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言在先》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浮夸丶】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 【toptw】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有言在先 (女诫之fù言) 【作者】华甄 【书籍简介】 我的老天爷呀!她歆怡格格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 被逼着嫁人也就算了,没想到还要嫁给一个十足十的“闷葫芦”! 看她的夫君在新婚之夜便满口仁义道德、礼仪教条、之乎者也的, 还大言不惭的说她嫁给他,就必须“以夫为天”,遵守“fù德”。 可这片“天”也太瘦弱了吧!既不魁梧也不健壮,活像只“软脚虾”! 没想到她都还没嫌弃他软弱、要他乖乖守“夫德”,他竟教训起她来了? 好歹她也是当今皇上最疼爱的孙女,众人捧在掌心呵护的皇格格, 自小说话就是这么直来直往、百无禁忌,没人“管”得住她。 怎么他就是不卖她面子,还胆敢骂她是未经教化的“劣女”?! 可当他“不正经”的说要同自己生孩子时,又让她莫名地感到心慌, 莫非,他是她命中的“克星”,她注定要“栽”在他手上吗? 楔子 “夫fù和,家道成,妯娌们,要孝顺,邻舍人,不可轻,公婆言,莫记恨,丈夫说,莫使xìng,里有言,莫外说,外有言,莫内传……遵三从,行四德,习礼义,难尽说……” 阳春季节,天气晴和,林木茸茸,芳草茵茵。京城德硕亲王府“碧香草堂”半卷的门帘内,一个颜如莹玉、貌似神仙的妙龄女子正在侍女的陪伴下,端坐案前背诵《女儿经》。她盘膝而坐,腰板儿挺得笔直,可声音却如春日的柳枝,软飘飘地没一点劲儿,让那位长胡须、严威仪的塾师听得时而皱眉,时而摇头。 女孩只当不知师傅的不满,仍我行我素。她,正是当今天子康熙爷的亲孙女、在清廷中地位显著的皇子德硕亲王的宝贝女儿。 当诵书声终于停下时,塾师昏而不花的老眼扫过他顽劣的弟子,训道:“声如浮云,气虚音弱,如此背诵圣贤文章乃大不敬也!” “师傅不是教导弟子们轻言细语忌高声吗?难道弟子错了?”模样甜美、神情俏皮的女孩作弄地问。 只见夫子的长胡须一抖,生气地道:“格格口快,又犯戒了。” 女孩灵活的眼珠子顾盼生辉。“可弟子对师傅所言有惑,怎能不开口?” “开口可以,但不宜咄咄逼人。”对博闻强识、伶牙俐齿的弟子,老夫子不得不谆谆告诫道:“格格熟读《女诫》,当知辩口利辞、多嘴多舌乃不守fù言。为师受王爷所托,设学于府,不仅要为格格讲经说典,更要教导格格为人妻、为人媳的纲常lún理。习礼法,效贤德,不是用嘴就可以的,要用心思,要身体力行方可内外兼修。读书诵诗要有精神气,气韵合,道相生……” 见老夫子又开始长篇阔论了,格格趁他换气之时,恭敬地说:“师傅教诲,弟子谨记在心。可今天学了《笠翁对韵》,背诵了《女儿经》,师傅累了,弟子也着实乏了,不如大家歇了吧?等养足精神气,弟子能学得更用心。” 见她慧目闪闪,塾师无奈地看看天色也已近午,便说:“好吧,散学后格格要记得温习。” “会的,会的,‘温故而知新’嘛。” 格格开心的允诺着,如同久困笼中的鸟儿般,快乐地奔离书斋。 看着她既不斯文也不优雅的身影,塾师无奈地想:格格敏慧绝lún,可惜似与高贤圣人无缘,要将她调教成符合大家规范的温顺小女人,那是难上加难哪! 与忧心忡忡的师傅截然不同,在庭院内嬉戏的弟子则是全然的轻松。从小就受满人教育的格格,天xìng热情好动,崇尚自然。若要她去木兰围场陪皇帝爷爷骑马shè箭,跟随各位贝勒、贝子、阿哥们围猎赛马,那绝对难不倒她!可是,如果要她为嫁给那些家学渊源的文人、士族而拚命学习圣贤经论,学习如何做一名乖巧、听话的好媳fù的话,那简直是要她的命! 嫁人?学做好媳fù? 这是德硕亲王府的格格最不屑去做的事。这些年,前来王府提亲的人家络绎不绝,但她从不予考虑。甭说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凡夫俗子入不了她的眼,就是那些名列金榜、位居三公,怀才抱德、韬光晦迹的俊隽男儿也没往她心里去。 一向好脾气,又特别疼爱子女的德硕亲王和福晋也不勉强她,可是,她那位身为皇帝的玛法(注一)康熙爷,则不那么好应付了。 康熙不仅是一位有宏图大志的国君,更是一个爱好儒学、深知要繁荣文化就必须争取汉族知识份子的聪明人。为了让汉人感受到皇族的善意,消弭满汉隔阂、稳定社稷,他决定让朝廷来场轰轰烈烈的满汉通婚。 而皇子德硕亲王府中初长chéng rén的格格,就成了他的最佳人选,于是一道圣谕传来德硕亲王府的格格不得再随意到木兰围场放鹰,不得再跟随阿哥、贝勒、贝子们纵马山水间,必须乖乖地待在闺阁内,跟随德行高尚、才学深厚的老先生熟读三从四德的道德文章,学习大家闺秀的礼仪典范,为婚嫁做准备。 至此,渴望翱翔天际的格格快乐少了,烦恼多了。 可是,烦恼归烦恼,只要嫁人的事一日没落到自个儿头上,她便是快乐的。 注一:满族人称祖父为“玛法”。 第一章(1) “格格、格格!大喜啊!” 一年一度杏花开,今年德硕亲王府内的杏花开得最是美丽。正在赏花的歆怡格格被兴冲冲奔来报喜的丫鬟秋儿拉住。 “什么大喜?”她一头雾水地问。 “格格大喜。”秋儿兴奋地说。“皇上给格格指婚了!” “什么?指婚?”她抓着杏花树枝大惊失色地问:“要我嫁人吗?” 正在兴头上的秋儿看到主子花容失色,依然笑着说:“正是正是,听说皇上为格格选的额驸是江南有名的书香大户,今科殿试的二甲头名进士,王爷和福晋都很满意呢,王爷还说这亲事于国于家都有百利……” 喀哧!格格手中的花枝折断了。“于我则有百害而无一利!” 将手里的残枝摔在地上,歆怡俏脸如黛。要她嫁给一个素昧平生、一无所知的人,那根本就是不、可、能! 她不理会这是皇帝爷爷钦点的婚事,也不管阿玛、额娘是如何满意这门于国于家皆有利无害的亲事,更不在乎未来夫婿的身分地位,她又是跳脚,又是嚎叫地抗议道:“不嫁!不嫁!不管他是谁,我就是不嫁!” 娇美的小格格声响如钟、气壮如牛,吓得常年服侍她的康嬷嬷急急走来掩住她的口。“哎哟耶,我的祖宗小nǎinǎi,你可小声点,要是让王爷、福晋听到了,你‘三纲五常’的道德文章就都白念了。” “去他的三纲五常,我才不希罕那些鬼文章呢!”气极了的格格踢了踢树干,仍难消满腹怨气,终于扭身怒吼道:“我找阿玛说理去!” 说理?一纸皇命大过天,小小的格格能翻过天去吗? 康嬷嬷摇头,丫鬟叹息,但都一路小跑步地尾随主子而去。 “阿玛,你真的答应皇玛法的指婚了?”一见到阿玛,歆怡就急切地问。 德硕亲王看到她紧拧的眉,笑着逗她道:“别太兴奋,听阿玛说……” 歆怡一跺脚。“谁兴奋了,我是生气!” “嘿,傻孩子,这是喜事呢,生什么气?”德硕亲王依然和颜悦色。“叶公子是今年春闱二甲头名的江南人氏……” “不要!管他什么一甲二甲的,我不要嫁给他!”她气急败坏地再次打断了阿玛的话。 “歆怡,你不是小孩子了,不可再动不动就耍脾气。” “谁耍脾气?我就是不要嫁给那个男人!” “那你是想抗旨吗?”看着桀骛不驯的女儿,德硕亲王收回笑容,严厉地说:“都怪我和你额娘平时太纵容你,才弄得你如今这么不懂事!” 看到阿玛动怒,歆怡气势略弱,但仍忿忿不平地埋怨道:“为何非要把我嫁得那么远,还嫁给一个陌生人呢?” 女儿无奈的语气和委屈的目光让王爷心头一软,他又怎么舍得女儿远嫁呢?可是这是父皇的深谋远虑,为人臣、子,他只能狠下心来要求女儿。 “江南不算远,水路不过一、两个月就到,阿玛、额娘还是可以去看你的。”他温和地劝慰女儿,对她招手。“过来,咱父女俩说一会儿话。” 阿玛慈祥的眼神平复了歆怡烦乱的心,她走过去坐下。王爷耐心地对女儿晓以大义,为她说明这门姻缘的重要xìng。其实,这些道理她早都明白。 人人皆知,江南多才子,燕北出英豪。皇玛法雄才大略,是圣明睿智的君王,深知清廷入关不过数十年,满汉间因文化习俗的异同,仍有着很深的隔阂,为了融满汉为一体,使得天下太平,他主张满清皇族与汉族中有影响力的大户望族联姻,以消弭满汉间的矛盾。阿玛身为君臣、皇子,绝不可能违抗皇玛法的旨意,而她,同样出于忠孝之本,也不能抗拒这御赐的指婚。 道理她是懂的,可心里仍觉得气憋。每三年一次的会试、殿试刚过,金榜墨迹未干,皇玛法就打起了满汉通婚的算盘,甚至不让她事先知道,但这毕竟是她的终身大事啊!光凭这点,她胸口的一股闷气就难平息。于是她赌气地说:“既然满汉联姻如此重要,那皇玛法何不将我许配给状元郎?或者榜眼、探花也行啊,怎么只是个传胪呢?(注二)难道我就不该得到最好的?” 她的话让王爷忍俊不住,笑骂道:“狂妄丫头,搞了半天,原来你的不乐意不是因为嫁得远,也非因为‘陌生人’,而是嫌姑爷顶戴太小啊?那行,反正姑爷还没授官,赶明儿,阿玛去给你向皇玛法讨个赏,封叶公子做个三品御史可好?” 阿玛的话把歆怡也逗笑了,但转念想到眼前的事,她没法笑到心里去,继而嗔道:“阿玛,你又在戏弄女儿!” “好好好,不戏弄。”德硕亲王收起笑,劝导女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皇玛法是不会看错人的,你不要想太多,这几天家里会赶着为你打点嫁妆,你也好生准备,三日后行婚礼,礼部已奉旨调派舟船送你们返回江南。” “三日?!”歆怡再次叫了起来。“阿玛,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难道你们想在三日内就把我打发走吗?” “这是皇命哪。”王爷语重心长地说:“歆怡,你是个聪明孝顺的女儿,该明白无论是阿玛、额娘,还是你的皇玛法都舍不得你离去,可是,身为皇家人,我们都有无法推卸的责任,你明白吗?” 见阿玛神情凝重,歆怡自然不敢再多言。 见她神情索然,德硕亲王又安慰道:“别再烦恼了,阿玛跟叶公子见过面,他是个稳重有礼的年轻人,不光文章写得好,人也长得很俊俏呢。” 听到最后那句话,歆怡的脸没来由地烫了起来,害羞地垂下了头。德硕亲王语气转为轻松地说:“阿玛都喜欢他了,你也一定会喜欢他。” “我才不喜欢呢。”忍着羞涩,歆怡坚决地说:“谁会喜欢陌生人呀?” “等行过礼,做了夫妻,就不再陌生了。”德硕亲王叮嘱道:“时间紧迫,你还是忘掉忧虑,好好准备吧,这几天我们都会很忙。” “阿玛”歆怡站起身,可并未移动脚步。 王爷抬起头关切地看着她。“还有啥事?” “他不是二甲头名吗?为何回江南?” 王爷知道女儿不想离家,便耐心解释道:“你皇玛法如此安排,是想让你们成亲后先回江南,给你拜见公婆、多与叶府老小亲近的机会。” 歆怡秀眉不展地说:“可我连他都不认识,要怎样跟他家里的人相处呢?” 德硕亲王笑道:“怎么,害怕了?这可不像我德硕亲王府的格格喔。” 阿玛的话刺激了她,好强的歆怡随即腰板一挺,柳眉一竖。“我才不怕呢,既然非得嫁给他,我自会跟他们好好认识、相处。” “这才像我的乖女儿嘛。”王爷乐呵呵地说着,再鼓励她道:“与人相处非一朝一夕,只要以心换心,总能得到真心相待。你读过圣贤书,师傅也教了你不少待人处世的道理,阿玛相信你会跟叶府上下相处愉快的。” 看着阿玛慈爱与信任的目光,歆怡心中没了主意。 德硕亲王知道女儿的忧虑一时难消,这也是出嫁前的闺女难免会有的情绪,因此并不当一回事,微笑地挥手道:“去吧,别再胡思乱想了。” 心里沉甸甸的,但歆怡还是点点头往外走,可走了两步又站住。 “阿玛。”她轻喊,看到王爷疑惑的眼神时,犹豫地问:“他……那个江南进士并不认识我,他愿意娶我吗?” 王爷不想欺骗她,如实道:“初闻圣旨时,他跟你一样吃惊和排斥。可是,他能抗旨吗?” 哦,原来不乐意这桩亲事的人不仅仅是她,他也不愿意啊!歆怡第一次尝到不被人接受的苦涩滋味。看来如果不是皇命所胁,那个江南公子绝不会娶她的。一种被人嫌弃、鄙视的感觉随即充斥在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间,让她很不舒服。 “那他”她稍一犹豫,随即叹息道:“唉,算了吧,圣旨都下来了,问了又有什么用?” “确实没用。”似乎明白她想问什么的王爷道:“无论怎样,三天后你都得遵旨出嫁,以后到了江南,要时时记着师傅教你念的圣贤书,做个谨守礼教的妻子,孝顺公婆的好儿媳。” 歆怡不甘愿地点头,心事沉重地往外走。 “这叫什么喜事嘛,男的不甘心,女的不情愿,就算成了亲,今后的日子要如何过呢?”一直到她进了自己的闺房,这念头仍不停地纠缠着她。 而就在歆怡格格忧思不断时,另外一位也正烦恼不堪呢。 “奉旨成婚?!这叫什么喜事嘛?” 皇廷的“悦宾殿”内,新科进士叶舒远也正为皇上的乱点鸳鸯谱而生闷气。 “这自然是大喜事,大少爷做了皇家的额驸,将来必定平步青云,小的这就先回去给老爷、夫人们报喜去,叶府这下可是双喜临门呀!” 书僮芒子全然没有主子的愁容,还喜形于色地要赶回家乡去报喜。 “报什么喜?我这里愁还愁不过来呢。”叶舒远不快地说。 “嗳,这可就是大少爷的不对了。”芒子自小伺候他,主仆二人说话无忌讳,现在见他愁容不展,便直言道:“皇上御口点亲,把如花似玉的格格许配给你,那是看得起你,看得起叶府,不说这圣旨、圣恩你不可拒绝,就是等娶回格格,你也得把人家当珍珠玉帛似地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着,否则,岂不辜负了人家?” “我不过是一块朽木枯竹,如何能藏得起‘珍珠玉帛’?”听了书僮的话,叶舒远更加俊目含忧。 第一章(2) 芒子发出不平声。“大少爷这话又不对了。‘朽木枯竹’叶府有,可那绝不是大少爷你!瞧瞧这次咱们在京城看到的精制家具,有哪家的家什能赶上咱叶氏‘苏作’?就连与咱齐名的粤州‘广作’和燕京‘京作’,在我眼里也不过尔尔,难与咱叶氏家具比。大少爷亲笔绘画设计的家什,可说是一枝独秀,技冠天下啊!” 书僮的话并没夸大事实,多年前,若非擅长绘画的叶舒远突发奇想,设计了新式样家具,挽救了他们家濒危的木器行,叶氏“苏作”家具也不会有今天这么大的成就。可是,听到书僮的赞扬,他脸上并无半点喜色,反而yīn郁地呵斥道:“我告诉过你,不许再提那些陈年旧事,你又忘了?” “不提就不提,可奴才希望大少爷别看轻自己。叶府没了三少爷,照样发达,可是没有了大少爷,准会完蛋……行、行,我不说,”看到大少爷沉了脸,机灵的书僮立刻改口道:“我还是先回府上报信吧,可不能等新fù上了门,婆家还一无所知,那就太失礼了。” “留你在这儿也没用,你等我修书一封带回去吧。”叶舒远相信朝廷信使一定已把圣旨送往他的家乡了,但身为子女的,婚姻大事本该听从父母之命,如今虽然皇帝做主指婚也符合礼法,但他仍要恪守家礼,亲自禀报爹娘。 芒子离去后,叶舒远站在窗前望着天空,看着忙于衔泥筑巢的春燕沉思。 自从一个多月前春闱发了杏榜、金榜后(注三),所有应考的生员无论拜官授职的,虚职待封的,或是名落孙山的,都先后离京返乡了,可是他这位新科传胪却接到礼部传来的圣旨,要他暂留京城。 皇上下诏留“传胪”,这可是件希罕事,不仅许多人诧异,就连他本人也大惑不解。在太和殿殿试中,与这位九五之尊的君主初次见面时,心思缜密的他就从皇上不时投向自己的威严、审视的目光中,感觉到自己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过当时他仅感诧异而已,并不惊惶。 自从参加科考以来,他一路从乡试、会试中脱颖而出,考进京城,考进皇宫,可谓过五关斩六将,早已习惯主考官迫人的目光。而且众人皆知,会试是关键,殿试是过场,他对自己的会试结果充满自信。 揭榜后得知自己是二甲头名时,他很知足,本打算回乡报喜的,不料却被一道圣谕留下,并且被礼部安置到宫内的官驿居住。开始时,他以为是皇上对他的仕途另有安排,于是安心地留在京城等消息。可没想到枯等了半个月,每天除了一些朝廷大臣和王爷们前来拜访寒暄外,他一直没见圣旨到,直到今天清晨,他才终于被宣诏,再次进入太和殿面见圣上。 然而,更出人意料的是,皇上见他并非为了他的仕途前程,也非为他的理想抱负,却是为他指婚,而皇上要他娶的女人竟是地位尊贵的皇孙、显赫的德硕亲王府的歆怡格格! 对皇上的恩宠,他并不感到高兴。自幼熟读四书五经的他,一直憧憬着将来要娶的妻子必定是知书达礼、贤淑文静的大家闺秀。可是,突来的一道天子圣谕,改变了他的理想和命运。如今,他得娶歆怡格格为妻,而据他所知,这位皇家格格既不贤淑,也不文静,甚至像男人一样骑马shè箭、围猎放鹰。如此无拘无束的女人,无疑是他最不能接受的妻子人选。 可是,面对圣旨,他能拒绝吗? 虽然皇上和德硕亲王都告诉他,歆怡格格美丽活泼、聪明乖巧,每日跟随书院师傅念书习文。可是,他对娶这位格格为妻,仍有太多的顾虑。 皇家的贵族千金,定多颐指气使,怎会有大家闺秀的温顺恭敬呢? 心似压了千斤巨石,但对他这个自幼饱读诗书礼教的人来说,恪守君臣之道尤为重要,纵有满腹不愿,他也不会抗命。可是,要他将自己的身家xìng命全部押在一个格格身上,他也实在心有不甘。 沉思良久,他转身往外走去,口中喃喃道:“与格格同衾无疑伴虎入眠,我心难安!然而,古人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且容我去跟皇上细述原委,恳请圣明的君王收回成命,如若不然,尚且求君一道‘护身符’才是。” “吉辰到,新人拜天地、君师、父母” 日落霞霁,“悦宾殿”内,正在主持婚礼的大内总管福大人一声吆喝,立时焚香烧纸,烛火齐明。杏花绽放的庭院中,弥漫着经久不散的浓郁香气。 身穿一袭华丽大挽袖礼服的歆怡格格,木然地站在院中那张雕花香案前,覆盖在高耸的发髻上,直垂肩颈的红色盖头挡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丝绸盖头下,尽管她的视线一如她此刻的心情般蒙而晦暗,但她仍隔着那片织物,注视着摆放在案上的贡品:两摞贴着红剪纸花的枣饽饽、一对铜烛台、一对玉香炉、一对夜光杯及两叠香纸等。 成亲了,她真的成亲了!心中一悸,她微微转头,看向立于左边的新郎。 只见那个即将成为她夫君的男人跨步走至香案前,上香三炷,酹酒三巡,然后再退回与她并排站立。 叶舒远江南学子,新科殿试二甲头名的进士,深得皇祖康熙爷赏识。 这是她所知道的,有关这个男人的一切。 但她真能随他到江南去,做他的贤妻吗? 一阵豪爽的笑声传来,她轻昂首,隔着盖头看到坐于前方高台上的皇玛法,正因某位大臣送来的贺礼而开心大笑,而坐在他身边的阿玛和额娘,虽然看不真切,但她知道他们也在微笑。 她不由得暗自叹息是的,她会随他去江南,会做他的妻。因为无论她的愿望是什么,她已经是德硕王府泼出去的水,再也没有回头之路。 她先与新郎一起向天地神位行一拜三叩礼,表示感谢“天作之合”;再对高台上的皇玛法和阿玛、额娘各行一拜三叩大礼,表示感谢皇帝的赐婚、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随后起身,再与夫婿相互一拜,表示从此夫妻相敬不离。 趁两人面对面行礼时,歆怡从盖头内大胆地往对方看去,可是光线不够,没能看清,只觉得他似乎也很不开心。 初闻圣旨时,他跟你一样吃惊和排斥。可是,他能抗旨吗? 几天前阿玛告诉过她的话在耳边响起,再看他一眼,她似乎真能感觉到他的勉强和不情愿。被迫成亲的人果真不只她一个。 两个不情愿的男女被凑在一起,今后的日子能好过吗?这个念头让她的心情更加低落。想到自己虽贵为格格,却无力决定自己的婚事,也无法得到夫君的喜爱,她心头就生出一股怨气,其中还带了点感伤。 “礼成,新人入洞房” 这声高喝令她的心猛然一颤,浑身窜过阵阵寒颤。 一条红绸带被塞进她手中,由那上面传来的力量牵引着她往前走。想到拽着红绸带那端的人和接下来将发生的事,她真想松开手中的绸带一走了之。可是,责任感和孝顺心阻止了她,她麻木地移动着脚步,继续向前。 三天,不过才三天,她的命运就有了这么巨大的改变,而且是她从未预料过的改变,是她无法控制的改变。她不喜欢这样,一点儿都不喜欢! 要做个谨守礼教的好妻子!心里默默重复着阿玛和额娘不久前送她离家时说的话,她感到胸口仿佛被堵塞住了,没法顺畅地呼吸。 这不是我要的婚礼,不是我要的夫君!她无声地呐喊着,用力扭绞着手中的绸带,将心头的郁闷之气发泄在那柔软的织物上。 这股郁闷之气横亘在她胸中已经很久了。 自从皇玛法、阿玛不允许她再上木兰围场放鹰,跟随贝勒、贝子、阿哥们出外骑马狩猎,还要她学习大家闺秀的礼仪、准备婚嫁,乖乖地待在闺房学做女红,在书斋跟着师傅读圣贤文章,她的郁闷之气就在日积月累中不断增加。 虽说身为皇家子孙,她有替朝廷分担忧患的义务,而且也没有违抗皇玛法,以及忤逆阿玛、额娘的勇气。可是,皇玛法和阿玛千不该、万不该为她挑选一个并不想娶她的男人,一个个xìng脾气完全与她南辕北辙的“书生夫君”。 洞房与院内一样喧闹,可她的思绪、她的感觉全不在这里,她觉得眼前的一切热闹和华丽都如同梦境一般不真实。 如果这是一场梦该有多好,等梦醒来时,一切便又回到了从前…… 忽然,眼前一亮,罩在头上多时的盖头被掀开了。 原来,这并不是梦! 曾隔着盖头见过的新郎,正站立在她面前望着她,英俊的脸上带着令人费解的神情,在他手里,是那用来挑走盖头的金秤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当他们四目相接时,两人都没有逃避,而是以评估的目光打量着对方。 他的身材并不高大魁梧,脸上没有笑容,让他看起来显得很严肃,不过阿玛说得没错,他确实长得很英俊。 歆怡暗自思忖着,被他身上那股飘逸脱俗的冷肃之气吸引,忘记移开目光。直到康嬷嬷过来摘取她头上沉重的凤冠时,她才意识到房内除了已成为她夫婿的他,和她的嬷嬷、丫鬟外,并无外人,闹洞房的客人不知何时都已离去。 “喔,这劳什子快把我的脑袋给压扁了!”凤冠一除,她如释重负地吐了口长气,扭扭脖子摇摇头。“再不摘下它,喜事准会变丧事!” 熟悉她个xìng的康嬷嬷和丫鬟都笑了,可是新郎却浑身一僵,脸上所有平静的神色都消逝无踪,只以一种奇异而震惊的表情盯着歆怡。 揭开盖头的那一刹那,他被眼前这位樱口半启、修眉秀目、温柔恬静的女人迷住了,暗喜自己娶的果真是大家闺秀。可惜,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与他对视的大胆眼神就给了他一大打击,再听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他顿时大失所望。 这个女人言语轻慢、举止嚣张,哪里是温柔娴静的“大家闺秀”?分明是个未经教化的“劣女”! 胸中本来就对这桩“牛不喝水强压头”的婚事积了一腔怨气的他,自然毫不客气地立刻表示了不满。“夫人的言词很不恰当。” 一整天的折腾和繁琐的婚礼已耗尽了歆怡所剩不多的耐xìng,此刻见新婚夫婿不知体贴,反而板着张脸训斥她,她久抑心头的不满bào发了。只见她猛然站起,一把扯下霞帔,忿然道:“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怎么不恰当?这鬼东西没有压在你头上,你当然可以尽说些风凉话。” 她出言不逊的态度和咄咄逼人的气势,将饱读圣贤诗书、一向待人温文尔雅的叶舒远弄得气哽丹田,憋了半晌开不了口。 被逼娶妻已经够糟了,可眼前这位皇家格格竟如此缺乏fù德品行,虽长得一副小鸟依人的俏丽容貌,却有着泼辣不羁的村fùxìng格,这让他非常失望。可是想到这是皇上御赐的婚事,且婚礼已成,再无退路,他只得深呼吸,按捺着脾气对她说:“圣人云:‘娶妻娶贤。’听说夫人也读圣贤书,那该知道贤慧女子当‘习女德、谨女言、修女容、勤女工’,也当知道‘夫为妻纲’。如今你我既已成亲,为夫自当以礼治家。今后夫人得记住自己是江南叶府的大少夫人,言行举止须守家礼。” 听他左一句“圣人云”,右一句“三纲五常”的lún理道德,歆怡烦了,语气不佳地说:“你的意思是一旦我入了你叶府的门,就只能识得你这个夫,而不可再记得自己是大清朝的格格?” “正是。”叶舒远冷然回答。 他的傲慢更加激怒了歆怡,她犀利的目光shè向他。“你怎敢说这种话!” 叶舒远毫不退让地说:“既然是你的夫君,我当然敢说这种话。” “少自以为是,我可以不承认你是我的夫君。” 听她胆敢在入了洞房后还如此放肆,叶舒远面色遽变,冷然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记》有载:‘婚礼者,礼之本也。’你与我如今已行过婚礼,拜过大堂,饮过合卺酒,进了洞房,因此我就是你终生的夫君。” 话一说完,不给她回嘴的机会,他简洁地命令道:“明天日出前就得上路,你尽早更衣歇息吧。”然后他笔直走到外屋去了。 “格格,额驸是读书人,讲礼数,你说话不可太过分啊。”康嬷嬷看着叶舒远的背影,担忧地提醒主子。 歆怡不以为然地说:“是他先逼我的。” 贴身丫鬟秋儿边为她更衣,边不解地问:“格格念的圣贤书里不是说,女子出嫁后得以夫为天吗?如今额驸就是格格的天,格格那样对‘天’说话合适吗?” 听到她最忠心的奴仆也用圣贤教条来批评她,歆怡更加烦躁地说:“怎么,连你俩也想对我说教吗?” “奴才不敢!”见格格动怒,康嬷嬷和秋儿齐声回答。 知道她们口里还有话,只是不敢说出,歆怡心中很不是滋味,委屈地说:“我的品行为人别人不清楚,你俩还不清楚吗?虽说额驸不是我自己选的夫君,可是既然是皇上指的婚,大礼都行了,我还能怎样?刚才那样对待他是我不对,可是谁教他不把我当人看?难道嫁给了他,就得失去自我,仰他鼻息生活吗?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他最好趁早弄明白,我可不是他的应声虫。” “那格格打算怎么做?”康嬷嬷知道她的个xìng,不免有些担心。 “我也不知道,先走着瞧吧,反正我不会因为他而改变自己。”歆怡说着,又安慰她俩。“别担心了,明天你们都要陪我到江南去,今后我们三人在一起,没人能欺负我们。” 不久,叶舒远进来,主仆三人不再说话,康嬷嬷、秋儿料理完后,便离开了。 歆怡坐在铜镜前,手里握着梳子,望着镜里美得不像zhēn rén、愁得不像自己的可人儿,想着身后的男人将要与自己共度今后的每一个夜晚,不由得心乱如麻。 由于满人对男女间的事不像汉人那样多忌讳,因此平日她从后宫娘娘、嬷嬷和年纪大些的丫鬟那知道一些男女之事,昨夜额娘也同她说了洞房夜的事,因此她不能说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可当这个夜晚真的到来时,她仍感到焦虑惶恐和羞怯不安,特别是在她的丫鬟、嬷嬷离开了,只有她与他独处时,她的心情更加紧绷。 叶舒远并不知道她内心的感受,只看到她满脸不悦地坐在那里,因此他没有搭理她,便坐在书桌旁看起书来。 歆怡克制着心里的不安,从镜子里看着他俊朗的五官和儒雅斯文的动作。他真的一点都不像她所熟悉的那些年轻男子,她认识的男人大多出身显贵,其中不乏能文能武的将相之才,但他们大多魁梧高壮、言行豪爽,不像他这么隽雅沉默。 “你会骑马吗?”憋在心里多日的问题终于脱口而出。 “不会。”他头也不抬地回答。 “会shè箭狩猎吗?” “不会。”低垂的眼睛依旧落在书本上。 傲慢无礼的书呆子!歆怡的心头燃起怒火,挑衅地问:“那你会做些什么?” 他抬头看她一眼,又一言不发地继续读他手里的书。 见他如此,歆怡更加认为他是在藐视自己,不由得讥讽道:“什么都不会吗?我想也是。那么生为男子有何用?无怪乎你得那么辛苦地考取功名,否则每天读书能当饭吃吗?能养家糊口吗?” 她的话刺激了叶舒远的男xìng自尊。他本不想与她说话,怕两人一言不合又起争执。况且他也无意对她解释自己的事业,那不是他的习惯。他一向是个很能迁就和容忍他人的人,可这个女人的嘴似乎生来就是为惹他生气的,不开口则罢,一开口便是扎人刺耳的话。对这,他绝对不能容忍,否则任她养成习惯,等回到家乡,街坊邻居定以为他功名没考上,倒捡回个乞儿做老婆! “夫人此言差矣。”他放下手中的书,认真地对她说:“身为男子,我读书做事,各得其所;赡老育幼,各尽所能。而身为女子,夫人则应当恪守fù道、谨修fù言,慎理fù容、勤做fù工。如此,我叶府长房才能家和事兴,光耀门庭。” “如此说来,你的门庭得靠我来光耀?那你就该对我客气点。” 看到她眼里闪烁着好战的光芒,叶舒远眉头一皱,再次埋首书本,不予置评。 吓!真看不出这个毫无男子气概的文弱书生,竟如此倔强。 见自己的挑衅只换来他严厉的训斥和傲慢的对待,歆怡不服气,却也很好奇。 注二:进士分一甲、二甲、三甲。一甲取三名,分别是状元、榜眼和探花,二甲取十名,第一名称为“传胪”。 注三:春季会试发榜正是杏花开时,故古代又将会试榜称为“杏榜”,而将殿试榜称为“金榜”。 第二章(1) 她怎么能高兴呢?她出嫁了,从此将与这个成为她夫君的男人共度一生,而这个男人却为她描述了她即将开始的、枯燥无味又黯淡无光的新生活。 过去几年,她曾幻想过要嫁给一个魁梧强壮、能shè善骑的戍边将军,从此夫妻二人骑马宾士在一望无际的草原山岗…… 可如今,自己所嫁的人却是个既不会骑马shè箭,也不显风流倜傥的文弱书生,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这个书生虽有张俊脸,却刻板冷硬;虽有张能言善辩的嘴,却只会说些没有人情味的空洞教条。 想起从揭开盖头看到他起,他口中说的不是“圣人曰”、“贤良语”,就是对她的批评责备,她的心就变得冰冷。 难道为了皇帝爷爷的社稷江山,她就得牺牲自己的幸福快乐,后半生都得与这个讨厌自己的男人守在一起吗?就得在以后的每一天,一睁开眼睛就面对这张没有生气的脸,每次说话都得听他无聊的说教吗? 想着、怨着,歆怡对阿玛和皇玛法的不满,对命运的悲叹,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怒气盈满了胸间,她不禁怨恨的说:“与其过那种死人般的生活,我不如先死了算了!” 见她行为乖张,口无遮拦,叶舒远的心凉透了,娶这样的妻绝对是他最可怕的恶梦!他面色yīn沈地斥道:“你这女人不守fù言,满嘴鞑子气,何以为人妻?” 一听他竟敢骂她“鞑子”,歆怡本已充斥内心的怨气和委屈更加难以遏制。人人皆知,大清国皇室起源于长白山,来自于关东,过去长期被人辱为“鞑子”。他的这句话,不仅是嘲骂她这个满族格格,也是对她的阿玛、皇玛法极大的不敬。 她一拍桌子大骂道:“叶舒远,有种你到朝廷对皇上发表‘鞑子’高论去,我看你傲慢的脑袋还能顶几天?” 叶舒远知道自己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本想解释,但自身的傲骨和对方的气势让他不想退让,于是他不开口,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她。 见他沉默不语,歆怡并不想休战,她正有一肚子的气亟需发泄。因此她继续嘲讽道:“等你的脑袋被砍下时,我会去为你收尸,把你冰冷的身子送回江南叶府,把你傲慢的脑袋拿来当球踢……” 她血腥的描述让素来坚信女子说话当轻言细语的叶舒远,再也无法忍受。他拿起放置在书桌上的木制镇纸,用力一击桌面,轻声喝道:“你给我住嘴,再这样胡言乱语,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歆怡一向骄横惯了,哪里受得住这种威胁。敢打我?哼,看我们谁打谁! 她转身,看到妆台上有一只古色古香的前朝青瓷花瓶,便一把抓过来,向叶舒远扔去。 叶舒远一见花瓶飞来,便急忙伸手接住,可没想到花瓶里还有些水,顿时水渍四处飞溅,把他的脸和衣服弄得湿淋淋的。平时为人斯文儒雅、耿正不阿的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今受到女人的这等屈辱,岂能再容忍下去! 只见他放下花瓶,顾不得擦拭身上的水,大步走来一把抓住她,压在腿上,抓起镇纸就想往她屁股上打。然而,他毕竟是通晓礼仪、熟读诗书的人,待手中扬起的镇纸将要落在她身上时,他猛地收住了手。心想:歆怡虽然嘴坏,但毕竟是皇室后裔,又是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子,自己怎么说也应有几分谦让,不该因一时之气而乱了礼仪。 心中想着,他当即怒意略消,放开了她。 可是歆怡却完全没有顾及这些。 她被他忽然bào发的力道强行压制住时,有一刹那的恐惧,尤其见他将镇纸举起准备要打下时,更是又羞又气,正要拚命与他一较输赢时,却见他突然停下,还放了她,她以为是他在最后关头怕了她,于是决意反击。而她自小好动,满清皇室本来就重视骑shè武艺,因此多少有些真本事。 当叶舒远放开她站起身时,她猛地一个扫堂腿飞来,想把他扫倒。叶舒远再怎么说也比她长得身高体宽,见她出腿,自然不甘心被她踢倒,但又不能还手,只好用手中的镇纸去挡她的腿。可歆怡的扫堂腿已经飞来,正好踢在镇纸上,镇纸被踢飞了。说来也巧,那镇纸竟然飞到墙上再反弹回来,正好打在她的头上。当即,她的前额给撞破了,有些血冒出。 “哎唷!”她痛呼一声,手掌往额头一抹,看到手指上的血迹时脑袋一热,立刻双手抱头,坐在地上哭喊起来:“不得了了,你真的敢打我啦!” 在门外偷听了半晌的康嬷嬷和秋儿这时也顾不上礼数了,一起推门进来,看到格格坐在地上,额头有血,额驸则面色铁青地立于一边不言不语时,都吓得不轻,急忙扶起格格。 “从来没人打过我,你今天才娶我就敢打我,那日后还不杀了我?不管了,我要退婚!”歆怡手捂额头对着叶舒远哭喊,然后转身跑走,找康熙求助去了。 “悦宾殿”距离皇宫不远,当侍卫看到她含泪跑出时,自然保护着她一路走来求见皇帝。 见到康熙,歆怡立即将她与叶舒远之间的不和与争执一一说了出来。 参加完婚礼、回宫不久的康熙,看到如花似玉的孙女长发散乱,泪眼迷离,才进洞房就受到如此大的委屈,当即对叶舒远十分不满。 在殿试初次见到他时,康熙就被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气质和文采仪容所吸引。参加殿试的考生大多既紧张又拘束,唯有他神态轻松,对答自如。本来康熙想选他入翰林院,可得知他的家世背景后,又心生一念,与德硕亲王商量后,决定将歆怡许配给他,没想到这小子才拜堂就敢对格格动粗。 “如此蔑视朕御赐的婚姻,难道他不怕掉脑袋!”康熙雷霆震怒,可他毕竟是位睿智的君王,转念又想:这狂妄书生竟敢在如此对待格格后,让格格独自前来告御状,虽然有些愚蠢,但也算是个有胆识的读书人。 于是,爱惜人才的皇帝爷心里的气消了几分,立刻差福公公传叶舒远前来。 “回万岁爷,额驸已在殿外恭候多时了。”福公公大声回报。 他已经来了?果真够胆! 皇上与格格听到叶舒远早已在殿外等候时,都是一愣,相互对视一眼表示了共同的惊讶。 “既然来了,还待在殿外做啥?宣他进来!”康熙大声说。 殿门处,换了一身青布常服的叶舒远神色自若地走了进来,在三丈外的蒲团上双膝跪下,面对康熙行了伏地叩首大礼,四平八稳地说:“江南草民叶舒远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见他年纪轻轻的就能有如此沉稳的个xìng,危机关头,既无惊慌失措之态,也无唯唯诺诺之举,仍注重细节,礼仪周到而拘谨,用语恭敬而生疏,丝毫不因已做了额驸、成了皇亲而自得,康熙心中既感气恼,又觉得有趣,端坐龙椅厉声喝道:“好你个胆大妄为的叶舒远,你可知道你娶的女人是谁?” 叶舒远在歆怡含泪跑走后,就知道她是去找皇上告状了,也知道自己定会被皇上传入宫去。以他的个xìng,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亲自上门,因此他更衣后即前来皇宫,路上遇到的侍卫们因知道他是新额驸,自然不会拦他,只是到了大殿时,才被挡在殿外等候。 虽说他已有了受责受罚的心理准备,但此刻看到高坐龙椅的皇帝满脸怒容,心中仍感到惶恐不安,料想今夜这关难过。于是再次伏身叩奏道:“圣上息怒,小民知有罪,罪在不赦。” 康熙强忍住怒容,冷淡地说:“既然知罪,何罪之有,说与朕听。” 叶舒远回道:“格格乃凤子龙孙,金枝玉叶,位尊体贵,小民岂能得罪!” 康熙再问:“你既然知道,何以还这般无礼对待她?” 叶舒远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皇上身边的歆怡,见她虽仪容不整,但脸上似有得意之色,不由正色道:“回禀圣上,当初圣上赐婚时,小民得旨在先。谕示:家道之盛在于和,夫道之尊在于严。夫不严则不威,不威则行无果,无果则家不靖。小民对格格所为,正是尊圣上之谕,取尊严二字。小民此举,并无过失。” 康熙听了他的话,对他不卑不亢的态度十分欣赏,但又觉得他如此对待格格显得太过冷漠无情,沉吟片刻后说:“你出身书香世家,以礼治家很好,但歆怡怎么说也是皇家血脉,虽然下嫁于你,但帝王之后,天潢一派,无论到了哪里,也是尊贵之躯,难道我的皇孙嫁给了你就不是格格,而成了山姑野fù了吗?” 叶舒远一听此话,知道歆怡已把他早先说的“格格入了叶家门,就只是叶府大少夫人”的话告诉了皇上,而皇上对此并不赞同,不由四肢冒冷汗。但他也清楚,越是在这种情况下,越是要把话说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白,以免将来惹出更多的麻烦。因此,他立即放低身子,跪伏在地,道:“奏禀圣上,小民只是按家法行事,并无此意。” 见他并非冥顽不灵之人,康熙感到满意,遂缓和语气道:“朕为一国之君,为你主婚于法于礼都说得过去。歆怡虽然有时任xìng急躁,但天xìng善良,明白事理,身为男子汉大丈夫,你何不多担待点呢?” 听出皇上口气婉转,似有宽恕之意,叶舒远心里略放松,但也不失时机地为自己寻求一道护身符。“谨遵圣谕,然而小民尚有一言,望予纳之。” “你说吧。” “圣贤云:‘有礼则安,无礼则危,齐家以礼,万福之基。’小民既然已经娶格格为妻,自当以家礼约束她,否则,妻不守fù德,夫何以治家?” 康熙明白他这是故意当着格格的面,要自己对今夜发生在他们两人间的事做一个评断,以免日后重翻旧帐。 第二章(2) 他的话符合儒道,也符合人情,康熙无可挑剔。他看看歆怡,再看看叶舒远,道:“你说得没错,歆怡虽为皇孙,但既已婚嫁予你,就是你叶氏的人,如果她违犯了家规,你身为她的夫君,自然有权利约束她,而歆怡如果做错了事,自当承认过错,维护夫严。” 言罢,又对孙女说:“歆怡,你会维护你夫君的尊严,尊重你们的婚姻吗?” 听出皇玛法是要她向叶舒远认错,歆怡内心很不平衡,赌气道:“他敢打我,我不要这个婚姻。” 听到她的话,叶舒远的神色没什么改变,但内心里却希望皇上能答应她。 可是康熙面色一沉,对孙女说:“不得胡言!婚礼已成,还闹什么?”看到她漂亮的眼里含着泪水,他心头虽软,但仍威严地劝导道:“歆怡,你一直是个明白事理的女孩,当知有错就改,才是真正的皇家风范,你能做到吗?” 明白皇玛法言下之意,自己得见好就收,歆怡小嘴一拧,不甘愿地说:“我能做到。”又往叶舒远的方向福了福身,道:“今天算我失礼,还望海涵。” 叶舒远听到她敷衍的认错,知道她仍不服气,不由心中一寒,对康熙叩头道:“回禀圣上,小民学疏才浅,生xìng愚钝,难以匹配格格,既然格格有意退婚,小民也有此愿,还请皇上恩准,另替格格择婿。” 康熙一听对方也想悔婚,当即龙颜变色。天下哪有皇帝指的婚姻刚拜了堂就闹“休夫”、“休妻”的?这不摆明要让天下人看他万岁爷的笑话吗? 看着神情淡漠的叶舒远,无惧皇权的勇气虽令人欣赏,可是,当这份勇气被表现在对待他康熙皇帝的圣旨时,却是大大的不受用。于是他当即想着要给这狂妄的江南书生一点教训,以挫挫他的傲气。 当初在殿试看中他的,不仅是他的一表人才和独特个xìng,还因苏州叶氏是江南望族,也是“苏作”家具的继承者和发扬者,在当朝社稷里,如此出类拔萃、家世显赫的年轻才俊他当然不能错过。另外,身为皇帝,他历来重视读书人,经常了解各地科考的情况,因而知道叶氏家学渊博,数代出进士,因此,叶舒远这个孙女婿他是要定了。 可是,如果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以为他们可以为所yù为的话,那他们就大错特错了!他得让这对不知感恩的新人明白何谓天子之怒。 “你真想退婚?”他问身边的孙女。 “是的,我想。”歆怡意气用事地说。 康熙再问跪在地上的叶舒远:“你真的打了她?” “我没打!”叶舒远毫无表情地注视着地面,不去看任何人。 “可是你想打。”歆怡指控道。 “可是我没打!” “那我这里的伤是怎么来的?”歆怡拨开额头散发,指着红红的伤处。 叶舒远和康熙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那里,前者如实回答:“镇纸打的。” “那是你的镇纸,你还敢说不是你打的?”歆怡既被他的勇敢和诚实打动,也被他的冷静与沉着激怒。 “是我的镇纸打到你,但并非我打了你。”叶舒远依然就事论事地说。 “你狡辩!” “我陈述事实。” “你该死!” “就是死,我也得为自己鸣冤。” 一口气堵在歆怡的胸口,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顽固的男人,他若对她软一点,她会这么闹吗?她喘着气大喊道:“你有什么冤?有冤的人是我!” “那你何不尽情喊冤?”叶舒远的声音依然不愠不火,目光却变得犀利。 歆怡冷笑。“我此刻正在做的是什么?” 叶舒远冷然道:“你此刻正在做的是‘诬陷’。” “你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歆怡忿然怒视着他。 “你没规矩的泼fù,又刁又狠!”他豁出去地回应她。 两人四目相接,各种情绪在目光中流泄,其中有怒火、有积怨、有烦恼、有悔恨,然而,也有一种难以表述的情感流窜其间。 旁观两人争吵的康熙,令人意外地并没因为他俩无礼闹堂而生气,只是威严地chā话道:“看来你俩都是想到朕这儿来喊冤的。那行,格格的冤,朕已经知道了,现在让朕听听额驸有何冤吧。” 叶舒远转向康熙,俯身一拜,道:“皇上圣明,小民确实有冤。格格受伤,虽与小民有关,但绝非小民所为,事实如此……” 随后,他把格格额头上的伤如何而来的经过如实禀报皇上,最后陈情道:“格格要退婚,小民无异议,但莫须有的罪名将有辱小民声誉,请圣主明察。” 康熙听完他的话,目光转向歆怡,问:“格格对叶公子的话有何说法吗?” 歆怡摇摇头,她被康熙忽然改变对叶舒远的称呼和他难解的目光迷惑了,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觉得自己仿佛做错了什么。 康熙转开目光,对叶舒远说:“既然格格无异议,那么,叶舒远,格格指控你的罪名现在已经洗清,关于格格的伤,朕判你无罪。可是”他拖长了声音,锐利的目光再次扫向两个年轻人,厉声道:“你仍是死罪难逃!” “死罪?!” 不仅叶舒远,就连歆怡也对皇上突出此言而大惊失色。 “是的,你犯了抗旨逆反之罪。”康熙锐利的眸光shè向叶舒远,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康熙接下来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勒在他颈子上的吊索,让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你与格格的婚事是朕御赐的姻缘。”康熙继续道:“天下人皆知,御赐婚礼既成,便永无解除之日!你枉读圣贤书,身为当朝进士,竟敢赞同、甚至鼓励格格解除婚姻,如此公然抗旨,犯上作乱的逆君之罪,朕绝不宽宥,否则日后若人人效仿,那我大清朝的国君之威何在?三纲五常的lún理道德何存?” 言毕,未容两人缓过气来,他再加一句。“虽然你这额驸只做了几个时辰,但仍得由宗人府治罪问斩,如果格格愿意的话,朕准她为你收尸!” 当“问斩”两个森严的字嵌入脑海时,叶舒远瘫坐在脚后跟上,只觉得眼前一阵漆黑,心中哀怨地想:世事果真无常,祸福确实相倚,前一刻还春风得意,下一刻就要做yīn间冤魂,谁又能说得准自己的命运? “收尸?”皇玛法惊天动地的一席话,将歆怡的心完全打乱,她根本没想到自己的一时之举会害一个人丧命。想起不久前,她还赌气咒骂他被砍头,还说要为他收尸,她害怕地想,难道是冥冥之中神灵对她乱说话的惩罚,要她害人也害己? 不!虽然她咒他,但从来都不是真心要他死啊! 叶舒远虽不是她喜欢的男人类型,而且还算是个陌生人,但不管怎么说,他与她已经行过婚礼,且与她无冤无仇,娶她也是被皇命所迫,她怎能为逞一时之快而害他亡命呢?况且,她是个连小虫子都不忍伤害的人,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自己而死呢? 想到这儿,她惊恐万分,也后悔万分,“扑通”一声跪倒在康熙身前,急切地说:“皇玛法,不要杀他!” 康熙冷哼道:“你真是的,先前说他不好,闹着要治他罪的人是你,现在急着为他求情的人也是你,你这丫头到底要怎么样?” “先前……那时我很生气,求皇玛法开恩!”她呐呐地说。 康熙心里偷笑,口中却厉声问她。“你吵着要退婚,不就是因为额驸待你不好吗?为何此刻又要帮他?” “不,不是那样的,都是因为我太任xìng,耍脾气,故意激他。” “不要再说了,朕不许你为了救人而说假话!” “没有,我没有说假话,他真的没有做错任何事啊!”看一眼瘫坐在地的叶舒远,再看看神情严厉的皇玛法,歆怡真后悔自己的任xìng和无礼惹起了这场风波。 见皇玛法迟迟不回话,她苦苦哀求道:“他是有点冷漠,有点无礼,可是他并没有抗旨,他娶了我,是我不该挑衅他……求皇玛法不要杀他!” “若不杀他,你还要退婚吗?”康熙俯身问她。 “不……不要!”虽有丝犹豫,但她最终仍坚决摇头。只要能救他一命,要她做什么都行。 康熙的目光转向另一个。“你呢?你也要退婚吗?” 叶舒远撑起身子,无力地说:“小民若想退婚,当初就不会允诺成婚。” 见两人都没了来时的气势,康熙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不由暗自得意,不失威严地说:“这样才对嘛。你们都给朕记住,小夫妻间的小吵小闹并非坏事,以后断不可以此为气,更不许再闹退婚之事,否则朕新旧帐一笔算,绝不宽恕!还有,今夜之事,以后谁都不准再提,前事一笔勾销。” “遵旨!”两个饱受惊吓的年轻人立刻齐声答应。 皇帝爷恩威并举,又对叶舒远道:“你乃新科进士,前程远大,自殿试初见,朕就认定你是谦谦君子、磊落丈夫,这才把歆怡格格下嫁予你。格格久居皇城,见识有限,你比她年长,见多识广,理该迁就她、包容她,怎可与她一般见识?” 见皇上待他真诚,叶舒远深受感动,可是刚从“死亡”威胁中脱身,他余悸犹存,再想到歆怡格格那张不饶人的嘴,不由恳求道:“圣上所言,铭心刻骨,小民岂能不听。只是有一点,小民尚在担心。” “哪一点?” “从今往后,若格格不修fù言,不从家礼,小民当如何是好?” 康熙何等精明,一听这话,当即知道这是叶舒远在为今后与格格相处讨取“尚方宝剑”,不由笑着瞥了眼歆怡,道:“为朕取笔墨来。” 身边的小太监急忙上前,奉上笔墨,可是康熙却将他递上的纸张推开,看着叶舒远,问道:“那个打破格格额头的镇纸在你身边吗?” “在。”叶舒远说着,将身上带来当证物的镇纸取出,递给小太监。 康熙接过镇纸看了看,笑道:“这个正好,朕写在上面让你二人时时可阅。” 说完,他在镇纸上写下一道谕旨。“朕谕:格格歆怡,嫁入江南叶氏须谨听夫训,如有违反,从严勿论,镇纸在此,如朕亲临,责罚任尔,朕不过问。钦此。” 康熙写罢,将镇纸jiāo给叶舒远,语重心长地说:“朕把歆怡格格jiāo付给你,你不要辜负了朕,要善待她,让她替叶氏生许许多多文才出众的俊杰雅士,以盛我朝万世江山。” 叶舒远与歆怡都被皇上的话说得满脸涨红,叶舒远接过镇纸小心收好,再对康熙隆身一拜,道:“谢皇上隆恩,小民定遵旨而为。” 康熙发出爽朗的大笑,笑声中,宣来福公公安排一对新人回洞房。 出了殿门,两乘软轿已在外头等着了。 “格格、额驸请上轿!” 看到他们出来,康嬷嬷、秋儿和一帮丫鬟、跟班齐声喊。 就这样,来时气冲冲、忿不平、心难定的两个人,此刻都认命地上了轿,往“悦宾殿”行去。 回到“洞房”,丫鬟、奴婢们忙着送水铺床,跟班、护卫们散开看护院子,一对新人则规规矩矩、沉默寡言地按照康嬷嬷的指示漱洗更衣。等一切完毕,仆佣们道了“万福”离去后,寂静的新房内只有烛芯燃烧的声音。 被康嬷嬷强行按坐在床上的两个人并排而坐,却悄然无声。 在回来的路上,康嬷嬷与歆怡合乘一顶软轿时,忧心忡忡地劝导她今夜重进洞房后,不可再生事,要顺着额驸。其实就算嬷嬷不说,她也不愿再惹事。 “洞房夜平顺,一生都和美。”嬷嬷为时已晚地提醒她。 但她不知道在发生了这场风波后,她要如何才能与他“平顺”、“和美”,如果那意味着她必须对他百依百顺的话,她知道自己做不到。 就像现在,静坐很久却不见他有任何动静时,她坐不住了。偏头看他,只看到一个严肃的侧面和有几道细小皱纹的饱满天庭。 他干嘛不说话?见他那样端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暗自猜测:难道他还没从皇玛法“宗人府问罪斩首”的恐吓中回过神来?或许是还在生我的气? 她想问,但又不敢,怕自己的言语又刺激到他,今夜的事让她明白,她说的话他总不爱听,既然那样,她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又坐了一会儿,她没法再继续,便用胳膊肘轻轻顶了顶他肋间。“说话呀。” 他缩了缩身子,看她一眼,仍一言不发地坐着。 起码他看了她一眼,而且眼神并没有什么异状。于是她大着胆子说:“人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说洞房夜得说话,既然我说话你不爱听,那么你说呀。” “说什么?”他终于开口了,而且眼睛直直地看着她。歆怡的心没来由地急跳了几下,他的声音很好听,她先前怎么没有注意到? 在他的注视下,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口一张,一句从宫女那听来的老话,就这样未经思索地从她嘴里溜了出来。“娘说生女,爹说生儿,两人不说话,孩子是哑巴。”话才落音,她的脖子、面颊早已红如火。 她轻率的言词让叶舒远皱眉,可是当看到她羞愧的样子时,他又没法指责她。 此刻的她丝毫没有早先的骄横莽撞,也不再有咄咄逼人的气势。粉嫩的面颊因为羞窘而涨得通红,低垂的目光,透露出疲惫和茫然,被梳拢在肩后的长发在灯火下闪闪发亮…… 他不明白,为何这样一个美丽如仙子,单纯如幼童的女人,一开口却能说出让人七窍生烟、退避三舍的粗野言辞。 感觉到他的目光,歆怡抬头看着他,神情肃穆地问:“怎么了,是我又说错话了吗?” 烛光在她脸上投shè下一层柔和的光,她的眼神显得真诚而单纯,让她看起来更像唯恐受责罚的小女孩。他的心猛然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与她是如此的靠近,近得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馨香。 感觉到心神摇dàng,他猛然起身走到屋子的另一边,以毅力压抑住内心突如其来的陌生激情。在任何情形下,他都不做情yù的奴隶,此刻,他也不会改变。 看到他忽然涨红的面孔,歆怡的目光不解地跟随着他。 “为何那样做?”他忽然开口。 歆怡吃惊地问:“做什么?” “在皇上面前为我脱罪。” “哦,那个啊。”她松了口气,漫不经心地说:“因为你本来就没有罪。” 她的声音很轻,可是却重重地落在叶舒远的心上,有一刹那间,他觉得她并非口不择言、不识礼教的蛮横格格。 可是,她紧接而来的一句话,立刻将他的这一点点希望击溃。 “不过我可有言在先,你别想仗着谕旨欺负我,不然我会给你好看!” 吓,还是那副德xìng!叶舒远胸口一窒,没好气地说:“我也有言在先,如果你违犯家规,我自当凭藉皇上圣谕,以家法处置你,这点你最好记住。” 这冷冰冰的的口气惹恼了歆怡,她反问道:“那要是你违犯了家规呢?” 她这一说倒让叶舒远好奇了。“我违犯什么家规?” “不守夫德!” “夫德?”叶舒远一愣。“叶府没有这条家规。” “有,当然有,如果没有,那就是你叶府的过失,有损的香楣。” 怀疑她在作弄自己,叶舒远板着脸道:“不许胡言乱语。” “谁胡言乱语?枉你自诩才学出众,怎可不效先圣为夫待妻之道?” “什么‘为夫待妻之道’?”被她振振有辞的神情吸引,叶舒远追问。 “看吧,你也并非万事皆通。”歆怡得意地说:“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宜尔室家,乐尔妻帑’,难道这不是在说为人夫君者的待妻之道吗?” 听她熟练地引用了《诗经小雅棠棣》中的诗文,叶舒远一时无话可说,却并不气恼,反而有丝窃喜,看来他的妻子并非愚钝、不懂礼教的顽女。 第三章(1) 可正当他暗自窃喜时,歆怡却得寸进尺地宣称。“你若时时、事事都用三从四德来约束我,那就是‘待妻过苛,酷夫之过’!” “这又是哪位圣贤的话?”叶舒远的眼睛像冬夜一样漆黑地望着她。 “我,是我这位圣贤说的话。” 叶舒远嗤鼻冷笑。“胡闹!圣贤经论岂可随意冒渎?” 歆怡认真地警告他。“别把我当无知小童对待,你有家规,我有族法;你饱读圣贤经典,我也没少念诗书礼教,为什么只得让你管着我,就不许我管你?” “因为我是男人。”他毫不谦虚地说:“你既然熟读诗书礼教,就该知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是女子最该遵守的纲常。” 歆怡不屑地撇嘴道:“得了吧,那书是你这样的男人写的,话是你这样的男人说的,自然是向着你们男人的,为何女人就得照着做?再说,如果每说一句话、每行一步路都非得符合‘笑不露齿、行不露足,有口不言,有目无睹’的礼法教条的话,那女人的生活不是很无趣吗?” 她的话并非无理取闹,但叶舒远不为所动。“虽然无趣,但有序。若失了序,天道无常,人世间将重回混沌。你以为日月无光,天地无形就很有趣吗?” 歆怡想了想他的话,似有理又无理,可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清楚,困意倒是上来了,便倦倦地说:“你说得也许没错,可是天都要亮了,我们吵这些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现在才学虽然已经太迟,但你仍得学会出言有礼、举止谦和,否则进了叶府,你的日子会很不好过。” 叶舒远的提醒并未真正进入歆怡的耳朵,因为当她毫不斯文地蹬掉鞋子坐上床时,脑子里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不由得心头小鹿乱跳。 抬头看看他,而他也正盯着她瞧,让她更加心慌,小声问道:“你……你要跟我睡在一起吗?” 正一心想着如何调教她的叶舒远暗自申吟:这女人当真只会“实话实说”吗? 见她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等待他的回答,他对这个什么都似懂非懂,言语却出奇大胆的新婚妻子甚感尴尬,只好神色不改地提醒她。“我们成亲了。” 歆怡白他一眼。“我知道,可你没有回答我的话。” “既然成亲了,我们当然要睡在一起。” “可是、可是我们才刚认识……” “那又如何?”她的不安和胆怯让他获得了一种连自己都诧异的快乐,自从与她认识以来,他在口头上就总被她压制着,此刻总算看到她畏缩的样子,于是很想逗弄她,就算是对她一直让他处于下风的小小报复吧。 他的表态让歆怡更加心慌意乱,心中的忧虑让她忽视了他眼里奇异的光采,她紧紧抓着被子,眼睛不敢看着他,低声说:“陌生人不会睡在一起。” “经过今夜所有的事,你还认为我们是陌生人吗?” “我、我不知道……等等。”在看到他忽然走过来时,她忘记了嬷嬷要她顺从他的话,惊慌地问:“你要对我做那种事吗?” 叶舒远停住脚步,问她道:“哪种事?” 见他总是反问她,歆怡急了。“你别装傻,就是那种、那种生孩子的事。” 这次不仅她满脸绯红,就连叶舒远的脸也红得如同煮熟的虾。面对说话这样直截了当的她,他再也没法继续逗弄下去,只得狼狈地撤退投降。 “既然累了,你快睡吧,我暂时不会对你做任何事。” “真的吗?”虽然只是“暂时”,但歆怡仍毫不掩饰地大大松了口气。见他点头,她的身子往床里挪了挪,抓起一个枕头放在床中间,大声地说:“楚河汉界不可逾越,说话骗人你是小狗。” “别忘了,我是你的夫君!”叶舒远不悦地说:“难道你的私塾先生没有教过你,fù言最为重要的就是‘毋粗言,莫高声,忌闲话,休狂语’吗?” “有啦、有啦,你真的比我的私塾老夫子还像圣人呢。”歆怡哀叹着,躺进已经铺好的被子里,闭上眼后嘴里还咕哝着。“难道圣人不是人?不需要吃饭睡觉、屙屎撒尿、玩耍嘻笑?干嘛弄出那么多鬼东西来绑住人呢?” 听她一再说出大逆不道的话,叶舒远真想好好洗洗她的嘴,然而看到她疲惫的神情,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吹灭了一根红烛。 “别吹!”已闭眼躺下的歆怡一下子坐起来,大声疾呼。“点上!快点上!” 叶舒远不明就理,但见她情急,忙将刚吹灭的那只红烛点亮。 歆怡看到灯才又安心地倒回去,说道:“洞房花烛得亮到天明才是吉兆……” 话说一半,她已沉沉睡去,全然不知她的新婚夫君正皱着眉头苦恼地看着她。 叶舒远无法相信她真的在聒噪这么久后恬然睡着了!而他,却在自己的洞房花烛之夜,独坐灯下发呆。 在回到苏州前,他本无意与她同床而息,一则因为彼此不熟悉,躺在一起徒增尴尬,二来虽有皇帝指婚,但极注重传统礼教的他还是认为“父母之命”不可废,因此在没有面见父母,拜祭祖庙前,他并不认为他与她的婚礼已完成。 可是今晚发生的事情让他明白,在这个桀骛不驯的格格妻子面前,他越早树立“夫严”、“夫威”,让她记住自己的身分,对日后叶府的安宁越有好处,否则,她一定会把叶府搞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好在回江南的路还很长,他还有时间“改造”她。首先,他得改变她言谈的方式,其次,他得约束她的行为,让她明白他是她必须尊敬和服从的“夫君”! 他坚定地脱掉长衫布鞋,小心地躺在床上。 他想忽略身边有个女人的事实,可是平生头一遭与女人共寝,让他非常地不自在。耳边传来她细细的、平稳的呼吸,鼻息间隐约嗅到的女xìng馨香,他的心无法控制地狂跳起来,这辈子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如此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四周一片寂静,很久后,他终于鼓足勇气去看她,立即被她恬静的睡容吸引。 安睡的女子都这么美丽吗?确定她不会忽然睁开眼后,他胆子大了点,第一次仔细地端详起她的五官,不得不承认这是张非常漂亮的脸蛋:细致、优雅、完美。他真不明白,这样娇柔的美女,怎会没有温顺的个xìng?这么诱人的小嘴,怎会说出那种粗鲁的话来? 看着她,他忍不住想道,如果她能与他夫妻同心,那他会很乐意帮助她,将她调教成一个温柔贤慧的好女人,与她琴瑟相和,做那种唔,她是怎么说来的,“生孩子的事”?没错,就是那种事,还有其他许许多多快乐美好的事。 怀着一种期待,烦恼的新郎终于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旭日渐曙,唢呐乐鼓声响起,太和殿前,一行送亲的队伍和众多身穿朝服的王公贵族,正陪伴康熙皇帝向即将启程的新人辞行。 按照传统礼法,在乐鼓声中,歆怡与叶舒远以三拜九叩的大礼,向皇上谢恩。再奉茶给德硕亲王与福晋表示辞别。 今天的辞行与昨晚的婚礼一样隆重,但多了些离别的伤感和骨ròu分离的无奈,泪眼汪汪的德硕亲王夫fù直把女儿送出宫门,才转道回府。 离了皇宫,送亲队伍迤逦出城,尽管天色尚早,但京城人都知道,今天是德硕亲王府的歆怡格格出阁离京的日子,因此前来送行、看新郎新娘的人群,将皇宫通往御河码头的各个街口堵得水泄不通。 礼部派出护送额驸和格格回乡的船只,早已停泊在御河码头,其中有主船、副船各一艘,护卫船四艘。所有行李、嫁妆和路上需要的食物及水都已经装船。 歆怡和叶舒远登上主船后,副船上的福公公一声号令,船队起航,往南而去。 当熟悉的景色渐渐变得模糊时,歆怡的心沉甸甸的,眼里充满了泪,但她悄悄地擦去,没让人看到。 好在从未乘过大船的她,很快就被船上的新鲜事物所吸引,不时东摸摸,西看看,倒也淡忘了与家人离别的哀伤。 “这船真大。”她兴奋地对秋儿说:“这舱房就像我们府里的房间一样,如果不是有点摇晃,谁会知道这是在船上?” “是啊,听福公公说,这是曾随皇上南巡的檀船呢。” “能得皇玛法如此宠爱,我真幸运。”她感激地说,逐一扫视着满室精美的装饰和摆设。当看到嬷嬷正在按照她的习惯布置床铺时,又说:“康嬷嬷,干嘛弄得那么仔细,我们又不是要在这船上住一辈子。” 嬷嬷检视着锦衾丝褥,抚平绣枕上的褶痕,轻声道:“不弄仔细哪成?到苏州府前,这船就是格格跟额驸的家,得住得舒坦才行。” 从早晨伺候格格起床漱洗,得知这对新人昨夜虽进洞房却未圆房后,她的心里就一直不踏实。不圆房,哪是夫妻?不合婚,怎得子嗣?女子无子,在夫家怎会有地位?最最要紧的是,得不到额驸的怜爱,格格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不懂rǔ母的忧虑,歆怡只是问道:“到苏州得多少日子呢?” “听说如果天气好,路途顺的话,两个来月就到了。” “两个来月?”歆怡感叹道:“难怪船上啥都有,连厨房、磨坊都备齐了。” “是啊,可这也是富贵人家才有的,小户船家和跑船人,谁有这么好的待遇,大都是舱板上一躺就休息、睡觉,船头火炉一烧就煮饭、烹鱼。” 第三章(2) 歆怡看看窗户外的甲板,兴趣浓厚地说:“夜里我倒是想睡在甲板上呢,看着星星睡觉,听着水声入梦,那多有情致啊!” 她的话让秋儿笑了,康嬷嬷则连声阻止道:“那可不行,格格是德硕亲王的掌上明珠,是当今圣上的宝贝,怎可折辱自己,睡到没遮没挡的地方去?” “就是,要是额驸知道了,准说格格没规矩。”秋儿也反对。 “我不过说说而已,又没真的去做,你们干嘛那么紧张?”歆怡笑着起身,对秋儿说:“你比我早上船,一定都瞧过了,现在陪我到处看看去吧。” 秋儿连声答应,主仆二人出了船舱。 站在船尾,看着船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翻滚绵长的白色浪花,歆怡惊叹道:“这船跑得真快,可比我们在昆明湖的船舫神气多了。” “是啊,可是风也大多了,把格格的头发都吹散了。”秋儿担心地说:“我们回舱里去吧,头发乱了,额驸见到又要说话了。” 抚抚头发,歆怡道:“他就是唆。我们到船舷去,那里的风会小一点。” 然而,船舷处的风同样不弱,可是歆怡却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嘿,秋儿快看,河里有好多鱼!”她忽然探头到船舷边,指着河水说:“也许我们可以找钓竿来,坐在船上钓鱼呢。” 秋儿看到她整个身子都趴在船舷边时,吓得赶紧拉住她的衣襟。“格格,快退回来,掉下河去可不得了!” 她扭动着身子说:“没事,别抓着我,我不会掉下去……你放手啦!” 可是拉着她的力量太大,终于将她拉离了船舷,气得她回头就骂。“该死的秋儿,你没听见……啊啊,是你……” 当看清楚抓着她衣襟的人竟是叶舒远时,她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面红耳赤地投给站在一边的秋儿一个责备的眼神,然后抽回自己被抓住的胳膊,对盯着她的叶舒远说:“干嘛那样看着我?难道看鱼儿也违犯你的家规吗?” 叶舒远道:“看鱼虽不违犯家规,但你的行为有失端庄,且骚扰到他人。” 听他又在教训人,歆怡心里烦透了,以夸张的动作四处看看,说:“我骚扰到谁了?这里除了我和秋儿还有谁呢?哦,你吗?如果是这样,没人请你到这儿来,或者,你该待在船舱内读书的,别走出来被我骚扰到。” 叶舒远咬咬牙,克制着心里的怒气,对着船舷外扬扬下颚,道:“他们,你骚扰到的是他们。” 歆怡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看,才发现副船和护卫船上,正在摇橹的船工和护航的侍卫们,都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往他们这边看。福公公甚至对她咧着大嘴笑。 显然,他们都看到了她刚才探头看鱼的丑态。想到这,她窘得想跑回船舱里面去,可是,为保尊严,她强作镇静地转过身,眼睛望向船尾。 “该死的,我怎么忘记他们了呢!”她轻声诅咒着,可随即又想起一个有趣的问题,当即不管叶舒远是否愿意,也忘了刚刚才惹恼过他,好奇地问:“那些船上不是有风帆吗,怎么还要那么多人摇橹呢?” 尽管对她的粗词俗语很不满意,叶舒远仍心平气和地解释。“这是目前运河上最好的方头船,它虽以风帆为主要动力,但仍需要船工在必要的时候摆橹撑船,以加快船的航行速度。” “现在是必要的时候吗?” “是的,一般在启航或遇到风浪时,都需要船工的人力来提速。” “那我们这艘船呢?也有船工摆橹吗?” “当然,就在底层,而且人数更多。” “哦,太好了,我下去看看。” “我告诉过你,那里全是男人,你不可以随便到那里去。” 歆怡狠狠瞪着他,不满地说:“我不是囚犯!” “当然不是,夫人,所以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行。” 他的语气平和,神态却很坚决,歆怡的好心情再次受挫。她很想一意孤行,但从他的态度中深知,他绝对不会迁就和纵容她。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很郁闷,却也知道如果跟他硬碰硬,只会让自己之后的行程变得更加不快乐,而她不想那样。因此,她以一声冷哼表示不满后,拉着秋儿往船尾走去。幸好船上有足够多的新鲜事吸引着她,令她很快就将坏心情抛进了运河。 稍后,当她回到舱房时,看到叶舒远正坐在窗前看书,便安静地走到离他不远的椅子前坐下,偷偷地观察他。 虽然与他成了亲,昨夜还与他同睡在一张床上,可她似乎还没好好看过他。此刻在明亮的阳光下,她发现他是个很好看的男人,眉毛不浓也不淡,眼睛不大也不小,挺直的鼻梁让她想起他的个xìng耿直、执着,他的嘴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教训人而生的,薄如刀刃的嘴皮总是紧闭着,让他看起来显得严厉且难以亲近。 他的坐姿很优雅,尽管靠在舱板上,但腰背挺得直直的,修长的手指捧着那本厚厚的书。他的全身散发出一种宁静和自律的气息。 想起他们争吵时,就是极度生气时他也能控制住脾气,及今早醒来,看到他安稳地睡在她身边,丝毫未逾越“楚河汉界”时,不禁想到,如果他不是擅于掩饰,就是天生缺乏感情,否则,他怎能如此无喜无怒,甚至无yù无求呢? “找我有事吗?”他突然开口,虽然他的眼睛依旧停在书上。 歆怡则因自己的偷看被他发现而十分狼狈,忙垂下头说:“没、没有,我没有在偷看你。” 见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答非所问,叶舒远也没多说,继续看书。 而他越不理她,她对他的好奇心就越强,无话找话地问:“你很爱看书吗?” “算是。”只要她言语得当,他并不排斥她的亲近。 “‘算是’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大部分的书都很有趣。” “那就是说有些书你也不太喜欢?” “没错。” “那你喜欢什么书,不喜欢什么书呢?” “一时也说不清,等看了才知道。”他如实地说。 歆怡凑近他,趴伏在他身边的凳子上,伸长头颅看了看他手里的书,只看到一些图文,并没看懂内容,只好问他。“你很喜欢这本书,对吗?”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从昨天到今天你一直在看。这是什么书?” “《鲁班经》。” “是不是前朝民间广为流传的《鲁班经匠家镜》?” “正是,你也知道这本书?”这下叶舒远惊讶地抬起了头,他想不到这个来自皇宫,言行粗率的小女人居然还知道这部就连秀才、举人也未必知道的书。 “以前听塾师说过,不过听说写的都是木匠活计,你一介书生看了有何用?”歆怡从他手中抓过那本书,信手翻着。“还是万历丙午年汇贤斋刻本呢,夫子说这本勘校绘图都极为严谨,很难找到,你怎会有呢?” 见她见识不少,又与自己的观点相同,叶舒远高兴地忽略了她坐姿不端、言词不慎的缺点,兴趣浓厚地说:“没错,这部书是民间木工的营造专着,是研究前朝建筑及木器家具的重要资料,内容非常丰富,最为难得的是前文后图,以图释文,文中多为韵文口诀,融精辟见解于寻常文字中,令人读之受益匪浅。” 歆怡翻著书中的画页,惊叹地说:“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过去只听塾师说,汇贤斋刻本描绘的家具齐全,chā图线条自然流畅,人物姿态生动丰富。今天一见,果真如此。瞧这些圈椅、官帽椅、圆角柜……画制得多清楚啊!” “小心点,这书可是我花了很大的功夫,才从一位行家那里买来的。”见她翻书的动作粗鲁,叶舒远从她手中取过书,抚平书角,讲解道:“这本书编纂刊印的年代,正值明代家具的最高成就之时,自然绘制精细完美。” 接着,他讲解著书中的内容,语言通俗易懂。歆怡既被书中栩栩如生的图画吸引,也因他深入浅出的讲解和那些与这部书有关的趣闻轶事而欣喜不已。 她发现,他并非她以为的木讷呆板的人。如果他愿意,他也可以很健谈。而且他知道的事情很多,当他说起喜爱的事物时,不但口若悬河,语气也较为活泼,那自然轻松的神态使得他的容貌更显俊朗出色。 听他如数家珍般地数着家具的样式、木材中硬木、软木的特点,她纳闷地再次问他。“你是读书人,为何对家具木材如此感兴趣?” 听她又问起这个,他本不想回答,但转念又想,既已成亲,让她对叶府有多些了解也好。于是放下手中的书,指指身边的凳子。“想知道答案就好好坐下。” 歆怡听话地挨着他坐下,侧着头望着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她第一次对他表现得如此温顺,叶舒远感到十分诧异,也很满意。这是个好的开头,也许他以后应多与她jiāo谈,那样不仅能改善他们之间紧绷的关系,还能教导她改变语言方式,就算成不了贤淑女子,起码能学着文雅些。 歆怡与他并肩坐在窗下,倾听他说着已经与她的生命密不可分的叶府。 明末清初,手工业发展神速。宫廷贵族和富商巨贾们对华丽家具的需求急遽高涨,擅画的文人们标新立异,亲手设计各种物什,聘用能工巧匠制作出能满足个人喜好的家具,形成一个个具有特色的家具作坊,叶氏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叶氏是家学渊博的书香世家,祖先早在明朝就致力于苏作家具的设计和制作,成为以家具制作为业的江南望族。当时的家具主要产于苏州、广州和北京,形成著名的“苏作”、“广作”和“京作”三大风格,而“苏作”大多出自叶氏作坊。 “那你也会画家具图吗?”听他说完后,歆怡兴趣浓厚地问。 叶舒远点头道:“会。” “你也会识别家具的材质吗?” “会。”他的回答很干脆,表现出一种无庸置疑的自信。 歆怡期待地问:“你会为我设计一件家具吗?” 她巧笑倩兮,眉飞色舞,美丽的笑容十分灿烂,叶舒远的心不由自主地被她的笑容牵引,嘴角也绽出一个小小的笑纹,可是他的语气仍多有保留。“那得看你的表现是否令人满意。” 歆怡小嘴一噘。“你是我的夫君,为我做件事都不愿意,真是个小气鬼!” 她的娇嗔并未惹叶舒远不快,还笑道:“圣贤说过,‘先学耐烦,快休使气,xìng躁心粗,一生不济。’” “瞎说,哪有圣贤说这话?”看着他难得一见的笑容,歆怡脑袋有点迷糊。 “看看,又不守fù言了吧?是你自己孤陋寡闻,却要随意指责别人。这可是前朝吕氏父子《小儿语》中的名句呢,难怪圣人曰:‘古有千文义,须知后学通,圣贤俱间出,以此发蒙童。’” “谁是‘蒙童’?”歆怡急了。“你一会儿拿《小儿语》说教,一会儿又把我比做‘蒙童’,你这无礼的家伙……” “休得胡言。”叶舒远轻斥道:“哪有贤淑女子像你这般说话的?” 歆怡毫无悔意地说:“嘴巴不就是用来说话的吗?我口发心声有什么不对?再说我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女人,你别想改变我。” 叶舒远转身面对窗外,双手作揖道:“老天在上,此女愚顽,却是不才之妻,恳请示下,不才要如何让愚妻谨守fù言,夫唱fù随呢?” 老天无言,身边的“愚顽之妻”则哈哈大笑起来,趴在窗舷边模仿他的动作对着天空说:“老天在上,此郎迂腐,竟不知‘江山易改,本xìng难移’。小女子不愚不钝,只因嘻笑怒骂皆由心生,若要禁言,不如让河水倒流,让日月无光……” 说到这,回头迎上叶舒远茫然的目光,她又忍不住笑弯了腰。 那银铃般的笑声在河面上回响,击向叶舒远的心窝,在他心海引起一波震dàng。他承认,要在她欢笑时生她的气很难。于是叹息道:“你真得要学学说话,否则回家后,人们一定以为我此番上京功名没考上,倒是从大街上捡回个乞儿当老婆。” “乞儿?我可是堂堂德硕王府的格格耶!”歆怡抗议。 叶舒远丢给了她一个严厉的眼神。“进了叶家门,人们只知道你是叶府大少夫人,可不会惦着皇家格格。” 这个不愉快的提醒让歆怡快乐的心情变得压抑,想到江南不是京城,她将面对的都是陌生人,也许都是像叶舒远一样不喜欢她的人。而叶舒远迫于皇上的威严不得不容忍她,到了叶府,有谁会因为她是皇上的孙女而对她另眼相看呢? 轻声叹了口气,她问:“我真的很不讨人喜欢,是吗?” 叶舒远怔住,他规范她的言语,并非要扼杀她的快乐。见她神情落寞,便想安慰她,可不善此道的他不知该如何安慰人,只好简单地说:“不是这样的。” “可是你就不喜欢我。”她委屈地说。 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叶舒远一时有点意外,道:“我没那么说过。” 可你用行动表现了。她很想对他如是说,但强烈的自尊让她没有说出口。 叶舒远当然明白她想说的话,但是在连他自己都还没弄明白对她的感觉时,他又能对她说什么呢? 喜欢她?似乎还谈不上,可是他讨厌她吗?看着她,他在心里自问,不,他不讨厌她,当她规规矩矩地坐在这里,温温和和地跟他说话时,他非但一点都不讨厌她,反而感觉到一种淡淡的宁静、温馨和快乐。 可是,她会一直这样乖巧听话吗? 看着她生动活泼的眼睛和洋溢着蓬勃朝气的身躯,他相信,她也许是个能给人带来活力,给悲伤忧郁的人带来安慰的快乐女人,可是作为妻子,她缺乏稳重与优雅,既不安静也不温顺,而那正是他最需要的女人的特质。 想到这,他原本开始畅快的心情再次转为沉重。 歆怡也因他的沉默而更加确定他一点都不喜欢她,并因此感到难过。 就在两人陷入令人不安的沉默时,康嬷嬷带着丫鬟们送饭来了。 然而,这段不甚愉快的小chā曲并没产生太大的影响,由于两人有了第一次令双方愉快的jiāo谈,加上船上空间有限,为他们的独处创造了机会,因此他们之间的jiāo流越来越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想当然尔,话多必失,话说得多了,歆怡的言词便频频令叶舒远的眉头打折,导致两人口角不断,但也促进了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当夜晚降临时,她与他都感觉到两人的相处自然多了。 第四章(1) 为了赶路,船队昼夜行船,没有停歇。 对头次乘船远行的歆怡来说,所有的感觉都是那么新奇。白天,她四处探索;夜晚睡在轻摇缓摆的船舱内,她总是很兴奋地把探索的结果和感受说出来,与叶舒远分享,直到瞌睡虫将她催眠入梦。 这晚,正当两人昏昏yù睡时,她的一句惊人之语让叶舒远当即白了俊脸。 “万一我们睡着后忽然刮大风、起大浪,把船打沉,我们会不会被淹死?” “闭嘴!这样的话在行船中是大忌,得避讳!”他斥道。 对他的惊骇她很不以为然。“我就是担心在不知不觉中葬身鱼腹嘛。” “还说?”他yīn郁地看着她。“真不知道有这样一张嘴,你是怎么长大的!” “我的嘴怎么了?你就这么讨厌我的嘴吗?” 讨厌她的嘴? 叶舒远的目光落在那张形状完美的嫣红樱唇上,那是他从揭开盖头起就难以忘怀的地方,怎会讨厌它呢?可是,每当粗鄙的言辞从那里吐出时,他确实讨厌它。就像现在,他既讨厌它,又渴望它,一如对她整个人的感情。 他虽然是通晓礼仪的读书人,但也是正常的男子,当他身边躺着一个娇美的女子,而这女子还是他的妻子时,他不可能无动于衷。然而,他却不能碰她,除了他自己许下的承诺外,也因为她的“利嘴”。 “你真的很讨厌我的嘴吗?”见他迟迟不答,她沮丧地抚着自己的嘴追问。 “我讨厌的不是你的嘴,是你的胡说八道。”他猛地将目光从那乱他心智的红唇上收回,定了定神。“睡吧,别再乱说话了。” 歆怡被他厌恶的神情所伤,但睡意袭人,她的烦恼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当她沉睡梦乡时,叶舒远仍张着双眼为她的“恶习不改”大伤脑筋,也为自己的情感波动困惑不已。 经过几天的相处,他对歆怡单纯的个xìng已多有了解,可是叶府乃江南有名的书香世家,历来注重女子的道德,重视礼义廉耻,他很怀疑他心直口快、皇家出身的新娘,是否能带给他安宁与平静。 想到这,他的睡意消失无踪。起身下床,倚在敞开的舷窗边眺望船外。 初夏的夜空,繁星闪烁,气候宜人,虽已是深夜,但运河水面依旧繁忙,往来的船只在月色中穿梭,行船时激起的水花“哗啦啦”地响着,与涨潮的水声相互应和,给宁静的夜晚增加了无穷的活力,也让他的心情渐归平静。 二十多天后,歆怡刚上船时的新鲜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陆地的渴望。虽然蓝天秀水及迎面而来的风让她身心舒坦,可是被困在有限的空间里,每天面对同样的景色、同样的人,加上叶舒远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旅伴,因此她越来越不能忍受这种单调的行船生活。 而当她失去耐心时,口中说出的话就更不中听了。因此,她被叶舒远训斥的次数也随之增加,弄得她更加烦躁,这两天,她甚至开始躲他。 “格格,今天风大,你在这甲板上走了好半天了,别吹出病来,不如去找额驸说说话吧?”这天午后,当秋儿陪着她在船舱外散步时,见她一直闷闷不乐,不由关切地说。 歆怡生气了,停下脚步啐道:“你这奴才,离京不过几日,就连陪我一会儿都不乐意了?明知那人讨厌听我说话,还要我去自讨没趣,你是不是皮痒了?” “格格冤枉奴婢了。”见她生气,秋儿赶紧解释。“奴婢知道格格心情不好,额驸有学问,会逗格格开心,给格格解闷儿,因此奴婢才要格格去找额驸。” “他那么恨我,成天只会板着一张脸,哪会逗我开心?”歆怡烦躁地靠在身后的桅座上,哀怨地说:“一天到晚只知道说教,开口礼教,闭口家法,说不上两句话就要我‘修口德’。他不担心咬到舌头,我还听得乏味了呢。” “其实,额驸那样做也是为格格好啊。”秋儿小心翼翼地劝她。 歆怡不高兴地说:“好什么好?他那是嫌弃我,想把我烦死才好呢!” “这可是格格任xìng了。”从前舱走来的康嬷嬷接过话,对歆怡说:“额驸待格格有时是严苛了点,可用心倒也不坏,格格不可因此冷落了额驸。” “康嬷嬷,怎么连你也偏袒他了呢?”歆怡这下更加不开心了。 老嬷嬷赶紧说:“奴婢不敢。格格想想,叶府是、礼仪之家,如今当家的是叶老爷、叶夫人,媳fù进了门走一步、说一字都得扣着祖宗礼法,否则,就是违了家规,会受家法严惩。额驸那样做,还不是想要格格进叶府后日子好过些。格格如今离开了王府,没了靠山,奴婢们就算想护主,到了人家屋檐下又有多大的能耐?你自个儿的言行举止得多留神,以求避灾祸,全己身啊。” 康嬷嬷毕竟是有些人生阅历的老妈子,又是歆怡最信赖的人,说出来的话自然很有分量。 歆怡沮丧地说:“如果得那样,我不如割掉舌头做哑巴算了。” “叶府不是yīn曹地府,不会判嚼舌fù割舌之罪。” 就在歆怡发出激愤之语时,一个冷静的声音从她们身后传来。 三人回头一看,叶舒远正站在船舱敞开的窗户口,仰面看着她们。 原来,她们只顾着说话,全然忘记身后就是船舱。 “君子不隔墙伸耳,你真没风度。”歆怡毫不客气地指责他。 而他用手指比比窗户和她们站立的位置。“这可不是我选择的,如果你不想让人听见自己惊世骇俗的话语,就不该在这里说话。” “也或许,我根本就不该说话。”正在气头上的歆怡反唇相讥。 没想到她赌气的话立刻得到他的赞同。“那样最好。” “你这个虚伪的男人、yīn沟里不死的蛆,满身的迂腐味让人讨厌!”气极的歆怡大骂着,猛然抬脚踢在撑起的窗板上,一声巨响,窗板“砰”的一声关了起来,她旋即往船尾跑去,也不管正在摇橹的船工和守卫的侍卫,对着船舷外大喊。“福大人!” 副船上很快出现了福大人胖胖的身影。 “格格,有事吗?”福大人的声音温和有礼,让歆怡有种见到亲人的感觉。 她大声地说:“掉转船头,立刻送我回京!” 福大人被她突然的要求吓了一跳,惊问:“格格,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要回家……”歆怡的声音在拂过河面的清风中更加颤抖。 “格格生病了吗?” 叶舒远出现在歆怡身边,代她回答道:“福大人无须多虑,格格没事,只是久困舟船,有些烦躁。” 福大人脸上立刻出现理解的笑容,大声宽慰道:“格格安心,明天上午到了清口,我们的船会靠岸补充食物、用品及检修,格格和额驸也可上岸走走。” “我不……” 叶舒远低声打断她。“你真想继续丢人现眼吗?” 他冰冷的语气把歆怡镇住,一时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而他则转头对紧跟在歆怡身边的康嬷嬷、秋儿说:“带她回舱!” 他的专横霸道把歆怡气得脸都绿了,她甩开秋儿的手。“你没有权力管我!” “我有!”他坚定地说。“我有足够的权力管你,不信你试试!” “格格,别说了。”见歆怡还想争辩,康嬷嬷示意秋儿,两人硬把她拉走了。 一整天下来,歆怡拒绝跟叶舒远说话,叶舒远也无意接近她,他们就像两个彼此憎恨的仇人,各守舱房一角,互不搭理,前几天两人间虽有小争吵,但仍算平静快乐的气氛,现在已全然消失。 歆怡气他不近情理,为人迂腐,对她太苛刻;叶舒远气她不懂事,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可她却把两人间的嫌隙闹得人人皆知。听她站在甲板上对福公公喊的那番话,他心寒地想,就凭她这个xìng,他与她怎可能有安宁的未来? 在失望、沮丧与苦恼中,一夜过去,清口码头出现在前方。清口虽然不是运河沿线最大的码头,但仍然十分繁荣。 当船缓缓驶入码头,停靠在距离闸门较远的桥下时,歆怡看到岸上有多名官员模样的男人在等候,而福公公的船已经先行靠岸。 她讨厌官场的应酬,可也知道自己身分特殊,今天要想避开是不可能的。好在有八面玲珑的福公公在,她只须简单应付几句就行了。 此刻,她最渴望的是踏上坚实的土地,逛逛异乡的集市,看看热闹的人群。 “康嬷嬷,你真不跟我们下去逛逛吗?”临下船前,歆怡问着康嬷嬷。 “不去了,我的脚不灵光,还是在船上候着吧。”康嬷嬷说着又jiāo代丫鬟。“秋儿,好生伺候着格格,别让人挤着,也别走远了。” “知道了。”秋儿笑嘻嘻地答应,她与主子一样急着去逛市集。 这时,歆怡看到叶舒远走出船舱,朝她这走来,立刻转身往船头走。虽说对他的气早就消了,可一想到他一整夜都不理她,她就不愿先退让。 秋儿见她不等额驸就走,心想她一定是还在跟额驸呕气,与康嬷嬷忧虑地对视一眼后,便跟随主子来到船头,几个侍卫搀扶着她们走下船。 看着她甩头而去的样子,叶舒远觉得没趣。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待在船舱内看书也不想下船。可是无论他愿不愿意,身为皇家的新额驸、迎娶新娘回乡的新郎倌,他都得陪着她出入人前,送往迎来,这是礼节。因此明知她不欢迎他,他仍脚步不停地跟随在她身后。 刚下船时,歆怡觉得脚步有点漂浮,好像还在船上行走似的。 第四章(2) 福公公早就下了船,此刻正与前来迎接他们的当地官员,在临时搭起的棚子内说话,一看到歆怡,他立刻迎上前来。 歆怡眼见无法脱身,只好摆出僵硬的笑脸,与已经走到她身边的叶舒远,一起接受那些官员的祝贺和问候。 她注意到当叶舒远与那些官员寒喧时,态度不卑不亢,语气不急不慢,表现出一种让人印象深刻的自信与稳重。 由于所有的补给都已由地方官府备妥,只须船工们搬上船就行,因此见福公公忙着与官员们寒暄,歆怡便与叶舒远带着秋儿和两个护卫,沿着青石筑成的台阶走上高高的堤坝。 等上了坝顶,看到叶舒远只是对那两个侍卫说了几句话后,就独自走到一块凸起的石桩前,她忍不住问他。“我们要去市集,你不来吗?” 他回头看着她,略显迟疑地问:“你需要我去吗?” 见他为难的样子,歆怡当即后悔得想掴自己耳光。她冷冷地回答道:“我不需要。”说完就走,可身后却传来令她想尖叫的叮嘱。 “言多不贤,行乖不贞,闹市中夫人切莫失了身分。” 她猛地转回身,几个大步冲到他面前,眯着双眼盯着他看,仿佛他脸上忽然长出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似的,还神情极为严肃认真地边看边嘀咕。“哎,充鼻都是夫子味,满耳皆为牢骚经,夫君你高寿几何?” “胡言!”叶舒远往后移开,低声训斥道:“如此无礼,你不觉得荒唐吗?” “哪是胡言?何来荒唐?”歆怡因恨他待她刻板冷漠,于是为了气他而故意凑近他,声音不低地反诘道:“跟自己的夫君说话是无礼吗?” 叶舒远避开她眼中的锋芒,警告道:“你的圣贤书都白读了!” 歆怡轻松地说:“不是早告诉过你吗?圣贤书是给圣贤读,妾本俗人,难识圣贤箴语,夫君可否示下,妾当如何与夫君说话?” 看着他们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两个侍卫和秋儿早就忍俊不住,掩口偷笑了,连路边的行人,也都知道这是小夫妻斗嘴,纷感有趣可笑,只有叶舒远进退不得。 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这个在家乡素有“江南辩才”之称的新科进士,竟对眼前的小女人束手无策。再看到旁观者嘻笑,不由恼怒地说:“随你怎么说……” 可他话还没说完,歆怡竟双手一拍,眉开眼笑地说:“夫君这就对了,我不想做圣贤,只想做自己,因此,随我怎么说那才自在嘛。” “你胡搅蛮缠……”话刚说到这儿,一阵喧闹声从不远处的水闸方向传来。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止拌嘴往那里看去,见密密麻麻的船只正从运河的四面八方涌来,阻塞在河中。 “那么多船围在那里干什么?”她忘记了与叶舒远的争执,惊讶地问。身后的伙儿和那两个侍卫也一脸迷惑,路上的行人则匆匆离开。 “快开闸了,那是等待开闸放行的船。”叶舒远说。 “真的吗?我根本看不到闸门,你怎么知道?”歆怡怀疑地问。 “你看前边的石坝上,那两道没入水中的红色门就是闸门,等它们被升高时,闸门就开了。” 有了他的指点,歆怡果真看到那道红色闸门,但困惑更深。“我看到了,可是好好的河流,干嘛要关闸呢?” “修筑运河不仅为了引水行船,也为防洪排涝。这闸门起的就是调节水位、分流导水,保证舟船、特别是大漕船和商船通航的作用,因此开关水闸是件大事。” 听他说得清楚,歆怡忽略了先前的不愉快,佩服地说:“你真行,还有什么是你不懂的吗?” 叶舒远皱眉看着她,这个女人永远不知该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何隐藏情感。当她恨一个人时,她会立刻用最恶dú的语言将那份恨意展现出来;当她称赞一个人时,会用最不吝啬的语言把她的仰慕和赞美传递出来;同样的,当她想激怒一个人时,她会用连圣人都无法忍受的语言去尽情表现……那么,如果她爱一个人呢? 这个问题突兀地冒出来,将他的心搅得如同浆糊一般混浊黏稠。 爱?想到她的脾气和她不饶人的嘴,他沉闷地想,被她爱上的人会是天上的神仙,或是地府里的厉鬼,但他绝不会是那个人。 “到底有没有你不懂的嘛?” 她再一次问他,将他无边无际的思绪拉回,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多了,不由得懊恼地说:“有,还有许多许多。” “是什么?”她好奇地追问。 “你不需要知道。”他冷漠地回答,内心却在炽热地吼叫:是你,我不懂的就是你!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 对他冷漠的回答,歆怡所有的赞美都变成了不屑,她狠狠地盯了他一眼,低声说:“你真是个不近人情的怪物!” 说完,她转身带着丫鬟和侍卫往市集方向走了。 叶舒远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堤岸上,才默默转身。 我到底是怎么了?干嘛要刺激她? 看着闸门前拥挤的船只和人群,他想着歆怡离去前那受伤的眼神。她是那么真诚地赞美他,可他却毫不留情地泼了她一盆冷水。 难道我真是“不近人情的怪物”?难道与她相处多日,连我自己也变得像她一样嘴巴不饶人了吗?他暗自反省。 不想独自回船上去,也不想去市集追赶生气离开的歆怡,他在那块凸起的石头上坐下,反正他们回来时一定得走这条路。 就如同这几天一样,只要一静下来,他的脑子里就全是歆怡的身影,就连《鲁班经》也难将他的注意力完全吸住,他越来越弄不清自己对她的感情。 他讨厌她毫无修饰的言语和鲁莽的行为,特别是当她口不择言地咒骂、信口开河地乱说时,他好几次都有想揍她一顿的冲动,而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暴躁情绪。 可有时,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很喜欢她。他喜欢她所带来的轻松感,喜欢听她无忧无虑的笑声,喜欢看着她快乐的身影在眼前走来走去,喜欢夜里她躺在自己身边熟睡时,那乖巧、柔顺又极富诱惑力的身体…… 她完全不是他所欣赏的那种谈吐得当、温柔纤细、沉默寡言的女人,也与他生活中接触过的表面上贤德淑雅,实际上善耍心机的女人不同。她绝对不是温驯的女人,但也不是虚荣骄纵的官家小姐。在她身上,找不到一丝虚假,但毛病却不少。她聪慧中有狡黠、天真中有世故、善良中有无情、文雅中有粗俗……总之,她是一个矛盾的女人,在她身上,融合了他最喜欢的,和最不喜欢的xìng格特点,因此,面对她,他越来越感到困惑和迷惘。 回家的路在缩短,可她的言语没有丝毫改进。想到她与叶府家规格格不入的言行,他的背脊就阵阵发凉。娶了这样一位身分显贵、却个xìng不合的妻子,他既不可能休掉,也难以与她“举案齐眉”,那么,他究竟该拿她怎么办呢? 远处传来一声号角声,他抛开愁绪,定睛望去,原来是开闸了。 铁闸开处,河水奔涌,江面上帆摇橹击,千帆竞逐;水激浪翻,百舸争先。舟人们拚命撑船倾轧,岸边等候的人们纷纷跑回船上,呼唤声、碰撞声响成一片。 面对此景,他惊讶地站起身来,引颈眺望。 虽然来往大运河数次,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开闸时的混乱场面,不由暗自庆幸歆怡已经离开,否则说不定又会给他惹来什么麻烦。 “唉,‘一争两丑,一让两有。’都为过闸,何须争一时之先?”他看着闸门前乱纷纷的景象自言自语,目光缓缓望向陆地上奔往码头的人群。 忽然,他感到一阵恐慌,因为他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歆怡?他在心中哀叹:天哪,难道这就是她要的“自在”吗? 他拔腿往那里走去,决心不能让她太“自在”! 码头上的人大多已上了船,只有一些小贩或玩耍的孩子围在那里看热闹。 挤过人群,他看到歆怡正站在码头边,身边只有秋儿,却没见那两个侍卫。 该死,她准是用了什么鬼招甩掉侍卫,特意跑来看热闹!他yīn郁地想,迅速赶到了她们身边。 “你俩到底在这里干什么?!”他压抑着怒气,对正伸长脖子往前方闸门处望的歆怡主仆二人说。 听到他的声音,好多人都回过头来,歆怡更是兴奋的喊道:“嗨,叶舒远,你也来了?” 看到她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怒气,叶舒远更加生气,正想将她带走,忽然听见旁边有人大喊。“挤什么?” 随即,便见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掉进河里。 “啊,那孩子落水了!”随着那孩子落水的声音和一阵惊呼声,叶舒远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他身边的歆怡已惊呼着,然后“扑通”一声跳下河去了。 “老天……”秋儿惊恐地跪趴在码头边,对着河水大喊。“主子!” 叶舒远一时也傻了眼,错愕且无法置信地看着歆怡正在河里两手乱舞地游着。他震惊的同时,一股怒火由心底窜起。 “她简直是疯了!”他瞪着河里的歆怡说。 秋儿抬头,看到他满脸怒气时,急忙解释道:“主子是为了救那个孩子啊。” 叶舒远指了指河中道:“救什么孩子?她那是在救人吗?” 河里,歆怡正在翻涌的水花中时沉时浮,而那个距离她不远的孩子则在水里摆动双臂划着水,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俩,快游过来!”叶舒远大声对河里的两个人说。 孩子慢慢地游过来,但涌动的潮水让臂力不足的他无法靠近,而歆怡只是在水里挣扎,模糊不清地喊着什么。 “歆怡,快过来,你怎么了?”他急忙大喊。 “我……咳咳,我……”她呛咳着,头再次没入水中。 “额驸,主子不谙水xìng啊!”秋儿焦虑地大喊。 “不谙水xìng?!”叶舒远眉头猛挑。“不谙水xìng她还往水里跳?!” 气恼中,他匆忙脱下鞋,再将身上的长衫解下递给秋儿。“等会儿给她穿!” 从未见过额驸如此慌乱的秋儿,惊讶地看着他跳下河水后,抱着他的衣服低声道:“不就是为了救人吗?” 水中的歆怡此刻已是精疲力竭,身子仿佛有千斤重,灌入口中的河水快把她的肚子撑破了,她感觉到自己正在往下沉,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力量挣出水面。 死了,今天我死定了!她心里绝望地想。 没想到忽然间,一直往下沉的身子被托起,她的头浮出了水面。 在呼吸到空气的同时,她的胸口一阵胀痛,头晕目眩中她猛烈地咳嗽,大口地吐水,身体虚弱地往下滑,救她的人立刻抱着她的腰,将她拉出水面,她本能地倚靠着他,张大嘴巴继续吐出腹中的水,用力地喘气,急于攫取更多的空气…… “伸出手,抓住木桩!” 熟悉的声音令她猛然睁开眼睛,她看到自己已被带到了岸边。 “叶……叶舒远?你……你也跳河……”她惊喜地想转过身来看他。 “我不跳河,谁救你?”他固定住她的身子。“爬上那跟木桩。” 她的手被他握着,移到冰冷滑腻的护堤木桩上。可是长满青苔的木桩湿滑,无法着力,她根本就爬不上去。 “那个孩子呢?”她虚弱地问。 “别管他了,先顾好你自己吧。” 她挺直身子大叫。“不行,我就是为了救他才跳下来的。” “救他?”他提醒道。“你会游水吗?” “游水?对啊,我不会……” “不谙水xìng,你就不该来添乱。”叶舒远恼怒地说。 “这怎么会是添乱呢?你……啊!”听他口气不快,她努力转过头来想为自己辩护,却发出了惊喜的欢叫声。“原来这孩子在你这里,他好聪明,拉着你……” 叶舒远再次将她的身子扳回去,没好气地说:“对,他很聪明,因为他知道要保命就得听话。现在,该你了,伸出胳膊往上举。” 歆怡照办,他仰面朝上喊。“秋儿,拉住她的手!” 说完,他双手抱住她的腰部,借助水的浮力将她举了起来。上面的秋儿终于在其他人的帮助下抓住了她,并把她拉了上去。 不久,那孩子也被拉上了岸。 刚缓过气来的歆怡立刻忘了自己的不适,拉住那孩子问:“你没事吧?” 孩子以好奇的眼神看看她,然后挣脱她的手,转身钻入人群的缝隙中去了。 “喂,你怎么跑了?”她急忙大喊。 旁边有人笑道:“姑娘好心,可河边长大的孩子个个习水,就算冷不防掉进河里也无大碍,倒是连累姑娘差点儿送了命。” “他会游水?”歆怡大吃一惊,这才发现围观的人大多看笑话似地看着她。 “他当然会游水,只有你这个傻瓜才会跳下河救他。”叶舒远套上鞋走过来,冷冷地看着她,再对秋儿说:“带她回去,马上把湿衣服换了!” 秋儿欣然从命,拉着她就走,可是歆怡很不满。“我一心只想救人,哪里知道他会游水?你怎可骂我是傻瓜?” “你不仅是傻瓜,还缺心、少大脑!”叶舒远怒气冲冲地边走边说。“穿着这身湿衣服站在那么多男人面前,你不觉得羞耻吗?” 如果歆怡知道,当他上岸后看到一身湿淋淋的她竟不赶紧离开,还站在那里让别人盯着她身上看时的愤怒心情,那她现在绝对不敢顶撞他。 可惜,她不知道。 听到他的指责,她才瞧了瞧自己,当即为自己狼狈的样子羞窘万分。 她一上岸时,秋儿就将叶舒远的长衫披在她身上了,可她没想到那件衣服很快就被她身上的湿衣浸湿了,根本起不了“遮丑”的作用。 没发现这个事实前,她尚可坦然自处,可一发现自己正仪态不整地被许多男人端详时,她再难保持平静。她的肌肤,甚至她的骨头都在那些异样目光中发出烧灼般的剌痛感,他的指责也变得如同撒在伤口上的盐,让她的心疼痛不已。 她憎恨那些男人不怀好意的目光,憎恨他无情的言语和冷漠的态度。此刻,她需要的是有人替她解围,而不是落井下石! 羞愧与失望纠结在一起,让她变得乖戾。她冷然道:“我为何要羞耻?我可没请你们把眼睛放到我身上来,没有羞耻心的是你们这些臭男人,不是我!” “你不可理喻!”叶舒远愤怒地说着,迈开大步往前走去,将她甩在身后。 见他如此无情,歆怡怒发冲冠,忽然大喝一声。“叶舒远!” 前面的叶舒远一愣,不知她要干嘛,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见她竟将身上那件他的长衫扯下,揉成一团地向他砸来。 “还给你,我不需要遮羞布!” 叶舒远冷冷地看着那团衣物坠落在自己脚下,二话不说,转头离去。 “该死的!你真以为你是圣贤吗?你凭什么对我说长道短?”看着他傲然离去的背影,歆怡的肺部比沉在水中时还要痛,痛得她捉襟喘息。 停靠清口码头不到半日,船队却连番出事。 先是副船主舵手在检修舵盘时意外受伤,幸好主船上带了御医,于是福大人将御医从主船调到副船,去医治伤者。 再来就是去逛市集的格格与额驸竟然双双如同落汤鸡似地回来,并且格格一回来就命令船只立刻启航,额驸则一脸怒气地钻进后舱再也不出来。 见他们这样,真让福大人伤透了脑筋。 然而伤脑筋归伤脑筋,路还是得赶。于是,离开清口后,船队继续往南行。 就从那时起,歆怡和叶舒远没再说过一句话,虽说同在一艘船上,但他们仿佛陌生人般彼此不搭理,叶舒远也不再进主舱,吃饭、睡觉全在后舱内。 歆怡刚开始时因为气愤,还觉得见不到他更好,少了他的说教和冷眼,她可以自在一些。可是才过了两天,她就开始想念有他相伴的日子了。 第五章(1) 傍晚,她坐在舷窗边,面色忧郁地望着掠过河面的水鸟。她的丫鬟和嬷嬷正陪着她说话,为她解闷儿。 “格格脸色这么不好,是哪儿不舒服吗?”康嬷嬷担心地问。 “是的,我全身都不好,到处都不舒服。”她皱着眉头说:“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难怪他会那么讨厌我。” 听到她自怨自艾,康嬷嬷倒乐了。这几天她一直在劝格格对额驸好点儿,还同她说了夫妻合欢、子孙满堂的道理,希望她主动与额驸和好,早得贵子。可格格听过后只是面红耳赤,却什么都没说,还让她担心是不是自己说得不清楚,不过此刻她看着格格的神情,知道懵懂的主子已经在思考了。 “主子,你还在惦记着额驸不吃饭的事吗?”不明内情的秋儿问道。自从她告诉主子额驸将她送去的饭食,全放到舱外拒绝食用后,主子就一直愁眉不展。 歆怡双眼仍望着河面,低沉地说:“是啊,离开清口后,他一直都不理我,连你送去的饭都不吃,他那人怎么那么小心眼呢?” 康嬷嬷劝她道:“格格想开点,额驸过几天就没事了,你也别太烦恼。” “唉,我怎么能不烦呢?”她咬着下唇回过头来问丫鬟。“秋儿,你说,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天我是不是真的做过火了?” 秋儿忙说:“是格格要奴婢说的,那奴婢可得说真心话喔。” “你说就是了。”歆怡瞪了她一眼。“我可没那么不讲理。” “那就恕奴婢直言了。”秋儿大着胆子说:“格格真不该那样对待额驸,以奴婢看至少有三不该。” 听她真的这么说时,歆怡小脸一垮,可想到自己方才的允诺,又忍着心头的不悦说:“那好,你倒说说我有哪三不该?” 秋儿道:“首先,格格不该为了看热闹而把侍卫赶走,如果格格那天出了事,无论是奴婢还是侍卫,就连额驸一家都担待不起;其次,格格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顶撞额驸。得知格格不谙水xìng时,额驸眼都没眨就往河里跳,一心只想救格格,同时也没忘记留件干衣裳给格格遮身子,就冲这贴心劲儿,格格也该对额驸好点;第三,格格不该把额驸给格格遮身子用的衣裳当面摔还给他。救命之恩不报,还当众遭到折辱,就算寻常男子也难以忍受,何况是额驸那样的读书人?所以,以奴婢看,格格该去找额驸当面认错,别让人以为皇家格格连知恩图报都不懂。” “不错,秋儿这丫头说得有理。”康嬷嬷听了也点头道:“我说额驸这次怎会气这么久,原来还有这等曲折事。格格与额驸既成了夫妻,为了往后的日子能平平顺顺,也该学着谦让些。” 丫鬟和rǔ母的话让歆怡心头一震,难道她真的做得那么差? 回想那天发生在清口码头的事,她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表现确实很差。 生死关头,是他救了她,还细心地把衣服脱下来给她,可是她不但没对他表示感谢,反而表现得像个泼fù,难怪他会那么生气。 心里的歉疚感一生,她原来还积存在心的、对叶舒远的怒气和不满便全部都消散了,心里记得的全是他在河水里救她时的情景。 忆起他环在她身上的胳膊,他强壮有力的怀抱所带给她的安全感,让她记忆犹新。成亲这么久,那是他们第一次的“肌肤之亲”。 记得上岸后,看到他在水里快速游动着、帮助男孩上岸时,她对他灵敏矫健的身手和极佳的水xìng是那么震惊、那么地欣喜,又那么地为他感到骄傲和自豪。就连此刻想起,她依然怀有同样的心情。 原来他果真不是那种自己以前认为的、什么都不会的文弱书生! 想起自己曾因他不会骑马、shè箭而羞辱过他,她觉得自己才是个无知的女人。 我错怪他的地方太多,难怪他不想理我。她悲观地想,并决定找个机会去向他道歉,感谢他的救命之恩。皇玛法说过,知错能改才是皇家风范,而且康嬷嬷说的也对,既然嫁给了他,就不该总跟他较劲,要跟他好好过,那样的日子才有意思。 可是,叶舒远似乎不想给她这个认错的机会。 他不仅谢绝了秋儿或康嬷嬷的伺候,甚至连舱门都不出。歆怡连跟他打照面的机会都没有,又要如何向他认错呢?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生活的,也不知道他每天在舱内做什么,她很想去找他,可是就算她是诚心诚意要向他道歉的,却也无法放下身段主动去乞求他的原谅。 于是,他们就这样僵持不下。 几天后,船队行到了长江,这里弯度大、江面宽且水道深,船只航行危险xìng很大,加上今年雨季提前,傍晚骤然来临的狂风暴雨,使得运河河道水急浪涌,行船险象环生。因此船体的摇动更加厉害,船工们都非常紧张。 连日来,歆怡因与叶舒远僵持不下的关系而焦虑失眠,本来就觉得身体很不舒服,今夜船上的颠簸更加让她无法安睡。 由于下雨,空气十分湿闷,不能点灯的船舱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强烈的不适感令她胸闷头晕,她无法待在空气流通不畅的舱内,她决定到甲板上去。 “格格,不能去,外面正下着大雨,淋了雨会生病的。” 当听说她要出去时,康嬷嬷坚决反对。从船出现颠簸开始,她和秋儿就在这里陪伴格格,她俩虽然也感到不舒服,但不像歆怡那么严重。 “我已经生病了,还担心什么?”歆怡站立不稳地抓住固定在船上的案几说。 可康嬷嬷不让她去,在黑暗中扶着她说:“格格不是生病,是晕船,听人说乘船遇到风浪时会很难受,格格快躺下,睡着就没事了。” “可是我睡不着啊。”歆怡在难以忍受的晕眩中退让道:“好吧,不去甲板也行,快打开窗户,我需要呼吸,需要风,而且这里太黑了。” 拗不过她,嬷嬷只好让秋儿打开窗户,船舱内立刻有了微弱的光线。凉风挟带着冷雨迎面袭来,秋儿赶紧找来披风替她穿上。 视窗虽然风雨扑面,却能减轻她胃部的不适,因此她再也不愿离开视窗。 天亮前,河水涨潮,风浪更大更急,一个个漩涡挟带着长江上游滚滚而来的泥沙冲击着船身,这是掌船人的梦魇,也是乘船人的灾难。 船速很慢,但船身剧烈的起伏摇摆丝毫没有减缓,歆怡头晕脑胀,眼前发黑,频频呕吐,觉得自己正被一股无法控制的力量抛入旋转的空中…… “康嬷嬷,怎么办?格格病了,船上的御医偏又去了副船,不如我们去找额驸吧?”秋儿看着她痛苦的样子,焦急地对嬷嬷说。 “不要去。”刚吐过的亩怡虚弱地说:“他又不是御医,找他来有什么用?” 可是康嬷嬷却有不同的看法。“让秋儿去吧,额驸见多识广,又是江南人,一定知道该怎样对付晕船。” “不准!”歆怡严厉地说:“你们是想害死我吗?男人多以貌取人,我好好的时候他都嫌弃我,如今我这个样子让他看见,以后他还会亲近我吗?” 说着,成亲以来一直被冷落的委屈和此刻身体的不适,让她禁不住流下眼泪。 见她如此,两个贴身家仆自然不敢再多说,只是更加小心地照顾着她,暗暗祈祷风雨快停,波浪不兴,让她们的主子一路平安地到苏州。 天明后,风雨未停,但水浪稍小,可是趴在视窗的歆怡头晕恶心的症状毫无缓解,频繁的呕吐让她全身无力,直冒冷汗。 看着一向活泼健康的漂亮格格,一夜之间被折磨得不似人形,康嬷嬷和秋儿都很心痛,最让她们担心的是格格整日汤水不进。 “格格,你吃点东西吧,也许吃了能止住呕吐。”秋儿恳求道。 陷入极度痛苦中的歆怡没有回答,只是举起苍白的手摇了摇。 晌午过后,看着越来越虚弱的她,康嬷嬷和秋儿担心极了,既然不能找额驸,那他们就找船上的主事,请他们联络福大人,把副船上的御医送来。 这样做既不违背格格的意愿,也能救格格。 可惜,他们得到的答复是,这个计划无法实施。 秋儿不信,坚持要试试。 当侍卫长陪她冒雨来到甲板上时,她知道他们没有骗她。风雨在船的四周形成一道厚厚的雨幕,站在船舷往外看,只能看出方圆不足十丈的模糊景色,远处则是混沌一片,根本没有大船的影子。 沮丧的秋儿伏在船舷上大哭,侍卫长虽同情,却也只能爱莫能助地望着她。 走出舱门的叶舒远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雨中哭泣的丫鬟和悲戚的侍卫长。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一听到他的声音,秋儿立刻收住哭声,也忘了格格的叮嘱,跪在湿漉漉的甲板上对他说:“额驸,快去看看格格吧,格格病了!” “病了?什么病?”乍听歆怡病了,他大吃一惊。 “晕船。我和康嬷嬷想找御医,可是找不到福大人的船。”秋儿又哭了。 叶舒远对她说:“别跪了,起来吧!福大人的船说不定在前头了。”说着,他抬脚往主舱走去。 走进了几日没来的舱房,他震惊不已。华丽舒适的舱房一片狼藉,敞开的窗户任由肆虐的风雨穿过,近窗的地板湿漉漉一大片,正在擦拭水渍的康嬷嬷似乎已精疲力竭,而他的视线在看到伏在舷窗上的娇小身影时愣住了。 “歆怡?”他大步走过去扶起她,她的苍白和憔悴让他的心似被锐器划过。 “额驸来了?”康嬷嬷迎过来告诉他。“格格晕船,从昨夜起就滴水未进。” 第五章(2) “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他沉着脸问。 “格格不让……”紧跟着他进来的秋儿回答。 他没再说话,将她抱离窗口。 昏睡中的歆怡被吵醒,意识模糊地睁开眼。“让我在这里……我要吐……” 话没说完,嘴里就发出令人惊心的呕吐声,康嬷嬷立刻将手中的瓷盆放到她口边,一阵呕吐后,她更加虚弱。 “你……走,我不要你嫌弃……”当认出抱着她的人是谁时,她立刻推拒他,可是她此刻的力气如同婴儿一般。见他不放开她,还把她抱到床榻上时,她瞪着她的奴婢们。“我……你们……不忠……” “奴婢只想找御医,万万不敢对格格不忠!额驸是听了奴婢与侍卫长的对话,才得知此事的!”秋儿急忙跪在榻前,可她闭上了眼,只有一行清泪滑下。 “格格……”这次呼唤她的不仅是秋儿,连康嬷嬷也跪下了,但她仍不睁眼。 见她不肯睁眼,两个奴婢也不敢起身,叶舒远轻声说:“你不要怪他们,我本来今天就要过来的。” 歆怡知道他在说谎,目的是为了让她原谅奴婢们。让他看见她最狼狈丑陋的模样已让她羞愤不已,再想到他之所以现在这时候来看她,不过是因为刚好听说她生病了,碍于礼数不得不来,她心里难过不已,身体的不适也更加严重,因此她紧闭双眼不想理他。 “我虽不是御医,知道该如何治疗晕船症。”不在乎她冷漠的态度,叶舒远解开她身上挡雨的毛毡披风,对秋儿说:“我需要干净的水,你快去取来。”又对康嬷嬷说:“她的衣裳湿了,去找件柔软吸水的干净衣裳来。” 两个跪在地上的奴婢,只得起身各自去执行命令。 歆怡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叶舒远的声音从她耳边飘过,却没进她的耳朵里。此刻,没有风吹雨淋,她更加感到胸闷和头晕恶心,总觉得有东西在腹中翻腾,她咬牙忍着,绝不愿当着他的面呕吐。 可是,天不从人愿,一个不算小的颠簸让她没法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 “呕”地一声,她挺身坐起,头一歪就止了出来。 坐在床榻边的叶舒远没来得及找溺盆,结果用自己的衣襟接了她的呕吐物。 这可怕的一幕刺伤了歆怡高傲的自尊,她羞愧地想,如果有丝毫力气,她宁愿从这船上跳下河去,也不愿看到他同情怜悯的目光。 然而,她无力跳河,而是虚弱地昏睡过去了。 拿着瓷盆赶来的康嬷嬷见额驸一脸怔愣地看着衣襟上的秽物,以为他生气了,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为他擦拭,再去取来他的衣服,一再赔罪地要他换下。 但令康嬷嬷吃惊的是,叶舒远并未生气离开,反而在秋儿取水回来时,要他俩去休息。“窗户就由它开着,你俩去休息,这里有我。”他说。 “可是格格得擦脸、更衣……”康嬷嬷小心地提醒。 “我知道,你们放心去吧,否则你俩要是病了,谁来照顾你们呢?” 两个奴婢见他如此,自然不敢坚持,一前一后离开了舱房。 叶舒远等他们离开后,才换下自己的衣服,然后用秋儿取来的水为歆怡擦拭脸和四肢,再为她换上康嬷嬷找出的轻便衣裳。 视线接触到她美丽的同体时,他的心跳速度加快,虽然他竭力保持镇静,但是替她更衣的双手仍不自觉地战栗着。而她虚弱苍白的模样,也让他的心里生出了一种无法说清的怜惜之情。 轻轻用凉水擦着她的额头,看着她毫无血色的面容、干裂的嘴唇和失去光泽的秀发,他非常后悔自己这几天对她不理不睬,责怪自己心胸狭隘,只因那点男xìng尊严受损,就忘记了对她的责任,如果他一直在她身边,就会在她晕船症状一出现时照顾她,那她也就不会受这么多的苦。 想到昨夜的惊涛骇浪中,她正承受着巨大痛苦时,自己却蒙头安睡,他的自责更深了。怀着赎罪的心情,他发誓要好妤照顾她,不让她再承受痛苦。 在他用凉水擦拭她的额头时,歆怡醒了,羞涩又惊讶地发现他正在接替自己的奴婢侍候着她,这让她很难堪。可是虚弱的她无力拒绝他的照顾,而他的怀抱远比床榻和窗栏舒服许多,他的双臂为她筑起了平静安全的港湾,因此她不再抗议他将她抱在怀里,也不再反对把头安置在他的臂弯中。 担忧格格的康嬷嬷和秋儿没有睡太久就来了。 看到额驸盘腿坐在床榻上,将换过衣服的格格保护地抱在怀里,以避免她在船体摇摆中受到太大震dàng时,两个奴婢都很欣慰。 秋儿为叶舒远取来饼子和凉水,那是船上因暴风雨不能起火做饭时吃的粗食。 吃完饭后,天渐渐黑了,舱内只有窗外透进的淡淡夜光。 歆怡神志模糊,她早就空了的胃部已吐不出任何东西来,可仍翻搅得令她不时发出难以抑制的干呕,每一次呕吐后,她更加虚弱。 她不喜欢以既邋还又丑陋的模样面对他,很想振作起来,可是却全身发软,根本无法做到,不由沮丧地想:他最在意女人的外在形象,可她现在丑得像鬼一样,还吐在他身上,他怎么能够不嫌弃她、不训斥她,还把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在怀里呢? 难道是因为他可怜我?同情我?她迷惘地想。 是的,一定是这个原因。想起当他吃晚饭时,将一小块饼子放在她嘴边,鼓励她吃下去时的眼神,她更加肯定就是这个原因。 这个原因虽然令人失望,但知道他是个好心人,她仍感到极大的安慰。 随着夜色加深,光线越来越暗,她不能再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但那怜悯的目光一直环绕着她,而他身上清爽的气味也安抚着她,她翻腾的胃部似乎平静了,她紧绷的身躯也逐渐放松,神志渐渐模糊…… 感谢老天,她终于睡着了! 感觉到她睡着后,叶舒远高兴地想。对晕船的人来说,睡眠非常重要,因为它可以缓解晕眩感,进而减少呕吐。 “额驸,格格睡着了,你也躺下睡会儿吧?”附近传来康嬷嬷的声音。从歆怡的呼吸声知道她睡着了,老嬷嬷也很高兴。 “我会的。”叶舒远小声回答。“你和秋儿都去睡吧,天明再来。” “奴婢们就在门口守着,以防格格夜里呕吐。” 秋儿也不放心离开地说:“康嬷嬷,我留下伺候着,你去歇息吧。” 叶舒远道:“不用,你俩都去歇息。这里有我,不会有事的。” 康嬷嬷有点犹豫,但想想这正是额驸和格格彼此增进感情的机会,便转身对秋儿说:“既然额驸都说了,那我们走吧,天亮再来。” 离开前,康嬷嬷先替他拉开被子,搭在他们身上,说:“雨夜天凉,格格体质正弱,额驸也别受寒了。” 叶舒远暗自惊讶这个上了岁数的老嬷嬷竟有如此好的眼力,这么黑的地方,她居然能将被子准确地盖在他们身上。 可他哪里知道,一辈子都在侍候主子上床下床、跑进跑出的老嬷嬷靠的不是眼力,而是一种感觉,一种习惯。 两个奴婢离开后,叶舒远试着躺下,却发现他若躺下的话,就很难保证歆怡在船身摇摆时的平衡,因此他决定还是坐着。 将歆怡身上的被子盖好,摸摸她冰凉的额头,仍有不少冷汗,他调整好她的姿势,靠着身后的舱板,闭上了眼。 今夜的风雨似乎没有昨夜大,因为得知格格的不适,船行的速度也慢了些,因此船没有那么颠簸。可是在黎明前,因为涨潮的关系,船体再次起伏摇摆。他用双臂紧紧托着她,固定住她的身体,减少她的晃动。 也许是因为太过虚弱,她需要睡眠;也许叶舒远的保护确实得到了作用,也或许是昨夜到今晚的折腾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而她的腹中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吐,反正自从有了叶舒远的照顾后,她沉沉入睡,剧烈的船体起伏和摇晃只是令她发出了几声无意识的申吟,但并未真的吵醒她。 天亮了,风雨减弱。 当康嬷嬷和秋儿前来侍候主子起床时,看到额驸仍如昨夜那样坐在榻上,怀里抱着沉睡的格格,不由得惊讶与感动。 “额驸一夜没睡吗?”请过安后,康嬷嬷关切地问。 叶舒远轻声说:“靠着舱板睡了会儿。”再看看怀里的歆怡。“她睡得不太安稳,倒是后半夜没再怎么吐了。” “那就好。”康嬷嬷欣慰地说:“亏得有额驸,否则格格可要受大罪了。” 见秋儿要给格格洗脸时,他制止道:“别弄醒她,让她多睡会儿。” 就这样,虽然外面风雨不停,浪潮汹涌,但在叶舒远的怀里,歆怡睡了长长的一觉,等她醒来时,已是午后。 翌日,船终于缓缓地通过了危险河段,在风雨中继续往目的地前行。 虽不再有骇人的大风大浪,但船身的晃动依然让歆怡浑身冒冷汗。受够折磨的她,现在把叶舒远当成了护身符紧紧抓在手中,片刻都不愿放开。 下了多日的雨总算停了,笼罩四周的雾气散去,河面上的能见度大为提升。福大人的船和其他护卫船也都出现在视线中。 得知格格晕船后,福大人深感焦虑,立刻命船队在浅水区抛锚,亲自带着御医过来看望。确定格格已无大碍后,方留下御医回船。 御医给她服用“清心丹”减轻晕船症状,但她最信得过的还是叶舒远的怀抱。 叶舒远万万没想到,一段险恶的水路和一场严重的晕船症,不仅改变了她的个xìng,也改变了他对她的感情。 见船行情况渐趋正常,又有御医给的yào,他以为她不再需要他,但他很快就发现事实不是这样。虽然她什么都不说,但白天,当他在舱内看书时,她总会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就连疲惫地打盹了也不愿离开;夜里,在黑暗中,她会依偎着他,一如晕船严重时那样紧紧地抓着他,低声说:“抱着我,船摇晃,我会害怕……” 而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心里总会生出一股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柔情。 现在的她文静安祥、温顺驯服,柔弱得让人怜爱,苍白得教人心疼。面对这样的她,他对他们绝望的婚姻又有了新的希望。 “格格,今天天晴,到甲板上走走好吗?” 船过镇江后,运河水路宽敞,水势平稳,最难得的是天气放晴了。康嬷嬷心疼连日足不出舱的格格,要她出来晒晒太阳。 可坐在舷窗边的歆怡摇手拒绝。“不啦,我怕跌倒。” 因体力尚未恢复,就算风平浪静,她仍不敢走在甲板上,因为此刻任何一点摇晃都会令她晕眩和冒冷汗。 叶舒远出现在她身边,对她伸出手。“跟我来,你太苍白了,太阳会让你红润起来,我不会让你跌倒的。” 歆怡看着已经十分熟悉的笑容,忍不住内心的热潮翻涌。这几天来,她不仅熟悉了他的笑容,也熟悉了他的怀抱、他的照顾和他的安抚,她从来不知道,被他小心呵护着会是这般甜蜜。 她越来越喜欢看到他的微笑,越来越依赖他。因此,当看到他伸出的手时,她立即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间。 对她的信任,叶舒远很开心,更加小心翼翼地带着她走出舱房。 看着他们相携走上甲板,秋儿感慨地对康嬷嬷说:“额驸对格格真好。” “是啊,这是格格的福气,但愿他们能长长久久。”康嬷嬷欣慰地说,但额头忧虑的纹路依然深刻。 自这次后,陪歆怡到甲板上去的人不再是秋儿,而是叶舒远。 这天,他们漫步在甲板上,停在船首欣赏着四周的景色,叶舒远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身边的美人身上。与树木山水相比,她的美丽更为动人。 河风迎面吹来,舞动着她的衣裙,吹散了发簪没能束缚住的几缕青丝。附近的岸堤、绿树和一幢幢掩映在绿树之中的青砖翠瓦的小楼,倒映在她明亮的瞳眸中。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看她,喜欢看到她脸上那种充满依赖和信任的表情。尤其当她碰触他,或用那种探索中带着敬仰的目光看着他时,这种情感更为强烈。对一个曾让他厌恶的人产生这样的情感,他实在觉得惊讶。 歆怡知道他在看她,但她并不在意,她被眼前的景色吸引。远方天水jiāo接处茫茫苍苍、一望无际,近处的河面上,无数船只往来如梭,船尾拖出的长长白浪仿佛是河面上盛开的雪莲花,然而,当她的视线由那一道道白浪移到船舷下翻腾奔涌的浪花时,刚好船只转过一个弯道,骤然产生的弧度让她身形不稳,趔趄了一下。 一直注意着她的叶舒远立刻将她稳稳地扶住提醒道:“放轻松,不要看船下,看远处。” 她双眉紧蹙,抓着他的手指用力得发白,但仍依他所言,扬起头来远眺,不一会儿,那种yù呕的感觉略微减轻,她回头对他微笑。“谢谢你,我好多了。” 她柔柔的笑容令他的心也为之颤栗。他知道,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已经对她动了真感情。 “你不必谢我。”他克制地说,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不,我要感谢你,还要向你道歉。”她望着他,并没有抽回被紧握着的手。“离开清口的第二天我就想对你说,可是……”她别开眼,看着船舷外的水面,长长的睫毛颤抖。“现在才说已经太迟了。” 迟了?!他的心一沉,握着她的手收紧。“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你对我的好太多,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言语可以表达那么多的感谢和歉意。也许,你可以不要再对我好,那样我就能慢慢报答你。” “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报答我。”叶舒远冲动地说。她的话出乎他的意料,却又让他那么地快乐,如果此刻他们是在舱内独处,他一定会紧紧抱住她,用他此刻最想用的热烈方式告诉她,他会一辈子对她好! 而他的话同样让歆怡双眼一亮,可随即想到他待她如此不过是出于同情,她的眼神转为黯淡,平静地说:“我会报答你。” 她眼里倏闪即灭的光彩并没逃过叶舒远的眼睛,他不理解其涵义,心想,也许是她身体不舒服的自然反应,便握起她的手开心地说:“虽然今天的太阳还没把你晒健康,但是你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她确实累了,然而,这样的累并非来自rou体,而是心灵。 她多想告诉他,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他早已深深拨动了她的心。只要睁开眼睛,她就渴望看见他,只要伸出手,她就渴望触摸到他。有他在,她就快乐,就觉得安全;看不见他,她就失落,就空虚。 从来没有哪个男人像他这样亲密地照顾过她,也从来没有任何男人得到过她这样全心的信任和爱。然而,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发展也深深困扰着她,尤其当意识到自己对他的依赖感越来越强烈时,她更加不知所措。 “不,我不能认真,他对我的好只是假像。”躺在床榻上,她对自己说:“我对他的迷恋和依赖,等我身体恢复后就会消失,我们的关系又会回到以前那样的平淡。现在他对我好,是因为可怜我,等我恢复元气后,他又会像以前那样管束我,对我说教,对我发火,因为他是那样的讨厌我。” 他讨厌她! 过去,这个认知只带给她小小的失望,从未真正困扰过她。可现在,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会如刀剜似的痛。 情感的苏醒犹如冰雪融化似地在她心里缓慢地发生着,初萌芽的感情在此刻更显得脆弱和娇嫩。 她以崭新的目光看待这个导致她情感大震dàng的男人,在困惑与迷惘中剖析着自己的改变,在自怜与自怨中谨慎地品尝着快乐和痛苦,在期待与彷徨中感受着一份需要与爱的发生。 快到苏州的一个晚上,当叶舒远躺在她身边时,她自然而然地偎向他,在他的怀里寻找平衡感与安全感,而他也习以为常地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我想,我们是天下最奇特的夫妻。”她在他怀里轻声说。 “因为我抱着你睡觉吗?” “是的。”她不否认,心里却在想:也因为我们还不算真正的夫妻。 他低声笑了。“圣贤说:‘床上夫妻,床下君子’,我们正是这样。” 听到他越来越开朗的笑声,歆怡感到一丝甜甜的苦味:床上的夫妻是这样吗? 而拥抱着她的叶舒远也在想这句自己引用的圣贤语,并深知床下君子好做,床上夫妻则不一定好当。因此尽管喜欢她,并受到她美丽身体的诱惑,但他仍未准备好与她圆房。他希望当他与她成为真正的夫妻时,两人心中都不再对这门婚事或对对方有怨怼之气,他希望他们的付出是身心最完美的结合。 第六章(1) 数日后,船队进入樯桅密集、帆篷连缀的枫桥码头,当沿岸的古墩、古庙、古塔、古桥和店铺密集的长街出现在视线内时,船上的人们都忙着做下船前的准备。 梳洗一番,换了符合新娘身分的鲜艳新衣的歆怡,独自站在舱内的舷窗边,眺望着远处的帆船,心里惴惴不安。 她不知道她未来的家会是什么样子,不知道公公婆婆是否会喜欢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否适应江南的生活。 “格格,那里就是苏州城吧?”正在帮康嬷嬷收拾东西,准备下船的秋儿问。 “应该是吧,它看起来很热闹。”歆怡没有回头,随口答着。 “不,那里还不是苏州城。”从舱外进来的叶舒远纠正她们。 “真的吗?”秋儿惊讶地问:“那苏州城还有多远呢?” “十里左右。” “哦,还有那么远呀。”秋儿吐吐舌头,抱着一包东西出舱去。 叶舒远走到歆怡身边,仔细端详着她,虽然她瘦了许多,面色也仍然苍白,但精神看起来不错,已没那么虚弱,看起来既端庄又美丽。 “怎么样,准备好要见公婆了吗?” 他说话的语气状似轻松,可歆怡却听出了一丝紧绷。 她诧异地扬起头看他,发现他脸上的笑容十分僵硬,眼底也出现了多日不见的yīn郁和冷漠,不由暗自纳闷:游子回乡不是都很高兴吗?何况他这次是双喜临门,既娶妻又中了进士,可他为何看起来如此郁郁寡欢呢?难道是因为我? 这个念头令她原本就慌乱的心更加不安。 她迟疑地回答:“是的,我想是的。”又问道:“你呢?已经准备好要把我带进你的家门了吗?也许我真是你捡回来的乞儿。” 她靠他那么近,当她扬起脸时,她身上那股他早已熟悉的体香扑鼻而来,刺激着他的感官。太阳金灿灿的光芒在河面上闪烁着,也反shè在她的眼眸深处,使她本就明亮的黑瞳显得更加迷人和美丽,也将她脸上的不确定和忧虑表露无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他立刻意识到她的不安有多么深刻,于是拉着她的肩,把她拖进怀里,亲吻她的额头,说:“我迫不及待要把你带进我的家门。不管你是皇家格格,还是街头乞儿,都是我的妻。” “你是说真的吗?”她靠在他怀里,享受着与他这份独特的亲密,这样的亲匿动作他过去只在夜里才做,可现在是阳光明媚的白天,因此她有种新奇的感觉,觉得自己真是他的妻子了。 “什么真的?带你进家门?还是当你是妻?”他逗问她。 她娇羞地回答:“都有。” “那我的回答是,都是。”他回答她的同时,双手爱抚着她的背,让她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情与冲动。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忽然转过头,在他的嘴上亲了一下,然后就羞愧地伏在他的肩上,不敢看他。 他先是一僵,随后放开她的手。 在她以为他会生气地斥责她疯狂的、毫不矜持的举动时,他的双手捧起了她滚烫的脸,她赶紧把眼睛闭上,害怕看到他严厉的表情。 “张开眼睛。”他轻声说。 “我知道你会觉得我不知羞耻,可我不是故意的。”她依然闭着眼睛忏悔。 “不是故意的?那是无心的?”他问,声音听不出是气愤还是调戏。 歆怡更加羞愧,一抹害羞的微笑浮现在她红通通的脸上。“我……我只是一时情不自禁……”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她嘴唇上温柔地抚摸,她的声音断了。 “天啊!我真爱你脸红的模样。”他充满激情地说:“张开眼睛,我要知道当你害羞时,眼里是什么样的神采。” 他温柔的命令让她无从抗拒,她温驯地张开了眼睛,与他专注的目光相接,所有的意识立刻迷失在他的眼眸深处。 “正如我所想的,当你温驯时,这是双多么漂亮的眼睛啊!你让我也情不自禁了。”他喃喃地说着,温柔地将唇压在她的眼睛上,随后又覆在了她的唇上。 歆怡惊喜地屏住呼吸,享受着那份令人昏厥的潮湿与柔软。可是当他忽然张开嘴,在她的唇上诱惑地移动,辗转吸吮她时,她立刻晕眩起来,仿佛陷入了狂喜的漩涡中,排山倒海的浪涛将她淹没,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呼吸。 为了呼吸,她本能地扭头,离开他灼热的嘴,趴在他肩上喘息。 等气息稍微平定了点后,她发现,叶舒远也正低垂着头,趴在她肩上做着同样的事。而且他的呼吸更加急切短促,而他有力的心跳,激烈得仿佛要将两个人紧靠在一起的胸腔打穿。 “你没事吧?”她侧过脸看他。 他抬起头来迎视她的目光,呼吸仍不太平稳,但笑容如同灿烂的阳光般,温暖着她的心房。“我没事,我很好。” “真的吗?”歆怡担忧地看着他。“可是你的脸好红,你的呼吸好急促,你的心跳好快,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 他笑着放开抱着她的手,说:“因为我从来没这样过。如果你说得没错,那么你也病了,我俩都病了,不过只要我们多亲几次,这个病一定能治好。” “还要亲吗?”歆怡惊讶又向往地看看他,再看着他的嘴,那湿润柔软的触觉立刻将她的心弄得痒痒的。 “要,你愿意吗?”他靠近她,眼睛熠熠生辉。 “愿意,我很愿意。”歆怡向他迎过去 “嘿,你这人真不讲理,不是让你等着了吗?”远方忽然响起秋儿的声音。 “姑娘太慢,在下等不了!” 秋儿和一个男子争吵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们兴致勃勃的尝试,神情投入的两人这才发现原来船已经停了。 歆怡不雅地发出一声叹息。 同样感到沮丧的叶舒远轻拉她的手。“别叹气,我们有的是时间。” 可现在他们是一点时间都没有,因为舱门一开,一个身穿簇新短褂,头戴黑缎瓜皮小帽的精干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冲着他们双手合抱揖一大礼,高声道:“恭迎大少爷、大少夫人回府!” 叶舒远惊喜地看着他。“吓,你动作挺快的!”又回头对歆怡介绍道:“他是我的书僮芒子,先回乡报信的。” 这时,码头上锣鼓声、鞭pào声响彻云霄,他们没办法再说话。歆怡看见芒子手脚俐落地为叶舒远换上一件黑色绣花长衫,随后他们出了船舱,一群已等在船头的人立刻将叶舒远拉走,几个女人迎上歆怡,但秋儿和康嬷嬷未离开她左右。 在烟雾弥漫、人头攒动的岸边,她看到福大人等官员已在等候。 与上次登上陆地一样,她觉得头重脚轻,幸好有丫鬟、嬷嬷的扶持,她才能稳当地踏上码头的青石台阶。 上了台阶,震耳yù聋的鞭pào声换成了嘹亮婉转的唢呐声,码头的繁华和叶府迎亲的盛大场面让歆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码头到车道的二十来丈长、五丈阔的青石路面,全部铺设了红色毛毯,石柱木栏也用红绸布包裹着,上头挂着喜庆绣球。 大道边,一个临时搭建的凉亭极为醒目,路旁悬挂的彩饰、灯笼、喜幛等一眼望不到尽头,凉亭前,一排早已排放好的车马软轿垂缨悬珞、令人眼花撩乱。最显眼的是两乘迎亲轿,前一乘上写着个“雅”字,后一乘写了个“花”字。 两乘轿子都装饰了红缎花轿衣、金顶、飞檐、流苏。轿面还缀了许多薄金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显得十分的富丽堂皇。 这时,她看到叶舒远被推进了“雅轿”,而她随后也被送进了“花轿”。 康嬷嬷、秋儿和福大人等送亲大臣各自上了专设的软轿。 起轿后,一曲喜庆欢快的《全家乐》被百人唢呐队吹得震天价响。 轿子小巧玲珑,舒适坚固,也许是为了让沿途好热闹的乡邻们看个仔细,也或许是当地的风俗,两乘小轿都没设窗帘,但轿门前垂了一块精美的绣花帘子。 歆怡坐在轿内往外望去,只见京杭运河蜿蜒于前,无数帆船溯流而去,景色十分动人。而附近那古色古香的粉墙翠瓦与清澈碧绿的云天河水相映成趣,静谧的池塘与翠绿的茶林沉默守望,繁华的街道与古朴的小桥错落相jiāo,所有的一切组成了一幅绝妙的水乡风景画。 看着这些奇特的景色,她不由得想:这就是人们赞不绝口的江南风光了吧? 喜乐吹得响,轿夫跑得欢。十余里的路,不到两个时辰就走完了。坐在轿子里的歆怡开始时还看得有趣,后来,在摇摇摆摆的行进中竟靠着软椅睡着了。 当轿子停止摇摆时,她被福大人唤醒。 “福公公,怎么了?”她迷迷糊糊地看着轿门前笑成一朵花的胖脸问。 福大人乐呵呵地说:“叶府到了,奴才这就进府宣旨去。按惯例,宣旨后奴才就得离去,不过,返京前,奴才会再来看过格格。” “喔,你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吗?”歆怡完全醒了。 “是啊,奴才是宫里的人,留在外面也不习惯。”福大人看看前头,匆忙说。“奴才先进去了,格格且与额驸稍候片刻。” 说完,那张快乐的笑脸消失在轿帘后。 她看着飘动的轿帘,心头空dàngdàng的,刚想下轿,却听轿外传来康嬷嬷的声音。 “坐着别动,我的小祖宗!” 她从轿窗探出头去,看到窗外扶轿的嬷嬷和秋儿,不由惊喜地问:“你们不是坐轿子吗?怎么跟着我的轿子呢?” 秋儿笑道:“轿子才进城,我们就过来了,可惜格格没见着城门处的热闹。” 第六章(2) “什么热闹?” “别多话,主子现在哪有工夫看热闹?”康嬷嬷训斥秋儿,阻止了歆怡好奇的提问,对她小声说:“主子,咱已进了叶府中庭,等叶府当家的听完福大人宣旨,谢了恩后,咱就得进去了,主子可得提振起精神,别让你公婆小瞧了去。” 嬷嬷的话让歆怡一惊,忙往四周看,轿子果真停在一个大院子里,围在轿子边的人仍然不少,但都是叶府迎亲的人,轿子后面拉嫁妆的马车正在卸货。 “康嬷嬷,咱娘家的那些人呢?”她好奇地四处张望,看不到从京城来的熟悉面孔。 “小祖宗,娘家人送亲只入大门,不入内宅。”康嬷嬷低声回应。 忽然,一声马嘶从轿后传来,他们探头往后看,见在一片惊恐的叫喊声中,一匹披红挂彩的俊美白马挣脱了缰绳,往前面奔来。 “我说,你是怎么搞的,还不快拦住它!”慌乱中,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对抓着一条空缰绳的马夫喊。 “我拦不住啊,这倔马被箱子撞了,正使着xìng子……”马夫手足无措地跟在马身后吆喝,可那匹发狂的马丝毫不理会他的呼喊。 “不好啦,那畜生疯了!”看着在庭院中狂奔的马,人们惊慌地喊。 江南人习水不擅马xìng,见这阵势,有几个护院摩拳擦掌地赶来,围着那匹马想要制伏它,但却无法压制住它,反而更加激怒了它。 听到吵闹声的叶舒远从前面的轿子上下来,迎着失控的马跑来。 急于逃离追赶的白马忽然转向庭院边一道拱形门,那里有几个女人带着孩子在看热闹。一见马奔来,女人们立刻拉起孩子四处逃窜,只有一个年纪较大的女人似乎被吓呆了,靠在门上傻了眼。 “春伢娘,快跑开!”有人大喊,可那女人只是站着不动。 慌乱的人们眼睁睁地看着受惊的大马,往目瞪口呆的女人冲去。 就在马与人即将相撞时,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娇喝,一道身影扑向狂马。 “歆怡,不可”看到熟悉的身影,叶舒远脑袋一懵,这女人怎么一到陆地上就故态复萌了呢? 可他的警告声还没落下,歆怡已经骑在了马背上。 只见她一双小蛮靴稳稳地踩住马镫,一双纤纤玉手紧扣着缰绳,嘴里不时发出各种吆喝声,驾驭着那匹狂暴的马奔向无人的院角。 这本是一匹驯服的好马,只因被搬运箱子的人不小心撞痛,才会如此暴躁。马儿在撒了一阵野后已经累了,此刻又遇到骑术精湛的歆怡,自然很快就被制伏了。 见控制住狂马、救了春伢娘的人不是马夫,不是护院,而是刚被迎娶进门的大少夫人时,众人都十分惊讶。在这叶府,别说是刚进门的新媳fù,就算是未出阁的小姐或孀居多年的寡fù,也是从来不得抛头露面、做出大胆之事的,可这位大少夫人却当众撩起裙子,跨坐在马背上,还毫无顾忌地高声叫喝。 她的豪放之举,在惊魂未定的人群中引起了另一波震惊。 难道是皇家的格格不寻常?还是这个女子很独特? 人们悄声议论着,其中有厌恶,有指责,有欣赏,有惊讶,也有担忧。但当她骑着已恢复平静的马转回来时,大家却都被她高坐马背,秀颜玉面,娇柔中隐含着刚毅的傲然英姿所吸引,就连叶舒远也暗自惊叹她矫健的身手。 然而,再怎么欣赏,他也不会赞美她。不仅因为这里是家风甚严的叶府,更因为四周的议论和这番混乱让他意识到,身为叶家长媳fù,她正在给他制造麻烦! 歆怡并不知道自己引起了骚动,因此当她引着马回到人群前时,仍满脸带笑,直到看到大家不自然的目光和叶舒远紧绷的脸时,心里才“咯登”了一下,知道自己初来乍到即违犯了叶府的“家规”。 “我怕马踩伤了人,才……”她焦虑地对叶舒远说,不想因为这件事让他们之间刚开始好转的关系受到影响。 可没容她说完,他便冷淡地打断她。“别说了,快下来!” 她心一凉,默然下马。秋儿赶过来扶住她,替她把发髻固定好,再为她抚平衣裙。她听到四周发出的叹息声和议论声,而那每一个声音都敲打着她的心。 “打起精神来,前面就是我爹娘!” 叶舒远的一句轻语惊得她猛然抬头,果真看到前面不远的中门前,站立着一个五官酷似叶舒远,但神情不怒而威的老者,他身边站着两个雍容华贵的美fù人。 叶舒远拉着她走上前,领先跪地一拜,道:“儿子不孝,一去数月,如今奉圣谕娶妻归乡,还请受儿子、儿媳一拜。” 说完,他转回头喊歆怡。“快跪下行礼!” 可是歆怡不动,只是望着面前的人们。从见面起,他们投向她的目光就剌伤了她。那目光好像她不是人,而是一个会吃人的怪兽似的,那目光既惊且怕,还带着难以掩饰的不满。面对这样的目光,她的心本能地抗拒与他们相处。 “歆怡?”见她如此,叶舒远脸色略变,旋即委婉地替她找台阶下,道:“是我忘了给你引介,这位……”他指着威严的老者。“是父亲,这两位” 他分别指着叶老爷左右两侧的fù人。“这位是娘亲,这位是卿姨娘,她们都是叶府最有权力的女人,也是你的婆婆,今后你得小心伺候着。” 他的神态恭敬,但不知怎地,歆怡总觉得他的语气里有种冷淡和勉强,她看看他,但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 她再回头看向那三位长者,尤其是那两位夫人她的婆婆,发现她们如同日与月般截然不同。站在老爷左边的叶夫人,虽已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但腰不弯、气不喘,就连看人的目光都带着灼人的热力,让人不敢久视。然而,在与她的眼神做短暂对视后,歆怡从心里感觉自己不喜欢那个眼神,太yīn暗、太凶狠,还带着让她不理解的怒意和轻视。 再看叶老爷右边的卿姨娘,她暗自惊叹她的美丽。卿姨娘有种小家碧玉的清秀婉丽,看起来不到四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可是纤瘦苍白、尤其是眉宇间的愁结,让她看起来显得更加弱不禁风。令歆怡惊讶的是,当她与她的目光相jiāo时,她的这位婆婆居然露出恐慌的神色,迅速垂下头,逃避了她的目光,这真让她吃惊。 但她没有更多的机会观察,因为她的公公开口了。 “格格乃吾皇亲孙女,于礼该老夫下跪请安,怎敢劳驾格格玉体?” 说着,他果真长袖一甩,就要下跪,叶舒远立刻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托住父亲。“爹,您这是干嘛?于情于礼,歆怡进了叶家,就是您的儿媳,不再是皇孙。儿手中持有皇上御旨,因此,请爹娘入内安坐,让儿子和儿媳给您老请安。” 叶老爷冷冷地看他一眼,语带指责地说:“既知要有礼,就该早些约束,怎可刚进门就做出那等有伤风化的事来?” 听出他的不满,叶舒远呐呐无言,可另一位听了可就不高兴了。 “老爷是说我制伏狂马的事吗?”歆怡直率地开口。因为不习惯,又感受到不善的目光,因此她没法称呼他为“爹”。“我只是为了救人,无关风化。” 没想到她会当面反驳叶老爷,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就连叶老爷也是一惊,当即面红耳赤,不悦地说:“为fù当守礼教、慎fù言,怎可如此说话?” “什么是礼教fù言?难道眼睁睁看着狂马伤人却不管,就是守礼?被人错怪也要满嘴承认就是fù言吗?”歆怡据理力争。 这可真是语惊四座,当即众人哗然,叶舒远喝斥她:“歆怡,不可无礼!” 叶老爷更是气得狂怒,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这样公开跟他唱反调。在家里,他说的话就是王法,无论对错,都得服从,就连他最刁钻蛮横的夫人、最顽劣不冥的么子也不敢顶撞他,可这个刚进门的媳fù竟敢这样跟他瞪着眼睛说话。 “你……”叶老爷一气之下,习惯xìng地想呼唤家法,可蓦地想起她的身分,不由暗自哀叹“家门不幸”!这个胡言乱语的儿媳fù是皇孙格格,这次的婚事又是由皇帝和德硕亲王一手主持,他怎可依照常例“严加管束”?又怎敢将家法用在这个显然不懂得看人脸色的儿媳身上? 他忍下嘴边的训诫,冷峻的目光掠过儿媳,转向儿子,斥道:“真没用!” 歆怡见他迁怒于叶舒远,不由得生气,可她还没开口,叶夫人说话了。 “新媳fù不愧出自皇家,果真能说敢言。”她满脸带笑,眼里却带着轻蔑。 当她开口时,歆怡觉得整个院子里其他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她冰冷而尖锐的声音在回响。“舒远一向循礼守法,当以古训时时提醒你,‘人生丧家亡身,言语占了八分’。虽说救人要紧,但对女子而言,守礼更为重要,怎可顶撞老爷?格格如今已是叶家长房媳fù,是叶府的‘大少夫人’,得慎口舌,动手足,叶府家大业大,靠的不是嘴巴,而是孝顺爹娘、兄友弟恭、夫唱fù随的礼数!” 这时,歆怡明显地感觉到身边的叶舒远变得僵硬,而且身上瞬间bào发出一种迫人的热力。她回过头,看到他脸上仿佛套上了面具,毫无表情,不由心中一惊。 叶老爷也感觉到夫人与长子之间紧绷的情绪,chā了进来,对僵立无语的儿子厉声说:“舒远,带你的新娘去宗祠拜堂!” “是,父亲!”叶舒远恭敬地颔首,看了歆怡一眼。“走吧。”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沉默地走向内院。 从他yīn沉沉的脸色中,歆怡感觉到他的愤怒,现在见他连多看自己一眼都不愿意,心里更加难过,一面怪自己总管不住嘴,得罪了他的家人,一面遗憾她马下救人的行为激怒了她的公婆,破坏了她给公婆的第一印象,现在,她要怎样跟他们好好相处呢? 随后的拜堂祭祖中,她低眉垂目,不再看任何人,只是规规矩矩地跟着叶舒远在祖宗灵位前点香跪拜、诵读祖训,随后又在大厅内给已经端坐上位的公婆上茶献礼,并与家中其他兄弟姊妹、妯娌姑嫂等相见。 这是一个繁琐又累人的“认亲”仪式,介绍相识后,就是送礼。她跟所有人都见了面,但除了威严的公婆和轻佻的小叔外,她只记得所有人的态度都如出一辙:冷淡而有礼、疏远而客气。 而且她还发现,那种态度并不只是针对她,对叶舒远也是如此。甚至,他的小弟还当众嘲讽他,他孀居的大弟媳也公然用眼神表示对他的轻视。 而最让她诧异的,是叶舒远的反应。 从走进这个家人聚集的大厅开始,他仿佛用一个铁箱子将自己的心完全封锁起来了,他淡漠地看着周围的人,包括她,仿佛他与这里的人没有关系,他的目光变得飘渺,神情非常冷漠,冷得不带一丝热气。 这实在是件让她想不通的事。身为叶氏长子,他为何在这个大家庭中显得如此孤独无助,难道他出自偏房,是卿夫人所生? 她看看那位纤细美丽的夫人,马上否定了这个可能,那位夫人看来不过年长他十岁左右,不可能生养他,而且他们之间从相貌到言谈,都没有丝毫母子间的情感联系。但叶夫人则不同,不仅因为叶舒远冷漠的表情与她很像,而且她对叶舒远所表现出的不满,很像做娘的对儿子恨铁不成钢时的反应。 只是,叶夫人为何每次对他说话时,都要用那种好像在看仇人的眼神呢?为什么对他说的那些话不是讽刺与讥笑,就是指责与不满呢? 带着一连串的问题,歆怡结束了她成为叶府长媳的所有仪式。 当她终于被送到叶舒远居住的庭院“凤翥苑”时,已经筋疲力竭。 可是,她非常不安,因为离开大厅时,叶舒远被他父亲和叶夫人喊走了,当时只告诉她,他们有急事商量,而后,她一直没再见到他。 她独自度过了到叶府后的第一夜,也是她生平最寂寞的一夜。 就在歆怡孤独地待在新居,揣测着公婆把夫君唤到哪里去时,叶舒远正在距离她一街之隔的家具坊,忙着收拾他弟弟叶宏达造成的混乱。 年初,北方一富豪在江南游玩时,看中叶舒远设计的一款方角柜,当即向叶氏订购了一批,约定半年jiāo货,叶舒远为此特意从外地购买了上等黄花梨,让作坊的工匠们等木料一到就开工制作。 没想到木材到达时,他已离家赴京,平日不学无术、闲游浪dàng的三少爷叶宏达忽然想“当一回家”,向爹娘要求这批货由他监制。叶老爷本不信任他,但禁不起夫人的游说求情,只好同意。 叶宏达在叶府内可说是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可是在叶氏的作坊内却什么都不是。他对工匠们左一声“大少爷说”,右一句“大少爷讲”痛恨不已,决定显示一下自己是未来叶府真正继承人的魄力,也在爹娘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于是,他撕掉叶舒远绘制的图纸,自己画了几张,并强迫工匠们按照他的“图纸”做这批柜子,并偷工减料,去掉了该雕刻装饰的部分。 对他不懂装懂,刚愎自用的作风,领工与工匠们都无法说什么,只好照办。 近日,因jiāo货期限将至,对方在苏州的分号老板前来验货,发现货物并非当日所订时,立刻取出契约及图纸与叶宏达jiāo涉,却被叶宏达随便搪塞,于是一怒之下宣称要以“偷工减料”的罪名状告叶氏。 那位客人背后的靠山并非一般人物,这事如果闹开,对叶府来说不啻是一大灾难。了解事情经过后,叶老爷对么子大为不满,连带将夫人痛斥了一顿。 可叶夫人和三少爷都将责任推到叶舒远身上,说他做事不周,大权独揽,工匠们只认大少爷,不识三少爷,对三少爷的图纸没尽心去做,才导致了这场灾难。 但无论如何,如今最要紧的事是安抚发怒的客人,而叶老爷与三少爷都不擅于解决此类棘手的问题,因此看到叶舒远回来时,他们都松了口气。 “舒远,你立刻去见关老板,先压住他的火气,以后的事,由你定夺。”顾不得追究责任,一等把这麻烦事的经过告诉他后,叶老爷立即对长子jiāo代,又瞪了小儿子一眼。“你不准再去添乱,让你大哥解决这件事!” 叶夫人不满地说:“这事不是宏达的错,老爷就算不责备舒远,也该惩罚那些不听话的工匠,赶他们走!” “惩罚谁?赶谁走?”叶老爷多日来已为这场纠纷伤透了脑筋,一听到她说的话,便不耐地说:“他们都是跟了叶府多年的好工匠,赶走他们,谁来干活?北方的柜子谁来做?你吗?还是你的这个宝贝儿子?” 见他当着长子的面训斥她,叶夫人感到很没面子,生气地站起身,对着叶老爷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们父子都没良心,当初若非我尽心尽力侍奉公婆,撑着这个家,老爷你能在京城逍遥自在地做官儿吗?”眼珠子一转,她盯着叶舒远道:“还有你,如果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拔大,这叶府今天能有你吗?” 说完,她对叶宏达说:“既然这里不欢迎咱俩,我们走!” 等她离去后,叶老爷对大儿子说:“不要在意,她就是那个脾气。” 叶舒远早对这位“娘亲”知之甚深,也正因为她,才使他发誓要娶一位真正的大家闺秀为妻,可如今,念头未改,命运已定。想到这,他深叹了口气。 见他不语,又听他叹息,叶老爷双眉一皱。“你对她还心怀芥蒂?为父早已告诉过你,她对叶府功劳不菲,就算为父也得对她礼让三分,你何不宽容点?” 提起往事,叶舒远觉得胸口郁闷得难受,但看看父亲苍老疲惫的模样,他否认道:“爹放心,过去的陈年旧事我早忘记了。” “那就好。”叶老爷靠在椅子上,说:“你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如今又娶了妻,得了功名。说不定哪天吏部公函一来,你又得离家。叶府虽大,但能做事的人不多,宏业死得早,现在只有宏达还能做点事,你抽空教教他,不管怎么说,他仍是你弟弟,他那些坏毛病都是被你娘惯出来的。” 叶舒远点点头,起身道:“我这就去见关老板,然后到作坊去。” “好吧,你快去。”叶老爷说着,又补充道:“你一去作坊总是几天不出,这次有媳fù在家等着,你可不能再那样。格格虽不像青荷那般乖巧有礼,但她是皇上的恩泽,我们谢恩都来不及呢,你不要对她失了礼,惹祸上身哪。” “青荷?!”父亲的话让叶舒远当场愣住。 第七章(1) “青荷……” 当离开家往关老板住的客栈走去时,叶舒远再次默念着这个名字。他没有想到父亲还记得他多年前的那段懵懂而美好的恋情,也没想到自己再听到别人说起这个名字时,心仍会隐隐作痛。 同时,他也震惊地发现,那曾令他魂牵梦萦的名字已变得遥远而陌生,那曾经刻骨铭心的容貌也已变得模糊不清。最令他惊讶的是,当他努力回忆青荷温顺甜美的笑脸时,满脑袋却是歆怡生动清晰的脸庞,那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生动机灵的眼睛和嫣红动人的小嘴,无不带着蓬勃生气撞击着他的心。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怎么可能?他惊讶地在心中问着自己。 当确信在不自觉间,歆怡生气勃勃的脸孔已牢固地占据了他的心,将青荷过往留下的痕迹悄然抹去时,他感到心痛、悲伤和愤怒。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又是如何容许了这一切的发生?难道十四年的光yīn已经将我与青荷纯洁美好的感情淡化了吗?难道与歆怡相识两个月的感情已然超过了与青荷十几年的情分?难道是我对青荷的爱不深? 他痛苦地自问,回忆起一对十五岁的恋人生死诀别的情景。 “舒远,我死后,你不要忘记我。”病榻上的女孩奄奄一息地要求。 “不会,青荷,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等你病好后,我要娶你为妻!”少年泪流满面地发誓。 少女苍白的脸上出现短暂的红晕,然而,爱最终仍没能帮助她战胜病魔,几天后,她死了。 这段回忆带给他深重的罪恶感,他跌坐在池塘边,满池的荷花在风中摇曳,就像青荷在责备他的遗忘和背叛。 青荷死后好多年,他一直都相信他的感情也随她一起被埋葬了,尔后不会再喜欢任何女人。可是现在他才发现,歆怡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他的心,侵占了原本属于青荷的领域,而他背叛了自己的誓言,早就将青荷忘了! 青荷!青荷!他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无神地注视着翩翩粉荷,说不清此刻自己是在对自己生气,还是对歆怡生气,也许是对强迫他成亲的皇帝生气。 拔起身边的草,愤然掷在地上,他采取了最简单也最熟悉的方式逃避! 客栈就在不远处,与暴躁的老板说理不是他喜欢做的事,但此刻他愿意倾其心力去做;家具坊就在身后,只要走进去,他会把一切烦恼忘光。 于是,他站起身,大步迅速地走去。 在叶府生活了三天后,歆怡怀疑是否有人会因为无聊而死。如果有,她绝对会是其中死得最惨的一个。 想起几天来偌大的府中竟没一个人理她,就连叶舒远也从大厅“认亲”后就消失不见时,她便喉咙紧缩,像塞了一团棉花。 他怎么这么善变?又怎么能这么冷酷无情地抛下她不管不问呢? 漫步在叶宅的花园亭阁间,她苦苦地思索着答案。在船上时,他不是对她很好吗?为何回到家被他的爹娘叫去以后就变了呢?难道是因为那天她骑马救人丢了他的脸,与他爹娘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惹他生气,因此他不想理她了? 她想去找他问个明白,可是叶府的下人、侍女虽多,但嘴巴都非常紧,想向他们打听点事,比登天都难。于是,她只能独自在叶府四处乱逛、消磨时光。 偌大的叶府分东、西、南、北、中五个部分,东、西两院分别是叶夫人和卿姨娘的居所,南、北两院则是死去多年的二少爷巨集业与三少爷巨集达的居所,中院则是老爷的船厅、书屋和花阁,这里有长廊,又有假山凉亭,是全宅建筑的精华。 而令歆怡意外的是,身为叶氏长子的叶舒远所居住的“凤翥苑”,并未在真正的叶府大宅内,而是位于大宅侧门一个幽静的角落。 这里墙高草深,有侧门通往外面,可说是一面临街、一面临水,花木葱龙、树高叶茂,缺乏管理的花园里有很多珍奇花卉。 然而叶府再美、凤翥苑再静,对歆怡来说不过是些亭台楼阁、奇花异草,那些东西她在王府、皇宫见得多了,自然不觉得新鲜,她关心的是叶舒远何时回来?没有他,她能跟谁去了解这个让她头晕目眩、让她感觉不到温暖和归属的地方? 夫君不归,福大人也走了,她很寂寞。 当福大人来辞行时,她既不能当着公婆的面写信说叶府的坏话,也不愿夸赞他家,只好什么家书都不写,只让福大人代她买了几件江南特产,带回去孝敬阿玛和额娘。至于皇玛法,他是皇帝,自有人巴结孝敬,她就不必再锦上添花了。 寂寞了三天后,今天此时此刻,她更是无聊得要死。 一大早,她就被叶夫人的侍女叫去,说她已过门三日,从今天起要每天早晨去佛堂,跟众女眷一起念经拜佛,静坐参禅,以求达到“修身养xìng”的目的。 佛堂念经?这可真是比让她念道德文章还要命! 宽敞的佛堂前,烧着香的香炉后,供着一尊玉佛,翡翠莲座、白玉佛身,美是美极了,可佛像不会开口,众人不得嘻笑,念珠握在手中细细数着,经书放在膝盖上默默念着,每个人都半闭着眼睛,蜡像似地跪坐着。 不过半个时辰,她已经受不了了,真想挥挥胳膊、伸伸腿。 可是才一动,她身边那位一身素白长裙、叶舒远孀居的弟媳就睁开眼睛,投给她寒冷刺人的一瞥,让她冰冻似地动弹不得。 好吧,要比坐功?咱奉陪!她深吸了几口气,这里的女人,属她最年轻,既然她们能跪,她如何不能?她暗中调整跪姿,以免双腿跪麻木后身不由己地做出逾越规矩的事来。叶舒远已经被气得躲起来了,她要好好表现等待他,不能再惹事。 然而,这样的奉陪代价太大。几个时辰过去,她的膝盖跪麻了,腰跪酸了,肚子饿得直叫,可那些女人仍安静如初。 她暗自观察,结果发现她身边的“冰美人”和附近几个女人,也在偷偷改变坐姿,那个传话要她来的叶夫人的贴身奴婢,几乎半趴在地上,而娇小的卿姨娘也用一只手悄悄捏着小腿,但她们都不说话,只用半闭的眼睛偷瞄闭目打坐的叶夫人。 可那个老女人仿佛铁打的筋骨、泥塑的身,盘膝坐得稳稳的,毫不动弹。 窗外夏蝉聒噪,屋内闷热难熬。歆怡用手扇着脸部,仍无法降低心头的烦躁热度,便略微用力一挥掌。没想到“哗啦”一声,手里的那串佛珠竟飞了出去,打在天花板上,再落在木柜上,赤色的珠子顿时散落一地。 叶夫人凌厉的双眼立刻睁开,盯在她身上,其他人也顿时精神焕发地挺直身子看着她,用眼神、嘴角对她鲁莽的行为表示轻视,只有坐在叶夫人身边的卿姨娘仿佛老侩入定似的,一动也不动。 “对不起,我就是笨手笨脚的。”她把叹息咽进肚子里,连声道歉着走到珠子散落的地方,俯身捡拾珠子。 乘她蹲在地上捡拾佛珠的机会,叶夫人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再次被她的天真和美丽吸引,暗自思忖道:这女人分明还是个孩子,大概是这几日休息够了,精神养足了,此刻的她看起来比那日刚进府时,更加美艳动人。 那高耸的发髻乌黑闪亮,长长的鬓角似画笔描上去的,晶亮的眼睛清澈如水,娇嫩的面容如粉雕玉琢,全身无一处不透着单纯与率真。 我还当这小格格有多大能耐呢。她得意地想,从回府后叶舒远一直放她独守空房不回,就足以说明这个说话直来直往,毫无规矩的女人并未得到叶舒远的心。 想着掂着,她心情好了起来。看来芒子没说错,叶舒远果真是被皇上逼着娶了妻,否则就凭这小女孩也想进叶府大门?哼,就算她是皇家格格,料她也没有那个能耐得到老爷和舒远的心。这叶府内宅当家的自然还是我,谁也夺不去! 是的,她没必要跟这个不具威胁xìng的小格格斗,她的目标是叶舒远。既然这个女人与叶舒远不和,那她也不必担心他们会携手碍她的事。无论如何,她绝对不能让叶舒远挡了她宝贝儿子成为叶氏继承人的道。 确定对手难成气候,只会捣乱后,她再次轻合双眼,明褒暗贬地说:“大少夫人乃皇家格格,身分高贵,地位崇高,以后无须跟随我们做这等俗事。” “不……”正钻到供桌下捡拾滚入那里的佛珠的歆怡一急,忙直起身子,不料“碰”地一声,头撞到了供桌,桌子猛晃,上面的香炉翻落地上,飞扬的烟灰立刻扑到坐在最前面的叶夫人和卿姨娘身上,令她们连连咳嗽。 “咳咳……该死的!”叶夫人不雅地爬起来,从衣襟间抽出丝绢擦拭着脸,厉声吼道:“粗鲁无礼的女人,以后叶府的事情你不必参与!” “不可以,我既然嫁入叶府,自然是叶府的人,得从夫家的规矩。”她赶紧表明态度,并不希望被排挤在叶家人之外。“而且,我不是故意要破坏念经的……” “不是念经,是修身养xìng!” “对、对,是修身养xìng,我可以参加你们的修身养xìng,那样我就不会这么毛躁了。”她赶紧纠正,心里都为自己如此表态感到惊讶。难道她这么渴望得到认同? 可是她的热情并不被人接受,叶夫人尖声说:“不必了!” “哎唷,着火了!”那个坐在歆怡身边的“冰美人”忽然尖叫起来。 众人回头,见供桌下的绸幔窜出一道火苗,原来,那倒在地上的香炉中尚存的火种,引燃了铺在供桌上的绸布。 第七章(2) 眼见火苗越窜越高,佛堂里的人个个大惊失色,就连安静的卿姨娘也惊惶地站了起来,叶夫人更是脸色遽变,立刻往门外走去,其他女人也跟着她跑了出去。 “天哪!”看到火苗,歆怡抓起蒲团就去灭火,丝毫没考虑到个人安危。 “格格,危险,快出来!”门外的秋儿听到吵闹声赶来,见主子正在救火,不由得急呼着跑进来拉她,但被她甩开。 “快帮我,这火不能扩大,否则将殃及所有房舍!”她大喊,不顾一切地打着火,可是蒲团同样易燃,急得她用脚迅速地将蒲团上的火踩灭,再四处寻找能灭火的东西。忽然看到刚才叶夫人坐的地方,不仅蒲团比其他人的高大,旁边还有一桶融了一半的冰。低头看时,原来那蒲团下竟是一块巨大的玉石,不由心里咒骂道:“老巫婆,屁股下有冬暖夏凉的宝物,难怪她能坐得那么安稳!” 石头太沉,她大声喊丫鬟。“秋儿,帮我把这石头压到火上。” 这时,又有一双手伸来相助,于是合三人之力,玉石终于被滚压到火势最大的地方,来不及看帮忙的人是谁,歆怡再抓过那桶半融的冰水泼到火苗上。 有了冰水和玉石,火势立刻减弱,这给了他们机会,三个人立刻抓起蒲团再次扑火,经过一番努力,火终于熄灭了,可是整个佛台前一片狼藉。 “太好了,火灭了!”歆怡开心地说,回头看着同她一起灭火的人,意外地发现除了秋儿外,帮助她灭火的人居然是那位胆怯瘦弱的卿姨娘。 “卿姨娘?怎么是您……”没想到在危难中,这位胆小的姨娘竟有这样的勇气协助她灭火,歆怡有几分诧异,也有几分感动。但看到她苍白的脸上有一抹烟灰,虽想笑,却极力忍着,怕伤了她的尊严。 娇小的卿姨娘倒笑了,看穿她心思似地说:“不要笑我,你的脸也不干净。” “真的吗?”见她这么一笑一开口,气氛缓和了,歆怡本是个心直口快的人,立刻笑道:“我们好厉害,居然把这座佛堂从大火中救下了,也算功德一件吧。” “是功德一件。”卿姨娘从身上取出帕子递给她,要她擦擦脸。本来还想跟她说什么,但眼角瞟到叶夫人带着其他女眷进来时,她立刻闭上嘴,又成了那个死气沉沉的卿姨娘。但歆怡现在已经知道了,那只是假像,这位看似弱小的卿姨娘其实是位有正义心、有勇气,并且对她不怀敌意的好人。 看到精美的佛堂被毁,珍贵的佛像被烟熏火烤得变了色,心爱的玉石宝座成了黑炭石,叶夫人十分心痛。 “笨女人,我希望以后永远不要再见到你!”她对着歆怡怒吼着。 歆怡同样恨她的做作和虚伪,更恨她的冷酷无情,因此立刻回击道:“你的希望要变成现实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让你儿子叶舒远休了我。不过,因为我知道你儿子没胆那么做,所以我给你一个建议,最好由你亲自去京城求皇上收回圣谕,这样你的希望才能实现。” 叶夫人被她气得直喘,愣了半晌才仪态尽失地大叫道:“出去!滚出去!” “如果你的希望成真,我会第一个感谢你。”歆怡回她一句后,走出了佛堂。 就这样,她从这件事明白自己在这个家并不受欢迎,同时还发现了以她纯真的本xìng永远无法明白的一股恨意。 叶夫人为什么要恨我,我并没有得罪她啊?她暗自寻找答案,却苦寻不得。 几天后,她把这件事忘光了,甚至连叶舒远抛下她所带给她的屈辱,也不再那样伤她的心,因为她有了更重要的事要做。 可是,那个发誓不想再见到她的叶夫人,并没忘记她。 这天,她穿了一身素色的衣服,与秋儿正走在一条窄小的巷内。在拐角处,忽然被一个头戴大笠帽的女人拦住。 “大少夫人快回去吧,府里有麻烦了!” 歆怡听她喊“大少夫人”,知道她是叶府的下人,可一顶帽子压住了脸,听声音也并不熟悉,不由得纳闷地问:“这位元大娘,你认识我吗?” 那个女人连连点头,将头上的帽子掀开露出脸来。但歆怡还是不认识,倒是秋儿想起来了。“哦,你不就是格格进府那日制伏狂马所救的春伢娘吗?” “对啊,姑娘好眼力。”那女人笑道,转而又紧张地压低声音。“大少夫人慈悲心,可是天下恶人多。回府后别再出来,也千万别跟叶夫人走,哦,有人来了,奴婢得走了……”话没说完,她已匆忙走了。 等那几个行人走过后,歆怡开心地说:“太好了,看来叶府并非攻无不克,这个奴仆已经是我们的人了。” 秋儿则忧虑地说:“格格别忘记,她是特意来报信的,一定是得知府里有什么事发生,咱们要不要去官府寻点帮助?” “不用。”歆怡自信地说:“我们又没做坏事,他家家法虽严,但总得讲个‘理’字,对不对?别怕,咱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一进叶府大门,她们就感觉到气氛不对。 “今天果真有点不寻常。看,那些仆人都在偷看我们呢。”因为有了春伢娘的提醒,歆怡并未太惊讶,小声同秋儿说着。 “从进这门儿那天起,奴婢就没见这院里的人有正眼看咱们的。”秋儿不高兴地瞪了眼正在走廊内偷偷打量着歆怡的仆人,那人立刻转身跑开。 正想跟主子庆贺一下这小小胜利时,一个仆fù走来,既不对歆怡行礼,也不打招呼,只是看着地上说:“秋儿姑娘,叶夫人唤你去。” 叶夫人找?想起春伢娘的话,歆怡不想让她去,但秋儿想自己去总比格格去安全得多,便说:“我去去就来,格格自行回屋吧。” 歆怡只好接过她手中的yào罐叮嘱道:“快去快回,不然我会去找你。” 那个仆fù冷笑一声。“大少夫人放心吧,秋儿姑娘不会有事的。” 可是歆怡自己倒有事。当她转向“凤翥苑”时,忽然两个面生的丫鬟出现在她的面前,一见面就福身行礼道:“老爷请大少夫人随奴婢们走。” “去哪儿?”她纳闷地问,可两个丫鬟没言语,只是等着她。 于是她不想再问,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跟去看看吧。 但看到她们正带着自己往宗祠走去时,她心头有点不安,直觉秋儿是被预先支开,就是为了让她落单。既然这样,她得抖擞精神,好好应对了。 没想到,一进门就迎上多日不见的叶舒远冷然的目光,再看到他身后那群人,要她不惊讶都难。 公公叶老爷与两位夫人端坐大堂上,用那种令人打寒颤的目光看着她。 “哟,大少夫人总算是回来了。”叶夫人抢先开口道,得意的目光还瞟了叶老爷一眼,似乎想证明什么似地说:“老爷,这事您可得管管,否则这家里的规矩就全都乱了套了。” 叶老爷没接过夫人的话,在看到歆怡手中黑乎乎、脏兮兮的瓦罐时,面色更yīn沈。 “舒远,快要她把手里的破瓦罐扔了。”他低沉的命令道。 “不能扔!”歆怡将瓦罐藏到身后,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对公公威严的目光挺直身子。“这不是破瓦罐,是yào罐。” 她的公然反抗,让一向说一不二的叶老爷怒瞪双眼,再转头看向长子。“她总是这样与人说话吗?” “是的。”叶舒远冷静地回答。 “哼!”叶老爷从鼻腔内发出一声冷哼,训斥长子。“斯文扫地,让叶府丢人现眼!” 叶舒远望着怒气不小的父亲,什么话也没说,面色依旧平静。但他不开口,并不代表没人想借题发挥。 叶夫人指尖轻压眉头,故作烦恼地说:“老爷,眼下这流言蜚语都快把叶府淹没了,您光骂他有什么用?” 叶舒远的眉峰猛然跳了一下,他的表情依然淡漠,yīn郁的目光瞟了眼歆怡,却紧闭双唇,无意开口。 但歆怡却没有那样的忍耐力,她将手中的yào罐往地上一放,大声地说:“什么流言蜚语?与叶舒远有什么关系?” 叶舒远低声喝止她。“住嘴,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歆怡气冲冲地反驳他:“我不偷人、不抢财、不欺老、不害小,有什么好丢人的?” “看吧,老爷,这就是你信任的儿子!痴人畏fù,贤女敬夫,就这对夫fù能成什么气候?”叶夫人煽风点火,叶老爷心头怒气更盛。 “安静!”他瞪着夫人,再扫了眼不驯的儿媳,威严地说:“我叶氏承蒙浩大皇恩,得迎格格入门,可谓蓬荜生辉。然而,叶府是诗礼之家,,格格虽贵为皇孙,今既为我门下长媳,理当谨记三从四德,严守礼法家规,约束言行,安分守己,怎可日日外出,游冶不归,惹得邻里闲话,婆媳不和呢?” 看到叶老爷神情激动,歆怡不敢多言,恭敬地回答:“儿媳谨记爹的教诲,只是儿媳从未‘游冶不归’。” 见她态度恭顺,叶老爷稍感满意,道:“听你婆婆说,你这几日天天外出,与不良男子来往,可有此事?” “并无此事。”因为老爷口中说的是“不良男子”,歆怡自然否认。 叶夫人见叶老爷面色和缓,不由指着歆怡骂道:“大胆泼fù,日日乌雀巷内与赤luǒ男人鬼混,还敢撒谎,今天杖你五十,看你还敢狡辩?” 这样的威胁若用在其他女人身上,一定早已吓破了胆,可是歆怡个xìng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当即怒目相视。“事实如此,你想屈打成招,尽管试试!” “哈,你不要以为叶府动不得你!来人备家法!”叶夫人大吼。 因她两人气势都不弱,当即场面紧绷,叶夫人双拳紧握,愤怒的五官扭曲,面容十分可怖,而歆怡则挺胸昂首,一副绝不屈服的神态。 叶舒远挡住持家法的仆fù。“没有老爷的话,谁也不许动家法!” “老爷、夫人,且慢定论。”就在这时,胆小的卿姨娘忽然跪在叶老爷和叶夫人面前,为歆怡求情道:“大少夫人出身皇族,个xìng耿直,虽时有骇人之语,但为人坦dàng,心地纯良。这次鸟雀巷之事,一定事出有因,还望老爷秉公查问。” “玉儿快起来,我自会秉公查问。”见一向少言寡语的她竟跪地求情,叶老爷挥手让丫鬟扶起她。歆怡感激地对她微笑,但她低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叶老爷看了叶夫人一眼,转向叶舒远说:“这是你房里的事,由你来问。” 叶舒远知道这是叶夫人出的主意,无非是要看他是否有“驭妻”治家的能力。因此点头允诺,心中则暗自希望歆怡能配合他,而他也非常想知道事实真相。 叶夫人发出鄙夷的声音。“他?畏妻如虎” “闭嘴!”叶老爷皱眉,一声冷喝压住了叶夫人高亢的嗓音。 不再有人吵闹后,叶舒远看着歆怡,问道:“爹娘要你来,就是要弄明白,你去鸟雀巷干什么?” 因他多日的离家不归,歆怡心里早巳积满委屈,此刻又见他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更不想好好回答了,赌气道:“你认为干什么就干什么吧,还问什么?” “你想用敷衍的态度对待我吗?”见她果真不配合,他愀然变色。 “那要看你用什么态度对待我。”她话里有话地损他。 “我会以诚相待。”叶舒远不习惯在这么多旁听者面前与她这样对话,可是也知道这是他必须接受的“考验”,因此耐着xìng子问:“你呢?” 歆怡本不想回答,可视线与他忧虑的目光相接时,心弦被触动了,口气不再强悍地表态。“那我也会以诚相待。” 叶舒远暗自吁了口气,眼中有道让她分辨不出含义的光芒。“鸟雀巷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 她不答反问:“你担心流言蜚语吗?” “流言蜚语止于智者,我并不担心。可是我想知道事实真相,你到底有没有去鸟雀巷?你与罗锅是什么关系。” “好吧,我告诉你。”她昂起下巴,直视着他深不见底的黑眸。“我是去了乌雀巷,因为总得有人给罗锅请大夫。他没有疯,也没有非礼他人,他不肯穿衣服,并不是因为他喜欢光着身子,而是因为他病了,他身上长满溃烂的疮疤,又痒又痛的,连碰到最软的丝绸都会疼得受不了。虽然我是个女人,可是能见死不救吗?人们嫌弃他、排斥他,大夫因他没钱而拒绝救他,连小孩子都讥讽他,用乱七八糟的东西打他,我只是不想看到一个好好的人,过那种猪狗不如的生活。” 说到这,她停下,见叶舒远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她,其他人也瞪着她,她暗自叹口气,接着道:“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那就是朋友关系。这几天,我每天早上都带秋儿去给他买yào、熬yào。刚开始时,我也很害怕,可是他并没有伤害我,现在他的病已经开始好转,大夫也愿意去看他了,所以如果你反对,我以后不去照顾他也没关系。” “不过……”她费力的吞咽口水。“他是个好人,对我很有礼貌。”一说到这儿,她感到有点困窘,因为她没有承认,在整个叶府拒绝接受她,而他也完全不理她时,她从照顾和帮助弱者中得到了感激和友情,那带给她很多快乐,这也是她每天都乐意到乌雀巷去的原因。而她知道,身为一名女子,她的这种想法和行为都是不被传统礼教所接受的。 因为心虚,她垂下视线,不去看他的反应。“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还能去看看他。你如果要因为这个而责罚我,我不会怪你,但我还是会去看他,直到他的病完全被治好。” 他看着她,被她的美丽善良打动,也因她对罗锅的关心而妒火中烧。 身为男人,他无法容忍她去照顾别的男人。男女有别,她这样做有违礼教,也有伤他的尊严,有辱叶氏的门风。可是,作为一个正直的人,他明白救死扶伤乃人之大义,她又有什么错? 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他言不由衷地说:“如果我可以作主,我不会惩罚一个勇敢拯救满身疥疮、臭不可闻的男人生命的女人。” “你可以作主。”叶老爷说:“舒远,带她回屋吧,你们私下去说。” 见自己好不容易找到报复歆怡、整治叶舒远的机会就这样消失,叶夫人发出不满的抗议,但叶舒远不理她,拉着歆怡走出了宗祠。 一远离是非地,歆怡就问他。“你这几天到哪儿去了,为何不回家?” “家具坊有事,走不开。”他简单地回答,并未停下脚步。他仍处于嫉妒相愤怒中,他很想对她发脾气,对她吼叫,可是自身的修养使他做不出来。 两人沉默地走向“凤翥苑”,歆怡看着他,见他yīn沉沉地连话都不想跟她说,知道他对她去乌雀巷的事并不谅解,而且还是很讨厌她,不由得暗自伤心。 在院子外,叶舒远忽然停下。“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去乌雀巷,也不要顶撞爹娘,说话前多三思。” 知道他不会跟她回去,歆怡心中充满失望,她没法开口,只是看着他。希望他靠近她,像在船上最后那段日子那样,温柔地对待她,希望他……亲她、抱她……带她重新体验那令他们心醉神迷的境界。 想起他热情甜蜜的拥抱和亲吻,她仿佛再次听到他低沉带笑的声音“别叹气,我们有的是时间。”那时,他的声音弥漫着让人心动的yù望;那时,她相信他是喜欢她的。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变回了刚成亲时的样子。 心如刀割,一股热流涌上眼眶,为了不让他发现自己流泪,她一言不发地往“凤翥苑”飞快跑去,心里却在深深地呼唤:夫君,让我靠近你……让我再次感觉你的双臂在我身上缠绕的热力。 看着她跑走的背影,叶舒远很想喊住她,但他心中的妒火还在燃烧。她怎么能这么快就跑掉,而且,他也还有好多话想问她。可当唤她的声音即将破口而出时,他脑子里出现了与关老板的jiāo易和忙碌的作坊,声音随即被卡住。 那天因为他亲自去找关老板致歉并说明原委,给足了对方面子,加上他保证仍按原定时间jiāo货,因此原先还气势汹汹的关老板转怒为喜,本来他要的就是叶舒远的货,如今既然货不会生变,他自然无意闹事,因此买卖双方重修旧好。 但是距离jiāo货日只剩十来天,工期紧,木材不足,他必须把全副精力都用在改造和重做他弟弟愚蠢监制的那批角柜上,否则,就救不了叶府的声誉了。 暗自叹了口气,他看了看空寂的树林,转头往府外走去。 第八章(1) 当关老板订的方角柜终于顺利完成时,叶舒远已在作坊待了整整二十天。 现在,事情总算是顺利结束,他也可以松口气了。 夜里,他与芒子坐在作坊后院的竹棚下乘凉,芒子突然问他。“大少爷,你回来都二十天了,现在北方的货已jiāo付,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大少夫人呢?” 由于叶舒远待人一向客气又疏离,言谈端视对象而言,如果对方是工匠,他只谈活计;是读书人,他只论诗文;是官场大人,则多以圣贤夫子的名言警语相对;就算对家人,他也三句话为多,半句话不嫌少,从不深谈。因此他虽在江南有点名声,却没朋友,也无敌人。大家都当他是孤傲之人,就算对他的私事再好奇,也没人打听,一是知道他不会吐露半个字,二是担心惹恼了他,从此与叶府断了jiāo情。 也只有芒子这个照顾他多年的书僮,敢过问他的私事。 叶舒远听他一问,并未回答,但心里却着实一惊:二十天了吗? 掐指一算,可不是吗?从京城回来已经整整二十天,就算那日因为罗锅的事,他被爹忽然唤回家去在宗祠与她见过面,可到今天又有十多天没见她了。 “我真把她扔给那群道貌岸然的人这么久了吗?”他仰头望着竹棚外的天空,深邃的夜空中有几颗星星在闪烁。 见他凝望着夜空发呆,芒子感叹道:“罗锅真是好福气,能遇到大少夫人这样的好心人。看看他现在,逢人就说是菩萨救了他,活得可精神啦,不光又回去当铺干他的老本行,还想娶亲了呢。”这些事他当然知道,街坊邻居都在议论,而且,最近他还见过罗锅。穿了一身绸衫的他,如今笑口常开,看起来健康又快乐。 因为提到了那个幸运的男人,又搞定了北方客人的生意,他不禁强烈地思念起破自己冷落多日的妻子,对自己的行为也有所反省。 那天,一听说她是去照顾罗锅,他便又妒又气,因此连她的身体好不好,夜里睡得如何都没有问候一声。现在想想,自己当时的表现真像一个自私的傻瓜。 这么多天,她没有再出什么事吧? 就在他忧心乍起时,芒子又笑着说:“大少爷还是回去看看吧,听说大少夫人也忙着呢,不光救罗锅,还教府里的马夫养马,帮茶山的女人讨银两,前几天还莫名其妙地被锁进了地窖里大半天,若不是她的丫鬟找卿夫人……” “地窖?”叶舒远在听他说妻子的种种“伟业”时,眉头早已拧成了麻花状,此刻一听到这个令他终生难忘的地方,立刻浑身紧绷。“西院地窖?” “没错,就是你以前被关的那个地窖。”芒子点头。“你还记得那里?” 当然,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些可怕的经历,他着急地问道:“她怎么会被锁进去的?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大少爷,你可真小看我芒子了。”芒子撇嘴道:“凭我自小在府里长大,要打听点事还难吗?不过那门怎么锁上的,倒是没问出来,大家都猜想也许是锁门的人不知道大少夫人在里面,幸好秋儿机灵,找到卿夫人,才开门救了大少夫人。” “不知道她在里面?”他暗自冷笑,想起那天宗祠里娘亲的嚣张气势,他绝对不相信那是真正的原因,但他也不会去质问,因为那样根本没用。 忽然,他坐不住了,心被愧疚感压着,感到沉甸甸的。二十天了,他为什么没有想到她是第一次离开父母,到一个陌生的家中生活,而那个家中几乎没有一个人欢迎她的到来,就连他将她带进这个家的他,竟也将她遗忘在脑后? 独自住在“凤翥苑”内,她会寂寞吗?会害怕吗?还有,从回到叶府后,自己一直在作坊忙,没有回去陪她,她能理解吗?想着这些,他的心越来越不安,仿佛感觉到她蜷缩在他怀里时的颤抖,听到她对他说“抱着我……我害怕……”。 他倏地站起来,转身往外走去。 “大少爷?”芒子喊他,见他头也不回地离去时轻声笑了。虽然这时才想起该回去保护他的小新娘似乎太晚了点,但总算能弥补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她的忽略。 多少年来,他一直希望大少爷能忘记青荷,忘记过去的不快,展开新生活,现在,希望美丽活泼的大少夫人,能融解大少爷心底的冰雪,让他的生活变个样。 跨进“凤翥苑”的刹那间,叶舒远十分震惊,恍惚间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月光下,他眼前出现了一座熟悉又陌生的、花木扶疏、充满生气的庭院。 过去,由于疏于照顾,这里杂草丛生、灌木相间,犹如荒芜的废墟一般。可现在,整个庭院焕然一新,房舍前,宽敞的草坪平展整洁,草地上星星点点开着一些花朵,环绕房舍的树木,花枝也修剪得层次分明。 歆怡,一定是她改变了这里的一切! 他急切地踏入门内,惊讶自己竟如此渴望听见她银铃似的笑声,看到她朝阳般的笑脸。此时此刻,他似乎忘记了她每每惹他生气的言语,整个心里只有她生气勃勃的笑容和慧黠灵动的美目。 可是,推门入内,屋子里静悄悄的,连灯都没有点。 他不安地往里走,黑暗中有人惊呼道:“谁?” “是我。”听出是秋儿的声音,他连忙回答。 “额驸?!”火光一闪,灯亮了。 秋儿看到他,高兴地说:“真是额驸回来了?这二十天来格格好担心啊。” “她呢?睡了吗?” “格格她……”秋儿的语气变得低沉,叶舒远只是急着要进去。 “你歇着,我自己进去。”他没注意到秋儿yù言又止的神情,匆匆往里走去。 秋儿看着他的背影,低声说:“主子,希望这次你错了。” 当叶舒远来到卧室时,出乎意料地发现室内亮着一盏灯。那不是为他留的,因为她绝对不知道自己会回来,也许,是为消除黑暗造成的孤独和恐惧才点的。 孤独?恐惧?看到床上的身影,他感到内疚和心痛。 我真不该,竟然让她独自面对寂寞和孤独这么久!他靠在门边,闭上眼睛咒骂着自己,等情绪稍微平稳后,才缓缓张开眼睛,走过去在床沿坐下。 她在他的床上熟睡着,柔软闪亮的长发披散在他的枕头上,脸侧向内,对他的到来一无所知。因为天气热,她只穿了件单衣,身上盖的薄丝被拉到胸前,露出小半截雪肤粉颈,引人遐思。看着她,那天在船上与她相拥亲吻的美好感觉,顿时如闪电般击中他的心房,他的身体战栗,呼吸粗重。心“扑通”乱跳着,从来没有人能让他如此失控过。 躺上床,他像当初在船上帮她克服晕船时那样拥住她,而即便在熟睡中,她也极其自然地顺着他的力量转过身,偎进他的怀里。 可就在她转过脸来时,叶舒远听到一声碎心的抽泣,不由惊讶地用手托起她的脸,在灯光下查看她的眼睛。当看到她面颊上潮湿的泪痕和紧闭的眼睫毛上残留的泪珠时,他的心仿佛被自责的利剑剌穿。 “歆怡!”他轻声呼唤她,用嘴吻去她眼睛上的泪滴。 她轻轻抽噎了一下,柳叶眉下的一双美目缓缓张开,疲倦又慵懒地微眯着眼看着他,一时没能确定他是谁。 “歆怡,是我。睁开眼睛,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的眼睛随着他的呼唤和亲吻越张越大,并逐渐恢复清明。当她认出他是谁的最初那瞬间,她的眼里绽放出绚烂的光彩,可是瞬间就消失了,仿佛他是恶鬼似地猛然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你……你为什么回来?你不是不要我吗?你回来干嘛?”她抓着身上的被子往后退,惊恐的眼神让叶舒远大惑不解。 “歆怡,你在生我的气吗?”见她这样,叶舒远十分难过,坐起身真诚地道歉和保证。“你有权生我的气,是我错了,我不该为了家里的事业忽略了你。我回来了,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你为何要怕我呢?” “不,我……我不怕你,也不生气,只要你离开,我们还是可以假装是夫妻,等我求我阿玛说服皇上准我回家……现在,你走……” 说到这,她双手抱着被子捣着脸,堵住汹涌而来的泪水和号啕哭声。 对她突如其来的绝情之举和伤心眼泪,叶舒远以为是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伤透了她的心,赶紧表白道:“我们是夫妻,是皇上和王爷亲手将你jiāo给我的,我不会再离开你。前些天是我错了,我会改正。” “不要再骗我!”歆怡的眼泪难以克制的流下,伤心地说。“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从不知道女人的眼泪也有杀人的力量,看着她泪流满面,叶舒远的心正被搅碎。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娶我、不想要我……一回来就逃到外面,我知道……”她带着浓浓的鼻音流着泪说:“因为我不是……青荷!” 叶舒远的脸顿失血色,寒声问:“是谁告诉你青荷的事?” 他的神情更加刺伤了歆怡的心,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挪了位,她想吐! “是你的言行告诉我的!”她跳下床,只穿着单薄的衣衫就跑了出去。 叶舒远紧追其后,但被护主心切的秋儿拦住。 “额驸,求你不要去,让康嬷嬷去,格格这几日受的罪够大了。” “罪?她受了什么罪?”叶舒远急问。 秋儿流泪道:“格格生来高贵,从不与人结仇,可这里人人恨她,想害她……格格醒着得防活人,睡着得斗死人,这罪还不大吗?” 第八章(2) 她的话让叶舒远双目滚烫,他喃喃地说:“错了,你们都错了!” 推开丫鬟,他快步追去,他得找歆怡,把一切都告诉她。青荷确实是最初导致他将她撇下的一个原因,但那仅仅是头三天,三天后他就明白青荷已成为他生命中一段遥远的回忆,现在主宰他情感的人是歆怡,只有歆怡能让他产生各种激情和冲动,让他失去一贯的稳重,变得喜怒形于色,而这是连青荷也做不到的。 可是伤心yù绝的歆怡不愿再相信他的话,她把自己反锁在厢房里,任谁喊都不开门,急得康嬷嬷直把叶舒远往苑外推。 “额驸先离开,格格心xìng倔强,这样伤心生气,早晚会出事,容老奴好好劝劝她,额驸若对格格真心实意,格格迟早会明白的。” 叶舒远只好无奈地离开,但他绝不甘心让歆怡就这样误解他。他发誓要将胡乱说话的那个人找出来严办,因为从歆怡的反应看来,他肯定绝对有人在搬弄是非。 而身为大少爷,他若真心想查什么也并不难。 次日下午,歆怡被传去宗祠。当看到所有女眷和叶老爷都已等在那里时,她十分惊讶,以为自己又惹了麻烦,不料竟听见叶老爷宣布把在南院孀居多年的寡fù青梅带来,以家法重杖二十,理由是不守fù言,“翻舌惹是非,谎言置疑情”。 看到惊恐不已的青梅被绑在长板凳上时,她蓦然明白,这个“不守fù言”的罪名与自己有关,于是当即跪地,向叶老爷求情。 “爹,求您饶了青梅吧。若您执意惩罚她,那就连我一起惩罚吧。” “你有何错,为何自求责罚?”叶老爷不解地问。 “因为这事是因我而起。如果我不到园里散步就不会遇到青梅,她就不会告诉我那些事;而如果我不把事情说出来,今天也不会有这事,所以我也有错。” 被她这么一搅,叶老爷恼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虽有过失,但并非源头,尚不足罚,但青梅错在不赦,你不要再阻挠。” 见公公如此,歆怡急切地说:“素闻爹以礼治家,公正严明,可是青梅之错,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此责罚她有失公平。” “照你这么说,青梅害你夫妻不和倒还有隐情?”叶老爷问。 怡点头。“没错,有隐情。” “何不照实说来,让我听听那是什么隐情?” “为免家丑外扬,请爹摒退其他人,容儿媳将事情原委道出,您定能明断。” “这里没外人,何来家丑外扬?”叶夫人不愿离开。 歆怡不说话,只是看着叶老爷。叶老爷深思地看了看已被绑在板凳上、准备挨板子的次儿媳fù,再看看跪地求情的长媳,终于对叶夫人等挥手道:“出去。” 见老爷居然迁就她,叶夫人忿忿不平地往外走,心里对歆怡又添了一笔仇恨。 在得知因为青梅的关系,叶舒远与歆怡夫妻失和时,她非常高兴。她不喜欢看到叶舒远志得意满,多年来,孤立他、让他在叶府失去地位、失去所有人的信任是她最大的心愿。可是,自十年前叶老爷辞官归乡后,她在叶府的大权就被剥夺了,而从那时起,叶舒远的地位也逐渐恢复,这让她非常不痛快。 如今,青梅帮她在叶舒远得意的后背猛击一掌,她感到出了口气,没想到那个总是一身白衣,不苟言笑的小寡fù还有这点勇气,可惜宏业那宝贝死得早,否则,有这女人帮衬着跟叶舒远斗,她的儿子绝对不会输得像宏达夫妻俩这样惨。 “好了,只有我们三人了,现在可以说了吧?”祠堂内,叶老爷问歆怡,并未让她起身,以此表示对她干预家政的薄惩。 歆怡点头,虽然青梅多次刻薄地对待她,用羞辱人的语言打击她,可想到那结实的板子将打在她细嫩的皮ròu上,她还是没法对此无动于衷。 “爹一定知道青荷与舒远曾是青梅竹马?”她开门见山地问。 叶老爷点头。“没错,我与青荷爹是同科进士,又是近邻,因此他俩还在娘肚子里时,就指腹为婚了。” 歆怡继续道:“青荷是青梅的姊姊,两人相差三岁。青荷生病死后,她的爹娘想维持与叶府的婚事,让青梅代姊出嫁,可是舒远心里只有姊姊,没有妹妹,婚事难成。一年后,青荷的爹也患了病,去世前向爹提起,有意把青梅许配给叶府二少爷宏业,爹同意了,并为让病者安心,两家很快办了婚事。但青梅的爹最终还是没熬过来,等她爹下葬后,她在外为官的兄长将她娘接去同住,青梅一心一意留在叶府。但谁想得到,才三个月,叶宏业就在行船中溺水而亡,青梅成了寡fù。”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实,算何隐情?”叶老爷不解地问。 “隐情就在这儿……”她看了眼青梅。“青梅出嫁前心里有人……” 叶老爷脸色骤变,瞪着青梅。“谁?可有不贞?” “没……没有!”青梅的脸色比她身上的衣服还白。 歆怡补充道:“爹别急,那时青梅喜欢她的表兄,但未道破。” 叶老爷松了口气,对青梅说:“你是大家闺秀,我相信你爹娘教导有方,不会容你辱没家门。”又对歆怡说:“这隐情似乎还没完,继续。” “是还没完。”歆怡点头。“虽然嫁入叶府,但青梅恨叶舒远。” 老爷感到奇怪地问青梅。“若青荷不死,舒远就是你的姊夫,你为何恨他?” 青梅咬牙,终于忍不住趴在凳上痛哭失声。“我恨他,他看不起我,他毁了我的人生,如果不是他,我姊姊不会早死,我不会进叶府;如果去杭州送货的是他,不是宏业,我也不会成为寡fù!他们死了,可他中进士、娶格格,风光得意……” 叶老爷见她如此,不由得想起辞世的好友,忍不住有点感伤。“你没有道理恨舒远,青荷病死是天意,宏业失足落水身亡是意外。他不愿娶你,只因心中只有青荷,难容其他女人,并非看不起你,你怎可把一切都归咎于他呢?” 说完,叶老爷叫人进来为二少夫人松绑。 见青梅的危难解了,歆怡悄然退下。 他不愿娶你,只因心中只有青荷,难容其他女人…… 叶老爷的这句话说的是事实,却像扎在她心板上的dú针,dú噬着她的心脏、她的灵魂和她的rou体。 她面如死灰,脚步漂浮地走出宗祠,看到叶夫人恶dú的笑容时努力挺起了腰。 “你没事吧?”卿姨娘一句关切的问话让她差点流泪。 “没事……”她寒冷似地哆嗦着,走过甬道,秋儿和康嬷嬷赶紧扶住她。 躲开众人的目光后,她终于让眼泪狂泄而出,将内心的痛苦发泄出来。 康嬷嬷心痛地搂着她,像她小时候受到委屈哭泣时那样哄道:“格格,我的格格,天上没有吹不散的云,地上没有迈不过的坎。额驸是人就有心,咱不哭,再冷的心,咱也给他捂热了;叶夫人是狼就狠,咱熬着,躲开她。架上碗儿轮流转,媳fù自有成婆时,等她倒楣那会儿,咱踢她屁股去!” 她的话让趴在树上哭泣的秋儿破涕为笑,她擦擦眼泪蹲在主子面前。“格格,康嬷嬷说得没错,你别再哭了,这几天,你可是哭得都不像你了。” “是……我也觉得不像自己了,我恨自己……哪儿来的这么多泪?”歆怡从康嬷嬷怀里抬起头来抽噎着说,眼泪仍不断流着,但心里似乎明亮了些。 康嬷嬷理理她的头发,一双世故的眼睛精明地看着她红肿的双眼,叹息道:“格格没变,还是奴婢侍候的小格格,只是如今小格格长大了,知情识爱了,所以烦恼多了,泪也多了,气多了,快乐也多了……” “傻嬷嬷,我都快愁死了,哪来的快乐?”歆怡打断她。 “奴婢可不唬人,格格等着瞧,等额驸的心被梧热时,格格的快乐就多了。” 这话让歆怡再次黯然失色。捂热?她能捂热那颗属于别人的心吗? 傍晚,康嬷嬷和秋儿在院角的井边洗衣,歆怡坐在屋檐下,手里拿着一个绣花绷子专心地绣着,现在,只有做这样的细活儿,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能让她的脑子保持安宁。 “额驸回来了?” 当脚步声伴随着秋儿的问话从甬道那头传来时,歆怡吃惊地抬起头,果真看到叶舒远正仪态从容地走进来。 他怎么来了?歆怡皱眉想,难道是来解释的?她以为昨夜她已把话都跟他说清了,她不会再奢望他的关爱,也不愿意跟一个死人争风吃醋,所以,他没有必要再解释。 可是他的表情好怪,有点紧张,有点胆怯,还有点开心。 开心?她的心一沉,宁愿他脸上没有那抹笑容。 “怎么了?你见到我不高兴吗?”他走上台阶,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你来干什么?”她问。 “这是我的家,回家还要理由吗?” 歆怡一窒,闷闷地说:“那么说,是我不该在这里。” “你是我的妻子,当然该在这里。” 他公然的谎言刺伤了她的自尊,她冷冷地说:“你我都知道那不过是为了保你一命的临时之策,皇上不在这儿,何必自欺欺人?” 她的言词让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他双肘撑在膝盖上,俯身靠近她,注视着她的眼睛说:“我不自欺,也不欺人。歆怡,我要你像在船上时那样信任我,每天晚上都躺在我怀里……” 那些甜蜜的回忆像利剑,又像对她的讥讽,眼泪忽然溢满歆怡的眼眶,她低下头颤声道:“是你破坏了那一切,别想指责我!” “我不会指责你,因为你说得对,都是我的错。我们回来那天爹要我去处理家具作坊的大麻烦,我不得不去,但我应该先告诉你一声,不该扔下你不管。”他真心地认错。“我不知道我那时着了什么魔,竟让你独自住在这里。” 因为我不是青荷,如果是她,你会这样吗?眼泪沉重坠落,砸在她手中的绣花绷子上,立刻将绣到一半的牡丹花浸染得更艳丽。 她用力闭眼,忍住涌出的泪水,低声问:“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个吗?” “还有青荷的事。” “我不想听,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她起身往西厢房跑去。 叶舒远捡起落在地上的绣花绷子,抚摸着上面的斑斑泪痕,酸楚地想:难道我真的把一切都毁了? 他放下绣花绷子,走到西厢房门口,想推开门,门却从里面锁住了。 “歆怡,开门,让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他不停地敲着门,一再地喊,可是歆怡不理睬他,他贴近门扉,听到里面压抑的哭泣声。 “歆怡,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好不好?”那痛苦的哭声让他难再保持冷静,他尊严尽失地滑坐在门槛上,头抵着门板说:“好吧,你不开门,我就在这里说,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他对着紧闭的房门打开了自己紧闭多年的心扉。“叶家富可敌国,我是叶家长子,却是个靠别人施舍长大的孩子,在我十八岁以前,爹在外做官,每年冬至回来一趟。爹不在家时,我就住工匠屋或仆人房,爹若回来,我就得住宏业那院落。青荷与我同岁,她对我好,可她家守本分,不许她私下与我见面,她就偷偷照顾我,把她念的书和好东西托人送给我……她要我用功念书,将来考取功名做大官。” 沉痛的回忆让他陷入不堪回首的往事,以至于没注意到房门内的哭声已经渐渐平息,康嬷嬷和秋儿也停住了各自手里的活。 “青荷聪明漂亮,热读诗书、通晓礼仪。”他吸口气后继续回忆。“因为爹每次回家都要查问我们的学业,所以我得以跟弟弟们同进私塾。为了配得上青荷,我用功读书学画,十二岁那年,我还学会木匠活,亲手做了个梳妆盒送给她,可她当场把盒子摔在地上,踩得稀巴烂,骂我不求上进、没出息。我从此不再做木匠活,只专心念书,一心一意想考取功名后娶她。可是,十五岁那年,她却生病死了。” 寂静,他仿佛承受不了无形的重压似地靠在门框上,过了一会才又说:“青荷死了,读书考功名还有什么意义?我烧掉了她送给我的全部东西,包括书。若非三年后,爹从京城辞官回乡,改变了我的生活,我现在一定是个不错的工匠。”他自嘲,语气中充满了苦涩。 薄薄的门板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啜泣,他抬起头注视着依然紧闭的房门,动情地说:“歆怡,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的同情。需要同情的叶舒远已经随着青荷的死消失了。我只想让你知道,青荷是我的过去,你却是我的未来。过去已经结束,未来才刚开始,我很抱歉这么晚才想明白这个道理,让你受了不少罪。只要你给我机会,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们的未来会有多美好。歆怡,你听见了吗?” 门板的另一边,歆怡正伏在门上流泪。她被他不堪的往事吓呆了,忘了自己的悲伤,同情着、感叹着他曲折的命运。 当他殷切地呼唤着她,倾诉着心里的情感时,她再难保持沉默。 “你娘……是叶夫人?”她吸吸鼻子,小心地问。 “她不是我亲娘,我亲娘在我不足月时过世了。”他顿了顿,又道:“她抚养我,但在我三岁时,她的亲生儿子出世,她便开始冷落我、折磨我。” 犹如在黑暗中拨亮了一盏灯,歆怡一下子明白了,叶舒远是叶府的大少爷,但不是叶夫人所生,他的亲娘在他出世后不久就去世了,是叶夫人照顾着他。而这,就是他称呼叶夫人为“娘”,但那个“娘”并不亲近他、甚至憎恨他的原因。 由此,她对叶舒远长期遭受虐待和冷遇、处于后娘yín威之下的过去报以了深深的同情,也对他为人冷漠疏离、刻板守礼的个xìng有了更深的理解。 她站起来,将门打开,可是门外只有康嬷嬷相秋儿垂泪站在那儿。 以为他失望离开了,她瘫靠在门框上问:“他呢?” “格格别急,额驸在屋里。” 歆怡立刻往大屋跑去。一进门,看到他垂首坐在窗前的长凳上,她松了口气。 听到关门声,他抬起头来,像个负伤后长途跋涉的旅者,用疲惫、困顿、迷惘的目光看着她。 “我回来了。”他不太肯定地说,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像上次那样被她赶出去。 “我……知道。”她哽咽地回答,因他眼里的脆弱而心痛。 “你要我留下吗?” 她点头,泪水洒落。“要……” 他的眼睛一亮。“这么说,你原谅我了?” “我不想原谅你,因为你让我伤心yù绝。” 他的眼神转黯,而她奔向他,将他的头抱在怀里,让他的耳朵贴着她的心窝倾听她的心声。“可是,我的心早就原谅了你,你听见了吗?” 他的脸枕在她柔软的胸前,他的耳朵听着她胸中有力的跳动,那每一次跳动仿佛都在告诉他:她原谅他了。 第九章(1) “歆怡,我要你,现在就要” 他颤抖地吻着她,小心地碰触她,好像稍微一用力就会带给她痛苦似的。 她眼里噙着喜悦的泪花。“你如果现在还不要我,我想我会掐死你。” “又胡言乱语。”他搂紧她,温柔地训斥她,内心激dàng着千万种柔情,心想自己再也难以找到让他感到如此深刻而真切的爱了。 他轻轻解开她的衣裙,抚摸着她,亲吻着她,动作缓慢而温柔,可她是多么急切地需要他呀。 于是她的手取代了他的,她的嘴由被动转为主动,她将激情的火种点燃,让他们双双坠入燃烧的火焰,在彼此的爱抚中颤抖起来。当热情的呼唤和强大的旋风把她卷入并消融在无数的火花里前,她看到沉积在他双眸中的yīn影正在消散。 火花在心灵深处zhà开,带给他们无比绚烂的光明和色彩,巨大的快乐之后,那令人心满意足的平静让他们紧紧相拥,不愿分离,双双沉浸在从未懂得,也从未想像过的幸福甜蜜中。 之后,他们宁静地躺着,久久不语。若非他轻柔的抚触,她还以为他入睡了。 “舒远,你知道你娘的事吗?”她问,仍为他过早失去母爱心痛。 “很少。只知道她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个xìng温柔顺从,是爹的原配夫人。” “那叶夫人呢?是你娘去世后,你爹的续弦?” “不是。”他的语气稍顿。“她是我爹的丫鬟。” “丫鬟?!”歆怡大吃一惊,丫鬟出身的她能成为“夫人”,可真少见。 叶舒远低沉地说:“她是我祖父母买来侍候我爹的丫鬟,在我娘进门后,她成了爹的侍妾,并生了两个女儿。” “你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姊姊?”这下歆怡更加吃惊了。 “我但愿没有。”他搂在她腰上的力道陡增,眼前出现淡忘已久的往事,语气中有些愤怒。“如果没有她们,我的童年也许不会那么悲惨。” 歆怡的心一颤,握紧他的胳膊。“她们做了什么?” “她们是帮凶。当叶夫人要饿死我时,她们会像猎狗一样,把每一样到我口边的食物夺走;当我被禁止进屋取暖睡觉时,她们会保证我一步也进不了门;当府里有哪个下人帮助了我时,她们就去通风报信,让那个人倒楣;当我被关进地窖时,她们是最好的守门人。她们在人前是大家闺秀,人后是妖魔鬼怪,我从四、五岁起就知道,要躲开她们的指甲和拳头,就要往人多的地方去。”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但紧贴着他的歆怡感受得到来自他身躯的轻颤和寒气。仿佛感受到他积压在心底的痛苦,她的心也随之疼痛。她抱着他,亲吻他冰凉的嘴,说:“她们是妖魔,我很高兴她们都不在这里,否则我很可能会因为把她们当弓箭靶子shè杀,而成为杀人犯。” 他在她的头顶发出低沉的笑声。“幸好她们出嫁得早,你不会成为杀人犯。” 可是他的安慰并未能缓解歆怡心头的恨意,她将无法排泄的恨转到别的人身上去。“你爹也真是的,有了原配还惹丫鬟,跟着还来了个小家碧玉的卿姨娘,说不定你娘就是受不了叶夫人的气和你爹的三妻四妾才去世的。” “又乱说话,卿姨娘是我爹在我娘去世多年后,为了身边有个照应才娶的。”叶舒远轻咬她的鼻尖以示警告。“而且我娘在世时,有我祖父母护着,叶夫人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敢欺负人。” 话虽这么说,但歆怡还是很生气。“不管怎么说,你娘有点冤枉,你爹……” 他用手捂着她的嘴。“住嘴!百善孝为先,为人子者怎可批评爹娘的是非?” 见他真怒了,她扳开他的手求饶道:“好吧、好吧,你别气,我保证以后管住嘴巴,不议论你爹娘的事,做个让你满意的柔顺乖巧的好妻子。行了吧?” 虽然叶舒远对她这个保证持怀疑态度,但仍很高兴她有这个表示。 当即他以一连串热情洋溢的亲吻和再次的深爱结合回答了她。 然而,充满柔情密意的痴情狂爱后,他仍没忘记就她被锁在地窖的事责怪她贪玩,不会保护自己,并告诫她不得再独自一人到处乱走,歆怡自然是满口答应。 冷清的“凤翥苑”不再冷清,孤僻的大少爷不再冷漠寡言,活泼美丽的大少夫人不再寂寞,如今的“凤翥苑”内,日夜充满欢声笑语。 叶舒远和歆怡最期待的就是夜深人静、彼此相拥的时刻,过去,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身体接近,但两人的心却各据一方。如今,他们不仅身体相属,心灵也相属,那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感觉带给了他们全然的喜悦。 感受到他们的相爱,最高兴的是“凤翥苑”的仆人,最感宽慰的是叶老爷和卿夫人,以及所有喜爱大少夫人的叶府人。当然,对这个变化最不高兴的人也有,那就是将叶舒远视为眼中钉的叶夫人。 康嬷嬷与秋儿由衷地相信格格终将与额驸恩爱到白头,芒子也为大少爷获得幸福美满的姻缘而快乐不已。叶老爷和卿夫人则期待着孙子的降临,这么多年了,叶府没有孩子的笑声和哭声,显得冷寂,现在,看到长子、长媳这般恩爱,他们自然有了期盼。 然而叶夫人则痛恨无比。在她如此失意时,他们怎么能圆满?曾是她全部希望的大儿子死了,留下个尚未生育的寡fù;不争气的次子娶了个门当户对的老婆,却成天寻花问柳,害得老婆过门一年多,肚皮也没动静;老爷好多年不去她的东院,对她说的话也一推半就;府中女眷们自歆怡来后,也多对她的话阳奉yīn违。如今,她在叶府的地位一落千丈,全都因为该死的叶舒远和不争气的儿子叶宏达。 可再不争气的儿子也是自己亲生的,因此为了击败叶舒远,她一定要为儿子争到叶家继承权! “我活得好好的,你就成天叨叨这些烦不烦啊?” 这天,当叶夫人再次跟老爷说到由谁继承家业的问题时,叶老爷发火了。过去他总认为自己这位夫人是个克勤克俭、谨守fù道、上奉公婆、下侍子女的好女人,因此他一直很信任她,可近来他越来越感到她心胸狭隘、为人算计,尤其对待舒远很不公平,因此对她开始不甚满意。 “老爷怎么怪起我来了?”叶夫人不悦地说:“是老爷说要按祖训在六十大寿前择立继承人的,我这样提醒老爷,也是为叶府的未来考虑。” 听她以祖训压他,叶老爷理亏,只好说:“离六十寿辰还有一年多,急什么?再说舒远与宏达都是我的儿子,我何来偏心?让舒远主管家业,是因为他熟悉家具作坊,会画又会做,跟坊里的人熟悉。而宏达,你也看见了,他能成什么事?” “老爷这就是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心。”叶夫人得寸进尺,袒护地说:“舒远会的宏达也会,只要给他机会,他一定做得比舒远更好。而且宏达懂事听话,他的媳fù温顺贤淑,俗话说‘妻贤夫祸少’,她有旺夫相。可你瞧瞧舒远,他那人只会读书,又惧内,他的媳fù行为乖张,口德极差,那样的儿媳只会给叶府惹麻烦。因此,只有将叶家jiāo给宏达,才能兴旺发达。” 她的话正说中了叶老爷的心事。长媳虽出身显贵,为人豁达善良,但论口德确实不适合做叶家大夫人。可是长子才学出众,深得家具作坊内工匠们的信服。他听完夫人的话后沉吟不决,最后折衷地说:“如果你坚持要宏达继承叶家,那我们得请最好的名师来公开考考他们,看他俩到底谁较合适。” 叶夫人起初不乐意,但叶老爷坚持认为这样做才公平合理,她不得不让步。 于是,叶府两位少爷一个月后要接受公开考核,胜者将拥有叶氏家具作坊继承权的消息很快就在苏州城内传开了,两位当事人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这是什么意思?长子继承家业乃天经地义,何况舒远还是嫡长子,这分明是叶夫人搞的鬼。”歆怡不满地对前来报信的芒子说。 叶舒远则不当一回事,轻松地说:“随便她,要考就考,我是没问题。” 芒子也说:“大少夫人放心,大少爷熟悉家具,而三少爷则连硬木、软木都不会分,要考什么?叶夫人这次逼她宝贝儿子出丑,看她如何下台。” 虽然他们说得轻松,但歆怡还是对这场考试感到紧张,生怕心怀叵测的叶夫人对叶舒远不利。 从知道叶夫人与叶舒远的真正关系后,叶夫人对自己的恨意就有了来处,她知道只要叶舒远幸福快乐,那位夫人就会非常不舒服,害人的动机就会越强烈,因此她暗自发誓要好好保护叶舒远,这次,绝对不许任何人再伤害他。 从那天开始,府内的气氛越来越紧绷。与她虽还不算朋友,但已不再是仇人的青梅告诉她,女眷们每日清晨到佛堂“修身养xìng”的活动暂时停止了,因为叶夫人要督促儿子准备考试。几天后,卿姨娘也在庭院中相遇时悄悄告诉她,叶夫人的东院观星阁时常传来锯木声,听说是叶夫人帮助三少爷为考试作准备。 无论听到什么,她都及时告诉叶舒远,但他每次都坦然一笑,开心地说:“好啊,也许这样逼一下,宏达真的能学到点东西。” 这天夜里,当他再次这样说时,她生气地责备他。“你这人怎么这样傻?她是想夺你该继承的家产呢,你还这么开心。” 他笑着将她拉入怀里,逗趣道:“夺就夺吧,反正我娶了个乞儿做老婆,大不了跟你一起去乞讨,好不好?” 第九章(2) 她轻捶他的肩,啐道:“都这时候了,你还这么不正经?” “这时候怎么了?难道你真害怕跟我过苦日子?” “我才不怕呢。”她依偎在他怀里。“只要跟你在一起,什么样的日子都没关系。我只是不愿意她那么欺负你,而且,我总担心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她的真情剖白让他全身笼罩着一股暖流。这一生中,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对他毫无所求,却全然信任和保护他的人。感觉到喉头一阵哽塞,他紧抱着她,低嗄地说:“放心吧,我绝不会让你吃苦。” “我也不会让你吃苦。”她自信地分担着他的责任,快乐地将自己的嘴送上,把自己的心奉献给他。 他则用他全部的爱回应着她。 两天后的晚上,因见叶舒远迟迟未归,歆怡不放心,带着秋儿从临街的小门出去,到家具作坊找他。在幽静的后院、一间亮着灯的屋里,看到他正独自忙碌。 她让秋儿留在外面,自己进屋去找他。 “你怎么来了?”见到她,他很吃惊,得知她的来意后,心里充满了温暖,安慰她道:“你不用担心,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要我不担心,你就得早点回家。”她任xìng的要求,转而又被他手里正在做的活儿吸引,围着他转了一圈后,问道:“这椅子真美,是湘妃椅吧?” “没错。”他眼睛没离开手里的活,简单回答道。 见他那么专心,怕影响他,她说:“既然你没事,又忙着,那我先回去吧。” 他一把拉住她。“既然来了,就等等,反正我也快做完了。” “行,我等你,你别急。”她开心地说着,坐在一边耐心地等他,感觉像又回到了当初晕船时,跟在他身边看他读书时那种甜蜜安宁的时刻。 明亮的灯火下,他手持小刮刀,专心地把一片片绮丽璀璨的铁片,镶嵌到即将完工的“湘妃椅”上。 “哦,家具还可以嵌铁片吗?”她好奇地问。 “不,这不是铁片,是瓷片。” “真的吗?那怎么跟青花瓷不同呢?” 他拿起一片瓷盘展示给她看。“这是铁系花釉瓷料烧制的瓷片,所以跟青花瓷不太一样。仔细看,你就会发现这种瓷更富有光泽。” 歆怡接过瓷片翻看,见瓷釉色泽恍如玛瑙,瑰奇无比,外表看似黑釉,如果放在灯火下看,它又闪动着血红宝石色,装饰在椅子上显得富丽堂皇。 “终于完工了。”他直起身看着她。“喜欢吗?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 “什么?为我做的?”她惊喜地跳起来。 “我说过如果你表现得好,我会给你设计一件家具,现在我兑现了承诺。” 想起在船上初次得知他会做家具时,自己曾向他要求过,但那时她与他还未解开心结,没想到他还记得。她欣喜地问:“你真的记住了那时的承诺?” 他点点头。”没错,我记得,难道你不喜欢?“ “不,我太喜欢了,是你为我做的,它这么美……梨木嵌瓷的湘妃椅,素雅中透着华丽富贵,丰富的雕刻、彩绘和镶嵌使它式样独特美观,我好喜欢。”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椅子转圈,又问:“你怎么学会这门手艺的?” 被她如此称赞,他既高兴,又不好意思地说:“在被赶出叶府的那十几年中,我大多住在这里,这里清静,既可逃避家里的纠葛,也可安心读书,还能跟随工匠们学点技艺,后来干脆自己cāo笔作画,设计起家具,久而久之,竟然也悟出了许多家具的奥妙。以后我还会为你设计一张床……” 她快乐无比地扑过来抱着他,大声说:“为我们俩!” “行,为我们俩。”他满口应诺着,抱起她猛亲了几下。 歆怡现在已经知道他看似文弱书生,实则双臂有力、肌ròu发达的原因,因此对他能如此轻松地举起自己丝毫不惊讶,还高兴地趴在他身上,直到他说肚子饿得要晕倒时,才慌忙跳下地,拉着他回家吃饭去。 就在这样的快乐中,他们忽略了叶府平静表像下汹涌的暗潮。 早晨,歆怡听到院门处传来吵杂声,不由惊讶地跑出来查看,才走近就听到秋儿的声音。 “大少夫人管不了东院丫鬟的事,各位请回吧。” 走过去一看,被康嬷嬷和秋儿挡在门外的是几个仆fù,其中就有春伢娘。 询问中得知,原来叶夫人的一个新进丫鬟因不熟悉花木本xìng,浇水失当,致使叶夫人最爱的一株万年青死了,今早叶夫人得悉此事后大怒,打了丫鬟仍不甘休,还硬要她将万年青弄活,否则就得上吊为万年青偿命,还要惩罚将丫鬟引入府,安排她浇花及与她一起干活的其他丫鬟。这引起了众人的恐慌,情急中想到府中唯一敢说真话的大少夫人,便相约着来求她去替大家向叶夫人求情,救大家一命。 听完经过,歆怡知道康嬷嬷、秋儿的反对是有道理的,她没权力去管“婆婆”院里的事,可是,眼下人命关天,她不能不管。 “为一株万年青要逼死丫鬟,她怎敢做这种事?”她对拉着她的康嬷嬷说:“我不能见死不救,你们不要担心,我不会跟她吵,只是去说理。” 随后,她与春伢娘等人往东院去,而担心出事的秋儿陪着她一同前去。 来到东院花厅,丫鬟、仆fù们被挡在门外,只有歆怡一人能进去。还未进门,就听到叶夫人的吼声。“死!你就是得死,这样蠢笨的人活着有什么用?” 她的打扮高雅端庄,容貌却狰狞恐怖,花白的头颅高傲地昂着,嘴角无情地垂着,威严的双眼放shè出令人胆寒的冷芒。在她脚前则跪着一个双颊红肿得变了形的女孩,她瘦弱的身躯哆嗦着,膝盖上有着一条白得刺眼的白布带子。 歆怡大步走过去将那条布带抓起来,揉成一团扔到屋角。 “你敢跑到我的屋檐下管我的事?!”叶夫人森然的目光转向她。但已经义愤填膺的歆怡毫不惧怕她的威胁,以同样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她。 “你自己也是丫鬟出身,难道不能体会身为丫鬟的辛苦,善待他们吗?” 她本是皇族出身,自有一种傲然气势,而她这一句话可谓直刺叶夫人的心病。她平生最忌讳的就是她的出身,因为这个卑贱的出身,尽管她将年轻的叶老爷迷得团团转,为他生了两女两子,为叶府尽心尽力,但始终扶不了正。在他的原配死后多年,叶老爷仍拒绝将她扶正,只是顾了她的面子,纵容她把自己当“正妻”看。 如今她自己都快要相信叶府不会再有人记得她可怕的出身时,这个女人竟登堂入室,大声提醒了她这个痛苦的事实,她怎能不气? 但她毕竟在叶府生存多年,由忍耐顺从一点点获取主人的信任,再一步步爬上今天的位置,自然精通“小不忍则乱大谋”的以退为进之术,因此面对歆怡强硬的气势,她再次摆出贤淑端庄的模样,温和地说:“你想指责我对丫鬟不好吗?你打听打听去,苏州城内谁不知我一向善待下人,今天我惩罚她是因为她违犯了家规,必须受到惩罚,否则偌大的家族如何行事?” “善待?哼,别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模样。”看着眼前的丫鬟,歆怡脑海里想的是从三岁开始,就饱受她欺凌的叶舒远,不由怒火高炽,冷然道:“你连自己夫君的亲生骨ròu,叶府嫡出的大少爷都敢虐待,这些丫鬟、下人算什么?” 再次被她揭短,叶夫人恼羞成怒,很难继续绷着脸皮装斯文,咬牙切齿地说:“满口胡言!你若不是皇上的孙女,我定撕烂你这张惹祸的嘴!” “可我是皇上的孙女,你也不能撕烂所有人的嘴。”她用直率的、不太好听的语气说:“我是否胡言,你我和所有人都清楚,你休想否认,如果不是爹提早辞官归乡,你根本就不会让叶舒远走进叶府,回自己的家。” “是的,我确实不打算让他回来。”叶夫人终于凶态毕露,不再掩饰她对叶舒远的憎恶。“叶府这个家是我辛辛苦苦守下来的,本该由我的儿子继承,他凭什么继承?” 歆怡义正词严地回击道:“凭他是叶府嫡出长子,凭他是叶氏家具作坊最好的设计者,更凭他是宽厚仁慈的谦谦君子!我告诉你,有我在,你休想再害人!” 叶夫人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你敢威胁我,很好,我不仅要伤害叶舒远,还要她”她的手指向地上跪着的丫鬟,歇斯底里地说:“要她死!” “你不能!”歆怡护在丫鬟身前,挺直身子面对她。 她的目光yīn冷地在歆怡脸上打转,忽然抓起身边的一粒果实递给她。“好吧,你如果一定要管这件事,那我们做笔jiāo易。如果你吃掉这粒万年青的果实,我就放过这丫头,不追究其他人的责任,也不为难叶舒远。否则,你立刻离开!” 歆怡接过那粒果实看了看,确定它是万年青的果实没错。可是,她猜测着:这老女人为什么要我吃它呢?难道想害我? 可随即又想,她从未听说过万年青有dú,而这女人虽然狠dú但并不笨。她头上顶着皇孙的金环,这女人要是敢害她,那就是活腻了。而对她来说,吃一粒小小的果子就能救人xìng命,减少叶舒远的麻烦,那倒值得一试。 “如果我吃下这个果子,而你却不守信用呢?”她问。 叶夫人冷笑。“你当我是什么人?堂堂叶府夫人,既然说了,我就会做到。倒是你,若不敢吃,就给我走出去,别管我的事!” 她张狂的语气激怒了歆怡,她说:“只要你保证遵守承诺,我就吃。” “行,我保证。” “格格,不要吃!”门口的秋儿奔进来,但歆怡已经把果子放进嘴里咀嚼。 那果实清苦中带着苔藓的涩味,还可以忍受,于是她吞咽下去。 在她咀嚼时,叶夫人的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到她吞咽后,得意地大笑起来,对围在门口的众奴婢说:“看到了,是大少夫人自己要吃的,我给过她机会选择,没有人逼她吃,现在,你们统统没事了,谢大少夫人去吧。” 被拦在门口的春伢娘等人,一起进来跪在歆怡面前向她表示感谢。 “起……”她想喊他们起来,却忽然感觉口腔内烧灼般地痛,她捂住喉咙转向叶夫人,张嘴想质问她是怎么回事,却无法发出声音。 “格格?!”看到她双手紧抓颈部,张着嘴却没有声音,秋儿吓着了。 “你给格格吃的到底是什么?”秋儿扶着歆怡厉声质问叶夫人,警告道:“你要是敢害格格,皇上定饶不了你!” “就是万年青的果实,能让她那张讨厌的嘴巴安静,不会要人命。”看到歆怡痛苦的模样,叶夫人也有点惊慌,但仍强作镇静地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这时,秋儿看到歆怡的嘴唇开始起水泡,神情非常痛苦,再也顾不上跟那个心机叵测的女人计较,忙着送格格回“凤翥苑”。 “你们,统统干活去!”叶夫人指使仆人们,仍有两、三个下人不顾一切地跑出了东院,找叶舒远和叶老爷报信去。 当叶舒远得到消息带着郎中赶回家时,着实吓了一跳,因为一向寂静冷清的“凤翥苑”内挤满了人,从不到这里来的叶老爷、卿姨娘和青梅等人都在这里,还有丫鬟、仆fù、马夫、更夫等一大堆人,他开始以为这些人是来看热闹的,后来才知道大家都是怀着疼惜和关切的心情来看望大少夫人的。 他惊讶,歆怡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赢得了这么多人的关心和尊敬的?当他看到歆怡时,更是惊讶不已,她的嘴唇长满水泡,双颊通红,眼神痛苦。 “歆怡,郎中来了!”他紧握着她的手安慰着她,可她抽回手,指着桌上的纸笔,等他递给她后,她忍着晕眩,匆匆写道:“此事蹊跷,切勿声张,惊扰京城,叶府遭殃。”随即将纸塞给他,以手势告诉他这是大事,要他照办。 他点头,为她的顾全大局而高兴,可是郎中的结论却让他忧心如焚。 万年青的果实带有dúxìng,误食后会引起口中、咽喉肿痛,伤害声带,并使人失音致哑,严重者会带来生命危险。 幸好及时治疗,歆怡生命无碍,口内的烧伤也在几天后就治愈了,可是郎中却无法恢复她的声音。 她成了哑巴!这个结果,对歆怡不啻是最大的打击,声音是她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失去了声音,她的生命也在凋谢。 康嬷嬷和秋儿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叶舒远对她的细心呵护更甚从前,而叶老爷责罚了叶夫人,命她独自在佛堂反省一天一夜。可是这些都无法令她振作起来。 叶舒远心痛地看着她一天天地消沉,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快乐的光芒,他痛恨叶夫人的残忍和诡计,发誓一定要治好歆怡,还她清亮的嗓子。 “我会想办法治好你,你一定可以重新开口说话的。”他对她说,在她眼里看到希望的火苗,虽然只是微弱的火苗,但足以带给他动力。 可是他寻访了众多医术高明的郎中,给歆怡服用了不同的yào材,却毫无起色。 终于有一天,他兴奋地打听到在西南蛮夷之地有种大洞果,也叫彭大海的果子能治疗失音症,于是他花重金托人帮忙购买。 可是当他将这个消息告诉歆怡时,她黯然摇头,在纸上写了几句诗: 往日夫求慎fù言,今日心意终得全,祸福自有天注定,缄口奈何天? 读着这充满无奈的诗句,感受着她深沉的痛苦,叶舒远心如刀割。他撕掉那张纸,将她抱在怀里,忏悔的眼泪浸湿了她的鬓发。许多事,只有在失去之后才知道它的可贵。他好恨自己过去曾讨厌她的多言,如今,他愿意用生命换回她美妙的声音,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听她的“粗言率语”。 叶老爷得知儿子打听到大洞果的事后,立刻派了府中的护院竭尽全力去寻找,短短数日,一袋又一袋的大洞果从各地送来。 叶舒远将那状似橄榄、棕色微亮的果子洗净,泡在水中让她饮用。连喝数日,她的嗓子仍毫无进展,她泄气了,可是叶舒远一再鼓励她,督促她继续饮用。 由于叶府的家规甚严,府中一切“丑事”均不得外传,否则违者重罚。加上歆怡为保住叶府安危,不让此事被官府知道,因此她被叶夫人陷害以致失音之事,除了府中的人和素得叶府关照的郎中外,并无人知晓。 因此,叶府两位少爷的比试仍将按计划进行。眼见比试时间就要到了,歆怡振作起来,每日都将那淡而无味的大洞果水当美味饮品喝着,为的是让叶舒远安心。 “你以后可得防着叶夫人。”这天青梅来看她时说道。现在她已将歆怡视为可信赖的朋友,因此每天都来看她,说些府中的秘闻给她听。“她那人心眼坏,听说最近把东院观星阁顶楼的地板掏空了,盖了块波斯地毡,也不知要搞什么名堂。” 掏空地板?歆怡一愣,觉得这真是最不可思议的事。 她的表情让青梅以为她不相信自己的话,忙证明般地说:“是真的,宏达的媳fù春芳告诉我的。她还说,这几天宏达每日被逼着在观星阁练习,练得可烦了,是他告诉舂芳的,还说老太太疯了。” 疯了?有这个可能吗? 歆怡暗自想,不,她只是耍太多心机,有太多私yù,才会做那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比如为了一株万年青逼丫鬟上吊;为出口气,害她成哑巴。 叶家兄弟俩考试的前一天傍晚,歆怡在门口等叶舒远,平时他总是在这个时候回家。可是,她只看到芒子独自一人回来,没有看到叶舒远。 她惊讶地指指他的身后,芒子理解地笑道:“大少夫人放心,大少爷被三少爷喊去了,说去观星阁看件东西,很快就回来。” 起初歆怡没当回事,只是失望叶舒远未归,可是当她走回屋子时。“观星阁”三个字忽然令她神经一紧,那日青梅的话窜入她的脑海掏空地板! 她双眼发直地望着空dàngdàng的院子,倏地起身往苑外疾步走去。 东院很大,为了赶时间,她没有走正门,而是沿着更夫走的小径穿行,夕阳斜照、林荫晦暗,加上沿途林木繁盛,花草葳蕤,因此并没有人看到她。 当她来到四层高的观星阁时,见几个杂役正在清扫楼前的木屑杂草,为了不惊动人,她悄悄绕到阁楼后面,看到一段台阶通着侧门,便沿台阶走上去,到了门口后,她推了推门,合拢的门扉悄然打开,门内是条狭长的通道。她走了进去,掩上身后的门,在黑暗中闭眼,适应了一会儿,才张开眼睛往前走。 四周非常安静,可是安静中有种让她不安的气息在流动,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收缩,似乎听到一点隐隐约约的声音。 是叶舒远吧?她侧耳倾听,声音又没了。可是前面出现了光亮,一道楼梯呈现在眼前,她毫不迟疑地走过去,上了楼。 这是呈螺旋状的楼梯,越往上走,就越窄小而陡峭。 当到了第二层时,她果真听到了叶舒远的声音,但模糊不清,于是她加快脚步跟着声音往上走。 直到接近顶楼时,叶舒远的声音才越来越清晰。 “只要你保证做到,我可以放弃叶家继承权,也可以不再到家具作坊去。” “可是,我需要你画的家具图纸。”这是三少爷宏达的声音。 “废物,为什么非要靠他?”叶夫人的声音尖刻冷酷。看来叶老爷的训斥和佛堂反省对这个女人丝毫没用。歆怡小心地登上楼梯,蹲伏在台阶上往里看。 叶舒远正站在屋中央,而他身边靠墙的地方,站着叶夫人和叶宏达。 在叶舒远身前,一块色彩瑰丽的地毡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倏然一惊:被掏空的地板陷阱!他们要害他!那个老女人真的疯了! “这就是我要你看的东西。”叶夫人指着那块地毡对叶舒远说:“不要以为你的设计最好,看看这个,波斯国国王的龙床,比你的金丝楠罗汉床更华丽。” 注意到那幅精美图画的叶舒远果然被吸引,往前走去。叶夫人的脸上露出紧张又兴奋的表情,她的手拉着叶宏达。 舒远,退后!歆怡大喊,可是声音完全发不出来,急得她登上阶梯跑向他。 她的脚步声终于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叶舒远转身惊讶地迎向她。“歆怡?” 墙边的叶夫人忽然冲过来拉住他,往地毡上猛推。“你该往前走!” 毫无防备的他身形不稳,退后一步踩上了地毡。 而几乎同时,他的手被歆怡抓住,她没法说话,只能用力拉他,而叶夫人疯了似地一再将叶舒远往地毡上推,口中吼着:“宏达,拉开哑巴!” 吓呆了的叶宏达在母亲疯狂的吼叫中,木然的出手,一把抓住歆怡。 歆怡自然不甘心被他拉走,奋力与他抗争的同时,嘴里发出绝望恐惧的单音。 四个人就这么在地毡边缘拉拉扯扯地打了起来。 舒远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歆怡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来拉他,因此他用力挣脱叶夫人,想从弟弟手中夺回歆怡。 “你该死!”叶夫人孤注一掷,竟抓住他的衣襟往后拽,两人同时跌倒在地毡中央,随即,地毡缓缓沉下,地板上露出个大洞,他们两人随着地毡往洞口坠落。 “舒远” 看到地板上的大洞和坠落的叶舒远时,歆怡忽然进发出清晰的声音。“舒远,不要死!不要死!”她哭喊着扑过去,紧紧抓住尚未滑落洞口的地毡一角,不知哪儿来的劲,硬是将坠落的地毡控制住。 “救他!救他!救他!”歆怡不敢松手,她知道舒远就在地毡的那头,因此她用尽全身力量抓着地毡,神志狂乱地用力呼救,她的声音极其高亢,仿佛将憋了多日的声音在这一刻全都释放了出来,那嘹亮的声音惊动了楼下的人,听到呼救声的人们全都往这里跑。 “娘!大哥!”看到他们坠落时,叶宏达似乎清醒了,他赶来帮着歆怡压住地毡,不让其坠落。并探头到洞口内,看到大哥一手紧抓着娘,一手抓着地毡悬挂在半空中时,不由得大喊起来。 很快地,闻声赶来的人们把叶舒远和在坠落时头部撞伤的叶夫人拉了上来,可是不管是谁想拿走歆怡手中的地毡,她都又叫又喊地绝不松手。 “歆怡,我在这里,快松手……”耳边传来叶舒远的声音,她蓦然惊醒,丢开地毡扑在他怀里大哭起来。 叶舒远用衣袖擦拭着她满脸的汗水相泪水,激动地说:“歆怡,你终于可以说话了!” 歆怡愣愣地看着他。“我可以说话了?” “嗯,你可以!”他激动地点点头。 “我真的可以说话了!”动人的笑容在她脸上漾开。“而且,我救了你?” “是的,是你救了我。”他再次点头,眼里闪动着泪花,他将她珍惜地抱起,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在他们身上镀了一层霞光,将他们融合成一个完美的整体。 尾声 夏日清晨,一行车马驶出了高低错落,绿树掩映的叶府豪宅,在充满诗情画意的河边大道上轻快地跑着,马蹄踏着石板路面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然而,车外江南美好的无限风光,也抵不过车内绵绵情意长。 “唉,来时惶惶,去时戚戚,你说皇祖搞什么?”车内,倚在夫君怀里的俏佳人,挑开窗帘一角望着渐远的宅子抱怨。 “嘿,来时悠悠,去时切切,我道天子惜姻缘。”夫君幽默地回答。 他的话惹得她偏头睨他一眼,不满地说:“叶舒远,你可是越来越滑头了,我可没跟你求下联。你别想回避我的问题,快好好回答我,皇上为何这时候下诏?” 叶舒远笑了。“皇上的事,我一介草民怎能得知?况且当初成亲时,皇上已经明白说过,‘你乃新科进士,前程远大’,既然前程远大,自然不会蜗居一隅、终老乡里,因此,此番出仕乃预料之中,夫人为何不安?” 靠在他胸前的歆怡道:“我可没有不安,这是回家,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刚与叶府上下相处融洽就得离开,这心里还真有几分不舍呢。” 叶舒远没说话,他理解她的心情。歆怡是个感情丰富的女人,一个月前“观星阁”救险后,她得到叶老爷和叶府所有人的尊敬,就连最顽固的叶夫人也因为害人害己,最后却在生死关头被她所救而有了很大的改变。 伤好后,叶夫人不再像以前那样专横跋扈,每日都在佛堂念经,当叶老爷宣布叶家两位公子的比试取消,叶家继承权由长子继承后,她也没再闹事。 叶宏达则真正吁了口气,他早认定自己不是掌家的料,以前为了逃避母亲的逼迫,才到外面寻求安慰。如今,没人逼他对叶家的将来负责,他自然感到轻松了。 而对叶舒远来说,所有的事都不算什么,歆怡的嗓子恢复了才是真正让他开心不已的大事。成亲以来的大风大浪终于过去,他与她的美好生活正要开始。然而,就在他们满怀信心地准备定居江南、好好过日子时,圣谕却在此时传到:授叶舒远翰林院编修一职,命其即日内携家眷回京赴任。 于是,他们再次离家,开始了另一段旅程,不同的是,如今他们是三人同行,因为,歆怡肚子里已有了一个小人儿。 “前头是谁挡道了?这车干嘛不走了呢?” 他正沉思间,怀里的人儿忽然离开,掀开门帘对外高喊。 “夫人,有牛过路,咱先让让。”外面的车夫回答。 “哈,老牛挡道?我还当江南也出了劫车大盗了呢。”她放下门帘轻声嘀咕。 瞧,这就是他的夫人格格,即使就要做娘了,仍不懂如何守fù言。 叶舒远轻轻摇头,拉她坐回自己怀里,皱眉提醒道:“夫人,‘谨女言,要从容,时常说话莫高声’……” “我知道,我知道。”她立刻接嘴,继续他未完的《女儿经》。“磨牙斗嘴非为好,口快舌尖不算能……” 她背诵得可真流畅,如果她能照着做那该有多好啊! 叶舒远尝试着去想,但也知道那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况且他抚摸着她渐渐隆起的小腹,承认自己现在也不是真的想要一个循规蹈矩、沉默寡言的大家闺秀了。想想看,那拘谨有礼的相处、平淡安静的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子,怎么会有他的妻子所带给他的丰富多彩的生活、大声小声的说笑来得痛快呢? 因此,经过仔细斟酌后,他确信,即使来生让他再选妻,他还是会要她,要这个不守fù言、聪明顽劣的小女人! 【全书完】 ◎编注: 1.yù知【女诫】套书其他精彩动人的爱情故事,请看表现爱099郑媛《有容乃大(上)》、100郑媛《有容乃大(中)》、101郑媛《有容乃大(下)》、l03棠芯《有德自然香》、104安琪《有功不为过》。 2.敬请期待华甄最新力作! 后记 言多无过及满汉通婚◎华甄 女子四德:德、言、容、功。这是古代女子身上的沉重枷锁,其中衍生出的故事何其多。然而,此处我想说的不是那些故事,而是由此所引发的感想。 我很喜欢写套书,迄今为止参与过的套书写作,每个故事设定都出乎意料。老实说,如果不是社里的安排,我恐怕永远不会去写那样的故事。正如同我以前所说,写套书很像是完成命题作文,老师(编编)给出了题目,你照要求写作(答题),整个过程因为出乎意料,因此觉得新颖,因为新颖,所以充满了刺激。 三月末接到编编的套书企昼时,华甄苦笑:啊哈,这次可真是一大挑战。 为何这样说,因为华甄毛病很多,最严重的一项恐怕就是“fù言不佳”。 表现一,爱说话。据说,华某从一出生就爱动嘴(不哭就喊,不喊就笑,不笑就咂舌);会言语时,只要醒着就在说话,有时睡着了也在说话。 表现二,说话很直。华某认为,言语是表达思想、传达感觉、宣泄情绪的。于是自认若不直言,则既难达上述目的,又兼易被人误解。于是乎,每当华某开口,必定开宗明义,言词直白,每每被人喻为“抬竹竿进城直来直去”。 表现三,语言杂。换言之,不规范。也许是自小到大居住的地方频繁更换的缘故,方言杂音学得多了,自然而然口头、文字也来了个“各地方言大jiāo融”,结果是常常弄得小编来信问某话是何意?听者也常一头雾水。(罪过!) 表现四,表现五……统统略过,暂且不说。 仅以上述三表现,足见接到写这个故事的企画时,华甄是如何地发怵。之所以发怵,全因女主角实在让我太熟悉了,有点对号入座的感觉。写她的时候,难免有写自己之嫌,而当众揭自己的短处,怎能不令人发怵? 然而,华某已先拍胸脯接了考卷,怎能在考卷展开时退考呢? 因此,华甄“鼻子上chā葱装象”,就把自己当原型写吧。 六个星期过去,稿子完成了。整个写作过程中,就如同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画像,倒也有几分情趣和意义,不仅更了解自己,也更加了解“fù言”的意义。 大家都知言多不好,古人不是说:“祸从口出”、“言多必失”吗?可是看看我笔下的女主角,言多之后可是得到了好姻缘、好福气了。再看看我自己,言多之后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而且工作中多一句话与少一句话也有很大的不同,因为话多勤问,既可避免工作上的疏漏,也可增进同事间的情感,促进友谊,扩大jiāo流,还可以自我抒解压力……看看,这不是“言多无过”了吗? 由这个故事的写作中,我更加相信,女人言多无过。(不过请特别注意:这里所说的‘言”,必须是言之有理、言之有物、言之有序。胡言乱语,信口雌黄、言不及义绝对不在此列。) 坦白说,这本书的写作时间非常仓促,因近来我人在旅途中,不固定的生活作息及活跃的社jiāo活动,让我时时处于兴奋状态,很难集中注意力写作。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由于对“歆怡格格”这位人物xìng格很熟悉,而男主角是以康熙第十七子,深受皇恩、不喜抛头露面的亲王胤礼为参考人物,因此写起来并不困难。 说到这里,华甄有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暨满汉通婚的问题需要澄清,否则,也许有的读者会在没读完这本小说前就“摔书”。 关于流传甚广的“满汉不通婚”的说法,一直争论颇多,真伪莫辨。 在满清王朝最初建立时,为了确保自己不被汉族同化,曾禁止满汉通婚,但入关后,由于发生了“扬州十屠”和“朱三太子案”等事件,激起了汉族强烈的反清的情绪,为安抚民心,顺治皇帝于顺治元年颁布了满汉通婚诏令,又于顺治四年颁布“满汉一家”之谕。而史料也记载,顺治五年八月二十八日再次下诏:“朕yù满汉宫民共相辑睦,令其互结婚姻,前已有旨……”不仅如此,顺治皇帝还选了汉宫石申之女为妃,册封“恪妃”,赐住永寿宫,准其着汉服。康熙六年恪妃死时,康熙还辍朝三日,为她办了盛大的葬礼,最初葬于蓟县黄花山下,康熙五十七年,为表示对汉族的重视,康熙又下令迁葬至孝东陵。 由此可见,皇帝带头玩满汉通婚,自顺治(入关第一帝)开始就有了明令。到了顺治的儿子康熙时,更加以实际行动表达统合各族,尤其是人口远多过满人两倍不止的汉族的诚心。他以接受汉族文化、尊奉孔子,推崇程朱理学、开科取士,及编纂典籍史书入手,笼络人心,鼓励满汉通婚,他自己也选了汉女入宫。 既然如此。为何“满汉不通婚”,一直以来是人们议论清朝风俗时说的一句话呢?究其根源,乃是汉族不屑与“鞑子”通婚的一种风气,自古有之。 纵观清史,清朝统治者真正禁止满汉通婚,应是到了嘉庆皇帝时才开始的。因此,华甄在构思本故事“格格”与“江南书生”的姻缘时,基本上就是根据顺治、康熙年间以“满汉通婚”收服人心的时代背景来写的,那年代,身为皇帝,最怕的就是人口众多的汉人“反清复明”,因此,笼络汉族中的望族大户和有威望的知识份子是当务之急,为了天下,陪嫁几个漂亮格格算得了什么? 在考证历史背景、地理环境,及其它常识xìng问题时,华甄一向严下功夫,绝不敢胡乱臆测,犯张冠李戴的错误,但小说毕竟是文学创作,它不是历史。因此就小说本身而言,作者妄言之,读者妄听之,言之听之,追求的是个“乐趣”。 如今,一段探索历史、创造“乐趣”的经历结束,我期待着新的挑战,但因华甄仍在旅途中,因此下本书的完成恐怕得稍久之后了。敬请各位支持关心华甄的朋友们耐心等待,谢谢您! 最后,祝所有的读者健康快乐,我们下本书中再见!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 【toptw】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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