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王探案手札》 正文 第一章 远来归 大运河烟波浩渺,千帆竞渡。此时天刚放亮,水面之上,晨雾弥漫,水汽袅袅,仿佛氤氲的仙气一般,叫人以为身临仙境。便在此时,远远有一支庞大船队开了过来,由四艘海鸥船打头,旌旗蔽空,真有遮天之感。 每艘船上都列着一队将士,军容整肃,甲胄鲜明。这船队一路开来,沿途客船纷纷退避,却有不少人好奇张望,猜想这居中楼船上坐的是哪位大人物。 那被众将船拱卫的楼船足有三层高,船头左右各竖一面大旗。右面的是“淮南道黜陟使”,左面的却只书了一个大字“昭”。 楼船甲板上立着两人,似在眺望无边江景。当先一人着玉色长袍,身披轻裘,看去二十六七年纪,面如傅粉,目若点漆,唇若涂珠,虽面有不足之色,却气度风流,恍若玉树之临风。 他身边一人看年齿应年轻几岁,身着重铠,腰悬宝刀。身姿挺拔如绝崖劲松,眉如远山斜飞入鬓,目若朗星炯炯有神,令人莫敢逼视。 那着玉色长袍之人此时正对着大亮的天光读信,他一遍看完,顺手将信纸递给身旁的青年将军:“千岳,你也看看罢,是瓶儿的信。” 那被叫做“千岳”的青年将军本欲推辞,听见“瓶儿”二字,顿时改了主意,双手接过,嘴里还不忘道:“瓶瓶写给殿下的家信,臣看不太好吧”说着,他已一目十行将信看完,微有遗憾,“瓶瓶通篇都在问候殿下如何,却只提了臣一句。” 那着玉色长袍之人笑了起来:“千岳,我们已出了扬州境,想来不过四五日,便能回转洛阳。” 青年将军道:“殿下,此次代天巡狩江淮诸州,查察吏治,不知不觉已有半年有余,却不知瓶瓶独自在京中如何了?” “瓶儿惯会自娱自乐,我并不如何担心,倒是千岳你有些心急了。” 青年将军面色微红,连忙岔开话题:“江淮水深,官场倾轧,只盼此次回京能休息一二。” 原来这着玉色长袍之人便是宣宗第十三子,当今幼弟,昭王轩辕长修。他是宣宗仅存于世的嫡子,然睿真皇后怀胎时已年过四十,生产之时又吃了极大的苦头,因此他生有不足之症,从小便体弱多病,更被御医断言决难活过三十岁。宣宗驾崩时,轩辕长修年仅两岁,因为种种原因,宣宗留下遗诏立长子为太子,便是当今的永辉帝。 他身边的青年将军姓商名仞字千岳,出身寒微,却习得一身绝世武艺。永辉十八年,商千岳以十六岁稚龄参加武举,一举夺魁,后在对突厥的战争中屡立奇勋,受当时的行军大总管定国公苏桦的赏识。去岁,商千岳积功升至正四品,经苏桦举荐,调任禁军中郎将,当时他不过才二十二岁。 洛阳崇庆宫 彼时早朝刚散,永辉帝留了几位阁臣在御书房议事,太子也在一旁。未言几句,便有黄门内侍上殿通报:“陛下,昭王与禁卫中郎将在殿外候旨。” 中书令赵衡眉毛一挑,年轻的太子却稍稍松了口气。 永辉帝抚须而笑:“请昭王与中郎将进殿。” 不过一会儿,脚步声响,一玄一朱两条人影走进殿来,撩衣跪倒,大礼参拜:“微臣参见陛下,陛下圣安。” 永辉帝伸手虚扶:“快快免礼。” 二人这才起身,在殿中的尚有太子轩辕平昊,尚书令陈岩风,中书令赵衡及门下侍中谢正弦,此时又一一见礼。一通忙乱后,轩辕长修方敛衽为礼,奏道:“启禀陛下,去岁臣蒙圣谕点为淮南道黜陟使,巡狩江淮,今特来交旨。” 永辉帝含笑道:“淇奥辛苦。你所呈奏折,朕已阅过,甚好。”又对谢正弦道,“凡昭王所奏之事,全部照准,无需再议。” 谢正弦躬身应诺。 赵衡在旁笑道:“昭王殿下代天巡狩江淮,查察吏治,实在劳苦功高。” 轩辕长修淡淡一笑:“不过尽为臣者之本分,不敢妄言‘辛苦’二字,赵相言重了。” 永辉帝大笑:“淇奥便是太谦!”复又对商千岳道,“千岳此次辅佐得力,实勘嘉奖。” 商千岳忙道不敢。 永辉帝比轩辕长修年长二十岁,今年春秋四十七,两鬓已隐见斑白。上过早朝,又说了这么一大车话,此时已微露疲色:“淇奥远道归来,想必疲乏得紧,快些回府歇息罢,朕便不留你用膳了。” 轩辕长修含笑行礼:“是,臣先告退,改日再来叨扰陛下。” “去吧。太子替朕送送昭王。” 年方十八的太子轩辕平昊上前一步:“昭王,请。” 二人谦让了一回,方一同向殿外走去,商千岳赶忙跟上。 三人一路无话,快走到两仪门时,轩辕长修正欲请太子留步,一路沉默的太子终于开口:“叔父,侄儿有事请教。” 轩辕长修并不意外,含笑问道:“何事?” “叔父可知今日父亲召集几位阁老,所为何事?” 轩辕长修猜到几分,却假作不知:“太子有话但说无妨。” 太子长叹一声:“是尚书令陈公上书乞骸骨,父亲已经准了。今日召集阁臣,是为了商议接任之事。”他顿了一下,眼中划过一丝阴霾,“赵相举荐了胡清卓,依侄儿看,父亲已有了几分意动。” 轩辕长修笑道:“胡侍郎进士出身,为人公允,官声甚佳,是贤臣,亦是能臣。他为尚书令,倒也当得,太子为何叹气?” 太子面色微红:“叔父,胡侍郎乃是四弟之师。” 他口中的“四弟”便是皇四子轩辕平朗。当今永辉帝育有六子,长子平宇封赵王,次子平昊为元后嫡出,便是当今太子,三子平城早夭,四子平朗为继后所出,年方十五岁,还未有封邑,剩下两子都年岁尚小。 永辉帝原配怀仁皇后陈氏,其父便是尚书令陈岩风。陈皇后早逝,五年前,永辉帝立赵夫人为皇后。赵皇后生两女一子,皇四子平朗内有亲母扶持,外有权掌中书的舅父赵衡。相较起来,陈皇后之父虽为诸相之首,她几个兄弟却都碌碌。如今陈岩风致仕,陈家只怕便要一蹶不振,若再让平朗之师升任尚书令太子不得不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家中宴 商千岳已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 轩辕长修抬眸端详着这位年轻的太子,因是大朝的日子,他穿着全套的太子冠服,眉目俊朗,依稀可见永辉帝年轻时的影子。他的眉眼虽还有些少年人的稚嫩,然顾盼之间已具备了几分帝王的威仪。 太子停住不言,看向轩辕长修的目光隐含恳求之意。 轩辕长修移开目光,淡淡道:“太子有话直说。” “叔父是九锡亲王,不管在朝中还是宗室,都有十分威望,父亲也一向信重叔父能否请叔父向父亲进言” 轩辕长修截道:“进言什么?陈公致仕,他可有举荐之人?” 太子忙道:“陈公举荐了尚书右仆射郑观,只是” 轩辕长修笑道:“只是陛下明显属意胡清卓。既然如此,太子何必再挂心,一切听凭圣裁便是。” 太子双眉紧皱,还欲再说,轩辕长修笑容微敛:“太子师从玉家主,难道就学出了此等心胸?” 太子一惊:“叔父此言何意?” “太子不顾大局,只计较个人得失,此可是为君者的气度?” 太子一时呐呐。 轩辕长修心中微叹,放缓了语气:“太子是元后嫡子,国之储君,已占尽礼法,自当做个忠君纯孝c友爱手足之人。” 太子无言以对,又似乎明白了什么,遂深深一揖:“小侄受教。” 直到走出宫门,商千岳方叹道:“太子此番,过于心急了。” 轩辕长修道:“太子毕竟年轻,且幼时失恃,心中不安,可以理解。” 商千岳颇不以为然:“殿下十八岁时,已巡查盐政,一举肃清江南官场贪污之风。二十岁时,又代行大理寺卿一职,一年断案三千五百余件,神断之名广为流传” 轩辕长修见他越说越起劲,忙笑着打断:“你倒是记得清楚”一言未毕,忍不住咳嗽起来。 商千岳忙与他抚背:“殿下此番南巡颇费心力,身子可还受得住?” 轩辕长修此时已缓了过来:“不妨事。在南方待了数月,如今回到洛阳,方知春寒料峭。” 宫门外早有昭王府的家仆等候,此时已簇拥上来,一名穿戴体面的小厮忙将手中的狐裘展开为他披上:“殿下可算出来了,郡主已遣人来问了两遭。”又向商千岳行礼,“阿成给中郎将请安。” 轩辕长修道:“还是快些回府罢,莫让郡主等急。”又笑向商千岳,“你那府中也没个人,冷锅冷灶的,还是先随我回王府用膳罢。” 商千岳与他相交莫逆,也不推辞:“殿下便是不说,微臣也是想去府上讨饭的。” 一番话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阿成扶着轩辕长修上了马车,商千岳骑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向昭王府而去。 昭王府便在崇庆宫的东面怀庆坊中,离皇宫极近。马车不过行了一刻钟,已进了府门,又行了半刻钟,方在二门停了下来。 轩辕长修刚刚下车站定,便听脚步声响,从二门里奔出一个红色的人影:“阿兄!” 来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红衣白裳,鹅蛋脸儿,头上梳着垂柳髻,耳边垂下两束嫩黄色的丝绦,随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她的容貌并非绝美,然顾盼间却有别样的神采,娇俏中又见英气。 轩辕长修轻轻斥道:“哪里还有一点郡主的样子!”然他眼中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 瑞禾郡主嘻嘻一笑,唇边露出一个小巧的梨涡。她眼睛一转,看到站在一旁的商千岳,顿时又高兴几分:“阿仞也回来啦!” 商千岳一见她就笑得有些傻气:“瓶瓶” 瑞禾嗔他一眼,转头吩咐跟在身边的婢女:“去厨房吩咐一声,可以摆饭了。” 那婢女应了诺,转身快步而去。 瑞禾又笑道:“莫再杵在门口,我已命人整治了酒菜,快些过去罢。” 轩辕长修应了好,便有四名内侍抬着檐子走至他身前,轩辕长修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刚下马车,不想再坐檐子了。” 瑞禾笑道:“那瓶儿陪阿兄走过去,饭前疏散疏散,说不定阿兄还能多用两碗饭呢!” 三人便在仆从的簇拥下向后园而去,轩辕长修边走边问:“瓶儿,阿兄不在时,你可安好?” 瑞禾叹一口气:“阿兄一走就是半年,我当真是无聊得紧。我不过是每月初一c十五进宫向皇后请安,去淑慎公主的庄子上散了回心,参加了一回郑良娣的菊花宴,陪上阳公主在明苑骑了两回马,又出席了怡嘉公主的及笄礼罢了。” 轩辕长修“喔”了一声:“三公主及笄了,定的封号便是怡嘉?” 那边商千岳已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郊游骑马赏花都有了,怎么就无聊了?” 瑞禾瞪他一眼:“若是陪阿兄郊游赏花,再与阿仞你骑马打猎,自然有趣得很,可是么” 轩辕长修无奈道:“如今四皇子一派已成,对待其和太子,总要不偏不倚才好。瓶儿,为兄不在京中,倒是辛苦你了。” 原来,瑞禾方才提及的淑慎公主乃是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姊,郑良娣则是太子一年前纳的侧妃。而上阳c怡嘉两位公主则是当今赵皇后所出。上阳公主今年十七岁,与瑞禾一般大,以定了武威侯的世子为驸马,今年八月下降。怡嘉公主与皇四子乃是龙凤双生,正月里刚刚及笄。 瑞禾方才那番话看似玩笑,其实已点出了这半年以来太子党与四皇子党的动向。 闲谈间,一行人已走到了后园。瑞禾今日特地命人将午膳摆在了后园的凝碧轩中,既能遮风,又能在抬头间看到早春的园中景致。 三人分宾主落座,婢女们鱼贯而入,将菜肴布在案上。昭王府一向节俭,不过四道冷盘,八道热菜并四样细点。瑞禾笑道:“晓得阿兄今日回来,我特特命厨下整治了五色盘。今早又送来了几尾黑鱼,我瞧着还算新鲜,便叫他们做了切鲙。”说着,又指向刚刚端上来的两叠细白糕点,“松鹤楼的水晶糕和芙蓉糕,一天只卖一百份,今早坊门一开,我便命他们去排队了,可算是买到两样。” 轩辕长修见状不免一叹:“瓶儿如今持家越发有风范了,只是这刺绣的功夫,十几年了还是没什么长进,连双足衣都没给我做过。” 瑞禾立时反唇相讥:“如何没有做过?不止足衣,便是荷包也做过。偏偏阿兄从来不用,倒白瞎了我一番心意。” 轩辕长修摇头失笑:“你可是个能将蟒绣成蜈蚣的,我只有好生收藏的份,哪敢穿出去示人?罢了罢了,你做只袜子便能在手上扎十几个洞,竟比你练剑受的伤还重,我哪舍得你再做?横竖王府也不缺针线上的人。” 瑞禾嘻嘻一笑:“还是阿兄疼我。” 一时饭毕,商千岳告辞归家。瑞禾便劝轩辕长修回屋小憩,轩辕长修笑道:“不急,瓶儿,我有话与你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兄妹情 瑞禾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什么事?竟这般郑重。” 轩辕长修扶着婢女的手站起来:“陪我去湖边走走,免得积食。” 瑞禾听了,忙跟着起身,兄妹二人相携往园中而去。昭王府后园极大,园中有一湖,名曰云镜,乃是引了护城河之水。湖中有蓬莱c瀛洲c流波三岛,烟波浩渺,实乃园中上景。 轩辕长修在湖畔站了一会儿,折了一枝新柳在手中把玩片刻,方将今日御书房之事与太子所言细细与瑞禾说了。朝堂之事,轩辕长修向来不瞒她,瑞禾贵为郡主,常要进宫请安并与诸贵妇应酬,若是对前朝之事一无所知,难免会被人算计。 瑞禾听完,沉默良久方道:“我少与四殿下相见,不知其品性如何,但观皇后之意,日后势必与太子殿下一争。夺嫡之争,向来惨烈无比,遥想武宗末年那一场腥风血雨,至今还历历在目,阿兄可千万小心,莫要卷入其中。” 轩辕长修叹道:“以我如今之地位权势,如何还能置身事外?好在我也没有几年” 瑞禾最是听不得这话,截道:“阿兄胡说什么?阿兄不过是比常人体弱几分罢了,又不是什么大病”她想起御医曾做出的“活不过三十岁”的诊断,眼圈一红,几乎落下泪来。 轩辕长修反倒笑了,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髻:“傻丫头,为兄是不能避了,但你却不必陷在这个泥沼中。你今年已十七了,上阳公主还比你小两个月,已早早定了人家,你却还没有着落”他顿了一下,“千岳出身寒门,与京中势力并无牵扯,日后也可做一纯臣,你为商家妇便不会再随我卷入这夺嫡之争了” 瑞禾脸上一红,啐道:“阿兄胡说什么?谁要嫁与商那个呆子了。” 轩辕长修笑道:“哪里是我胡说?千岳对你之心,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对他也不是无意罢?否则,你怎么只许他叫你的乳名瓶瓶?” 瑞禾却忽然退开一步,肃容垂首,大礼拜下。轩辕长修微微一惊:“你这是何意?” 瑞禾正色道:“阿兄,请听小妹一言。若非当年阿兄搭救之举,小妹还不知身在何处,又何来今日的瑞禾郡主?阿兄待靖暄,如父如兄,靖暄唯报以拳拳敬爱之心,相互扶持之意。如今阿兄身在险境,靖暄又何以外嫁,弃阿兄于不顾?” 轩辕长修叹息一声:“你这又是何必?”他情知无法劝说,便只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原来瑞禾郡主并非轩辕长修的亲生妹子,她是昭王府前卫队长之女。十五年前,轩辕长修遇刺,卫队长舍身挡下致命一击。其夫人本就体弱,闻此噩耗当即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只留下两岁稚龄的瓶瓶。轩辕长修听说后,感念其父忠义,便将她接入王府教养。轩辕长修视她若亲妹,更在她及笄之时,上书永辉帝,请封为瑞禾郡主。 太子与轩辕长修的私下谈话并没有瞒过永辉帝。翌日,永辉帝招轩辕长修入宫用膳,席间问起了他有关接任尚书令的看法。轩辕长修便知永辉帝已知太子昨日言语,遂含笑回道:“不知政事堂诸阁老是何看法?” “衡文举荐了胡清卓,陈公则属意他的副手——尚书右仆射郑观。” 衡文便是中书令赵衡的字,轩辕长修心念一动,郑观是河阳县公的族兄,太子良娣郑氏则是河阳县公之女看来,郑家已经站队了。 他心思急转,面上却不露分毫:“陈公与赵相的心思,陛下已尽知,却不知谢相意下如何?” 永辉帝看了他一眼,不答反笑:“淇奥,我在问你呢,你反倒问了我许多。” 轩辕长修长跪而起,揖手道:“不敢劳陛下问,臣以为一切听凭圣裁。” 永辉帝大笑:“你道谢正弦何解?竟与你一般无二!”他摇头叹道,“你们真不愧是嫡亲的表兄弟。” 轩辕长修笑道:“陛下已有决断,臣又何必妄言扰心?” “陈公虽然致仕,却也不至于今天就撂了摊子。我看尚书省两位仆射兢兢业业,且先这般罢。”他看向轩辕长修微微一笑,“还望十三弟一如既往,不偏不倚。” 轩辕长修心中一凛,含笑称是。 昭王府 “看剑!”随着一声娇喝,一道寒光迎面劈来。商千岳手持一柄鬼头刀,抬刀一横,长剑斩在刀背之上,发出“诤”的一声。 那人一击不中,立时撤剑,脚下步伐越发快了起来,辗转腾挪间已劈砍刺挑出了十几剑。商千岳的身法比她要慢得多,但他每一次挥刀都能精准无比地挡下攻势,任是那人再快,也攻不进分毫。 商千岳大笑一声:“瓶瓶小心了!”他手腕翻转,立时大举反攻。瑞禾只觉一股大力袭来,不敢与其硬拼,便提气向后纵去。孰料这一开始退便停不下来,被商千岳迫得连连后退了十几步。反观商千岳却是气定神闲,连招式都未变,仍是最简单的一招直劈。 瑞禾被他一路逼至墙角,退无可退,“唰唰唰”连出三剑,将商千岳的攻势阻了一阻,同时足尖在墙上一点,一个鹞子翻身,人已轻轻巧巧地落在了他的身后。商千岳赞了一声:“好身法!”随即反手一刀向后劈去。瑞禾此时正是旧力已失,新力未生之际,勉强举剑招架,只觉虎口剧痛,长剑已脱手飞去。 “好!”只听旁边传来一声喝彩,二人循声望去,只见轩辕长修正缓步而来,脸上挂着闲适的微笑。 商千岳忙拱手行礼:“殿下。” 瑞禾还剑入鞘,闷闷地叫了声:“阿兄。” 轩辕长修笑道:“瓶儿可是输了比试,不高兴了?” 瑞禾嘟嘴道:“我在无缘山学艺五年,竟还不能在阿仞手下走过三十招。师尊若是知道了,定要嫌我丢了他老人家的脸。” 商千岳忙道:“怎会如此?你不过是年幼力弱,经验浅薄,方才不是我对手。真要论起来,你的剑术与身法足以跻身世间一流高手了!” 瑞禾这才眉开眼笑:“当真如此?” 轩辕长修嗔道:“千岳莫要捧着她。她在京中被人捧惯了,难免不知天高地厚。”又对瑞禾道,“殊不知这世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千岳少年高中武举,又在军中多年,是从刀头滚过来的功夫。他都不敢自夸,你一小小女子,不过练了几年剑,也敢自诩一流?” 瑞禾不依道:“阿兄,我自无缘山归来,便再未出过京城。在京中,人人皆知我是瑞禾郡主,谁敢与我动手?既无对手,又从何而知天下之大,人外有人?” 轩辕长修挑眉道:“你想出京?如今便有机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长安行 商千岳与瑞禾俱是一愣,商千岳问道:“殿下要出京?所为何事?” 轩辕长修微微一笑,凤目狭长,薄唇轻抿,竟是说不出的风流俊逸:“也无甚大事,过几日我欲带瓶儿往长安一行,不知千岳可愿同往?” 商千岳还未说话,瑞禾抢先问道:“好端端的,阿兄去长安做什么?” 轩辕长修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喜帖递给瑞禾。瑞禾展开一看:“清徐王世子与定国公之女定了三月二十六过大礼?阿兄是要回长安参加婚礼?” 轩辕长修颔首道:“正是。这喜帖还是今儿陛下亲自拿给我的。” 瑞禾蹙眉:“陛下也希望阿兄去长安?”她微一思索,“可是因为尚书令一职的更替?陛下希望阿兄能够避开。” 轩辕长修赞许道:“不错,我也正想出京游玩些时日。千岳,你呢?” 商千岳笑道:“陛下赐假一月,若殿下与瓶瓶皆不在京中,微臣一人也无聊得紧,自然随殿下一道去。不管怎么说,苏老将军的爱女出嫁,微臣定要亲身道贺。” “好极。你们先回去准备,三日后出发。”他想了想,又道,“也不比摆什么王府仪仗,就咱们几个,换上平民服色,一路游玩过去。所幸还有一个多月才到大婚,时间充裕得紧。” 瑞禾立时赞成,瞧她亮闪闪的眼睛,估计正想着最好路上能遇到几个山贼强盗,好让她大显身手。 商千岳却犹豫了一下:“若是微服出巡,万一遇到危险” 轩辕长修笑道:“有你这么一位武状元出身的中郎将在我身边,还怕什么宵小之徒?” 商千岳想了想,也应了。 昭王府人口简单,轩辕长修长到如今,不说王妃,连个侍妾都没有。是以王府中仅有两个正经主子——昭王轩辕长修和瑞禾郡主。昭王为人谦和有礼,瑞禾郡主也不是嚣张跋扈之人,昭王府的属臣和家仆一向极位省心。 然而,一向省心的昭王却有个不省心的爱好——微服出巡。 王府长史吴维跟随轩辕长修已有十年,对他的脾性摸得极为清楚,晓得这位主子最大的兴趣是破案,最爱干的是则是微服出巡,因此他十分淡定地保持了沉默。但另一位属臣王府都尉陈冲不淡定了:“殿下想要微服出巡,好歹让卑职随侍左右,若万一遇到危险” 轩辕长修不在意地摆手道:“有商千岳在本王身边,安全问题无需担心。子进,你率王府亲卫与吴长史先去长安布置,本王随后就到。” 陈冲只得苦着脸应了。 通往长安的官道上,远远行来两骑马,后面则跟着一架四轮马车。两匹马上的骑手为一男一女,男子一身墨蓝色长袍,头戴一顶宽檐的范阳毡帽。女子则穿着一身雪青色大翻领胡服,满头秀发只以一根白玉簪挽了,端的是英姿飒爽,利落无比。 两骑马并辔而行,为了照顾后面的马车,行进速度甚慢。扮作车夫的阿成一边赶车,一边问车里人:“殿下,车行得可颠簸?依小的看,还是应该坐牛车” 车中传来轩辕长修含笑的声音:“你这小厮,与你说过多少遍了?要称阿郎,否则你一张嘴,身份便全抖光了。” 阿成吐吐舌头:“是,阿郎,车行得可颠簸?可要再慢些?” “不必。”轩辕长修将车帘挑起一些,眯眼看向车外,但见官道两旁新绿刚吐,鲜花遍地,触目之景皆可入画,不觉一叹,“大好春色,却囿于车内,惜不能亲身骑马。” 走在前面的瑞禾放缓速度,与马车并行:“阿兄若想骑马,养好身子便是,小妹也想一睹阿兄的马上风采!” 轩辕长修闻言不过淡淡一笑——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身体了。 商千岳推了推帽檐,抬头看看天色,回头道:“齐兄,瞧这云层,怕是要下大雨了。咱们还是走快一些,找个村甸避一避。” 轩辕长修应了一声,众人加快速度赶路。不料这一路行来,竟未看见村镇旅店,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天将正午,前面终于出现了一片民居,隐隐还有炊烟飘荡。 众人赶了一上午路未免饥渴,此时见到民居不由精神一振。瑞禾笑道:“太好了!总算可以坐下来歇歇脚,吃些热汤饼了。” 商千岳蹙眉道:“只是一座小村子,怕是没有旅店。” 轩辕长修不以为意:“那便找一户人家坐下来,吃些东西。” 不过一会儿,众人已行至近前,瞧见这果然是一个小村子,约莫四五十户人家。此时正值午饭时分,村中少有人走动,唯见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倒是村口的一只老黄狗冲着这几个不速之客叫了一番。 轩辕长修走下马车,阿成忙上前将披风为他系好,方将马车赶至村口的空地上。轩辕长修环顾一圈,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户人家:“便去这里罢。” 这人家有四五间青砖瓦房,门前的空地开出了两畦菜地,几只黄嘴黄脚的母鸡在其中散步,一只黑狗蜷缩在墙角下睡觉,闻见生人味,立时警觉地竖起耳朵,冲着几位不速之客狂吠了一番。 阿成上前叩响柴门,只听屋中一个女声道:“谁呀?”吱呀一声,屋门打开,一名年轻女子探出身来,见柴门外立着几个生人,不由一愣,“几位是?” 轩辕长修上前一步,拱手一礼:“这位娘子好,我等是行路之人,因一路行来未见客栈旅店,时值正午,我等腹内饥饿,不得以叨扰贵主人。” 他长相俊朗,声音和润,很难令人生出拒绝之意。再看他身旁的二男一女,虽只穿着平民衣裳,却神采斐然,气度出众,不似寻常路人。 果然,那女子略一迟疑便答应了:“不过一顿饭罢了,几位客人请进。” 阿成不用轩辕长修吩咐,忙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双手奉上:“不敢白食,川资奉上。” 那女子笑着推了:“哪里值得如此,几位请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柳溪村 她走至近前,轩辕长修等人看清她的容貌俱是一怔,这女子虽是荆钗布裙,却难掩其姿容绝色,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女子似是觉察到他们的目光,微微侧过脸去。大齐民风开放,轩辕长修当即赞道:“娘子好颜色!竟不输西施昭君。” 女子低头一笑:“这位郎君谬赞了。”她将几位客人让至堂屋,一个坐在炕边的小女娃站起身来:“阿娘,这是” 这小女娃约莫五六岁大,眉眼与女子有几分相似,虽然年纪幼小,却能看出五官皆生得不俗,假以时日定能出落成一亭亭玉立的美人。 女子将小女娃揽至身前,看向轩辕长修等人:“妾柳氏,夫家姓王,这是小女月娘。不知几位客人如何称呼?” 轩辕长修笑道:“在下姓齐,行十三。”一指瑞禾,“这是舍妹。”又介绍商千岳与阿成,“这是友人商仞与家仆阿成。” 柳氏屈膝一礼:“寒舍简陋,几位稍坐,容妾去厨下造饭。” 轩辕长修忙道:“阿成,还不去帮助柳娘子?” 柳氏说“寒舍简陋”,并不是谦辞。轩辕长修环顾四周,只见这堂屋虽不十分狭小,却很是简陋,不过中间设一炕,两旁铺了几张破旧竹席。然窗台上放置的一束野花与挂在廊下的一串风铃却给这屋子添了几分生趣。 几人在竹席上跪坐下来,月娘坐在一旁,手里抱着个碎布头缝成的布偶,好奇地盯着他们打量。瑞禾见她这副怯生生的小模样,心中怜爱之意大起,招手唤她过来,抚了抚小女娃头上的总角,笑问她今年多大了,识不识字等。 月娘细声细气道:“我今年五岁,娘已教我背了千字文呢!”说罢,便摇头晃脑地背起来,一遍背完,又道,“娘还说等我再大些就教我读书写字。” 瑞禾笑着逗她:“这么说,你娘还是位才女了?” 月娘扬起脸,有些得意:“娘不仅会念书,还会作诗哩!我以后也要跟娘学作诗。” 瑞禾微微一怔,便在这时,阿成与柳氏从厨下端来四碗汤饼,老远便闻到一阵香味。 阿成笑道:“阿郎,柳娘子为了款待我们,特特杀了一只鸡呢!” 轩辕长修听了,忙道:“娘子太客气了些!一碗汤饼即可,岂敢让娘子破费。” 柳氏笑盈盈道:“妾虽鄙薄,却也知晓待客之道。” 轩辕长修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再三道谢。 几人赶了半天路,早已饥肠辘辘,此时一碗寻常汤饼也觉香甜无比。月娘眼巴巴地盯着瑞禾碗里的鸡腿,瑞禾见状“噗嗤”一笑,将鸡腿让给她。月娘却没伸手,而是看向柳氏,待她点头了,这才喜滋滋地接过,美美地啃了起来,几个大人见了都不由莞尔。 轩辕长修看向柳氏:“柳娘子,我听月娘说,娘子雅好诗词,倒不似寻常村妇。” 柳氏淡淡道:“先父中过秀才,妾自小也是读书习字的。外子在时,也常诗词唱和。可他如今不在了,我也不愿再碰这些” 轩辕长修听了,连忙道恼。 正闲聊间,忽听外面有人喊道:“云娘,云娘。” 柳氏忙迎了出去:“是刘家二嫂啊。” 不一会儿,进来一位妇人,三十岁上下,穿一身浆洗得干净的青布衣裳,眉眼间很有些精明。她看见屋中坐着几个生人,不由道:“云娘,有客?” 柳云娘笑道:“是几位过路的客人。” 刘二嫂点点头,他们村毗邻官道,常有人借宿,并不如何放在心上。月娘走过来问好,刘二嫂拉着她夸道:“才几日不见,月娘好似又长高了!” 柳云娘正拿着绣筐过来:“小孩子家长得就是快,前两个月做的衣裳又有些短了。”说着,从绣筐中翻出一张绣片,“二嫂,你上回央我绣的花样,我已经绣好了,你看看如何?” 刘二嫂接过一看,口中啧啧赞道:“云娘,你这手绣工真真是没话说。瞧这花绣的,又新奇又好看。依我看啊,哪怕是这长安城里最好的绣娘都比不上你!” 柳云娘抿嘴一笑,似又想起什么,关切道:“对了,二嫂,刘家二兄他们有消息了么?” 刘二嫂笑容一敛,脸色一沉:“还没有呢。唉,你二兄他一大早就出去了,现在还不见回来。眼看这天快要下雨了,我真担心他被困在山上下不来。唉,你说他去哪不好?偏要去探什么劳什子的鬼洞!” 柳云娘忙安慰道:“快别担心了,刘家二兄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去的,那山洞离村子也不远,兴许他们下午就回来了呢。” 刘二嫂又拉着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车话,这才回去了。 轩辕长修见她送客回来,便问道:“柳娘子,不敢请问,你们刚刚说的鬼洞是什么?” 柳云娘迟疑道:“此事龌龊得很,只怕入不得几位的耳。” 轩辕长修淡然一笑:“柳娘子有所不知,在下常年行走江湖,江湖上的朋友赠了一个‘多管闲事’的雅号。今日途径此地,乍闻如此秘辛,真是好奇得紧,还请娘子告知。” “好罢。”柳云娘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此地名叫柳溪村,乃是因为一条环绕村庄的柳溪而得名。这柳溪从后山流淌而下,据说其发源地便是后山的一座山洞,名叫‘沉香’。” 轩辕长修笑道:“有趣得紧,连一座山洞都有这般雅致的名字。” 柳云娘继续道:“几天前的夜里,沉香洞忽然闹起了鬼,村中家家户户都听到了凄厉的鬼哭之声。听一位晚归的樵夫说,他亲眼看到了沉香洞前有白色的鬼影飘过” 恰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惊雷炸响,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柳云娘似是被这雷雨之势所惊,一时竟呐呐无言。 轩辕长修咳嗽一声,温言道:“柳娘子,你继续说罢。” “所以今日一早,村里的几个年轻人便相约去沉香洞查看,刚刚来的那位刘家二嫂,她丈夫便是其中之一。” 轩辕长修若有所思:“闹鬼” 柳云娘脸色有些苍白:“看齐郎君的神情,似乎并不太相信鬼神之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夜袭来 轩辕长修淡淡一笑,却避而不答,反而转头看向屋外的雨势。大雨滂沱,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阴云一片,天幕沉沉,叫人觉得压抑得很。 轩辕长修微叹一声:“看来今日是无法上路了。” 柳云娘见状,便请他们留宿:“家中虽然简陋,但好歹屋舍不少。几位不如在此留宿一晚,明日一早再赶路不迟。” 轩辕长修想了想,便答应下来。 这雨一直下到黄昏时分才渐渐停歇,雨后的空气一扫先前的沉闷,变得格外清新。门前的菜地吸饱了水分,菜叶似乎更翠了几分,鲜嫩无比。月娘小孩儿心性,先前一场大雨,只得憋在屋里,此时早跑出去玩了。 阿成也急急出去照看马车是否被雨淋坏了,几匹马都栓在柳云娘家后院的廊下,倒是无碍。 村里的小孩大多跑了出来,去围观轩辕长修他们带来的马。虽然此地毗邻官道,来往行人不绝,但这些孩童们哪里见过如此神骏的马?尤其是瑞禾的坐骑,乃是一匹纯种的照夜玉狮子,通体纯白似雪,一根杂毛也无。 瑞禾远远看到一群半大孩童围着马流口水,而那匹高傲的玉狮子已明显有生气的迹象了,不由好笑,遂扬声道:“你们想不想骑马?” 一众小孩齐声道:“想!” 瑞禾道:“左右无事,带你们绕着村子跑一圈好了,不过我一次只能带两个人。”她一手抱起月娘,一手又抱着一个小男孩,利落地翻身上马,“剩下的排好队。”说着,一声呼哨,打马而行。 等到一众小孩都过了瘾,瑞禾牵着月娘回来的时候,已是天色黑尽,月兔东升。堂屋中只有轩辕无色和商千岳坐在案边喝茶,却不见柳云娘,想来是去厨下准备夜食了。 月娘此时兴奋得很,忙不迭地去寻她娘炫耀了。瑞禾笑嘻嘻地凑到轩辕长修身边散腿坐下:“阿兄分我一杯茶。” 轩辕长修捡出一只干净的瓷杯,斟了七分满给她。瑞禾渴得很了,一口气将茶汤喝光。轩辕长修摇头一笑:“早知你这般牛饮,我就不分你了,白瞎了我的好茶。”又道,“你今日倒是好耐性,陪着几个孩子玩了许久。” 瑞禾道:“孩子最是天真质朴不过,与他们玩我开心得很。” 她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一阵喧哗,紧接着火光闪烁,人影幢幢。三人都抬头望去,不知发生了何事。商千岳起身道:“齐兄,我出去打探一番。” 轩辕长修点头,商千岳出去片刻,回来道:“齐兄,听村里人说,今早去探沉香洞的人都没回来,刚刚又有几个年轻人上山去找了。” 轩辕长修默然片刻,恰在此时,阿成和柳云娘端着一锅菜粥和两碟酱菜进来,便问道:“柳娘子,你下午所说的沉香洞离村子远么?” 柳云娘一怔,随即道:“不远,依青年男子的脚力,来回都不用半天工夫。” “那么,刘家二郎他们迟迟不归就有问题了。” 柳云娘脸上不掩担忧之色:“今日下午的雨下得太大了些,怕是被滑坡什么的困住了,只盼他们能平安下山。” 轩辕长修抬眸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用过晚饭,柳云娘将客房打扫出来,将轩辕长修和商千岳安排在东厢房,瑞禾则住在西厢,阿成在东厢房的外间上夜。 是夜,众人早已熟睡,鸡犬之声不闻。一条黑影跃过柳家院墙,轻轻巧巧地落在东厢房外。阿成正靠坐在外间,头一点一点,已是困倦至极。那人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指点在阿成的昏睡穴上,阿成哼都没哼一声便软倒在地。 那人绕过阿成,走进里间。东厢房中仅有一榻,轩辕长修睡在里面,呼吸悠长,已然睡熟。而靠外的被褥却是空的,商千岳并不在。 那人微一犹疑,随即看向榻上熟睡的轩辕长修,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抽出匕首向他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诤”的一声,从黑暗中伸出一把鬼头刀,将匕首的攻势拦住。那人虽惊不乱,一个漂亮的后空翻,已稳稳地落在地上。 梁上传来一声轻哼,随即一条人影翻了下来,正是商千岳。 经此响动,轩辕长修已然惊醒,他见商千岳持刀拦在自己身前,心头一惊:“千岳,发生何事?” 既然来了刺客,显然身份已经暴露。商千岳冷声道:“殿下稍待,看我擒下这个刺客!”他凝神向对方看去,借着窗外的月光,只见那刺客绿衣白裳,身形窈窕,竟是一名女子! 那刺客以白纱覆面,只露出一双似嗔非嗔的翦水双瞳,她盯着商千岳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其声如黄鹂,清脆悦耳,十分好听。 “你跳进院墙时,我便发现你了。” 那女子幽幽一叹:“真不愧是商仞中郎将,只可惜我今日未携琴来。” 商千岳听她话中似有后手,不敢再作拖延,举刀攻来。那女子轻笑一声,手持匕首迎上。二人都是武功高绝之辈,不过瞬间便已拆了十数招。商千岳心道:“这女子武功虽不及自己,但已然是世间一流高手了。”一招一式都凝神应对,不敢有丝毫大意。 恰在此时,只听一声娇叱,又有一人加入战团,却是西厢房的瑞禾听见打斗之声持剑前来相助。商千岳与瑞禾联手,场面登时向一边倒去。那女子暗暗叫苦不迭,她的武功本就不及商千岳,如今又来了个武功不弱的瑞禾。她心知今夜必然无法刺杀成功,若再拖延下去,只怕自己也难全身而退。心念及此,她退意顿生,一扬衣袖,便有十数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向商c瑞二人打去。趁他二人格挡回防之时,那女子足下一点,转身破窗而去。 商千岳大喝一声:“贼子休走!”说罢,与瑞禾紧追而去。 “千岳!”轩辕长修冲至窗前,只能看见三条黑影转眼消失在夜色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瑞禾伤 那女子身法极快,几个起纵已奔出村子,向后山奔去。突然,只听脑后风响,一股如有实质的杀气转瞬袭至后脑。她人在半空之中无处借力,千钧一发之际生生向右侧移开几分,与此同时,背后那一刀已然劈至,斩碎了一片衣角。 那女子落在地上,转过身来,一双美目冷冷地注视着紧追而来的二人。见她不再跑了,商千岳与瑞禾二人也停下脚步,各自戒备。 那女子望着他们,忽然一笑:“商将军,瑞禾郡主,你二位何必对我一个小女子紧追不舍?” 商千岳沉声道:“这位娘子夤夜来访,且身怀利器。商某少不得请娘子留下,明日往官府一叙。” 那女子咯咯娇笑:“何必如此麻烦?”她说话之时,忽然欺身而上,自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手腕一抖,软剑顿时如灵蛇一般上下翻腾,寒光泠泠,登时将商c瑞二人逼退。 商千岳对瑞禾道声“小心”,随即持刀上前。 二人一持软剑,灵动如狐;一持平平无奇的鬼头刀,招式大开大阖,斗得难舍难分。瑞禾持剑在一旁掠阵,见那女子微露破绽时便一剑刺出。数十招后,商千岳已占尽上风,那女子在他与瑞禾的左右夹击下已是连连败退。然他顾忌着要从这女子口中问出幕后主使之人,并不敢痛下杀手。那女子看出几分,计上心来,故意卖了个破绽,瑞禾不知是圈套,挺剑刺去,不料却有一排银针迎面打来。此等距离之下实是避无可避,只得回剑格挡。 那女子冷笑一声,手中软剑如灵蛇一般向瑞禾的手臂舔去。只听“嚓”的一声,软剑划破衣袖,顿时在手臂上拉出三寸多长的血口。与此同时,商千岳从后面赶到,以刀背斩在那女子背上。他内力雄厚,那女子为他真气所激,不由闷哼一声,却拼命忍住了喉口泛上的腥甜,借那一刀之力,几个起纵,已在几丈开外。 商千岳一跺脚,终是担忧瑞禾之伤,不敢再追,忙回身扶住瑞禾,担忧道:“瓶瓶,你可有事?” 瑞禾脸色有些苍白,却向他一笑:“我没事,只是皮肉伤罢了。” 商千岳托起她受伤的手臂细看,只见伤口虽不大深,但出血不少,将半截衣袖都染红了,不由大是心疼:“流这么多血,怕是伤到血管了。”说着,以刀斩下自己衬衣的下摆,将瑞禾的伤口紧紧包扎了,“我们快些回去上药罢。” 柳家已是灯火通明,柳云娘也被惊醒,忙出来询问发生了何事。轩辕长修安慰她几句,将阿成救醒,令他去门口等瑞禾与商千岳。 阿成早已等的心焦,忽见商千岳抱着瑞禾回来,不由唬了一跳:“郡主这是怎么了?” 商千岳来不及与他说话,抱着瑞禾冲进屋中,先将她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榻上,这才转身对柳云娘道:“柳娘子,劳烦你烧一壶热水再拿些干净的布来。” 柳云娘已是惊得白了脸,下意识答应一声,又愣了一会儿,这才下去准备东西了。 轩辕长修坐在榻边,执起瑞禾另一只手,凝神搭脉片刻,略略松了口气:“还好,只是外伤。” 一时热水与布齐备,商千岳小心翼翼地用热水为她擦干净手臂上的血污,从自己的包裹里取出上好的金疮药,在伤口处厚厚地敷了一层,果然血流减缓,这才将布撕成布条将伤口仔细包扎。 瑞禾见众人都一脸紧张地盯着自己,不觉“噗嗤”一笑:“我哪里有这么娇弱?怎么说我也算是习武之人呢!”说着,又有些懊恼,“若不是我武艺不精,阿仞早将那刺客擒回来了!” 轩辕长修温言道:“你无事便好,其他都不算什么。至于那刺客”他微微一笑,“我想,她还会回来找我们的。” 忙了半夜,众人都无甚睡意。轩辕长修披了件轻裘,缓步走入院中,抬头望了望依然浓重的夜色。 “殿下。”商千岳在他身后站定,“您在想那名刺客?” “嗯,这刺客来得有些蹊跷啊!” “蹊跷?” “千岳,我们自出洛阳来,一路之上也曾在百姓家中借宿,一直相安无事。今夜的刺客是怎么发现我们的身份的?” 商千岳想了想,道:“我们微服出游一事,外人并不知晓。旁人还以为殿下与王府卫率一起,早已到了长安。应该不会是我们的行踪泄露,那么”他心中一寒,脱口道,“刺客便在这村中!” 轩辕长修“嘘”了一声:“与其说是在村中,倒不如说是在后山的沉香洞。” 商千岳压低了声音:“您是说所谓的闹鬼其实是那刺客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轩辕长修微叹一声,目光沉沉:“我有些担心那些进山未归的村民。” 天刚放亮的时候,村民们大多已经起床,或出门打水,或准备早饭,由此开启一天的劳作。 院外渐渐有了人声,伴随着鸡鸣犬吠和阵阵饭菜的香味,这仿佛和以往的早晨一般无二。然而,今天注定不是一个寻常的早晨。 原因无他——昨天上午进山探洞的三个人以及晚上去寻找他们的十个人都不见回来。 柳溪村的村长姓刘,正是昨日去探洞的刘二郎的叔叔。刘家一大早就挤满了人,大多是失踪之人的亲眷,也有一些来凑热闹的村民。 刘村长此时很心焦,不仅是因为一堆妇人堵在他家里嚎哭,更因为他的亲侄子同样陷在山里,生死未卜。但作为一村之长,他只能稳住心态,先安慰侄媳妇刘二嫂:“老二家的,你莫担心,我已经派三郎去县城报官了。” 刘二嫂呜咽道:“若真是厉鬼作祟,只怕官府来了也不顶用啊” 刘村长很无奈,但已经有两拨人陷在山里了,他不敢再派人进山,而且村中也没有人再敢进去了正自无计可施,忽听院外响起了一个温润和煦的声音:“老村长,某愿往后山一行。” 这句话听在众人耳中不啻惊雷,刘村长吃了一惊,只见两名面生的年轻男子越众而出,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不由问道:“二位是?” 轩辕长修笑道:“某姓齐,这位是友人商仞。” 那边刘二嫂认出他们,遂道:“叔父,他们是昨天在柳娘子家借宿的客人。” 刘村长听闻,仔细打量这两个年轻人,发现他们虽然衣饰简单,然举手投足之间难掩通身气派,不似普通旅人。他的态度不由恭敬起来:“二位郎君方才说愿意进山,可是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沉香洞 轩辕长修笑道:“自然是真的,请问老村长一句,往沉香洞去的路径可好寻?” 刘村长忙道:“好寻,好寻得很!那后山并不大,沉香洞就在半山腰上面一点,只是不知昨日的暴雨有没有造成滑坡。” 轩辕长修谢过刘村长,与商千岳穿过人群走了出去。商千岳道:“殿齐兄,这沉香洞怕是有些古怪,您还是与瓶瓶待在村里,仞走一趟便是。” 他话音刚落,忽听身后一人道:“你们要去沉香洞,为何不叫上我?” 商千岳回过身去,只见瑞禾跟了上来。她换了一身大红色绣金边胡服,绚丽夺目,愈发衬得她颜色如玉,一路上吸引了不少村民的目光。商千岳担心她的伤势,皱眉道:“你昨儿才受了伤,怎么出来了?” 瑞禾瞪他一眼:“都说了是小伤,你怕是把我当成瓷做的了!我阿兄都没说话,你急什么?” 商千岳面上一红,摸摸鼻子没有说话。 轩辕长修含笑道:“走罢,我们上山去。” 商千岳急道:“若是那刺客还在山中,万一狗急跳墙” 轩辕长修笑道:“有二位大侠在身边,还怕区区刺客?这沉香洞我是一定要去的。”说罢,当先向后山走去。 商千岳只得与瑞禾紧紧跟上。 昨天刚下过暴雨,雨水浸泡得土地稀软,山路并不好走,好在并没有引起滑坡。轩辕长修三人约莫走了一个时辰,才攀上半山腰,果然看到不远处的沉香洞,确实如刘村长所说好寻得很。 然而,三人都没有丝毫的轻松,就在他们攀上半山腰时,所见所闻让他们彻底铁青了脸色。 鲜血,将脚下的泥土染成了暗红色,还有那随山风飘来的血腥味。 三人顺着血迹一路向前,果然行到了沉香洞前。 沉香洞平平无奇,不过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小洞穴,与它雅致的名字并不相配。至于环绕村庄的柳溪,也不是从这里发源,而是不远处的一座深潭。 然而,此时沉香洞口却堆满了尸体。商千岳紧抿着唇,上前数了一遍,不多不少,正好十三具。他回头看向轩辕长修,声音干涩:“殿下,看来昨日上山的村民全都遇难了” 轩辕长修叹息一声,对瑞禾道:“你回村子,告诉刘村长,让他派人过来收尸罢” 瑞禾苍白着脸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轩辕长修上前几步,蹲下身来,仔细验看了尸身上的伤口——所有人皆是一般,尸体上只有一处位于喉部的致命伤。 轩辕长修沉吟片刻:“喉部的伤口很深,切断了气管c食道以及大血管。除此之外,身体上并没有其他伤口,包括抵抗伤。先前上山的三个人也就罢了,后面的十个人可是一起上山的。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一举杀死这么多人,这个杀手的武功当属一流。” 商千岳想了想,道:“昨夜与微臣交手的刺客绝对有能力做到!八成便是她藏匿在沉香洞中,为了灭口杀死了这些村民!” 轩辕长修微微摇头:“此话有些不对。昨夜的刺客武功何等高强,她既然在沉香洞中藏匿,又怎会大意地让人发现,引出闹鬼的传言,继而引来村民的查看?”他站起身来,许是蹲得久了,一时头晕目眩,靠着洞壁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睁眼却似发现了什么,不由“咦”了一声。 商千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洞穴深处铺着一堆干草,旁边还有一堆燃尽的篝火:“说明之前确实有人住在洞中。” 轩辕长修微微摇头,从干草堆上取下一样物事,却是一小截白色的布片。他招手示意商千岳近前:“你来看看这个。” 商千岳上前细看:“好像是从衣服上剐下来的布片。” 轩辕长修用两指细细摩挲片刻:“这不是普通的布片,而是上等的丝绸。千岳,依你看,昨夜的刺客衣着如何?” “不过是寻常布衣。”他微微一惊,“难道住在这里的人不是昨夜的刺客?可又是谁杀死了这些村民?” 轩辕长修将布片纳入怀中,微叹道:“这些还不好说啊对了,柳溪村应属长安县的管辖罢?” “正是。今早听村长说,他已遣人去县城报官了。殿下,我们可要留下来等官府前来?” 商千岳本以为以轩辕长修“逢案必破”的性格,定会留下来追查究竟。不料,轩辕长修却道:“不,我们立刻下山,赶往长安。” 纵然轩辕长修说了要急速赶往长安,但顾虑到他一直病弱的身体以及瑞禾新伤,到底不敢行得太快,直到黄昏时分,一行人才进入长安城。 瑞禾骑在马上,看着路上行人匆匆,要赶在闭门鼓响之前归家,不由笑道:“得亏赶上了!若是宵禁之后再入城,免不了要费些周折。”又好奇地打量着两旁的街道,“阿兄,我长这么大,竟还是第一次来长安。” 轩辕长修坐在马车内笑道:“你哪里是第一次来?你本就是在长安城出生的。只不过陛下迁都洛阳时,你才三岁,怕是记不得了。” 一行人入了位于永昌坊的昭王府,刚进府门,便见王府长史吴维急匆匆地奔了出来:“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 轩辕长修温言道:“文雍莫急,发生何事了?” 吴维道:“长安长史徐业求见。” 轩辕长修微微一怔:“长安长史?怎会在此时求见?” 吴维苦笑道:“哪里是此时求见?徐长史五日前就来了!这几日每天都是一大早前来,直等到坊门关闭才回去。您若是再不回来,微臣可是撑不住了。” 轩辕长修蹙眉道:“到底是何事?徐长史竟如此急迫?” 吴维脸上顿时划过一丝阴霾,他看了看瑞禾与商千岳,见周围并无闲杂人等,这才压低声音道:“长安刺史沈耀夫妇于五日前在家中被杀。”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色变。轩辕长修惊道:“有这等事?” 吴维道:“此事已被压下,否则一旦传开,只怕会引起恐慌。徐长史怕是知道您神探之名,又听说您正在长安城内,这才上门求教。” 轩辕长修沉吟道:“徐长史现在何处?” “微臣请他在东花厅用茶。” “文雍,你先去东花厅招待徐长史,跟他说本王随后就到。阿成,你与方令尹说一声,将修竹馆打扫出来与商将军小住。瓶儿,你与千岳先回后院。” 一时之间,众人各司其职,皆步履匆匆而去。 徐业跪坐在东花厅的客席上,喝着昭王府上好的茶水却觉得索然无味——他已经在这里等了整整五天! 不过,刚刚王府长史吴维笑吟吟地过来告诉他,昭王殿下一会儿就来见他。 若不是徐业为官多年,早已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只怕当场便要喜极而泣。 见昭王殿下一面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沈府案 听见王府小内侍通报“昭王至”的声音,徐业赶忙整整衣襟,长跪而起,大礼拜下:“臣长安长史徐业拜见昭王殿下。” “徐长史免礼,请坐。” 徐业重新跪坐好,这才抬头看向坐在主席的轩辕长修。只见他身着一袭竹青色的斜纹织锦袍,头上没有束冠,只戴着一顶青色的幞头。他的脸色苍白,略带病容,却无损其玉树之姿。 这是徐业第一次见到轩辕长修,眼前这位年轻c羸弱的翩翩佳公子,似乎和传言中头脑精明c行事老练c城府深沉的昭王不太一样。 不及他多想,只听轩辕长修开口道:“徐长史,案情紧急,本王便不客套了,请你说明一下此案的详情罢。” 徐业一愣,随即恭声道:“启禀殿下,五日前,也就是二月十九夜里,长安刺史沈耀及其夫人在家中被害” “大约什么时辰?” “依仵作验尸来看,应是寅时至子时之间。” “沈刺史夫妇是在家中何处遇害的?” “沈刺史在书房遇害,而沈夫人则在自己的卧室中遇害。” 轩辕长修“哦”了一声:“看来凶手去了两个地方作案。”他沉吟片刻,又敏锐地抓住了问题,“沈刺史在书房时,身边没有人侍奉吗?” 徐业忙道:“有,有一个小童在书房里伺候笔墨。” “那小童呢?可也遇害了?” “没有。那小童无碍,案发时他只是被打晕了。也是他第一个发现了沈刺史的尸体,继而报案。”徐业顿了一下,这次他没有等轩辕长修询问,主动道,“沈夫人的卧室外间也有一名婢女值夜,她也无事。那小童醒来,发现沈刺史被害,阖府惊慌。值夜的婢女赶紧进去叫醒夫人,这才发现夫人也被人杀害。” 轩辕长修轻笑一声:“看来这还是位有原则c有良心的凶手。沈刺史一家是住在府衙后面吗?” “不是。沈刺史一家平素住在位于崇仁坊的家中。” “沈刺史夫妇的尸身现在何处?” “还在府衙的停尸房中。” 轩辕长修“嗯”了一声:“此事你是否已禀报陛下知晓?” 徐业忙道:“微臣接到报案后,便立刻具折进京禀报陛下。陛下派遣查察此案的钦差已于昨日到达,并诏曰钦差为殿下之副手。微臣这才斗胆上门求教。” 轩辕长修对此并不意外:“钦差为何人?” “刑部左侍郎苏槿。” 轩辕长修微微一怔,继而唇角微勾:“原来是他。”他看向徐业笑道,“今日还要劳烦徐长史陪本王去沈府走一趟。” 吴维连忙劝阻:“殿下,今日天色已晚且坊门已闭,还是明日再去罢。” 徐业也道:“正是。殿下,便是查案也不急在这一时。” 轩辕长修道:“文雍,你持本王令牌叫开坊门。”又对侍立一旁的小内侍道,“去看看郡主和中郎将安顿好没有,叫他们随本王一同前去沈府。” 吴维和徐业劝阻不得,只得称是。 河东沈氏虽也是名门世家,然沈耀一房并非族长一脉,早早分家出来。沈耀家中人口简单,他父母早已去世,膝下又无子女,家中不过夫妇二人并一些家仆罢了。 如今大案刚发,沈家位于崇仁坊的宅子仍有衙役把守,管家老鲁听闻徐长史来了,忙忙迎了出来:“老奴见过徐长史。” 沈府白幡高悬,家中仆人均身穿丧服,见之令人戚然。 徐业想起与沈耀共事的时光,心中惋惜,又不得不打叠起精神介绍轩辕长修等人:“这几位是昭王殿下c瑞禾郡主与禁卫中郎将商将军。” 老鲁吃了一惊,忙要大礼拜下。轩辕长修已温言道:“老管家不必多礼,劳烦你带我们去你家主人的书房看一看。” 沈耀的书房便在东跨院中,东跨院正面是三间连着的上房,旁边还有两间耳房和东西厢房。老鲁一边带路,一边道:“正间的三间上房都辟作了书房,中间是主人待客所用,西间收藏了不少主人常用的书籍字画,东间才是主人日常看书写字的地方。” 正说着,他领着轩辕长修等人进了书房东次间,指着当中的一张桌案,语带哽咽:“殿下,我家主人便是倒在案后” 轩辕长修站在东次间门口环视了一圈,问徐业道:“现场可曾动过?” 徐业忙道:“不曾。苏侍郎吩咐我们一切保持原样。” 轩辕长修微微一笑,这才脱下靴子走了进去。东次间并不甚大,不过一案一席,再有一座红木制成的博古架,上面陈列着些瓷器古玩等物。 案上摊着一摞宣纸,最上面一张有些字迹。砚台中的墨汁早已干涸,一支毛笔滚落于地,坐席上也蹭到了些许墨迹,想来沈耀是在写字时遇害的。然后,他的目光转到了坐席后面的墙壁上——雪白的墙面上赫然插着一支袖箭! 轩辕长修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隔着手帕用力将袖箭拔了出来,托在掌中端详片刻,转头问徐业:“徐长史,沈刺史是因何而死?” 徐业答:“回殿下,沈刺史是为凶手以袖箭射中眉心而亡,凶器与殿下手中的袖箭一般无二。” 轩辕长修喃喃道:“这就奇怪了。”他沉吟片刻,转身问管家老鲁:“那伺候笔墨的小童呢?带他过来。” 老鲁答应一声,忙下去叫人。 过了一会儿,老鲁领进来一个少年。那少年看上去年纪甚小,穿一身素麻衣裳,进来之后连忙跪伏于地,不敢抬头。 轩辕长修和颜悦色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回殿下,小的阿福,今年十二了。” “阿福,你莫怕,本王不过是问你几个问题。” 阿福稍稍放松了些:“是,殿下请讲。” “你家主人遇害当晚,是你在书房伺候笔墨?” “正是。” “你可还记得案发的大致时间?” “应应该是亥时一刻。” “好,阿福,你将当时的情形描述一遍。” 阿福咽了口唾沫,回忆道:“当时主人正在写字,小的在一旁研墨。忽然听到一阵风响,主人命小的去正间看看窗户是否都关好了。小的刚走到门口,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醒来时便发现主人已c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苏握瑜 听完阿福的讲述,轩辕长修便叫他下去,又问管家老鲁:“你家夫人的卧室离书房有多远?” 老鲁答:“夫人的卧室就在正堂后面,离主人的书房只隔了一个花园子。” 轩辕长修微微颔首:“你带我们去夫人的卧室看看罢。” 一行人走出书房,轩辕长修忽然站住脚步:“老管家,方才忘了问,这东西厢房是做什么用的?” 老鲁忙道:“西厢房空着,东厢房是主人的卧室” 轩辕长修看他一眼:“怎么,你家主人夫妻感情不好么?堂堂刺史竟住在书房之中。” “没有没有”老鲁擦了把汗,“我家主人夫妻恩爱,这么多年来,主人只守着夫人一人,连个妾侍都没纳只是主人平日看书完了,担心回房会打扰夫人,这才宿在东厢房中。” 轩辕长修“哦”了一声:“原来如此。好了,你带我们去夫人房中罢。” 一行人穿过花园,从抄手游廊绕至正堂后面,果然看见有一座院落。老鲁道:“殿下,这便是我家夫人居住的院子。” 他话音刚落,只见上房的门帘被人挑起,一名身穿绯色官袍的青年人走了出来,笑吟吟地向轩辕长修行礼:“臣刑部侍郎苏槿拜见昭王殿下。” 轩辕长修上前几步,双手扶起不让他拜下:“握瑜,你我之间就无需讲究这些虚礼了。” 苏槿,字握瑜,出身通州苏氏,是定国公苏桦的族弟。其人生性聪颖,文采斐然,永辉十五年考中进士,年仅二十二岁。七年前,轩辕长修代掌大理寺,一年之内连断累年积案三千余件,得“神探”之名。彼时,苏槿为大理司直,虽官卑职小,然他通读律法,于断案之道更有独特见解,深受轩辕长修赏识,二人相交甚笃。轩辕长修离任时,曾拜托其编撰《大理司直录》。因此书诙谐幽默,语言浅显易懂,立时便在民间风行,苏槿亦随之声名鹊起。后来苏槿出使幽州c灵州c江州等地,屡破奇案,永辉帝亲口赞其“志虑忠纯,明辨是非”。几年间,苏槿历任大理司直c大理正c刑部司郎中,一年前升任刑部左侍郎,是为正四品。 苏槿笑道:“殿下可是刚刚去东跨院查看了沈刺史的遇害现场?” 轩辕长修道:“得知陛下诏命的钦差是你,我便知道八成能在沈府碰见你,果然如此。” “握瑜不比殿下明察秋毫,为了不辜负陛下信任所托,只得勤勉些,以期笨鸟先飞。” 轩辕长修忍俊不禁:“罢了,你查探沈夫人的卧室可有发现?” 苏槿点头:“确实发现了一些有趣之处,殿下请。” 比之沈耀位于东跨院的书房,沈夫人所居的正院更为宽敞华丽,光是上房便有五间,客厅c花厅c暖阁c卧室等一应俱全。 轩辕长修一入卧室,便看到了被褥上已经干涸发黑的大片血迹,除此之外,屋中到处都有飞溅的血迹,几乎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与沈耀的死亡现场相比,这里显得尤为凌乱与血腥。 轩辕长修仔细审视着屋中的一切,终于他的目光落在了窗台上——那里有一个浅浅的足印。 苏槿道:“微臣已命人将这个足印拓下,从大小上看——应该是女子的足印。” 轩辕长修喃喃道:“这可是我这两天遇到的第二位武功高强的女子了。” 苏槿没听清:“您说什么?” 轩辕长修避而不答,转而叫来商千岳:“千岳,你从窗户出去,翻过院墙,看看那边是什么。” “是。”商千岳足下轻点,从窗户掠了出去,宛如一只大鸟一般越过院墙,不一会儿又见他翻了回来:“殿下,院墙那边便是我们刚刚去过的东跨院。” 轩辕长修轻笑一声:“我记得,方才我们穿过花园,走到这里,约莫有一盏茶的工夫。如此看来,还是翻墙便宜些。” 苏槿补充道:“想来,凶手是先在这里杀害沈夫人,再翻墙去东跨院将沈刺史杀害。” “对了,那名值夜的侍女呢?” “微臣已询问过她。凶手行凶时并未从正门出入,那婢女在外间未曾听到半点动静。” 轩辕长修微微颔首,沉默不语。此时天已黑尽,冷月东升,凄清的月光从敞开的窗户洒进来,留下一地斑驳的碎影,给这血腥未散的不祥之地更添几分幽魅。 “走罢。”轩辕长修终于出声,苏槿等人随着他走出卧室,在沈府家仆的恭送下离开沈家。 夜已深了,家家户户难见灯火。轩辕长修望着漆黑的夜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回头看见奔波劳累了大半夜的徐业,温言道:“此时坊门已闭,徐长史可方便归家?” 徐业恭声道:“微臣家便在崇仁坊中,倒是不麻烦。” 轩辕长修笑道:“今日有劳长史了,快些回去歇息罢,明日恐怕还要辛苦。” 徐业连道“不敢”,又向瑞禾等人告罪一声,方告退而去。 眼见徐业走远了,苏槿忽然道:“徐长史不麻烦,微臣的麻烦可不小!微臣下榻之处不在崇仁坊,微臣虽是钦差,可也叫不开坊门,还请殿下收留一晚,否则微臣怕是要露宿街头了!” 轩辕长修笑道:“既是如此,我看你今日也别睡了。咱们就在这崇仁坊中找一家通宵营业的酒家,吃两杯水酒,聊聊案子。” 苏槿道:“殿下小气得紧,既是请客,怎么也该去平康坊的青楼包一间雅间罢。” 轩辕长修笑斥:“当着郡主的面就敢说这等胡话!本王若是深夜叫开坊门,带着妹妹和臣属去青楼喝花酒,只怕明日御史的弹劾折子就要堆满陛下的案头。” 苏槿“哎呀”一声,轻拍额头:“微臣竟然忘了郡主乃是女子,罪过罪过。”说着,向瑞禾深深一揖,“握瑜无礼,请郡主恕罪。” 瑞禾忍不住“噗嗤”一笑:“以前不知,大名鼎鼎的苏侍郎竟是这般妙人。” 苏槿嘿嘿一笑:“郡主过奖了。” 一行人找了一家仍在营业的小酒馆,随意点了些酒菜,便如寻常百姓般围坐案边。 眼看着酒馆博士上好酒菜退了下去,轩辕长修开口道:“今夜看了两处案发现场,都说说自己的看法罢。” 苏槿明白这是轩辕长修的断案习惯——让旁人先发表看法,他再从中提问,一问一答间逐渐抽丝剥茧,寻找真相。之前他还奇怪轩辕长修为何要带瑞禾与商千岳来现场,原来是为了这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案情迷 苏槿自恃是刑部侍郎c专业人士,并不开口争先,饶有兴趣地看向瑞禾与商千岳。 瑞禾盯着桌上的小菜发了一会儿呆,方开口道:“阿兄,有一点我觉得特别奇怪。以那在书房伺候笔墨的小童所说,书房便该是命案的发生地,可是,坐席上残留的血迹太少了,似乎不太符合常理。” 轩辕长修目露赞许:“不错,你们注意到坐席上血迹的形状没有?那血迹的形状既不是喷溅形成,也不是流淌而至,倒像是蹭上去的。” 瑞禾忽然福至心灵:“难不成书房并不是命案发生的现场?”说着,她又自己给否了,“不对,书童说沈刺史就是在书房遇害的。” 轩辕长修含笑道:“书童并没有亲眼看到沈耀被害,案发之前,他就已经被凶手打晕了。” 瑞禾恍然大悟:“不错。他在书房被打晕,醒来后又看见主人的尸体倒在案后,自然会认为主人是在书房遇害的。不过,这个凶手为何要在别处杀害沈刺史,再将尸体抛回书房呢?这岂不是多此一举吗?” 轩辕长修摇头微叹:“这一点目前还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凶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目的。” 商千岳开口道:“殿下,那支遗留在墙上的袖箭也十分古怪。微臣仔细验看过那支袖箭,并不是以机括发出,而应该是凶手的两指。而且,从凶手可以轻易地越过如此之高的围墙闯入东跨院杀人也可以看出,凶手的武功十分高强。书房的东次间很小,那书童是在东次间的门口被打晕,门口离沈刺史的桌案不过五步远。在这么近的距离上,以凶手的武功,又怎么可能将袖箭射偏,以至于再射出第二支?即便是布置假现场,也不需要如此多余。” 苏槿道:“中郎将所言甚是,这凶手似乎很喜欢做一些多余的事呢。” 轩辕长修喃喃道:“第二支袖箭发生在别处的命案抛尸在书房”他脸色突然一变,“难道是这样?” 苏槿脱口道:“殿下想到了什么?” 轩辕长修微微摇头:“现在还不可说啊”他看向苏槿笑道,“握瑜,轮到你了。” 苏槿洒然一笑:“郡主与中郎将都分析了沈刺史案的疑点,那么微臣便来说一说沈夫人案的疑点。” 轩辕长修亲自取过酒壶,为他斟了一杯酒:“还不快说?” “是。”苏槿看向瑞禾开口道,“郡主,敢问您看到沈夫人的卧室,第一感觉是怎样的?” 瑞禾一怔,苏槿已补充道:“不必思考,说您最直观的感受。” 瑞禾答:“血腥,凌乱。” 苏槿击节道:“是了!相较于书房的假现场,卧室显得十分血腥。殿下,微臣昨日到达长安,便先去了州衙的停尸房验看尸体。沈刺史的死状并不狰狞,衣物完好,只眉心处插着一枚袖箭,与书房中的袖箭一般无二。至于沈夫人”他忽然停住不言,面色也有些难看。 轩辕长修接话道:“然而沈夫人的死状却极其凄惨,她的身上一定不止一处伤口。握瑜,我说的可对?” 苏槿叹一口气:“您说的一点不错,沈夫人身上一共四十七处伤口,致命伤则在胸口。凶手不仅划花了她的脸,还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几乎放干了她全身的血液” 瑞禾脸色一白,低声道:“这凶手究竟与沈夫人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要下如此狠手。” “从现场和杀人手法来看,凶手对沈刺史感情复杂,对沈夫人则完全是刻骨之恨。”轩辕长修淡淡道,“握瑜,先好生查探与沈家有恩怨之人,尤其是曾与沈夫人结怨的。” 苏槿应了是,见轩辕长修本就气血不足的脸色此时更是苍白一片,不由道:“殿下还是回府歇息罢,余下的交给微臣便好。” 轩辕长修摇头道:“不成,我还没见到尸体,有些疑点还弄不清楚”他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再过一会儿坊门便要开了,所幸一鼓作气看完尸体再回去休息罢。” 瑞禾等人虽都担心他的身体,但也知道拗不过他,只得应了。轩辕长修叫来博士,令他做一些早点来。 此时,天边已微露晨曦,崇仁坊中的小吃店c早点摊子渐渐开始营业。轩辕长修等人坐在酒馆之中也能隐隐听见外面的人声。 苏槿笑道:“殿下,微臣知道这坊里有一家胡人开的小吃店,那羊肉胡饼做得乃是一绝,微臣去买些来尝尝?” 轩辕长修奇道:“我记得你家并不在崇仁坊内,怎么你对这坊里的一家小吃店都如此熟悉?” 苏槿微微一笑:“陛下迁都以前,我好歹也在长安城中住了十几年。不瞒殿下说,长安城里无论哪个旮旯的小吃店,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轩辕长修失笑:“差点忘了,堂堂苏侍郎可还有个好吃的名儿。你自己想吃便去买罢,我早上不爱吃这油腻的。” 苏槿又看向瑞禾与商千岳。瑞禾倒对这羊肉胡饼很感兴趣,特意叮嘱:“我的那份多搁些花椒!” 一时用过早饭,正听见开门鼓响,长安城各坊门c宫门次第开放。长安长史徐业兢兢业业,一早就守在坊门前,此时见轩辕长修几人过来,忙忙上前行礼:“臣请殿下安,请郡主安。” 轩辕长修抬手虚扶:“徐长史免礼。” 徐业又与商千岳c苏槿见礼,方道:“殿下今日是去府衙么?” 轩辕长修颔首道:“不错。” 一行人去了州衙的停尸房,见到了沈耀夫妇的尸体。因为天气还有些寒冷,尸体并未如何腐烂。轩辕长修亲自揭开白布,俯下身去细细察看。果然如苏槿所说,沈耀的尸体很干净,面容也十分安详,只有眉心一处血洞;而沈夫人则双目圆瞪,永远留住了惊惧绝望的眼神。她的身上有数十道伤口,刀口深深,血肉翻飞,每一刀都诉说着凶手的仇恨与愤怒。 瑞禾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只觉胃里有股酸水一直往上冒,终于忍不住跑了出去。商千岳也忙跟着追出去。 瑞禾站在外面干呕了一会儿,深深吸了两大口新鲜空气,这才觉得好受许多。忽听商千岳在身后道:“我这里有几个杏子,你要不要吃?” 瑞禾有些惊讶地转身:“哪里来的?” 商千岳笑道:“路上买的,怕你见到死尸会反胃,正好用果子压一压。” 瑞禾接过却没有立即吃,她默默地看着商千岳,不知怎的耳根有些红。半晌,她移开目光,轻咳一声:“我是不是很没用?我好歹也是习武之人呢” 商千岳道:“习武之人就不能反胃了?实在是这尸体太可怖了些那夜在柳溪村,面对那样凶恶的刺客,你不也没退缩么?” 瑞禾叹一口气:“我自幼好武,阿兄宠我,便亲自送我去无缘山学艺。我跟随名动天下的玉家主学艺七年,自以为武功高强颇有巾帼女侠的气势,与京中那些娇滴滴的贵女大大不同。今日我才知道,原来自己遇事还是柔弱得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公主女 她感叹了一会儿,忽然好奇道:“阿兄与苏侍郎也就罢了,怎么你也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只我一人大惊小怪,真是丢人得紧。” 商千岳笑道:“你忘了?商仞出身寒微,年少时便随定国公南征北战。战场上死状更恐怖的尸体多得是,我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不知怎的,“习惯”二字听在她耳中却有些心疼,瑞禾掩饰般地笑了起来:“也对,你在禁卫军中待久了,我差点忘了你跟其他出身贵族的禁卫军子弟不同,商仞中郎将实乃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将才。你说到定国公——里面那位苏侍郎还是定国公苏桦的族弟呢。”她摇头一叹,“大齐立国至今一百多年,当年随太祖打天下的功臣,夺爵的夺爵,没落的没落。唯苏家一直屹立不倒,能人辈出,世代为帝王股肱c国之柱石。” 商千岳颔首道:“我曾跟随定国公多年,亲眼见其治军之严c用兵之神,便称为国之柱石也不为过。” 瑞禾又是一叹:“唉,想我也曾幻想过披挂上疆场的呢。” 商千岳奇道:“虽说本朝曾出过女将军,可我也是第一回听说你这样的宗室贵女想要上战场的一将功成万骨枯,那地方,从来都不是个好去处。” 瑞禾嘻嘻一笑:“好啦,我也不过是说说而已,阿兄怎么可能许我去?” “那你习武是为了什么?” 瑞禾低头想了一回:“一方面是我确实喜欢,比起琴棋书画c针织女红,还是习武更对我胃口;另一方面,我想帮到阿兄虽然他在我面前从来不表现出来,但我知道他一直过得很苦。帝王猜忌,官场倾轧,他是在透支生命支撑着这个王朝!” 这两人在外面吃杏子聊天,里面轩辕长修正一面检查尸体,一面听苏槿汇报仵作的验尸情况。 沈耀的尸体很干净,沈夫人虽然伤口很多,血也被放干了,但并没有发现其他有价值的东西。听苏槿说完,轩辕长修只是“唔”了一声,继续低头查看尸身,当他看到沈耀的双手时,忽然顿住了。 苏槿凑上前来:“殿下,您发现什么了?” 轩辕长修沉吟片刻:“握瑜,沈刺史是进士出身罢?” “正是。”苏槿在路上时就已命人打探清楚了沈耀的生平,此时自然如数家珍:“沈刺史是永辉六年中的进士,所中为四十七名。” 轩辕长修微微一笑:“看来我的猜想被证实了。握瑜,你来看他的右手中指。” 苏槿看了一回,没看出所以然:“殿下,怎么了?” “你再看看自己的右手中指。” 苏槿又看了自己一回,恍然大悟:“他的右手中指上没有老茧!” 轩辕长修笑道:“不错,沈刺史进士出身,又为官多年,这都是需要常年握笔的,可他的右手中指关节处却没有握笔形成的老茧,这不符合常理。” 苏槿此时有些发晕:“这是怎么回事” 轩辕长修淡淡一笑:“原因很简单,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长安刺史沈耀。” “什么!”苏槿大惊,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殿c殿下,他怎么可能不是沈耀?他c他不是沈耀还能是谁?” 轩辕长修道:“命人拿块热毛巾来。” 苏槿赶紧下去吩咐,一时热毛巾取来了,轩辕长修接过往沈耀脸上捂去。捂了好一会儿,直到热毛巾已经冷却这才撤去,轩辕长修伸手在沈耀耳后细细捻了一会儿,只见那忽然有一小块皮肤微微翘起。他攫住那处翘起的皮肤,用力一撕,只听“嚓”的一声,一张脸皮被撕了下来! 苏槿惊得目瞪口呆。 轩辕长修端详着手里的“脸皮”,眸光一点一点冷了下来:“握瑜,你办案多年,对这个东西应该不陌生罢?” 苏槿长出一口气:“人皮面具!”他垂头看看尸体,果然是一张陌生的脸,“他果真不是沈刺史!可是,此人是谁?沈刺史又在哪里?” “此人应该是凶手找来的替死鬼。”轩辕长修淡淡道,“你还记得那个奇怪的现场么?凶手对沈耀复杂的感情使他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手,于是他掳走了沈耀,转而找来一个替死鬼,好让我们以为沈耀已死。” 苏槿有些羞愧:“微臣无能,这么大的破绽都未曾发现,险些酿成大错。” 轩辕长修温言道:“你莫要自责,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将凶手缉拿归案。还有,凶手所杀另有其人一事,暂时对外保密。” 苏槿称是,轩辕长修还欲吩咐什么,忽见徐业进来道:“殿下,高陵大长公主府令尹求见。” 轩辕长修有些意外,苏槿晓得他还不清楚,遂轻声道:“沈夫人李氏,正是大长公主之女。” 徐业也道:“大长公主自从听闻噩耗便病倒了今日怕是公主府得到消息此案由殿下查察,所以上门求见。” 轩辕长修道:“本王知晓了,所幸这里已看得差不多了,一会儿便过去。” 见徐业退出去了,方对苏槿道:“重点查沈夫人李氏,尤其是与后院阴私有关的。这个人皮面具,你派人直接送到我府上去。” 苏槿应是,心中暗暗叫苦,这位沈夫人李氏是官宦人家的千金也就罢了,可她偏偏是公主之女!有这么一个宗室出女的身份,一个弄不好就是整个宗室的丑闻!高陵大长公主再不得势,可她也是陛下的亲姑母!占了礼法与辈分的优势,非但自己讨不了好,只怕还会连累昭王殿下吃瓜落。 轩辕长修在偏厅见到了高陵大长公主派来的使者。大长公主府的令尹姓刘,长了一张圆脸,看上去挺喜庆,但穿衣打扮却很素净,见轩辕长修进来,忙谦恭地请了安,低眉顺眼道:“大长公主本想亲自过来,无奈身上不好,竟是起不来,这才命奴婢过来。大长公主听说陛下将此案交给了殿下,还请殿下不辞辛劳,往公主府走一趟,告知一二案情的进展,也好略宽大长公主之心” 听他说话时,轩辕长修想到了一些往事。高陵大长公主是宣宗之妹,昔武宗末年诸王夺嫡时,公主支持了她的同胞兄长燕王聿兴。最终吴王聿睿得登大宝,也就是后来的宣宗,燕王事败自尽。宣宗虽没有迁怒公主的意思,也不免冷待。本朝向来优待公主,公主之女封个县主也是常有的,然而李氏却无封诰想到这儿,他长出一口气,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此案是否有更深层次的含义。 那边刘令尹已经说完了,正眼巴巴地等着回话。轩辕长修笑道:“令尹说哪里话?大长公主是本王姑母,岂有劳动长辈亲至的道理?竟是本王放肆了。本王明日便携郡主往姑母府上道恼。” 刘令尹这才松了口气,又小意奉承了几句便告退了。 他退下去不久,瑞禾与商千岳便走了进来。轩辕长修看着他们俩笑道:“你们两个跑到哪里躲懒去了?” 瑞禾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提自己被死尸吓到反胃的事,岔开话题:“阿兄,刚才是谁来了?看打扮像是王府的内邸臣。” “正是高陵公主府的令尹。” 瑞禾讶道:“公主府的人来此何为?” “不为什么,那位遇害的沈夫人便是高陵大长公主之女,李氏。” “什么!” 轩辕长修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回府罢。瓶儿,明日陪阿兄去高陵公主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天香居 高陵公主府与河东公府毗邻,自老河东公去世后,高陵大长公主便带着小儿子搬回了公主府,所幸两座府邸靠在一起,早打通了院墙方便出入。 昭王和瑞禾郡主的车驾停在公主府门前,方令尹上前询问:“殿下,可要往河东公府也送上拜帖?” “不必。”轩辕长修淡淡道,“想来今日河东公亦在公主府中。” 这时,只见公主府仪门大开,一名二十七八岁的男子迎了出来,深深一揖:“微臣见过昭王殿下,瑞禾郡主。” 轩辕长修微微颔首:“三郎不必多礼。” 来人正是高陵大长公主第三子李泽,他站在离车驾几步远的地方恭敬道:“家母与大兄二兄正在正堂等候殿下。” “劳姑母久等。”他见李泽衣着素净,几无纹饰,先还诧异,忽而想起老河东公李衍去世未满三年,李家上下仍在孝中。 公主府依规制而建,占地极广。三人坐了檐子,行了一刻才进二门,又行了一刻,方到了高陵大长公主所居的正堂。 正堂的窗户都紧闭着,窗前垂下石青色的帐幔,隔绝了外面大亮的天光。轩辕长修进来的时候俊眉微微一拧,似是不太喜欢这压抑的气氛。 听见小内侍的通报,坐在上首的老妇人立刻抬起头来,她穿着一身酱紫色的蝠纹衣裙勒着石青色的抹额,脸色苍白灰败,抹额上镶着的猫眼石晶亮无比,越发衬得人暮气沉沉。她紧紧盯住缓步进来的轩辕长修,因年老而浑浊的双目陡然亮了起来。 轩辕长修含笑行礼:“小侄给姑母请安。” 瑞禾也屈膝道:“大长公主万福。” 纵然伤痛女儿惨死,高陵大长公主还是掌住了,道了“免礼”,又等轩辕长修和瑞禾在客席上坐了,仆从上完茶,方道:“十三郎,我那女儿”说着,眼泪簌簌而下,竟是哽咽不能言语。 坐在一旁的河东公忙道:“昭王殿下,家母伤痛阿妹之殇,竟至大病一场。后来得知圣人钦点殿下查察此案,素闻殿下神探之名” 瑞禾听了一会儿,大致知道李家是在表达对亲人离世的悲伤c对凶手的憎恨以及请求轩辕长修尽快破案云云。她听得有些无聊,就开起小差,偷偷打量这位素未谋面的大长公主。 高陵大长公主已年过花甲,平素精心的保养却抵不住这样的丧女之痛,看起来十足苍老。她的头发已白了一半,嘴角和眼角都有些下垂,年轻时的娇俏此时唯余严厉。唯有自小在皇家养出的公主气度,撑起了最后一丝风范。 “今儿是宁儿的头七”高陵大长公主的声音又将瑞禾的思绪拉了回来,“可她的尸身还停在冷冰冰的州衙,连入土为安都不能够。十三郎,能否” 轩辕长修明白她想说什么,想到李氏的尸身,再看看风烛残年的高陵大长公主,眼神不由暗了暗,遂放缓了声音道:“姑母,小侄明白您的心情。然而此案真相未明,疑点重重,想来姑母也盼着早日抓到凶手,让宁娘瞑目。” 高陵大长公主听出他话语中的拒绝之意,身子一颓,仿佛又苍老了几分。河东公急声道:“殿下,就不能通融一二么?” 轩辕长修垂眸不语,半晌方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众人齐齐一怔,河东公下意识道:“二月二十六。” 轩辕长修向高陵大长公主一拱手:“姑母,一个月之内,小侄定给您一个答复。” 轩辕长修和瑞禾并没有留在公主府用午膳,在向高陵大长公主做出承诺后,他就带着妹妹告辞了。 瑞禾道:“阿兄,高陵大长公主的脸色不好呢!” “丧女之痛,可以理解。” “依我看啊,他们是嫌你给的期限太长了。”瑞禾“噗嗤”一笑,眼底却划过一丝讽刺,“他们巴不得你这位神探一出马,半天不用就解决了。”她悠悠一叹,“不过,这案子还真挺离奇的。” “案子本身不离奇,只不过凶手的来路有些离奇罢了。” 瑞禾瞪大了双眼:“阿兄,看你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为什么偏偏和大长公主说要一个月?” “随口说的。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是二月二十六,一个月后正好是清徐王世子大婚的日子。” 瑞禾默默掩面。 说话间,二人已在仆从的簇拥下出了公主府。阿成连忙上来服侍轩辕长修登车,轩辕长修忽然一顿,侧首向瑞禾道:“瓶儿,阿兄请你去东市的天香居用午膳?” 瑞禾立刻两眼放光的答应了。 轩辕长修吩咐道:“王府仪仗先回去,不必这么多人跟着。咱们悄悄地去。” 瑞禾指着他身后金顶垂明黄色流苏c亲王规制的马车:“阿兄,就算仪仗全撤了,有这车在,你的身份一样瞒不住” 轩辕长修难得沉默了一会儿:“马车也回去,我们骑马去东市。” 瑞禾大惊:“阿兄!” “你放心,我们骑马慢慢过去,不会有事的。”他轻笑道,“这会儿天气已经回暖了,我便是吹了风也不碍的。” 瑞禾晓得他下定的决心不容更改,连忙唤过阿成从马车上取下一件厚实的披风,亲自给他披上,这才上了马,只带了几个仆从,以比步行快不了多少的速度向东市行去。 天香居是东市乃至整个长安城首屈一指的酒楼,迎客的门子自然有几分眼色,轩辕长修与瑞禾虽然都穿着常服,只带了几个随从,然那通身的气度岂是寻常?立刻热情谦恭地迎上来,帮忙牵马坠蹬。 轩辕长修道:“二楼的雅间可还有?拣一间干净的来。” 门子一脸为难:“这位郎君真是对不住,雅间已是坐满了。” “罢了,那便在一楼大堂拣个清静些的座儿罢。” 门子松了口气,越发殷勤周到地将客人向里让。轩辕长修选了个靠窗的座儿,虽非雅间,左右也有屏风做格挡,看着挺安静。 门子退下,换了个博士上来,说话又爽利又干脆,如唱曲儿一般将店里的菜名一一报了上来。轩辕长修含笑听完,道:“不拘别的,只要两样干果两样鲜果,四道冷碟四道热菜并两样点心。只一样,须得是你们店里招牌的。” 博士躬身应是,忙忙退下去传菜。 等菜途中,邻座忽有只言片语越过屏风飘了过来,隐约听见什么“刺史”“杀人”等字眼。瑞禾正等得无聊,听他们似乎在谈论沈家案,连忙屏声静气竖起耳朵细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苏世子 轩辕长修瞥了她一眼,似是觉得这样做非君子所为。不料邻座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们便是想不听也不成了。 “听说了么,咱们长安的沈刺史叫人给杀了!” “啊!竟有这等事!沈刺史可是位好官呐!” 先前一人道:“与他是不是好官没关系,不仅是他,连他夫人一起给害了!我估摸着,是为了私仇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人得意一笑:“我姐夫家侄女的二姨夫的弟弟正是那府里的二管家!据他所说,他们家夫人厉害得紧,他们家别说妾侍了,连稍有姿色的丫鬟都要被撵出去,把他们家沈刺史吓得,只敢睡书房里!” “啊!沈刺史竟畏妻若此么?” “你以为沈夫人是谁?人家是高陵大长公主的千金!有公主府和河东公府撑腰,沈刺史敢将她怎样?” 这时,只听另一人轻嗤一声,道:“你这消息早就过时了!你道主审这案子的是谁?” “不是说从洛阳派了大官来么?” “何止呢!主审此案的乃是圣人的亲弟弟昭王殿下!我二堂兄的表舅父的侄女婿在州衙当个小吏,昨儿亲眼看见昭王殿下的车驾进去了,据说是去验尸。” “啊!”其他几人果然被他镇住了,七嘴八舌地问:“真是昭王殿下?是那个断案如神的昭王殿下?” 瑞禾听得眉开眼笑,连连向轩辕长修使眼色,大意是说:阿兄,没想到遍地都是您的忠实拥趸呢! 轩辕长修有些无奈,喃喃道:“看样子,这消息是压不住了。” 恰在这时,冷碟热菜一道道呈了上来,兄妹二人收敛心神,专心用膳。 寂然饭毕,轩辕长修一边喝茶,一边指了指案上的残羹冷炙:“怎么样,味道如何?” “还可以。”瑞禾郡主以被王府厨子养刁的胃公正客观地评价了整桌菜,伸手从案上拈了块水晶糕放嘴里,吃完了方道:“唔,这水晶糕不错,比王府的厨子做的强些。” 轩辕长修便吩咐人再去要两份水晶糕,打包好送府里去。 瑞禾又想起饭前听到的八卦,一手无意识地划拉着茶碗:“阿兄,沈家夫妇不合的隐情是不是要查一查?” “握瑜已经在查了。结果这两天就会出来,到时凶手是谁就很明确了。” 瑞禾瞪大了双眼:“那你还跟高陵大长公主说要一个月才能结案!” 轩辕长修无声地叹了口气:“我先前说了,此案寻常,但凶手不寻常,只有真正抓到凶手才算结案。”他抬头望了一眼窗外,日光从半卷的竹帘缝隙中洒入,在他脸上留下斑驳的阴影,“我只希望,此案不要再牵出其他事来” 瑞禾还想说什么,楼梯上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博士点头哈腰地将两名贵客送出门去。她有些惊讶地盯着其中一个穿墨蓝色长袍的人,叫了一声:“阿仞!” 商千岳回过头来,看见瑞禾与轩辕长修也是一愣。他旁边的紫衣男子也转过身来,眯眼看了一会儿,似乎认出了轩辕长修,忙过来见礼:“见过昭王殿下。” 轩辕长修含笑道:“出门在外,苏世子不必多礼。” 瑞禾这才知道眼前这位身着淡紫锦衣c眉眼温和带笑的男子竟是大名鼎鼎的定国公世子苏仪。 天香居的博士极有眼色,趁他们寒暄的工夫,已又拿了两张坐垫过来。四人分宾主落座,商千岳开口道:“殿下,您不是带着郡主去高陵大长公主府了么,怎么会在这里用膳?” 瑞禾嘻嘻一笑:“公主府里愁云惨淡的,我们哪好意思留下来蹭饭。” 轩辕长修轻斥一声:“瑞禾,不得无礼。”又悠然一叹,“我这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苏仪插口道:“殿下可是为了沈刺史一案而忙碌?” “正是。此案颇有些棘手。” 苏仪道:“怪道拜帖递出去好几天了,也不见十一叔回复。” 瑞禾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十一叔”是指苏槿。 轩辕长修笑道:“握瑜叫我给支出去跑腿了。你且放心,待他忙完了这几日,你们自有时间叙旧。”又道,“一别多年,承定越发英武逼人。老将军可好?” 苏仪忙道:“劳殿下挂心,家父清健如昔,一切安好。只可惜舍妹出阁之时,他老人家戍边敦煌,不能亲至” 轩辕长修讶然:“据我所知,女公子大婚,圣人早有恩旨,怎么” “陛下体恤家父拳拳爱女之心,恩准家父回京主持舍妹婚事。只是家父认为西北要塞不能一日无将,圣人天恩,为臣者不能恃宠而骄,因此已经婉拒了。” 轩辕长修不由一叹:“老将军一片丹心,日月可鉴。” 苏仪亦叹道:“家父只有舍妹一女,自小爱如掌珠,不想却连她的婚礼都无法亲至虽打发了我回京操持,却也不觉尽心。四郎五郎亦在外地任上,只怕也无法赶回来。家父每每思及,都觉委屈了舍妹。” 他口中的“四郎五郎”是定国公苏桦的次子与三子,按照整个家族排行为四郎与五郎。 轩辕长修温言道:“苏世子,届时女公子大婚,我等定会亲往道贺。女公子如今不好出门走动,若是无聊,尽可邀瑞禾作伴。” 与苏仪别过,阿成早就回王府驾来了马车,轩辕长修入内坐了,瑞禾与商千岳骑马跟在后面,一路走,一路道:“阿仞,苏世子临走时叫你勿忘约定,你都答应他什么了?” 商千岳咳嗽一声,看向瑞禾的目光有些尴尬:“苏世子叫我过两天陪他去飞燕楼。” 瑞禾奇怪道:“飞燕楼?这是什么地方?” “咳,在平康坊中。” 瑞禾明白了:“哦,苏世子要请你喝花酒。” 商千岳急忙摆手:“并非如此!每月二十八是飞燕楼花魁当众献艺的日子,那一日她会在客人中选择一位下个月单独献艺的对象。下个月苏家女公子大婚,苏世子想请她在婚礼上献艺。” 他一口气解释清楚,说得急了不免有些气喘。瑞禾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脸,忽然“噗嗤”一笑:“你着急什么?你逛不逛青楼,喝不喝花酒,与我有什么相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飞燕楼 商千岳以为她生气了,不由大急:“瓶瓶” 瑞禾嫣然一笑,眼波流转,哪里有半分生气的样子:“逗你呢!你方才说,花魁献艺是什么日子?” 商千岳松了口气,忙答道:“二十八,也就是后日。” 瑞禾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马车,一拉缰绳往商千岳那又靠了靠,压低声音道:“后日你也带我去呗。” 商千岳吓了一跳:“什么?” 瑞禾有些神往:“我还没见过花魁献艺呢!能让苏世子如此郑而重之,一定不会是个普通女子。对了,这位花魁叫什么名儿?” 商千岳一脸茫然:“苏世子没说,我也没问。” 瑞禾:“罢了,所幸后日就能见到了。” 商千岳大惊:“什么?你还真要去啊?” 瑞禾耍赖道:“我不管,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 “这于礼不合吧,殿下若是知道了,不得扒了我的皮啊” “不让阿兄知道不就得了?你放心,阿兄这两天肯定忙着查案,才没工夫管我们俩呢。”她见商千岳还想说什么,赶紧一锤定音,“好了,就这么定了!” 出乎瑞禾意料的是,轩辕长修这两天并没有忙着查案,他连府衙都不去,每日待在府中不是看书就是赏花,惬意得很。倒是苏槿没了踪影,不知被他支到哪儿跑腿去了。瑞禾对此案存了些心思,有些盼着苏槿早日出现,她也好问一问案情的进展。 很快就到了商千岳与苏仪约定的日子,瑞禾兴奋得很,一早就换好了衣服,兴冲冲地跑到商千岳所居的客院。 商千岳一见她便是一怔,瑞禾今日一身男儿打扮,穿一身宝蓝色滚黑边的窄袖圆领锦袍,下摆只到膝盖,露出里面衬着的雪白绸裤,脚上穿了黑色长靴,头上裹着幞头,腰间则悬着她心爱的宝剑。她个子本就比一般女子为高,因常年练武,她的身姿挺拔,颇有英气,此时换上男装,几乎叫人认不出她是女儿身。 商千岳忍不住赞道:“好一个俊秀儿郎!” 瑞禾心中得意,一双明眸晶亮无比,眉梢眼角俱是笑意:“这身衣裳是我阿兄的,针线房昨日刚刚做好,还没来得及送过去就让我给截胡了。不过,阿兄的衣裳我穿有些嫌大,还叫我房里的丫鬟连夜改了改,怎么样?” 商千岳含笑指点她:“你不笑不说话的时候,旁人应该认不出来你是女子。不过,你这样一笑,那可就全破功了。” 瑞禾咳嗽一声,努力端正神色,再开口时还特地压粗了声线:“那就不笑少说话!”又问,“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商千岳忍俊不禁:“我的小郡主哎!您看看时辰,平康坊的青楼怎么也要下午才开门。我与苏世子约的未时,用完午膳再出门不迟。” 瑞禾“哎呀”一声,苦了脸道:“那用午膳的时候,阿兄看到我这身打扮,岂不是要起疑心?”她想了想,扬声吩咐自己的婢女,“赤霄,去广陵堂瞧瞧殿下在做什么。” 赤霄答应一声去了,不过一刻又转了回来:“回郡主,刑部苏侍郎来了,正在与殿下说话。” 瑞禾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吩咐道:“既是苏侍郎来了,必然是有关案子的事。赤霄,你亲自去厨房传话,多拣些好菜送到广陵堂。还有,案情紧急,我与商将军就不过去打扰了,在自己院中用膳便是。” 商千岳忍住笑,看她将婢女唬得一愣一愣的。直到赤霄又下去传话了,她才松了口气,眉开眼笑:“这下好了,苏握瑜来得真及时,阿兄肯定顾不上我们了。” 草草用过午膳,刚过午时二刻便催着商千岳出门,对下人只说要去曲江便踏春。下人循例报给轩辕长修,彼时轩辕长修刚与苏槿用过午膳,正一边喝茶一边说话,闻言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倒是苏槿笑道:“瑞禾郡主真与其他贵女不同。” 轩辕长修不以为意:“她性子野,我也不爱拘着她,再说有千岳陪着,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苏槿的笑容里便多了几分八卦之色,暗想看来昭王殿下是真把商千岳当做妹夫了。 轩辕长修屈指叩了叩面前的案几:“你饭前说到哪了?继续。” 苏槿敛了笑意,正色道:“回殿下,微臣这几日着力排查了沈家的人际关系,发现了一件趣事。” “哦?” “在沈府伺候的下人中,除了管家老鲁以及沈夫人的陪房胡氏,其他人都是这一二十年陆续从外面买回来的。”他顿了一下,补充道,“殿下,沈家虽非世家,可也算是大族,怎么会没有家生子?除非” 轩辕长修接口道:“除非是主人将老人统统撵走,另挑了新人在身边伺候。而这么做通常是为了掩盖某样秘密,只好将知情人统统送走。” “是,微臣也是这么想的。殿下曾嘱咐微臣留意沈夫人的旧事,微臣便命人传唤胡氏到府。不料案发前一天,胡氏回老家探亲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微臣亲自带人去了一趟,只可惜迟了一步,胡氏已被人杀了。”他微微一叹,“死状与沈夫人一般,凄惨异常。” 轩辕长修轻笑一声:“果然是冲着沈夫人而来。胡氏被杀鲁管家呢?” 苏槿忙道:“微臣生怕鲁管家也出意外,已命人将他看护起来。殿下,要不要提审” “不急。”轩辕长修沉吟片刻,“这样,明天你陪我二去沈府,然后再做区处。” “是。”苏槿应了下来,随即换上了如先前一般玩世不恭的笑容,“嘿嘿,殿下,您说了不急,那我们今天是不是可以做些与查案无关的事?” 昭王府离平康坊不远,而且三品以上的府邸均可以在主干道上开大门,不用再绕路坊门。瑞禾与商千岳骑着马慢慢地溜到平康坊,还不到未时。然后,他们俩望着平康坊内鳞次栉比的各色青楼,有些傻眼。苏仪并未说清飞燕楼的所在,平康坊中这么多青楼,总不能一家家找过去罢? 瑞禾将马一勒,随手拦了个路人,笑问:“这位郎君,你可知飞燕楼怎么走么?” 那人倒没看出她是女子,给了她一个了然的眼神:“两位也是要去看沉香娘子献艺的么?”他伸手一指,“斜对面那座三层楼的六角楼便是。” 瑞禾道了谢,先跟商千岳指了飞燕楼的所在,然后道:“刚才那位郎君说花魁名叫沉香呢!”她将这名字默念几遍,有些奇怪,“咦,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啊!” 她与商千岳对视一眼,两人都想起来了——柳溪村后山那充满血腥的山洞,便叫沉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相思曲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瑞禾先开口道:“沉香又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名字,重名也不奇怪。” 商千岳跟着点头:“你说的很是,走罢,去看看不就得了。” 二人打马前行,那六角小楼看着挺近,门却不开在这边,只好绕了大半圈才到了正门。门子极殷勤地迎了上来,帮着牵马坠蹬:“二位郎君可有订座么?” 商千岳想了想,道:“姓苏,苏仪。” 门子的态度愈加恭敬了几分:“原来是苏世子的客人。二位,苏世子还未到,您先请上座。”说着,点头哈腰地将两人迎了进去。 时辰尚早,其他青楼多半刚刚开门,这飞燕楼中已坐了不少人。瑞禾举目望去,一楼的散座已是坐了大半,二楼的雅间则大多还是空的,至于三楼么她抬头望了望,估摸着应该是花娘们的居所。 迎客的小厮将二人请至二楼一间叫做“绿腰”的雅间。雅间都没有门,只垂着一道珠帘,不影响客人看向大堂的视线。早早候在雅间的丫鬟手脚麻利地上了茶点鲜果,见客人没有吩咐,这才轻手轻脚地下去了。 瑞禾望着那丫鬟的背影笑道:“连个端茶倒水的丫头都如此水灵,真难以想象花魁该是何等风采!”又问,“瞧这装修布置,飞燕楼该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青楼了罢?” 商千岳兴致没有她高,闻言无奈道:“我第一次来长安,不太清楚。一会儿苏世子来了,你问他。” 说曹操曹操到,只听一人在外笑道:“千岳要问我什么?” 丫鬟打起珠帘,苏仪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商千岳起身相迎:“苏世子。” 相比前两天在天香居相见,苏仪今儿一身打扮华贵逼人,一袭云白色金线镶边的锦袍,头上束着紫玉冠,腰间的金玉带上悬着一柄一看就不是凡品的宝剑。他看见瑞禾微微一怔:“这位郎君是” 瑞禾粲然一笑,如男子一般拱手一礼:“苏世子,你我两天前才在天香居见过,怎么就不认识了?” 她一笑起来,明眸皓齿,小女儿之态尽显。苏仪此时才认出她来,忙还了一礼:“原来是瑞禾郡主。” 三人分宾主落座。瑞禾没忍住,将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苏仪颔首道:“不错,这飞燕楼是三年前才开的。不到一年工夫,便从平康坊的众青楼中脱颖而出,成了魁首。” 瑞禾惊叹道:“竟如此了得!” 苏仪笑道:“这你便要问沉香娘子了——哦,就是这飞燕楼的花魁。听说,这飞燕楼开业之时,沉香娘子当众献艺,回眸之时面纱滑落,被惊为天人。从此,沉香娘子艳名远播,飞燕楼自然也跟着声名鹊起。” 瑞禾追问:“那每月二十八的献艺是怎么回事?” “这就不得不提沉香娘子定下的规矩了。除了开业当天面纱滑落那一次外,沉香娘子再没有在众人面前露过面。想要见到她,就必须要进到她的闺房。她定下规矩,每月二十八当众献艺一次,由她从客人之中选出一位有缘人,作为下个月的恩客。除此之外,多少王孙公子捧来金山银山,多少风流才子奉上无数诗篇,都难得佳人一顾。” 瑞禾叹道:“这位沉香娘子当真妙人!多少青楼花魁自诩清高,不过是奇货可居,想钓得金龟罢了。这位娘子倒不像是有此企图。”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嚣。苏仪笑道:“未时一刻,献艺要开始了。” 瑞禾连忙坐直了身子,像是要看得更清楚些。 飞燕楼的门窗不知何时都拉上了厚厚的帐幔,楼中一时暗了下来。 一阵渺渺的琴声从三楼飘了下来。 在眼睛看不清的情况下,听觉变得格外敏锐。刚刚还有些吵嚷的飞燕楼登时安静下来,唯余那渺渺琴音幽幽飘荡。 瑞禾对于贵女必备的琴棋书画等技艺一向兴趣缺缺,但她小时候还是被轩辕长修逼着学了几年,虽然不大精通,但这么多年陶冶下来,欣赏还是会欣赏的。 隐在三楼的沉香刚起了个调,她就听出来了,奏的是一首古曲《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手指蜷起,无意识地叩在桌案上。她在琴声中微微阖上双目,脑海里却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模样。 她想起他们一起去骑马,一起去打猎。她想起他一箭钉死一只白狐狸,羽箭从左眼射入再从右眼迸出,皮毛仍是完完整整的。他拎起狐狸的后颈给她看:“瓶瓶,给你做条雪白的围脖,一定好看极了!” 不善言辞的少年,只会说“好看”二字。 她忍不住偷偷笑,又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七年前,武举终试的擂台上,十六岁的少年一一击败了所有的对手,最终摘得魁首。面对着场下的观众和天子的垂青,他并没有表现出人们意料之中的意气风发。 十六岁的少年抿着唇,眸中有不符合年龄的老成与坚毅。他的眼神很淡,就好像刚刚完成的只是一场寻常的比武。 十岁的瑞禾坐在下面,托着腮看他,心道:“一个怪人。” 她心里的那个人竟如此清晰。 商千岳。 一曲终了。 伴着袅袅的余音,瑞禾从心事中醒来,一时之间,还有些迷惘,她竟为这琴音撩动了心弦。 帐幔徐徐拉开,光线涌了进来。瑞禾骤然看见坐在对面的商千岳,登时脸上一红,掩饰般地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碗。 商千岳的脸色有些凝重,皱眉看向三楼的方向:“此女是个高手啊!” 瑞禾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不错,此女内力不俗,否则琴声也不会如此摄人心魂。”她一边说,一边有些懊恼,自己好歹还是习武之人呢,没想到竟一时不察着了道。 他们俩在讨论武功的时候,苏仪已取过桌上备好的笔墨,略一思索便写下了一首七律。 一楼大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轩辕长修也发出了一声与商千岳同样的感叹:“此女不简单啊!” 他一低头,发现手边被推过来了纸笔,耳边苏仪笑道:“殿下,您要不要来答一答这第一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三道题 轩辕长修问道:“题目是什么?” 苏槿笑道:“刚刚沉香娘子奏的琴曲,写一首七律便行。” 轩辕长修一怔:“沉香?” “正是,飞燕楼的花魁艺名便叫沉香。” 轩辕长修默然片刻:“答题何用?” 苏槿展开折扇摇了摇:“按例当有三道题,三题得中者,便是沉香娘子下月的献艺对象。” 轩辕长修微微颔首,取过纸笔,不过一会儿,便写下一首七律来,想了想落款为齐十三。 苏槿看了一回,自觉叹服。轩辕长修瞥他一眼:“握瑜,你不作答么?” 苏槿笑嘻嘻道:“见了殿下之作,微臣自觉无望,便不献丑了。” 此时一炷香燃尽,有数名侍女下来收走众人所作的诗作。又过了两刻钟,从三楼步出一名黄衫少女,对着众人屈膝一福,说话又甜又脆:“沉香娘子挑中了十篇诗作。”说着,便开始唱名。 瑞禾好奇道:“沉香娘子每次都能选中十人?” 苏仪一边凝神细听,一边答:“也不是。少时篇,多则十数篇,没有定数。” 外面黄衫少女已报到了苏仪的名字,苏仪展眉一笑,向商千岳与瑞禾拱手道:“二位稍坐,苏某下去一趟。” 商千岳忙道:“世子请便。” 苏槿坐在下面看见苏仪从二楼下来,不由哟呵一声:“没想到我这大侄子也在。” 轩辕长修也看见了:“这是要答第二题?” “正是,第二题一般是考较武功。” 轩辕长修“哦”了一声:“我只有弃权了。” 苏槿有些想笑又不敢笑,待那黄衫少女问到“齐十三”是谁时,代为举手答道:“弃权!” 周围响起了不少惋惜之声。 轩辕长修微微垂眸,将一丝笑意压在了心底。 飞燕楼一层的舞台极为广阔,用来做比武的擂台也不嫌小。那黄衫少女向上了台的九人福了一福,脆声道:“以一炷香为限,仍站在台上者获胜。” 苏槿刷的一声展开扇子摇了摇,笑道:“有好戏看了。” 他话音刚落,台上的苏仪忽然动了,身法如风,出手如电,刚一个照面,离他最近的两个人已生生地被他逼下了擂台。剩下几人看在眼里,立时达成了共识,一个正面佯攻,一个左翼包抄,还有一个欲绕至身后偷袭。 苏仪长笑一声:“好!”上前一步,竟不顾左右敌人,一掌拍向正面之敌。 那正面佯攻之人本就心存忌惮,此时更是吃了一惊,不由向后退去。不料苏仪比他更快,一掌拍中他的肩头,那人被他拍得身子一斜,随即只觉手脚酸软,已被苏仪封住了周身大穴。 苏仪解决一人后并不迟疑,反手一掌拍向身后,当即将那偷袭之人拍出场外,随即一腿横扫向左边之人,那人下盘不稳,立时扑倒在地。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台下众人轰然叫起好来。剩下还未参战的三人此时心中已无半点战意,向苏仪一拱手:“认输!”,便从台上跳了下去。 此时,一炷香才烧了三分之一。 坐在二楼雅间里的瑞禾看得目不转睛,叹道:“素闻苏氏擎云枪的威名,今日得见苏世子以指为枪,果然是名不虚传。” 商千岳道:“苏世子十几岁起便随定国公在军中征战,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功夫,岂是这些长在京城的世家公子可比?” 瑞禾好奇道:“阿仞,若你下场与苏世子比一场,胜负如何?” 商千岳沉吟道:“应当在伯仲之间。” 苏仪未下重手,几人虽不免手脚酸软,但没有大碍,在侍女的搀扶下到一旁落座。那黄衫少女笑盈盈地向苏世子福了一福:“苏世子,请上三楼。” 席间有不认识苏仪的客人此时才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苏世子?可是定国公世子苏仪?唉,我看今日得佳人青睐的必定是他了” 轩辕长修饶有兴趣地捅了捅身边的苏槿:“第三题是什么?” 苏槿摇头道:“第三题由沉香娘子当面所出,余人皆不清楚。” 轩辕长修微微一笑,忽然扬声道:“这位小娘子,齐某不才,也想一睹沉香娘子的芳容,不知可否通融?” 黄衫少女一愣,以前不是没遇到过不守规矩的客人,但全都铩羽而归后便再无人敢试探了,这位不懂规矩的客人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这位郎君,此不合规矩。” 轩辕长修笑道:“只说是选献艺的客人,可没说不许其他客人见上一面。” 一旁的苏仪循声看了过来,不由吃了一惊,本能地要行礼,被轩辕长修用眼色止住了。 坐在雅间的瑞禾与商千岳面面相觑,瑞禾干笑一声:“阿仞,我没听错吧?怎么好像听见了阿兄的声音” 商千岳跟着点头:“应该没听错我也听见了” 黄衫少女眨眨眼睛,下意识地觉得此人是来找事的。然轩辕长修外表俊朗,风姿如仪,贵气天成,黄衫少女下意识地不敢得罪他,一时呐呐无言。 相对静默了一会儿,一个女声从三楼飘了下来,清凌凌的,虽然离得远,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这位便是作《撷芳曲》的齐郎君了?” 这还是轩辕长修第一次听见沉香的声音,许是离得远,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空灵,清婉中还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柔媚。他微笑拱手:“正是在下。” “青芜离离扶阶上,星月徘徊影伶仃。”那女声幽幽地念了两句,似乎为这诗句中的凄凉所感,她沉默了一会儿,“齐郎君,请上三楼。” 轩辕长修再度拱手:“多谢娘子。” 黄衫少女松了口气,屈膝一礼:“苏世子,齐郎君,请随奴婢来。” 轩辕长修与苏仪跟着那黄衫少女上了三楼,入目陈设已与一c二楼不同,不觉奢华,却平添幽雅。鼻端是幽幽暗香,足下是柔软的波斯地毯,墙上c拐角处不时出现一件不起眼却绝对名贵的古玩。走廊极深,黄衫少女引着他们往尽头走去。 苏仪悄声道:“殿下,您怎会在此?” 轩辕长修笑道:“你十一叔硬拉我来的。反正来都来了,能一睹芳容也是好的。” 说话间,已是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沉香女 走廊尽头是一道门。 黄衫少女盈盈一福:“这便是暗香门了。”说完,便轻手轻脚地告退而去。 走廊无窗,光线晦暗不明。门后忽然燃起了灯火,一抹纤纤倩影便立在了门上。虽只是一抹影子,却足见身姿之婀娜,风华之绝代。 先前在楼下听见的女声再度响起,离得近了,空灵不再,反添娇柔:“苏世子,所为何来?” 苏仪笑道:“下个月舍妹大婚,素闻娘子舞技冠绝京华,诚邀娘子在婚礼上献舞。” “苏世子三题得中,奴下个月的时间便属于世子了。” 苏仪闻言微微一愣,没想到这第三题竟如此简单:“如此便多谢娘子了。” 那影子转了过来,面向轩辕长修:“敢问齐郎君尊名?” “齐奥,行十三。” 沉香笑道:“郎君心不诚,既想见奴,为何不以真名告知?” 轩辕长修心中一动:“娘子何以认为此非真名?” 沉香不答反问:“奴若猜得郎君真名,郎君可否许奴一诺?” “娘子请说。” “郎君虽衣无华饰,然丰神俊朗,贵气天成,自非凡夫俗子。刚刚婢女引二位上楼,一路之上,苏世子自然落后郎君半步,不敢与郎君并行。此时立于门前,依然如此。此恭敬发自于内心也。苏世子已贵为定国公世子,位列二品,郎君之身份更在其上。郎君自称姓‘齐’,何人敢以国号为姓?‘齐奥’,此非国号之‘齐’,而是诗经之‘淇奥’。宣宗陛下第十三子,当今昭王殿下,字淇奥。” 轩辕长修叹然一笑:“娘子聪慧,修甚佩矣。” 此时,一直紧闭的房门缓缓打开。那先前一直投于门上的倩影,终于现出真身来。 一袭青衣的女子已盈盈拜将下去:“殿下恕罪,小女子失礼了。” 轩辕长修抬手虚扶:“娘子不必多礼。” 沉香直起身来,她穿着浅碧色对襟上襦,下系一条素色镶银边罗裙,一头乌发只以一支碧玉钗松松挽起,一幅白纱遮住了大半容颜,唯余一双翦水秋瞳,眼波潋滟,望之令人心怜。 一时三人分宾主坐下,沉香净手烹茶,轩辕长修问道:“娘子与我打赌赢了,不知要修履行何诺?” 沉香笑道:“若是以后奴邀殿下品茗谈心,还望殿下赏脸。”她笑看了一眼苏仪,眸中带了三分慧黠,“想来,苏世子是不会介意的。” 苏仪忙道“岂敢”,轩辕长修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且不说三楼沉香房中,有香茗,有琴音,有佳人,是何等得逍遥,坐在二楼的瑞禾郡主此时有些如坐针毡。 “坏事了!阿兄怎么好端端地跑来飞燕楼了?来也罢了,竟还和苏世子一同上楼了!”她扶额,哀叹一声,“一会儿他俩再一同下来,苏世子定要邀他至雅间坐坐,然后”她眼巴巴地望着商千岳,“阿仞,你说我现在溜走还来得及么?” 商千岳好心提醒她:“瓶瓶,你别忘了,苏侍郎还在楼下坐着呢。你从二楼下去,目标太大,他一定会看见的。” 瑞禾几乎要以头抢地了,抢了一半,瞥见半开的轩窗,忽然灵机一动:“我可以用轻功从窗户翻出去!阿仞,你一会儿帮我向苏世子赔个不是。” 商千岳想了想,慢吞吞道:“怕是苏世子已向殿下提起你了。与其现在逃了,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向殿下解释。” 瑞禾这回是真抢地了。 轩辕长修与苏仪并未在沉香房中久待,不过才半个时辰,便告辞出来了。 轩辕长修边走边道:“此时天色已是不早,苏世子,可否容我向贵府讨一顿夜食?” 苏仪忙道:“那是自然。殿下亲临,寒舍蓬荜生辉。”又道,“殿下若是不嫌弃,唤臣之表字承定即可。” “甚好。承定,你十一叔也在,叫上他一起。今日,可多亏了他请本王来这里呵” 苏仪好奇道:“殿下,是案情有进展了?” 轩辕长修淡淡一笑:“唔,现在还不可说啊。” 说话间,二人已下得楼来,苏仪拱手道:“殿下稍待,容臣去请郡主与千岳兄。” 轩辕长修闻言一怔:“瑞禾也在这里?” 苏仪被他问得也是一愣,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明白了某郡主应是自己偷跑出来的。苏仪一边暗赞这位女扮男装逛青楼的瑞禾郡主真乃奇女子,一边努力绷住了脸色:“殿下稍待,臣去请郡主移驾。” 一时众人在门口会和,当着许多外人,轩辕长修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冲他家妹子淡淡一笑。瑞禾立时打了个哆嗦,深深觉得她家阿兄的微笑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一行人骑马的骑马,乘车的乘车,向位于永兴坊的定国公府行去。 百年公府,底蕴自是不同,甫一进门便见太祖手书的“国之柱石”四字,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难言的苍凉之感。这座宅邸仿佛见证了定国公苏家一百多年来前赴后继c为国捐躯的忠勇岁月。 从飞燕楼出来后,瑞禾一直心怀惴惴,生怕她家阿兄真恼了,又绞尽脑汁如何赔罪才能显得自己有诚意。胡思乱想间,跟着众人在大门下了马换了檐子,又过了一会儿,檐子也停了下来,有人蹲身行礼:“郡主,已是到了。” 瑞禾扶着丫鬟的手下来,四下一打探,应是已在后院。面前是一座名叫“满庭芳”的庭院,看起来应该是招待女客的花厅。虽说是花厅,从规模上看比之普通勋贵人家的正堂也不遑多让了。 门口已是有人在等着了,当先一人是位二十五六岁的少妇,她身边则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娘子,长相是极美的,更难得的是美的不带一丝轻浮,一看便知是诗礼簪缨之族教养出来的。 瑞禾一眼便看出二人身份,想来这便是苏仪之妻与将要大婚的苏仪之妹了。 按照品级,自是瑞禾为高,然她久慕苏家之名,兼之对眼前的姑嫂二人印象颇佳,并不自矜身份,主动见了平礼。 世子夫人出身两淮梁氏,亦是大家之女。瑞禾虽说是郡主,然她的身世在上层圈子中并不算秘密,而且她自幼舞枪弄棒,又拜师学艺,名声自然算不上多好。梁夫人对她多有耳闻,然此时见她谦逊知礼,顿时多了三分好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苏六娘 与梁夫人不同,苏六娘看向瑞禾的目光就全然是好奇了。一时分宾主坐下,丫鬟上了茶,苏六娘便忍不住问道:“小女听闻郡主曾拜在玉家主座下学艺,不知可是真的?” 瑞禾坦然笑道:“那是自然。我七岁上无缘山拜师,十五岁方归,学艺整整八年。” 苏六娘“啊”了一声,看向瑞禾的目光立时变得崇敬起来:“原来竟是真的!”她忽然腼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是郡主与我想得不太一样。” 瑞禾好奇道:“六娘以为我该是怎样的?” “去岁贺皇后殿下千秋,小女曾随阿嫂进宫。上阳公主提起郡主,说郡主习武多年,勇武过人,有万夫莫当之勇,还说” 瑞禾心知上阳公主口中肯定没有好话,不动声色道:“公主还说我什么?” 苏六娘见她面色可亲,不像生气的样子,才道:“公主还说郡主身长丈二,虎背熊腰,是个跺一跺脚就能让全京城儿郎都不敢出门的人物。” “” 梁夫人担心瑞禾尴尬,忙岔开话题:“郡主竟在无缘山上待了八年?” 瑞禾道:“也不是一直待在山上,每逢年关,阿兄都会派人接我回京过年。山居自是清苦的,比不得咱们在家处处有人服侍。不过,在无缘山的那些年,日日聆听师尊的教诲,与师兄师姊们一同练剑,却是惬意自在得很。” 她说起拜师学艺的那段时光便滔滔不绝,再描绘一番无缘山中的景致,梁夫人与苏六娘都听住了。 待瑞禾说到口干,端起茶盏喝茶润嗓时,苏六娘终于找到了一个话缝子:“玉家主的本事天下皆知,郡主既是玉家主的高徒,想必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了,能否露一手让小女看看?” 瑞禾微觉汗颜,但看着苏六娘希冀的眼神又不忍拒绝,想了想,以拇指c食指和中指托住刚刚喝茶的茶杯,微一用力,只听“咔”的一声轻响,茶杯上已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接着又是一声轻响,那茶杯便在她手中碎成了几瓣。 这下不止梁夫人与苏六娘,连在旁服侍的仆从们也看直了眼。 苏六娘看向瑞禾的目光已不仅仅是崇敬了,简直是两眼冒星星:“郡主,我名苏佩,字华予。郡主若是不弃,唤我华予便是。” 小娘子如此好客,连闺名和表字都告诉她了,这是将她当手帕交看了。瑞禾亦笑道:“我及笄时,师尊为我取字靖暄,华予亦可称我表字。” 且说正堂之中,几人分宾主坐下,苏仪便笑道:“十一叔既到了长安,也不知会小侄一声,若教父亲知道了,定要责怪小侄慢待。” 苏槿呵呵笑道:“我不过才到了几日,一直忙着查案,大郎莫怪。” 苏仪道:“说到查案,殿下,前几日微臣与几位朋友相聚时还曾谈起此事。沈刺史官风清正,为人正直,一朝遇害,实是令人唏嘘。” 轩辕长修摆手道:“承定,今日难得休沐,我们只叙友情,不谈公事。”说着便以长安城开了个头,“一别十数年未回长安,这次回来,所见所闻与记忆中颇有些不同” 苏仪微微一怔,随即含笑应是,顺着轩辕长修的话题说一些长安的风土人情,一时倒也宾主尽欢。 用过晚膳,轩辕长修谈性不减,大有留宿的架势。苏佩与瑞禾一见如故,力邀她与自己同住一院。直到月上柳梢头,前院的聚会才散。走回客院的路上,商千岳忽然笑道:“殿下今日的举动有些反常。” 轩辕长修亦笑:“不过是为了避开一些不必要的人情往来。” 商千岳想了想:“殿下的意思是河东公府?” “不错。今日握瑜带回了胡氏被杀的消息,河东公府必然已经知晓。此案明显是针对李氏的复仇行为。李氏在沈府后院的所作所为,河东公府不一定知晓,但他们一定清楚李氏的性情。李氏虽然死了,但河东公府还有几个未出阁的女儿呢。” 商千岳恍然大悟:“此案若继续追查下去,必定会查出李氏当年所做的阴私之事。李家女儿的闺誉也会跟着受影响。” “还不止如此。”轩辕长修轻笑一声,“河东公府所谋甚大。我离京之前,陛下曾透露今秋要为太子遴选正妃。河东公之嫡长女素有贤名,年已二八,却尚未定亲。” “原来如此。”商千岳叹道,“河东公府日渐势颓,若是此次不争,只怕下回连竞争的资格都没有了。” 轩辕长修正欲说话,忽觉胸口一闷,捂嘴咳嗽起来,良久方止。商千岳担忧道:“殿下连日劳累,可要注意身体。” 轩辕长修缓了一会儿,浅笑道:“无妨。千岳,明日你陪我再去一趟沈府。” “是。”商千岳应了一声,随即又道,“那苏侍郎呢?” “只好委屈握瑜替我见一见河东公了。” 瑞禾一直保持着在无缘山时的作息,每日卯时起身练半个时辰剑,然后才用朝食。这日她一套剑法舞完,还剑入鞘,忽听背后有人喝彩,回过头去却见是苏佩,不由笑道:“华予起得好早,可是我吵醒你了么?” 苏佩摇头,亲自取过丫鬟手中的帕子给瑞禾擦汗:“我刚起身不久,正看见最后一段。你最后舞得可是倚梅剑法?我瞧你辗转腾挪间,真真是轻盈好看。” “正是倚梅剑法,你怎么知道?” 苏佩略有自得:“我虽不谙武功,但兵法剑谱却是熟读的,看你舞剑的一招一式,正好与书上所写对应起来啦。” 有丫鬟过来行礼,说朝食已是备好了。瑞禾点点头,正欲迈步,忽又想起什么,问道:“我阿兄呢?” 那丫鬟恭敬道:“回郡主的话,昭王殿下与商将军坊门一开便出去了。” 瑞禾便说“知道了”,转脸偷偷跟苏佩抱怨:“阿兄定是和阿仞查案去了,竟也不带我!” 苏佩有些羡慕:“昭王殿下常带你查案么?我还从未见识过如何查案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旧年事 且说轩辕长修与商千岳再访沈府,直接去了沈耀的书房。因当日沈耀陈尸于书房的东梢间,所以书房所在的东跨院一直为长安刺史府的衙役把守。 轩辕长修免了众人请安,未进东梢间,反而进了摆放书籍字画的西次间。沈耀家中藏书不少,书架上摆得满满当当。轩辕长修一排排看过去,第一排显然是沈耀生前常看的,几乎没有积上灰尘,常抽的几本书甚至将下方的木板磨得有些光滑。而后面两排的书架上倒是积了不少灰尘。 轩辕长修沉吟片刻,最终在最后一排书架前站定,抬手抽出了右侧第三卷书。 商千岳微有不解:“殿下” 轩辕长修向他扬了扬手里的竹简:“这排书架上积了约莫一指厚的灰尘,唯独这卷书上干干净净,说明沈耀生前经常翻看。” “若是经常翻看,为何要将书放在这里,而不放在第一排书架上。” “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这卷书的存在。”轩辕长修解开系绳,缓缓展开。这竹简上竟一字未书,里面只藏着一方卷起来的素色锦帕。 商千岳“啊”了一声:“果然有东西!” 轩辕长修将锦帕展开,里面赫然包着一枚鸳鸯玉佩。再看锦帕,右下角绣着一朵朱红色的牡丹,而反面同样的位置竟还有一朵鹅黄色的牡丹。 他轻笑一声:“竟还是十分难得的双面绣。此等绣工只怕连宫中的绣娘都比不得呀。”他伸手摸到了锦帕上的落款,“这位名叫素娘的女子,真真是心灵手巧。” “素娘?” 轩辕长修用锦帕将玉佩重新包好:“千岳,这恐怕便是此案的根源。鸳鸯玉佩本是一对,一枚在这里,另一枚又在何处呢?”他走出书房,随手点了一个衙役,“去将鲁管家请来。” 管家老鲁来得很快,今早轩辕长修忽然驾临沈府的时候,他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那件二十几年前的丑事怕是瞒不住了。他已听说了夫人生前的亲信胡氏的死讯,如今知道真相的只剩下他一个了。 轩辕长修和商千岳正在正堂坐着,老鲁进来不敢抬头,赶紧大礼拜下。轩辕长修笑得温和:“鲁管家不必多礼,起来吧。” 老鲁站起身来:“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素娘是何人?” 老鲁抖了一下,他没想到轩辕长修竟会如此开门见山:“殿下恕罪,此人老奴没有听说过。” 轩辕长修并未动怒,连语调也没什么变化:“鲁管家,你不愿你家主人身后清名有失,本王可以理解。念在你忠心护主的份上,本王也可以不追究你知情不报之罪。不过,如今此案已明显与旧情有关,你若再隐瞒不报,便视为从犯!”他“啪”的一声将鸳鸯佩拍在桌面上,喝道,“这鸳鸯玉佩的隐情,你当真不晓?” 老鲁“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再开口时已是泣不成声:“殿下恕罪,此事还得从二十四年前说起” 听完故事,轩辕长修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摆手示意老鲁可以退下了。待身边没有旁人了,商千岳方道:“果然不出殿下所料,只是这凶手我们该上哪儿去抓?” 轩辕长修沉吟片刻:“那凶手是何人抚养长大?又是何人授她一身武功?还有这人皮面具又是从何而来?” 商千岳思索片刻,惊道:“殿下的意思是,这凶手并非只有一人,而是隶属于一个庞大的组织?” “不错。”轩辕长修眸光一冷,“这组织定然所图不小,沈刺史夫妇遇害一案,也许仅仅是个投名状。如今他们销声匿迹,我们自然无处可寻。不过,他们一定还会再找上我们。” 这时,只听外面传来一声呼喊:“昭王殿下!商将军!” 一语未歇,那人已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进来,向轩辕长修拱手一礼,随即大口喘息不止,神色中隐有悲痛之意,却是苏槿。 轩辕长修心知有异:“握瑜,发生何事?” “长安令来报,长安县下辖之柳溪村发生屠村惨案!” “什么!”轩辕长修大惊,他不及多做思考,扬声唤道,“阿成,备车!握瑜,我们即刻赶往柳溪村,具体情况如何你在途中告诉我。” “是。” 商千岳将“注意身体”的话咽了下去,随手抓了个人叫他去定国公府告诉瑞禾一声,自己急急跟了上去。 阿成手脚麻利,待他们走至前院时,马车已然备好。轩辕长修拉着苏槿钻入车中,不及坐稳便问:“究竟怎么回事?” “今日长安令接到过路之人报案。据说,他们途径柳溪村时,不闻鸡犬之声,却有极浓重的血腥味随风而来。路人进村一看究竟,谁知却看到了满地尸首。” 轩辕长修叹一口气:“可有幸存者?” 苏槿摇头:“尚且不知。田县令接到报案后不敢耽搁,立时报与徐长史,徐长史又报与微臣。此时,田县令正带领衙役勘察现场。” 轩辕长修微微颔首,吩咐阿成再快一些。 一个时辰后,昭王一行已轻车简从地抵达柳溪村,还未近前,空气中的血腥味已扑面而来。 轩辕长修举目四望,村中屋舍俨然,似乎与数日前他留宿的那个小村庄并无二样。田县令已指挥衙役将尸体清走,只是那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土地无声地证明着这起惨案。 田县令见轩辕长修到了,忙恭敬地迎上来。轩辕长修摆手示意他免礼:“可点查清楚了?可有幸存者?” “回殿下,已点查完毕。柳溪村五十三户人家,共两百七十八人,已找到两百七十六具尸体。”他叹一口气,“实是太惨了些。” 轩辕长修眸光一凝:“有两人幸存?” “是,是村东头王家的寡妇王柳氏与她女儿。她娘俩昨日去城中赶集,因天色已晚便在城中住了一宿,今日一早返回村中,见此可怖景象被吓昏过去。后来卑职率人赶到,才将她二人救下。” “王柳氏?”轩辕长修与商千岳对视一眼,“她人呢?” “已将她送回家安置。” 轩辕长修微微颔首:“你将尸首清去哪了?” 田县令忙道:“柳溪村的祖坟便在后山,卑职已命人将尸体清往后山,正准备尽快安葬。” “先不忙安葬,待本王看过再说。” 田县令迟疑道:“殿下身份尊贵,怎好” 轩辕长修笑道:“这有什么?快些带路。” “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灭村案 两百多具尸体垒在一起,就是一座尸山。 长安县衙的仵作老马正蹲在尸山前忙活,旁边几名衙役正按照田县令的吩咐掘坑。这时,一名年轻衙役忽然将手中的铁锹一丢,奔到一旁狂吐不止。他这一吐仿佛起了个头,又有几人奔出来呕吐。只是,衙役们从发现尸体到现在已吐过数回,胃里早已空了,吐了半天也不过呕出几口酸水,一个个难受得眼泪汪汪。 田县令也很想吐,但尊贵的昭王殿下还在这里,且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甚至还上前几步与仵作老马站在一起,田县令愣是以大毅力忍住了不住泛酸的胃。 轩辕长修问:“已验过尸了?” “是。凶手下手十分干脆利落,均是一剑封喉。”老马唏嘘道,“小人验了一辈子尸,还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的伤口。” 田县令愤然道:“这些丧心病狂的土匪” 商千岳忽道:“土匪?我刚刚查看了一下,村民们连一处抵抗伤都无,说明凶手该是何等的武艺高强。田县令,这可不是一般的土匪所为,而是一群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 田县令吓了一跳:“职业杀手?商将军,职业杀手怎会与一帮村民结怨?” 商千岳顿了一下,与轩辕长修悄声道:“殿下,会否与那沉香洞有关?” 轩辕长修沉吟片刻:“沉香洞的秘密并未暴露,他们并不需要为灭口而大开杀戒。不过,从杀人手法来看,确与之前在沉香洞遇害的村民一致。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屠村他们究竟有何目的?” 他看了一眼苏槿,苏槿会意,对田县令道:“此案现转入刑部,贵县不必再过问了。” 田县令早巴不得甩脱这烫手的山芋,闻言面上端肃心中欣喜地应了。高兴之余,他忽然记起一事,赶紧请示:“殿下,这幸存的柳氏母女如何安置?凶手若真与柳溪村的人结怨,怕是会回来赶尽杀绝呀!” 轩辕长修沉吟片刻,唤来阿成:“去将柳氏母女送回长安,暂时安置在我府中。她们是本案最后的幸存者,一定要保证她们的安全。” “是。” “千岳,握瑜,陪我去沉香洞走走。” 沉香洞附近的尸体早已被清走掩埋,洞里的景象与上次所见一般无二。一路上商千岳已将上回他们在柳溪村的遭遇详细说与苏槿,苏槿听得惊心动魄,肚里更存了许多疑问。及至到了沉香洞,他顾不上其他,立时四处勘察起来。 轩辕长修静默片刻,走到那堆干草旁慢慢躺了上去。他阖上双目,似乎在模仿那被囚之人的状态,这样静静感受了好一会儿,他的右手无意识地一伸,触到了一处被干草遮住的洞壁。 他倏然睁眼,将干草扒开,只见那洞壁上绘着一只小小飞燕。这飞燕的图案极小,又被干草刻意盖住,难怪上回没有发现。 商千岳和苏槿也凑过来看,那飞燕只有寥寥数笔,整体呈暗红色,画得极为潦草。轩辕长修凑上前嗅了嗅,肯定道:“是用血画的。” 商千岳猜测:“这可是那被囚之人留下的讯息?飞燕这是什么意思?” 轩辕长修唇角微勾:“先是沉香,再是飞燕,这世上的巧合本就少得很呐” 从柳溪村回到长安时已是晚上了。王府长史吴维亲自迎了出来:“殿下辛苦了。” 轩辕长修微微颔首:“柳氏母女可安置好了?” “微臣已命人将她们安置在了西南角的棠园。” “郡主可回来了?” “郡主是下午回来的,此刻正在棠园之中。”他迟疑了一下,“殿下,那小娘子似乎不大好。郡主已为她请了不少郎中,都说不中用了” “哦?”轩辕长修微微一惊,想起月娘可爱乖巧的小模样心中不忍,“本王去看看。” 吴维急忙劝阻:“殿下,您奔波劳累了一天,好歹先用些饭食,不然身体怎么受得住?” 轩辕长修笑道:“文雍莫急,本王还撑得住,倒是那小娘子怕是等不及了。” 走至棠园门口,恰看见丫鬟将几个灰头土脸的郎中送出去,里面传来瑞禾的声音和压抑得极低的抽泣声。 “真是一群庸医!”瑞禾骂完一抬头,不由一呆,“阿兄,你们回来了?” 轩辕长修向她安抚一笑:“月娘如何了?” 瑞禾叹气:“你自己看吧。” 月娘卧在榻上,双目紧闭,小脸煞白,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柳云娘守在床头,默默垂泪。 轩辕长修上前细细把脉,他自己久病成医,于医术一道颇有造诣。月娘的脉搏极弱,几乎摸不到,他凝神诊了好一会儿,眉头越皱越紧,抬眸问柳云娘:“她是什么时候成这样的?” 柳云娘哑着嗓子道:“今早见那景象后,承受不住,晕厥过去便不见醒来。适才来了不少郎中,都说是惊吓太过犯了癔症,只怕只怕”她再也承受不住,伏在床头哭得肝肠寸断。 轩辕长修转头吩咐瑞禾:“去将银针取来。” “是。” 不一会儿银针取来,轩辕长修正色道:“柳娘子,此法凶险,月娘年幼体弱,恐承受不住,娘子可愿一试?” 柳云娘心如刀绞,恨不能以身代之,但她毕竟心性坚定,只犹豫了一瞬便下定决心:“是,请郎君救我儿性命!” 轩辕长修便命瑞禾将月娘抱起坐好,吩咐道:“一会儿我施针时,你以内力尽量护住她的心脉。” “是。” 轩辕长修摸准月娘身上的几处大穴,一一下针,待下到第三针时,月娘的喉头忽然发出“咯”的一声。他屏声静气,捻住银针缓缓深入,待三寸长的银针没入三分之二时,月娘忽然小口一张,呕出一口夹杂血丝的浓痰。 轩辕长修呼出一口浊气,将银针一一取下,命瑞禾扶她躺下,又取出一方手帕将她呕出的浓痰包好,方对柳云娘道:“一会儿我开张方子,按照方子煎药喂她服下。这孩子今日元气大伤,只能慢慢将养了。” 柳云娘几乎喜极而泣,赶紧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郎君大恩,妾万死难报,只盼来世衔草结环以报。” 轩辕长修站起身来,脚下一个踉跄,这才发觉今日消耗甚大,竟是站不稳了。瑞禾赶紧上来扶他:“阿兄,你可要紧?” “只是累着了,我歇息一下便好。” “我扶你回屋。”她小心翼翼扶着轩辕长修走了两步,又扬声道,“阿成,殿下的补药好了没?还有,你再去取些雪蛤膏来,快!” “是,郡主您放心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昭王病 回屋的路上,轩辕长修一直在脑中思索方才为月娘治病的细节,越想越觉得奇怪。他伸手自怀中掏出那方包着浓痰的手帕,递给瑞禾:“致仕的王老御医应还住在长安城里罢?明日去请他看看。” 瑞禾道:“今日我本想请王老御医过府来给月娘诊病,不想他家人说最近长乐大长公主有些不好,这几日他都住在公主府上。” 长乐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同胞姐姐,如今已年逾古稀,许是上了年纪,总是不时地病一回,王老御医几乎成了公主府的常客。 轩辕长修面露关切之色:“姑母病了?这样吧,明日我与你一道去探望。” 瑞禾嗔道:“我的好阿兄,您能不能先替自个儿身子着想,即便是探病也不急在这一时。你若是又把自己折腾病了,大长公主知道岂不心疼?” 轩辕长修忍不住笑:“罢罢罢,我不过才说了一句,就引出你一大车话。听你的,明日我在家休息,哪也不去。” 回到广陵堂,补药已是得了,正放在小火炉上煨着。瑞禾盯着轩辕长修将一整碗都喝了,这才放下心来。 广陵堂的大丫鬟丁香打帘进来,福身一礼,笑道:“殿下,热水已是备好了,现在可要沐浴么?” 轩辕长修点头:“好。” 瑞禾又忍不住嘱咐了一通“莫要劳累”的话,这才回自己的霁月堂。 丁香将她送出院子,返身回去与另一大丫鬟桔梗给轩辕长修更衣。她二人都是当年睿真皇后亲自挑中,服侍轩辕长修已有二十多年,颇有些脸面。丁香便笑道:“一眨眼间,郡主已是长大了呢。” “是啊。”轩辕长修叹道,“还记得刚领她入府的时候,她才一丁点儿大,仿佛还是昨天的事。转眼间,瓶儿竟已不是当年那个说话便脸红的小娘子了。” 丁香抿嘴一笑:“郡主是殿下看着长大的,来日再挑一位好夫婿才是完满呢。” 桔梗道:“郡主的好夫婿,眼前不就一位么?” “你是说商将军?” 这话触动了轩辕长修的心事,想到瑞禾倔强的样子,不由有些头疼,遂道:“不提了,这丫头自己主意大着呢。” 两个丫鬟见状都不敢再提。 虽然瑞禾唠叨了一堆,又盯着轩辕长修喝了补药,轩辕长修还是病倒了。 睡到后半夜忽然发起高热来,值夜的丫鬟发现了赶紧将广陵堂的人都唤了起来,一行连夜去请大夫,一行去霁月堂禀报瑞禾。虽然忙碌却是有条不紊,盖因这二十多年来轩辕长修不时地便要病上一回,他身边侍候的人早已习惯了。 一时瑞禾闻讯匆匆赶来,长发都未挽起,只披了件外衣,进屋直奔里间。丁香正在换帕子,见瑞禾进来连忙行礼。瑞禾顾不上理她,扑至床边先伸手试了试轩辕长修额头的温度,只觉得入手滚烫。她心中焦急却还掌得住,这么多年阿兄时时生病,有几回更是凶险,虽然最后都熬过来了,但她心口时时吊着一口气,只怕哪日老天爷收人,阿兄便真挺不过来了。 丁香拧干了帕子递过来,瑞禾接过给他敷在额头,想了想又道:“这烧得太厉害,得先让阿兄将温度降下来。你去打一桶温水来给阿兄擦身。” 丁香答应一声,和桔梗两个往净房而去,留白芷和蕉叶两个听瑞禾吩咐。 一时温水打了来,虽然是兄妹,到底男女有别,瑞禾避到正堂去,正巧阿成请来了大夫,赶紧将大夫让进去诊脉。 大夫细细诊了片刻,只道是劳累所致,需要好生静养,并无大碍。瑞禾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想起近日来轩辕长修的劳心劳力,只觉得心中一酸,又赶紧打点起精神来看着大夫写了方子,吩咐人下去煎药。 昭王府珍藏的各种名贵药材一向丰富,皇帝赏的,自己搜罗的,底下人孝敬的,只怕比皇宫内库都要多。 一时药煎了来,喂轩辕长修服下,瑞禾又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仍觉得烫,追问大夫何时才能退烧。大夫却有些犹疑不定,昭王体弱多病他不是不知,这样一来便不好以常理度之。普通病症放在常人身上不算什么,可放在昭王身上就不好说了。 瑞禾守了大半夜,喂药换帕子均亲力亲为,一直到天光破晓,轩辕长修的高热才渐渐退下去。瑞禾这才松了口气,在丁香等人的劝说下,回自己房里歇息。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轩辕长修本就体弱,断断续续地病了大半个月,一直不见大安,高热虽退了,却又犯了咳疾。瑞禾每次听到他咳嗽,都觉得揪心。 昭王这一病惊动了不少人,几乎日日都有人上门来探望,连远在东都的圣人都遣了人过来慰问,并赏赐下不少名贵药材,得知轩辕长修是因为查案累病的,又特特嘱咐安心静养,不必费心公事——手足情深,令天下动容。 来探病的外臣瑞禾全叫长史吴维挡了,她自己酌情见了一些官员女眷与宗室贵妇。仍在病中的长乐大长公主也知道了,特特遣了王老御医过府来切脉。瑞禾心中感激,少不得在轩辕长修微见起色后,亲自打点了礼物去长乐公主府请安道谢。这一番人情往来,应酬交际,又要照顾病人,若不是瑞禾自幼习武,身强体健,只怕自己也要病倒了。 轩辕长修自己久病早已习惯,倒并不如何难受,只是瞧着瑞禾辛苦不免心疼。他此时身体大为好转,虽仍然咳嗽,却已不用卧床静养。只是,最近瑞禾管他管得甚严,不许他劳累,唯恐又病了。他心中熨帖,却也闲不下来,自己在房中琢磨案情,越琢磨越觉得扑朔迷离,总还有一条关键线索没有出现。 探案一道,对他来说,乃是一痴。 这日王老御医又来请脉,轩辕长修先问过长乐大长公主安好,又笑着开口道:“素仁公,我有一事不明,还请素仁公教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春日凉 王老御医闻言忙道:“殿下请讲。” 轩辕长修将那帕子取了出来:“烦劳老御医看看,这可有什么古怪?” 这帕子里包的便是月娘当日呕出来的痰。王老御医先看了颜色,又闻了气味,面上颇有些凝重:“敢问殿下,病人是什么情况?” 轩辕长修将当日月娘的情形细细描述了一遍,又说了自己切脉的感受。王老御医听完摇头道:“这并非痰迷之症,倒似是中了毒。” 轩辕长修心中一动:“可知中了何毒?” “光凭这些倒无法确认。殿下,老朽可否见一见病人?” 轩辕长修无有不允的,命丁香引老御医前去。 老御医走后,轩辕长修捧着药碗斜倚在榻上,当日他为月娘诊脉时便有所怀疑,只是不敢肯定,如今连王素仁都这般说,可见再错不了。 中毒?他眸光一凝,月娘不过一个五岁稚儿,什么人为何要大费周章地给她下毒?给一个孩子下毒,最直接的目的就是拿捏她的父母柳云娘,原只觉得这不过一寻常妇人,如今看来她身上裹了不少迷雾 他这般一想,几乎将所有的事串了起来,唇角衔得一丝笑,如今这对母女就住在府中,真有什么事他也可以好好瞧上一瞧。 月娘自那日呕出一口浓痰来倒能喂得进药了,第二日便醒了过来。王府里食好药好,养得几日,身子便好起来,虽还有些发虚,却能下床了,也再没有发过病,看着倒比轩辕长修强了不少。 此时她正在院子里拍皮球,见丁香进来赶忙问好。丁香笑着抚了抚月娘头上的总角:“月娘可大好了?” 月娘点点头,又皱着眉头:“可娘还逼着我喝苦汁子。” 丁香抿嘴一笑,柳云娘从屋里迎出来:“丁香娘子来了,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丁香道:“殿下关心月娘的病情,特特请了王老御医来诊脉呢。” 柳云娘受宠若惊:“她小人家家,怎好如此?” 方才她们说话的时候,王老御医已是将月娘从头到脚仔细端详了一遍,除了有些气血不足外倒看不出其他。这时便进得屋内,切起脉来。他闭眸切了许久,只不说话,过了良久,又叫月娘换了一只手。 柳云娘看得颇为紧张,眼眸深处飞快地划过一抹忧色。 又过了许久,王老御医终于将手收了回来,沉吟片刻,对柳云娘道:“孩子有些气血不足,好生调理就是了。” 柳云娘这才松了口气,连声道谢。 出得棠园,王老御医方对丁香吩咐几句,也不回广陵堂向轩辕长修告别,径自急急忙忙出府去了。 丁香叫他弄得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回广陵堂将原话回了轩辕长修:“王老御医说,月娘的脉象有些乱,初看只是气血不足,细究却又不像,他说不准,得回去翻翻医书。” 轩辕长修听了,静默片刻,轻笑一声:“知道了,你下去罢。” 丁香应声退下,只当月娘身患痼疾,不免为这对苦命母女叹了一回。 入得三月,日头一天比一天长起来,春风和暖,日光倾城,府中爱俏的丫鬟早早褪下夹衣,换上春装。鲜花开满枝头,芳草铺遍王府,一派春光明媚。 轩辕长修病好了大半,只仍是咳嗽不止,他一向体弱畏寒,旁人都换上轻薄春装,只他还穿着夹袄。 瑞禾不许外人再拿公事来烦他,他只得自己在房中思考,越想越得意趣,又想是何人做出这局来,所图为何。 按照惯例,长安人都往曲江边踏春,瑞禾担心轩辕长修身子,遂将今年的踏春免了,只在自己府中踏了便是。 昭王府占地极大,洛阳的王府中有一湖云镜,长安的王府格局与洛阳王府一般无二,后园亦有一湖,不过此湖名叫月影。月影湖边是一座桃林,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枝头上挤挤挨挨,已是开满了,远远望去宛如瑰丽云霞,绚烂得紧。 瑞禾便作主将此次踏春的地点安排在了澄心亭,恰在月影湖与桃林之间,北望是烟波浩渺,南顾是艳艳桃林,其景妙极。轩辕长修对这个妹子一向宠得没边,这等小事自然随她安排。 瑞禾嫌澄心亭中原有的石桌石凳太冰,干脆叫人撤了,往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毡毯,各人面前再置一长案,上面放着各色点心茶水。一时色色妥帖,分宾主坐下——宾只有一位,便是如今住在府中的商千岳。瑞禾原想请苏槿过来,可他最近忙着查案——轩辕长修倒下了,他可不能倒,刺史被杀案未破,又添屠村案,苏侍郎忙得脚不沾地,这几日甚至吃住在衙门里。 轩辕长修摆了棋盘出来要下棋,妹妹和下官自当奉陪。瑞禾与商千岳两人,棋也下得,只是他们陪轩辕长修分别手谈一盘后,就说什么也不肯再下了。轩辕长修也不勉强,下棋么,总得旗鼓相当的两个人才有意趣。 他吩咐阿成将棋盘收起,伸手去摸茶壶,不料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为着他咳疾未愈,瑞禾将茶叶统统给他换成了冰糖雪梨汁,不免无奈一笑。 瑞禾自己不爱喝茶,倒是酪浆更对她胃口。她从轩辕长修那搜刮的好茶,便统统便宜了商千岳。为此她还好生嘲笑了一通,从未见过如此爱喝茶的武将。 干坐着未免无聊,瑞禾便提议投壶,自然得到响应。一轮过去,果不其然是她拿了第一,习武之人练的便是这份眼力,十支箭全叫她投中了。轩辕长修病中无力,只投进去两支,不过凑个趣罢了。倒是商千岳,明明前九支投的极稳,到最后一支偏偏手腕抖了一下,箭头在壶口轻轻一划,没投进去。 轩辕长修晓得他故意相让,也不晓得瑞禾看出来没有,不过一笑。 正热闹间,阿成过来禀报:“殿下,河东公递了拜帖来。” 轩辕长修眉毛一扬,还未说话,瑞禾先不悦道:“说是来探病,谁不知道他为了什么来!” 商千岳奇道:“河东公这回怎么如此沉不住气?” 轩辕长修微微一笑,从案上拾起一物递给商千岳:“这是今日洛阳方面发来的邸报,圣上已下旨八月选秀。这个时候,离得远的秀女,怕是要启程来京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无影醉 瑞禾问道:“阿兄,见是不见?” 轩辕长修洒然一笑:“说起来,河东公还是我表兄,岂可不见?阿成,命吴长史引客至此处。” 过了一刻,吴维引一人过来,旁边跟着四名仆役,抬着两抬礼物。河东公李源便在阶下向轩辕长修行礼,商千岳又起身向他行礼。一时礼毕,轩辕长修便道“请坐”。商千岳便让出了他的位置,自有侍女在瑞禾下手又设了一席,他便挪了过去。 李源在轩辕长修右手的位置坐好,便问起病情来:“我观殿下神色,应是大好了罢?” 轩辕长修笑道:“虽已无大碍,然咳疾未愈,终究不美。”又问,“姑母可好?” 二人客套几句,李源终于忍不住进入正题:“虽知殿下仍在病中,不好为此事烦心。只是家母日夜为此悬心,敢问殿下舍妹一案,可有进展?” “实不相瞒,圣上命我好生休养,查案一事都是苏侍郎负责,河东公该问苏侍郎才是。” 李源面色微微尴尬,苏槿其人,谁不晓得乃是最为刚正不阿,他这番心思岂敢吐露?其实,他之前也找过苏槿一次,只是还未开口说事便碰了个软钉子回来。苏槿虽只是四品侍郎,但苏家何等势大,他即便是二品郡公,也万万不敢得罪。因此,思前想后,还是借探病为名,来探轩辕长修的口风。 李源的脸色阴晴不定,轩辕长修也不管他,自己用了一碗冰糖雪梨,觉得舌根微微发腻,还是清茶更合胃口一些。 那边李源纠结许久,终于决定破釜沉舟。他刚刚张口,忽听对面瑞禾道:“河东公怎不吃茶?可是嫌我府中茶水不佳?” 李源被她一噎,赶紧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笑道:“郡主说哪里话?”他哪有心思认真品茗,不过端起茶盏略呷一口便赞道,“果真是好茶。” 瑞禾掩袖一笑:“既是如此,河东公请不必客气。”又道,“这桃花酥可是以开得正盛的桃花所制,自有一股芳香,最是清雅无比” 她一一点过,直将案上的十几样细点都说了一遍。李源只得她说一样便尝一样,还要想词夸赞,好不辛苦。 轩辕长修见她如此促狭,不由失笑,抬眸之时,见商千岳侧首凝视着瑞禾,眸中似有无限暖意,大是欣慰。 瑞禾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入画,仍在和李源东拉西扯。李源暗暗叫苦,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话缝子,赶紧长跪而起,拱手道:“殿下,臣有事相求。” 轩辕长修眸光一凝,沉声道:“河东公请讲。” “舍妹一案,自案发至今已有月余,不知殿下可有结案的想法了?” 轩辕长修神色不变,悠然道:“真相尚未大白,凶手尚未捉到,谈何结案?河东公心系姐妹,急切之情可以理解,倒是本王破案不力,有愧于你了。” “岂敢岂敢,殿下折煞微臣!只是,微臣以为此案迟迟不破,是否方向有误?” 轩辕长修饶有兴趣:“愿闻其详。” “微臣以为,此案的凶手定是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这恶徒谋财害命,这才害了微臣妹妹妹夫的性命。” “原来如此。本王若早些向河东公请教,也不至于至今没有头绪。不过,这江洋大盗从何而来呢?” 李源忙道:“此事不劳殿下操心,微臣当甘效犬马,不日即可将凶手缉拿归案。” 轩辕长修微笑颔首:“精彩!相当精彩!河东公若是有暇,不妨往东市而去,此等说书,想必听者甚众。” 瑞禾“噗嗤”一声,笑得花枝乱颤。李源一怔,继而面色涨得通红:“昭王羞辱于我!” 轩辕长修笑容顿收,冷冷道:“非也,此为自取其辱。” 李源猛地起身,一拱手道:“告辞!”说罢,拂袖离开。 轩辕长修看他快步而去,目光扫到阶下的两抬礼物,淡淡道:“河东公走得急,将东西落这了,还不快给他送回去?” 阿成应了声是,赶忙招呼几名仆役,将这两抬礼物又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这样一闹,三人也无心赏景,匆匆散了。瑞禾回到自己院中,大丫鬟赤霄笑嘻嘻地迎上来:“郡主,苏六娘送礼物来了呢。” “是么?拿来我看。” 赤霄快步上前,将放在案上的一个匣子捧了来。瑞禾接过细看,这匣子是檀木所制,周身是精致雕纹,中央嵌着一颗明珠。她不免笑道:“光看这匣子,怪道有人要买椟还珠了。” 赤霄心中好奇:“郡主快打开看看。” 瑞禾打开一看,匣中盛着一薄胎玉瓶。她旋开瓶盖,瓶中顿时逸出一丝香气。这香气极幽微,极清雅,似有若无,却极为绵长。 瑞禾深深一嗅,顿觉如置身百花之中,接着如墨汁入水,转瞬淡开,似乎闻之不到。她将这玉瓶在手中把玩一阵,越看越爱,就连她平时不爱熏香之人都不免为此香陶醉。 赤霄见她喜欢,不免暗暗称奇:“郡主平日可是不爱香的。” 瑞禾笑道:“这是华予所送,意义岂能一样?”她又从匣中摸出一张淡粉色的桃花笺,正面写着五个字“华予赠靖暄”,瑞禾不免一笑,“是了,如今正是闺阁女子合香送手帕交的时节。” 她将桃花笺翻至背面,背面亦有寥寥数语,她读了一遍,叹道:“这香竟是华予照着古书上的方子所制,难怪如此不同寻常。” 赤霄问:“郡主,苏六娘可有说此香为何名?” “说了,便叫‘无影醉’,确是名副其实。”她又看了一会儿,见这香露只有小小一瓶,十分珍贵难得,便命赤霄将之好好收在梳妆台里。一时又苦恼起来:“华予赠我如此珍贵之香,我回礼什么好?” 赤霄抿嘴一笑:“可惜咱们郡主与别的小娘子不同,最不爱调香弄粉的。” 瑞禾待侍女一向宽厚,闻言并不以为忤,她想了想,吩咐道:“今儿的桃花酥做的不错,装上两盒可惜今年的桃花酒刚酿上,倒不好喝唔,便取去年秋天我酿的桂花酒罢,连同桃花酥给华予捎上两壶。” 赤霄应了,又笑:“咱们郡主回的礼也是与众不同的。” 瑞禾斜睨她一眼:“那又如何?我自己动手做的东西,也只酒能拿得出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意难测 翌日,商千岳来约瑞禾去郊外骑马。赤霄服侍瑞禾换上骑装,又将长发打散,束成一条长辫。赤霄晓得瑞禾不喜戴过多首饰,便只取了一个镶东珠的金箍儿将头发箍住,笑问:“郡主看看可行?” 瑞禾揽镜一看,点头道:“不错。” 赤霄又问:“昨儿苏小娘子送来的香露可要用些?那香露可真是不凡,昨夜奴婢回房更衣的时候才发现身上沾了香味,到现在都没散呢。” “是么?”瑞禾来了兴趣,拉住自己的衣袖细细一闻,虽然已沐浴过换了衣服,仍能闻到一丝极幽微的香气,似有若无,“果真如此。” 赤霄笑嘻嘻道:“郡主可要用些?今日可是跟商将军一同出去呢。” 瑞禾面上飞红,啐了一口:“死蹄子,净瞎说!听华予说,她总共只得了这半瓶,全送给我了,这玩意金贵得很,我可舍不得用。” 她站起身,自取了弓箭等物,撇开侍女走了出去。 却说瑞禾与商千岳出门不久,正在养病的轩辕长修轻车简从地出现在府衙之中。 苏槿赶紧迎了上来,还未等他请安问好,轩辕长修劈头便问:“沈刺史遇害时所穿的衣物呢?” “就在库里收着。是一领湖蓝色的圆领锦袍和一身素白色的软缎中衣。” 轩辕长修微微颔首:“遣人去问贴身侍候沈刺史的仆役,是否少了一身中衣。” “是。”苏槿忙命人去了,这才有工夫聊起其他,“殿下,您大安了?” 轩辕长修微微一叹:“不过是前番累得很了,这才病了几日,早就无碍了。倒是瓶儿不放心而已。” “所以今日郡主终于放心让您出门了?” 轩辕长修面色有些古怪:“咳,今儿瓶儿与千岳出去骑马了。” 苏槿好不容易忍住笑:“嗯,郡主一片拳拳之心可鉴日月。” 二人闲聊几句,又吃了一盏茶水,先前派去沈府问话的衙役回来了:“回殿下,侍候沈刺史的丫鬟红玉说,沈刺史遇害后,家里确实莫名其妙少了一身中衣。只不过府中大丧,便不曾关注过这等小事。” 轩辕长修颔首道:“那丢失的中衣是否与沈刺史遇害时所穿的中衣一样,都为素色?” 那衙役极是机灵,立刻回道:“殿下,小人已将那丫鬟带来,您可要当面问话?” “好,叫她进来罢。” 不一会儿,走进来一个浑身缟素的小丫头,在门口就跪下磕了头,怯怯道:“奴婢见过昭王殿下,苏侍郎。” 轩辕长修温和道:“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小丫头站起身来,也不敢抬头,只管盯着自己的脚尖,只听轩辕长修又道:“你叫红玉?是贴身服侍你家主人的?” 红玉深吸一口气:“是,奴婢与紫玉两个是为阿郎管屋子的。紫玉负责器具,奴婢负责衣裳。” 轩辕长修微微颔首:“你家主人去世后,你是何时发现丢了一身中衣?” “就在主人去世的第二天,奴婢发现放衣服的箱笼有被人翻过的痕迹,还以为是进了贼,便去告诉了鲁管家。但后来发现只少了一套中衣,便没有再放在心上。” “丢失的中衣,可是素色软缎?” “正是。” “袖口上可绣了墨色的竹叶暗纹?” 红玉一惊,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轩辕长修温润如玉的脸上一双星眸,眸光熠熠如有实质。她不敢再看,复低下头去:“回殿下,正是。” 轩辕长修从怀中取出一条布片:“你来看看,这是不是从那中衣上刮下来的布片。” 阿成上前一步,从轩辕长修手中接过布片递给红玉。红玉自是识得布料针脚的,细细摩挲片刻便肯定道:“回殿下,正是那丢失的中衣。” 轩辕长修微笑道:“好,辛苦你了。”他示意阿成取回布片,“你下去罢,一会儿本王遣人送你回去。” 红玉心中不安,却不敢多言,呐呐地告退了。 待红玉走后,苏槿目瞪口呆地盯着轩辕长修手中的布片:“殿下,您从哪儿找到的布片?” “在沉香洞中。”他细细摩挲着布片上那一道墨色的绣纹,“我想了许久,这绣纹应该是竹叶。听闻沈刺史生前最喜竹,衣裳上多绣竹叶,便起意问了一问,不想真叫我猜中了。” 苏槿惊道:“这么说,被囚禁在沉香洞中的神秘人是沈刺史!” “不错。凶手将沈刺史的衣物给替死鬼换上,又从府中偷了一套衣裳出来给沈刺史换上,并将他藏在城外的沉香洞中。然而闹鬼之说引来村民查看,凶手生怕暴露,便杀了上山的村民并将沈刺史转移,洞中只剩下这一条被刮下来的布片。” 苏槿又想起一事:“那么柳溪村的屠村惨案也是凶手杀人灭口?” 轩辕长修沉吟道:“不,不对。上山探洞的村民已全被灭口,沈刺史也已经转移,其余村民并不知情。凶手没有必要再行灭村之举,而且屠村的动静太大,这无异于将官府的焦点集中在柳溪村他们一定另有动机。” “这么说,刺史案与屠村案的凶手是两路人。” “是两路人不假,但他们一定有关联。否则,他们不会都出现在柳溪村,难道这是巧合么?” 苏槿觉得案情越发扑朔迷离,想想两起大案都在圣人案前挂了号,而刑部却连犯人的影子都没捞着,顿时觉得压力甚大。 轩辕长修倒是淡定得很,老神在在地吃了几杯茶,抬头望了望天色:“握瑜,时辰尚早,不如去平康坊的飞燕楼一行?” 苏槿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您说什么?” 轩辕长修微微一笑:“上回与沉香娘子相见,娘子曾邀我过去品茶。怎奈一病多日,只怕佳人不乐。” 苏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轩辕长修已有二十七岁,别说王妃,连个侍妾通房都不曾有过。如今却对一位青楼花魁另眼相看,莫非 苏槿顿时升起了熊熊八卦之心,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看沉香娘子是何等得倾国倾城,风情万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白衣客 苏槿的打算还是落了空,到了飞燕楼,侍者殷勤接待:“沉香娘子正在房中等待殿下。” 轩辕长修道声有劳,跟着侍者举步上前,苏槿连忙跟上。将到三楼之时,苏槿却被拦住了。 拦人的是个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穿着鹅黄色的上襦,配淡紫色齐胸襦裙,头上梳着双鬟,一边坠一只精巧的银铃,微微一动便有清脆的响声。 她冲着苏槿屈膝一礼,脸上一笑便有一个圆圆的酒窝,十分娇俏可爱:“苏侍郎且请留步。” 苏槿道:“我随殿下一同前来,你这小娘子缘何拦我?” “我们娘子有规矩,上回献艺既是苏世子拔得头筹,娘子这个月的时间便属于苏世子了。能邀请殿下,已是得到苏世子首肯,实不能再招待苏侍郎,请侍郎见谅。” 轩辕长修回头笑道:“这位小娘子说的甚是,飞燕楼既有规矩,你我自当遵守。” 那小娘子看着苏槿笑盈盈道:“苏侍郎,可要给您在二楼开一间雅间,再请几位姐姐助兴?” 苏槿无精打采道:“这倒不用,有一位小娘子为我斟个茶便好。” “侍郎若不嫌弃,阿燕愿为侍郎斟茶。” 苏槿上下打量她一番:“你叫阿燕?” “奴婢姓云,云燕。” “云燕?倒是好名字。” 云燕抿嘴一笑,伸手一引:“苏侍郎,这边请。” 苏槿看向轩辕长修,见他点头了,这才随云燕往二楼而去。轩辕长修也不要人领路,自己上了三楼,顺着狭长的走廊一直走到尽头的暗香阁前。 就在他刚刚在门前立定,那扇木门已自动缓缓打开,脸蒙白纱的沉香正端坐案后,房中并不见其他侍女。 轩辕长修看向沉香的目光带了几分探究:“不想娘子竟然会武?” 沉香淡淡一笑:“些许雕虫小技,叫殿下见笑了。”她起身行礼,“奴见过殿下。” 她穿一身水蓝色的上襦,下系一条银色的齐胸襦裙,随着她的动作,裙子上的暗纹在光线的折射下逦迤展开,宛如波浪,就连轩辕长修都不禁多看了一眼。 “殿下请坐。”轩辕长修依言坐下,恰在这时,案几旁的水壶发出一声长鸣,沉香伸出一双纤纤玉手,隔着帕子握住壶柄,将水注入茶壶之中。 一股茶香顿时在室内弥漫开来,轩辕长修忽而蹙眉,问道:“娘子,这茶中怎还有一丝花香?” 沉香笑道:“是奴今冬搜集的白梅,晒干后制成的花茶。这还是奴第一次拿出来待客,还请殿下品鉴。” 话音刚落,她已行云流水般分好了一杯茶,双手递与轩辕长修。轩辕长修接过一看,天青色的瓷杯中斟了七分茶汤,其上漂浮着五瓣白梅,恰好组成一朵梅花,不禁赞道:“娘子好茶艺。” 说着轻呷一口,只觉入口微涩,随即又觉得清冽,咽下去后舌根似乎又品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竟令人回味无穷。 轩辕长修问道:“不知此茶可有名目?” 沉香摇头,看向轩辕长修的目光隐含希冀:“不知殿下能否赐名?” 轩辕长修微微沉吟:“便叫玉蕊寒心,如何?” 沉香眼前一亮,双手在胸前交叠,盈盈一拜:“奴谢殿下赐名。” 轩辕长修又问:“苏世子邀娘子在婚礼上献艺,不知本王可有幸提前目睹?” 沉香一笑,站起身来屈膝一礼:“殿下请随我来。” 轩辕长修好奇心起,随她转入内室,只见榻上铺着一件浅碧色的舞衣,广袖披帛,做工精致。舞衣上没有绣花,只在袖口与裙摆处用银线勾勒出水波般的暗纹。 沉香道:“奴打算献踏水凌波舞。” 轩辕长修眸光一凝:“昔年赵飞燕身轻如燕,也不过能作掌上舞。若想踏水凌波,娘子必定是一位轻功极佳的内功高手。” 沉香微微一笑:“岂敢当高手二字?奴身世如浮萍漂泊,苦练技艺,也不过是为求自保罢了。” 轩辕长修听她说这话时,只见她一双明眸忽然微微一黯,虽然转眼便恢复正常,但那转瞬即逝的黯然失色,却是她流露出最真实的情绪了。他心中略觉玩味,这位隐身青楼的花魁娘子还不知隐藏了多少秘密。 相比起轩辕长修与沉香的相谈甚欢,正在楼下干坐的苏槿颇有些百无聊赖。光吃茶有些无聊,苏槿命人取来了棋盘,云燕对于棋艺不过粗通,勉强陪他下了一盘,苏槿便不愿意了,毕竟水平相差太大没什么意思。 他只得又开始吃茶,一边打量着飞燕楼里的布局以及迎来送往的艺妓娘子与客人。此时天将傍晚,飞燕楼中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这时,走进来一位有些奇特的客人,头戴斗笠,身上穿着一袭素色交领长袍,身后背着一柄长剑。但吸引苏槿注意的却不是他身后的长剑,虽然此人身着男装,但断案多年识人无数的苏槿还是一眼看出此人乃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 苏槿饶有兴趣,除了胆大包天的瑞禾郡主,竟还有第二个女子跑来逛青楼么?那女子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向他这里看了过来。苏槿忽然打了个激灵,只觉对方看过来的目光如有实质,如两点寒星,竟叫他心中一悸。 苏槿的表现叫云燕吓了一跳:“苏侍郎,您怎么了?” “没什么。”苏槿掩饰般地喝了口茶,又向那女子看去,只见正在迎客的老鸨竟然抛下客人,恭敬地向那女子迎了过去。 苏槿对那女子的身份大是好奇,不由问道:“阿燕,你们这里竟还接待女客?” 云燕闻言,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道:“这位娘子不是客人,似乎是主家的使者。” “主家?却不知飞燕楼的主家是谁?” 云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奴婢来此不过半年,也不知主家是谁,侍郎若想知道,怕是要请问鸨母。” 苏槿不过一笑,并没有深究。飞燕楼建成不过短短三年,就能在长安城站稳脚跟甚至声名鹊起,怎么可能没有背景?青楼行业虽然暴利,但世家大族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定然不会自己直接出面,云燕这小丫头不知道主家是谁,实属正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