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似酒杯浓》 第1章 私奔 “姑娘,早些歇了吧。”婢女疏影举着一盏油灯走进被开辟成书房的西屋,说是这么说,却是放下灯盏,将一件湖绿打底的妆花缎披风披在了正微微弯腰书写着什么的少女肩膀上。 日子已然是春夏之交的时候,因着有些闷热,少女开了窗,屋里的烛火能够照亮桌案,却仿佛驱散不了前半夜的黑暗。 少女沐浴后清丽无双的脸庞满是凉意,也不知道是被夜风吹的,还是相由心生。 然而纵是无情也动人,玉面墨眉,杏唇犀齿,朦胧的氤氲之色也没办法抹杀的绝美容颜已经令人见了惊艳,胸前那隆起的线条与腰间的不盈一握更是不逊色于任何仕女图上的传世美人。 疏影就算天天在看,也不住红了脸,满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她主子的姿色,就是杜府花园子里的西府海棠也比不了。 杜清棠看着发呆的婢女,抿唇一笑。刹那间,刚刚还一派冷清的屋子,便顿时跟生了春晖似的。 门外暗香看了疏影的样子,暗暗骂了一句:真是不争气啊,又被主子的色相迷晕了。 吐槽同伴归吐槽同伴,可暗香其实也是一样的啊,她看着这样的主子,惊艳之余,更多的念头却是怅然。 她刚才和疏影一路过来,经过长廊的时候,听见有两三个小丫鬟趁夜在那儿摸鱼闲聊,言语之中对主子又与姑爷一拍两散回了娘家颇有微词。 要不是疏影捂住她的嘴硬拉着她走,她势必要跳出去一个打三个。 这会儿想一想姑爷的好,暗香长长叹出来一口气,千言万语也只能化成一句心头念:主子啊,何必呢。 暗香自认可不是这悲春伤秋的做作性子,她这么个模样,说起来,话可长了。 杜清棠回的娘家,是曾经在京城权贵里头赫赫有名的清远侯府,几年前那会儿人们说起杜清棠,都会称呼她一句杜二姑娘。 现今的杜二姑娘差不多算是京城里人人谈论的一个笑柄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她在短短的两三年时间里,结了两次又离了两次 暗香想起小丫鬟碎嘴嚼舌说的那几句就肝疼,怎么说的来着 “要说呢,还是咱们前头那位姑爷好福气,都已经另娶娇娘了,咱们府里这位还是放不下” “这有什么可说呢,下贱呗。” “” 算了,不想了,想也没用。 都怪疏影啊,拉她干什么,她连那几个小蹄子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楚,日后怎么下黑手报仇 杜清棠总共有两任丈夫,刚刚折腾着要离的,是异姓王濮王府的四公子姜诗城。 她还有一任丈夫,是无比清贵的国子监忌酒府的三公子陆禹。 都说女子年少时候的第一个男人令人难以忘怀,这话用在杜清棠身上的确是很贴切。 暗香暼了一眼因为疏影进去而被停笔搁在桌面上不动的雪浪纸,猜着主子多半又在写送去给陆禹的书信了。 看那密密麻麻写了大半张纸,暗香不仅肝疼,这下屁股也疼了。 主子自己作死,结果要是给抓到了,倒霉的其实是她们几个啊 屋里正和疏影说话的杜清棠就在这时候鬼使神差地看了暗香一眼,那一眼,清澈如明镜。 她本就美,定定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定力不足的,总觉得像是要被她吸了进去。 暗香暗暗呸了自己一口,心道别跟疏影这蹄子一样没出息然而那边美人一开口,暗香瞬间就觉得,自己像是要腿软了 杜清棠眼底带笑,看着暗香:“你准备拎着我的夜宵原模原样带回去自己一个人吃了” 暗香:“”她尴尬地看了一眼自己并拢在大腿根位置那两只手,手上提着的,不正是主子早就交代的一盅莲子羹。 “拿进来吧,吃完了,还得出门呢。” “诶。”暗香应了一句,不甘不愿进了屋,将东西摆了出来,一式三份。 疏影看着她们两个人不动声色地吃,终于是停下了汤匙,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姑娘,你去哪啊” 暗香头也没抬,使劲地往嘴里喂吃的。 “陆禹约我啊。” 杜清棠话还没说完,暗香一个不小心,已经一口喷了出来。 疏影躲得快,没被弄脏了衣裳,却也是和暗香一样的惊讶。 暗香脾气不好,听了就恨不能把刚刚吃进去的给吐出来,要知道主子点名让她跟着出门是去见姓陆的,她宁死也不吃啊 还骗她说什么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姑娘”疏影担心道。 姑娘为了陆禹和姜家和离的事,早就传得满天飞了。多少人在背后说闲话 她们倒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替姑娘觉得不值。 那姓陆的,要是真的有本事,又怎么会因为他母亲几句话,就答应抛弃了姑娘 算他姓陆的有本事好了,一边哄了老娘开心,一边还能哄了姑娘与他鸿雁传书,藕断丝连。 亏得之前第二任姑爷人能好成那样,头顶青青草原,还能和没事人一样与姑娘过日子 就这样,姑娘还是要与姜姑爷和离了。 可她们几个明眼瞧着姑娘从前几日起似乎变了啊,像是突然转过弯了啊。 疏影于是斟酌着问了句:“姑娘,你前几日不是还和我说以后不必搭理这个人么。” 杜清棠吃完了莲子羹,站了起来,自顾自走回书案边上将正好被烛火烘干得差不多的一张纸折叠起来,塞进了一个信封里。 “是啊,我是说过。” “那” 杜清棠提到陆禹的那双眼睛冰冰凉凉,没有任何波动,见两个婢女都不放心地看过来,笑了笑,解释道:“但今晚这一趟倒是非去不可了。” 也许是她此刻的模样实在太过镇静,到最后,就连暗香都被奇妙地安抚了下来。 杜清棠也不催促暗香起身,走去了窗边,遥想到上辈子这个时候的那些破事来。 那会儿陆禹也是如此这般传了信来,告诉她约定的时辰和地点,说要和她私奔。 当时的她自己就是傻愣愣地答应了他,害得一干对她好的人的脸面和自尊彻底被京城所有的人踩在了脚下。 第2章 声东 知道自家主子不是想不开真的要跟姓陆的来个啥私奔的,暗香勉强放下了一颗老母亲的心。 可还是疑惑自家主子既然不是去跟姓陆的私奔,那还去一趟干什么 “走吧,别啰嗦,带你干坏事去。”杜清棠从窗前回过身来,对填饱了肚子的暗香如是说道。 说完,又吩咐疏影去把事先交代了她备下的男装拿了出来,迅速换上,准备出门。 好在时间不早了,府里的人都睡下了。两人换好衣服,杜清棠带着暗香一路来到后门,都没碰到什么人。 只有一个守着后门的老奴倚靠在门柱边上抽着烟斗打哈欠。 暗香算是胆子大的,这时手里捏着一枚碎银子,也有些紧张,想想主子交代的,她第一次干这种事,不免有些怯场。 杜清棠熟门熟路诱惑她:“明日你值夜时,来我床上睡。” 高级大床 不过一瞬间,暗香心里便什么犹豫也没有了,那一脚踏出去,上去跟门人搭话,然后不到几句话,一手交钱,一手开门,主仆两个就那么顺顺当当地到了大街上了。 “那老头,不会出卖咱们吧” “不会。”杜清棠很肯定。 前阵子她刚从前世的噩梦里醒来的时候,为着能够不被动,早就打听了侯府如今上上下下大致的情况,看看是不是和她记忆中一致。 守后门的那一个老头,算是好说话的,用银子就能撬开他。 就是那一个碎银子少说一两重,杜清棠自觉作为一个两手空空离婚回了娘家,靠杜府意思意思给些月钱过日子的一个穷人,肉疼 可今晚这事,又不得不做。 想起陆禹,杜清棠已经觉得从前的爱和恨都飘得很远了。 但毕竟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喜欢过的第一个人,也许就算年华流逝甚至时空变换,最初遇到时候的真挚情动还是会以剪影的形式被保留下来吧。 清远侯府和国子监祭酒府都是朝廷上面有名有姓的大人家,两家政见没有不和,上一代的人私下又有共同爱好,一来二去,也就成了个“世交”。 杜清棠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和陆禹认识了,两人从小青梅竹马,见面的机会不少。 所以等两人都到了年纪,长辈们坐下来商量一番,婚事也就被定下来了。 之后的事情就更是顺理成章她绣嫁衣,期待未来。日子到了,红盖头再一盖,她上了去陆家的花轿,便成了陆禹的妻子。 都说新婚燕尔,她和陆禹也不例外,也过过一段恩爱甜蜜c如胶似漆的日子的。 只不过这种甜蜜比她所想象的,也比大多数亲朋好友所想象的,都要短得太多了。 陆禹文武双全,爱与她吟诗作对增添闺房之乐,或是和她比划比划拳脚,情到浓时,自然也有些当众就过于亲密的举动。 再加上一些其他的原因,陆禹那个本来就对她这个儿媳并不满意的母亲第一个跳出来发难了 暗香并没有留意到杜清棠的失神,正在前头掌灯的她回过头来问道:“姑娘,接着往哪里走” 杜清棠暂时收回思绪,伸手比了比,主仆俩加快了脚步,朝着今夜的目的地过去了。 一间偌大的府邸门头上面悬空挂着的牌匾上,以端正而飞舞的笔迹书写了“大都督府”四个烫金大字。 主仆俩并不靠得太近,而是选了一射之地外的一处墙角站好。 暗香从包袱里取出软弓和箭矢递给杜清棠,好奇地看着杜清棠把先前在府里写好的那个信封揉成一圈绑在箭矢上,然后利落地挽弓搭箭,一箭射了出去 箭矢如同夜里疾驰的孤狼,啪嗒一声扎进大都督府旁边用来公告通知的木牌。这一声声响虽然轻微,但必定会惊动在里面的人。 “走”轻声一喊,杜清棠拉着暗香就走。 暗香虽然好奇杜清棠刚刚干了什么,但她还不至于连大都督府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在这儿就抓着主子问。 大周朝开国,除了文武百官的官僚体系,还加设了一处用来监视百官万民的情报机构。 因为是帝王的眼睛与耳朵,所以才有“龙鳞卫”这么一个称呼。 暗香自然清楚,龙鳞卫是不能轻易招惹的。 两人直直跑了一刻钟,在巷子里七弯八绕的,直至确定安全,才不再跑了。 暗香这才有工夫问了问怎么回事。 姓陆的约姑娘出来,姑娘出来了,却并没有往城西去,反而南辕北辙地来了城东,还莫名其妙往龙鳞卫的老虎嘴上面摸了 摸胡须 杜清棠淡笑,并不急着解释,有些事啊,等天亮了暗香自己会懂的。 再在大晚上的深巷子里躲了有一会儿,杜清棠才带着一肚子疑问的暗香原路返回。暗香便知道这是主子不想说了,识趣地不问。 大周治安不错,主仆两个大姑娘大晚上的在街上走,也是不用担心安全的。 甚至于,在经过夜摊子的时候,两人还坐下来,小小地享受了一下。 同一个时候京城的另外一边,在距离西城门不远的一间小院子里,却有一个鬓若刀裁的俊俏男子正在来回踱步。 那是陆禹。 陆禹一边走,一边焦急地计算着时辰。 一身玄衣随他动作发出簌簌声响。 距离约定出城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了,杜清棠却没有出现。所以他担心杜清棠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心中后悔自己没有把计划制定得更周全一些。 种上了一棵老槐树的小院子没有点灯,风吹得树影婆娑。 一个时辰之前听在耳朵里还觉得轻快悦耳的声音,让等不到人的陆禹越听越觉得烦 可他偏偏又不能像是平时一样,看着这树不顺眼,便狠狠一脚踹过去,先把气出了再说 就在陆禹越等越没有耐性的时候,深夜的路面上却忽然由远及近地传来了一阵走动的声响。 陆禹先是一喜,但他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一连串脚步的不对劲。 而那一队人显然是不准备给陆禹反应的时间,陆禹刚刚要顺着树藤爬墙溜走,院子的门就已经被人一脚踹开。 第3章 击西 随着破旧木门轰然倒塌,原本一片漆黑寂静的小院落一下子热闹亮堂起来。甚至有一只受惊的老鼠飞快窜了过去,钻进地洞,无影无踪。 来人举着敞亮的羊角灯,领头的,是一个穿着梨花黄宽袖衫,外面披了水色披风的年轻女子。 急促而入的女子看上去面目清秀,虽然不很漂亮,但很有亲和力。她看起来很着急,一进门就四处张望。 陆禹蹲在半空和她隔空相望,在她看见他的瞬间,他也看清了她,羊角灯光线暖黄,恰好映照得她眼角那里的晶莹水光十分明显。 “夫君” 随着一声呼唤,两人是什么关系,再明确不过了。 陆禹皱了皱眉,心头只有烦躁,带着人过来明显是捉他奸的这个女人,是他前不久才迫于母命续娶的第二任妻子。 他既然打算私奔,当然也考虑过可能被追捕的可能性。 但怎么也想不到,负责带队的人,居然会是那个看起来规规矩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无聊女人。 还未说话,梨花宽袖衫女人的身后快步跟进来一个人拨开她的肩膀,站到了亮光下,将一双喷火的眼睛直直向陆禹投射而来 杜清棠坐在路边的小吃摊子上,一边慢条斯理地往嘴里小口慢咽,一边在计算着时辰。 上辈子她赴了陆禹的约,和对方在城西小院子里见面,但其实就连城门也没有走出去,就被追兵给堵住了去路。 陆禹遵从母命,休弃了她,续娶的正好是他舅舅家刚刚及笄的表妹。杜清棠记得那位表妹叫做王明兰。 王明兰算是王家的掌上明珠,对已经娶妻的表哥一向有倾慕之意,做姑母的王氏看出来之后,又怎么会不愿意成全侄女。 这桩亲上加亲的婚事愉悦了大多数的人,但并没有愉悦陆禹。陆禹从来就看不上王明兰。 也正是因为不放心如此这般嫁到陆家去的妹妹,王家那个护妹如命的王公子,从妹妹给陆家做继室的第一天起,就对陆禹乃至陆家的举动十分关注。 不然又怎么会那么精准地找到陆禹偷偷准备下来的一间破小院子 上辈子,她可是托了这位王家公子好大的一个“福” 私奔的事因为他传得到处都是,她上辈子到死的时候,根本就没剩下什么名声。 “姑娘,我还可以再要一碗吗。”暗香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道。 杜清棠宠溺地笑看暗香一眼,不再看西边天空:“不行了,谁让你晚膳不吃呢现在吃太多,稍后回去,看你怎么睡。” “我这还不是得留着肚子等姑娘你的夜宵嘛。” 其实也怪这小摊的东西太美味了。 吃了混沌吃肉片,再来一份粉条,她也是吃得下去的。 杜清棠无奈,只答应再给暗香上一碗也好,多吃几口,等一会儿喊起来也比较有力气 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她们从大都督府所在的城东往西走,既是回杜家的路,也要经过闹市区。 大周没有宵禁的做法,商业最繁华的区域往往是通宵营业的。 一条红月河贯穿了京城。 沿着河面既然有红灯迎客的画舫大船彻夜不歇,这些岸边小摊子为了赚富家公子的钱,为了迎合他们的口味,做的小吃点心自然难吃不到哪里去。 暗香一改刚刚出门的时候不放心的态度,这会儿一边刺溜刺溜地吃着,一边充满好奇地看着河面上肉眼可见的一派炫丽,惊叹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夜里的红月河啊” 杜清棠可见过不是一次了,她淡淡陈述道:“其实不过是男男女女沉沦放纵的烟花地罢了。” 夜色深了之后,红月河上的画舫,甲板上走动的人也少了。 想也知道,这时候多少格子窗后面红帐之内,正在上演风光旖旎了。 不过杜清棠知道这偌大河面上众多的客人里,必定是会有一个不合格的嫖客。 那人,是威震边关的镇远将军,石衡。 主仆两个说着话,暗香已经解决掉了面前的美味,杜清棠注意着特定的几处方向,留意着时不时往来的人,顺道再交代一遍暗香,等一会儿龙鳞卫的人来了,应该怎么做。 曾经有一个人教过她,这世上每天都有许多别人家的笑话被闹出来,沦为笑柄。 如果想让一件事不那么引人注目,甚至李代桃僵,那只需要找一个更引得人们注意的事情来博眼球就行了。 这个时候,王家的兄妹肯定已经到了城西,这一次,小院子里只 有被捉的男主角,没有女主角,想必就算王公子与陆禹发作起来,也再掀不起来多大的浪花了。 不过她嫌着这样还不够。 所以正好某人告诉她的一件事被她派上了用场。 天启二十一年夏,镇远将军石衡的尸身会被人发现丢弃在荒郊野外,已经腐烂。 大周失去了一位悍将,西北边陲的守卫竟然无人能代替,以致于后来的几年里,朝廷疲于奔命,却还是抵御不了蛮夷的铁骑。 想起姜诗城,杜清棠心情复杂。 镇远将军有一个女儿离奇失踪,他为了寻找爱女,亲自带人将京城三百里地翻了一个遍。 但石小姐就像沙子入了海一样,了无音讯。 镇远将军不知是听了谁的建议,将目光盯上了可能买卖女子逼良为娼的妓院,扮成嫖客,时常进出。 这些事,石衡当然不会公开。也都是姜诗城当年怀疑镇远将军死因,私下追查,才无意把线索追查到了这红月河上一艘看起来和别家的画舫没什么两样的画舫上。 大周西北有齐国,两国之间还夹了一个乌雅,更有别的零散部族虎视眈眈。 镇远将军便是死在乌雅人作为据点开起来的画舫上的。 想必大都督府里的那一位大人如果知道乌雅人能在他眼皮底下把服务业发展得这么壮大,应该会坐不住,立刻就让人过来才对。 正想着,等待已久的某处路口那儿,便整齐划一地跑过来一队人,跑在最前面的,是京城大多数人都认识的龙鳞卫大都督麾下的得力属下。 第4章 功成 龙鳞卫办事,哪里管它被办事的事主当时是在干什么等一群清一色身穿犹如黑红血液染过的制服的强壮男子闯入船舱,一番鸡飞狗跳是免不了的。 南栀阁的鸨母哭爹喊娘的,想拦又不敢拦的样子,大老远的别人都听见她哭啥:“哎哟喂,我的爷爷们啊,奴家这是良民,是良民啊” 暗香便按着杜清棠交代的,铆足了劲,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装作是这南栀阁的人,狠狠嚎了一嗓子,嚎完了便立刻低了头,如游鱼入海“妈妈,不好了,差爷往咱们三楼的暗室摸过去了” 一时之间,天地都仿佛安静了一瞬。 鸨母自然是乌雅人装的大周“良民”了,她正飚演技企图蒙混过关,乍然听到这么一句,一时也没空分辨说话的是谁,第一反应只有一个念头哪个大傻叉,怎么说的话 龙鳞卫还没搜到三楼,这下子哪里还有不明白三楼肯定有猫腻的呢 于是便有人作势要朝着三楼去了。 作为整艘船的主人,再没有比鸨母清楚三楼的暗室里有什么东西了。 还有船上其他的乌雅人,也都清楚自己来周国的目的。 彼此迅速交换了眼神,乌雅人全都训练有素地从腰间将软剑抽了出来,砍向龙鳞卫。 而上一刻在龙鳞卫面前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喊冤枉的鸨母则是先发制人地挤开左右前后的人,朝着三楼飞跑而去。 她的同伴则是挡在身后,为她争取时间 杜清棠功成身退,带着暗香回去杜府。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镇远将军还活着。 杜清棠不知道镇远将军具体是怎么死的,但既然和那艘乌雅人开的画舫肯定有关系,来个釜底抽薪,总错不到哪里去吧。 既然救了人家大将军一命,借他名声来替自己顶一顶明后日说不定会有的流言讥笑,一点也不过分吧 正和龙鳞卫合流,在人堆里杀红了眼的石衡,莫名其妙打了一个喷嚏。 杜清棠出去的时候月亮才刚刚上了枝头,回到府里月亮已经到了天空顶上。 疏影大半个晚上没有睡,等候在院子里焦急得不行。 见到杜清棠安然无恙,她这七上八下的心脏总算是找到了实处,落了下去。 杜清棠心中微暖,快步走了上去,抢先一步来到疏影跟前,挽住了她。 疏影脸上的笑意真切有如实质,因为怕有人听到,压低声音笑说:“回来了就好,屋里准备了一点蜜水,姑娘喝一杯吧” 杜清棠笑着应了,三人做贼似的,进了屋子,又迅速把衣服换了,才算松了一口气出来。 暗香自顾自坐了,端起小碗就喝。疏影瞪了她一眼,扶着杜清棠坐下,又重新斟了一碗给主子,这才道明重点:“公子身边的翠云姐姐前头来过。” 杜清棠笑意微滞,旋即恢复正常,疏影能云淡风轻娓娓道来,这就说明应付过去了。 而暗香则沉不住气,皱了眉头,替杜清棠说出了心里的疑惑:“都什么时辰了,主子早就睡下了,怎么就派了个人过来” 疏影笑:“可把我吓死了,好在翠云姐姐并不进屋,就只是奉命送了这个过来。” 说着,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转头取了,递了过来,里面收着几颗香凝珠。 香郁的艾草气味闯入鼻间,杜清云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杜清棠知道自己这个哥哥傍晚那会儿出门参加应酬去了,这一看不是凡品的好东西,多半是应酬散了说道带回来给她驱蚊用的小礼物。 “取一颗出来用上吧。” “诶。”疏影照做了,床头一下子有了香气。 杜清棠心道,虽说他们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更甚至连父亲 杜清棠摇了摇头,挥散了想法,笑说:“大哥待我很好。” 两个丫头也笑起来,这倒是真的。接着,伺候着杜清棠洗漱了,上了床,两人也各自安排着歇下了。 杜清棠并没有马上睡着,香珠散发着的香气引得她心中默念,杜清云待她的确不错,只是杜清云性子太冷,其实兄妹二人从小并不亲近。 不知什么时候,杜清棠睡了过去,全然无梦。 她睡得香甜,另一边的陆府里却有一处大厅灯火通明,人声嘈杂,为了她在争执。 本来,王氏夜里早早睡下,却半夜听说儿子被侄子给打了,正心里七上八下的。 可等着把人给盼回来,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王氏真是恨不能当场打死了陆禹这个孽障。 发泄似的拿钝器砸了有一会儿,王氏被人扶着坐到椅子上喘口气去了。 陆禹跪在堂屋正中,始终一言不发。 王氏悲从中来,看看不听管教的儿子,再看看受了委屈却努力隐忍的儿媳兼侄女,真流下眼泪来了:“你说,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送我去见你那早死的爹才算甘心” 陆禹因为这句话,终于抬起头来,但那眼睛里的倔强分明没有一分一毫的减退。 母子俩彼此对视,相互僵持,厅子里的气氛,又更沉重了一点。 王氏的心却也在这沉重里,渐渐冷静了下来。 陆禹是陆家的长房长孙,原本一出生就注定要继承家业的。 但随着他父亲年纪轻轻就去了,他这个长房长孙也一下子就成了整个陆家鸡肋而尴尬的存在。 陆家二房全面崛起,大房剩下的,也就是王氏嫁来的时候附带的那点陪嫁和每个月公账上分配给的月银。 正是因为知道母亲的不容易,陆禹才会在许多事情上一再退让妥协。 但他偏偏天生又是不肯退让妥协的性子,从他一天比一天大,和母亲王氏的冲突,就没有停止过。 王氏如今既然知道儿子对那杜氏能念念不忘到愿意抛母弃妻,心凉之余,也因此知道了儿子的决心。 心中百转千回,即使不情不愿,犹如吃了一只活蟑螂一样恶心,王氏在百般纠结之后,最终还是率先打破了厅子里的沉默。 王氏的话像是个惊雷似的,突兀地在厅子里炸开。 她看着跪地的儿子,再看看儿媳和侄子,终是问道:“你就真的那么喜爱那个杜氏” 第5章 兄长 心里虽然知道儿子的答案,但王氏还是不死心,非要多此一举地再问一遍。 陆禹看也不看王明兰,径直回答出来一个“是”字。 王明兰心头剧痛,却还要死死拦着自家哥哥。哥哥冲动易怒,在外面把人给打了便罢,遮一遮也就没人知道了。 但若是在陆家的地方把陆家的人给打了,这让她以后在陆家还怎么做媳妇 王明暄恼怒妹妹不争气,但到底还知道给姑母脸面,扭动了几下,索性眼不见为净甩开门帘出去外头等着去了。 王氏也不去看侄子,只盯着儿子看,看了好半晌,终是捏着鼻子继续开口道:“既然如此,改日我叫人去杜家探探口风,若是谈得拢,你便将杜氏以妾室的身份纳回咱们陆家来,省得你再因为她,弄得家宅不宁” 对于陆禹来说,能与杜清棠在一起,就已经足够,他哪里是会在意这个的人。 他相信杜清棠也不会在意名份的。 之前好说歹说母亲都不松口,这会儿虽然私奔失败,但却有意外之喜,陆禹生怕王氏反悔似的:“这可是母亲说的” 王氏看他那个骤然高兴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忍耐着道:“我既答应你这件事,自然是会去做的,那么你呢,你又会不会好好与明兰过日子” 陆禹这才看了王明兰一眼,心里虽然不甘心,但还是点了点头。 王明兰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哭该笑 “也别挑什么改日了,母亲还是明日就叫人去吧”陆禹离去之前,还是觉得夜长梦多,留下这么一句。 王氏终于是忍不住在桌面上重重拍了一下,“这个孽障” 她还记得儿媳还没离开,不得已收了怒火,叫儿媳坐下,语重心长地开口劝说起来:“我知道你这会儿心里肯定怨我,可我有些话,还是不得不今晚就跟你说清楚” 陆家大房的灯火彻夜亮着,王氏一整晚也没怎么睡着,到了天光破晓的时分,她还睁着硕大的眼珠子望着天花板了无睡意。 毕竟是真的被气到了,但再生气,也得对唯一的儿子讲诚信,因而干脆翻身而起,洗漱了之后便安排了一个人,一大早地出发去往杜家。 和前任婆婆一夜睁眼到天明不同,杜清棠睡得极好。 天光亮起,将整个小院子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晕里。 微微带着夏日热意的晨阳打在清扫个落叶也要又蹦又跳的小丫鬟身上,就像画龙点睛一样,让小院子一大早就充满了朝气。 杜清棠是和离回了本宗的归家女,杜家如今虽然有些落魄,但也不至于连吃一口闲饭的人也养不起。 所以家里仍然安排她住在了她第一次出阁前的旧居处青萝阁。 青萝阁本来不叫青萝阁,据说是当初杜清棠随着母亲改嫁到如今的清远侯府的时候,有心人恶意改过了的。 意思是暗暗讽刺她们母女依附杜家,她是个冒牌的杜家女。 年纪太小时的事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祖母发了一次威,从那之后就无人再提她们母女的来历,以致于如今进府的奴才甚至有些根本不知道她和清远侯杜晋南其实没有血缘关系。 杜清棠一边爬起来洗漱,屋子里的丫鬟们便都各司其职服侍她。外间的人则已经将大厨房分配的饭菜拿来了杜家的规矩和一般人家不同,并不需要每日晨昏定省。 “暗香,你过来,交代你做一件事。”杜清棠已经闻到早膳的香味了。 暗香凑了过来,杜清棠吩咐完,暗香便认命地忍着空肚子,出门执行任务去了。 大家不知道主子和暗香贴耳说了什么,但都笑了起来。 暗香今早起来最迟,根本没吃几口东西。 杜清棠用完早膳,叫上疏影,再叫上茜雪,主仆三人走出了青萝阁。 清远侯府的房屋格局和大多数富贵人家是大同小异的,什么身份的人住在哪个方位,也都大体中规中矩。 杜清棠沿着石子路去的,是府中东西南北交汇的必经之路。顺着中庭的路口往南去,便到了二门。 少了个呱噪的暗香,茜雪和疏影一样,都是少说多做的性子,看杜清棠在路口的凉亭里坐下半天不动,也没人想要开口问一问主子这是做什么。 阳光如金鳞一样,晨间清风穿堂而来,带来的尽是令人舒爽的空气,若不是今日说不定有一场麻烦需要处理,杜清棠觉得,自己就算是在这里待着大半日,也是无妨的。 杜清棠没有等得太久,当远处整点敲响的晨钟传来清音,一道挺拔如青松的身影踩着准点,迈着稳健 有力的步伐,从一片树影参差后面露出了真容。 一张肖似清远侯的方正俊脸看起来年轻而肤质紧绷,要说这人哪里和杜晋南最不像,那就是那板着脸一丝不苟的神态了。 看见妹妹,杜清云自然很是惊讶。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杜清云面上平静无波,礼貌地和妹妹问个好,就要继续往外走去。杜清棠知道他这个时间段应该不会有什么真正要紧的事,所以毫不犹豫地将他叫停了下来。 清风亭名不虚传,即使是炎炎夏日,从长廊呼啸而至的风,也总是带着些许凉意的。 杜清云和杜清棠在亭子里坐下来,享受起了久违的懒散。 杜清棠知道兄长恐怕是心中疑惑自己这无事不登三宝殿闹得是哪一出,不过,若是随随便便解释了,那可就没意思了。 杜清棠自带了清茶,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兄长闲聊,一边说,一边还时不时亲手往杜清云杯子里续水,任凭杜清云眼中疑色渐深,也绝不多说一个没用的字。 杜清云生活十分规律,每天早上更是有外出散步的习惯,杜清棠在心里计算着时间,盼着重来一世,有些要紧的节骨眼她可千万不能记错。 杜清云陪着妹妹闲聊了许久,想着也是时候站起来离开了,杜清棠不动声色听了听动静,这次倒是不拦着他了。 杜清云刚说完再见的话,还没来得及迈开脚步就听见从二门通路那里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那声音,兄妹俩都很熟悉,是门房上专责迎客的外院管事,王振。 第6章 继父 大管事王振领着一边说话一边往里走的人,杜清棠也是认识的。 她前任婆婆身边颇被信任的一位管事嬷嬷,林氏。 王振把人送到,就往前门折返。这林嬷嬷便跟着内院的丫头,朝着待客的花厅去。 杜清棠轻轻吐出一口气,放了一些心。 来的是林嬷嬷,就说明事情基本没有变。 上辈子也是这样,她和陆禹被人堵在了城西那个破院子里,事情闹大了,陆家也是趁着天还未亮的时候派了林嬷嬷偷偷摸摸地过来。 但又不免觉得可笑。 上一回还可以说是她自己作死,授人以柄。陆家端着架子派林嬷嬷过来说要纳她重进陆家,这倒罢了。 这一回,她根本没有出现在陆禹所说的会合地点,陆家却依然派了林嬷嬷过来。 是抱着一样的目的呢,还是说,因为她回到自己十八岁的身体里采取的行动有所变化,陆家虽然还是派了林嬷嬷过来,所图的事却有所不同 “二妹妹,你说,她怎么会来”杜清云先一步出了声。 杜清棠也跟着起身,她看着林嬷嬷的背影对杜清云道:“也许有什么要紧事,需要见一见母亲呢” 杜清云闻言嗤笑,杜陆两家做不成亲家已经堪称半个仇家了,就算有什么要紧事,也应该是没脸登门才对。 杜清云看着杜清棠的神色有那么一瞬有些奇怪,昨夜他官场应酬,夜半回家时好像在街上罢了。 他最终是什么也没说,杜清棠听见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留下一句“我过去看看”的话,便走了。 杜清云的小厮赶紧跟上。 杜清棠想了想,干脆重新在亭子里坐下来,林嬷嬷如她所想的,真的来了。 那么外面呢,外面的情况又怎么样了呢。 暗香从外头气喘吁吁地跑回杜府的时候,胸口的起伏极大。 却不仅仅是疾跑跑出来的,而是被某些人给气的。 杜清棠坐在进出府邸的一个必经位置上,倒是省了暗香多跑几步的工夫。 “姑娘,出事了” 杜清棠心中有数,对于昨夜之后有可能会发生的情况是做过预估的。 而暗香出去一趟,显然是想明白了主子大半夜的做什么特地跑一趟大都督府了 清风亭里没有外人,四周又空旷,暗香便说了起来龙鳞卫突击红月河,血洗了一艘名叫南栀阁的青楼画舫。 而那艘画舫,居然是乌雅人开设在大周京城的一处据点。 疏影和茜雪果然被惊到了。 暗香气鼓鼓的,说完了这最大的新闻,当然也没忘记主子交代的事:“姑娘找福宝哥什么事啊” 福宝是杜清棠乳母的儿子。 杜清棠轻声道:“要他办事。” 暗香看不起福宝,很不服气。 她兜里带着主子给的短信找到福宝的时候,福宝果然又是一大早就钻进了赌坊里面。 杜清棠想到那个其实本性不坏的男青年,解释道:“自然是有他能办,你办不了的。” 暗香嘟嘟嘴,不再深究,杜清棠于是再接着问了问陆家。 暗香喝了几口茶,缓过来气,接着说道:“还好姑娘去大都督府射了一箭,否则今日京城头条新闻就是咱们了” 疏影和茜雪不知道夜里主子带着暗香出去是干什么去了,刚刚听见龙鳞卫杀人已经够惊悚的。 这会儿听见龙鳞卫之所以去杀人还跟她们主子有关系,才刚松了一点的气,又冲了起来。 杜清棠亲手给暗香再倒了一杯茶,又用眼神安抚住了疏影和茜雪,再一次悠哉悠哉地待在亭子里等候了起来。 清风亭和靠近前院的一间花厅算得上是隔着一片空旷的中院朦胧相望。 从清风亭的位置可以看到那里有一扇窗户没有关。 里头时而人影浮动。 杜清棠知道以兄长的靠谱,有他过去那边,可以保证这一次不管陆家打的是什么主意,也绝不能轻易得逞。 直到她远远看到杜晋南也走了进去。 这时的杜府花厅之中,气氛实在是有些说不上好。 尤其被杜清云狠狠挤兑了半天的林嬷嬷脸上的表情,最是难看。 杜晋南一进门,就听见他引以为豪的儿子正在说:“林嬷嬷还是请回吧,祭酒府可不是我杜家的人高攀得起的” 林嬷嬷撇撇嘴,似乎是在忍耐怒气:“杜公子也不必说了,这婚姻大 事,讲究的是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就是说得再多,你这身份不对,又有何意义呢。” 杜清云随即笑了:“林嬷嬷这话没说错,不过若要把给人做妾说成是婚姻大事,那还真是要请嬷嬷原谅我孤陋寡闻了” 杜晋南的出现,终于令杜清云眉头一皱。 而上一刻还有些蔫的林嬷嬷看见杜晋南,却像是终于找到组织一样来之前大夫人就告诉她了,杜家的两位女主人是常年不太出面管事的,十之八九见不到。 要想完成任务,还得找杜家的男主人清远侯杜晋南。 林嬷嬷心中也是啧啧称奇的,难怪夫人会说杜家这些年越发不上台面了,会让男主人出面管女眷的事的,那都是家里没女人管事的人家 不过心里虽然是这么想,林嬷嬷却知道终于不用跟杜家的公子多费唇舌了。她收拾了笑脸,换了个人攀谈了起来,尽力催眠自己,当杜清云不存在 杜清棠清楚,兄长杜清云虽然能言善辩,也会站在她的角度做为她考虑的选择,但这个杜家,归根到底还是杜晋南说了算的。 只希望兄长能够为她争取到一点时间吧,继父就算了。 自从杜晋南进去之后,杜清棠就隐约能够听到那边的花厅像是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争执声。 她竖起耳朵,确定了林嬷嬷这一趟的目的。 轻轻敲了三下茶杯,杜清棠眼里是一副把握十足的模样。 她看起来并不担心一心恢复家业的杜晋南如果答应了陆家的无理要求会怎么样。 就是不知道乳兄那边怎么样了。 那个王明暄要是还不来杜家砸场子,那她就只好冒着惹怒祖母她老人家的风险去请老人家出关啦。 第7章 利息 对于乳兄福宝,杜清棠还是很有自信的。 福宝干正经的事总是拖泥带水没个干劲,做些也说不上不正经的事,他倒是一把好手。 重要的是,他对杜清棠忠心。 只不过上辈子杜清棠一向看不上他,也跟暗香一样认为他爱赌,不是好人,因而将他弃如敝履。 可实际上,赌坊那样的地方,三教九流,结交朋友最广阔。 而福宝认识的形形色色的人还不少。 其中就包括王明兰那个同样是赌庄常客的哥哥,王明暄。 昨天晚上闹了那么一通,王明暄多半会把陆禹给打了,也必然如上辈子那样害怕父母责备,十之八九会去找个地方试试手气。 他找福宝那样不起眼的小人物犹如大海捞针,福宝找他在哪间赌坊却容易至极。 “茜雪,你去门外看看去,我怕王公子不认识路。” 茜雪听了笑着就去了,不多时候,她就跑了回来,脸上带着点薄汗,眼睛里看起来有点俏皮:“姑娘,真像你说的,王公子带着十几个小子,打过来了。” 杜清棠心里有种落定的踏实感。 花厅之中林嬷嬷正舌灿莲花企图说服杜晋南,杜晋南也在衡量如果答应陆家,能获取多大的利益回报杜家虽然是侯府,但从多年前就是个空壳了。 而陆家,虽然看起来只是清贵的教书匠,但陆家却有姑娘进了皇宫为妃,且正当帝宠。 杜清云太了解父亲了,因而即使顶上不孝的责骂也要坚持在场,还好他一时兴起答应陪二妹喝茶,否则等他出了这个门,以父亲的行事做派,在一番拿乔之后,多半会答应把二妹再许给陆家的。 杜晋南抚摸抚摸自己的小胡子,等着儿子和林嬷嬷各执一词说得差不多了,他正准备当个好人“勉为其难”答应陆家,并交代几句“这次可要好好对待我家姑娘”的话,一个管事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打断了他。 “怎么回事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老爷,不好啦,王家公子打上门来了”管事道。 杜晋南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 那管事又说了:“就是您前前任女婿如今夫人的亲哥哥啊,他把咱们门口的石狮子都砸出一个口子了” 林嬷嬷觉得眼前一黑,有点想晕倒。 这一刻花厅里的三个人同时想到的一个事是,那个京城里出了名的刺头吃饱了撑的怎么跑来清远侯府了 王明兰出阁前,在京城贵女圈子里也算得上有些名声的贤淑人,但说起王家,别人首先想到的都是她有一个不学无术的哥哥。 那就是个拎不清的混球。 这两年也许是渐渐到了成家立业的岁数了,王氏前两天还和林嬷嬷感叹这个侄子终于沉稳了。 结果 林嬷嬷头昏眼花地跟在杜家父子身后往大门外走去,还没走近,就已经听见门外一阵一阵的推攮喧哗声 再露头一看,被围观人群拱在当中一边打人一边时不时骂几句的不是她知道的那一位,又是谁 看见杜家能说话的人出来了,王明暄精神一振,加大了嗓门嚷嚷开了:“我当是谁出来了原来是不要脸的狐狸精她爹和她哥后面这位看着,是狐狸精她娘吧” 林嬷嬷嘴角一抽,心情复杂,她三不五时在表公子跟前出现,表公子不认识她,连她也骂进去了 围观群众哄笑哗然,有的为的是王明暄的胡闹,还有的纯属路过的,左右在问着是什么事又要闹起来。 时人一般爱凑热闹,有经验的看客甚至瓜子c扇子c小板凳三件套齐全,只可惜昨天晚上在城西的事,因着城东龙鳞卫血洗红月河那么大一个事挡着,被陆家轻易盖了下来,这会儿一群吃瓜群众里头,居然没有一个说得上来这一听就是王家公子的人是在闹什么。 杜晋南脸色发黑地站在门前,听着王明暄骂了几句,心道好在没答应下来陆家,不然 “王公子脾气大,我杜某人得罪不起,就想问一问,我这门口两樽石头,是怎么了王公子了” 围观人群闻言便笑。 杜家再怎么衰败,走出去也还是一品的公侯,总不能家里的门面被人打了,连个屁都不敢放。 王明暄在杜家的人出来之前,挺凶的。到了这会儿,被杜晋南一问,他反而脑子里突然一个激灵,有些清醒了。 是啊,刚只顾着动手了,一路走来居然没有想个合适的说辞 也怪自己昨夜本来就没睡,今日一早就钻进了赌坊里,正赌得昏头昏脑的时候听见有人在 旁边的赌桌上大放厥词 他当时一个火气上来,之后稀里糊涂的就带着人打过来了 这时大风恰巧再一刮,他彻底醒了,昨天晚上妹妹和妹夫的事,是不能拿出来说的 杜清棠早就趁着乱,戴上帷帽混进了人群里,她就近看着正站在杜府门前与她父兄对峙的年轻男人。 一口一个狐狸精,骂的倒是顺口 但说实在话,最没资格这么说话的,不就是王家的这对兄妹么。 “姑娘,你怎么这么灵啊,说他会来,他还真的带人来了啊。”在旁护着杜清棠不被挤到的暗香,压低声音兴奋地问道。 杜清棠神秘一笑,只吐了两个字:“福宝。” 福宝前面奉命找到王明暄后,先是熟门熟路选了一张邻近的赌桌装模作样跟别人赌了起来,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他就故意勾着旁边的人聊天。 赌桌上的人,谁又没有一点气性呢。 说到热劲头上,吹牛皮吹破天那都是常态的。 只需要引导引导,就能把对方引到自己想要的话题上了。 那边的人说一句“我家的闺女嫁了个某某善人,多有钱多有钱”,这边福宝就能自然而然接一句“我主子马上就是祭酒府陆三的平妻”,王明暄听了能不动怒才怪。 呸,答应给个妾做都是赏狐狸精的脸,还平妻 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而福宝一看见王明暄过来,就只需要把脑袋往人堆里一躲,王明暄当场抓不到人,可不就是带人过来杜家找事了么。 杜清棠看着站在那儿一时支支吾吾的男子,神色冰冷,上辈子,就是这个人,为了他自己的宝贝妹妹,在她和陆禹的婚姻里从中做了多少梗 哪怕她改嫁姜诗城,这个人依然不放过她,依然嘴里不干不净。 如今,就让她姑且出一点气吧。 第8章 月下 京城这样的地方,八卦新闻三天就能换一个。 之前虽然有人说杜家这位“又”回了娘家下岗待就业的二姑奶奶和第一任丈夫藕断丝连,但那终究只是传言。 别说真假难辨,就算是真的,那最起初不也是王家的那位姑娘最先看上了已婚的表哥么。 嗐,高门大户里不就那些事。 如今好端端的,杜家什么也没干,就这般平白无故叫人打上了门,偏偏闹事的还说不出个所以然,就算本来有点理,那也是没理的 王明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知道自己闯了祸,居然忽的掉头就跑。 亏得人群里不知哪位好汉反应迅速地伸出一脚,绊了一下,王明暄没防备,扑腾的一下就脸朝下趴在了地上。 落后一步跑来的王家小厮手忙脚乱将他扶起来。 围观者看他这明显是心虚了,心里更是有了数,又哪里还肯让他随便走了。 最后不得已,王明暄当场捏着鼻子道了歉,众人才肯放开一条路来让他离开。 经过王明暄这么一折腾,林嬷嬷当然也不好意思再留在杜家了。 心里直埋怨表公子不靠谱,怎么又干这拖累人的事。 林嬷嬷回到陆家,把事情三言两语那么一说,无论是王氏还是王明兰都下意识觉得王明暄就是想搅黄了这件事,王氏嘴上抱怨,心里其实松了一口气。 她一点也不想再和杜家打交道。 不过杜清棠觉得,这事她前任的婆婆恐难以如愿。 门口的一通闹剧结束,杜家父子自己关起门来开了一个短会。 短会的核心议题,是杜晋南对儿子批评教育。 父子俩道不同不相为谋,杜清云从父亲书房出来,迎面就碰上了守株待兔的妹妹。 “今日多谢大哥了。” 兄妹俩一同沿着甬路往杜清云的住处走去,杜清云便知道妹妹也许有话要和自己说。 护卫琥珀来得不巧,半道冒了出来凑过脑袋在杜清云的耳边细细说了两句话,杜清云歉然地对杜清棠道:“看来不能请二妹妹去我屋里坐一坐了,我这会儿恐怕要出门见一个人。” 杜清棠确实有话说,见状只能是谅解了,但还是下意识问了句杜清云是去见谁。 杜清云双唇一抿,微微一笑:“是去见晋元兄,他请我到枕霞楼一见。” 晋元是时任的礼部左侍郎赵构的表字。 听见是他,杜清棠知道是正经事,便不多问,只道:“既然是这样,那大哥赶紧去吧,就是记得回来的时候,替我捎带一些张记的白玉霜方糕了。” 杜清云笑着说好,便去了。 杜清棠叹了口气,只好将要说的话押到回头杜清云有空的时候再提,不过也无妨,她当初留在陆家的那笔嫁妆总不会跑了,她等得起。 杜清云出了家门,就直奔枕霞楼去。 到了枕霞楼,赵构果然已经在包厢里等着他了。 问起好友怎么突然约见,赵构并不绕弯子,两人才坐下碰了一杯酒,就说了。 赵构笑道:“你说,程思理那小子回京,算不算好事” 确实是好事。 三人是好友。 两人举杯畅饮一番,话题便不知不觉渐渐说得远了。 等两个人都喝多了,杜清云没有忍住,将一大清早的糟心事吐槽给了好友只当做是解闷。 赵构哈哈一笑,半开玩笑道:“你且等着瞧,让程思理到时候带上几个龙鳞卫的人给你出气去,保准他王明暄不敢声张一个字” 说到兄长的好友赵构,杜清棠就不能不想到兄长的怀才不遇了。 回到了青萝阁,她忍不住就想起兄长当年连中三元的事情来。 发了皇榜的时候杜家有多风光,皇帝一句儿戏一般的话下来,就让杜清云从此成了仕林的笑话。 同一时期的其他人,这么几年仕途下来要么平步青云,最差的也被外放为官,天高任鸟飞。 而杜清云这个状元郎,在皇帝的金口玉言之下,恐怕做到老死,都只会是个清贵的修攥 杜清云和赵构在枕霞楼一坐就坐到了天黑,赵构不胜酒力,任由下人扶着坐上乌篷车回去了。杜清云看了看天色,也迈着勉强还算稳健的步伐走出了大堂。 到底还记得答应妹妹的事,于是多走了几步,买了白玉霜方糕,才顺着华灯初上往清远侯府的方向走去。 天子脚下一派太平景象,吹着傍晚日落时分的凉风,杜清云非但不 觉得酒后舒爽,反而莫名有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京城的人耳目闭塞,醉生梦死地过着太平日子,又有多少人会去知道知道大周朝京城外面的广阔天地已经开始烽烟四起了 就说那嘉云关总兵贪污军饷,欺上瞒下,打了败仗,害死那么多无辜百姓这么大的事也能被压下,他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做他的将军 杜清云这么一想,脚下的步子便快了起来,他已经写好了一半的弹劾奏折就放在书房的桌面上,有关的证据也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明日上朝的时候,参奏一本。 他心里想着回去把奏折写完,因而并没有去注意四周行人的动静。 四五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汉子以一种运动包围的态势不动声色向他靠近了过来,而他又因为醉态,五官知觉比起平时迟钝了太多。 傍晚时候的街道总是热闹的,形形色色的人们来来去去的。 相互追逐的孩童打打闹闹,欢声笑语。 当这四五个壮汉将杜清云包围得差不多了正准备把手伸进袖袋子里拿出匕首的时候,冷不防的一群争夺风筝的男孩一边跑着一边莽着,狠狠撞了杜清云的腿肚子一下 杜清云一个踉跄,登时被弄得清醒了一瞬,短暂的清明也令他迅速察觉到了周身形势的不对。 他当机立断拔腿就跑,但那四五个汉子反应更快,见他察觉,毫不分说就立刻举起手来 这只是一瞬之间的事,一切就发生在所有人或闲或忙全无所觉的时候。 电光火石之间,杜清云跑无可跑,感受着同时向自己刺来的凌厉刀风,他平静到诡谲地干脆闭上了眼睛。 然而,想象之中的刀入肉身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下一刻,他下意识睁开双眼,看到自己已然腾空而起,被一个犹如谪仙的俊美大少年带着飞了起来 这日正好是十五,天上的月亮又圆又大,以步法高高跳起,带着人躲开刀刺的大少年自己不曾察觉,银辉如霜一般洒下,照映在他顶上,有多少路人无意之中那一瞥看了他一眼,从此误了终生。 第9章 提醒 一道惊鸿一般的身影一闪而过,月牙白的袍角像是蝴蝶的翅膀扑腾扇动,明明那道身影已经轻若无声地落在了三丈开外,所有人瞳孔里的影像却还停留在时空的前几帧。 说是大少年,其实只是众人的第一印象。 这时候大家再去看,就会发现那个人只是因为容貌过于纤细,肤质又过于苍白,刚刚行走c奔跑之间光线不清,才会给人一种年纪不大之感。 “没事吧”清润如同泉水一样的嗓音,将杜清云放下,那人开口问道。 好像对周围人的视线习以为常。 分明分开来,只能说是中上之美的五官,组合在了一起,却硬是让这个人增色到了十分。 漆黑如宝石的眼睛,如新月弯弯而又浓淡适中的黛眉,挺翘的鼻梁性感而棱角分明,线条好看的双唇红樱如血。 最让人一见留下印象的,是这人白似琉璃的肌肤。 “没事。”杜清云毕竟冷静自若,一旦脱离险境,眉眼之间的从容淡定,丝毫也不输人。 只可惜他的身高略逊一筹 四五个壮汉也反应过来了,想要扑过来。 但杜清云知道自己这次不需要跑了。 壮汉们还没有走到跟前,这时从旁边跳出来一个侍卫打扮的人,众人也没看他怎么动作,就叫几个行凶未遂的男人全都躺倒在了地上了。 侍卫看着他主子欲言又止的模样,杜清云算得上熟悉,见雨山摆平了这些汉子,干脆替他说了想说的话:“谢谢妹谢四公子搭救,只是,你身子不好,又身份贵重,下次有这种活,还是叫雨山他们几个代劳吧。” 说完,忍不住叹气。 世界真是小,一个小修攥遇上百年不遇的刺杀,还刚好被前任的妹夫给救了。 几个壮汉其实不过是拿钱办事的地痞流氓,不一会儿等官差闻风来了,他们便老实了。 姜诗城这才重重咳嗽了几下,接过另一个侍卫晚秋递过来的披风,赶紧披上。 “哪里那么严重了,太医也说了,还是要适当运动一下的。” 刚刚情况不对,他也是一时情急啊 无论如何也是承了救命恩情,杜清云顿了顿,也没好意思再说什么。 官差们带着人走了,经他们一个行礼c问好,大家也都知道白衣美男子是谁了。 豪门公子不是一群家境一般的小姑娘能够想的,于是大多数的人都很有自知之明地四散而去。 只有小部分人不舍得离开。 濮王府,京城有谁不知道呢,大周唯一的异姓王。 “相请不如偶遇,舅兄刚受了惊,不如到那边歇一歇,再走如何” 杜清云很想说我已经不是你舅兄了,别叫得这么亲热。 可想想妹妹,到底装作没听见。 夏日的柳岸边到处都是借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掩护,在河边吹风的人,姜诗城和杜清云两人走在其中一点也不显眼。 王府侍卫隔开了某些意欲靠近的人,保证了两人能够私密地说话。 “她在侯府过得好吗。”水声潺潺,终究是姜诗城先沉不住气,打破了沉默。 杜清云扫了对方一眼,本来不想透露,但还是说了。 一个二度下堂,回了娘家的人,说好,又能多好呢 总归不至于受欺负就是了。 杜清云虽然不喜欢姜诗城,但对于姜诗城待妹妹的态度,还是满意的,知道两人会闹到和离,说到底妹妹才是责任大的一方,再加上姜诗城关切之意明显,便简单又提了几件小事。 知道杜清棠还有心思在院子里逗弄小动物,姜诗城暗暗松了一口气。 说完了最要紧的事,该谈谈其他了。 “刚刚那几个人” “我也不知道什么来路。”杜清云道。 不过心里是有一点猜测的。 姜诗城伸手轻柔拂去不小心掉落肩膀的碎叶,骨节分明,动作煞是好看。 杜清云忍不住嘴角一抽,突然怀疑妹妹要和这个人和离,只是因为丈夫比自己好看 姜诗城恍若未觉对方的目光:“会不会是因为嘉云关的事” 杜清云心中惊讶。 他从来没和任何人提过自己在跟进这事,姜诗城居然能够一击即中。 面上淡淡一笑,也不在意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私事,坦然接话道:“对,嘉云关总兵欧阳有德包藏祸心,我有个故人时常进出关隘,对当地的事颇有了解。” 水岸之下,正有采莲女唱歌,曲调悠扬。 两人不知不觉又走了一段,也说了许多。 从姜诗城那里,杜清云获得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我这就回去了。” “我叫侍卫送你。” “好。”杜清云不假推辞。 姜诗城抿唇笑。 不多时,杜清云在雨山的护卫下,走远了。 姜诗城独自一人又站了片刻,才在下人催促下,上了马车。 杜清云一去久久不回,杜清棠莫名有些直觉的不安。 叫了小丫头出去跑了一趟腿,得知兄长下午近傍晚那会儿就已经从枕霞楼出来了。 刚用过了晚膳正有些担心,外面便传来杜清云回府的消息。 杜清棠还在犹豫要不要主动找过去,杜清云已经自己过来。 热腾腾香喷喷的白玉霜方糕一看就是刚出笼的。 杜清云随便说了几句就想走,杜清棠眼尖地看见一向一丝不苟的杜清云裤腿上果然染黑了几处苔藓污渍。 杜清云有些无奈解释:“碰上了一点麻烦。” 杜清云于是报喜不报忧,只粗略提了提,但杜清棠并没有因为兄长的安抚就放了心。 前世的杜清云之所以在她之前死了,就是因为有一日与同窗好友见面之后回家,第二日被发现横死在妓院的后巷。 人们都说他肯定私下不洁身自爱,与人争风吃醋,被人捅死。 但从后来嘉云关总兵里通外敌,祸害边关的事曝光之后的种种看来,兄长当时分明是牵涉其中了。 杜清棠是看见过未来的,了解一部分的历史走向,虽然重来一世,杜清云遇到袭击的时间略有一点偏差,但杜清棠宁可相信杜清云碰到的,就是那伙要杀他的人。 第10章 有情 杜清云没把傍晚时候的事放在心上:“今日嫌小厮碍眼,打发他们去玩了,回头叫上几个人寸步不离跟着也就是了。” 杜清棠一看也知道兄长是敷衍她,估计再说下去,他就要说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云云了。 天子脚下还刚刚有人行凶呢。 “那大哥是官差护送回来的” “是啊。” 杜清云不想再说,再说就说到姜诗城了,便站了起来,作势往外走。 晚间一股大风吹进屋子里,将杜清云身上的味道也吹了出来。 一股浓郁的酒气中,好像还混杂了一些别的味道,像是杜清云惯用的皂香。 杜清棠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等杜清云早就走没了影子,才想出来杜清云身上有一股药香味。 而且还是一股她十分熟悉的药香味。 也就是酒气太重,她才没在这么近的距离闻出来。 “茜雪,你快去门房上问一问,大哥回来的时候是不是有和谁一起。” 做了姜诗城数年的妻子,他身上那个独一无二的药味,她不可能认错。 在京城生活的人,大多都听过濮王府四公子姜诗城天生体弱,从小就是泡在药罐里头。 久而久之,他的体香也就有别于人。甚至是和他站在一起的人,多少也容易沾染一点。 茜雪去了一趟,回来很快给了杜清棠答案。确认是姜诗城的侍卫送人回来,杜清棠平静了许多日的心,一下子就乱了。 夫妻数年,朝夕相处,对方对她温柔体贴,小意温存,人又不是草木,怎么会半点感情都生不出。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向姜诗城提出和离,是在和陆禹私奔失败之后,自暴自弃。 一个和前夫私奔的不忠的妻子,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配。 可却还是得到了丈夫毫无原则的原谅,之后的共同生活,姜诗城一如既往,别无二致。 甚至于姜诗城向她提出过,想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可那些事,屋子里走廊下这些丫鬟婆子她一个也没办法倾诉,对她们而言,她也只是嫁到濮王府才一年而已。 杜清棠的模样实在有些奇怪,疏影担心之余,决定眼下先不去问。 杜清棠发着呆,她便做主让所有人都退出去。 她平时就是杜清棠屋子里的一把手,杜清棠的乳母去世之后,杜清棠身边的大小事她都可以说了算,也算有一定威望了。 也就只有一个同为四大婢女之一的青岚有些不服气地停顿了一下,才不甘不愿地被茜雪和暗香一起拽走了。 杜清棠也就只是心湖波动了一会儿,就恢复了正常。她照例是去了佛堂给在里面闭门不出的祖母和母亲表达了问候的心意,然后回到了自己屋子里早早地就躺下歇息了。 一个小丫鬟张头张脑地跑进青萝阁找上了疏影,疏影接下了信封,等着小丫鬟跑走了,眉头也不皱一下,就把陆禹送来的书信毫不犹豫给扔进了火盆子里。 姑娘好不容易想开了,不想跟你纠缠了,你还听不懂人话,非要写信来 疏影因为担心杜清棠,心情本就有些浮躁,这会儿陆禹这封信完全就是当了她的出气筒。 陆禹等到自家小厮兰叶回来,一副迫不及待又故作矜持的样子,问道:“怎样,信送进去了” 兰叶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闻言笑嘻嘻的:“小的办事,公子还能不放心” 陆禹便自言自语起来:“之前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她居然没来,不问一问,我总觉得不宽心。” 兰叶伸长脖子又往清远侯府的门牌上扫了一眼,再看看天色,一边说着撒豆子似的的好话他可知道夫人答应公子今日叫人上杜家门试探。 一边又怕公子今晚又要在这侯府外傻子似的站一个晚上,便劝说着:“公子在这也没用啊,少夫人在里面又出不来人家现在恢复做了杜家姑娘了,有门禁呢。” “她就不能想办法溜出来” 可说归说,陆禹还是听劝,喜滋滋地往自家跑去,料定应该能有个好消息。 竟然对白天那会儿发生在杜家门外的事一无所知。 其实倒也不能怪他主仆不知情停靠在屋檐上的鸟儿翻白眼心道,听说这一位,如今已经在三大营挂上了名号,需要去兵营点卯的。 陆禹听不懂鸟话,一个劲跑回了家里。王氏看他没回家用饭,也就理所当然以为他又是去了哪里胡闹,一时半刻不回来,便没注意门外。 门外 的婆子婢女倒是大老远看见他疾走过来了,可还没来得及出个声禀报什么呢,就被他满脸喜色地一挥手,给封了嘴。 殊不知,屋子里的王氏和林嬷嬷主仆两个,正说到的话,是最不能让他听到的。 “那个杜家也太过分,骂你也就罢了,明暄好心好意的,就算一时孩子气说错了话,何至于当众羞辱他呢”不识抬举 林嬷嬷连忙笑着安慰道:“哎哟,我的好夫人,你怎么还在为这个生气啊” “我这不想着,待会儿三郎回来,我怎么跟他说” “要不,奴婢明个儿再跑一趟呗。” 王氏闻言青了脸,不轻不重地在太师椅上拍了拍:“呸,真以为我祭酒府是她杜清棠有资格再进来的呢若不是因为三郎,我才不”王氏的话戛然而止了。 陆禹早就听不下去了,一个恼怒掀开了门口的薄纱门帘已然闯进了母亲所在的东次间,横眉怒目地看着屋子里的人。 一时之间,针落可闻 王氏到底久经风浪,恢复最快:“阿禹啊,既然你都听见了” 王氏的话又是没有机会说完,陆禹已经飞快转身大跨步地跑了出去,王氏后知后觉要叫人拦住他的时候,他早就跑到陆家外面那条街上去了。 他要立刻去杜家问个清楚。 犹记得从小到大棠儿总说他行事有些冲动,叫他别跟王明暄学坏的,可他好像总改不了。 这两年他听她的,改了不知多少,可到头来呢,他保不住她,还看着她嫁给别人。 现在,他不过是想把她再娶回来,也这么难。 这么想着,怒气更盛,陆禹座下的马匹跑得更快了。 第11章 郡主 策马疾奔,陆禹心头浮躁。 大街上人流如织,惯常是有那么些富家公子哥不顾路人狂奔的,众人见怪不怪,只注意躲开。 陆禹却有自信不会伤人。 祭酒府是文官,而他偏偏走了武路子,基本的骑术还是过硬的。 杜家距离陆家不算近,但也不远,陆禹已经能够看到清远侯府的建筑群了。 拐过转角,穿过街道,再有一条通道 正当他要加速,路边一间笔墨铺子里正好走出来一个人,远远看见他对他笑了笑,陆禹勒紧了缰绳,被迫停了下来。 陆禹的父亲曾经是大周有名的大才子,能和他成为好友的人,会出现在卖文房四宝的店铺里,真是一丝半点也不奇怪。 中年男子看见陆禹,目光慈和。等陆禹下马见过礼,他才开口问道:“三郎这是去哪” 陆禹自然不能说是去清远侯府。 中年男子又问他吃过了没有。 陆禹想尽快摆脱这位在父亲死后对他也颇有关照的长辈去杜家,正要说“有”,但肚子不争气,在这时候发出一声难以被忽略的咕嘟响。 “哈哈哈,看来是没有了。”中年男子性情舒朗,随即便顺便邀请陆禹到附近的饭馆一起用膳。 “伯父” “既然叫我一声伯父,就别啰嗦,来,我也饿着,陪我去。” 陆禹忍了心中躁动,不得已被中年男子拽着走了 附近的楼宇之上,有人见状立刻闪身消失在廊下,朝着京中最富丽堂皇的一片住宅区域而去。 偌大的濮王府就坐落在一条名叫吉祥里的大巷口里。 千树蝉鸣,婉转浅唱,一重重朦胧暗淡的婆娑树影后面,一间两层阁楼上有一个眸如墨玉的男子正身披披风,轻盈飘逸地在纸上书写。 雨山上前抱手禀报道:“盯梢的人说,陆公子已经被拦下了。” “甚好。” 雨山见主子没有别的吩咐,便退了出去,依旧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外。 姜诗城想一想陆禹,叹了口气,呆滞片刻,还没重新提起笔来写上几笔,远远的便有一道清越有力的女声从庭院里传来。 “四哥你这的侍卫可真是无趣,怎么我每次来,都板着脸要我说,还是只有一个晚秋对我的胃口,你却总把他派出去见不到人。” 话音落,姜诗城已经能听见说话的人在踩楼梯上二楼了。 姜诗城估算了一下距离,等那人快到二楼屋室门口了,才道:“你这么喜欢他,不如我去禀明父母,将他许配给你暖床,如何” 这时正在外头不知道哪个旮旯角落里蹲梢的晚秋不知怎么就是想打喷嚏 “哼,你要是舍得,我有什么不敢的啊。”进来的少女长相明艳,看起来二八芳华,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全不像一般闺阁女子莲步轻移。 明明应该是粗俗的动作,让她做来,却又显得十分合适。 少女叫姜诗穹,是姜诗城嫡亲嫡亲的妹妹,濮王妃一连生了四个儿子,濮王嫌弃得要死,得来这么一个女儿,宝贝得不行,早就下令全家往死里宠,是以姜诗穹活得很是肆意。 至少在濮王府内,只除了姜诗城这个四哥,姜诗穹还没碰到过敢惹她的对手。 姜诗穹看着大热的夏天还要披个披风怕着凉的男子,嘴上哼哼着表示不屑:“真是没用啊,四哥。”没看到她脱得只差裸奔了吗。 姜诗城干脆停了笔,亲手端了姜诗穹爱吃的蜜饯给她,试图借此堵住她开始絮絮叨叨的嘴。 “所以,你到底是过来干什么的” 说了半天自己白日的琐事,姜诗穹已然口干,毫不客气端起姜诗城用过的茶杯把剩下半杯茶水一口干了,才砸吧砸吧嘴,道:“四哥,你说,父王给你的暗卫,你让人干什么去了。” 姜诗城挑了挑眉,用眼神回答。 姜诗穹见不得他这个一副世外高人的臭模样,一个气结。 又自问自答:“哼,你当我不知道,你今晚让暗卫算计陆禹去了吧” 姜诗城还是不理她。 姜诗穹:“” 最后还是忍不住自己接话道:“算了,本姑娘也不跟你绕弯子了,就你那娘娘腔的做派,猴年马月才能把人追回来” 还得她出手。 姜诗城好脾气地继续给妹妹嘴里塞吃的,只可惜妹妹那张嘴就是一边吃,也不耽误她说话。 银月升空,兄妹温情又何止一家。 杜清 棠浑然不知陆禹曾经怒气冲冲地来找过自己,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巧遇”的亡父老友给截胡走了。 杜清云换了干净清爽的衣裳,正坐下来把桌面的折子写完,杜清棠想着他白天算是受了罪,亲手熬煮了一盅百合粥,送来给他当夜宵。 “猜想大哥多半是拿糕点对付对付就当晚饭了,这会儿,开始饿了吧” 杜清云没停笔不觉得,停下笔来,还真的感受到了腹中的灼烧感。 于是就从善如流地跟着杜清棠,坐到了用饭坐的那张桌子边上。 杜清棠不放心,照例是啰嗦了几句杜清云的人身安全,杜清云心中感到暖意的同时,其实还是很诧异的。 杜清棠也知道兄妹二人从小生疏,从她在十八岁醒来的这段日子,为了拉近关系所做的事太过积极主动了一些,也难免杜清云一次又一次多心。 只是经历过失去,她是清楚,有些人有些事,就是要趁在的时候珍惜。 “二妹妹这粥很好吃。”就是怎么突然 杜清棠莞尔一笑,看得杜清云微微一愣,她收走杜清云吃到见底的碗,放进篮子里,才道:“大哥就当我是贿赂你,让你跑腿办事吧。” 杜清云被她眼里的调皮逗得心情霎时好到极点,杜清棠也不啰嗦,娓娓道来。 杜清棠和陆禹和离的时候,她带去陆家的那一笔嫁妆里,除了轻便易携的物品,大部分贵而重的,都因故滞留在了陆氏的老宅。 她可没打算给陆家人留一笔钱财当储备金,她自己还穷困潦倒呢。 所以是必定要立刻取回的。 而杜清云也确实是代她去做这件事的一个十分合适的人选。这辈子,她希望自己动手,而不是等着姜诗城帮她做。 第12章 邀请 听说是与陆家有关的那笔嫁妆,杜清云很爽快地应了。 “不过先等哥哥明日将这份折子递上去。”杜清云笑道。 杜清棠眼眸微闪,这份折子不会就是她所知道的那个吧 杜清云要做的事,杜清棠阻止不了,只能是选择做他的后盾。 从杜清云屋里出来,杜清棠抬头望天,从袖口取出一枚形似短笛的小东西,对着天上轻轻一吹,不多时,一只雄鹰便低掠而来,落在了她横伸的手臂上。 杜清棠爱养小动物,这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的。 但却没什么人知道她生来就拥有和动物沟通的能力。 三四岁时这种能力还不明显,但随着年纪的增长,到了她嫁给姜诗城之后的某一天,她发现自己真的能够听得清楚动物在说什么而不是一直以来的错觉,她又怕又喜。 只可惜,觉醒这样的特殊技能没多久,她就死了。 短笛是她复生醒来之后叫疏影订制的,雄鹰则是她嫁给姜诗城之后,小姑子姜诗穹从塞外带回来送给她的。 鹰有灵性,认了主,便是杜清棠到哪,它也跟到哪。 杜清棠低头凑到雄鹰的脑袋边,轻声细语。跟着她的疏影和暗香只以为她又在和这只威风凛凛的鹰亲近了。 有这本事,或许能够帮到自己在乎的人一点什么了。 不一会儿,鹰飞走了,杜清棠回了青萝阁,一夜无话。 转日,杜清云将弹劾欧阳有德的奏折递了上去,却是话都没说几句,就被天启帝打断了。 他花了时间写的奏折,倒是被天启帝收下,但至于天启帝会不会去看,谁也不知道。 这个结果,并不算太出杜清云的意料之外。天启帝这些年越发昏聩,一心一意想的是他的炼丹大业。 廷议到一半就走没了影子,也不是第一次。 众臣面面相觑,没人去在意一个本来没资格上朝的小修攥递了什么折子,杜清云连欧阳有德的名字甚至都没机会喊出口 倒是有那么两三个和欧阳家关系不错的,趁着朝会散了,过来阴阳怪气地警告了几句。 杜清云浑然不惧,出了宫,换了常服,想到妹妹前夜托付的事,心中仔细思量了思量。 过了几日,杜清云挑了一个还算清朗的天气,带足了人手,去了一趟陆府。 那日那时王氏还刚好在和前来做客的几个老姐妹在言语之间埋汰清远侯府当年和谋逆沾边,如何如何的。 外头来人说杜家来取回嫁妆,着实让王氏狠狠丢了脸。 王氏这才想起来二房的小叔子前两天叫管事特意从老家搬运了许多箱笼回来,因为烦儿子的事,她也就没怎么关注。 结果 杜清云不打无准备之仗,王氏心里自然不愿意一大笔到手的钱财凭白没了,但祭酒府在这种涉及一府颜面的大事上都是二房说了算,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她都要忘记了其实属于杜清棠的东西就那么给一件一件搬出去。 王明兰同样傻了眼,她怎么不知道杜清棠还有物件留在杜家 杜清棠顺利拿回了嫁妆,底气终于算足了不少了。 她嫁了两次,只有第一次的嫁妆是母亲带来杜家的,至于第二次杜晋南收回去了。 不过有龙鳞卫顺着南栀阁的事清洗红月河挡在前面,杜清棠的事低调到了极点。 但有心关注她的人也还是打听到了。 一处绿茵遮蔽的院子里,三三两两的花裙少女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只有一个明显是东道主的人站着指挥来来去去的府里婢女端茶布菜。 高门的贵女就算只是好友私下小聚,该有的排场总是一样不少。 杜家从陆家搬走许多财物的事不知道被谁口耳相传成了陆家被敲诈,对于这些只在乎有没有机会落井下石而不在意真相的千金小姐来说,当然只会相信自己希望看到的事情。 既然是不要脸的人,当然是人人得而教训之了啊。 于是在这场贵女小聚之后,杜清棠便离奇收到了襄城长公主府夏日荷花会的邀请函。邀请函上明确写着被邀请人是清远侯府的“二姑娘”。 一看就是不怀好意的邀请,杜清棠却并不打算拒绝,暗香骂骂咧咧的:“没想到襄城长公主府也会做这样的事情欺负人”像是杜清棠这样出嫁归家的人,任凭是谁发请帖也会注意避嫌。 一般的聚会倒是无妨的,但襄城长公主府的荷花会,可是为了未出阁少女量身定做的啊 杜清棠摇了摇头以示否定:“襄城殿 下忙得很,不会有心思关注这些,八成是底下有人使用了什么手段,叫这张帖子能送到我手上。” 再说,那位殿下虽然是个豪情万丈不拘小节的性子,但并不是真的不通人情。 这不是正好吗。 她反正也有事情想找一找襄城长公主。 也正苦于不知道用什么途径去接近。 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啊。 天启二十年的这次荷花会,照例是宫中的某个人借着襄城长公主的地方给京中未婚的男女制造一个见面的机会。 同时还是为了襄城长公主自身的婚姻大事寻找一个解决之道。 因而长辈们也是有陪着去的,只是并不会出现在主会场。 其实她上辈子是去过那的,连谁和谁在会后喜结良缘也都有印象。 只不过那时是以姜诗穹的嫂子这个身份去。 而如今只是她自己。 杜清棠立马安抚了丫头们,便着手开始准备赴会当日的事情。 而另外一边,作为同样“上架待售”的真未婚少女,以姜诗穹的身份,收到请帖更是一桩理所当然的事情。 姜诗穹第一时间就让人打听到了杜清棠那边的动静,本来懒得去的她,在知道杜清棠会去之后,也不得不去了。 到了荷花会的那一天,当杜清棠准备好了乘坐自家马车前往长公主府时,她惊讶而又不惊讶地发现,姜诗穹一大早就已经不请自来地出现在了她家门口守株待兔了。 十六七岁的少女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掀开窗帘对杜清棠兴奋地打着招呼:“这里这里,棠姐姐来坐这辆车” 看见她,杜清棠立刻改了自己坐车去的主意。 第13章 表妹 姜诗穹坐在车上还不显得,一个跳跃下到地面,杜清棠和她的身高差距便显示了出来。 杜清棠在女子中已经算中上层次的身材高挑,然而比起小她一岁的姜诗穹,就必须仰头和她说话。 被迫梳了个清丽俏皮的百合髻的郡主也不管杜清棠乐不乐意,活像强抢民女的恶霸一样,在清远侯府门口就把杜清棠整个人给扛到自己肩膀上朝王府车辆去了。 头朝后的那一种扛。 暗香默默咽下一口陈年老血,面对这一位,她还是装作没看到吧。 等车子开起来,杜清棠才无奈而好笑地教育了对方一顿:“就算是你嫂子你也不能这样啊,更何况已经不是了。” 不过倒是没有非得下车划清界限不可。 姜诗穹撇撇嘴,也不跟杜清棠争辩,两人时不时再说些话,襄城长公主府很快就到了。 襄城长公主是天子御妹,不过虽然是长辈,但和年已不惑的天启帝相比,她还只是个二十芳华的大龄少女。 天启帝虽然做皇帝不合格,但做哥哥,还算上心,襄城嫁不出去,他便和皇后唐氏一起,时时督促。 于是也就有了连续几年举办的荷花会。 杜清棠清楚得很,这位殿下怕是比谁都着急自己的终身大事,但她嫁不出去,是有原因的。 头两年没找到人乐意尚主,那是因为襄城女生男相,过于有男儿气概。而最近两年,为的是镇远将军府失踪了的那位小姐。 知己好友生死不知,她又哪里有心情操心自己。 公主府门前车水马龙,几乎清一色的青少男女,大家都正在有序地凭借请帖,挨个儿入内。 杜清棠恍如隔世,看着熟悉的场景,忍不住双眼迷蒙。 那些发现了她的到来的人们,可不觉得她令人亲切怅然。她刚一落地,那方圆两三丈的范围内,气氛便微妙地一变。 鄙夷不屑的有之,恶意亢奋的也有之,还有一些人事不关己冷漠以待,只有极少数目光友善,并不介意。 太仆寺少卿家的三小姐是个尖酸刻薄的炮仗脾气,清远侯府如今也不过尔尔,杜清棠这样的一个人也敢来赴会 她家的地位都比杜家高了 她事先不知道杜清棠有请帖,于是想也没想就做了出头鸟了。 杜清棠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她,随后,这位三小姐才说了两句话,就被落后一步下车的姜诗穹给干净利落地毙掉了。 本来等着看热闹的人见状纷纷收起了脸色,再看杜清棠拿出请帖,都以为是杜清棠仗着和姜诗穹的旧情,死皮赖脸地讨了一张请帖,想把自己再嫁出去。 跟着儿女们一起来的那些长辈,心里则是都在想,等一会儿务必要提醒自家的儿子,千万不能被这个杜氏缠上了 杜清棠下意识揣了揣怀里的物件,全然不去理会那些目光。不多时,和姜诗穹一左一右进了荷花会的主场地。 大周民风还算开放,所谓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定执行得并不严格。 因此,可以看到许多的异性。 来赴会的青年男子中,对濮王府的小郡主有求凰之意的不在少数。所以两人一露面,就立刻成了许多人的焦点。 杜清棠还有事情要办,和姜诗穹待在一起,客观上只会无法施展。所以她只好与姜诗穹提出分开行动。 姜诗穹出乎意料地没有拒绝。两人虽然不是姑嫂了,私下也算朋友,杜清棠并不会因为与姜诗城的那些缘故,就和她生份了。 见她同意,也就自顾自走了开去。 也因为走得太快,并没看到姜诗穹眼底的狡黠。 边上有几个贵女相互对视一眼,从后头悄悄提了裙摆,跟了上去。 陆家也有适龄的姑娘来参加公主府这活动的,在主家来之前,园子里都是自由行动的,杜清棠看着几个迎面而来拦路的眼熟小姑娘,不由好笑。 这算不算前有狼,后有虎 “你倒是有脸来” 陆家女儿不少,有资格参加各种重量级宴饮的基本就是眼前这几个,说的话都和太仆寺家那一位差不多。 陆六小姑娘想到因为杜清棠的事,她们陆家凭白又遭遇了多少嘲笑,便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最先说话。 杜清棠不介意再依样画葫芦狐假虎威一下:“郡主还在那看着呢忘了我教过你的吗注意露齿,微笑对,对,就是这样。”忽悠一通,说完便趁着对方愣怔,绕了过去。 陆家这几个,战斗力太差了。 后知后觉 反应过来的陆家三姐妹:“” 她们想追上去,但那样好像又很没面子。 全程看见听见杜清棠怎么把陆家的三个忽悠过去的几个贵女心中对于杜清棠的偏见更加深了。 果然不要脸 被认为不要脸的杜清棠来过长公主府一两次,对路径算比较了解。 后面的小尾巴在走到一片连着湖水绿树的假山林子的时候,就发现,她们把杜清棠彻底跟丢了。 襄城长公主虽然碍于兄嫂催促,今年还是弄了个荷花会,实则她自己并没有兴致参加。 杜清棠记得上辈子她就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任由客人们“自生自灭”。 那一次她也是和姜诗穹一起来,不堪女眷们没完没了的骚扰,也是像现在这样,溜了出来。 然后猝不及防被几个不知道的谁推进了水里,受了不小的罪。 至今她也记得被水花朦胧了的几个看着天真活泼的小姑娘居然会恶毒得连事先准备的小长棍都有。 她一挣扎上来,她们就合力把她按下去,喝湖水 这次看清了是谁,反倒不屑于主动计较了。 反正都是活不过二十岁的短命鬼 陆禹不仅有王家的表妹,还有张家和杨家的表妹。 做一个受表妹们欢迎且爱慕的表哥,陆禹也是很烦恼的。 表妹们在假山附近找来找去,无论如何都看不见人,这才想起那边园子里的事才是要紧事,便相互催促着赶紧回去。 几人脚步匆匆,按着记忆刚走出假山林子,迎面就是一闷棍,然后眼前一黑。 陆禹踹了踹了几个表妹,看看张家表妹手上的小棍子,跟踢死猪似的,吩咐小厮兰叶和桂华:“给我绑手绑脚,跟长公主借几个黑布袋通通套起来泡到水里去记得,头露在上面,别让沉下去了。” 第14章 红缨 陆禹交代完,就要跟着杜清棠消失的方向往长公主府深处去。 偏偏兰叶拼命拦住:“主子,不可啊,这里本来就已经是内外院交界的地方了。”再往里就是私人地界,杜清棠一个女子“误闯”无事,陆禹却是男人。 除非他想做驸马。 陆禹眼底烦躁尽显,不得已还是听了劝。 杜清棠记得上辈子正当前面全是宾客的时候长公主是大概躲在哪里图清净。 当时她几乎要被淹死,长公主无意发现她之后,无意中曾自己说过一句“本宫就说怎么沧澜亭那儿的水喝起来怎么忽然有了一股脂粉味”的话。 那时候的她的确是用浓妆艳抹来遮盖泪痕的狼狈,结果反而因此无意救了自己一命。 都说长公主是个粗人,谁又能解公主府曲水流觞,随地一瓢饮水皆是美酒的雅致 顺着水流方向走过去,应该不会错的。 襄城长公主确实就坐在水源的尽头处,地势高高,一间八角凉亭,一把红缨长枪,一本被背翻拿在手上偶尔翻一翻的书。 还有,拿着书的那个披头散发,身穿骑装的人。 这人衣襟处微微敞开,伏起的线条让人不会把这个穿着男装还微微袒胸露乳的人认为是男人的。 “殿下,有人往这边来了。”随伺的侍从看见了小山坡低矮处还在缓慢挪动的人影,尽忠职守地说道。 襄城长公主微微一笑,顺着看了一眼。她目力极佳,隔着老远不仅看得出来那是个小娘子,还立刻想到杜清棠的身份。 “你去,帮她带一带路。本宫看着,她就是奔着这边来的啊。” 侍从应了一声,立刻去了,不一会儿果真把杜清棠带到了眼前。 杜清棠对于自己能够顺利见到长公主,且长公主看起来并没有明显的不悦,毫无疑问是松了一口气的。 擅闯别人府邸,并不太礼貌,不过这个风险,还是值得。 今天,她带来了长公主殿下会感兴趣的东西 长公主是个豪爽的人,听说杜清棠是有备而来,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说说看,你是想献上什么” 杜清棠知道时间有限,也不废话:“我在琪风镇见过可能是石姑娘的人。” 襄城前一刻还在摩挲着心爱的红缨枪,这一刻已然瞳孔萎缩着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本宫没听清” 杜清棠于是半真半假地说了一下。 她从记事的时候开始,就是跟着据说是寡妇的母亲生活在琪风镇上的。 镇上的人都管南雅叫戚夫人,杜清棠因此而大约知道自己的生父应该是姓戚。 她之所以会和石姑娘有一面之缘,说起来还是因为返回琪风镇料理已去的生父的一些琐事。 毕竟对于南雅来说,一年到头在佛堂清修,也就只有她生父的事能让南雅不仅跨出佛堂,还走个大老远的,回琪风镇。 早些年母亲还年轻,杜晋南表现得甚至还很大度。 “殿下看看,石姑娘是不是长这个模样” 杜清棠凭着记忆,将石姑娘的容貌大致画出,尽管画技一般,但襄城还是一眼看得出来,眼前的人所说的,并非是空洞来风。 杜清棠告诉襄城,自己是在一辆板推车上看到的。 “那位姑娘穿的是京城款式,被几个汉子运进城里,所以很是显眼。我见过以前小时候的石姑娘,有些印象,所以当时就有些疑心。”再加上琪风镇三教九流不少,有人被拐了,也是常见。 “好,本宫即刻叫人去琪风镇问问”听杜清棠说来,襄城很激动,她也好,镇远将军也好,都找了太久了,哪怕有一点不论真假的线索,只要能找到的,都要试试的。 说着,便安排下属即刻出发了。 杜清棠不敢当襄城长公主的谢。 上辈子,她心里诸多顾忌,明明有所怀疑,但无论是对长公主还是石将军,她都没提过这条线索。 就当她是特意来还债的吧。 长公主自然听不懂杜清棠说的话:“你提供线索给本宫,本宫理应感谢你,你为什么反而说,本宫曾经救过你” “殿下贵人事忙,疏财仗义,哪里会记得自己何时何地救过谁” 襄城愣了愣,这话好像还真没有什么办法反驳的。她确实是那种看见过马路的老奶奶都下意识去扶一下的人。 还完了救命债,杜清棠笑了笑,继续往自己兜里摸索,又取出一个信封和一个小盒子出来。 “接下来,是我 要另外拜托殿下的事,不知道殿下愿不愿意收下这个小盒子里的东西,算是贿赂,替我办一件事。”杜清棠笑得有点俏皮。 对于美人,襄城本来就难以拒绝,更何况是一个在笑的美人 她好奇地接过杜清棠手里的小盒子,打开一看,这回眼睛都睁大了。 一只银光闪烁的三角形物体,被安静地搁在梨花木的凤纹盒子里,分明是有些闷热的夏天,看到它的人却仿佛能从它的身上感受到一股森寒。 如果说,被杜清棠提起好友,她心中不免要沉痛一下。那么看到这只她期盼许久的枪头,她的心就像是骤然沸腾,重新雀跃了起来。 “你怎么会有这个” 盒子里放着的,是号称天底下第一的好枪头“刑天”。 也是两百年前一位传奇一样的老将军,所使用的枪头。 杜清棠并不清楚这只枪头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嫁妆里,更不敢说母亲怎么会持有这个据说流落去了齐国的枪头。 长公主问起,杜清棠只好按照母亲曾经说的,先解释解释:“据说家里行商,路过齐地,先父戚公手下的一个管事无意从地摊淘到。只可惜我不识货,让它沉眠箱底。” 若不是想着请长公主帮忙给唐皇后递一个话,她还想不起来她那些嫁妆里,还有这么一个东西。 襄城是个爽快的人,在简单问过杜清棠想要传达的话之后,便答应了这件事。 杜清棠完成任务,微笑屈膝福了一福,她也算出来很久了,应该回去了。再不出现,姜诗穹说不定就要亲自来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