若没有,那岂不是…… 哎,摸了摸生疼的左脸,还是想想就好! “不知诸位怎么称呼?”泥洹对着其他人象征性地问了句。 此时未曾发过一言的黑服女官走出来自我介绍道她是主衣局的刘春衣,又分别代为介绍其他几个因受了气心绪不佳的。 泥洹也介绍了自己,刘春衣便将一个盛着官服和冠饰佩戴的棕漆盘交到她手上,“这是我们主衣局新赶制的,你试试,若不合身可以让人拿过来,我替你改改。” 刘春衣的态度让泥洹始料未及,甚至有点受宠若惊,不过外表华丽的袍子里可能爬满虱子,人畜无害的面孔下也可能隐藏着穷凶极恶的心,一如樊步恭,所以她不会轻易交心,也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谢谢。” 刘春衣温婉的笑了笑,又热情的嘱咐她几句,而后主动告辞。 剩下的三位看着她不管不顾地离去,恨得牙痒痒,可腿长在他人身上,她们也奈何不了,唯一能出气的也就是找尝食监狠狠告上一状。 泥洹见尚食局三人还心有不甘地杵在原地,便委婉的吓起逐客令,“三位大人不一道么?本官初掌一局,还有许多事务要一一熟悉,实在不比诸位这般闲暇。”言下之意你们可以走了,我忙得很。 尚食局三人一个接一个甩着衣袖,“嘁嘁嘁”的迈起流星步。 “留下一名大宫女,其他人都散了,该做什么做什么。” “记住,贫贱者不可自欺,更不可被欺。”泥洹路过白棉身旁时,第一次这么一本正经的教育一个人,“先跟她们去熟悉熟悉环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8章:诡异荒院 ,最快更新朔菖最新章节! “你叫什么?” “回……回大人,奴婢本姓崔单名一个琳字。”突如起来的提问让崔琳惶惶不安,确切的说这种不安从起步起就没消停过。 “别紧张。”泥洹看着惴惴不安,说话有些结巴的崔琳说道。 “不,不紧张,奴婢一点也不紧张。”崔琳违心地应了句,心里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怎么可能不紧张!她可是才挨了两顿抽,说起来还挺委屈的。三日前尚食局的女官们便千叮咛万嘱咐,要求她们在新官到任时能多冷淡就多冷淡,全都摆出副不欢迎、不待见、不服管的姿态,还说这位女官待不长,待不待的长她是不知道,反正是肯定活不长,旧人们都知道她们这奚官局向来是铁打的局,流水的官,一个一个都不长命,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顶头上司不中时,奚官局通常由她们几个大宫女代理,人人都想成为一把手,可人人又不敢当这领头羊,无官到访时她们便是大官,有官来临时她们就乖巧从命,日子过得倒也安稳。不论是本局的临时女官和还是外局的常驻女官她们都得罪不起,但若非要选一个,那大部分宫女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外局女官,毕竟长痛不如短痛。可是天地良心,她虽然应了这事,却并没打算这么做,更没露出什么古怪神情,偏偏合着众人一道挨了打,窃笑女食的事她也没做,都是身后那群小宫女和个别几个大宫女干的,偏这账又算到了她头上。 她委屈巴拉地倨句着腰杆,毕恭毕敬地跟在泥洹身后,直琢磨这位大人不好惹,一上来就打了刺头女官,以后不定还会怎样。一听说留下一位大宫女,其他人嗖嗖的全跑了,恁是把她推了出来,平时就受欺负,现在还要受欺负,唉,她不禁替自己默哀起来。 走着走着泥洹发现条僻幽的的小道,远瞧着跟失修的绳索桥似的,半截木板路,半截砖土路,两旁的枯草杂枝好比绳索,小道游蛇般逶迤延至爬满半常绿爬山虎的拱门。 “那是什么地方?”泥洹面朝着拱门的方向指了指指。 “那……那是荒废的院子。”崔琳战战兢兢回复道。 “那这道呢?” “也是荒废的。” “胡说。”泥洹蹙眉愠怒,“这木板上的脚印分明是前夜雨后新留下的。” “大人息怒。”崔琳吓得忙跪在地上,带着哭腔求饶道,“那里确实荒废已久,当下只住着……住着前任大人。” 她原是穷苦人家出生,在家中排行老二,上有一位长姐,下有三位妹妹外加两个胞弟,早些年还能过着新老大,旧老二,缝缝补补给老三的拮据日子,后来一个个块头都大起来,日子也就没法维系,阿娘便将她和老三、老四卖了出去。 她不知道老三老四怎么样,反正自己被转手了很多次,她逃过,也挨过打,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屈从,因为他不想跟那些“不服管教”的可怜人一个下场,不想被草芥一般弃尸荒野遭豺狼撕咬,蛆蚁啃食。 然而不管如何乖巧,总难尽遂人意,戏班头总嫌她笨学不好手艺,养着也是糟蹋粮食,便琢磨起将她卖给出价最高的青楼。可阿娘说女人的名节最重要,一个女人可以死,但不能失了名节,所以她选择了逃跑,却不幸被当街擒住,好在天可怜见,撞见位外出散闷的官家小姐,小姐心善花了大价钱将她买了回去,她虽然没什么本事,甚至笨笨的,但绝对是个知恩图报又心细如发的人,体娇多病的官小姐被她悉心照料着倒也日渐好转。 一日花朝游湖,她家小姐与微服私访的天子因游船对诗邂逅,因孔孟儒学投机,临走时天子对她家小姐赞了句“姑娘不仅有西子扶风之美,还有蔡、谢聪识善辩之才,实在难得。” 后来家里便来了位公公,正是那日陪小姐聊天的公子侍从,再后来她就随着小姐一同进了宫,只是好人不长命,没几年小姐的身子就越变越差,最后竟先她而去。 都说宫门深似海,入不易出更难,主子都去了,她这样的浮萍也只能听天由命,打发到哪就去哪,这便来了“小冷宫”,好在前任女官,也就是拱门里关着的那位待她还不错,提拔她做了大宫女。 小宫女们表面上也都尊她,但所有人都知道她这“大”并非能力大、面子大,而是年龄大。 “前任?你是说……”泥洹神色微不可察的变了变,觉得这里头大有文章。 崔琳点点头,“是的,正是咱们奚官局前任掌事杨唯枫大人,奴婢原想如实相告,但……奴婢担心吓着大人。” 泥洹托起崔琳慢声细问道:“怎么说?” 崔琳吸了吸鼻子,心情稍许平复,“这道原也没人愿走,只是奴婢不忍见里面那位大人活活饿死,这才……” 泥洹见她说话总也抓不住重点,便开门见山道:“她为什么会被关进去?” “因为疯了。” “疯了?” “不仅如此,她的前任,以及前任的前任也是如此。”崔琳开始感慨唏嘘,语调也跟着怪异起来,“大人可得当心着点。” 这话原是关心之言,可刚说完她就有些后悔了,万一被误解成诅咒那可不得了,好在对方并不在意,她的担忧也因此显得多余。 泥洹张了张口想要追问为什么会这样,却忍住没提,她有些自嘲的翘了翘薄唇,要是真有知道缘由的那后面的事还能屡屡发生吗! “你随我进去看看。”泥洹朝着崔琳招招手,率先迈在前头。 崔琳有些发愣,一般人不是应该觉得不吉利避道而行吗,再说这枯草丛生的也着实没什么好看的,当然这话她可不敢说,于是奉命唯谨的应了声喏,急踩着碎步奔上前,“还是让奴婢来领路吧。” 临近拱门,她一重一重撩起繁密的青藤恭请泥洹,泥洹觉得这样做实在太累了,便让崔琳不用麻烦,她自己来就可以,但崔琳仍要坚持,泥洹想她大概是被自己打怕了,便由着她去。 拱门里要比拱门外残败得多,碎叶枯枝,碎石残垣放眼皆是,崔琳心细的注意到泥洹的目光停留在墙角一具老旧的佛龛上,开口解释道:“那是第一任女官留下的。”当然她口中的第一任仅指第一个发了疯被关进这里的。 “啊啊啊——”二重门里忽地传出一阵凄厉尖叫,接着响起锁链咣咣当当的撞击声。 “大人别怕,她出不来。”里头的人时而发狂时而安静,崔琳早已习以为常,因此并不吃惊,“准是听见有人声,又开始闹腾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9章:解救前任 ,最快更新朔菖最新章节! 听得出二重门里应至少还有一道,所以泥洹放开胆子让崔琳把门打开,决心去会一会这位前任。 门刚一开锁,她就下令从里反栓。 “放我出去……” 正前方一道带链的木门剧烈地震动几响后缓缓平稳下来,泥洹的目光从木门上渐移到破了洞的窗牖上。果然她的直觉没错,昏沉沉的破屋里一道阴恻恻的目光正一转不转地盯着她,里面的人挂着疯子般的若泣若狂的神情正儿八经地哭诉着自己没疯,是被冤枉的。 泥洹透着破窗纸打量她,论举止似个疯子,看言谈又不像那么回事,一时竟有些拿不准里头的人到底是病着还是好着。 “把门打开。”她身子不动,仅半侧着脸对身后的崔琳说道。 “大人,不可。”崔琳匆匆忙跟上来制止道,“大人别瞧她现在跟个正常人似的,一旦发起疯来不可收拾,又抓又咬,跟……”个疯狗似的,她将后话咽了回去,转而歪头指了指破窗后的杨唯枫,“您瞧她脸上那几道疤,都是她自个挠的,奴婢还亲眼瞧见过她拿脑袋往柱子上撞,还咬自己胳膊,太吓人了,大人千万不能放她出来。” “不,我不是疯子,是因为疼,我疼……”门里的女人忽然抓着披散的鬓发歇斯底里地嚎叫起来,“我不是疯子,为什么你们都不信……” 杨唯枫的凄楚模样勾起了泥洹的怜悯心,当初她也是这般无助,也希望有人能救她出水火。 “打开吧。”细思后泥洹说道,如果杨唯枫没疯,那她定会想方设法救她出来,并从她那打探些一连几任女官全都失常的讯息,毕竟这与她关系莫大,若是真疯了——那起码得让人收拾一下,好教她住着舒坦点。 “大人。”崔琳还想阻拦,泥洹却坚持己见地抬起右手示意她什么都别说,“打开。” 崔琳脸色难看的应了声是,锁链刚被拿下一只脏兮兮的柴手就忽地将她拽了进去,吓得她惊慌大叫,挣扎着往外逃,这叫声也惊得泥洹一激灵,显然她也没料到里面的人会有此举动,她打心底希望那人是正常的,可……哎,微一怔楞后她两步并一步疾奔进屋。 屋里两人同样面色煞白,一个是被吓得,一个是被折磨的,崔琳的脖颈因为挣扎已经被被瓷碗的碎片划出一道血印,同样慌张的还有挟持她的杨唯枫,“放我出去,我没疯。” 她实在怕极了,这间破屋的月光太柔,柔得她夜里连啃咬自己的老鼠模样都看不清,只有在白天才能在门缝和窗洞里巴望到两眼熹微的日光,没有一个人愿同她讲话,更没有一个人愿放她出去。 泥洹原是有些担心崔琳的,但一见她被挟持来做人质反倒舒了口气,既懂得挟持,想来此刻没疯,那么就有交涉的可能,于是云淡风轻道:“一介宫女,挟持她有何用?”语气轻飘漠然,似全然不把崔琳的性命放在心上,慌得她直唤大人,“你说你没疯,可偏偏众人都说你疯了。” “我……” “当然,我是觉得你没疯,最起码没有全疯。”泥洹的后话让杨唯枫吃了颗定心丸,手中的碎碗片不由下移几分,“放了她,与我细细说说,若是情况属实我自然放你出去。” “我不知道,一切都是后来才变得。”杨唯枫猛地扔掉碎瓷片按着太阳穴处说道,崔琳趁机忙躲到泥洹身后,“有时候这儿突突突突的跳,血管鼓胀得很高,就像要炸裂了一样,很疼,但我不是疯子,你相信我。”她又心急如焚地扑跪在泥洹脚下,拉着泥洹裙摆苦苦恳求,她知道自己的职位定是被眼前之人取代了,她不求别的,只求能有人救她出去。 罢了,泥洹神色松动,一横心决意放她出去,要是再疯了抓回来便是。 崔琳见泥洹动了恻隐之心,忙附在她耳边小声提醒她人是尝食监下令关人的,她私自做主恐是不妥。 不以为意的念头在泥洹脑中闪过,尝食监是谁她不知道,也不在意,反正横竖大不过内司。 “你照做,出了事我兜着。” 崔琳见她铁了心要保下杨唯枫便也不再说其他的,当事人都不在意她还瞎操哪门子的心,说多了反倒引起反感,还有些对不住杨唯枫,毕竟她对她也算有提携之恩。思及此,她心虚地瞟向杨唯枫,发现对方也在看她,四目相对,她明显觉察到对方的不快和怨恨,心里猝然敲鼓似的狂跳。 三人行至院内,杨唯枫蓦然说了句大人稍等,便弯腰搬起块磨盘似的石饼朝着墙角的佛龛狠狠砸下去,崔琳惊悚地看着她时上时下的动作,全身肌肉早已绷得铁紧,看来日后不仅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还要离得远远的,要不哪天一个不留神脑袋就被捶个稀巴烂了。 完事后杨唯枫没有对自己的怪异行径多做解释,“我为大人带路吧。”她语调平平,说完自顾自走在二人前头。 崔琳面带同款不解神情压低声音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她原先挺宝贝这东西,每天都会用来焚香拜佛,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就撤下来丢进了废院。” 这边泥洹还在跟着崔、杨熟悉环境,那边尚食局三人已回到辖地并争得不可开交。女飨宋佳怡觉得泥洹不是个善茬,应先将今日之事呈报给尝食监,让她出出主意。女食宋荷却觉得宋佳怡此举是想打她的脸,嘴上虽不明说,心里却早生埋怨,因此坚称事情是尝食监嘱咐她们的,不说做得多漂亮,最起码要扳回一局才有脸面去尝食监面前说道。女酒宋茗香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水,时而颔首微微阖眼品茶,时而游移扫视争论不休的二宋,一副置身事外模样。 两人争着争着就动手扭打起来,打着打着又听得大宫女来报尝食监李欢来了,心里一咯噔,齐齐松手将对方往前一推,忙不迭修整衣饰。 李欢一进门就觉察到两人神色异常,却没往深了想,只当她们是找茬时碰了壁,心里一下子感触起来,看来秦作司所言不假,这个宋清泠确实不简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0章:说一不二 ,最快更新朔菖最新章节! 于是她决定宽慰宽慰三人,给她们打打气,好叫她们都能卯起劲来继续冲锋。 “怎么?那个姓宋的叫你三人受气了?”李欢接过宋茗香端来的茶盏,轻轻拨开浮动的叶尖,明知故问道。 “岂止受了气,她那张狂样,大人您是没见着,可把我等气坏了。”宋荷气呼呼地拍了掌桌面,不请自坐。 李欢盯着茶盏的余光暗暗扫了她一眼,眉宇间的不快加深几分,心道这个宋荷是越发逾矩了,待此事了解了定要敲打敲打她,使她长长记性,别忘了尊卑礼制。 宋佳怡轻蔑地扬扬嘴角,暗暗横了宋荷一眼,连呼出的气息都裹满鄙夷,也不知道方才是哪个蠢货争着吵着不上告,这会倒是满腹的苦水倒得比谁都快。 宋荷越是避重就轻,越是好面子,她就越想将她挨打的窘事告与人知,“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这姓宋的大火烧得未免太旺了些,竟然……” “竟然什么?”李欢见宋佳怡欲言又止的,好奇心竟被勾了出来。 宋佳怡为难地看向宋荷,宋荷一个撇身不愿瞧她,提都提了,还用这该不该说的询问眼神惺惺作态给谁看! “我问你话,你瞧她作甚?”李欢觉察到宋荷的小情绪,心里愈发了然,看来此事与自身无关,那就没什么好担忧的。 宋佳怡一脸严肃地回道:“那个姓宋的竟然打了宋女食一耳刮。” 李欢瞥了瞥身姿微侧的宋荷,与宋佳怡对视一眼,语声讶异道:“真有此事?”说着起身将宋荷的脸蛋捧正,双目炯炯地盯上去,“我瞧瞧。”她一面轻轻摩挲着宋荷的眼角,一面歔吁慨然,“这下手是够狠的啊,药膏抹了吗?要不我让人去……” “大人不必麻烦,一点小伤不打紧。”宋荷歪了歪脑袋,将李欢打量的双手拉下。 “怎么不打紧?”李欢冷眉一竖,极不认可地驳斥道,“脸面皮相最要紧,打人不打脸,一个五尺微童都明晓的理她姓宋的能不知道?我看就是狂悖自大欠收拾!” 闻言,宋荷鼻头一酸,摸着左侧脸呜呜咽哽啼起来,“下官这还是抹了许多层粉,大人瞧着都觉得严重,甭提之前了。” “好了好了,不哭了。”李欢瞧着宋荷滑稽的哭样,竟有些想笑,“姓宋的如此傲睨自若,何愁来日逮不着错处,我可不信你们三宋还敌不过她一人。” “大人说得是。”宋荷素来最好面子,一听李欢这般说辞,便抢着应承道,“三个臭皮匠还赛过诸葛亮,同是姓宋的,我就不信她能厉害到哪去。” “是是是。”李欢见目的达到,连连含笑点头。 临近饭点,泥洹被崔琳引至书房,她见柜架上摆着诸多典籍,一览之欲油然兴起,伸着五指在书册和竹牍上往复平梭,最后停留在架底,翻出本板砖似的《奇毒杂论》,崔琳见她览阅入神,长舒口气,不作声色地悄然退离,杨唯枫斜斜一看,面色不由淡下,去他娘的狗屁忠仆,一群捧高踩低的小人!怨愤的种子在她心头萌生,瘟疫般瞬息蔓延至全身心,她悔恨当初瞎了眼,竟可怜起这种假仁假义,可同甘不可共苦,背地捅阴刀的小人,恨着恨着她又有些自嘲地苦涩笑笑,早悉深宫无真情,奈何驻足徒伤悲! 杨唯枫见崔琳久去不归,估摸时间差不多了便对泥洹说道:“大人,是时候用膳了。” 泥洹抬头看她一眼,又垂首望了望医籍,随之两手一合将它默默放回原地,“走吧。” 杨唯枫回以明媚一笑,熟门熟路直奔食房。 食房与月洞门间连着两折回廊,不及跨门,就听得食房内言笑晏晏,一派欢快,杨唯枫也是一笑,只是这笑不同于前者。 这群见风使舵的贱婢果然没叫她失望,还是一如既往地眼高于天,一个个好吃好喝,何其快活,看待会新上级雷霆暴怒时她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她想到这里不自觉地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仿佛假想的情景已然发生。 杨唯枫的突降显然败了众宫女的兴致,一个个停碗放箸,无意进食,但是除了个别几个瞠目结舌的小宫女外,大部分人似乎并不吃惊,可想而知崔琳早已向她们通了风,只是崔琳去了何处?杨唯枫左顾右盼了许久仍没找着她最想见到的人,不免心生失望。 也算是意料之外吧! 门里门外,杨唯枫与众宫女僵持了几息,泥洹便跟了过来,一眼瞅见堂内景况,不由眉头大皱,杨唯枫看在眼里乐上心头。 泥洹扫了扫四座,不见白棉身影,隐了隐火气问道:“与我一道的宫娥何在?”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一名大宫女应声而起,朝着泥洹福身一拜,貌似毕恭毕敬道,“奴婢记得大人早先与尚食局的女官们说了您初掌一局,还有诸多事务要一一熟悉,实在没得闲暇,想来是个因公废私的主,便不敢随意叨扰。有道是磁石引针,虎珀拾芥,既是在大人手下做事,那白妹妹必与大人一个脾性,我等自然也不敢轻易打扰。” 呵,泥洹一声冷哼,看来那一巴掌是打轻了,倒学会用她的话来揶揄人了,可真是了不得,“一口一个大人,你等可真是听话。” “那是自然。”着靛蓝衣的宫女颔首而笑,志得意满道,“我等是大人的手下,大人指东我等自不会往西,大人说一我等亦不敢做二。” 泥洹长哦一声,做出副吃惊模样,“是吗?原来你们是本官的手下?那好,本官现在命令你……你……你……还有你全都给我去正堂前的大院里罚跪四个时辰。”泥洹用食指一一指过大宫女,随即一甩宽袖,寒气冽冽道。 “敢问大人,我等犯了何错?”大宫女一听说要去冰凉的地面上罚跪,很是不情愿,瞬息敛去笑容,看似请教,实则质问道。 “本官指东你不去西,本官说一你不做二,本官要你跪你就得跪。”泥洹语气坚定,不容置喙,显然是不欲与大宫女多做口舌之争。 大宫女却很是不服气,头一扭,怨气冲冲道:“大人若是没个正当理由,恐难服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1章:杀鸡儆猴 ,最快更新朔菖最新章节! “我且问你去是不去?”泥洹一脸威仪,紧盯着众人强硬道,大有牛不饮水强按头的架势。 几名大宫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交流着信号,其中一个怯怯地提了提腿想要打退堂鼓,却被为首者一记眼神钉在了原地,紧接着众人不约而同的开启沉默模式,对泥洹的要求不置可否,皆装聋作哑不吱一声。 泥洹见大宫女们铁了心要跟她杠到底,不由冷眼指了指为首的大宫女,又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大宫女不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一想到彼时泥洹连宋女食的耳光都敢打,再看看她此刻似笑非笑,猜不出情绪的小脸,遽然心惊肉跳起来,但是一想到以后,想到新来的女官作威作福不了几天,就又信心大振,决定死磕到底,却仍有些害怕若是半分面子不给,新任女官会不会登时就动真格,思绪混涌之际,她被人暗暗推了推,于是硬着头皮迎难而上。 “啊。”为首的大宫女腿肚一软,惨叫着跌跪在地,泥洹旋身一转,不待大宫女起身便一屁股坐在她腰上,大宫女羞愤地扭动不止,泥洹在她屁股上抽声连连,又命杨唯枫取来笞条,啪啪数次后大宫女终于不再挣扎,泥洹满意地点点头,用笞条指了指旁观者,“本官的话可都听清楚了?” 众宫女们余悸未消地看着这出“少女骑驴”的大戏,只觉她背光的眸孔阴气森然,一张一合的巧嘴更是如渊如穴般幽邃莫测,霎时间全都噤若寒蝉,哑然失色地竞相奔离。 杨唯枫望了眼宫女们绝尘的身影,目光渐移到把玩笞条的泥洹身上,从脱困到现在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端详她,只觉她五官拆开来可能算不上个个拔尖但组合到一起却是极好,从眼睛、鼻子、嘴唇到轮廓竟挑不出半点瑕疵来,眉梢眼角秀气毕露,肌理细腻光滑无褶,两颊艳嫩粉若榴汁,娴静含笑时大有南国佳人温婉柔顺之美,若硬要挑出什么不足那大概就是年纪太小,有的地方尚未完全成熟,有些消薄。 杨唯枫如此想着,又对上她略带粉晕,微垂微翘,笑如弯月的桃花眼,一时间似醉非醉,朦胧恍惚。 泥洹正欲交代她事情,却见她痴痴傻傻地盯着自己,眼睛竟有些不聚焦了,莫名就心慌慌,捏着拳头在嘴边嗯哼嗯哼了两嗓子。 杨唯枫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藏窘纳尬道:“大人请讲。” “你用食盒拿点吃食过来,多弄点。”她言简意赅道,杨唯枫干脆地应声是,卒卒而退。 “崔琳呢?”泥洹又在大宫女的臀部鞭了一笞条,大宫女吃痛地跃了跃,泥洹却仍四平八稳地坐着,没有被她颠下来。 “在……在大人卧房。”大宫女老老实实交代道。 “去那作甚?” 这个崔琳!泥洹不悦地抿抿唇,原以为她比其他宫女通透得多,没想到…… 不想也罢,想多了反是气人。 “这个……这个……”大宫女又开始支支吾吾隐瞒起来,泥洹闷声不响再扬笞条,记吃不记打是吧! 大宫女啊声再起,小宫女们缩头小鸡似的拢在一处,有捂住耳朵不敢往这边瞧的,还有斜眯着眼偷偷窥探的。 但愿这次杀鸡儆猴能让所有人都长长记性,别一天到晚找她整事。 她又欲开口,却被杨唯枫远远的一句“大人,都备好了”打断,于是慢慢起身,昂首挺胸,气势十足地指了指门外,道:“你,与她们一起,跪满四个时辰。” 大宫女忽觉身子一轻,竟有些发飘,好在刹那间便稳住了,急急忙起身拱手道是,脚底生风似的逃没了影。 之前听崔琳介绍时提到过历届女官都一个住处,只是用品摆设随个人喜好,因此她直截了当让杨唯枫领她去住所。 杨唯枫是个玲珑人,自不会多提一嘴,识趣地转身依令行事。 卧房的木门紧闭着,乍一看仿若无人,里头却是咳声不绝,携风入耳,时不时还有咚咚吱吱的拖曳声。 泥、杨二人相视一眼,杨唯枫近前推开木门,随即尘头大起,一团团高扬的灰尘迎面扑来,两人不谋而合地后退十数步,凝眉扑打尘屑。 明媚的光线下,室内两人虽未蓬头却已垢面,杨唯枫一眼扫去眉头锁得更紧,好在此情此景也难叫人瞧出端倪。 她一眼正中的不是旁人,正是崔琳,她原还纳闷她饭点不在食房能去哪,感情是躲在这里献殷勤。 最先入泥洹眼帘的则是白棉,第二眼看见崔琳时,她因先前的错误念头倍感惭愧,便跨步至门框处,朝屋内喊话道:“你们快出来,不用收拾了,用膳。” “大人!”惊愕中裹着惊惧的声音在漫天飞尘中响起,崔琳怔忡一下,从堆聚如山的杂物上跨过,“您怎么来了?” 白棉也跟着跑了出来,眼神躲躲闪闪,不敢多看她,显然在为之前的事难堪。 泥洹看在眼里,没有说破,指了指杨唯枫手中宝塔似的褐色漆盒,“饿了吧,都坐下,一道吃。” 白棉直勾勾地盯着食盒舔了舔舌头,肚子也极配合的咕咕应援,明明渴望的要命,却仍要坚持与崔琳同进同退。 “奴婢不敢,这不合体统,要不让小白伺候大人用膳吧,奴婢还是……”感动之余崔琳惶恐回头看了眼乱七八糟的房间,真是一个头两个大,那群人若是听她劝,何至于让新来的大人逮个正着,她可不相信眼前之人受此羞辱还能对她假以辞色,必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 “本官说了不用收拾。” 泥洹瞟了瞟窗外堆积的小山,又瞅了瞅比杂货铺还不如的卧房,既好气又好笑,全然提不起半点入住的兴趣,这群人为了对付她也是操碎了心,怕不是把整个皇宫的锅碗瓢盆,破柜烂桌都拾掇来了吧。再一瞧,满地的尘土,比《奇毒杂论》还厚重,浇点水估计都可以种菜了,大湿天的,能找到这么些干土也是不易。除了地面的一摊,床头墙角还稀稀拉拉挂着疑似驱魔避邪的鬼画符布条。此外,墙上还抹着一层靠近了便能嗅出淡淡香气的药、泥混合物,这气味她有些受不了…… 故而收不收拾皆无所谓,她此刻心情好,不想去追究,随便安排个住处即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2章:终得一见 ,最快更新朔菖最新章节!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大宫女们受了教训后都乖顺不少,背地里可能早把泥洹问候了百八十遍,但明面上还是不敢太造次,尚食局的三人仍会隔三差五找找茬拌拌嘴,不过皆败兴而归,日子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去大半月。 今日是她与裴姝约好的一月之限,她答应每月会从宫外取一封平安信交与她,事关其弟,裴姝自然记得比谁都清楚,寅时未过就差人来打了招呼。 泥洹一手捏着热气腾腾的茶盏,一手捻着花几上的芳菊叶尖,捻着捻着不觉出了神,叶尖立刻就被揉搓坏了。 原先和裴姝约定好的是她拿着腰牌借采买之名出宫,现在却换成她随拿着腰牌的尝食监借采买之名出宫,虽说出宫的由头都一样,但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图未免太明显了些,摆脱一双眼睛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偏偏同行的还有尚食局的三条疯狗,而她又必须表现得像个普通人一样不会功夫,这就有些头疼了。 转眼即近出宫时间,清点完人数后泥洹领着清一色着装的小宫女自正堂鱼贯而出,赶往端门汇合。 深秋的清晨,南国尚且几分寒凉,何况露重雾深的北地,泥洹远远地瞧见宫门处尚食局三个缩头缩脑,瑟瑟发抖偎依在一起相互取暖的呆瓜,不由咧了咧嘴。 “呵!好大的面子。”宋荷见了泥洹就跟见到火炉一般,一下子中气十足,精神抖擞,“大人让你来此等候,你竟敢来的这么迟。” 泥洹不以为意地背个身,与尚食局三人面朝同一个方向,她身后的宫女们也都自觉跟着往后转,一时间形成一条酷似游蛇之尾的圆弧,因为背抵城墙的缘故,十二名训练有素的宫女们又井然有序地排列成三行四纵,尾于诸女官身后,“迟吗?李大人不是还没到么。” 宋荷冷哼着插起胳膊,也把目光从泥洹身上移开,一脸怨妇相,这家伙竟然轻视她,她还嫌看她长针眼呢,“还真会往自个脸上贴金,你跟大人能一样么?她可是三品女监,名门之后。” “是不一样,所以我比大人早到了。”泥洹不咸不淡地回道,“当然,我跟你也不一样,所以你比我早到。”临了她又补充了句,气得宋荷直跺脚,掐着她胳膊较真道,“怎么就不一样了,你给我说清楚。” 泥洹无奈地扯下宋荷的一双大白钳,顺带翻了记白眼,这只斗鸡,每天不找她掐上半天就浑身不舒服,“聪明人对话都是点到为止,笨蛋才会自讨没趣。”她慢悠悠道。 哼,宋荷又是一跺脚,她才不是笨蛋,才不会自投陷阱。 她跺地声刚息,身后便噗嗤一声。 “谁?给我站出来。”宋荷一个迅捷转身,对着身后气愤地大喊道,奚官局的这群小宫女真是欠收拾,一个一个都爱笑话她,她就这么好笑么?打不过宋清泠,难道还打不得她们?今天非要揪一个受气包出来揉扁捏圆了。 小宫女们唯唯诺诺地垂着头,没有人敢搭话。 “还想再一人挨一巴掌是吧?”宋荷说着撸起袖子就要从最近的一个开始,泥洹见状一把拦下,“大人来了。” 闻言,众人齐刷刷地望向同一个方向,只见一个头饰五配花,身着黄鞠衣的女子款步姗姗,悠然而来。 其实泥洹压根没见过李欢,只知道她是昔高平公李敷的孙女,认出她也不过是凭着她这身张扬的官家装束。 据说这李家原也是大魏的望族,只可惜家风不正,徒败了基业。李敷之祖李系原是慕容垂的东武城令,于道武帝攻打后燕时转投其麾下,受封平棘令。始光年间起其父李顺又先后随太武帝拓跋焘征伐柔然、大夏多部,进爵高平公,只可惜日后为北凉沮渠蒙逊重金所贿,硬将水草丰美的宝地说成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以阻止魏军进取凉州,最终为崔浩告发不得善终。而李敷本人也因生性谦恭,文采学问为高宗厚待,加官进爵,只可惜终与老子一般自毁长城,为李?二十余条罪状揭发,遭显祖拓跋弘诛杀,连带着还有他的美容貌弟弟,文明太后的第一面首李弈,长、次二子,以及堂弟李显德、妹夫宋叔珍等人,李氏自此也便走了下坡路。 杨唯枫说李欢能有今日的光鲜皆是仗着裴家的势,借了叔父的光,对此,她并不尽信。 “你就是奚官局新到任的女官吧,怎么穿成这样?”一向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如今终于见到真人,李欢不经意就将泥洹上下打量了个遍,除了样貌马马虎虎,也没什么特殊的嘛,内司大人为何对这种不起眼的小人物如此上心。 泥洹今日特意穿着与众宫女一样的窄袖襦裙,为的就是混淆视线,当然她不会傻到向李欢吐真言,于是一拱手答道:“回大人的话,下官觉得这身衣裳十分轻便,采办时也方便搬运。” “搬运?”宋佳怡掩唇而笑,夸张十足道,“这恐怕是我此生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你当我等是街面上那些贩夫走卒啊?一个个脚踩泥肩挑担的?” “就是。”宋荷见李欢一来,宋佳怡就急着卖力讨好,也不甘示弱地附和一挥手,“你带的这些人压根派不上用场,还不快哪来送回哪。” “余生尚久,女飨未免言之过早,女监大人尚未言否,女食又何故越俎代庖。”泥洹一出口便怼得二宋无言以对,纷纷黑成了锅底脸。 李欢扫了扫一众小宫女,尴尬地清清嗓子,看似息事宁人道:“女奚初来乍到,有些事还不太熟悉,你二宋应该多担待着点才是,这小宫女呢,确实不太能用得上,就让她们都回去吧。” 泥洹心上一阵冷笑,这三人可真有意思,两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也不知道是想把她当猴耍,还是在耍猴戏给她看,她原也没打算把这些人都带出去,也料定李欢不会允承,一切不过装装样子罢了,她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向她提议带两人出去,而个中一人与她身形极为相似。李欢是裴姝派来监视她的,既肯对她和颜悦色,免不了是受了裴姝交代,既如此,对她这种退而求其次的要求应不好也驳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3章:黄门刘腾 ,最快更新朔菖最新章节! 于是她颔首低眉,假意恭顺道:“大人说的是,只是下官听闻陛下少而善射,十岁左右,便能以指弹碎羊膊骨,及射禽兽,莫不随其志毙之,至于十五岁,却是不复杀生,射猎之事悉止,如今骤然提出要携群臣秋围于北苑,想来是要在蝚蠕面前大展雄风,行宫的食飨和布置也当是要精心设计的,万不能丢了我大魏风范,大人何不从这些人中带上一二个,既方便了差遣也好集思广益。” 因为李弈无子嗣,他的兄长李敷便将嫡二子李仲良过继给这个幺弟,而李欢正是李仲良之女,所以李欢虽是李敷亲孙女,却打小在李弈处长大,与李弈较为亲近,李弈也十分宠爱这个孙女,每每入宫都会带上她,好让她在冯太后处露露脸,那时孝文也寄养在祖母处,两人还一同玩耍过,只是皇兴四年他们家蒙了难,她和孝文彻底失了联系,直到太和元年太皇太后以反叛罪诛杀李?,存问他们李家起,她方得复入宫门,只可惜七载已去,物是人非。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天潢贵子,一个是身负骂名的罪臣之后,面对孝文她自惭形秽,只敢默默地背后关注。 泥洹今番奉承本非真意,却被李欢有心听了进去,且觉得颇为悦耳,登时心情大好,“带一两个也无妨,只是这蠕蠕、蝚蠕、檀檀什么的往后不可乱提,如今是我大魏与柔然联姻之际,丽贵人也才入宫不久,这些话可别传进她耳朵里,坏了两国情谊。” 不知不觉离刺杀事件已有一个多月,再次从旁人口中听到郁久闾穆丽时,泥洹心中半是欣慰,半是忧虑,欣慰的是虽然接到的任务是暗杀穆丽,但她和奎宁并不会真正去做,如今她以自己的力量逃生,也就省得他们费心,忧虑的则是阿伏至罗此人的可信度,毕竟柔然国内的消息是他透露来的,哪成想第一次合作就摊上这事,实在叫人不得不慎重。 不过当前不是想这事的时候。 泥洹立刻敛回神来,从人群中点出事先安排好的两位,并将剩下的打发了回去。 三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成了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谁也没明白李欢唱的哪出戏,说好的照死整,怎么到她那就和和气气有求必应了,完了还附赠个友情提醒。 泥洹看着三宋吃人般的眼神,无辜地耸了耸肩,其实她也是挺意外的,不过并不好奇。 想知道答案就自己问呗,不然就等着憋死。 一行七人连连重重跨了数道阙门,终于行至宫外,此时两个随机抽调来的小黄门已套好马车等候多时,一见到她们纷纷跳下马车赶来作揖。 七人分作两排,前排站着李欢和尚食局的三个人,泥洹与自带的宫女跟在身后,因此她很容易就发现白棉又不自觉喜上眉梢,眼神还直勾勾地随着小黄门中的一个不停地移动,脑海中瞬间闪出三宋之前说过的话,担心她会一时忘形没羞没躁地冲出去,便警示地扯了扯她衣袖。 白棉恍然醒转,脸红耳热地垂下头。 一旁的小宫女将二人举动尽收眼底,不禁替白棉和自己捏了把冷汗,四位大人热热闹闹地走在前头,可能是没听到,但她听得真切,一想到白棉方才还在窃窃感慨她是想到女奚给宋女食起的“宋哼哼”绰号才没忍住,幸好李大人来得及时,要不她就害惨局里的姐妹们了,还保证以后绝对谨言慎行,这倒好,才过了一刻钟,就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了,一想到宋女食风云般的性子,由不得她不担心会被白棉连累着一同倒霉。 李欢和二宋俱已上了马车,宋荷却磨磨蹭蹭着一步三回头,最后一拍掌,道:“对,就是你,你就是那个相好的,来来来,你来为我驱车。”奚官局的三人心里一咯噔,皆以为宋荷意指刘腾,不想她扯的却是刘腾身侧的东子。 东子迷蒙地盯着刘腾看,一脸苦瓜相,他咋个就成有相好的了,他怎么不知道,难道……东子倏忽诚惶诚恐起来,莫不是他长得太英俊被这位女官瞧上了?信口诌个借口要掳了他去。天啊,可是这女官长得也忒……东子看了看膀大腰圆的宋荷,想起她嘴角的小黑须比自个的还长,吓得咽了口吐沫,也忒汉子了吧。 宋荷一踩脚凳,麻利地钻进车舆,东子脑袋摇摇又点点,没想到还是个麻利的小胖子! “你——还好吗?”白棉踌躇着问出心中所想,自打进了启事署已经有半年没照面,再相见,他似乎清减不少。 刘腾警惕地看了看走远的车辆,“还好,你呢?” “我也还好。”白棉还欲再说,刘腾却兴致阑珊道,“上车吧。” 白棉虽有一腔子话要讲,却不得不勉强点头,现在确实不是说话的时机,“这是我们奚官局的宋女官。”她做了个引荐的姿势,将泥洹介绍给刘腾。 刘腾一惊,忙福身请罪,这位大人也是低调,穿成这样,害得他将其遗漏,但愿她大人大量讲点道理才是。 “无碍,快跟上前面的车子。”泥洹轻轻带过,没有责怪的意思。 一句话点醒众人,纷纷跟着她急遽入座。 短鞭一挥,车轱辘带起了西风刮来的浅浅沙尘,泥洹坐在临窗的位置,捏了捏精美的绣花帷裳,掀开来看到印着官家记号的红灯笼正迎着猎风疯狂打旋,曦车明晃晃的,却不热烈,朱门高户放眼比比。 她正看得入神,却听见曲瞳吸鼻子的声音,于是自觉的放下绸幔,头一回,余光掠见满脸痴相,一手撩帘一手半推车门的白棉,她正忘乎所以地窥着板帘之隔的驾车郎。 曲瞳居中正襟危坐着,没有去看任何人,却能深切地感受到两人的视线,夹得她惴惴不安,良久,她目光仍是对着正前方,却悄悄缓移出右手意欲拉出不可自拔的白棉。 泥洹先一步拉住她,曲瞳扭头看向她,见泥洹无声的摇了摇头,会意的抽回手指。 因为门帘的隔挡,泥洹并不能细看刘腾,便在脑海里忆了忆,觉得他确实生得眉清目秀,付粉何郎一般,只是太过阴柔,乏了些刚气。不过魏晋以来,世人多好这口,也难怪白棉会被他迷的神魂颠倒,想着想着她又因刘腾身有不周替白棉惋惜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4章:眼神之争 ,最快更新朔菖最新章节! 自打被宋荷没头没脑揪了来,东子这心里就猫抓似的,片息难安,无时无刻不屏息谛听着身后动静,不知情的瞧见他这副歪头竖耳的模样,还以为得了什么歪脖子病。 “你们猜,我把谁揪来了?”宋荷神秘兮兮的翘着食指在眼前晃晃悠悠打起哑谜。 宋佳怡哼哼两声,勉强挤出个笑来应付道:“谁啊?” 宋荷一听她声音就心烦,再见她那副皮笑肉不笑模样,恨不能离个十万八丈远,她是个直性子,多半心之所向就是行之所往,因此目光便只在李欢和宋茗香身上转动。 宋佳怡看她也是百看百厌,索性插着手靠在窗上闭目养神起来,当然她并非真正心无挂碍。 “就那个贪吃鬼相好的,那位大人看上的那个。”宋荷两眼带笑着八卦道,“非叫她不舒坦。” 呸,整日贪吃鬼长贪吃鬼短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短短两年都胖成啥样了,也没个自知之明。宋佳怡微微翘了翘眼角,蔑视她一眼。 “欺负一个小宫女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去跟宋清泠斗斗。再说就你那眼神,能认对人么?”宋佳怡歪着脑袋说道,眼睛仍是闭着,却能洞悉到宋荷的神情,也正等着她出洋相。 “我眼神怎么了?慧眼如炬,犀利深邃!反倒是你,年纪轻轻的就头昏眼花。” 宋荷说得是事实,宋佳怡打出娘胎便患有血虚之症,时常会觉得头晕目眩、酸软乏力,这是局里人尽皆知的事,因此宋佳怡没有辩驳。 “好好好,我头晕眼花,你倒是让茗香看看,看她怎么说。”宋佳怡挪了挪身子,把头靠进门窗接合处的旮旯里。 “哼,茗香你来,看看是不是。”宋荷被宋佳怡一激,果真拽着宋茗香去看,“喂,前面的,转过来。”她又以命令的口吻朝东子喊道。 东子早已将车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也早跳到了嗓子眼,一听到有人叫他转过来,本能就啊了一下,宋荷得意的笑笑,觉得胜券在握,说话的分贝不自觉上扬几分,“听到没?” “我说你这人怎么听话不听音?听不出人家是啊,不是啊么,一个音高,一个音低,一个吃惊,一个肯定,能一样么?” “确实——不是那位。”宋茗香一脸难为情道。 宋荷本来把厚望寄托在宋茗香身上,不想她却也这么说,便僵着脖子道;“那日在太虚池边,你分明指得……” “指得是他身边的那位。”宋茗香伸出双手按在宋荷的肩膀上,想让她冷静下来。 宋荷一时语塞,前不久她和宋茗香路过太虚池边时,看到小皇子拓跋恂和一众太监宫女们玩鞠戏,恰巧爱热闹的彭城公主从旁边路过,瞬间被这种欢脱的气氛吸引,也要加进去玩耍,结果……公主一上脚,悲剧就发生了,皮鞠子借着风势撞倒了小皇子,又飞进了池子里,小皇子显然撞蒙了,迟钝了一息终是嚎啕大哭起来。 公主年纪小,脸皮也薄,看到自己不仅弄哭了小侄子,还把他的玩具踢进了水里,一时手足无措,踌躇着一步一步探足向前哄了哄,结果小皇子的哭声不减反加,尚未及笄的小公主更是落汤蟹一般手忙脚乱,急得抓耳挠腮,好在又看到两个小黄门路过,便指着她们喊话,让二人下池子捞皮鞠。 也正是此刻宋茗香搁着池子向她指了指对面被公主叫住的小黄门,说个中皮相最好的就是白棉的相好,礼部尚书王琚相中的那个。 当时遇见的正是此番赶车的二人,她也确实是抓了个皮相最好的,怎么就出错了呢? 不管怎么说都是这个小黄门的错,生的这么含糊,害人分不清,还有这宋佳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明都听见她在车外说得话了,却坏得屁都不出一个,眼睁睁看着她出糗,“呸,两个没根的东西成天腻腻歪歪,热乎个什么劲!” 宋荷将气一股脑全撒东子身上,一张嘴就朝他伤口上扎刀,东子却不得不酸涩地赔着笑直到她甩帘子关车门,表面上佯装若无其事,内心却是又恼又羞,涛浪滚滚,入宫又非他的本愿,但凡有点活路他又何至于被送进来断了子孙。 一想到日后连个收尸摔盆的人都没有,东子这心里越发的苦楚,一时间眼眶竟染上了湿气,泪花子欲出不出地打起滚儿,他恨恨地自掌一嘴,有些幼稚的咕哝咕哝道:“你娘的,没了根连男子气概都丢了是不是,不许哭,都吹干了。”说着仰起头,张公似的瞪大眼。 李欢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二人窝里斗,盘算着如何利用二人的较劲来看牢泥洹,现在两人都闭了嘴,自然该她上场了,于是一手拉一个将两人的手搭在一起,惺惺作态道:“都是一个局里的姐妹,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二人还吵个什么劲。”说完将目光转向宋荷,“来来来,笑一个,嘉怡笑你眼神差,你甭理会,待会死死看牢那个姓宋的,可劲得打她脸。”激了宋荷后她又望着宋佳怡,换了副责备口吻,却无半点责备之意,“身子是自己的,可别糟践坏了,我那还有些补血气的,改明都取了去好好将养才是,盯梢的事费神费劲,还是让宋荷她们去做吧,你随我……” “不,大人,我……下官可以的。”宋佳怡禀性好强,最忌讳别人借口体弱约束她做事,即使心里感激李欢一番好意,却仍是开口驳了。 李欢见状又虚情假意劝说两句,宋佳怡还是执拗着不肯松口,一来二去,她就借坡下驴,软声应允了。 马车停靠在一处碧瓦朱甍的翼角楼面前,一个鲜卑打扮,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风风火火地跑出来,操着一口鲜卑语将她们迎了进去。 楼内十分敞亮,四根矗立的浮雕柱分别镂着美轮美奂的象征着财富的貔貅、才气的麒麟、长寿的神龟与祥和的九尾鱼,雕梁之下齐臻臻排着许多柜架,架上分门别类的摆满形形色色的金石古玩,玛瑙珠玉,金钗银坠、绫罗绸缎……看得人眼花缭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5章:铁定如此 ,最快更新朔菖最新章节! 泥洹提出要带两个宫女去别处看看,李欢不假思索就首肯下来。这是裴姝事先交代好的事,出了宫只要姓宋的想离开,不要多问,放她走就是,但一定要找些人偷偷跟着,不论姓宋的见了什么人,进了什么屋统统记好,再悄悄派些人跟着碰头的,但不可擅自行动,免得打草惊蛇。虽然裴姝没有交代缘由,但她想定是有什么把柄叫姓宋的捏住了,若是这些把柄落到她手里…… 泥洹前脚刚走,李欢后脚就给三宋使了个眼神,三宋会意地点个头,接二连三的跟出门去。 李欢立在门口无息看着人去的方向,面上含着些许冷意,以为带两个丫头就能掩人耳目,殊不知除了三宋,她另有十多个眼线。 接待他们的中年男子也好奇的跟着翘首张望。 李欢像厌恶用餐时被人盯着饭食一样厌弃有人站在她背后揣度她心思的感觉,便立刻转头来问:“可有新货上新?” “有有有。”中年男子卖力地点着头,带着几分小心与讨好的心思将她往里引,“请随我楼上看看。” 这位貌似胡商的男子本名刘伯胥,其实是个正儿八经的汉人,且是个宋人,又或者说是个齐人,生于元嘉末年,乃宋孝武帝刘骏的侄子。 记事起便一直饱受着皇位更迭,父子反目,手足相残的泼天折磨,好不容易挨到杀千刀的刘子业挂掉,却又碰上个有过之无不及的刘彧。 九死一生的刘彧,非但没有引废帝前车之鉴为戒,反而变本加厉的淫乱成性、残虐不仁,成日不是夜宿客舍,昼卧道旁,在市井与贩夫商妇交易为戏,当着左右**痴傻幼女,广充后宫专注嗣子世袭,就是疑心骨肉至亲觊觎皇位,终成祸阶。好在苍天有眼,纵欲过度的刘彧性功能丧失,再不能御女,且无子嗣位,于是暂留诸王之命,将其作为借子工具,并秘罗诸王家中有孕美眷迎纳入宫,待女产子后,便杀母留子,谎称亲儿。 是非找上门时,他的妻子抵死不从,身怀六甲投了井,扫了明帝脸面,他受累下了大狱,虽最终因臣老兄弟的求情勉强保住性命,却自此过上猪狗不如的非人日子,直到齐刈宋,萧道成登基大赦天下,他才重见天日,执政初期,萧道成对前朝旧人采取怀柔安抚政策,虎口脱险来之不易,他不得不警惕有朝一日会为萧齐视作前朝余孽而不容,于是过了一年安生的齐人日子后他选择携着家私隐姓埋名一路北徙而去。 相较于动荡不安的南朝,更迭有序的魏都才是这乱世之中他唯一的存身之处。 初来北地时因为南北文化的差异,他吃了不少亏,深知蚍蜉之力无足以撼动大树,背井离乡,他不能要求他人改变,只有不断调适自己以入乡随俗,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五年的经营,他在平城不仅扎了根生了芽,还结交了达官显贵,一方有名。 泥洹深知三宋马不停蹄地跟在身后,却装作浑然不觉,一会逛逛成衣店,一会进进画铺书坊,亦或在路边买点吃食。 宋荷贪吃,见泥洹陆陆续续吃着不重样的热食,自个却跟条狗似的上赶着围着她瞎折腾,一想到那渴望不可即的美食,她就恨得牙痒痒,连带着把二宋也恨上了,一个个装的跟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似的,也不晓得怜香惜玉先等等她垫了肚子再走。 泥洹买了一屉包子拿在手上,并在一处卖面具的摊位前停下,取了个滑稽的花脸面具,兴致勃勃地时而往白棉脸上凑凑,时而往曲瞳脸上比比,但两人都不太乐意的撇了撇头。 “怎么?不喜欢?” “嘁,怎么可能喜欢。什么口味啊,这是,丑爆天!没品!”宋荷将脑袋夹在两顶斗笠之间义愤填膺代答道,一旁的摊主看着她莫名其妙的举动,敲了敲她,宋荷嫌弃地拍打着手叫他走开,摊主负手忍了忍又忍了忍,最终忍无可忍扯嗓大喊道:“女郎们,是要买蓑衣还是要买斗笠啊?” 宋荷吓了一惊,忙不迭将斗笠往中间一合,险些拽翻了撑商品的竹架子,没好气道:“叫魂啊。” 年轻的小摊主不耐烦地两眼下移,宋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身后乌漆漆蹲着两棕团,她用脚踢了踢其中一个,蓑衣微开,钻出张脸,“干嘛这是?是头又晕了还是眼又花了?要不给你买张蓑衣,席地睡一觉得了。” 宋佳怡忿忿地瞪着她,一掀蓑衣直立起来。 “是啊,买件吧,我……”不明所以的小摊主欢喜地捡起被宋佳怡丢在地上的蓑衣,拍去表面的灰尘凑到二宋跟前。 宋佳怡转而怒瞪小摊主,“买什么买?”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摊主识趣的咽下后话,惶恐的向后退了退。 宋荷见状,捧起肚子,极尽夸张地前仰后合。 宋茗香慌张的直嘘嘘。 宋佳怡心头一惊,直呼糟了,使尽吃奶的力气拨开拦路虎宋荷,“好险。”她灾后余生般庆幸地拍了拍胸脯,唏嘘连连,要不是姓宋的突然转头试面具,她也不会一个没防备吓得扯了蓑衣蹲下去,更不会遭宋荷嘲笑,还好没被发现,目标还在。 只是此时三人皆戴上面具在试用玉镯,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宋佳怡为难的掐着腰抚着后脑勺直犯愁,“到底谁是谁呢?” “个子最高的是李白棉。” 宋茗香一语点醒梦中人,宋佳怡合着手掌直赞对,开始条分缕析起来,“那么多面具不拿,偏偏一上来就挑了个丑不拉几的大花脸,想来是自个属意的,所以戴花脸的定是宋清泠。” “哼,还用你说,没瞧见她怀里还抱着半屉牛肉包吗。再说你看过哪个主人跟丫鬟用一样的东西。”宋荷两眼放光的舔了舔嘴唇。 是了,宋佳怡看着两张赏心悦目的洛神面具,又作势扫了眼不堪入目的丑花脸,暗暗点点头,彻底信服。 方才她只看到泥洹拿着面具转身,其余的却一概不知,但宋荷的嘀咕她听见了,宋茗香已经排除了一人,所以她不能落后,故而做出大胆猜测,而宋荷又一向跟她不对盘,现在却破天荒地肯定她,再回味回味宋荷言之凿凿的样子,宋佳怡坚信铁定错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6章:兽皮奸商 ,最快更新朔菖最新章节! “瞎捉摸个什么劲,直接去面具摊问问不就行了么。”宋荷简单粗暴道,听得其他两位面上一臊,这确实是个好主意,然而却被她俩疏忽了。 “女郎,这蓑衣还要么?”小摊主见三宋要走,腆着脸皮跟上去再度追问。 “要,当然要。”宋荷回头对着小摊主一本正经道,又信手指了指架子上悬挂的其他物件,“都给我包好,等我回来。” “好嘞。”小摊主欢喜的扬声回应道,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 “你不是认真的吧?”宋茗香将信将疑的凑到宋荷跟前,压声说道。 “我吃饱了撑着?买它作甚。” “那你方才……” “我讹他的,谁叫他大呼小叫的,吓我一惊。” “……” “大人,她们果然去问摊主了。”白棉小心翼翼的侧侧身,又迅速转回头。 幸好大人有先见之明,背着摊主就将面具换了。 戴花脸面具的挑了两个飘绿花,水色最佳的玉镯子,一个塞给个子最高的,一个塞进自己腰里。 “是了,姓宋的和李白棉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平日就属她俩最亲近。”宋佳怡一个激动错抓了宋荷的手腕,被对方嫌弃的甩开。 “常言道宁落一群不落一人,这个姓宋的还真是不会做人。”宋荷啧了啧嘴,发表高见道。 宋佳怡斜了她一眼,“说得就跟自己很懂似的。” “跟你说话了吗?要你多事。”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大人是让你俩来做事的,不是来吵架的,要吵回去吵。” 二宋一直在没完没了的斗嘴,平时也就算了,现在这种非常时刻却还不知收敛,沉稳如宋茗香尚且按捺不住说了句气话,两人纷纷陷入错愕,也自此不再闹腾。 三人又追随目标行进一段距离,目标突然在一处秃了大半枝丫的老槐树下顿住身子,不稍片刻,矮一点的戴着洛神面具的像落了什么东西似的急匆匆往回赶,衔尾相随的三宋慌慌张张猛扎进一家兽皮店,一个搭一个趴在门框上探头探脑。 人头攒动的街面,余下的两人娴静地伫立在原处,偶尔会挪挪身子给往来的行人让个道,眼睛始终巴望着来时的方向,似是在等候离去的人归来。 宋荷默默盯了半晌,觉得甚是无趣,这二人不走她也不好出去,眼神不自觉就被大槐树下一只慵懒的斑猫和一个调皮的小不点吸引了。 只见那猫四仰八叉的躺在青石板,好不惬意的享受着逐渐攀升的温热,突然它“喵呜”凄哀一声,腾空翻了一个身,伸出利爪将要回击,见是一笑地无邪的稚子,便没精打采地转回身,继续眯起眼睛坐着打盹,小男孩又尝试去抓斑猫的尾巴,它像赶苍蝇一样扫了扫尾巴,从小男孩手里挣脱了出来,一连多次,斑猫许是烦了,借着门前的老槐树纵身一跃,跳上了屋顶,躺在瓦片上补起回笼觉。 小男孩望而不即,气的将拨浪鼓往地面一扔嚎啕大哭起来,闻讯赶来的大人们看着手指大槐树,嗡嗡不成句的小男孩,茫无所知。 一个使劲哄一个就拼命哭,宋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觉得十分有趣,想要说给其他的两人听,却在对上她们一门心思的表情时打消了念头。 不多久剩下的两人终于走动起来,宋荷想她们定是跟她一样等得不耐烦了,一时间大喜过望,猛地向上一蹿,将被她抛却脑后的二宋中的一个撞倒,这个又带倒另一个,另一个踉跄几步又压倒身后正在指挥下手的店主,店主扑腾着又推倒整理皮毛的伙计,倒霉的伙计一头撞在墙上,虽有皮毛垫底,却屁大的作用不起,疼得龇牙咧嘴。 宋荷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一个起身引发的连锁反应,想笑又不敢笑。 没等她反应过来致歉,兽皮店家就抓起跌落的绒帽火冒三丈的爬起来,粗口道:“你个死胖墩,哪来滚哪去,别在俺店里碍眼。” 半天不买东西,还死皮耐脸的不走人,要不是看她们穿的光鲜亮丽的,早把人撵走了。 宋荷一听,只觉“蹭”,一股血气直往上冒,一个平头百姓也敢对她吆五喝六,登时胸一挺,头一崛,比店家还横,“哎,你个腌臜泼才,就你这破店,啧啧,都什么破烂玩意,姑奶奶压根不稀罕。” 说完拔腿要走,店家却嗤之以鼻道:“哼,破烂玩意?我瞧你是有眼不识金镶玉,白瞎了一双大眼,还不如我这后庭识货。“说着毫无节操的拍了拍屁股,”不稀罕?就你?买得起么?吃不到葡萄嫌葡萄,我呸。” “哎,你这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混账东西,势利眼,老娘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一掷千金。” 这家的皮子确实有些不错,她也非不识货之人,但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可丢! 宋荷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将所带的积蓄全部拿了出来扔在地上,“够不够?”店主摇了摇头,“不够是吧,好!”宋荷嘴巴一抿,鼻孔撑得老大,又将身上的所有首饰取下来朝对方丢去,店主一双滴溜溜大眼直勾勾盯着水一般泼来的最易碎的玉镯飞了过去,”“还好没坏”,宋荷见他那副财迷样,虚荣心瞬间爆棚,又去二宋身上搜刮,虽然两人都不太乐意,但还是被她以“回宫还”的名义拽了来。 三人难得出宫一趟,因此各自带的财物都不少,合计在一起买店里的皮子足矣,店老板叉着腿,两手贴于腹下,“去,把店里的皮子都裹了用麻袋装上,再再外面系上绳子。” “是。”小伙计干脆地应道,屁颠屁颠朝里间走去,放好财物并取出用具,三下五除二就绑好了皮子。 店老板一手拉着麻袋上的绳子,将它拖到宋荷面前,示意她伸手接住,“本店只售不送。” 宋荷一哼,拉着麻袋掉头就走。 一直冷眼旁观的二宋,看也看够了,笑也笑足了,皆跟了出去。 “老爷,你不怕她们找你麻烦啊,小的好像听到了什么回宫,会不会是官家的小姐?”三宋走后,小伙计忧心道。 “你见过哪个官家小姐是那副德行,一准是个暴发户,钻我这屋里窝了半天,不看不买的,可真好意思,要不是看她三人衣着光鲜,早撵了出去。” “可是老爷,您平时不是说打开门做生意能忍则忍吗?” “这不是一个没忍住嘛,一开嘴就得罪了去,但凡是个有气性的,应该都不会再来了。”店老板惋惜的摇了摇头,“她一张嘴啊我就知道是个不受激的,注定是留不住的人,若不趁机捞上一笔如何对得起我这良心。” 小伙计汗颜,果然无商不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7章:丧心病狂 ,最快更新朔菖最新章节! 出了兽皮店后,宋荷转眼就将李欢交代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拖着两麻袋哼哧哼哧往回走,二宋跟在她身后,却不靠的太近,因为越来越多的行人亦或商贩正用审视傻子般的眼光向这边看来。 宋荷目不斜视的专注地面,没事人似的踽踽前行,内心却是羞耻不已,此时此刻她方知什么叫死要面子活受罪,奈何皮子不是大风刮来的,她也没闲钱雇人代劳,要是半途扔了,那她非得肉疼死,避之不及的二宋又指望不上,她也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宋荷的样子像极了庄稼地里埋头垦种的黄牛,又似曳着火叉的厨役,总而言之极具喜感,看得二宋乐不可支,然而乐着乐着就乐极生悲了,两人光顾着看热闹也把正事给忘了,再回首观望熟悉的长街陌生的人流,悔得大腿根都要拍肿了,直愁心回去怎么交代,犹豫再三,她俩决定还是再找找,要是实在找不着了,就把责任往泥洹身上推,说她太狡猾,到时候即便李欢多不悦,也会觉得她俩比宋荷扎实、卖力。 金蝉脱壳后,洛神面具在一处狭窄的巷道驻步停下,背着身后清冷开口,“出来吧。”随即转出来位面相白皙孤清的黑衣少年,少年额上绑着根红绡抹额,模样十六七,身形高挑颀长,束口的衣袖下握着柄玉具剑,待看清来人长相后,洛神面具竟毫不犹豫的摘下遮掩物,面露讶色的看着他,“奎宁?”她一直感应到有人尾随着自己,不论怎么甩也甩不掉,便知道是个厉害角色,就想将人引入此地,好做了结,不曾想竟是他。 奎宁亦凝着她,却是良久才发一言,“是我。”仿佛才听见似的,相事多年,泥洹对他这种慢半拍的性子早已见怪不怪,复又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奎宁堪堪开口,却又不往下说。 自打丰镇失散后,他便即刻召集仅有手下,命他们翌日天明后务必用车将洛小雅安全送回平城,他则留在当地继续找寻泥洹下落,一连几日搜寻未果,想起先前与泥洹约定好一旦起事成功就由她代替洛小雅入宫的事,连夜策马而归,回到平城后只要一得空,不论晴雨天他都会去宫门前盯梢,一月有余,可算等到了,此刻他心中激动不已,却又腼腆的羞于启齿聊表思念之意,重逢之喜。 “我在买抹额。”奎宁急中生智按着抹额说道,“就看到你了,还看到你身后跟了许多人,就顺手把其中十四个男的解决了。” 泥洹一诧,难怪李欢那么放心让她走,感情这后手还不止一招,是她大意了,只知身后除了三宋似另有他人,却不想来了这么多。她抬眼看了看奎宁额头成色崭新的红抹额,知他素来热衷这东西,虽不明个中缘由,却不曾怀疑。 “多谢。” “不用。” “呃,我还有点事要做,要不你先去络云居等我,替我向云珀和小雅报个平安,我去去就回。” 奎宁是个无趣的人,说话做事皆是一板一眼,对话之终免不了要陷入尴尬,泥洹索性不再多说。 奎宁默默点了点头,却是不肯移步,泥洹不失礼貌的拘谨笑笑,从他身旁擦过,奎宁亦转首续望她,直至这抹轻快的身影潇洒淡出视线方罣恋离去。 泥洹担心去络云居的路上又有没完没了的小尾巴跟着或碰上熟人,便趁着没人偷买了套男性装束,顺带买了撮大胡子,乔装打扮后她会心的捏了捏假胡子,悠然的迈上街头。 络腮须,大胡帽,六亲不认的步伐,恐怕连阿爹都认不出来吧,泥洹意气扬扬的笑着,想着过会给陆云珀等人一个惊喜,忽地,一阵旋风迎面撞来,泥洹惊慌的转了个圈,总算稳住了,旋风回头一息,撂了句“对不住”,又狗扒似的扭动两只胳膊拼命的拨开人群,泥洹望着他赶着投胎的身影,心中虽有气,却没有死缠着不饶人,一拧眉也就过去了。 没走两步,又有一群手持图纸的粗鲁官兵迎面走来,领头者的目光鹰隼般犀利的锁来,泥洹假装没看见,狐疑着前进,心中却是直嘀咕莫不是一个不小心乔装过度给整成歹人模样了,若是如此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好在那群官兵也只是拦住她问了句“是否见过画中之人”,她粗看两眼人像摇了摇头,官兵也就走开了。 其实画中之人她见过,就是方才差点撞翻她的小旋风,她之所以隐瞒不报一来是觉得小旋风看着不似坏人,二来是对大魏的官吏深表怀疑,保不齐就是在残民害物。 “这小子可真能折腾,秦内侯家的墙也敢凿,整个平城哪个不知道他是最吹毛求疵的,这样的人也敢惹。”官兵中有一人竖着拇指露出心悦诚服的表情。 “别瞎说,当心被他的耳目听了去,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另一个与他要好的官兵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低声申饬道,“咱们只管找人,找到了带去大司马府领赏就是。” 泥洹一听“领赏”二字,不自觉倒退了几步,再一听有“金饼百枚”,瞬间调转方向,跑到了官兵的前头,脑海中不住回想着小旋风的样子,越想就越觉得他慌不择路的样子果然像个贼,大司马长孙景与内侯秦佟铭的宅子相邻,这厮定是盗窃秦府时见财起意捎带着将长孙府也祸害了一遭,只要擒了此贼交于长孙府,她便可得到大额报酬,也就不用再去店里取,虽然陆云珀说了络云居的钱财她可以随意支取,但拿的总归不如挣的花的安心。 人海茫茫,泥洹晃悠了半天也没寻着小旋风,正欲打退堂鼓时却听到阵阵凄厉的狗叫声,寻声而望,两个衣冠楚楚的光鲜少年你一言我一语恣意的指使着侍从凌虐一只一瘸一拐,虽瘦骨嶙峋却腹部外隆的黄狗,无动于衷的围观者越聚越多,有拿着黄狗和腹中崽子是否命丧今日作赌的,也有同情黄狗和私下谴责少年郎的,却无一人挺身相救。 少年郎中的一个从侍从手里抽出把冷剑指着瘫倒在地挣扎不起的黄狗,即兴冒了句,“我瞧这畜生是有了身孕,你猜大约有几条?” 余下的少年郎邪薄的笑笑,谈起条件来,“光猜多没意思,你若肯把新得的李美人做赌注,我便试试。” “那你若输了该当如何?”先头的少年郎兴致浓郁道。 “畜生。”泥洹咒骂一声,忍无可忍的捏起拳头,两眼喷火的朝着丧心病狂的少年郎疾步靠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8章:街头惩恶 ,最快更新朔菖最新章节! 索要美人的少年郎痞性的挑了挑眉,笑道:“我若输了,府里的美眷任君采撷。” “美人我自有的是,我若赢了,美人也归你,赌注是你手里的悬珠。”持剑少年豪气道。 “这个……”索要美人的少年露出为难的神色,讨价还价道,“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换一个女人,怎么看都是我吃亏吧,你再重新许个条件。” 持剑少年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抹讥诮来,“周之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你却连个身外之物都舍不得,看来不是存心戏耍我就是怕输?既如此这赌不作也罢,以后啊你也别惦记我府里的歌舞姬了。”说着佯装要走。 临街的酒楼上,一位褒衣博带的素服郎君凑在唇边的髹赭漆耳杯停了停,杯中酒水随着他的嗤笑微微涤荡,与他同室临窗而瞰的美少年玉肤玉骨,双目清澈如潭,一身淡紫左衽云纹修身长袍,不动不云贵气自成,闻得素服郎君嗤笑声,他也跟着浅浅一笑,玩味意趣甚浓,“王叔笑什么?” 少年所唤之人名曰拓跋澄,年长少年几岁,几年前刚袭了父亲任城王的爵位,其人形貌昳丽胜比徐公,颖悟绝伦类若子房。 “幽王戏诸侯虽博得美人一笑,却失了祖业臣心,实在得不偿失。尾生抱柱,此情可泣,此行却不可倡,为一个不信之人徒然弃命实在痴傻,此二者有何称道,冯夙那小子若听了这套鬼话,那可就真蠢!” “王叔好生绝情,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亏得皇祖母还时常夸你‘风神吐发,德音闲婉,当为宗室领袖’,如此凉薄之人竟还那么招平城姑娘青眼。”紫衣少年噘了噘嘴,拿话揶揄他。 “彦和又调皮了,改明你来做我的挡花扈从可好?”拓跋澄举着耳杯默默靠到窗边,光洁俊美的下巴微微抬起,英气若剑的眉棱下睫毛浓郁,根根分明,将深邃的星目浅浅遮掩,他的气色极好,丹朱唇瓣修薄适中,溢着满满戏谑之意。 “谁说我怕了,赌就赌。”冯夙不服输的仰起头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既然要赌那必得有个输赢,若要确定精确个数只怕你我皆难猜中,不如换成单双数。” “好,一言……”持剑少年听了喜不能禁,一脸得逞的应承下来,唯恐迟则生变,举剑便要下刺。 围观者中有不少不忍直视的人,亦或抽身离去,亦或扭头贴在同行者的肩头或后背。 然而他们预料的事并未发生,持剑少年这声“一言为定”尚未说完,手腕处便猝不及防挨了一脚,一下子重心失衡,整个人急急向后倒去,手中利刃瞬间斜斜飞了出去,落到一个疾步跃动的大胡子手里。 “大胆。”回过神来的持剑少年奋力推开搀扶住自己的侍从,怒喝道,“你可知本公子是谁?” 大胡子愤恨的瞪着他,心道我管你是谁,打的就是你这畜生。 冯夙见大胡子一言不发,眼神却杀气腾腾,显然是不打算放过他和拓跋琛任何一人,至于何时何地得罪了大胡子他实在没印象,拓跋琛和他的两个侍从都是练家子,一旦打不过还可以脚底抹油,而他这样的娇弱小生铁定是要完蛋,冯夙越想就越懊悔没跟父亲学个一招半式,出门没带半个打手,为今之计也只能将自己跟拓跋琛绑到一条船上,通过身份来吓退对方了,“他可是齐郡王拓跋简之子,河间孝王拓跋若嗣子,当今圣上的堂弟,将来是要继承爵位的。我乃昌黎王之子,太皇太后是我姑母。”冯夙硬着头皮上前,狐假虎威道。 拓跋琛听了冯夙的话也端出趾高气昂的架势,但等对方叩头认怂后再动手,不想大胡子不仅无动于衷还举起剑来嚣张的挑衅他,令他屈辱至极,顿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手一招大吼声来人,“谋害王公,罪该万死,给我杀了他——” 他豢养的两名侍从个个人高马大,龙精虎猛,一听主子要杀人,纷纷摩拳擦掌,蠢蠢欲动,有刀的提刀,没刀的肉搏。 大胡子看着扑面而来的两团肉盾,眯起一只眼来投剑为枪,只见嗖一下,“长枪”自两人间呼啸直入,吓得两人一顿,回过神来忙向后回望。 好在“长枪”只是将将擦过拓跋琛的头顶,没有造成实质伤害。 听墙角的妇人瘫倒在地,惊魂未定的盯着门板上余动未消的地方跟自家男人直呼呼自个睿智,有先见之明,一见势头不对就提早栓了门,要不现在扎的就是她脑袋了。 围观者亦看得心惊肉跳,直琢磨大胡子是什么来历,竟连王室的人也敢招惹。 拓跋琛则直接吓傻了,一张抽搐的肉饼大脸挤出了双下巴,两眼翻白直瞅着头顶,肥墩墩的肘子屈悬在空中不知安放,双腿更是颤抖得厉害,就差没尿裤子了,哪还有点拓跋王族的威仪,鲜卑儿郎的气概。 冯夙不自觉头皮一麻,摸了摸项上人头,当下决定少说少逞,降低存在感。 两名侍从见主子只略微受了惊吓,并无性命之忧,且对方又丢了凭仗之物,越发底气十足,相视一眼又喊打喊杀直往前冲。 大胡子麻溜的侧个身,从两人间的空隙中擦过,又一人一手刀,壮汉因为手刀的力度和扑冲的惯性一头扎倒在地,随即笨拙起身还欲再战,大胡子又是扭动腰枝东躲西闪,不进行正面抗击,等壮汉们转的晕头转向气喘吁吁时,她又按着两人的脖子对中一撞,随即又给二人一人一脚将其踹翻在地。 冯夙看着这对人高马大,油光罩面,躺在地上气喘如牛的酒囊饭袋,偷摸着啐了口,心道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仆,一个个雨点大排场足的,然则关键时刻没一个顶用,还不如他这个这绣花枕头来的实惠,倘使实在等不来救援,他也能靠张好皮相先蛊惑住对方,等他赏心悦目了下起手来也能含糊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9章:爷走正道 ,最快更新朔菖最新章节! 人群越聚越大,迟早要引来官兵,大胡子不欲久留,直奔黄狗而去。见它浑身带伤,不免想起疾风来,于是低下身子爱怜的抚摸了一番,黄狗也是个有灵性的,毫无戒备的收起龇咧的利齿,眯起眼来用头磨蹭着她光滑的手背。 大胡子会心一笑,欲将黄狗抱走,却在铁器与地面铿锵相撞的脆响中听得远远一声“小心”传来,另有一只红豆杉漆木耳杯翻着跟头滚来。 定睛一看,那个什么狗屁皇亲不知何时将门上的缠尾剑偷偷拔了下来,正欲趁她不备行恶毒之事,好在不知何人扔了只被子,击碎了狗屁皇亲的歹念。 大胡子凭直觉搜寻一遭,目光与酒楼上负手而立的清贵公子相遇,她先是一惊,心道这世上相似的人还真多。 此人与她认识的乌桕无论脸型还是眉眼都十分相似,但也仅限于相似,不同于宋清泠姊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样貌。 大胡子对疑似搭救之人报以感激的眼神,微微鞠了个躬表示谢意,楼上的男子冷清清看着她,没有任何回应。 大胡子眸光一闪,跳到了拓跋琛身上,拓跋琛骇然后退,大胡子却不给他逃跑机会,直接飞身一脚正中其胸膛,拓跋琛趔趄着向后倒去,两个侍从连忙飞奔过去将他扶住,避免了其与地面的亲密接触,然则拓跋琛并不感激,两肘一搡火冒冒叱责声“滚开”,两侍从便涨着脸皮讪讪避退。 拓跋琛不堪受辱,杀气腾腾往大胡子攻去,但显然功夫不到家,只几轮就被对方揍得抱头鼠窜,两侍从眼睁睁看着,没得救援信号也不敢冒失出手。 “就是他,快给我抓住。”彼时大胡子光顾着抚慰黄狗,疏漏了拓跋琛也疏漏了冯夙,不知何时偷溜走的冯夙找来了一群官兵做帮手,隔得老远就叫嚣的厉害,她虽未尽兴,却不得不速即挪下踩在拓跋琛胸口上的纤足,抱起大黄狗撒丫子开溜。 敌人如弹簧,你强它就弱,你若他则强。 在拓跋琛看来这就是怕了,就是孬了,就是灰溜溜的逃跑,于是整个人忽如逢春枯木般重焕活力,两腿一舒张,直欲来个帅气的鲤鱼打挺,奈何实在富态,擎天柱似的小短腿扑腾了半天,这后背就跟长在地上一样,愣是拔不起,反倒把尻包儿摔得生疼,唉哟唉哟哀个不停。 冯夙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替他臊得慌,“你没事吧?” “没事。” “那就好。” “快……哎……你去哪啊?”拓跋琛半死不活的伸出手想让冯夙拉他一把,无奈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视作空气无视掉了。 激动到自己坐起身的拓跋琛,看着一门心思追讨大胡子的冯夙和他带来的帮手们,暂时遗忘掉被忽视的羞愤,举着拳头打气道:“一定要抓回来啊——” 酒楼上笑如惠风的紫衣少年望着人去街清的巷道兀自叹口气,“早知道冯夙小子这么好忽悠,我也去凑凑热闹,五哥说那颗悬珠十分稀罕,分开来是两块,合拢在一起就是一个圆球,分之透明无光,合之就会迸发出一道浅绿色寒光,其光至亮,可于百步之内夜视黑发。” 紫衣少年拓跋勰是大魏朝的六皇子,与他同父异母的五哥拓跋雍是个识怀短浅,热衷搜罗宝贝和炫富的人,因此拓跋澄对他如何知晓如此之多的信息并不稀奇,只淡淡嗯了声再无后话。 “王叔?”拓跋勰困惑的叫了声,拓跋澄没有回应他,仍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冯夙等人离开的方向,他又试探性的连叫数声,拓跋澄才恍然惊醒。 “想什么呢?”拓跋勰一拧眉不悦道。 “没什么。”拓跋澄随意敷衍句,又朝门外喊声“黄良”,一个便衣侍卫应声而出,作出听命状,“送彦和回宫。” 拓跋勰见对方拔腿要走,赶忙伸手拦住去路,一脸神往道:“王叔要去何处?可否带我一道?” 拓跋澄不置可否,一脸笑眯眯的,给拓跋勰一种此事可成的错觉,刚欲开口道谢,却被他压下胳膊,冷冰冰一句“不可”浇灭了希冀。 “王叔,我可是特地……”拓跋勰不死心,还欲再试,却被拓跋澄一把扭转身体,“王叔这是要做什么呢?” 拓跋澄嘿嘿两声,“送你一脚。”说着果真照着拓跋勰屁股提腿一脚,踹着他踉跄直栽,好在被贴心黄良捞住了。 拓跋澄狡黠一笑,踩着枣木胡床跳上窗沿,又纵身一跃飞入街头,一手背在身后不失风度的摆了摆手,“别忘了把账结了。” 眼瞅着人要跑没了影,拓跋勰急着直掀衣摆要效仿,好在黄良一个眼疾手快将他死死抱住,“不可啊,爷,您还没给钱呢?就这么跳窗,会让人误以为您要吃霸王餐,传出去多难听啊。” “哎呀。”拓跋勰急不可耐的掏出两串五铢钱塞进黄良手里,觉得不够又多添几枚金饼,“交给你了。”说着又要跳窗。 黄良见状忙将串着五铢钱的丝线扯断,嗖一下丢出窗外,失去牵引的五铢钱还没落到地面就飞散出两朵花来,引得路人疯狂争抢,不稍片刻临窗的楼底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啊呀,浩浩荡荡啊,爷您还是别跳了,压根没地下脚啊,您若执意跳下去,那铁定要压死一群哪。”黄良探了探热火朝天的人群,危言耸听道。 “你……” “爷,我不是故意的。”黄良眨巴下眼睛,装成无辜样,“实在是怕您跳楼伤着,情急之下才误抛了钱串,谁承想这串绳这么不结实……” “那你怎么不将金饼也扔了?”拓跋勰一扯黄良攥着金饼的手臂,怏怏不乐道。 “啊呀,是哦,还好忘了,不然可就亏大发了?”黄良张开左手,亮出黄灿灿的金饼,又用右手摸了摸,露出一副小财迷样装傻充愣道。 “……” “爷,您看这窗也跳不成,王爷也走远了,要不您还是跟我走正道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