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漫》 正文 第一章 危机 “让一让!都让一让!” “报!前线传来急报-!” 骏马驰骋在清晨中的一片朦胧中,弥散飘离的雾霭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了个正着。马蹄大步疾驶的踢踏声,还有士兵一阵高过一阵的呼喊声交汇融合着,倒使得原本突兀的声音协调了不少,一举冲破了长安还算宁静的黎明。 “启禀陛下,前线今晨传来急报。镇军大将军楚世涣,已带领军队闯入中原地区重立阵营。臣等已照陛下圣旨,在出战之初将下面的人调派过去供楚将军所用。据他们所报,前日楚将军已在军营中重新布阵,与品级稍高些的将官们重议了谋略。只不过如今虽有新的对策,但我军已与敌方交战数月,且双方僵持许久,迟迟未果。近日的几场小型战役也连连退败,将士们的军心早已不稳。有的记挂着家中老少,已屡屡显露出退战之意。若是再这样下去,我南夏只怕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兵部尚书施应成跪在皇帝面前,头埋得很低,言语中颇具劝诫之意。早朝之前,前线的军报便传到了朝中的每一个官员家中,如今连皇上的脸上都快有些挂不住了,底下满朝的文武大臣更是忧心忡忡,面露难色。因他们素知当今圣上治理朝政,只知听人之言,耸人听闻,却毫无半点主张。做事更是常凭自己的喜恶,而不追究是非黑白。如今这般情形,若是皇上再拿不定什么有效的主意,那么无论前线的亲军和承坚军再骁勇善战,宁宋攻入南夏腹地,也是迟早的事。 “陛下,老臣有一言,不知是否当讲,” 正愁眉不展的皇上听闻此话,向下望去,见是国相站了出来,脸色顿时缓了些。他沉声说道,“国相有何事要禀明?” “依老臣看,楚将军这般行事,乃是抗旨不遵。”他话音还未落,身后的朝中众人便哗然一片,一旁跪立的施应成也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曾世安却并未理会他们半分,见圣上准许,他便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下去。 “楚将军分明知晓此战的重要性。如今宁宋在两国边界河西展开围攻,势必已做好了万全之策。我军退一步,便可能意味着敌军进一步。若是他们越过梁西,深入我南夏腹地,只怕就没有这么好击退了。况且如今我jun1 zhǎng年征战,军饷钱粮已是不足,因而此战须得速战速决。” “可如今楚将军却非得要退入中原安插阵营,老臣实在不知楚将军在等些什么。听闻宁宋此次的主力军队围谷军素来擅长实施围困之计,以假象麻痹敌人意志,从而进攻。一头困兽,只怕是什么也做不了的。梁西地形特殊,易守难攻,如今双方在此刻开战,楚将军却迟迟不前,老臣虽不才,不通军事,却也不知究竟是何道理。”说罢,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了身后的一些新任臣子--这些官员多半是他选出之人,大都是些只知溜须拍马,见风使舵而无真才实学的富家子弟。见国相发话,他们便开始连连点头,议论纷纷楚世涣的不是。 曾世安见此,将冰冷的目光收起,脸上却挂着一丝不易被发觉的笑容。可与其说是笑容,却不如说是得意。此时的皇上,却一言不发,一如方才一般沉默地坐在席上。一旁站着的宫人子实,脸上已挂满了豆粒儿大的汗珠,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他自幼跟随皇上左右,便自知形势严峻,若是因自身原因而影响了皇上的判断,那便是死上十回都不够抵的。 “曾相此话差矣!”施应成见皇上久久不语,心中知晓皇上定是对他的话信上了几分。曾世安向来擅长蛊惑人心,现今形势本就危在旦夕,若是再被他添油加醋地说上几句,岂不是更糟?他心中顾不了那么多。 “陛下,老臣以为,此刻南边的宁宋率大军大举进犯,是有备而来,与前几年的多场小型战役甚有不同。宁宋历史尚早,根基虽不稳却国力庞大,且近年来一直持续吞并周遭小国之势。我南夏已开国一百余年,宁宋虽觊觎我南夏势力已久,但碍于我国根深蒂固,不得不有所忌惮,因而才没有轻举妄动。但尽管如此,这些年来边境安宁,无战无乱,我军士兵缺少训练,整日懒散度日,面对如此大规模的进攻却仍生惰怠之心。从前只能算是试探性的突袭,可此次敌军先是断了我敌军向东进军之路,而后又一举将我军盘桓在梁西的先锋部队端掉,致使我军不可进只可退。此番形势下若是执意进军定会伤亡惨重,因而楚将军之举,实是正道而为之!望陛下明鉴!” 施应成并没看曾世安此刻的神情,他不怕他,只是一种打心底里的厌恶油然而生。“不过陛下不必过于忧心。此刻承坚军主帅苏源望已率三万承坚军赶赴梁西支援,余下的三万则留于连郡做进一步的防守。老臣以为,此刻的当务之急是整合军队,击退宁宋大敌,而并非我南夏内部互相猜忌!曾相还请收回疑虑,顾全大局!”施应成抬起头来,嘴唇已有些发颤。他不知皇上会听上他几分,只知一切不可顺应曾世安之言,否则便是内忧外患。他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无论心中有何私心,所为何利,一切都应当以朝廷社稷为重。 这也实在算的上是他的底线了。 他继而双手拱拳,面色凝重,“陛下还请再听老臣一言。敌方来势汹汹,我朝军队虽人数众多,u qi先进,可这几年来并未训练军队,多数都还是临时招的新兵。虽说是保家卫国,可不情不愿。还望陛下支持楚将军之举,另从朝廷拨款,安置那些新兵家中的老人与照顾妻孩。如此,他们才可全无顾虑,为国效力啊!” 一语说罢,朝中那些支持他的大臣便纷纷站出来,跪在他的身后。他心中顿时有些抚慰,朝中忠贞之士仍在,只是被蒙住了双眼罢了。 而皇上又何尝不是。 “还请陛下顾全大局!” “如此一来,施兄这话,是在责怪我冤枉了楚将军不成?”曾世安向一旁的施应成看去。他的目光虽始终平静如水,可眼眸却如危险的沼泽,深不见底,无可揣摩,也无处可测。 “老臣并无此意,还请陛下明察。”施应成倒也不屑与他搭话,而是重新扭过头去,直直地看着皇上。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实在无心与这样一个祸国殃民的国相斗嘴。 “好了,诸卿都冷静一下。”皇上总算发了话。他坐直身子,似乎拿定了主意,目光中却有着深深的不安。“施卿所言有理。如今战事在即,还是应当以前线为重,其他的,都放到后面再说。况且镇国大将军,朕还是愿意相信他并无反朝廷之意。”他顿了顿,旁人都能看出他的犹豫和动摇,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那便按施大人说的做。子实,传我的旨意,将每位新兵的俸禄都发放到各家。记着,此事关系重大,不许出任何差错!” “遵旨。” “臣,多谢陛下圣恩!”施应成听见自己的谏言被采纳,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又听见皇上的声音扬起,“国相忧国忧民,为国殚精竭虑,实在劳顿。前方战事吃紧,后头你也没闲着。回头等战事结束,你便与军队众人一众领赏。” “臣谢过陛下。只是老臣无德无能,能做的也就只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陛下不必看在眼里,更不必放在心上。”曾世安慌忙行了礼,仿佛是始料未及的事一般。 施应成呆呆地愣在原地。思绪虽没跟上皇上的话,心中却已凉了大半。 怕是早就凉透了。 “你既做了事,又何苦要藏着掖着,不让别人知道?”皇上笑了笑,站起身来。“好了,今日早朝便到此结束吧。朕有些疲乏,你们都先行退下吧。” 皇上今日的龙袍似乎格外耀眼,红衣穿金,龙纹穿梭,显得比平日里更加气宇不凡,华贵大气。 只是那夹杂在金纹中的丝丝殷红,竟像极了那曾遗留在梁西边境战场上的血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若你知晓(上) 杨府。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杨崇笙的些许倦意顿时被驱赶得无影无踪。他手脚灵便地走下了马车,他站在门口的台阶前,从屋顶处露钻的阳光耀得他快要睁不开眼。两个楷体的大字并列写在牌匾上,府外的绿荫已渐成浓密之势。若按方位算,此地虽位处长安城中的主街,却与墙外那条整日车水马龙的闹巷大相庭径。这样堂堂一位朝廷重臣,中书令杨大人竟居住在如此僻静之地,无论如何都该让人想不清缘由。还未等他走到跟前,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老爷!您回来了?”府中的伙计映山见到面前的杨崇笙,“早听消息说您今日回长安,不想如此早便到了。老爷您快进来吧。”映山说着退到一边,不由分说地便将他往屋中赶。杨崇笙无奈地笑笑,映山的这个急脾气,也不知是与谁学的,跟人说话也总是一噎一个准。 反正不是他。 他一面走进府去,一面怀旧般地环视着周围。皇上派他去西北办事已是两月有余,他临走前,府上新种的海棠花都结出了饱满的花骨朵儿,迎着微风摇曳着。他低头细细一嗅,似乎还嗅到了淡淡的香味。院边上两棵高大的槐树也都生出了不少嫩芽。一片青葱,甚是好看。 “老爷!”杨夫人被贴身丫鬟搀扶着,从另一端的里屋走了出来。杨崇笙听闻此声,赶忙回过头来,迎了上去。“夫人怎么出来了?如今虽说天气渐渐有了些暖意,可一早一晚依旧寒凉。就算要出来,也该加件外衣才对。”杨崇笙说着脱下身上的衣服,往她的身上披去。“夫人近来身体可好?月季,夫人的旧疾可还有犯?”“回老爷的话,如今春日里天气暖和了不少,月季便时常带着夫人出来散心,姜大夫开的那帖药也未曾断了。如今夫人的身体已无大碍。” “你瞧瞧你,都这把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啰嗦。才刚回来便操心这操心那的。我难道能不清楚自己的身体吗?”杨夫人听着他那一大串话,竟忍不住笑了出来。 “夫人不领情也就算了,又何必要说出来,叫我难堪?”杨崇笙开玩笑般地赌气说着。“对了,泽兴呢?怎么没见到他人?”“一大早便出去了,走的时候倒是匆匆忙忙地打了声招呼,好像是到昀辰那儿去了,也没说去干什么。” 杨崇笙陪着杨夫人慢慢走进了屋中,步伐缓慢而又有力。若是这么一细想,如今的长安城中,该是这对夫妻最为耀眼瞩目了。可却并非因为他们位高权重,或是引人瞩目的身份。在这之前,还颇有一段故事。 杨夫人本名张夕芋,是前礼部侍郎张焱之女。先帝仍在位之时,杨家便已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当年为了杨崇笙的婚事,杨家前后也没少殚精竭虑,只是杨崇笙自小便颇有主见,父母亲选定的人,他一概不喜。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张夕芋,可谓是一见钟情,且嚷嚷着非她不娶。当时双方皆有些为难--凡事讲究个门当户对,这礼部侍郎虽说官也不小,可要说是配杨家,只怕还是有些牵强。就这么僵持了几月,杨家最终还是拗不过杨崇笙,选了吉日成亲。而人人都以为杨崇笙只是一时兴起,对于一个礼部侍郎的女儿也犯不上多用心。杨崇笙却像是从此定了性一般,往日倜傥风流,纨绔子弟的形象统统消失了--他接替了父亲的官职,还一心一意地对待张夕芋,自那之后,便未曾再娶。而杨府众人则从未见过他对她会有失态之时。就这样过去了三十多年,他们可以说是一同携手经过了大大小小的事,只是感情依然如初,羡煞旁人。自那个时候,他们这对金童玉女的佳话便传开了长安城。 正当杨崇笙准备坐下喝口热茶时,与夫人叙叙旧时,映山突然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老爷,施应成施大人到咱们府上来了。说是与您有要事商议。”杨崇笙听闻此话,将茶杯放了下来。“天色尚早,施兄过来做什么?映山,快去请施大人进来。”他说着站起了身。“月季,你先带夫人回房歇息。” 施应成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见到站在门口迎接的杨崇笙,便走上前去行礼。“杨兄,你前去西北巡访才返,我便前来府上打扰,实在过意不去。只是事态紧急,还望杨兄能够多多包涵我此番行径,下不为例。”他眼中满是诚恳。杨崇笙笑着回了个礼。“施兄这是做什么?我们之间,又何须如此多的礼节?外头风大,快进屋说话。” 施应成刚刚坐下,便将今日朝上的来龙去脉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杨崇笙。他们是多年的挚友,又同朝为官多年,政见契合,默契想必也不是一分两分的了。 听罢,杨崇笙便始终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施应成只是坐在一边,他早已注意到了他的神情,也知道他所思所想,却自始至终都将眼神转移到别处,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打扰他的思绪。 “曾世安就如此迫不及待想动手了?”杨崇笙的脸有些阴沉,因而看不清面部的表情。“如今南方外患未平,他便急着引起我南夏内部互相猜疑,打击军队士气。到底是何居心?” “依我看,他是想借此次楚世涣领兵御敌作为契机,一举摧毁楚家的势力,还能让与楚家交好的几个家族受到一定的打击,瞥如说,你们杨家,”他的目光直直地投了过来。“曾世安觊觎楚家身后的力量已久。他虽身为国相,若论兵权,却并不一定能有几分。多年前,他的祖父又曾是罪臣之身,元气早已大伤。他能走到今日这步,大约也没少做步步为营,坑害他人的事。楚家便是他的心腹大患之一,依我对他的了解,他早晚会想方设法地除了楚家。” “我与楚之涣虽相处不多,倒还算投缘,且政见也十分相合。我知他精通军事,善领军队,更是忠良之臣,绝不会为一己私利而置家国于不顾。”他斩钉截铁地说。 施应成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忽闻屋外一阵急乱的脚步声传来,打乱了他的思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若你知晓(下) “父亲!”一个清亮的声音传了过来,杨崇笙向外看去,心中暗想,定是杨泽兴回来了。 随即映山便跟了进来。“映山无能,还请老爷责罚。映山方才本告诉公子您与施大人在屋中谈事,可公子听闻您回来,心中欢喜,便不顾一切地闯了进来。” “孩儿正是知道是施伯伯在此而非他人,才敢在父亲面前如此无理。”面前的少年未等杨崇笙责罚,便直直的站着拱手行礼。兴许是跑得急了,他还在大口地喘着气。 “小世侄所言极是。在施伯伯面前,还讲究那些繁文缛节做什么?不过许久未见小世侄了,好像又长高了不少。”施应成仰头看着少年,眉眼中似乎都闪出了笑意与欣慰。 阳光丝丝点点地洒进屋里,照在杨泽兴好看的侧脸上。少年身材高挑,头发整齐地梳在后头,衣着简洁得体又不失气度。他的脸部轮廓棱角分明,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眼睛中填满了灵动,更显得有神。一旦笑起来,一排洁白的牙齿便一齐露出,洋溢着温暖而又治愈的笑容。 “施伯伯说笑了。再过一月泽兴便满二十三岁了,哪里还有再长高的道理?”杨泽兴笑起来时,眼睛会不由自主地弯成了月牙,只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你瞧瞧你这孩子,我不在的这两个月,好的东西没学多少,这油腔滑调倒是学得越来越多了。”杨崇笙站起身来,将杨泽兴的毛巾递给他。“看看你热的,赶紧歇歇。” “既然小世侄回来了,杨兄便先忙吧。我先行告辞了。”施应成站起身来,行了个礼。而杨崇笙也跟着站起身来,在他身后回了个礼。 “映山,帮我好生送施大人出去。” “父亲,你刚刚在跟施伯伯说些什么啊?”杨泽兴放下杯子,好奇地问着。杨崇笙看了他一言,“你这臭小子,不是一向对军事和朝政不闻不问吗?平日里问你之时,你都不声不响的,怎么今日反倒问起我这个来了?”杨泽兴坐了下来,有些不服地瘪了一下嘴,“那是从前,我觉得与我无干,因而不愿意牵扯进去。可如今我已经长大了,身为南夏子民,国家的兴衰自然牵连到我,我应当有权知晓。父亲,你可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你们不就是在谈论楚将军领兵南下的事吗?” 杨崇笙本不太想让他知道这些,便想找个理由随便搪塞过去。可他既然说了出来,倒也不便阻挡。杨崇笙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想着自己的儿子究竟能说出些什么花样来。“哦?既然如此,你便说说你的看法?” “是。那孩儿就斗胆一叙。”杨泽兴看起来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兴奋。 “近些年宁宋屡屡率兵进犯,楚将军身为镇国大将军,领兵出战本就是合乎情理之事。驻守中原便算是他的策略之一。经过几月激战,我军屡屡处于劣势,军心不稳可是战场上的大忌。在战场上根据敌人的行动而改变战略更是一个将军应有的素质。难道不管形势如何变化,我军都要固步自封,迟迟不变吗?” 杨泽兴顺手在一旁的书架上翻拢了一下,展开了南夏与宁宋的地图,指着梁西说,“例如说,我得知楚将军原本的计策是镇守梁西,东西两边同时派承坚军南下,包围宁宋的几座重要城池。挑选梁西作为下手的地盘对我南夏十分不利,但也不是无计可施。此次进犯南夏,宁宋意图攻击而非防守,围谷军兵力八万,有五万都集中在了梁西边境,由此可见宁宋国界的两边防守薄弱。楚将军带领的两万后军若是死守梁西,地形缜密复杂,不利于攻下,少说也能够坚持个五六天。承坚军若是同时向宁宋腹地的两侧突围,势必会扭转形势,将我军立于主动之地。后方连郡还有三万承坚军,到时不论宁宋如何不放,都势必无可翻身。” 杨泽兴又拿起桌上的笔,在宁宋国界上画了一条连续的曲线,“只是父亲您看,如今的形势,是宁宋已断了我军东进之路,西边的京城更是安插了两万禁军。如此一来我们的计划便全乱了套。敌人临时改换招数,围谷军又擅于围困,那么驻扎在梁西的两万后军的前进之路便被生生阻断。一旦宁宋攻下梁西,后面的连郡便是易如反掌。照此下去,很快便会打入钦山--这是我军在长安之前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攻破此地,长安危在旦夕,那么当地的驻兵连喘气的时间都不会有。” “因此,孩儿倒以为,在中原地区休整是最好的选择。虽然表面上是少了一日进攻,但我们的主要目的是防守,只要梁西守住了,我们便不至于手足无措。此战最忌讳的就是快了,快则无益,我们的目标本就是七分防守,三分进攻。只要先守得住,宁宋大军便拿我们没什么办法。此时退则缺乏先行权,易陷入被动,进则落入他们所设的圈套。因而楚将军所举在目前看来是最为有效的办法。” 杨崇笙此时已丝毫掩饰不住眼中的惊诧。平日中他多忙于政事,所以杨泽兴大多数时间,不是跟教书先生待在一块儿,便是约上好友一起出游。他从未像今日这样如此认真地直视自己的儿子。 “父亲,父亲?”杨泽兴在他眼前晃了晃,“您这是怎么了?” “好,好,”杨崇笙十分满意地站了起来,在屋中走动。“我原以为你只论诗书,从不通晓这些。可今日一见,你竟比那些关外驻扎的节度使们看的还要更加透彻!我也真是老糊涂了,你如此有军事天赋,竟没早早地把你培养起来。” 杨泽兴也站了起来,“多谢父亲夸奖。只是这并非全是孩儿的功劳,若论军事天赋,昀辰才是数一数二的军事天才。孩儿在这方面的造诣还远不及他。只不过在父亲回来之前,我已提早与他商议了此事。方才孩儿说的这些言论,也有多数都是昀辰所言。父亲大概不知,昀辰连接下来楚将军要做什么都全想明白了。” 杨崇笙点了点头。“的确,苏源望与我也是几十年的挚友。他十五岁时便接手统领承坚军,这些年来立下的战功如何数都数不清。昀辰身为将来承坚军的将帅,又怎会差到哪儿去呢?” “是啊,说到这点,我倒还真有些嫉妒他呢。每当我与他切磋之时,我之所想总是不如他全面到位,分析得也不如他透彻。他似乎总是高瞻远瞩,也总能考虑到全方面的防卫与攻击,包括敌方的常用战略也都一清二楚。有时候我还真想知道他的脑袋里是不是装了一本军事论战大全。似乎所有旁人束手无策的困境,他都能一一攻破。”杨泽兴笑着说。 “是啊。这孩子如此有天资,若只是作为理论参照实在可惜了。昀辰大概,也很快就要接手起他应尽的职责了。”杨崇笙站起身来,望向窗外,深沉的目光染上了瞳孔。 不知道是不是树影的缘由,正站在门口的杨泽兴,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却跟着杨崇笙的话,一同黯淡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尘埃未落 两个月的时间,已足够许多事被搅得翻天覆地,风云莫测。前线的军士们拼勇厮杀,后方却也没闲着--不论文官武官,权臣谋士,都打着为圣上分忧的旗号,不停上朝出言纳谏,说的却都是些无用之策。更有甚者,直接带着府兵出访征粮--此次征粮距离上次不过三月之久,且无人集结又未经户部参审,税粮总数却无端比去年翻了一翻,使得百姓的心中有许多苦闷无法诉说,对于朝廷和为官者更是心怀愤慨,却无计可施。 不过不论如何,与宁宋的最后一役总归大胜。当边境急报快马加鞭地传来时,倒是让朝廷里的这些人大大松了口气。 “你说什么?楚世涣大战告捷?”曾世安顿时停住了手头的动作。他转过头来,瞳孔不由得缩了起来,直直地盯着面前为他通风报信的死士。跟随他的死士虽未抬头,却仍觉得被盯得发毛。“回禀大人,小人无能。依照您的吩咐,小人在军中安插了不少眼线,可不知为何被他察觉,如今更是连他的身也近不了半分。这会儿三万楚世涣率领的后军,还有苏源望的承坚军一行,恐怕已经进了长安城了。” “真是废物!”曾世安将袖子一甩,桌上的茶杯便一扫而过,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曾世安向来老谋深算,也耐得住性子,极少有如此情绪大落之时。他的死士跟随他不久,不解他的脾性,跪在一旁不敢言语,只能将头埋得更低。“只是让你们去监视个人都尚且如此,若是要让你们帮我除掉他,你们一定即刻就能将我全盘供出了吧?”曾世安站起身来,恶狠狠地盯着另一个方向,本就高大的身影显得更加地阴沉莫测,发间的白丝却丝毫遮掩不住他的苍老。 曾世安没说什么。他缓缓走出门外,看着院中愈加繁茂的花草,不禁轻笑了一声。 “罢了,许多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也是时候去瞧瞧我的老朋友了。” “臣楚世涣,”“臣苏源望,” “拜见陛下。”楚世涣与苏源望一同风尘仆仆地走进了大殿。他们二人看起来虽十分疲怠,精神倒还可观。腰侧的剑摇摇欲坠,凌乱的发丝飘荡在一旁,却仍不减将军锋芒。 “二位爱卿快快请起。”圣上自知此战告捷后,心情一直不错。“此次与宁宋征战三月,战后要抚慰伤兵,清扫战场,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今日还让二位亲自进宫,实在是辛苦了。这样,今日若无其他要事,二位便先行回府歇息。明日早朝,朕会再与你们细说。” “多谢陛下劳碌挂心。只是此战虽然已经告捷,可我军损失五万精兵,u qi损耗巨大,军饷流失严重,已是元气大伤。宁宋狼子野心,此次由八皇子宋崎亲率,围谷军为主力军。对外集结的盟派又多,难保不会卷土重来。依臣看,如今的当务之急,并非为臣与苏将军庆功,而是做好足够的准备与防范,整治装备,训练将士,安抚民心。防患于未然,总要比被打得措手不及要好。”楚世涣低下头,一字一句都铿锵有力地回响在大殿之中。 “回禀陛下,老臣也以为,应当先为御后敌做好万全的准备。此次梁西之战,敌方来势汹汹,承坚军奉命全面出兵抗敌,损失也十分惨重,臣身为承坚军主帅,实在有不可推却的责任。臣以为只有我南夏内部集合起来,才能让宁宋有威慑之意。”苏源望也在一旁附议。 “苏卿不必多虑,承坚军身为国之栋梁,朕既寄予厚望,必是全心全意信任,又何来责备之说?既然双方都元气大伤,那他们也定是需要休整的时间,二位将军不必操之过急。”皇上似乎并不太把他们所说放在心上,摆了摆手。不过倒也正常,这位圣上一向容易安于现状,容易被表面的平静所迷惑,考虑事情也从不往深处想。他的眼中只有皇宫中的安宁,民生疾苦,倒也不以为意。 “臣感激陛下圣恩。只是此事实在不能拖延,还望陛下尽早决断。”楚世涣又一次地行了礼。 “行了,朕今日也乏了。不如你们二位也早些回去吧。”皇上说着站起了身,却又想想起了什么一般。“苏卿,你随朕来一下,朕有事要问你。” “臣遵旨。”苏源望说着站起了身,跟在皇上的身后,从大殿的后书房走了进去。 “臣恭送陛下。”楚世涣站在原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缓缓抬起了头。 楚世涣从大殿正门走出来,正打算辗转回府,忽然听见后面的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不大,于他而言,却如雷贯耳,字字诛心。 “楚兄,领功行赏的感觉想必不错吧,圣上都许你有功,你又为何还要百般推辞呢?” “曾相何出此言?既然都站在大殿门口了,又为何不进去呢?”楚世涣静静地站在前面,一直都没有回头。自多年前的那个秋日起,他便知道,他再无回头的必要了。 “既是皇上召二位将军叙事,我虽身为国相,也要树朝臣之表率,自然不能逾越礼数,又怎好轻易闯进殿中?”曾世安说得云淡风轻,滴水不漏。“还未来得及恭喜楚兄又立一功呢。此番一来,赏赐定是少不了的了。不过楚兄素来高风亮节,想必那些寻常的金银珠宝,也是入不了楚兄的眼的。” “曾相倒真是了解在下。”楚世涣接过话来,“不过多谢曾相劳心了,曾相身处朝廷中心,想必此次战役也没少在后面出力吧。曾相的功劳比起在下来,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他看着后面的人,只觉得一阵陌生,半点找不回从前的踪影。 他不屑于再听他说些什么违心之言,只是旁若无人地叹了口气,大步地沿着台阶走了下去。在他心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曾世安就如一尊冰冷的雕塑,浑身被永远无法再磨平的棱角包围着;又或者如沼泽中蓄力生长的毒蘑菇,不见天日,阴诡莫测。如今,道义情谊于他而言,到底是抵不过一世的权利与地位。或许是见识得久了,楚世涣对如今的他也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是闲暇之余,还是会偶尔怀念起曾经那个长安城中最为张扬,意气风发而又果敢聪慧的少年--就好似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他挥动着长长的马鞭,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手上的弓箭由弦处冲刺而来,一举刺在了自己的心上。 在他心中,若是能够选择,他宁愿可以永不醒来。那时的曾世安犹如黑夜中最亮的星辰,执拗而率真,灿烂而灼烈,是能够照亮自己心里的每一寸黑暗的存在。 但无论再如何幻想,那个心里总是宁愿顾全他人而忽略自己的曾世安,到底是早就葬身于三十年前的长安了。 那时他们是无话不谈的知己。楚家与曾家世来交好,因而他们整日好得如同一人。夏日时,为了避暑,他们在曾府或楚府的院落中铺上凉席乘凉。他们跟着同一个教书先生学习,一起逃过课。一起在后院中捉过青蛙,斗过蛐蛐儿。一起被教书先生的藤条打过手心,也一起在长安城里最有名的包子铺搓着手心,期待地看着刚刚出炉后的包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徐徐上升的白气。 常庆八年。曾府突生变故,他便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过他。他不知道为什么,就连素来欣赏曾世安的父亲都告诫他,要离曾府远远的,越远越好。 他却不甘心。只要一息尚存,他便不会放手。他坚信曾府是被人无故牵连,与曾世安无关。于是,他到访每一个可能找到他的地方,丰铭包子铺,游湖边,教书先生家的后花园,济世草堂,甚至曾府的大门口。他站在门口,却只见两道苍白的封条,横在门前,硬生生地封住了里面所有的一切。 可有一天,当他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竟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倒也未等到他做些什么。曾世安直直地盯着面前欢喜得不能自已的他,目光中寻不到半分重逢的欢喜。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和已经黯淡了光芒的瞳孔,仿佛如同陨落的星,顷刻间被蒙染上了一层尘埃。 那时他便知道,他再也不可能回来了。楚世涣这么想着,似乎又感觉心里缩了一下,是很久以前的那种感觉。不是短暂的一下,而是长久的,一点一点的,如撕裂般的痛苦,一直萦绕在他的心里。余下的半生,他到底也只能活在自己心里了。 楚世涣走着走着,也不知怎的,一向坚忍的他,竟觉得眼睛痒痒的。他仰起头来,试图让眼泪回流,望着看着天空中成排飞过的鸟群,竟觉得它们比自己还要自由几分。阳光刺眼地落在他的盔甲之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虚无缥缈的金,转瞬即逝,来去无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又见 “妙儿,你整日总跟着我做什么啊?”杨泽兴正坐在房间中读书,偏偏施家的小女儿施妙又来了。施妙自小与杨泽兴和苏昀辰一起长大,对于杨泽兴也就格外亲近,因而常常到杨府来做客,一来便是大半天,害得杨泽兴什么也不能做,因而不得不经常躲去苏府避风头。为了此事,杨崇笙还教训过杨泽兴许多次。一来怕伤了两家和气,而来杨崇笙也确有此意,所以不得不委屈杨泽兴了。 “男孩子嘛,总是要多点历练。若是整日宠着他不叫他受委屈,将来也总有吃亏的时候。”每当杨泽兴不服气地与他理论时,或是杨夫人护着他时,杨崇笙总会搬出这样一套说辞。 “泽兴哥哥,你可是嫌妙儿烦?”妙儿听到这话,顿时闭上了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杨泽兴平日里便最受不了这个眼神,便将目光投向别处。“妙儿,你看看你,也是十岁的人了,总不能我做什么,你便跟着做什么吧?要我说,施伯伯早该为你早个好夫婿了。早点把你嫁出去,也省的老来打扰我。”杨泽兴往嘴里丢了一块核桃,继续拿起了手边的书。 妙儿听闻此话,顿时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赌气般地跑到了杨泽兴身边。“妙儿早就对父亲说了,除了泽兴哥哥,妙儿谁也不会嫁的!” 杨泽兴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来了。” 正当他愁该如何是好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断断续续的脚步声。这脚步声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听起来随意散漫,却又扎实真切,让人无法忽视。杨泽兴顿时明白了来者何人。 “泽兴,忙什么呢?”一个紫衣少年潇洒地走了进来。他长相俊朗,身形修长,头发在背后束起。双眼炯炯有神,嘴角微扬,鼻梁挺拔,脸庞白皙,面容端正得体,衣衫虽然繁杂交错却仍不失气度。从远处看,竟如同画中之人缓缓走进。 杨泽兴眼睛一亮,随即便如看见救命稻草一般跳了起来。“昀辰!你可算来了!”苏昀辰看到一旁的妙儿,顿时如明白了什么一般。“这么巧啊,妙儿也在这儿。” “昀辰哥哥。”她甜甜地说了一句。 杨泽兴将苏昀辰扯过一旁,压低声音在他耳旁说:“你快帮帮我。妙儿又在说什么胡话了,我现在必须得出去一趟,不然我一定会憋死的。”苏昀辰的脸上此时没有半分怜悯,倒是面露嘲笑:“这要搁平常人身上,早就被当作走桃花运了。你瞧瞧你,每次都躲到我家去,这可成何体统,这回竟还要躲出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停停停,你给我打住。苏昀辰,你到底帮不帮我?一句话。”杨泽揽过苏昀辰的肩拍了拍。 “你可早点回来啊!别把烂摊子交给我收拾!” “知道了!就知道你最好了!”杨泽兴向他抛去一个胜利的眼神,留下苏昀辰在后面生无可恋地看着--没办法,谁叫他表面看起来风流倜傥,实则太重义气呢? 他一出门,便径直跑去了集市距府上不远的龙水街上--此地每日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实在是长安城中最为繁华的地界了。他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故而觉得格外新鲜。或许是已经开春了的缘故,集市上不知不觉多了好些卖花的,还有各种做工精致的灯盏和外地小吃--不用说也知道,春市就这样开始了。这是一年中最能淘到好东西的时候,往年的春市,母亲总要来这里挑上一箩筐的东西才肯回府。杨泽兴百无聊赖地走着,这些东西对他却大多都没什么吸引力,再加上他刚吃过午膳,以杨府的手艺,谅这街旁的各色小吃也拢不住他的心。 此时正是正午过一点儿,街市上的行人也格外地多。不知不觉间,他便逛到了与长街平行的另一条街上--与其说是逛,不如说是挤。正当他好奇地东张西望之余,眼前却不知为何突然一阵恍惚,撞上了迎面匆匆行走的一人。 “在下失礼。还请公子恕罪。”杨泽兴虽有些恍神,却仍知是自己之错,多年来良好的家教使他即刻冷静了下来,便赶快行礼赔罪。 “黎儿,”前面响起一个清亮的男声,杨泽兴听着却觉得有些耳熟,一时又记不起是谁来。他抬起头来,见面前之人并非什么公子,而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身旁还跟着一个同样装扮的丫头,顿时吃了一惊。 “哥,你怎么会在这儿?”那位姑娘回头看着来人,“正好有点事要办,便顺道路过于此。黎儿,你是不是又背着父亲和母亲,溜出来闯祸了?”“哥哥误会了。是这位公子先撞上我的。”她不卑不亢地回应。 杨泽兴看着对面之人,长相俊秀清瘦,不禁脱口而出。“楚萧?” 楚萧转过头来,看到他,才如梦初醒般行了个礼。“原来是杨公子。还请恕楚萧眼拙,方才失礼了。”杨泽兴摇了摇头,“原来姑娘便是楚黎姑娘,是在下失礼了。方才正在路上走着,却未曾看清楚路,一时冲撞了姑娘。” “原来你们认识?”楚黎才如梦初醒般问道。楚萧笑了笑,“从前与杨公子一起去草场赛过马,后来又有过几面之缘,算是旧识了。”说罢,他又向前一步,朝着杨泽兴说:“杨公子,这是令妹楚黎。黎儿,这位是杨公子。” 楚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原来是杨公子,楚黎有礼了。杨公子,既都是朋友,那么方才之事,公子不必有所介怀。” 杨泽兴向他们行了个礼。“多谢楚黎姑娘。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先行告辞了。出来多时,想必家母还在家中等候。对了,楚萧,下回再去猎场赛马之时,你一定得记得叫上我。” 他点了点头。“一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迷惘 “哥,方才那位杨公子是何许人物啊?”刚出了店,楚黎便走到楚萧的身边,迫不及待地问道。 楚萧回头看了一眼杨泽兴去往的方向,人影早已被人群冲散,消失不见。“他是朝廷中书令杨崇笙大人的独子,自小便身负众望。父亲曾与杨家有过些许交情,因而我也见过他几面,只是算不上熟络,对于杨家也更是不甚了解。只知他的为人与谈吐的确不错。不过我对他虽没有什么坏印象,可杨家毕竟历经三朝,身处名门望族,杨崇笙又是高官在位,虽不像国相那般时时辅佐陛下左右,却也绝不是什么简单明了之人。这样的人,点头之交便可,若要深交,还是万万要留心。”他的神情有些复杂,好像心中知晓对杨家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他心中明白,自己的父亲虽也是镇国之将,却还是在当今皇上上位之后,才凭借自己的才能在朝廷上夺得了一己之地。与历来名声显赫的杨家不同,皇上对杨家知根知底,杨家虽位高权重,却到底在皇上的掌控范围。楚家算是名将之门,楚世涣手掌重兵,终日奔波在外,久不上朝,皇上善专权,不喜旁人风头过盛,对于次次战乱又不甚了解,这么多年来,对于楚家早已不是完全信任,只不过碍于楚世涣的身份,加上他在常年征战,不近朝政,而在军队又颇受拥戴,未好有什么机会打压。楚萧并非对杨泽兴有什么偏见,而是心中隐隐有些担心--他们和杨家终究不是一路人,即使双方政见相合,即使杨泽兴的种种表现与他对杨家的猜测都不相符。 做不成朋友,也并非就一定得成为敌人吧。楚萧在心中安慰自己。 楚黎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其实哥哥,你也不必如此忧心。我与杨公子虽只有一面之缘,倒也是颇有好感。杨公子出身名门,家教什么的自然是不用说,我心中相信他不会是此般之人。” 楚萧苦笑了一下,“人都是会ěi zhuāng的。他实际是如何的人,你我与他仅数面之缘,又怎能完完全全地知晓?” 楚黎想开口说些什么,替他打消顾虑,却终究还是沉默了下来。楚萧性格偏激而执拗,纵然知道他有理,也不要与他理论半分。就当作是对自己的提醒,听着便是了。 “对了哥哥,父亲是不是快要回来了?”楚黎看到前方的车马,顿时想到了楚世涣今日回京的消息。 “是啊,父亲一早便进了长安城,和苏帅一起直接往宫中去了。战事初落,应该也有不少军务要处理。不知现在父亲回府了没有。细数下来,又是三月未见了。”楚萧的神情有些惆怅,“宁宋外军和周遭叛贼常年进犯我朝,意图瓜分我南夏土地。他们帮派众多,野党流窜,势力庞大,这便是最为棘手的事。若是要平定这些势力,恐怕要不知多少士兵和将军去不断努力。”他的嗓音低沉,听起来有些许沉重。“也不是父亲此次回京能安稳多久,这场风波是过去了,可不知今后可还会有更大的风暴。” 楚黎低下头细细地思索,“我倒是觉得,宁宋短时间内不会再次发兵。人人都道八皇子宋崎是宁宋未来的储国之君,连加封太子的新服都已做好。此次让他带兵出征,目的大概就是要立一立他的威望。听闻这宋崎与宁宋皇帝一样,野心勃勃,一直都存有吞并南夏之意。他洞悉南夏军情,此次出其不意,我方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可此次父亲,还有苏帅还是将他们一举攻退,只怕他这个太子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了,西边儿那些自立门户,援战宁宋的小国也应当消停一阵子了。” 楚萧想了想,手不自觉地拨弄着衣角的锦囊。“的确。我曾有个同窗,前年去往宁宋投奔他的叔父,如今算是个生意人。宁宋皇帝衰老,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久不临朝,可以说是苟延残喘。宋崎虽还未封太子,可宁宋的监国权,实则已落入了他的手中。不论此次战况如何,这个皇帝必定先考虑保他太子之位,以免来日若有不测,众皇子纷纷去争那至尊之位,撞得头破血流。届时宁宋境内必定一片大乱,真正获益的人会是谁?自然就是我们南夏。可若是宋崎将来真的上位,与如今的宁宋之帝相比,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到时南夏将陷入何种情境,可想而知。” “以己度人,实在是最大的恶意了。”楚黎愤愤不平地说。“他们虽如此想,我南夏国力强盛,以国泰民安为前提,不愿起战,却绝非那般龟缩鼠辈。他们若是步步禁逼,也别管我们不留双方情面。” 楚萧抬起头来,看着自雨水洗刷后蓝得发亮的天空,眼神依旧清冷,却又不似过往的明亮。“有的人拎不清身边的恶与奸,有的人信不过身边的善与忠,可无论再如何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真相即是真相,无人可以动摇。”不过他随即又话锋一转,“话说回来,其实此次功劳最大的当属苏帅所领的承坚军了。承坚军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全军六万人,二十五位副军总领,自本朝之初便屡立战功,深得陛下信任。只是此番损失惨重,一时半会儿,怕是恢复不到之前的气血了。” 楚萧说这话时,语气中是掩藏不住的惋惜。楚黎则在一旁悄悄观察着他的神情--楚萧在军事领域并不擅长,却一直十分崇拜征战沙场的铁将,可自小的身体状况早已使他与军队无缘,且楚世涣也几近阻挠他此般想法。说来也怪,他最崇拜的人并非是自己的父亲,而是承坚军主帅苏源望。苏源望的年纪比楚世涣还要小几岁,虽是常年征战之人,行事却并不鲁莽粗糙。其实苏源望的父亲也是将士出身,只不过后来出了些意外,才使得他手下的军队慢慢黯淡了下来,不再委以重任。苏源望是家中长子,底下还有两个èi èi,一个幼弟。他十五岁便从军征战,将当年苏家快要被废弛的军队重新整合,这才有了如今令人闻风丧胆的承坚军。他待人和善,是当年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军事栋梁。这些年来他有意培养军事力量,经过圣上钦允,还调整了南夏境内各地的驻军。他的一生实在可以说是一个chuán qi了。如今承坚军的名号甚至西北之域都叫得响亮。 楚黎安慰似地踮起脚来,拍了拍楚萧的肩头。“哥哥不必难过。凡事皆有定数,你不能从军打仗,那么必定是有更加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完成。若有一日苏帅知晓你的心意,心中必感慰籍。” 楚萧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随即将手背过去,搭在楚黎的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气度 杨泽兴回到杨府所在的龙水街,走到杨府的几棵大柳树下,抬头望着徐徐生出的新芽。他每日都要抽空来此转转。从杨泽兴记事起,这几棵柳树便已经很高了。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活了多少年。柳絮堆满了杨府的台阶前,风一袭,便纷飞不羁地扬起散落,是这乱世之中难得的好风景。 承海为他开了门。“公子,您回来了。苏公子还在屋里等您呢。”杨泽兴点了点头。“施姑娘呢?”“回公子,施姑娘一刻前就已经回去了。” 杨泽兴顿时松了一口气。他绕开院落,回到自己的屋中。只见苏昀辰背对着他,优哉游哉地坐在他的席上,手里捧着本书,还翘着腿。杨泽兴顿时玩性大发,他轻轻地踱着步子,移步到苏昀辰的身后-- 一瞬间,苏昀辰如被什么东西击中般跳了起来,他的眼中满是不知所措的懵。撞见前面之人一个大大的笑脸,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确定这并非梦境。 “昀辰,我不就是拍了你一下嘛,怎么吓成这样?你平时胆子可没这么小。”杨泽兴说着也跳到了席上,坐在他的旁边。苏昀辰气愤地丢开手中的书:“你还好意思问我。你把应付妙儿的事儿丢给我,害的我背锅,自己却跑出去逍遥。回来的时候不吭声也就算了,连走路都没有一点声响,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杨泽兴见状,知道他心中有气,便也装作闷闷不乐的样子,坐在原地不说话--苏昀辰就是这样,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只要一会儿不理他,他肯定耐不住要找自己搭话。 苏昀辰沉默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有些无聊,便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杨泽兴。这人明明就一直在憋笑,还装作一副委屈的样子,实际上哪有半点愧疚?苏昀辰在心里暗自好笑,他分明就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赚了便宜还卖乖,用来形容旁边这人一点儿错都没有。 苏昀辰咳了咳,拿起被丢在一边的书--这是去年新年时杨泽兴送给他的礼物。他当时还因为这件事跟杨泽兴闹了半天--哪有人送这种无聊的礼物?一点儿诚意都没有。杨泽兴倒是侃侃而谈,说什么他要看书,苏昀辰也得和他一起。除夕那天别的事苏昀辰都不记得了,就记得他追着杨泽兴,硬嚷嚷着要比剑。杨泽兴一边在前面狂跑,一边大喊比不过,还撞翻了摆在长盛街尾的菜摊。 “好吧,杨大公子,我原谅你了。”苏昀辰若无其事地用书碰了碰他的胳膊,心中对自己的表现却十分满意--他堂堂苏公子,还是有气度的。更何况是对自己最好的朋友。杨泽兴回过头来,看到是自己送给苏昀辰的那本书,心中的气也消了大半,正要接过去时,竟看到翻开的那一页被撕开了一道裂痕。 杨泽兴瞪着眼睛,指着那页书:“好啊,苏昀辰,你看看你干了什么,这本书可是我从先生那里求来的珍藏!”苏昀辰一看,也有些慌乱,一边陪着笑脸解释,脚步一边向后挪动。“那个泽兴,你听我说,这是上次幼弟洺儿来我房间,我本想借他一阅,结果他拿着书不小心跌了一跤,就”杨泽兴见他逐渐接近门口,心中知道他要溜,便拿着书跳了起来。“苏昀辰!你站住!别想赖在洺儿身上!”说着便随着苏昀辰追了出去。 “承海!救命啊!你家公子又要欺负我了!”苏昀辰迎面看见承海,顿时喊了起来。承海无奈地摇了摇头,眼里却藏着笑意,“苏公子,我家公子一向如此,您又不是不知道。这次啊我也帮不了您了,您还是自求多福吧。”苏昀辰听闻此话,又喊了起来:“你们公子没良心,你也跟着看我笑话!枉我之前给你带了那么多吃的!”杨泽兴在后面紧追不舍,听他这么一说,笑着对承海说:“承海,给我拦住他!” “昀辰,泽兴,你们这是” 杨泽兴一惊,立刻收住了脚步。 杨夫人从屋里走了出来,见到气喘吁吁的二人,顿时明白了方才的吵闹从何而来。 “母亲,您怎么出来了?”杨泽兴连忙跑了过去,站在杨夫人的身侧。 “伯母好。”苏昀辰也乖乖地在一旁站好。 “你们两个,怎么在院子里就开始打打闹闹的,成何体统?要练功也得出去练,外头那么空旷,你们若是在院子里碰到了什么东西可怎么好?东西损坏是小事,若是受伤就麻烦了。” “是,母亲。孩儿知错了,下次定不再犯。”杨泽兴恭恭敬敬地说,顺便瞪了苏昀辰一眼,却只得到一个算是回应他的不服的神情。 “父亲呢?还有月季,怎么没跟着母亲一起?” “你父亲被叫去宫中了,说是有事要办。我瞧着那边的花儿开得正好,便差遣月季去摘个几支过来,也好装点装点咱们屋中。”杨泽兴向花园的方向望了一眼,“母亲说得是。如今春天来了,总是下雨。咱们家种的花最适合观赏与装饰了,多采点花放在屋中,也好驱驱湿气。” “方才我差人做了些糕点给你们,我去看看好了没有。”杨夫人笑着走了回去。杨泽兴跑到一边,拉了拉苏昀辰的衣袖,“进屋。” “你在伯母面前和在我面前还真是两幅样子。”苏昀辰挑衅般地看着面前变得一脸正经的少年。眼前的人默了半晌,不由分说地推了他一把。 “哎哟-” “苏公子,您怎么了?”承海走上前来关切地问。 “没事没事,我我牙疼。” “” “昀辰啊,这些都是你平日里爱吃的。”杨夫人在桌旁坐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两人。桌上已摆满了不同口味的糕点。“母亲这般,倒让我觉得我不是您亲生的,昀辰才是您儿子呢。”杨夫人端起茶杯的手顿时僵在了空中,脸上的笑容也有褪去之意。她颤抖着放下茶杯,重新顺了顺气,才勉为其难地笑了一下,“你这孩子,在家天天都可以吃,昀辰既然来了,母亲定是要做点好吃的款待了。”“多谢伯母。”苏昀辰得意地冲着杨泽兴笑。 杨泽兴却并未注意到杨夫人的异常。 “泽兴,丞源最近怎么都不来找你们呢?”杨夫人平复了一下心情,笑着问。“他啊,他最近可忙着呢。”苏昀辰转过身来冲着杨泽兴说:“柳伯父前些日子不是新得了一匹骏马吗?听说是匹全黑的马,毛色纯正,体态十分高大,马鬃也黑得发亮。”杨泽兴夹起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似乎确有其事。听闻那匹马是从西北进贡过来的,在整个南夏都实属罕见品种。丞源一向喜马,柳家马厩里的马大多数都是他养的。看来这回他定是不会放过柳伯父这马了。” 苏昀辰将杯子放下。“那可不是嘛。只不过柳伯父哪能轻易得将这马给他啊?上回那匹栗色马驹尚且是只勉强过关,恐怕丞源这回啊,是不好得了。” “肯定又有人说我。”柳府中,柳丞源正屏气凝神,站在院中练箭,却不由得突然打了个喷嚏。他看了看一旁马厩里的黑马,心里顿时又重新燃起了火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风雨尚息(上) 开春的晚风依旧是伴着凉意的。黄昏渐渐沉了下去,天边的火烧云也随着燃了起来。楚世涣一身戎装骑在马上,宝剑挂在腰侧,往自己的府邸缓缓走去,身边并未跟随任何亲兵--自大清早进了长安城以来,他先是入宫面见圣上,而后又回到军队中忙碌了一番公务。到这个时辰才得空回府,一路上甚至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现如今身上又多了几分寒意,使他不由得勒了勒缰绳,使得胯下的马加紧了步伐。 “老爷。”远远望去,楚府的大门敞开着,管家吴添已在门口候着。楚世涣下了马,看到他站在一旁,点了点头。“怎么了?”“回老爷,杨大人已在屋中等候您多时了。”“杨大人?是杨崇笙?”见吴添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楚世涣心中更添了些许疑惑。“如今已是晚膳时分,他不在杨府,却来找我做什么?” 杨崇笙坐在正厅,面前放着一壶已经凉了的茶--他一个时辰前便到了楚府,见楚世涣久久不归,心中正是着急。见到楚世涣终于姗姗来迟,他连忙起身,作了个揖,先一步说道:“还望楚兄恕罪。楚兄今日方到长安,定是又劳碌了一天。杨某本不应此时前来,只是事关重大,使杨某不得不走这一趟。实在是多有打搅。”楚世涣连忙制止了他。“杨大人快请起。你我之间本该平起平坐,不必如此客气。杨兄今日既是有事,那便坐下慢慢说吧。我刚刚回京,既已忙了一天,倒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了。”说罢,他做了一个手势。“杨兄,请。” 杨崇笙抬头望了一眼站在楚世涣身后的吴添。楚世涣转头一看,了然于心地说:“吴添,这里没什么事儿了。你先下去吧。”“是,老爷。” 杨崇笙这才平复了一下情绪,梳理了一下今日与皇上议事的内容。“楚兄可知杨某此番前来所谓何事?”楚世涣沉吟了一下,“虽不太知晓。不过听闻杨兄今日被圣上召去了御书院议事,想必正是与此事有关吧。” 杨崇笙点了点头。“正是。楚兄当知,皇家围猎快要开始了吧。”楚世涣愣了愣,随即便肯定地说:“不错。我虽常在关外,却也知皇家围猎本是定在四月初七,不料今年战事初起,不得不加以延后。怎么?杨兄所说之事,与皇家围猎有何关联吗?” “今日圣上召我前去。一是要商议该如何赏赐你与苏将军;二是身为内臣,要详议皇家围猎的许多细节,还要拟定随行人员名单。据皇上的意思,皇家围猎当定于五月初。”杨崇笙停了下来,直直地望着楚世涣--若是换做旁人,大概不会觉察到杨崇笙方才的话有什么不妥,可现在坐在面前的是楚世涣,他不会不明白。 “这怎么可能?”楚世涣果然一下反应了过来,不解地对上他的眼神,随即便继续将自己的疑惑徐徐道来。“这样说来,皇家围猎还有半月。如今大战方结,宁宋虽败,但西边的大晋,从前也只算是西北的一个附属小国,不过近几年陆陆续续吞并了许多周遭小国,也扩展了西北的不少疆域,势力在迅速崛起。若论地理位置,大晋相较于宁宋来讲确实偏远,但最东侧却与我南夏常水毗邻,是为两国边界。” 说罢,他又看向坐在一旁的杨崇笙。“其实杨兄大约有所不知,依我看,此次宁宋挑起事端,大晋多半也给予了有力的后援。否则只凭宁宋这几十年的军事力量,是断然无法与南夏抗衡如此之久的。大晋身为新立小国,虽风头正盛,但根基不稳,不宜公然与南夏对抗。宁宋有野心攻入南夏,实力却不济,因而急需一个强有力的后援出谋划策。大晋立场不定,没有倚靠,也当需找到一个能够起兵我南夏的契机。若是万一两方整顿联手,南夏便需要面临西南两方的攻击。且不说西北是否会施以援手--西北之人一向不涉斗争,想必会确保中立。届时的局面可就不像如今这般还尚有余地可以挽回。”杨崇笙沉默着没有回答。楚世涣随即又接着说:“还有,如今前线伤亡惨重,军队急需整饬。皇家围猎设在此时,不是雪上加霜吗?皇城中的御前军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还是应当有备无患才好” “楚兄,”杨崇笙打断了他。“你先听我说,你担心的这些都不会发生。”楚世涣停了下来,看着忧心忡忡的杨崇笙。“杨兄你到底何意?” 杨崇笙的心里紧了一下。你所说的一切当然都不会发生,因为皇上的目的本就不在于围猎,而在于你。你事事以南夏为先,为国着想,可却从没有人为你想过。他心中如此想着。 杨崇笙站起身来,走到门前看了看,又将门掩得更紧了些。待确保外面没人之后,他才缓缓转过身来,望着身后正在发愣的楚世涣。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好像突然间,就说不出来了。 “楚兄,”杨崇笙还是艰难地开了口。“皇上之意,是这次皇家围猎,由御前军留于长安,镇守京城。”楚世涣也站起身来,忽然眼中有些干涩,心里隐隐不安。“那何人随驾?又何人负责猎场安危?” “后军。”杨崇笙咬着牙说出来这两个字,似有千斤重吊在他的心上。 楚世涣向后踉跄了一步,手紧紧抓着一旁的桌角,没再说什么。只是杨崇笙的每个字都已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后军三万人,难道圣上是要全部带走?往年的皇家围猎,最多也就只有五千亲军吧那剩下的人”他抬起头来,眼神有些纷乱地不知飘向何处。“圣上虽未告知我全部的细节,可依他所言,后军将会全部被调走,唯有楚府府兵可自由任你调遣且皇家围猎,你不必同去。” 楚世涣眼神涣散,逼迫自己好好站在原地。后军与曾经亲兵府的亲兵都一向归他统率,虽是朝廷军队,却对他唯命是从。此次皇上借皇家围猎之由,将他身边的军队权权调走。又借战事劳顿一说,将他留于长安,只留下几百不懂战术的府兵。他身为一个将军,不可能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虽贵为将军,可独在京城,不可能整日足不出户,而身旁又没有士兵留守,他一人怎能抵得过皇上身边的高手如云。皇上既一心要他的命,自然已想好了完全之策。届时京城的调度全有御前军把手,谅谁也不敢将这谋害将军之事扣到御前军的头上,除非他是活够了。皇家围猎,皇上自然会把皇子与重臣们全部调走--如此一来,百姓仍是怀疑不到任何人的头上。待圣驾回銮,大可装作才得到消息的样子,悲痛欲绝地将他以一品将军之名好生安葬,再装模作样地选几个臣子前去调查,结果却毫无头绪,此事也就不了了之,被人逐渐淡忘了。届时无人知晓内情,也再无人会替他喊冤。 不会有人想到,此事本是皇上所为,却不仅仅是他一人所为。 实在是高,高啊。楚世涣在心里想着,又暗自嘲笑着自己的可笑与可悲。他在外征战数十年,即便是无人念及他的功劳,他也无所谓,只要南夏江山稳固,便是对他最大的慰籍。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结束自己性命的,竟是自己效忠了几十年的一国之君,赏赐他将军之荣的至尊之主。 远离朝廷许久,他早已不知如今朝廷内部各势力的勾结和纷争,也再揣摩不出皇上的心思。更远远不知这没有硝烟的战场,可要比外面的豺狼虎豹险恶得多。 “楚兄这些话,我只能说到这儿了。”杨崇笙站在他面前行了个礼。“我与楚兄也是十几年的旧相识了。只是即便我明白楚兄的忠心,也不能保证圣上是否会被奸人迷惑,蒙了双眼。当下之计,还望定要事事当心。皇家围猎杨某不会在京城,只怕也是护不了楚兄周全,今日提前告知于楚兄,还望楚兄,早做准备。” 楚世涣缓缓走上前来,竟双膝跪地,对他行了大礼。杨崇笙没想到他会如此做,因而显得有些慌乱。“楚兄,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着连忙将他拉起。只见楚世涣眼眶红红的,双手抓着他的衣袖,“多谢杨兄告知。其实楚某早就想过会有这样一日,为了避嫌,还望杨兄不要再来楚府。只是日后若有意外,还望杨兄,能够尽力保住楚某的一双儿女,哪怕是送他们远走高飞,去过普通人过的日子,也好过在这京城中担惊受怕,看人脸色。他们过不了那样的日子,我也不能让他们如此!”他本来强装着镇定,情绪却越来越失控。 杨崇笙沉默了一会儿,“楚兄先别如此悲观,如今围猎还未到,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楚世涣摇了摇头,竟伴着汹涌的泪水笑了出来,“并非是我悲观,而是早已寒了心,只是提前做打算罢了。” 杨崇笙终于还是答应了他,独自一人走出了正厅。他的心里比方才来时更要沉了一些,不知是因为压力更大了,还是担子更重了。细想着,他还未走出府,便与来人撞了个正着。杨崇笙身形高大,因而只是踉跄后退了一步便站稳了身。抬头一看,竟是楚萧。 楚萧见撞到了人,慌忙行礼。“还请先生恕罪,楚萧失礼了。” 杨崇笙打量了面前的少年一番。原来他便是楚世涣的儿子,泽兴对他提起过数次。与楚世涣长得倒是颇为相像,只是看起来身体有些瘦弱。 “哥,你等等我。”从外面又跑进了一人。正是楚黎。 “无妨。”杨崇笙冲着他们勉强笑了笑,径直走了出去。 “父亲!”楚黎和楚萧兄妹二人兴冲冲地向屋中跑去,却只见楚世涣在屋中发愣。楚萧跑上前去,顿时吓了一跳,“父亲,您的脸色怎么如此之差?” “是啊父亲,您怎么了?”楚黎也蹲下身来,担忧地望着他。 “无妨只是今日过于劳顿了,你们不用担心,歇息一会儿就会没事的。”楚世涣望着自己的两个孩子,鼻头一酸,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 “老爷,少爷,xiǎ一 jiě。晚膳好了。” “你们先去吧,父亲不饿想去屋中休息一会儿。”楚世涣将楚黎和楚萧送走,扶着石柱,独自朝着自己的屋中走去。楚萧在后面望着他,才发现他从前高大挺拔的背影,竟第一次显得颓唐而无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风雨尚息(下) 春日里的长安似乎总是苏醒得特别早。翠鸟在有些潮湿的空气中辗转鸣叫,龙水街来来往往的街铺也已纷纷摆摊开张,过往的市井百姓讨价还价声似乎格外热烈,马车的过路之声也引得人侧目纷纷。而不远处高耸而深邃的宫墙中,却依旧保持着安静而沉寂,与这街市之景显得格格不入。偶尔有人朝宫城的方向望去,却也只瞧见房顶屋瓦上镀上的一层太阳般的金,映着不俗的光辉,倒是和人们所想象的朱墙宫深的生活有着很大的出入。而街上匆匆行走的宫人们,也断不会知晓外界对他们有着如何的猜想。 --而他们自己或许也从未想过。 楚世涣独自坐在书房里,怔怔地看着对面木架上静静躺置的剑。这剑是如今的圣上,当年的六皇子梁芜赐与他的,那时他已被封为太子。它曾跟随他二十三年,总共陪他上过三十六次战场,染过数不清的人血,而剑柄上一直留有他的余温。斯年逝去,这把剑也再不如当年的锋刃,他看着那剑光泽不再,刃部已钝,忽然就觉得自己老了,也累了。他已经四十八岁,自二十六岁起便征战不休,走南闯北。妻子早逝,而他这些年来,也从未动过再娶之念。楚夫人是当年尚书右丞肖栾之女,而他当时只不过是个小军副帅,因此楚夫人基本可以算是下嫁。只是天意难测,远立六年,楚夫人生楚黎时难产,楚黎保住了性命,楚夫人却撒手人寰。他从此便孤身一人,走到了现在。 昨夜他一夜未眠,就算是朦朦胧胧地睡着了,似乎也总有梦萦绕在耳边。醒来时,望着墨色的天花板,他竟第一次觉得自己彷惶无助。他孤身一人,别的早已不惧,只是楚夫人去前,曾要他保证照顾好膝下的两个孩子,他恐负了她的嘱托,也恐让楚黎和楚萧跟着自己受到牵连。他们还年轻,从今往后有自己的路要走,不必像他一般,负偶顽抗,走投无路。 管家吴添匆匆走进了书房。“老爷,宫中派人来传话了。” 楚世涣抬头望了望门外,眼睛未眨一下,便站起身来。“随我一同去看看吧。” 他走出门外,院外已站了几人,身着宫中服饰。为首的正是皇上身边的子实公公。楚世涣见状,先是行了个礼,“劳公公大驾,亲临楚府。”子实公公满脸堆笑地说:“楚将军客气了,奴才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前来。若是多有打扰,还望将军海涵。” “楚世涣听旨--” 楚世涣与身后的一干人纷纷跪下,子实公公见状,便继续向下念着:“镇国大将军楚世涣,亲率军队阵前御敌三月,临危不惧,朕为朝廷有如此治国大才甚感慰籍。故准楚将军一月休沐,皇家围猎不必随驾。念及楚将军手下人才济济,特调五千后军护驾,五千协御前军守卫京城,其余则收拢朝廷重新整合编排,但楚府亲兵与府兵仍由楚将军自由调配,不得有抗。”子实公公念完,有些复杂地低头看了楚世涣一眼,“楚将军您接旨吧。” 楚世涣早知结果,心中倒也有打算。只是当听闻皇上果真要抽离他的调兵权,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心凉了大半。一次一次的御前护驾,一次一次的南下抗敌,到底是抵不过一颗多疑善妒帝王心。 “多谢陛下隆恩,臣接旨。” 楚世涣接过圣旨,送走了子实一行,却双手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站在后面的吴添走上前来,担忧地看着楚世涣,“老爷,您没事吧?” “无妨。”楚世涣深吸了口气,“吴添,黎儿和萧儿呢?”“回老爷,公子昨夜熬油点灯,今晨有些发热,还在屋中睡着。”楚世涣脸色微变,“怎么回事?请大夫看过了吗?”“已经请大夫看过了,开了两服药。说是无妨,公子就是太过劳累了,多休息便会好的。”“这孩子”楚世涣摇着头说,“一会儿我去看看。黎儿呢?”“xiǎ一 jiě去安府了。” 楚世涣点了点头。“去吩咐后厨给公子做点热粥,这孩子从小挑食挑得厉害,身体一直不好。你老实说,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他是不是日日如此?”吴添犹豫了一下,没说话。楚世涣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 楚黎来到安府,安时跑出来迎接她。“楚黎!你可算来了!”楚黎笑了笑,手上拎着一个食盒,“呐,颜婶做的山楂糕,给你带的。” 安时是前朝相候安启顺的长女,与楚黎一般大小。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十五岁的弟弟,名叫安梧。自安时的爷爷那代起,安家便成了长安城中的名门望族。虽说安启顺贵为侯爷,如今却也只算是个清闲散漫之人。但安家的掌门夫人,也就是安时的母亲,对他们姐弟俩却尤为严格。因而安时自小便成了大家闺秀的典范。但至少楚黎知道,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和楚黎一样,安时是个果敢,而又向往自由的人,她一直觉得母亲对她如此,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却也无以反驳。因为整个安家的人,无疑都是支持安母之举的。 “楚黎,快坐!”安时把楚黎拉到自己的房间,“我有事要和你讲!”说罢,她转身关上了门。“楚黎放下食盒,奇怪地看着她,“你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绝不能让我母亲听到我们在说些什么,否则肯定又要罚我禁闭了。”安时坐下来,神情有些沮丧。“到底怎么了?”楚黎极少见她这幅模样,因而急忙追问道。 “你可曾听闻明年年后,皇上有意为五皇子梁庆纳妃?”楚黎想了想,“启王殿下?”“正是。”安时点了点头。 “启王殿下今年二十五岁,身为亲王身边却只有侧室,按理说没个正妃的确不妥,皇上有此心也的确可以理解。”楚黎对她说。“话是如此说,此事本来与我也并无丝毫干系,只是母亲听闻此事过后,偏要我入宫殿选!”安时有些急切地说。“什么?伯母让你入宫?” “若是换做寻常人家,定不会将女儿往宫中送,伯母怎么反倒是反过来了呢?”楚黎百思不得其解。“母亲满脑子都是安家的荣华富贵,又何曾考虑过我的想法?每每我与她争论,我只是据理力争,她反倒说我刻意顶撞,父亲又总是站在母亲那边,安梧也不能帮我说话,我有时,倒真觉得自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安时抓着桌角,重新坐了下来,好像在刻意抹平自己的情绪。 “还是不要如此想,”楚黎坐到她身边,想要安慰她。“听闻启王殿下也是人中龙凤,况且就算你入宫殿选,结果还未可知呢。” “即便如此吧,”安时抬起头来,“你看我姑母,也是入了宫的人,她又何曾得到过她想要的?”楚黎骤然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愣住了。 安时口中的姑母叫安启畅,是安启顺的四妹,远立七年入宫,如今唤做安淑仪。她在宫中并不得势,膝下只育有九皇子梁昭,今年十一岁。两年前皇太后病逝,安启畅也算是皇太后看着长大的,因而感情极为深厚,便自请出宫祈福。梁昭便暂时交与皇后抚养。想来还有一年就要回宫了。 “我知道姑母的心思,却断然不会与她一样。我宁愿不要什么恩宠富贵,浪迹一生,逍遥自在,也好过在那宫中得过且过,委实一生。” “况且你知道的,我已有心上人了。”安时这样说着,一向清冷坚韧的脸上竟出现了一丝绯红。 “听你提过一回是苏帅的大公子?” 她略微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无影无踪 还有几日便是皇家围猎的日子。围猎地点与往年并无差别,仍定于钦山。不过往年的围猎都由兵部大动干戈,兵部尚书张澄亲自操办,今年却因战事不得不延后了整整一月。只是经此一战,兵力受损严重,国库花销巨大,因而皇上口谕,今年围猎当一切从简,朝廷重臣及满足年龄的世家公子同行,各成年皇子及公主也可同去。因而此刻宫内宫外,官家府邸,都在为此事忙个不停。唯有楚府,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 “吴叔,”饭席上,楚萧还未动筷,便看到对面的座椅上空空无人。父亲一向早起,不可能这个点还在屋中睡觉。于是他站起身来,走到正在花园中忙碌的吴添面前。“父亲他可是身体有恙,为何没有出来一同用早膳?” 吴添正在院里给果树浇水,听他这样一说,便放下了手中的壶,老老实实地回答:“是啊,老爷自清早开始,便是寸步未出。我一直在院里忙活,也未听见什么动静。”“那你送与我父亲的茶呢?”楚萧追问道。“我前去敲门时,屋中并无人回应。我便将茶放在了门口。” 楚萧转身便向楚世涣住的屋中跑去。他低头一看,吴添方才泡的茶还原原本本地放在门口,半点未移。他抬起手来,敲了敲门。“父亲,该用早膳了。”屋内依旧没有任何回应。而此时楚黎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身后,脸上写满了紧张。楚萧又敲了一遍门,“父亲可是身体不适?” 楚萧盯着门前的木门,轻轻地抬起手来推了一把--出人意料的是,门并未上锁。楚萧将门开到最大,走了进去,楚黎也跟在他的身后。楚萧平日里并不轻踏楚世涣的房间,此刻定睛一看,才发觉房间很大,不过毕竟是军旅之人,屋中像样的陈设却不多,无非就是一些军事书籍,各式兵器,还有铠甲戎装。桌上的书并未合上,昨夜端进来的茶还剩了大半,一旁架上的戎装也原封不动地放着,只是楚世涣最为珍爱的那把剑不见了踪迹。 楚黎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的目光空洞地环视四周。唯有楚萧还算镇定。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楚黎回头一看,吴添也走了进来。他看到屋中竟是空无一人,不禁有些失神。楚萧扯了扯衣袖,接着问道:“吴叔,你说一个上午都未曾见过父亲出门,那么昨夜呢?父亲是何时回府的?又是何时睡下的?还望你一一道来,不得有丝毫隐瞒。” 吴添有些惶恐地低下了头。“回公子,昨夜老爷回来之时,您与xiǎ一 jiě都已睡下了。我看了一下时间,大概是快到子时。老爷吩咐说不用我伺候,便进屋睡下了。不到半个时辰,老爷屋中的灯便灭了。我也就没有多想,也回房睡下了。今早我是卯时三刻起床的,起来之后,便再没有见过老爷。” 楚萧在里屋中来来回回走了好些圈,末了才说:“吴叔说的这些应该有用,依我看,父亲应当是今日凌晨离开的。”楚黎这才缓过神来,“那为什么为什么父亲会”她说了一半便停下了,楚萧看着失魂落魄的她,心中也像是被石头压住了一般。其实说实话,见此情境,他又何尝不讶异,他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他是楚家长子,他不该束手无策的。 “我想,应该有两种可能。东屋是主屋,相比我和黎儿住的西屋而言,环境较暗且容易受潮,因而这窗户便常常开着,以便通风。只是窗户较高,夜晚关窗都要用杆子。若想不借助外力而达到,对于寻常人来说不是易事,对于父亲来说却是小事一桩。”他指着头上的窗户说。“父亲有可能是从此地翻出院外离开的。” 他说着走出了屋外,楚黎一直在后方跟着他。“不过,从大门出去也不是难事。楚府所建之处本就是闹巷,夜市的人也是络绎不绝,父亲乔装一番,从主街龙水街离开,便能直通城中大门。一来父亲有出城令牌,二来深夜长安城门守卫换岗,正是松懈时分。一个大活人想要出城虽说也不是易事,倒也并非绝无可能。至少我认为,父亲可以做到。” 他静静地思索着,生怕一时的慌乱会打乱他刚刚理好的思绪。楚黎努力平复了一番情绪,走上前来,“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不知父亲为何失踪。事前竟一点征兆也没有。哥哥,你说如今我们应当如何?” 楚萧深吸了一口气,心跳却越来越快。“只能静观其变了。我总觉得,是有人潜入府中,帮助父亲逃走的。” “帮助?”楚黎不禁脱口而出。“如果真是有人夜潜楚府,那该是劫走才对,怎会是帮助?” 楚萧摇了摇头。“不对,屋中并无一丝一毫打斗的痕迹,一切如旧。父亲武功高强,即便来者不善,甚至是个绝世高手,那么至少,父亲为了自保,会故意制造动静,引人注意。可昨夜吴叔,甚至其他人,却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这只能说明,他们之间并未发生争执。父亲近日一直忧心忡忡,我猜想是为了近日的皇家围猎,若是在这期间真有人对父亲意图不轨,那么这位突如其来的大侠,也算是保了父亲的安危。” 他走到一旁,眼睛盯着门外。“只是我不知是何人。若是父亲军营中的人,怎能提前知晓消息?且昨日又为何不直接与父亲明说,而要费尽周折,夜入楚府?实在令人想不通啊” “这样一说,难道,是江湖上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节 北迟渊 距皇家围猎还有三日的时间。按照宫廷规制,一切与围猎相关事宜都已打点妥当。虽说今年一切从简,但该有的规制还是少不了的。因为此事,御前军统领和兵部各员曾三番五次地上书,请求皇上决断琐碎规程。皇上近ri běn就因诸多事务劳心劳神,不得清净。被扰得烦了,便将那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都交给启王梁庆决定了,还特意吩咐过,若是底下的人还有什么事,直接奏与启王便是了。朝廷里的那些官员,说好听点叫有眼力劲儿,说不好听的,那就是见风使舵了。见皇上颇为信任启王,他们倒也对启王尤为毕恭毕敬起来--毕竟是皇上最信赖的嫡子,保不准哪日便能住进东宫。对于未来的太子殿下,还是不要敷衍的好。 承明殿中,圣上正埋头在一堆奏折之中,突然如想起什么一般抬起头来。“子实。”“奴才在。”“安启顺呢?”“回陛下,安侯爷还在通州境内呢。”“通州?通州有什么好的?”皇上不禁皱了皱眉。“这个老顽童,皇家围猎就快到了,他怎么能不去?你去传旨,叫他两日之内必须给朕赶回长安来。” “是。奴才接旨。” 相比皇家的忙碌纷纷,京城的世家公子们倒是乐得清闲。单说杨泽兴和苏昀辰吧,正悠然自得地在龙水街的主街旁挑弓。龙水街身为京城第一大街,自然是奇门遁甲无所不有。十里桂花铺的后头就有一家卖兵器的铺子,这铺子虽说隐蔽,可里面的弓箭是整个长安城都数一数二的货色。不仅是城里的富家公子,甚至连皇子都差人特意跑到此地,赏银百两,只为寻得一把好弓。冲得就是这铺子的名声,当然,还有这里头的当家掌柜-- 此店名曰万事堂,可不仅仅是个卖u qi的好去处。这掌店之人就名气颇大,是这长安城里鼎鼎大名的北迟渊,人人都尊他一声北掌柜,更有高人一送外号“北先知”。他看起来年纪并不算大,大约四十出头,却极其受人尊敬。其中一个最为主要的原因,是市井街头都常传他知晓天下之事。从天文地理,到军事政治,无所不通,无所不晓。同时,他还精通各式兵器的利用独学。相传他武功甚高,可从无人亲眼所见,也无人知晓他的来历。有人说他是先朝国相的私生子,也有人说他是江湖帮派上的人,隐姓埋名独居京城。只是不论何种猜测,都从未得到肯定的回答。 要说杨泽兴和苏昀辰,对这位北掌柜也是颇为好奇。只是他们来此地买兵器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却从未见过北迟渊本人。每次他们去时,都是北迟渊的帮手小霖看店。对于北迟渊的行踪,小霖也是一无所知。 “昀辰,你挑好了没有?”杨泽兴手握一把新弓,洋洋得意地走到苏昀辰身边,苏昀辰正弯着腰,细细摩挲着另一把放在架子上的弓,对于杨泽兴的话则置若罔闻。杨泽兴也蹲下身来,随着他的视线看了半天,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他了然于心地摇摇头,苏昀辰在军事方面学识广泛,对这些兵器也了解甚多,因此每次来此挑选兵器都要耗费许多时间。因为常常来,小霖与他们都成了熟识了。不过只看苏家摆放的各式兵器,单挑哪一样出来,都是数一数二的珍品。苏昀辰虽说珍爱这些东西,对他也倒是大方,但凡杨泽兴去苏家,都可以随意把玩。只是杨泽兴突然想起了自己那次在苏府的经历,不禁打消了要去给苏昀辰使坏的心思-- “那个,昀辰这是我给你带的栗子糕,还有酥皮煎饼烤丸子黄金肠羊肉汤。”苏昀辰一打开门,就看到面前的人讪讪地冲他笑着,手里还提着一堆东西。苏昀辰不禁挑了挑眉,“哟,今天是闹哪出啊?一天就给我送了这么多好吃的,从前一个星期也不见你送一次。”苏昀辰心中有些窃喜,表面却仍旧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若是想赔罪,也不必一回就送这么多吧。明日再来我家时,给我带碗羊肉粉条就行了。” 杨泽兴眨了眨眼睛。苏昀辰其他都好,只唯独对兵器斤斤计较,更何况那还是他最喜欢的一张弓。今日怎么这么轻易就原谅他了? 既然是来道歉的,总该有点诚意吧。杨泽兴这样想着,便清了清喉咙:“昀辰长弓的事我很抱歉,以后我都不会再动你喜欢的兵器了你我亦兄亦友,既是我之过,便该坦诚相对。”苏昀辰听闻此话,脚步一顿,迷惑地转过身来,“你说什么?什么长弓?你今日前来,不是因为上次的乐谱一事?”杨泽兴也愣了一下,“乐谱?何时之事?我今日前来,是因为上次我来苏府时,试了试你的长弓,正要放上去时架子却塌了,所以那个”杨泽兴见他原来不知此事,顿时变得心虚了起来。“所以不小心把弓摔在地上了” “” 那日午后,街旁的人都能看到,堂堂中书令杨崇笙大人的独子,被承坚军的领军主帅苏源望的次子,也是未来承坚军的少帅,追赶了整整一个下午。 “小霖!”杨泽兴的思绪被苏昀辰给打断了,只见他兴冲冲地站起身来,指着刚刚研究了许久的那张弓。“我要这张!”小霖走上前来看了看,顿时露出了为难的神情。“苏公子,我们家掌柜特意吩咐过了,此弓只观不卖。”苏昀辰回头看了一眼他心心念念的弓,有些奇怪地问:“为何?”小霖摇了摇头,“掌柜的并未细说原因,只说此弓对他意义非凡。放置于此处,就是为了日日看着它,好提醒自己不忘过往。” 苏昀辰有些不甘心地想了想,正想据理力争,却又念及到北迟渊的身份,故而不得不放下了自己的执念。他转过身来,“既然如此,那便算作我与此弓无缘吧。只是待北掌柜回来时,还望你告知他,我对于此弓也极其看重。若他允准,还望许我能常常前来万事堂,即便注定不能据为己有,时时来看看也是好的。” 小霖行了个礼。“苏公子请放心。话我必定带到。”苏昀辰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 “二位公子慢走。” “昀辰,你真的那么喜欢那把弓?”走出店外,杨泽兴偏头看向苏昀辰。苏昀辰听到杨泽兴如此问,不禁笑了笑。 “也不是。只是方才看见它时,竟觉得似乎在哪见过一般。就像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你记不起他是谁,但是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你们并非初次相见。”苏昀辰不确定杨泽兴是不是明白他所言何意,只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却在他心中缓缓升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心思难测 “你说什么?” 承华殿内,满目皆是金灿灿的富贵之气,但此刻却显得与殿中的气氛格格不入。那位高高在上的王正缓缓站起身来,呆滞地伫立在金座前,两只手狠狠地压在桌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桌上的瓷瓶经此一震,也毫不意外地倒了下去,摔成了细小的碎片。他此刻怒目圆睁,紧咬双唇,脸色苍白得不见一点血色,似是要憋起青筋一般,有几缕花白的发丝垂在脸颊侧,却更加彰显了他的衰老。一旁几经风雨的子实公公弯着腰,站在龙椅之侧,更是紧张得连话也说不出一句。 见圣上如此反应,跪在底下的那名侍卫也不住地瑟瑟发抖,不敢抬头。子实公公正想硬着头皮上前劝解,突然又听见皇上的声音,“你再说一遍楚将军失踪是何时之事?”皇上直起了身子,眼睛却紧紧地盯着面前跪立之人,不曾离去片刻。那侍卫磕了个头,带着哭腔回答:“是。回陛下的话,从前日起,阮将军奉圣命安插在楚府周围的探子就未曾见过楚将军的人。本以为楚将军是军务繁忙,未曾得空。不料今日才从楚家得知,楚将军已失踪两日了。期间楚家已将整个长安城都翻了个遍,却仍旧没有寻到任何踪迹。” 他正胆战心惊地趴在地上,等着新一轮的暴风雨席卷而来,却没有任何声音传来。他小心翼翼地抬头一看,只见皇上抓着龙椅旁的把手,已经悄无声息地坐了下来。皇上的眼中却不复方才的惊诧与怒气,可如今的眼神之深邃,却更加令人琢磨不透。侍卫不敢多语,因而只是看了一眼,便像方才一般低下了头。 “子实,”低沉的声音终于徐徐传来。子实公公神色安然地站了出来。“奴才在。”“晚膳过后,你代朕去趟阮府。传朕口谕,其一,楚府周边的探子不必撤掉,必要时,可加紧看护,只是切不可阻扰楚府众人通行。其二,叫他选从亲军里头选一小队禁兵出来,以配合楚府府兵一道寻人。记着,此事不可大肆宣扬,也不可打草惊蛇。朕会找时间将出城军令交予阮禾,若遇城门守卫阻拦,便以执行军务为由。凡是抗旨不尊者,斩。” 子实公公自小跟随梁芜左右,对于圣上这一番话自然是心知肚明,他也一向知晓圣上对于楚家存的什么心思。只是今日这看似意外的一通事,倒是总算让他松了口气。“是。”子实公公恭顺地说。皇上随即转头看了底下几乎快要蜷缩起来的侍卫,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下去吧。以后若再有什么事,叫阮禾亲自来见朕!” “是,小的小的遵旨。”那侍卫接到旨意,便失魂落魄地跑出了承明殿。皇上在身后厌恶地看着他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子实见状,走上前来轻声道:“陛下可是还在为方才之事烦心?”皇上皱着眉头,但却摇了摇头:“不只是此事。你瞧瞧方才那报信的士兵,好歹也是将军手下的亲兵,在军中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只是进宫面个圣就让他吓成这样,难道我南夏将来就指着这些人去战场上冲锋陷阵,保家卫国吗?”子实听闻这话,倒是一笑:“若是为了此事,陛下大可宽心。阮将军是陛下亲挑出来的将官,虽说上位不久,可也有雄才大略。军队刚刚整合完毕,这些也都是依他所意所挑选出来的新兵,奴才瞧他眼生,定是头一回面圣,紧张也是难免的。更何况,南夏的承坚军赫赫威名,又怎是旁人所能及之呢?” 皇上回头看了子实一眼,竟难得地笑出了声,随即便摇了摇头,抬起手来指了指他。“你啊,总说自己是老糊涂了,朕瞧你一点都不糊涂,许多事儿啊,明白着呢。” 子实也笑着,附和着皇上。见皇上渐渐趋于平静,他又抬起手来请示:“那么陛下,这皇家围猎?”皇上的手搁置在桌上,听到他如此问,不假思索地便转过头来说:“皇家围猎一切都已准备就绪,钦山那边也都打点好了,不可推迟。就还照原先的计划,明日一早启程吧。” “是。既然如此,还请陛下容奴才再下去瞧瞧,以确保一切都准备就绪。”“嗯,去吧。”子实公公便依照行了个礼。刚准备离去,却又被皇上叫住。 “等等。” “陛下还有何吩咐?”子实公公及时停住了脚步,毕恭毕敬地转过身来。 “楚世涣失踪,楚家的一儿一女可有什么反应吗?” 子实公公愣了愣,随即便回答道:“回陛下,奴才不知,还请宽限奴才一些时间,奴才这就让下边的人去查。”皇上随即摆了摆手,制止住了他的动作。“不必。宣我的旨意,念及楚世涣失踪突然,楚府上下必定手忙脚乱,特准楚府长子楚萧明日不必一同参加围猎。” 子实公公的脸上并未掀起太大的波澜--皇上这道旨意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只不过是顺水推舟地间接讲了出来罢了。他神色平静地低下头去,“奴才遵旨。” 阮府。 阮禾接到口谕,内心却并未有太多起伏。他今年三十四岁,前几日才被皇上提拔为亲军统领。其实皇上本来之意,便是让他接手楚世涣的位置,只是不想意外来得实在快了些。话虽如此,如今他上位,却终究是名正言顺了。他从军已有十几年,虽不说能像承坚军那般在沙场上叱咤风云,却也是一军之帅,到底还是有些军将风骨。他心中并不糊涂--自己能够有今日之位,不过是圣上制衡楚世涣的一步棋。只是在其位便该谋其职,对于那些偷奸耍滑的人,他是绝不能姑息的。他与苏源望师出同门,自幼时便十分景仰苏帅及承坚军的名号,只是碍于家族原因,最终并未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阮禾身边的副将匆匆赶来。他叫言桢,也是前些日子军中新调到阮禾身边的。阮禾虽与他几年前就已相识,但从未一同共事。长相浓眉大眼,颇具男子气血。从军不过四年,却是个少见的硬骨头。阮禾与他颇为志趣相投,因而对他也是极为看重。 “阮帅。” 阮禾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就按圣上口谕,去挑一队人马过来吧。事先说明好去向,别让其余军中的兄弟胡乱猜想。”“是。只是阮帅”言桢神情踌躇,欲言又止。 “我明白你在想什么,”阮禾一边擦拭着手中的剑,一边从容地接过他的话茬。“镇国大将军失踪不是小事,如今没了他,后军及亲军内部也是一片大乱。我如今奉旨接手亲军,还是应当尽快调整好才是。如今不比当年,朝廷中可用的军士也不多,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我当不可推辞。你且去办吧。” “是。多谢阮帅指点。”言桢顿时像放宽了心一般,冲着阮禾笑了笑,随即便向府外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皇家围猎(上) 按照南夏规制,皇家围猎这日,大军应于辰时准时出发。但起程之前,圣驾及其皇室宗亲应当先入皇家宗祠参拜,圣驾御军须在祠堂外等候,不可逾越。至于同行的朝廷高官和沿路随军,则当先行在长安城外静候。这一年一度的皇家围猎是宫中最重视的仪式之一,此次虽不像往年那般大张旗鼓,到底是皇家规格,也算是惹人注目。市井百姓们纷纷起了个大早--待圣上起驾之时,凡是沿街百姓都需跪拜行礼,不可冲撞。不满三周岁的孩童及七十之上的老人可免跪礼。因而不管是平日里多杂乱繁忙的龙水街,此刻也变得井然有序了起来。 圣上亲兵统领阮禾面无表情地坐在马上,走在一队的最前面。城门前的守卫见了他的队伍,也变得毕恭毕敬了起来。城门大开,外头站立的一干人等,以曾世安,杨崇笙和苏源望为首,均退到一旁,为圣驾打开了一条阔路,接着便一同整齐地行跪拜礼。 “参见陛下,陛下万安!”城外响起了齐刷刷的声音,似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楚府,楚萧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独自站在门口,眼神有些忧倦和迷离。身后传来徐徐的脚步声,他的贴身随从汇青走到他的身后,踮起脚来,轻轻为他披上一件毛绒的披风。楚萧回过神来,将披风卷得紧了些,眼睛却仍旧盯着一个方向。汇青不自觉地朝着他的眼神望去--正是城外的方向。 “公子,如今虽然已经五月了,可清晨仍旧风大,您还是应该多注意着点儿。”汇青替他理了理披风的下摆。楚萧没有接他的话,却慢慢伸出手来,扶住了一旁的门,紧接着却咳嗽了起来。汇青忙扶住了他,拍打着他的背。楚萧摆了摆手,平复下来后,才缓缓开口道:“汇青,今日应当是皇家围猎吧。”汇青听罢,却不禁愣了一下,心想公子为何会明知故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是。这一早,圣驾就已出城了,要一个星期才回得来呢。都这个时候了,离钦山怕是不远了。” 楚萧的手仍旧抓着一旁的门,轻轻地点了点头。“你先进去吧,让我一个人在这里站一会儿。” 汇青皱了皱眉,神色担忧地看向楚萧,并未挪动脚步。楚萧没有回头,因而并没看到他的神情,却如同早已知晓他的心思一般,“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他摇了摇头--自己家的公子一向执拗,自是想明白了的事,谁劝都没用。老爷又出了这档子事,让他自己待会儿也好。只是他边往屋里走,边回头不放心地看着楚萧瘦削的背影。 汇青估得没错。钦山距长安城本就不远,即便人多队长,走个大半天也能到的了。如今圣驾已到达钦山边界了--钦山的人自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如今见到圣驾如期到来,一个个都打起精神站好队形,丝毫未显风尘劳苦之意。 待安营扎寨完毕,皇上的旨意也下来了。大致是说一路上车马劳顿,且待休整片刻,下午晚些再开猎。一路上随行的使臣可不像苏源望那般,他们中的大多都极少骑马,若是出门办事也都是坐马车。这样颠簸了大半日下来,他们也是苦不堪言,如今见圣上圣旨如此,便赶紧在营里歇下了,哪还管外面的什么风吹草动? 只是总有人是闲不住的。杨泽兴在帐里闷了好一会儿后,总算是找到机会钻了出来。他今日着了一身浅水蓝衣,在一群被丝锦绸缎包裹的富家子弟中显得十分俊秀脱俗,不过他可没心思由着他们彰显自己的品味。他环顾了好一圈,才找到了一处草丛旁蹲着的红色身影。“这人干嘛呢?忙完了也不去帐里找我,反倒一个人蹲在这儿。”杨泽兴看着他的背影,顿时玩性大发。他悄悄走过去,用力拍了一下那人的肩。 苏昀辰顿觉肩上一阵吃痛。他猛地站起身来,一袭红色衣衫随着他站起的幅度甩了一甩,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明亮却并不刺眼。他一回头,见又是那张熟悉的笑脸,气得立刻转回了头。 “杨泽兴!你还有没有其他的把戏?”苏昀辰气呼呼地不理会他,紧接着又蹲下身去,音量却陡然变小。“你吓我就算了,别把这孩子给吓着了”杨泽兴探头一看,这才发现苏昀辰的对面坐着一个岁的孩子。他穿着寻常的布衣,虽然已经破破烂烂,脸上还有些污迹,手上拿着一块薄饼,怯怯地看着突如其来的杨泽兴。苏昀辰翻拢全身,也没有找到一块能用的帕子,便索性有些笨拙地伸出手来,在那孩子的脸上擦了擦。“不怕啊这个哥哥是哥哥最好的朋友,他不会伤害你的。” 杨泽兴见状,也蹲下身来,“昀辰,怎么回事?这孩子是谁家的?怎么会孤身一人在这种荒郊野岭?”苏昀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来看着他。“我也不知。方才我出来熟悉周边的地理位置,便看到他独自躲在营帐后面,便上前问了他几句,只是他似乎不能说话。”苏昀辰有些艰难地说。杨泽兴听闻此话,也怔怔地看着这个眉清目秀的孩子。 “我瞧他饿了许久,便把刚刚送来的薄饼掰了几块拿给他吃。”苏昀辰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那你如今打算怎么办?”苏昀辰摇了摇头,“他年纪不大,看起来最多九岁,无法与人交流,又没有生存能力,肯定不能把他留在这孤山上。可若是禀报圣上,估计圣上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杨泽兴点了点头。“为今之计,是先将他留下来。我看这孩子怕生,对你倒是十分友善。”苏昀辰有些得意地抬起头来。“说明我人缘好。” 他只收获了来自杨泽兴的一个白眼。 “言归正传。还是我先将他带回去,顺便留下些线索,这样到时他的父母看见了,也好来接他回去。”苏昀辰将那孩子扶了起来,打算走回营帐。杨泽兴也站起身来,“好。昀辰,若是有任何事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苏昀辰赌气似地笑了笑,“你啊,不找我麻烦就不错了。我可不敢劳烦你。” “喂,苏昀辰!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吗?”杨泽兴气得停下了脚步,冲着苏昀辰的背影大喊。 “是啊。”苏昀辰潇洒地回应了一句,只留下一个高挑的背影。 “” “苏公子。” 开猎之前,苏昀辰正领着那孩子舞剑,突然听闻身后有人叫他。苏昀辰回过头来,“原来是启王殿下,在下失礼了。” “苏公子不必多礼。”梁庆温厚地笑了笑。他的长相虽不算十分出众,但五官端庄,相貌温和,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文人书生之气,竟与皇家的富贵之气格格不入。杨泽兴与苏昀辰与他相交都不多,却知圣上极为看重他,已屡屡显露出要将他立为太子之意--也难怪,启王是皇上的嫡子,能力相较于其他皇子也算出众,没有不重用的道理。 “今日众多事务繁忙,因而未得空暇来拜访苏公子,还请见谅。”“启王殿下这是哪里的话?若说拜见,也该是在下前去拜见,启王殿下贵为皇子,怎有亲自前来的道理?”苏昀辰行了个礼,对他说道。梁庆又笑了笑,“苏公子客气了。在我面前,二位不必如此拘谨,就当是家常闲聊便可。”他的目光随即移到了苏昀辰身边的孩子身上,“这位是苏公子的幼弟?” “启王殿下误会了,幼弟偶感风寒,尚在家中休养。这孩子是我午膳之后发现的,当时他独自一人在皇营外围,我见他衣衫单薄,又年龄尚幼,因此才将他救了下来。” 梁庆听后,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苏公子不愧是将门出身。风度不凡,心肠也是常人所不及。本王敬佩。” 苏昀辰释然地笑了笑。“启王殿下过誉了。常言道,君子上交不诌,下交不渎。今世生在名门是你我之幸,但也不可因此就对寻常人家心存芥蒂,甚至百般欺凌。若真是如此,那便是有违名门之规,更是败坏了将门之风。换言之,在下也只是做了本分之事而已。想必不论是谁遇见此事,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见梁庆久久未语,苏昀辰赶快又行了个礼。“在下多言了。还请启王殿下恕罪。” 启王摇了摇头。“苏公子所言极是。方才听到公子的一席话,本王只是有些错愕。现如今无论是将门,还是朝臣贵胄,都极少能有苏公子这般才识与气度了。本王方才在想,若是人人都能如苏公子一般,想必这世间,就不会再也如此多不公之事了吧。” 苏昀辰浅浅一笑,“世间万千尚有天差地别,又怎可要求人人相同?在下方才所言,充其量是对自己言行的一番约束罢了。世间所求有限,难求之事却太多。行事为人,无愧于心便是了。” “好,好啊,”一个声音从一旁传来。苏昀辰转头一瞧--乍一看像是个身材瘦小些的公子,可仔细一看,却仍能看出女子模样。她眸中清亮,长相明艳动人,嘴角微扬,手中还拿着一把折扇。 “依儿,你又胡闹什么?不是让你在营里好好待着吗?”梁庆见到来人,却俨然换了一副神情,语气也重了起来。她三步两步地跳到梁庆身边,有些可怜地说:“营里太无聊了,我可是好不容易瞒着母亲偷跑出来的。六哥你可得给我保密!” “六哥?”苏昀辰心中暗暗想着,已知晓她的身份。“这位想必就是七公主了吧。” “让苏公子见笑了。这确是我七妹。往年的皇家围猎,母亲都不让她来,今年父亲终于准许,她是太过兴奋了。”梁庆解释了一番,随即又转过头去对梁依说。“依儿,这位是苏帅之子苏昀辰,你唤他苏公子便是。” 七公主今年二十岁,按理说该是到了成亲的年纪。奈何她自小就极有主意,性子又张扬,常做男儿之事,武功也不再话下。前几年凡是前来提亲之人,她都非要嚷嚷着比试一番,因而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在下梁依,见过苏公子。”七公主对苏昀辰笑着。“方才公子那番言论,本公主甚是喜欢。本公主一直觉得这长安城中没有志趣相投之人,今日一见苏公子才知,原来这世上还有如此才子。” 苏昀辰骤然被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如此夸奖,竟有些不知所措。“多谢公主谬赞。在下其实并无什么真才实学,纯属卖弄,不想竟碰巧入了公主的眼。”七公主打开扇子摇了摇,“不是碰巧。苏公子千万不要如此谦逊。若说你还没有真才实干,那这世间,恐怕就没有能入本公主眼的人了。” “好了依儿,你折腾了这么久,苏公子也累了,该歇歇了吧。”梁庆温和地对梁依说。“还有一刻钟就开猎了,不如我们一同过去吧?苏公子,你觉得如何?”梁庆又转身询问苏昀辰。 “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言桢 浩浩汤汤的皇家围猎由皇帝起头,其随行皇子及各世家子弟均可参与。六日已过,皇上有令,打猎之数由各家合计,再除以人头,方知各家之均。待狩猎过后,将依照各家均数而赏,不得有误。 几日下来,一切既定的规程也进行得井然有序,并未因为亲兵营和后军的二次接手显出了任何的杂乱,这倒是让夏帝极为满意,当日便宣了阮禾去皇营中叙话。阮禾做事一向是深思熟虑,一丝不苟,但却也并非不知变通之人。此次他将围猎之事安排得井井有条,在圣上心里,也终究是多多少少打消了些许顾虑--朝廷需要贤才,但若论德论才,能佐事,知礼法,通分寸足矣。通晓古今者,当晓扬善惩恶为清,知人善用为明;用人不疑为信,并肩相过为义;赏罚分明为度,谦诚并持为量。此不仅是用于君子之谈,在另一种程度上,更是对君主之束。 不过我看咱们的这个君主,倒是一个也没占。直到傍晚时分,阮禾才从得以从皇营中抽身。他一边走下山坡,一边在心中如此之想。不过他纵使忠义直爽,也只是在心中将此念头一闪而过--无人能改变他,正如也无人能改变自己。 一路上恍神之间,他也走回了自己的营帐。只见言桢坐在里面,正翻着什么东西。他的耳朵一向灵敏,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听见外面轻微的脚步声,他倏地站起身来,冲着身后的人笑了笑。“阮帅,你回来了。” 阮禾“嗯”了一声,随即便坐了下来,拎起茶壶往杯中倒了点茶,像喝酒一般一饮而尽。“吃饭了吗?”他漫不经心地对一旁站着的言桢说,言桢点了点头,蹲下身来,从木桌下掏出了一袋东西。营帐里虽有些许灯火,却仍是昏暗无比,阮禾接过那袋东西,放到眼皮底下细细地看,才终于看清楚那是一包牛肉。 “这是你带过来的?怎么自己没吃?”阮禾没有打开,捏着袋子的手放了下来,直直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到他疑虑不解,言桢便解释道:“我吃过了。只是想着阮帅这几日为了围猎的事处处上心,况且明日一早还要护送圣驾回京,路上车马劳顿,也定是没有时间休整。就算是一个副将对主帅尽的一点本分吧。”说罢,他望向阮禾的眼神,见他迟迟不动,又浅浅地扬了扬嘴角,“阮帅不必担心,你我相识多年,你知道我的为人,是断不会害你的。” 听到后面一句话,阮禾的脸色终于变了变,他有些尴尬地低下头,手不住地摩挲着手中的袋子,似乎在为质疑朋友的一番好心而愧疚。气氛凝固了许久,堂堂的一军主帅才断断续续地开口说:“我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自从军之后,已经再无人会如此关心我了。” 他的语气缓慢而又有力,似隐忍着许多不可言的情绪,却永远也不会得到释放。言桢怔怔地看着他这幅样子,忽然就鼻头一酸,泪从眼眶中缓缓渗出。阮禾见他不说话,便抬起头来,却猛然对上一双失神的眸子。他也算是沙场铁将,见过将士倒下时的绝望与无助,见过剑口穿心的撕心裂肺,也见过使命未归的人痛心而彷徨地凝噎,却从未见过眼前这幅情景。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形容,那双眼睛清晰而迷茫,哀伤却庆幸,似有被遮掩的光,层层叠叠地透过黑暗,奔涌而来。 言桢放低身子,慢慢地跪了下来,冲着阮禾磕了一个头。阮禾却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这幅模样,忙放下手中之物,走上前去将他扶起。“言桢,你好歹也是副帅,男儿之身怎可轻易为我下跪?有什么事快起来说!”言桢不重,甚至可以说是很轻,可阮禾拉了几下却仍没有将他拉起。言桢抬起头来,挣开了阮禾的手。 “阮帅,今日有一言,你必得听我讲完。” 阮禾见他如此,也不便再拒,但他仍旧做出要将言桢扶起的举动。“你是我的副将,品级不比我差多少,按道理若无要紧之事,你不可向我行此大礼。我知你有言在先,但若你执意跪着讲完这一切,我便也只得同你一起。否则你如此跪在我面前,即便我能够听进你之所言,心中也必定卸不下负担。接下来的事你无须多虑,只当为我也想一想,如何?” 言桢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缓缓站起了身,重新坐在了阮禾面前。 “阮帅与我相识三年,在此之前却并不算深交,以阮帅之智,想必对我之举也定存疑虑。一来,我一向敬重阮帅为人。为人君子,做事有度,替人思虑,本分谋事,从不耍些阴诡之计。论品论德,阮帅都当是军中之标榜。这不仅仅是我一人之意,也是阮帅之下所有的将士之意。”言桢信誓旦旦地冲着他说。阮禾坐在对面,看似无感,实则内心已经十分惊讶。他素来独来独往,行事颇为孤僻。纵然知道自己行事如何,却也从不知他人之见。言桢如此一说,倒是让他觉得有了些许安慰。只要有人信任他,愿意追随他,即便赴汤蹈火,他也觉得值得。 “其二,也算是我的一点私心吧,”言桢顿了顿,继续往下说着。“阮帅的行事为人,与我的长兄实在相像。”他终于还是艰难地将这句无法启齿的话说了出来。 言桢口中的长兄,便是他最亲的大哥言朗--几年前曾是承坚军的前锋副帅。远立十七年,在与宁宋的背水一战中身亡。他的背上插了三支箭,蔓延出来的血几乎浸透了他的戎装,他随身携带的佩剑,却从未离开过他手中一步。那时言桢正因要事盘桓在大晋都城永阳,匆匆赶回时,却再未能见上言朗一面。言桢的父母早亡,是言朗还在孩童的时候,就一步一步地照顾他,将他拉扯大。他对言朗的感情,可谓是这世上任何人都无法比拟。 那年言朗只有二十七岁。 之后的许多日日夜夜,每当言桢从梦里惊醒,眼前总会浮现出言朗出征之前的笑脸。他使劲地摇头,而那幅情景却始终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在床边蹲下身来,躲在黑暗的被褥中颤抖着,也不断地啜泣着。有时哭了一个晚上,哭得累了,便倒在地上睡着了。也只有在梦里,他才能再见到那个永远不可能再放下的人。 言桢的语气有些哽咽:“副将并非有意冒犯阮帅。只是方才阮帅略微思索的样子,确实是像极了长兄。四年多了,长兄仍然是我的软肋,无论如今的生活如何,我都始终忘不掉从前的痛楚。不过今日将肺腑之言全与阮帅说出,我也算是痛快了。多谢阮帅,繁忙之余,还愿意倾听我这个副将说些无关紧要之事。”言桢稍稍恢复了一点平静,站起身来,又朝着阮禾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阮禾轻笑了两声,言桢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只见他也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拍了拍言桢的肩膀,“小子,你这样说,看来还是没有把我当成你的长兄。哪有对长兄如此客气的?” 言桢愣在了原地,眼中却逐渐明亮了起来,似黑暗中的星辰熠熠发亮。阮禾搭在他肩上的手并未放下,反而更加用力地拍了拍。他看着对面那个在他看来,还仅仅能被称为孩子的副将。他从不知这样一个外表看起来简简单单的孩子,也有如此难以忘怀的过去和难言之隐。 看来我到底还是把自己的苦楚想得太重了,他在心里默默地谴责了自己一番,谁又会比我轻松半分呢? “你既视我为友,又将我当作兄长般吐露心事,毫不隐瞒,我自然也当有所回应。” “叫一声阮兄,可好?” 谁也未可知,在钦山的最后一晚,言桢的心中,曾有一束烟花,在浩瀚波澜的星辰里绽开,虽未及沿途所有的黑暗,却也足以照亮他眼前的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皇家围猎(下) 围猎的最后一日如期而来。按皇室规制,围猎七日,第七日当闭猎归京。待圣上回銮后,钦山一切守卫应回归如常,自是皇家猎场之域,便不容他人轻踏。若是圣驾离去之后何人仍有要事,或是遗漏了什么物品还需赶回钦山,则需先请亲兵军营的军符,再亲赴钦山以查验身份,方可进入猎场范围。不过平日里即便无人前来,猎场周围也有一队御前分军亲守,整个钦山山丘严丝合缝,丝毫不容疏忽。不过这批御前分军每年都会由御前统领在御前军中重新选拔,继而重新调拨,因而年年不同。整个过程如此之繁杂琐碎,使得每个人在离开钦山之前,都着重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随身之物。毕竟是一年才来一次,都是皇贵亲眷,总是细心一些的好。 “安小公子。” 距围猎场的不远处,一个身着紫云衫的少年坐在石头上,手上持着一把上好的铁剑,正细细地擦拭着。他看起来年龄尚小,身材却已十分高挑。五官生的俊秀而明朗,身着的紫云衫乃是皇家御赐之物。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安侯爷家的小公子果真是极尽荣宠于一身,也足可看出圣上对安家的重视。 那少年抬起头来,看见面前的梁庆,立马站起了身。“启王殿下,你怎么来了?”启王谦和地笑了笑,“安小公子不必如此拘礼。我左不过是无事可做,又见你独自一人在此,身边没有下人跟随,特地来看看你罢了。”安梧的神情平复了一下,随即有些受宠若惊地行了个礼。“原来如此,劳殿下挂心了。” “安侯爷近来身体可好?”启王示意安梧坐下,自己则也坐在了他的身边。安梧将剑装入剑鞘,冲着启王笑了笑。“我父亲虽贵为侯爷,但如今整日游山玩水,不问政事,也不涉军政,左右都算是一个清闲安乐之人,又何来的不好呢?”启王点了点头,“安侯爷的性情一向如此,他与我父皇是多年的深交,父皇对安侯爷的性格倒也是极为欣赏--毕竟身居高位,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做到与世无争。” “只是我母亲算是个闲不住的人。我整日听她教导,这次好不容易得了空出来,如今又要回去,唉--”安梧说到这儿,却重重地叹了口气。梁庆搭上安梧的肩膀,“安小公子也不要如此想。伯母都是为了你好,你也应当理解她的苦心才是。” 安梧没再说什么,只是用剑紧紧地抵着地面,望着天上飞过的成群的大雁,眼中隐隐流过一丝落寞。 “苏昀辰!” 苏昀辰正在为开猎那日遇见的孩子整理衣衫,纵然听杨泽兴这么一吼,苏大公子虽然即刻就想冲过去把自己的发小给揍一顿,但顾及到面前的孩子,还是默默地将气憋了回去。他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却顺手就在地上抓起一本书来扔了过去。杨泽兴见面前飞来一物,飞空一跃便勉强是避开了。他三步两步地跳到苏家营帐前,“喂,苏昀辰,你谋杀啊。” 面前站着的孩子见此情景,一向怯生生的脸上竟头一回泛起了笑意。杨泽兴看着他,觉得自己很没面子。苏昀辰虽背对着杨泽兴,但显然也在憋笑,只不过仍装出一副毫不怜惜的模样。他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人眼睛瞪得溜圆,差点没绷住笑出来声。“喂,杨公子,你吓到小伦了,知不知道?” “小伦?”杨泽兴说着走近了一步,脸上带着琢磨不透的疑虑。苏昀辰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对啊,小伦就是这孩子的名字,他昨日才告诉我的。”“他与你说话了?”杨泽兴好奇地问。“那倒没有,只不过啊,他写在纸上举给我看了。这孩子的字倒是写得不错,领悟得也快。若是能好好培养一下,将来也能有大出息呢。”杨泽兴低笑了一下,苏昀辰听出他的不怀好意,便扬了一下眉毛,“怎么,杨公子笑什么?” “我只是突然想到,苏公子可是还向我吹嘘过自己的字是天下第一呢,没想到竟也有谦逊的一面。那要不要拿出来,跟小伦的比对一下?”杨泽兴说着便洋洋得意地转头走了,也不回头看苏昀辰的神情。 不看也知道,这人最容易不好意思了。杨泽兴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苏昀辰仍旧站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蹲下身来,痛心疾首的说:“小伦,你也看见了方才杨哥哥是怎么对苏哥哥的。以后我们不跟他玩了,好不好?”面前的孩子配合地点了点头。苏昀辰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小伦真乖。走,苏哥哥教你射箭去。”说罢,他便领着小伦走向了围猎场。 杨泽兴逍遥地在前面走了好一段路,也没见有人上来追他,才耐不住地回头看了看。结果他只看到苏昀辰在不远处的猎场拉弓射箭,至于小伦,竟还在旁边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此时路过的承海,本想来通知公子回京事宜,却只看到自家公子压抑着怒气朝围猎场走去。他诧异地退到一边,只得选择缄口不言。 “都最后一日了,公子怎么还这么贪玩?”承海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了一句,便回了营帐。 午时将至。阮禾身着缨红戎装,笔直地站在皇家猎场的外围--他已清点好了随军的人数,集合军队,随时恭候圣上回京。不远处的皇营中,子实公公弯腰站在一旁,恭敬地说:“陛下,该动身了。” 气势雄厚的帝王转过身来,冠帽下的白丝被掩藏了许多,眼边的皱纹也不像从前那般明显。他的手中还拿着弓,子实公公稍稍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下人便战战兢兢地接了过来。 “回京吧。”他沉声说道。 “陛下回銮!” 回京的路上竟比来时还顺畅了许多--阮禾在仔细研究过钦山与长安城的地形图后,便特意选了另一条路。此路虽说长了点,但地形平缓了许多,沿途上居住的百姓也不多,断不会有惊扰圣驾之嫌。细算了算时间,竟两个时辰就到了。不过既是回来,那些坐在马背上的世家公子已全然没了去时的兴致,个个面无表情地勒着缰绳,看着前方,连话都未多说半句。整个队伍也就一下变得安静了许多。 长安城中的百姓也早已知晓今日圣驾回銮,因而一路上也未显出太多的好奇与慌张。不过皇上事先就有一道口谕,今日众卿疲累,便不召人去宫中议事了。除了阮禾还需辛苦些,将亲兵与后军权权整顿好后,方可离宫。 “泽兴怎么瘦了?这一周可是吃的不好?”杨泽兴脚刚迈进杨府大门,杨夫人便迎了上来。“你啊,就知道惯着他,男孩子家家的,饿个几顿又怎么了?这长安城,还有许多人连饭也吃不上呢。”杨崇笙的声音随即压了过来,带着不自觉的威严。杨夫人却怨念地看了杨崇笙一眼,“我管不了这么多。反正不能让我儿子饿着就是了。”说罢,她又回头冲着月季说:“月季,你去厨房一趟,将我备与老爷和公子的晚膳端出来。” “没事的母亲,我午膳在猎场吃多了,一点儿也不饿。”杨泽兴笑着说。“就算不饿也要多多少少吃点,母亲为你弄了你最爱吃的莲子粥,这次多加了点桂花蜜,你肯定喜欢。”杨夫人走在杨泽兴的旁侧,一直絮絮叨叨地讲着。杨崇笙走在最后,似乎感觉到自己好歹是堂堂的一家之主,竟然就这样被无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三同会 六月已过,聒噪而闷热的气息笼罩着整个长安城。到了午膳时分,龙水街上的人已明显比清晨时少了许多。城中主街更是空荡荡的,全然不复昔日繁华。唯有一些兜卖饰品的摊贩还坐在路边,他们手中拿着扇子不住地扇着,汗珠却一直顺着脸颊缓缓滚下。巡视在街上的亲兵营本想上前劝阻,奈何这龙水街不同于毗邻的其他街,做摆摊小本生意本就是正途,若以亲兵之权强行要求他们移走显然不妥,城内百姓定会议论纷纷。如果以天气炎热作为借口,堵住悠悠众生的嘴,只怕也太过牵强。阮禾不在军营,言桢又身处宫中,今日当值的领兵思来想去好几遍,都没有想到两全其美的法子,也就只好作罢,自作主张地让亲兵营的兄弟们早些整顿歇息了。 小霖在万事堂的门口走来走去,坐立不安。终于在晚膳前后见到一辆灰色斗篷的马车向这边驶来。他便赶忙跑下台阶去迎接。只见一人掀开帘帐,弯着腰从马车上灵便地跳下,几步便走到了小霖的面前。此人身着灰白披风,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将他的衣衫吹得晃晃悠悠。此人乍一看相貌平平,身上却具有一种旁人无法感知的气质--举手投足间隐隐彰显着不俗的谈吐与气度,性子沉稳且谦和,似事事思虑周全,胸有成竹。 小霖走上前去,接过身后下人拎的东西,北迟渊则自顾自地先一步走进了万事堂。万事堂门面虽说不大,里面的东西却收拾得井井有条,货架上干净得没有一丝尘埃,各式u qi琳琅满目地摆在眼前。北迟渊解下披风,顺手挂在一旁。 “掌柜的,您可算回来了!”小霖放下东西,便急匆匆地跟了进来。北迟渊回过头来,看着小霖火急火燎的样子,不禁笑了一笑:“此去南方,被那边的琐事绊住了腿脚,实在是耽误得久了些。不过小霖,我不在京的这两个月,实在是辛苦你了。万事堂竟比我走前还要焕然一新。”小霖听闻此话,有些受宠若惊地地笑了笑。毕竟依北迟渊的心性,他看人准,眼界高,能得到他的赞许实属不易。 “谢掌柜的夸奖。近来万事堂生意格外景气,我一人忙上忙下,难免还是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谁知北迟渊却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事情总是做不完的,又怎是一人之力所能及之?凡事尽心便是。你能明白并且感知这个过程中对你而言的意义,是比结果还要重上千倍万倍的。” 北迟渊说着就朝里屋走去,小霖知道掌柜的是去更衣,因而也没再追问,打算收拾好东西,就去后厨瞧瞧晚膳备好了没有。他拿出方才接过来的东西,竟是一本薄薄的书,上面落了一点灰尘。“怪不得这么轻呢。”小霖将手覆上来,轻轻地将灰尘拭去,草书字体的“江湖记事”赫然摆在眼前。 “江湖记事?”这四个粗体字勾起了小霖本就浓郁的好奇心。他将袋子搁在一旁,有些犹豫地看了里屋一眼,又鼓起勇气来,自顾自地打开了那本书。 “三同纪事。江湖所言,三同亦三重习武世家合谋,横山越岭,越及南夏。各立门派,武功不甚相同。名号之盛,令周遭邻国闻风丧胆,甘拜下风。创立者名讳未知,三同弟子出神入化,无所不能。所谋之事,皆与寻常百姓无关,鲜有仗势欺人之行径。虽身为江湖各派首,仍守其德,遵其规,听其命,从不逾各派之界。自此,三同会为人所知,为人所敬,另江湖人皆称其江湖之首,当无人提异。” “第一同曰青月,佐三同之首。其门下之人轻功卓长,飞檐走壁。第二同唤红弧,其显著之绝当为暗器,动疾如风,快则无影,易为人所忽略。第三同名定远,此派弟子终年习箭骑马,人数甚多,行事究寸,律法严明。善伏击,剑术之高,当不容小觑。” “奈何命本殊途。三同会曾威极一时,抑有人欲越,却只见三同之尾,不见其首。天命难违,二十三年前却不知所踪。从此江湖再不见三同。至今名声大噪之觞扬,终未可及当日三同之荣光。” 小霖看到此处,心中已觉得震撼异常,却忽听闻一旁传来拉门之声。他慌忙放下书,塞进袋中。北迟渊换了身白色长裳,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掌柜的,那个我去趟后厨。”说罢,他避开北迟渊的视线,便不由分说地走了出去。 待他回来,只见北迟渊正蹲在那把镇店之弓旁边,紧皱着眉。小霖轻轻地走了过去,“掌柜的,您这是做什么呢?饭就快要备好了,您再等等。” 北迟渊似乎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而是抬头看了看他。“小霖,皇家围猎,也已过去一月有余了吧。”“回掌柜的,已近两月了。”北迟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必五月初时,有不少公子来这儿买过弓吧。我看店里的弓,好像重新添置了不少。”小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正是。还有那把镇店之弓两个月前有个公子来过这儿,说与此弓颇有眼缘,想出重金买下。只不过我记得您的嘱托,因而才婉拒了。” 北迟渊不自觉地抬起手来揉了揉眉心,“是哪家的公子?” “是苏帅家的大公子。” 北迟渊听闻此话,顿时停住了手头的动作,转过头来看着小霖。“你说什么?苏帅?” 小霖见北迟渊反应如此激烈,有些磕磕绊绊地说:“是啊,承坚军主帅苏源望。” 北迟渊顿时觉得自己愣在了原地,浑身动弹不得。他在屋中不断地踱着步子,从这一端到哪一端,来来回回,看得一旁的小霖直觉得头晕脑胀。正当他想要上前询问之时,北迟渊却忽然停住了步子。 “小霖,”他拿起那把弓来,“你把这个给苏公子送去。” 不久后,苏府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苏昀辰隔着大老远便听到了,却也懒得去管--晚膳过后,除了杨泽兴还能有谁?他对苏府都快比自己家还熟了。不料过了一会儿,苏昀辰身边的书童常淇却跑来禀报。“公子,门外有人找您。” 苏昀辰皱了皱眉。若是杨泽兴,他肯定不打招呼就直接进来了,哪还要劳烦常淇来禀报。可若不是杨泽兴,又会是谁呢?他来不及多想,便拔腿跑了出去。 “苏公子。” 面前站立之人让他感到十分讶然。苏昀辰看着他,礼貌地笑了笑,“小霖?你怎么来了?快进来说。” 小霖向他恭敬地行了个礼。“多谢苏公子邀约。只是万事堂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我不便久留。今日前来,是奉了我们家掌柜的之命,将这把弓给苏公子送来。”随后,他便回头将那把弓呈了上来。弓外面还套了一层薄薄的壳。 “北掌柜回京了?”他不禁愣在了原地。 小霖如实地点了点头。“那这把弓不是北掌柜的心爱之物吗?怎会忍心割舍给我呢?”他低头看着那弓,却并未伸手去接。他与北迟渊素未谋面,北迟渊就忍痛割爱,将这把好弓送与他。此时即便是一向聪慧过人的苏昀辰,也全然想不出任何原因能够解释他的行为。 小霖见他这幅束手无措的样子,又赶紧将弓向里推了推,解释道:“苏公子,掌柜的说了,这世间能识缘之人不多,能坚守本心者更是寥寥无几。他虽从未与你谋面,但早已听闻苏府名号,内心景仰许久。他赠予你此弓,望你能如初见一般珍惜本心,时时铭记他对你的这番告诫,一路上即使山高路远,也断不会迷失途中。” 苏昀辰伸出手来,将弓牢牢地接在了自己的手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晔王 曾府立于熙熙攘攘的长安主街后方。不同于杨府的僻静,曾府的周围平日里人来人往,时时喧闹异常。有时竟实难让人相信这便是堂堂国相所居之地。不过曾世安本就是喜闹之人,能将府邸建于此地的,恐怕除了他,也就没有别人了。 一阵大风袭来。曾府后院,一个身手敏捷的黑衣之人跃上了墙头,稳稳地落在了地上。他悄然穿过前厅,看到了正悠然站在前院中修剪花草的曾世安,便快步走上前去耳语了几句。曾世安听后,却面不改色地继续做着手上的事,只是缓缓开口问道:“此信可准?”那黑衣之人听出曾世安口中之疑,不由分说地跪了下去,“国相放心,属下之言句句乃他亲眼所见。他对国相尽心尽力,想必不会有错。” “那书中,可有写了什么?”曾世安似乎并不在意他信誓旦旦的诺言,眼神仍旧飘离着,漫不经心地问道。 “依他之言,所述三同。当分青月,红弧及定远。当日名声之噪,可谓再无人能及。”那黑衣人虽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却仍能看出年纪不大,眼神中没有丝毫畏惧之意。他定定地跪在地上,言语确凿地复述道。 此人名黄思宗,是曾世安身边的密探,也是曾府府兵的领兵,平日里来往曾府十分频繁。只是大多数时候,他都身着一身黑衣来往各处,为曾世安传递信息,安插人手。久而久之,曾世安对他也可谓是十分器重。 “怎么连当年的三同会都扯出来了?”曾世安放下手中的东西,轻笑了一声。“看来当年的教训还不够惨烈,总还是有人意图再一次赴汤蹈火。”曾世安转过身来,招了招手,示意他移步里屋。 黄思宗解下面罩,站在曾世安面前。“大人,属下有一事不明。”曾世安的手里拿着本书,胡乱翻了几页,头也没抬地说:“你是想问,为何我如今突然要紧盯北迟渊的行动,是吗?”黄思宗顿时低下头来,“大人英明。” 曾世安抬起头来,望着旁侧透进来的光眯了眯眼睛,“人人都传这位北先知能够算尽天下事,神出鬼没,心思难测。万事堂每日又是门庭若市。从前未曾考虑过他,一是想到如此贤才当不甘为我谋事;二是北迟渊此人,可助谋,却不可听令。他绝不可能对我言听计从。且此人原则在心,常年救济长安城中的困苦百姓,做事有始有终,你便该知他是如何之人。只是如今之势,他倒是可以为我们一用。” “大人可是想站在启王殿下这边?”黄思宗突然如此开口。曾世安听闻此话,向黄思宗投去一个漠然的眼神。黄思宗连忙低下头去,“属下多嘴。望大人恕罪。” 曾世安此刻却俨然又换了一副神情,如同在思索什么一般,对着面前诚惶诚恐的黄思宗说:“你不必惊慌。你所言不错,我的确是想助启王谋得东宫之位。如今的后宫之主是我幼妹,启王又是皇后的嫡子,我没有理由不去支持他。” 黄思宗的眼神中晃过一丝不解。曾世安嘴角轻扬了一下,又将头转向窗外。“想说什么就说吧。” “大人您心中可是有什么顾虑?”黄思宗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开口。他已在曾世安的麾下谋事五年,虽不像其他人那般惧他,却也知他脾性难测,因而平日里一向不敢多言。好在曾世安似乎并没有太过在意。 “如今朝廷的情况你也知晓一二。启王虽是皇上嫡子,能力也较为出色,但皇上只是将部分政务交与他审,并无其他。这些年屡屡传闻皇上要新立储君,却到底都是朝臣们捕风捉影的事。三皇子晔王比启王年长几岁,在政事上绝不比启王生疏,近些年势力也呈迅速增长之势。且三年前他就与苏源望的独女苏昀璟大婚。你不是不知,苏家对朝廷来说意味着什么,”曾世安意味深长地收起眼神,“拥有了苏家的势力,就相当于在夺位之路上成功了大半。杨家又素来与苏家交好,难免不会插手此事。晔王的行事作风又颇合那几个朝廷老臣的心意。圣上本就难择主见,遇事极易动摇,若再有他们在圣上面前添油加醋地谏几句言,只怕这朝廷上的风,就快要吹向晔王了。” “晔王殿下他的生母可是蕙妃娘娘?”黄思宗疑惑地问道。曾世安抿了口茶,“不错。蕙妃是当年皇上的第一个侧妃。早在皇后还未进宫前,蕙妃也是享尽专宠的。只不过这些年后宫又添了些人,她又不懂何为低眉顺眼,便逐渐被冷落了下来。好在还有晔王在跟前,皇后娘娘不怎么为难她,皇上也多多少少能顾念着他们母子。” “大人既不愿与苏家翻脸那晔王殿下?”黄思宗小心翼翼地向曾世安看去,他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你还是不了解这几个皇子。蕙妃是当年与我一起长大的,她心性极高,也是极为聪慧的一个女子。晔王与她颇为相像的一点,就是心思颇多,太懂得为自己谋划出路。晔王表面上不近朝政,权权交由启王主理,实则私下里与一些朝廷高官走得很近,经常与他们一同探讨政事。而这些官员又大多认可他的想法,故而心中的天平自然而然地就会偏向他些。这样的人将来一旦登上高位,内心极有想法,也必定不会顺其大流,定会有自己的一套手段去治理国家。到时我一个前朝国相又能算得了什么呢?”曾世安讥笑了一声,仿佛是在嘲讽自己。 “可启王与晔王是不尽相同的两人。对于晔王来说,我是万万没有把握将他掌控好的。可启王不同--我与他到底是有血缘之亲,他又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对我的提防自然少之又少。皇后娘娘自小就为他规划前程,他的人生基本上可以算是被他人安排着走,因而耳根子软,心中极其缺乏自我主张,又不够果断。他还年轻,做事的分寸是有,却不一定懂得如何治理朝政才能让朝臣心服口服。他为人的确仁善,但若说他心中没有承继大统的野心,我是断然不信。综其所述,若是将来启王真的登了位,身边没有个一朝之臣扶持着,做事冲动急躁,只怕会缺乏号召,也难以令朝廷上下满意。这些朝里的老家伙啊,论起惹麻烦来,谁也不一定比谁强。”曾世安丢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走到一旁,默然地站着。 黄思宗听罢,心中已有了数。曾世安之意,是要借北迟渊的手将启王扶上皇位,从而名正言顺地执掌监国大权。“只不过,依启王殿下的心性,如今我们暗中做的这些事,怕是不会为他所同意”曾世安伫立前方的背影一滞,继而缓缓回过头来。“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便是了,至于启王那边,不必你操心。若他如今不赞许,不让他知晓便是了。不过将来待他登位那日,他也一定会明白,我所做的所有,都是为了他好。” 黄思宗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曾世安的背影,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曾世安却又发问于他:“你方才说,北迟渊或许与苏家有什么联系?你且细细说来。” 黄思宗愣了一下,随即走近了一些,行了个礼:“回大人,这只是属下的猜想罢了,还并未得到证实。不过属下想着,既然北迟渊能不假思索地将心爱之物送与苏昀辰,那么想必其中定是有渊源了。” 曾世安似乎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还是抬起手来晃了晃。“我知道了,记着,此事不必打草惊蛇。叫万事堂的人盯好北迟渊的动向,凡事多加小心,不要被他发现。若有什么风吹草动,记得先行向我汇报。” “属下遵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悲恸 七月的阳光始终很盛。昨夜才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将长安城洗刷得潮润异常。可今晨还未到辰时,阳光却已肆无忌惮地照进了杨府的院中。前些日子杨崇笙奉旨去大晋出访,因而这一个多月都不会在京城。昨日杨夫人又到清水郡探望亲戚去了,杨府上下就只剩下了杨泽兴和杨府的服侍家丁。虽说平日里杨崇笙管他管得并不算多严,但身为杨家独子,总还是有许多规矩要守。偏偏杨泽兴又是那种从不安稳的性子。这下父母亲都不在长安,他自己总算乐的自在了。 杨府敲门之声乍起,正在前院忙碌的承海赶忙跑去开门。只见门外正是苏昀辰和他的随从常淇。苏昀辰今日着了一身浅紫纹衫,衬得腰杆细直,鼻梁高挺,眼睛熠熠发亮,头发整齐地束好,显得十分不俗。这般相貌,无论路过何人眼前,多看几眼都不为过。“你们家公子肯定还没起吧?”苏昀辰毫不陌生地便大步走了进来,环顾四周后才道。承海忙说:“苏公子恕罪。我这就去叫公子起床。”苏昀辰却摆了摆手,“诶,不必。我去瞧瞧他就是了。” 苏昀辰走进杨泽兴的房间,房间中却显得昏暗异常。面前的床榻上,杨泽兴缩在床边,双眼微闭,头不听话地偏着枕在席上,手晃悠悠地搭在床边,两只脚却不自觉地翻来覆去。苏昀辰知道他醒着,却故意不去叫他,而是嫌弃似地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冲着站在一旁的承海说:“看看你们公子,都多大了,还这么喜欢懒床。还有这睡相,他从小就爱踢被子,还喜欢占着床的一角睡。我就不明白了,这床明明这么大,怎么就能让他折腾成这样呢?他要再这样啊,以后指定没姑娘愿意跟他。承海,你说是不是?”他的语气中颇有些得意洋洋。承海苦笑着应和着他--他向来都是被夹在中间不好做人。若论理,当然是应该偏向自家公子,可苏公子从小便待他好,也不便得罪。思来想去,承海决定以后若是再遇到此事,他便拒不站队--这两个人呐,谁他也得罪不起,所以干脆就老老实实的吧。 杨泽兴听着苏昀辰侃侃而谈,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人都是些什么歪理?这样下去,可别教坏我的侍从。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惹得苏昀辰的目光投来。苏昀辰看他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便清了清嗓子,刻意提高了点声量。“承海啊,你们公子既然不想起床,那我可就自己进宫了。到时昭儿那儿的酥皮饼我可就自己都吃了,一个也不给他带。”他说罢还“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杨泽兴见他要走,连忙坐起身来,“站住!” 苏昀辰即刻停了下来,双手叉着腰:“杨公子,我们已经晚了。限你一刻钟之内洗漱打扮完毕,否则啊,给你带的那袋黄金糕,我便原封不动地拿回去。”说罢,他便暗自得意地走了。 “一刻钟?”杨泽兴赶忙跳下了床,边跳还冲着外面大喊:“苏昀辰,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不过一刻钟未到,杨泽兴便已经站在了苏昀辰的面前。承海在心中默默想着自家公子真是不负众望。苏昀辰将手一扬,潇洒地说:“走吧,杨公子。” 杨泽兴和苏昀辰与九皇子梁昭已是熟识。梁昭虽然只有十二岁,却与寻常孩童不同,踏实勤奋,事事尽心,与他们颇为投缘。梁昭嫌宫中的太傅过于古板,总是不愿听取他的言论,偏偏父皇赏识他。认为有他在身边时时教导,能使梁昭的心性沉稳些。因而梁昭私底下便常常与杨泽兴和苏昀辰探讨学识,不想竟一拍即合。自皇家围猎后,杨泽兴和苏昀辰便未曾进宫看过他了,今日正得闲暇,所以才商议着一同前往。 苏昀辰手中持着进宫令符,顺理成章地通过了御前军的检查--其实就算没有令符,御前军但凡见到他们,也会客客气气的。只不过他们都是守规之人,凡是还是不要逾矩的好,否则终究会招惹是非。 他们二人走到皇家书院门口,见到梁昭的随从元诚。元诚见到他们,也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杨公子,苏公子。”苏昀辰扭过头来冲着杨泽兴说:“你看,我就说昭儿一早便会来此,你还不信,非要说我操之过急。”“好好好,苏公子,就算我错了,好不好?”元诚笑着在一旁说:“二位公子就不要斗嘴了。小皇子知道你们要来,一早便等着了,二位快进去吧。” “苏哥哥!杨哥哥!”梁昭本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见他们进来,竟全然没有皇子平日里的清冷之态,反倒是赶忙跑了过去。苏昀辰走在前面,因而梁昭便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苏昀辰蹲下身来,笑着给他理了理衣襟,“几月未见,昭儿有没有想苏哥哥和杨哥哥啊?”“自然有!”梁昭顿时竟变得正经了起来,“太傅教书实在是太无聊了!如此教导,即使勉强领悟了又有何用?还是和两位哥哥一起读书有意思!” 杨泽兴也走上前来,拍了拍梁昭瘦小的肩膀,笑着说:“昭儿长高了些,也瘦了些。近日可有好好吃饭?你还在长身体,万万不能挑食啊。”梁昭定定地点了点头,“杨哥哥放心。昭儿定遵二位哥哥教导。” “小皇子,婕妃娘娘来了。”“母妃怎么来了?”“婕妃娘娘说了,小皇子早上没用早膳,又听闻今日有贵客在此,故而前来看看。”梁昭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便有劳母妃费心了。快请进来吧。” 不过半分钟不到,婕妃便带着宫女从门外缓缓走了进来。苏昀辰与杨泽兴见状,连忙站起身来行礼。她眉目端庄,神情自如,气质淡然,简洁的衣衫和头饰未示丝毫寒酸,倒是显得利落清雅,全然没有后宫娘娘的样子,甚至比起同龄之人,看起来还要年轻不少。 “儿臣见过母妃。”梁昭也赶忙站起来行礼。婕妃目光轻柔,笑着冲着他们点了点头。“二位快请起。昭儿,既都是贵客,为何还站着说话?”“是儿臣疏忽了。杨哥哥,苏哥哥,请上座。” 苏昀辰坐在梁昭的对面,隐约感觉到对面婕妃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徘徊。只是还未及他有所反应,婕妃便缓缓开口:“苏公子,可是承坚军苏帅大人的长子?”苏昀辰心中虽然疑惑,却仍然恭敬地行了个礼,“回娘娘的话,家父正是承坚军主帅苏源望。婕妃娘娘可是识得家父?”“当然识得。只是不知苏公子可曾到过通州吗?”苏昀辰抬起头来,疑惑不解地望着她,只见她的眼神如同湖水一般,表面平静无虞,却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在下从未到过通州,娘娘何出此言呢?”婕妃略思索了一下,笑了笑,“杨大人和苏帅都是朝廷的忠良臣,今日幸得一见二位公子,实感荣幸。故而多问了几句,还望苏公子不要介意。” 苏昀辰未说什么,只是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表示明了。婕妃有意无意地注视了他一会儿,眼眶似乎逐渐泛红,但还是笑了笑:“苏公子的眼睛生得很好看呢。” “娘娘谬赞了。”苏昀辰诚惶诚恐地行了个礼。“娘娘还是头一个夸赞在下眼睛好看的人呢。”他抬起头来,对着婕妃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脸。 “是吗”婕妃坐在原地,朝着窗外的方向看去。“杨公子和苏公子都是人中龙凤,我这般夸赞,想必也不足为奇。”身边的宫女在她身边低声耳语了一句,她便转向梁昭。“昭儿,母妃还有些事情,就先回去了。食盒里的东西我已吩咐元诚看着你吃完,你若再有什么需要,可随时派人来传话。”说罢,她又转向另一边,“二位公子在此也不必拘礼。昭儿还小,我这个做母亲的能力有限,因而许多事情还需要你们多引导包涵。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万不可因他是皇子之身就轻言略过。我知二位都待他如亲弟弟一般,但若是一味纵容他之行径,他当看不清是非,理不清善恶。我不希望他会成为此般之人。因而还望二位对他严加告诫,时时提醒他以身立则。” “谨记娘娘教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往事风烟 “陛下,陛下?” 皇上刚刚躺下午睡不久,子实公公本打算亲自去准备皇上的药膳,突然听闻一旁的声响,便赶忙跑了过来,朝床榻里侧看去。只见皇上已经坐了起来,丝绸缝制的被褥被凌乱地摊在一侧,他的双手用力地撑着床板,目光久久滞留在前方,未曾移过,额头上也不断地向外冒着冷汗。子实见状,探身向前,小心翼翼地拨开帐帘,担忧地看着面前尽显不安之态的一国之尊。 “陛下可是又做噩梦了?” 皇上头上的白发有些散乱,五官有些痛苦地扭曲着,脸上大约也因惊吓而漾起了许多细纹,尽显沧桑与无措。他彷惶却缓慢地摇着头,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被褥,眼神中充斥着疲惫与无助,目光在整个殿中漫无目的地掠过。 “子实,”他无力地喊了一声,“扶朕起来。” “是。”子实听令,便赶快将鞋子摆了过去,两只手扶住皇上的手臂,使他不至于走路跌倒。皇上失魂落魄地被搀到外头的软椅上,子实则走到一旁,三下两下便调弄好药膳,才将汤碗谨慎地递了过去。那药是有些偏黑的深棕色,被切成碎丁的姜漂浮在表面,甚至连腾腾上升的热气都散着苦味。因而往日里每回喝完这种药,皇上总要拿两三块甜糖放在嘴里含着。可今日还未等子实公公前去拿糖,却已经一饮而尽。 皇上饮罢,手一落,便将瓷碗重重地击在桌上,子实忙叫承华殿里的下人将碗端了出去。静坐了许久,皇上的情绪似乎逐渐平缓了些。软椅右侧的子实却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直静静地站着。他跟随皇上三十多年,皇上做噩梦的次数倒也不少。只是请了宫中太医,民间布衣,甚至奇门遁甲的江湖郎中看了数次,都号称一招治愈,但平复几个月后定会再次反复。久而久之,皇上觉得厌倦了,便请人开了副药,每日喝着,情况倒比从前好转了不少。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又会如此。 “陛下,”他轻轻唤了一声,“您可还要继续躺下午睡?” 皇上的目光投向窗外,在脑中思索了片刻,“不必了。替朕梳洗,朕要去趟翠宛宫。” “起驾翠宛宫!” 翠宛宫的宫女灵玥匆匆忙忙地从花园中跑进了正殿,婕妃见她进来,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什么事如此急急忙忙的?”“回禀娘娘,陛下已从承华殿起驾,往咱们宫里来了!”她的神情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地兴奋。 婕妃手上正摆弄着针线,以往她就是靠这个来打发时间的。骤然听见圣上要来的消息,她只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便流畅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陛下驾到!”子实公公的高音量淹没了翠宛宫方才的一片纷闹。正在院中干活的一干下人也都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齐地跪下接驾。皇上没有过多停留,而是径直走进了主殿。只见婕妃跪在主殿之中,身后还怯生生地跪着平日里她身边的几个贴身宫女。 “臣妾参见陛下。”她恭敬地行了大礼,语气中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皇上几步便走上前来将她扶起,身后的众人也跟着婕妃一同站起身来。皇上握着她的手,对她关切地笑了笑:“你才回宫不久,一切都还适应吗?” “回陛下的话,多谢陛下费心为臣妾操持。臣妾一切都好。”婕妃对上皇上的眼神,眼中满是谦卑与温和。皇上听罢,满意地点了点头:“鉴于时日实在太赶,没办法好好迎接你回来,你不要怪朕。”“臣妾不敢。如今此景臣妾已是满意备至,心中感激,怎还敢有其他过分的要求?陛下不必太将这形式上的东西放在心上。”婕妃宽慰着他。 说到底,婕妃也有许久未待在宫中了。因三年前皇太后去世,举国同丧,婕妃身为皇太后看着长大的孩子,感情自然也是极为深厚,因而自请去皇陵为皇太后守孝。皇上虽因顾及到她的皇室身份,最初显得不情不愿,但奈何不住她苦苦相求。谁知这一走就是近两年。直到六月底皇上才派人大肆整改翠宛宫,这才将婕妃迎回。听闻这其中皇后曾多次以牵强的理由阻拦婕妃回宫,但皇上在此事上却十分坚持己见,皇后只得让步。 皇上说着便走进内殿。婕妃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几个小宫女便心神领会地退了出去,子实也随着她们一同侯在了殿外。皇上在内殿里坐下,婕妃将刚沏好的茶烹了一杯端上来。“朕还是最喜欢你这里的茶。其他地方的茶,要么太淡,要么太浓,要么便太苦,都不及你这里的万分之一。”婕妃嘴角扬了一下,行了个礼。“陛下尝尽天下奇珍,若想要好茶何处没有?臣妾这里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不足为提。” 皇上放下茶杯,看着一脸镇静的她,竟也一同笑了起来。“你啊,出宫两年性子倒是活跃了不少,如今都会跟朕开玩笑了。”“臣妾不敢。” “陛下今日来翠宛宫,可是有什么事交与臣妾?”婕妃见皇上此番不像是单纯地探望她,便试探性地问道。皇上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喉咙:“今日前来,一来是想看看你的情况;二来,是有件事需要与你商议。” “劳陛下挂心。若有臣妾力所能及之处,陛下但提无妨。” “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喃喃道。“朕近日常常梦见老六。” 婕妃坐在皇上旁边,突然听见皇上这么一说,心里却不由得紧了一下,顺带着也晃了神。 “朕这些日子总会梦见许多从前的事有时是我们一同上战场有时是我们在书院跟着太傅背书有时又梦见我们外出打猎,他兴冲冲地跟朕炫耀他的新弓”皇上的语气变得越来越低沉,最后竟叹了口气。“如今朕每每闭上眼时,脑海中都是老六的影子他是这阴诡皇宫中唯一亮眼的一道光,当年也曾帮着朕,照亮了前路黑暗。” 皇上口中的老六便是先朝的六皇子--昱王爷梁覃,也是当今圣上的六弟。昱王是先帝最为出色的一个儿子,深受先帝重视。他不仅长相卓然,天资聪颖,并且在文学及军事上都有超乎旁人的造诣,连一向吹毛求疵的太傅都对他赞不绝口。又因身为皇子,身份尊贵,可谓是当年长安城一马当先的天才少年,无人可与他比肩。相比之下,先帝的其他儿子就显得十分平庸了。因此先帝曾屡屡显露出要将昱王立为太子之意,听闻仪典的吉日都已选好,只是不料先帝竟突发意外身亡。一时之间,朝野上下可以说是一片混乱。又因东宫迟迟未立储君,各个已成年的皇子垂涎皇位已久,可以说是动用了能够联络到的各方势力。 昱王当时远在宁宋,虽未被卷进这场纷乱,但多多少少也受到了些牵连。待他快马加鞭地赶回京都时,当今圣上已借助动乱得到了皇位。但在远立三年,也就是梁芜登基的第二年,京中忽传消息,说昱王忽染重疾,不过短短几月便撒手人寰。那年昱王仅仅二十八岁。昱王胜于民心,许多人听说消息后,想为昱王查证消息是否属实,也有人请了江南名医想为昱王诊治,只是统统都被宫中的人和昱王府的人给顶了回来。后来朝廷因昱王之事斩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才渐渐无人再敢过问。 时又正值南夏北部的瘟疫爆发,因当年新帝登基,根基尚且不稳,且之前政局一度呈杂乱之态,各郡县势力又盘根错节,南夏内部也十分岌岌可危。混乱中昱王八岁的儿子梁枫与昱王妃失踪,且昱王妃当时已怀有身孕。之后长安城中的百姓发动了全部人手寻找,都再未见过昱王府的人。 婕妃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手紧紧地撕扯着衣袖,她用牙用力地抵着下唇,试图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来,泪水却止不住地向下滴落。皇上坐在一旁,也注意到了她的异常。“婕妃,你怎么了?” 婕妃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顿时站起身来,跪在地上。“皇上恕罪,臣妾失礼。” “婕妃方才是为何而泣啊?”皇上见状,便继续追问道。 婕妃略微顿了顿,才低声说道:“回陛下的话,陛下与昱王爷一向兄弟情深,方才字里行间提及与昱王爷的往事,也让臣妾想起从前与陛下,还有昱王爷一同长大的昔日情谊,难免泪目。陛下也是重情重义之人,只是斯人已逝,还望陛下保重身体。若因臣妾之失使得陛下徒添忧思,还望陛下赐罪!” 皇上愣了愣,他知道婕妃自小便倾心于昱王,本想借此机会套一套她话里话外之意,却万万没想到她会有此番说辞。 “你与两年前的确不太一样了。”皇上终究没说什么,只是释然地笑了笑。他将跪立面前的人轻轻拉起--也是。没了昱王,也早就断了她这条念想了。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婕妃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寒光,竟锋利得让人颤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名门之下 “哟,你们这俩小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萧阳老先生双手背在后头,缓缓移步走进屋中。在看见面前嬉笑站立的两个少年后,不禁皱了皱眉头。杨泽兴先从身后掏出一大袋名茶,顺带着冲着萧老先生挤了一个笑脸,“回先生的话。今日我与昀辰正巧盘桓在书院周围,见您在此,办完事后便赶了过来,想要借机向您问安。这袋茶也算是我们一点小小的心意。”萧老先生顿了顿,随即将书搁下,将信将疑地看向他们。“原来是顺路啊。我还当二位公子平日里闲云野鹤,都回京几个月了,也无暇来看我这个老头子呢!” 此地位于长安城的城郊,毗陵城中园林,僻静寂寥,人迹罕至,是陛下特允萧阳老先生为门下弟子特设的书院。说到萧老先生,其实他年纪并不算大,大概四十出头的样子,只因行事作风颇为刻板直白,且自身气质总带着一股无可抗拒的忧郁和沧桑,故而被门下诸多弟子冠以“老”之称号,以示尊敬。又因萧老先生常年待于长安,因而门下弟子也多为长安的世家子弟,偶尔也有才识出众的女子闻名前来拜师,他倒也任性破格,不拘男女偏见,一一接收。杨泽兴与苏昀辰曾在他门下四年,虽如今已不他师下学习,但师生之谊却未减半分,也常常到此来探望恩师。 “先生此话,可是在怪我们?”苏昀辰也探身上来,冲着萧老先生一笑。萧阳背过身去“哼”了一声,将袖子往旁边一甩,望着窗外叹了口气。“罢了,看在你们还算是我众多弟子中最为聪慧的二人,我就不同你们计较了。”身后站着的二人见萧阳消了气,连忙行礼:“多谢先生宽宏大量。” “先生近来身体可好?”杨泽兴与苏昀辰得到萧阳允准,便双双坐在了他的对面。萧阳草草地沏了壶茶,没好气地搁到两rén iàn前。“托二位挂念。我身子骨还算硬朗,日日吃得下睡得好,也没什么烦心事。总之啊,没了你们几个小子日日围在我身边转,要我解惑答疑,我的日子可算消停多了。”“先生果真还是如此直白豪爽。”苏昀辰看着萧阳仍是余怒未消,却也并无丝毫辩解,反而笑着端起了茶。“但还望先生听后生一言,平日里不要总是生气,生气伤身。更何况又是为了我们这几个小辈。而且保不准我们日后还要来时时请教呢。” 萧老先生听闻此话,原本握在手中的茶杯重重放下,一吹胡子,向苏昀辰瞪着眼说:“别人的气我还不生呢!” “”苏昀辰静默了半分,细细思考着自己方才究竟是哪句话又惹着了先生。 不过萧老先生似乎真的渐渐消退了心中积郁已久的气,他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开始听着对面的两个少年向他诉说这几月中京城的趣事。他向来我行我素,不近世事,因而对外面发生的事也鲜有知晓。可毕竟是自己最最看重的弟子,竟能将他忘却身后三月有余,音信全无--他可不算是心胸宽广之人,有疑便要直言,有怨自然也要直接表现出来。若旁人都不知你心中所想,又怎能知其所错,好好悔改? 不过看他们还算坦诚,就原谅他们好了。萧阳在心中默默地对自己说。 书院的下人照吩咐端着两个盘子走了进来--一盘是栗子糕,一盘是碎花生,花生表面还撒着红彤彤的辣。苏昀辰一看清眼前何物,眼镜都亮了起来。“原想先生不喜点心,不想竟还有栗子糕。”萧阳瞥了兴高采烈的苏昀辰一眼:“这本是我今日要留着充饥的,想不到你们会来。倒是真便宜你们两个小子了!” 苏昀辰还是如往日那般神采飞扬,谈起围猎之事来滔滔不绝,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直到一旁的杨泽兴实在听不下去了才打断了他。萧阳坐在对面点了点头:“你精通兵法,是军事上的麒麟之才,将来你父亲大约也想让你接管承坚军,围猎对于你而言,也是锻炼的好机会。”杨泽兴听到这话,不禁苦笑了一下:“昀辰如今一提到此事便喋喋不休,听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先生您居然还顺着他。”萧阳难得地笑了一笑:“我了解他的心性,若是强行打断他怕也是不妥,还不如就听他说完。”苏昀辰朝着杨泽兴得意的忘了一眼,“听到没?连先生都如此说。” 萧阳却又清了清喉咙,恢复了一贯严肃的神情,冲着苏昀辰说:“你也不要太得意。凡事还是应该多学多练,才能有所悟有所得。若只是一味地得意忘形或是妄自菲薄,只会辜负了自己身上的才学和将骨。不过你能有如今之才,与你的父帅也脱不了干系,还望你日后万万不要辜负他对你的一番苦心才是啊。” “先生又开始说教了”苏昀辰侧过头来,小声地对杨泽兴嘀咕着。萧阳离得远了些,虽未能听清楚他所言,但看到他此番样子,眉头顺势一紧,抬手拍了拍桌子。“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我们是在说先生所言甚合道理。多谢先生指点。昀辰记住了。”苏昀辰反应极快,忙回过头来,站起身来行礼。萧阳不屑地扭过头朝另一旁看去,似乎并不满意他的答复。 一个时辰过去,已近傍晚时分。杨泽兴与苏昀辰便自觉地起身准备告辞。正当他们快要跨出门外之时,萧阳却突然喊住了他们,声音中是不可抗拒的威严。 他们二人赶忙回过头来,生怕萧老先生还有什么吩咐。谁知萧老先生却清了清嗓子:“苏昀辰,若我有一事请教你,你可愿意帮忙?” 苏昀辰愣了愣--先生何时说话变得这么客气了?但却来不及多想,恭敬地行了个礼:“先生言重了。自是需要昀辰之处,但凡是力所能及之事,先生尽管提便是了。” “好。”萧老先生听到他的回应,似乎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望你时时来此研读策论,抄记论理,演练兵法。我日日都待在书院之中,也能指点你一二。年关将至,京城中想必也一片繁忙,唯有在此地,你才可静心。” 苏昀辰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脑中一时空白,大约是不知为何先生会提出这等要求--萧老先生的确学识渊博,但若要日日与萧老先生作伴,他可受不了。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走向前一步,又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既如此,那么昀辰想斗胆问先生一句,此言是意见,还是命令?” 萧阳没看他的神情,只是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就算是我对你的建议吧。不过你没有拒绝的权利。”他说罢便潇洒地转头走了回去,留下苏昀辰的心中五味杂陈-- 这是不是意味着从今往后,到郊外赛马射箭,到杨府走街串门,到军中探兵号令,到宫中看望昭儿,都成了遥不可及之事?他在心中默默地盘算着。 是的。他随即又回答了自己,未带一点迟疑与犹豫。 苏昀辰感觉到自己的心似乎痛了一下,而面前扎刀子的人却似乎并没有发现,甚至悠然自得地坐了下来,翻开了书。 “先生,我能和昀辰一同来吗?”杨泽兴跳了过来,站在苏昀辰的身边。萧老先生抬眼看了他们一眼:“自然。若你得空,你们二人一同前来自是更好的。如此一来若有意见不和,我还能听听你们各执一词,孰是孰非。” “”杨泽兴与苏昀辰面面相觑。几年过去了,萧老先生这爱看热闹的习惯还真是一点未改。 走出书院之外,苏昀辰骑在马上,郁郁寡欢地一言不发。杨泽兴侧身过来,仰头看他,“昀辰,你怎么啦?” 苏昀辰叹了口气,“真不知先生何故提此要求。你我已阔别师门四年,今日前来纯属为先生问安,倒意外招来了先生的注意。恐怕我今后的闲暇会越来越少了。” “先生视你为得意门生,想要着重培养也不是稀奇之事,况且是两日一来而并非日日前来,你又何必如此忧心?再说了,即便你不愿时常与先生为伴,不是还有我吗?”杨泽兴勒住缰绳,转头冲苏昀辰笑着。“有我陪着你一同前去,我们既能相互照应,你又不必独独煎熬,不是很好吗?” “我明白。”短暂的沉默后,苏昀辰点了点头,也转头过来。“只是因我之过,要连累你同我一起,我心中这道沟壑,终究是难以逾越。” “跟我你还计较这些做什么?”杨泽兴毫不在乎地一笑,“能有幸与长安城最为天赋异禀的军事之才一同商讨兵法,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他说着便吆喝着胯下的马,加速往前方驶去。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平川,远方漫及着壮阔的宫城。苏昀辰抿嘴一笑,手抓紧了缰绳,跟紧了前面那人的步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命数 “儿臣拜见母后。”启王梁庆走进宣景宫,对皇后郑重其事地行了跪礼,随即便站起身来。 “母后,今日将儿臣叫进宫中,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听承明说,你整日将自己关在府中研判谏论,连吃饭作息的时间都不定。怎么?母后就不能叫你进宫来说说话,透透气”梁庆听闻此话,忙弯腰行礼,“母后言重了。既是母后之邀,儿臣又怎敢推辞?”说罢,他便跨步走上台阶,坐上了皇后提早为他备好的上席。 当今后宫之主皇后曾氏,便是国相曾世安的幼妹。虽说皇后娘娘今年已经四十三岁,岁月却偏心地并未在她的脸上刻下什么痕迹。因而二十多年来她在后宫始终地位稳固,极得圣心。她膝下育有一子一女--六皇子梁庆年岁二十五,已被封亲王;七公主梁依年岁二十,是这宫中唯一成年的公主。不过大约是后宫之主的位置坐的久了,对自己的孩子也是时时掌控,甚至在启王府和公主府都安排了人。不过事情尚不越界,梁庆和梁依碍于情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玉安,给启王殿下上茶。”她头也没抬地对身后的宫女说。宣景宫自是皇后的住处,吃穿用自然也要格外考究一些。茶壶中翻腾的便是南方名茶玉绣溪,内务府一月才往宫中送一次,连各皇子处都十分罕见。梁庆端起茶杯笑了笑:“母后还总怨儿臣不愿进宫。若儿臣不来宫中,怎有口福品到如此好茶?”皇后眉毛轻蹙,神思间似有倦虑,“你的确懂事。只是依儿那孩子,大半个月也不来宫里一趟。本宫数次派人去公主府请她,回话说不是外出了就是生病了。总之就是不愿来看看本宫。本宫近日便想,是否是平日里对依儿太过严苛了,才让她与本宫生分了。” 梁庆嘴角轻扬,冲着皇后说:“母后不必如此忧心。您知道依儿的性子,她从小便是在男人堆里长大的,武功身手皆不输于我,性格有些男子气概也属正常。依儿性情纯良,天资聪慧,若您想让她学习什么,慢慢来就是了,不必急在这一时。”“其实她从前习武练剑,甚至要同你们一起上猎场比武,我又何时阻拦过?只是她是公主之尊,况且身为女儿身自该有些女儿家的样子,日日在外逍遥成何体统?”她说着又叹了口气。 梁庆正想再说点什么,却从外面匆匆走进一人,他一看,正是方才守门的宫女。她跪下身来,沉声说:“禀皇后娘娘,安侯爷府的安夫人到了。” “你瞧我这脑子,今ri běn是约了安夫人叙话的,竟给忘了。快将安夫人请进门来!”“是。”那宫女应声着便退了下去。梁庆见状,也站起身来行了个礼:“既然母后还有客,儿臣就先行告退了。” “你急什么?今ri běn就无事,况且你安伯母也不是外人,我与她聊的也无非是家常,你坐在一旁听着便是了。”梁庆的睫毛微颤了颤,才行礼说道:“那儿臣便遵母后之意。” “参见皇后娘娘。”安夫人身后跟着侍女,从容不迫地走了进来。安夫人眉眼生得极佳,只是举手投足间颇有一种凌厉之感,气场之足,连面对皇后娘娘也丝毫不逊,令人感到难以亲近。“安夫人快请起。”皇后娘娘忙走上前去,将她扶起。“劳娘娘大驾。”她平稳自如地站起身来。 正站在一旁的梁庆也走上前去,手拱在前方,微微鞠了一躬。“梁庆见过安伯母。”安夫人转过头来,看到梁庆后便笑了起来:“原来是庆儿。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多礼,快请起吧。” 梁庆此时心中却已堆积了满腔的疑虑。他与安夫人一共也只有几面之缘,平日里也是与安侯爷相处多些,安夫人怎会对他如此亲近?不过来不及等他考虑,安夫人便随着皇后娘娘走了进去,他便也只好快步跟上。 “皇后娘娘后宫诸事繁忙,我还前来打扰,实在是过意不去。”安夫人坐在殿中的另一边,冲着皇后说着。“本宫在这宫中也无非是清闲度日,何谈繁忙二字?安夫人此言,倒叫本宫心虚了。”皇后笑着回话。“今ri běn想携小女一同前来拜见皇后娘娘与启王殿下,也算是提前给这两个孩子做个媒。谁想到今晨侍女回话,说小女有些发热,我便让她卧床休息了。”“如今天气渐渐冷下来了,一早一晚的最易受凉,还是要记得多添衣才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与宫中平日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倒真像是民间的寻常百姓般无事闲聊。 “安伯母此话何意?”坐在一旁的梁庆听到“做媒”二字,心中却惊了一惊。皇后娘娘转头看了他一眼,想到此事他先前并不知情,才开口解释道:“是这样的。母后与安夫人有心将安侯爷之女安时选为你将来的正妃,今日约见安夫人,也是所为此事。” “儿臣的确有所耳闻可父皇不是说要等过完年才商议此事吗?”梁庆迟疑地问道。“即便是过完年赐婚,如今也得开始准备着了。你是你父皇最重视的嫡子,都过完二十五岁生辰了,身边却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遇到点事情也无人商议,母后当然该为你筹划筹划了。倒是你,整日还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皇后娘娘不满地向他看去,竟几句话便驳回了他心中所想,将他噎得哑口无言。“启王殿下还年轻,遇事考虑得少是常事,自该是我们多为他们长点心了。皇后娘娘也不必着急。”安夫人在一旁不紧不慢地对皇后说道。 “母后恕罪,儿臣并非此意。”梁庆见状,赶忙起身行礼。“只是儿臣早已将此事忘却脑后,今日安伯母骤然一提,心中感到有些惊讶罢了。”皇后这才算作罢,继续对梁庆说道:“庆儿,你若得空,别总是将自己闷在房中读谏论,还是应当多去安府走动走动。安侯爷从小看着你长大,往后我们与安家又是亲上加亲。朝政和军务有那些文武大臣费力操扯着,你身为嫡皇子,不该事事亲力亲为。往后事情渐多,你要学会分清何为轻,何为重才是。” “是,多谢母后指点,儿臣明白了。”梁庆微抬起头来,见皇后神情无异,才长舒了一口气。 “还是启王殿下贴心,往后小女也要靠殿下多关照了。她生性不喜束缚,做事不计后果,还望殿下多多包涵。”安夫人客客气气地说。“安夫人这是哪里的话?从前皇家宫宴时,本宫与安姑娘也曾有几面之缘。安姑娘知书达理,孝顺懂事,本宫也很是喜欢。”皇后不等梁庆回应,便先行说道。梁庆忙又行一礼:“母后说的是,安伯母的确言重了。庆儿绝不敢对安姑娘有任何怠慢。” 安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有殿下和娘娘所言,我自然放心。” “寒晨,母亲今日入宫是去做什么了?”安时费力地从床上坐起,靠在一边的靠枕上。“夫人今日是去见皇后娘娘,商议您与启王殿下的婚事。”安时的贴身侍女寒晨略微思虑了一下,还是将实情告诉了安时。“什么?”安时的神智顿时清楚了许多,她不顾寒晨的阻拦,挣扎地站起身来。“xiǎ一 jiě这是要去哪?”寒晨慌忙拦住她,“夫人临走前嘱咐过了,xiǎ一 jiě今日不能离开府中半步。” “寒晨,你若懂我心意,就放我出去。等我回来,自会向母亲解释。”安时虽在病中,力气却丝毫未减。她毫不犹豫地蹲下身来,将跪在她身前的寒晨一把拉起。“帮我备好马车,我要去苏府。” 寒晨虽不愿违背安夫人之命,却也抵不过面前xiǎ一 jiě的目光如炬,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她相信xiǎ一 jiě是极有分寸之人,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你随我一同去。”临走前,安时回过头来,冲着寒晨说。“如此一来,待我们回府后,你便可对母亲说我一意孤行,你曾想方设法地阻拦我,却均以失败告终。你自知挡不住我,却又不放心我的身体,便执意同行。我了解母亲,若是如此一说,母亲必定会念及你护主之忠在先,而将看护不当之责放置身后,定当不会罚你。”说罢,她便拉住身后还在发愣的寒晨,大步地迈出了门外。 “走吧。” “安姑娘,您怎么来了?”常淇闻讯打开苏府大门,便看到一脸焦灼的安时站在门外。“常淇,苏公子可在府上?我找他有要紧之事。” “回姑娘的话,我们家公子今日一早便出了府,与杨公子一同往城郊萧老先生的书院去了,至今未归。恐怕要等到傍晚时分了。”常淇老老实实地回应道。 “萧阳老先生?”她急切地追问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论兵 “以梁西为界,两侧关隘为阻隔,左边地形繁杂,以河道为主,若是强从商陵攻入宁宋腹地,距宁宋京城洛先距离尚远,且平地缓丘中无以躲避,极易腹背受敌。围谷军人如其名,素来擅长出其不意使围攻之计。虽前有前锋五千探测军情,后方压阵也需格外留心。放眼望去,从此地南下明显不是正途--前方阻碍重重暂且搁置一旁,单从地理位置来看,此地也并非通向洛先的最优之径。宁宋西临大晋,贸易当口横穿边界,来往游人络绎不绝。岩城的守卫将士乃是去年从各兵需处抽调而成,从前在军中只负责后备军需,不涉军政。岩城虽位临边界,但却是十分紧要的边塞要道。只因此地常年相安无事,所以守军涣散,军纪懈怠。若能趁机从此地突破,当能顺利攻得此地,以打岩城守军一个措手不及。过了岩城,再有几个关口,便能直逼洛先城。围谷军常年驻扎南境,即便第一时间赶到,也来不及与京城传递任何消息。洛先城与梁西相隔甚近,如此一来,我们进可攻,退可守,后军还应驻扎一万,以备宁宋边防突袭。” 面前的墙边挂着一块已经有些泛黄的牛皮,上面却明明白白地画着南夏,宁宋与大晋三地的地形图。小到沿途的警戒与相交边境,大到京城及防守众军,无一不明晰地画在上面。苏昀辰身着一身白衣,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持着萧老先生用来讲课的木棍。他说方才那番话时,却始终平视着面前的地图,还用木棍在梁西的位置停留许久。话音未落,他转过头来,对一旁也正细细研究着的杨泽兴说:“泽兴,你的想法并非不可取,只是尚有盲区。若是真的打起仗来,与纸上谈兵不同。无论出于何种形式,都必得要顾及双方的力量冲突以及后方的协调与支援。不管是其中哪一点出了差错,都有可能直接引向失利。” 杨泽兴也思索许久,他站起身来,缓缓走进地图,不解地对苏昀辰说:“昀辰,你方才所言”各方协作”的道理我明白。只是有一事我始终不明--商陵是距洛先最近的大城,距离梁西的直线距离也可谓是最短。况且前有边界之卫,此地守卫也必定松懈不少。若要从商陵出击,一来周围有地形优势,易攻难守;二来此处百姓众多,也可对洛先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又何必非要舍近求远呢?” 苏昀辰看向地图上大大的“商陵”二字,随即便摇了摇头。“并非如此。商陵对宁宋之重,你我二人想必都清楚。选择此地实非明智之举。正因商陵毗陵皇城,近水楼台先得月,如今可谓是宁宋仅次于洛先的第二大城,对外贸易广泛且活跃,平日里来来往往的客商更是不计其数。在如此人群糟乱,进出城之人络绎不绝的情况下,商陵城的守卫只会更严,不会更松。既是宫城周围,军事力量想必也不容小觑,至少说,商陵城的后备军防绝不能掉以轻心。若是从商陵城直接攻入,不等于是直接向城中宣告,我们要与宁宋硬碰硬?届时,在我们从商陵赶赴洛先的路途中,他们完全可以提前得知我们的沿后行踪,以在洛先做好充足的准备,等我们自投罗网。再者说,商陵人口密度太大,向来是许多百姓定居之所。若要从商陵提前闯入,城中必定一片大乱,打斗之余,或许还会伤了许多无辜百姓。如此一来,前期事情闹得越大,对我们之后的攻入京城就越没好处,甚至还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纷乱。得不偿失,失不复得,又何苦为之?” 杨泽兴刚要伸出的手僵了一僵,接着转头看向苏昀辰,笑了一笑:“战事之余,我本以为你方才所言之策,只不过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谁知你竟还替他们考虑了如此多。” 苏昀辰向后退了一步,也向杨泽兴的方向看去。他听闻此话,不禁叹了口气,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微笑。“其实说白了,这战事本就是让人变得贪得无厌的一方手段罢了。除了君王权贵常以战事扩张来为自己得权得势,又有谁会享受连年征战,烽火不休呢?那些挑起事端之人心系的从来都不是这天下,而是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甚至更多。他们从未在乎过信任他们的黎明百姓如何生存,也从未在乎过在一场战乱背后,军资的损耗和将士的伤亡究竟会有多少。那些百姓即便不是我南夏的百姓,也都是一条条人命。若只因无稽之由便让我看着他们颠沛辗转,流离失所。我恐怕会日日自责,内心难安。”他缓缓地对杨泽兴说道,忧虑的目光散落着,落在前方。 “这个我信,”杨泽兴点了点头,笑着对上他的目光。“无论此事你是否做了,但凡是与你相关的,你还真能将责任权权揽到自己身上。我啊,也真是服了你了。” “还是你了解我。” “方才那番话我甚是喜欢。”忽听门外传来了萧老先生的声音,杨泽兴与苏昀辰都连忙转过身来。只见萧老先生果真悠然地站在了身后。“拜见先生。”见萧老先生来了,两个少年都乖乖地行了礼。“起来吧。”老先生今日似乎是难得的和颜悦色。他并没在门口过多停留,而是径直走入了屋中,坐了下来。 “你方才那番话实合我心意。”萧老先生向苏昀辰看去。苏昀辰谦逊地笑了笑,“谢先生夸奖。我左右不过是闲来无事,与泽兴议议心中所想罢了,不值一提。”萧老先生却摇了摇头,“话不能如此说。如今这世道,许多人为了眼前之利,不敢言,不敢语,违心之论脱口而出。像你这般有天资才干,将门风骨,又敢于打抱不平,直抒其见的少年,我已是许多年未曾见过了。” “先生过誉了,学生实不敢受。”苏昀辰诚惶诚恐地低下头来--萧老先生平日里极少夸人,也极少能有看对眼的学生。用京城其他公子的话来说,若能得到他的一句赞叹,便是旁人的千言万语还不及。 “不过自是有胸襟,能看清事情的本质,那放在心中便是。等到有一日,尽你所能去改变现状,却不必事事都全盘托出。在外言语行事,还是应当多加谨慎些才好。”萧老先生随即又认认真真地补充道。 “谢先生教诲,学生明白了。”苏昀辰感激地又行了个礼。 “你们继续啊,”萧老先生未再多言,反倒是向他们身后的地图看去。“我还等着听你们俩论兵论法呢。” “回先生的话,我们已经商议得差不多了。”杨泽兴在一旁接过话来。萧阳面色一怔,随即又像往日那般皱起眉来。“我还未到,你们就已经结束了?为何不等我来了再开始?”他的语气中似有些许的愤怒与不甘。杨泽兴一愣,连忙低下头说:“先生恕罪。我们今日到的颇早,想着先生曾与我们说过,不能浪费时间闲聊,便提前开始了。不周到之处,还请先生谅解。” 萧阳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没能听见两位最得意的学生各抒己见,他心中实有懊恼,本想借机苛责他们,让他们长长记性,谁知杨泽兴竟拿他平日里对他们的说教来压他。如此一来,即便他再有理,也不好平铺直叙了。 这两个孩子,学得是越来越油嘴滑舌的了。萧阳在心中默默地生着闷气。也不知他们是跟谁学的这些。 苏昀辰和杨泽兴见萧老先生久久不语,想着先生是不是又生气了,正想上前去看看。谁知他却突然站起身来,手中拿着书,缓缓向门外走去。 他在门口顿住了脚步。“已近黄昏了,你们俩早些回去吧。”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后日,我会早些过来的。” “”杨泽兴和苏昀辰听闻此话,不禁面面相觑。直到萧阳的背影消失不见,他们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 “恭送先生。” 回到城中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苏昀辰的马停在苏府门前,他手脚利落地下了马,目光对上了正跑出府外的常淇。 “公子,”常淇将缰绳接了过来。“您快进去吧,安姑娘已在府上等候多时了。” “安姑娘?” 安时望着门外的方向,目光似是要穿透墙壁。见苏昀辰终于姗姗来迟,她不禁站起身来,向前迈了几步。苏昀辰也看到了她,他在她面前站定,规矩地行了个礼。“安姑娘。听常淇说你来府中许久了,可是有什么事要找我?” “苏公子”安时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他。她许久未见他了,他好像又瘦了一点,还白了些,双眼中依旧是如此闪亮的星辰。苏昀辰见她没有说话,才试探性地问:“安姑娘?你可有听我说话?” 安时回过神来,“是安时失礼了,望公子见谅。” “我母亲今日进宫与皇后娘娘商议婚事我大约年后,就要嫁与启王了”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因而低着头,含糊不清地说道。苏昀辰微微一愣,冲她笑了笑,随即又行了个礼。“既然如此,那便要恭喜安姑娘了。” 安时惊讶地抬起头来,见他波澜不惊地冲自己笑着,心中却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般,很疼很疼。她艰难地开口问道:“苏公子看起来似乎很高兴?” “启王殿下年轻有为,身份尊贵,能与安时姑娘结为璧人,自然该是喜事。”苏昀辰如此回答道。安时的眼眶渐红,她用力忍住在眼眶徘徊的泪水,缓缓问道:“你就从来不知我对你的心意?” 苏昀辰愣在了原地。他看到如今安时望着他的样子,就好像他初见她时她的模样。由于家族原因,他与安时虽算不上一同长大,却也算是熟识。她对他一向很好,他也将她视为èi èi一般体贴照顾,像知心朋友一般叙话漫聊。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他第一次知晓安时的真心,便不由自主地与她渐渐疏远。她从未将她当成哥哥看待--她对他有情,愿意为他付出,愿意为他与父母亲闹翻,甚至愿意与他一同远走高飞。粗茶布衣,云淡风轻,浪迹一生。 只是他注定无法回应她这份沉甸甸的真心。在他心里,她只是他的èi èi,是他有义务去守护的人。他有自己的职责,自己的使命,也有自己的目标。这一生,他都注定不可能是为自己而活。 苏昀辰将目光移开,沉声说道:“安姑娘就当自己是看错了人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筹划 “元诚,”屋中传来梁昭的声音,元诚听罢,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朝屋里走了进去。“小皇子有何吩咐?” 梁昭放下手中的笔,合上书卷,才缓缓抬起头来。“前几日我说要备给苏哥哥的礼物,可准备好了?”元诚愣了一下,顿时心虚地低下头去。“回小皇子的话,近日元诚一直在书院中整合书册,实在忙过头了,竟将此事给忘了。还望小皇子恕罪,元诚这就下去准备。” 梁昭听后,只是扬了扬眉,随即又摆了摆手。“无妨。我今日叫你来,本就是要与你交待此事。就算你已备好了,只怕也是要置换的。如今你尚未准备,自然是最好了。” “小皇子心中可有了主意?”元诚走上前去,试探性地问道。 梁昭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径直冲着身后的木柜走去。他踮起脚来,将其中的一个檀木盒轻轻拿了下来。元诚接过盒子,仔细端详了一番。那盒子不大,掂量起来分量也不重,只是外表做工精致,且木料考究,可谓是上上品的工艺。他好奇地打量着置于木盒前方的枷锁,却听见梁昭的声音响了起来。“还望你嘱咐好宫中的人,这是我送与贵客的礼物,若无允许,不得私下乱动。过几日你便叫人好好将这个盒子包起来,待到苏哥哥生辰那日,我自会带着它前去赴约。” 元诚点了点头,随即将盒子小心翼翼地收好。他倒也未曾担心过什么--他跟在梁昭身边六年,却渐渐发现梁昭与其他孩童大有不同。虽说还不到十三岁的年纪,遇事却极能拿得定主意,沉得住性子。而最难能可贵的,是他虽身处皇子之尊,却全然找不到丝毫趾高气扬之态,对待宫中下人也十分耐心宽容,从不苛责。 “小皇子放心,元诚定会安排好的。”梁昭轻笑着点了点头,元诚行了个礼,自觉地退出了屋中。 正当他走到门口之时,却突然从屋外走进一人。元诚停住脚步,赶忙弯腰行礼。“原来是七公主。元诚方才只顾匆忙行走,未曾注意到门外之况,实在是失敬了,望公主恕罪。” “有什么打紧的?元诚,你若有事就去忙你的,不必顾忌我。”梁依一边应着,一边转了个弯,大步地走进了屋中。“昭儿,今日又忙什么呢?” 梁昭骤然听见屋外声响,正准备站起身来前去一看究竟,却只见梁依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七皇姐?你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梁昭看到梁依后,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惊喜,便加紧了脚步走上前去。梁依着了一身浅黄衣衫,发丝垂乱,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站在原地。与平日里常常一身男装的她相比,倒更添了几分秀气。 梁昭几步便跑到了她面前,她蹲下身来,给梁昭理了理额前的鬓发。“怎么样昭儿?皇姐不在你身边的这段时间,有没有想皇姐?”梁昭忙点了点头,眼中洋溢着星星点点的期盼,胜过千言万语。既是生于皇家,他自小便要学着隐忍情绪,以对付各种各样的难题与宫中之斗。寻常百姓家平凡而无忧的童年生活,对他来说,是可望却不可及。也仅仅是在与他交好的几个兄长皇姐面前,他才能找回这个年龄该有的一点稚气。 “真乖,”梁依听他如此一说,笑得越发开心了。她走在梁昭身后,身后跟着她的贴身亲信采蓝,向一旁的木椅走去。“来这儿之前,我吩咐采蓝给你做了点脆豆送过来。你正在长身体,平日里读书又多,肯定容易饿。就是不知道你还喜不喜欢吃公主府做的东西。”梁依接过食盒来,摆在桌上。“这自是毋庸置疑之事。七公主府里的东西,手艺自然是没得说。” “你这小子,嘴真是越来越甜了。”梁依笑着走上前去,坐了下来。 “对了。方才我在门口碰见元诚,他手上拿着个盒子,光看质地,似乎像是皇家之物。里面究竟装了什么?又怎么会在他手上呢?”梁依好奇地问,还顺手从食盒里拿了几颗豆子。“皇姐是问那个木盒?那是我让元诚拿的,里面装的是给苏哥哥的礼物。”梁昭耐心地向她解释道。 “苏哥哥?”梁依听闻此话,手中的豆子却不小心撒在了地上,“苏苏帅之子苏昀辰?” 梁昭点了点头,又有些不解地向梁依望去。“正是啊。皇姐认得苏哥哥?” “若说到苏公子,当日围猎场上的确曾有过一面之缘。况且苏公子军事奇才,在这长安城也鲜少有人不知你既说要赠予他礼,莫非他的生辰快要到了?”梁昭回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目光。“苏哥哥的生辰是在腊月初八,如此算来日子也临近了。我怕到时来不及准备,又恐自己忘记此事,便提前让元诚去办了。” “腊月初八那就是说,还有整整一个月?”梁依站起身来,在屋中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梁昭也站起身来,充满疑虑地冲一向洒脱不拘的皇姐看去--他极少见到她这幅模样。“昭儿,你去苏府赴宴时,可否带上皇姐?” “皇姐的意思是也要同去苏哥哥的生辰宴?” 见梁依忙不迭地点头,梁昭细细地想了一下。“可以是可以,只是我须得先行与苏哥哥说好才是。否则若当日临时加人,于理不合。 “只要你能带皇姐同去,无论何事皇姐都答应你。”梁依笑着凑了过去,摸了摸梁昭的脑袋。梁昭生性聪颖,玲珑心思,又怎会不知梁依的心思?但他只是笑了笑,回道:“皇姐既如此说了,昭儿定当尽力。” “话说回来,昀辰的生辰快到了吧。苏兄,今年打算如何操办啊?” 今日下朝后,杨崇笙便随着苏源望一同来到苏府议事。政事商议完后,两人不知不觉便聊到了两家之子,这才令杨崇笙想到了苏昀辰的生辰。 “昀辰是家中小辈,况且今年生辰又不是整寿,左不过就是在家中摆个宴席,还能如何?”苏源望似乎并未将此事太当回事,轻描淡写地说着。“看样子,苏兄是连我都要瞒着了。”杨崇笙放下茶杯,故作黑脸地打趣他,“你年年都如此说,结果年年都让我们家泽兴艳羡不已。每次回府之后,他都非得嚷着办一个昀辰一般的生辰宴,我听得耳朵都要出茧了。” “杨兄是知道我的,除了领兵出征还过得去,其他方面哪有轻重?但只要是我在京的时日,都会尽量为昀辰的生辰宴亲力亲为,结果办着办着就过了头。不过你放心,我今年一定好好置办,保准来年你耳根子清净。” 杨崇笙听他这样一说,不禁笑了起来。“苏兄还真是不减风趣,这般之事都能与我开起玩笑来。不过你方才的那番话啊,我可得跟你说道说道。若还只用过得去来形容你的领兵之才,那这长安城中,可就再也没有会打仗的人了。” 两人边聊着边笑了起来,仿佛已将方才朝政上的诸多烦忧之事都抛却在了脑后。待笑声过了,苏源望看向窗外,又有些落寞地说:“不过大约,我也陪不了他几回了。” “苏兄此话” “如今边境不安,宁宋对南夏西部虎视眈眈,大晋又正呈迅速发展之势。将来需要承坚军之处,只怕也还多着呢。”苏源望的声音中却显出了些许疲惫。“苏兄不打算让昀辰接替承坚军之位?昀辰如此天赋异禀,行事思虑周全,放眼整个长安,怕是都找不到如此之人了。” “其实我本想待昀辰过完二十五岁生辰,便让他替我履行这接下来,对朝廷,对南夏的责任。只是你不是不明白,我从不担心他的军事才能,可他的心肠太过仁善,又重情重义,况且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心存有愧”苏源望的眼眶微微泛红,看起来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杨崇笙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明白,你的顾虑我全都明白。只是昀辰这孩子身上的担子实在太重,没有人能替他拿下,也没有人能替他经受。自是属于他的实情他终究要面对,只是他从前本该拥有的一切终究是因世事变迁而消失了。我曾时常感叹,如此之好的一个孩子,命运本不应该是如此但他若真有一日知晓了一切,心中的负担怕是一辈子也卸不下了” 杨崇笙的眼底似是染了一层沙,灰蒙蒙的,看不清情绪的变化。苏源望怔怔地看着地板,又试图仰起头来,让眼眶中徘徊的泪止步于此。 “杨兄或许不知我从没想过那一日,也不敢去想。”苏源望眼神疲怠地望向天空,有些无力地回应。“昀辰是我的孩子,我不能亲手将他推入黑暗,仇恨与挣扎的漩涡中,亦不能让他撞在冰冷如铁的真相上。无论从何种角度,我都不能。”他缓缓闭上眼睛,意志坚定地说。 杨崇笙看着他,想要再说点什么,却觉得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无法出声。他愣愣地看着这个相伴几十年的好友,他一生所有的柔软,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犹豫,到底是都寄托在这一片无法启齿的真相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前夕 自从入了腊月以来,长安城的雪几乎就没停过。而昨夜簌簌降下的大雪,又将渐露真迹的长安覆在了无尽的白色之下。虽说离新年还有一月有余,集市上却已俨然被染上了过年的氛围。清晨的龙水街,总是渐渐才变得活络起来,红色的灯笼挂满了一整条街,与今年年初宁宋一役前的萧然之景截然不同。每当其旧年年底到新年年初的这段时日,长安各家各户都要在门前挂上两个灯笼,还要在府前清扫积雪,为迎来送往的宾客开路。此意为迎新除旧,也被示为新一年的好兆头。 再过两日就是苏昀辰的生辰,逢生逢年,苏府上下可谓是忙个不停。因顾念到苏昀辰的生辰及年下将至,萧阳老先生竟也头回开恩,允准苏昀辰和杨泽兴休息,不必前去书院论习。因为此事,苏昀辰已暗暗在心中窃喜了好几日。只是若让萧老先生知道了他的心思,只怕不仅没了休息,还要被扣上一个目无尊长,不求上进的罪名。 苏昀辰才不想得罪先生呢,故而在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只能憋着内心的欢呼雀跃,坦然地谢了恩。萧老先生也觉得奇了,离开师下不过四年有余,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喜怒不形于色了? 苏昀辰今日披了一件灰色的暖裘,肩头挂着一件毛茸茸的披风,裹得严严实实。苏昀辰什么都好,唯有一点令人头疼,那就是太怕冷。长安的寒冬时节,他基本上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直到杨泽兴风风火火地找shàng én来,生拉硬扯让他出去走走,他才肯勉强在后院或外街上走上几个来回。因此杨泽兴常常笑称他和刺猬一样,竟还保持着冬眠的习性。 “唉,昀辰的生辰宴真是办得一年比一年好,”柳丞源站在苏府的前院中,望着屋内的布局,叹了口气。“今年家父难得回京过年,无非也是想借我生辰这个机会,顺便将过年的东西好好置办一番。说到底,也不全是为了我的生辰。”苏昀辰站在一旁,偶有天空飘下的小雪落在肩头,双手一并插在袖兜中,笑着说道。 “话是如此说。可年年如此,也足以见伯父伯母对你的用心。若是我父亲能够闲下来一时半刻,不去操心那些有的没的,多来问问我的情况就好了。”柳丞源郁郁寡欢地踏着地上厚厚的雪,用鞋踢出了一个浅浅的坑。“柳伯父又何尝对你不用心?只是每个人表达自己情感的方式不同。他不说,自会用其他方式让你感知,却并不能代表他就置身事外,全然不关。” “但愿吧。”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苏昀辰突然感觉后面有人轻扯着他的披风。他回过头来,看到苏昀洺站在身后。“洺儿?你不是在偏房中看遥叔做糯米糕吗?外面这么冷,你怎么出来了?”他说着便蹲下身来,将自己肩上那件披肩利落地解了下来,并将它围在了苏昀洺的身边。 苏昀洺比梁昭的年龄还要小些,今年不过十一岁,与苏昀辰长得却并不相像。他年龄虽小,长相却明朗英气,与苏昀辰的柔和明媚截然不同。苏昀洺看起来有些生气:“天气渐冷,况且外面还在下雪,哥哥为何与柳哥哥站在这风口?” 苏昀辰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苏昀洺是怕他受冷。他笑了笑,站起身来,“好,那便听洺儿的,哥哥和柳哥哥这就进屋便是。”柳丞源也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洺儿果真长大了,知道关心哥哥了。” 还未等苏昀辰和柳丞源坐下,便听见外面急乱的脚步声,杨泽兴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他刚要踏进门,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停住了脚步。待掸了掸披风上的雪后,才走进门来。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虽未有什么极大的改变,却只觉整个屋中焕然一新。“苏伯父的动作还真快,我方才进来的时候,看前院和正厅都布置得差不多了。反观我们府中,还全然没个眉目呢。”“不过是正好与我的生辰赶上了,父亲怕麻烦,便一起弄了。”苏昀辰拿起身边的茶杯,饮了口茶。 “对了洺儿,小伦呢?为何今日未见到他?”杨泽兴问道。 “后院的梅花开了不少,小伦日日待在这屋中,怕是有些发闷,便跑去跟常淇哥哥学着修剪枝叶了。”苏昀洺走上前来,认认真真地回道。 “洺儿不提醒我还差点忘了。今年的梅花开得比去年还好,二位可否愿意移步后院一观?”苏昀辰放下手里的书,对着杨泽兴和柳丞源说道。“从前便知这寒梅当属苏府开得最好,今日竟有幸一观,怎好推脱?”柳丞源站起身来,披上外衣。苏昀辰回过头来,冲着苏昀洺说:“洺儿,你带杨哥哥和柳哥哥去后院看梅,好吗?”苏昀洺顿时开心地点点头,几步便蹦到门口,礼节性地做了个手势:“二位哥哥请。” 柳丞源行了个礼,便略感兴奋地随着苏昀洺走了出去,而杨泽兴却站在原地没有移步。苏昀辰抬起头来,却正好对上了他疑惑的眸子。“昀辰,你不与我们同去?” 苏昀辰微怔了半晌,随即扬起嘴角,静静地笑了笑。“外面天寒地冻的,你也是知道我的,若我同去,只怕也会扫了你们的兴。” 他此话虽未明确地表明态度,但杨泽兴知晓他已是拒绝之意,便不愿勉强他。他想了想,将手中的暖壶掏出,放在苏昀辰的怀里。未待苏昀辰反应过来,他已先一步跑出了屋。 苏昀辰站起身来,缓缓走向门口。他扶着门,看着外面新堆砌成的雪人和已经打成一片的下人们,不禁咳了几声,暗暗想着自己为何就偏偏怕冷,才辜负了这寒冬的大好风光。 如今他这幅样子,实在是不像将来南夏第一重军少帅的模样。他这么想着,又努力地挺了挺自己的身板。 已经三四年了。按苏家传统,本应以二十生辰为端,可父亲却迟迟未让我接任领兵少帅。而除却驻扎军营几月,也未曾带我上过一次战场。就算不是先锋,竟连后援也没有一回。苏昀辰感到一阵寒风袭来,他不禁后退了几步,裹了裹身上的暖裘,顺带闭上眼睛,如此想着。 我是不是让父亲失望了。 这个明明无端无据而突如其来的念头,却让少年的心里沉了一沉。父亲是何许人也?他是十五岁便叱咤长安的少年名将,是征战沙场的铁血将军,更是独揽重任的苏氏铁骨。对于将来该继承苏家大任的后代,该统领承坚军的将领,该替他一直延续使命的人选,他的心中又该是何等的纠结与不安? 他虽平日里装得毫不在意,心中却明明白白。战场无情,杀伐果决,许多人丢了性命,却无人会记得他们的名字;而许多人活了下来,却一辈子生活在巨大的痛苦中。对于兵将而言,自是上了战场,便是无路可退。生离死别甚至可以说是家常便饭,看惯了一片片的横尸遍野,心也会渐渐变得像铁一样冰冷。因此但凡是想好好活着的人,即便平庸一生,寻常人家,都断然不会走上这条路。 苏昀辰的手紧紧抓着裘衣的下摆,他摇了摇头,试图将心中的杂念全数驱走。 可总有人要来守这山河之世不是吗? 门外的雪不知何时又落了下来,填平了方才地上的一排排脚印。苏昀辰看着面前不沾尘埃的一片洁白,突然觉得有些晃眼。他缓慢地挪着步子,回到屋中坐了下来。桌上搁置的茶已经凉了大半,书也被风吹着陆续翻过了几页。他远远望去,苏昀洺右手拿着梅花,在院中不停地跑来跑去。杨泽兴也摘了一束梅,却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后面。一旁的柳丞源蹲着身子在为小伦折梅瓣,最后面的常淇则小心翼翼地端着糯米糕,朝着屋内走来。再远些,遥叔带着几个下人数着灯笼和彩联,商议着哪里才是挂灯笼的好地方。 只是这雪,终究是会停的。不管积得多厚,也会有消融的那一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