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缝地带》 无缝地带 序言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熟悉我的读者朋友们都知道,我有两个笔名、一个叫李枭、一个叫绍钧。从2012年出版的《禁城一号》开始,我就一直沿用“绍钧”这个笔名了。我擅长且酷爱写谍战,迄今为止出版了七本小说,有四本都是谍战的。而这本《无缝地带》与以往我写的任何一本小说、任何一个作家的谍战作品都不同。它首先是发生在抗战时的大连(关东州)的真实的历史,对于我来说,某种情况下,“真实”基本与“残酷”等同。就因为它近乎残酷的真实,所以我从2011年才决定搜集素材,坐在电脑前,将它写出来,告诉我的读者朋友们,当年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确确实实是有这么一个组织,有这么一些人,做过这么一些看似平常,却细思凶险的正义之事。 大连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它当年是日本侵华战争的桥头堡,从1905年起,也就是日俄战争之后,它就被日本所占,成为了日语中的“关东州”了。要读懂本说容易也容易,因为我相信我已经把自己的情感和思想通过文字准确无误地传达给了读者,而想要理解本中的一些历史知识、地理名词、甚至是历史、人文细节,却很难。这得靠读者朋友们自己查阅资料。想要理解我在中的一些特殊的、看似突兀的思想,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因为毕竟任何艺术形式都是一种比较“自我”的东西。所以综上所述,读者能够对本理解多少,是一个令我很矛盾的问题,但我很感兴趣。 据《圣经》“旧约”里的“创世纪”第11章记载,当时全人类联合起来要建立一座能够直通天堂的高塔,而为了不让人类一窥天堂和自己的尊颜,上帝让人类说不同的语言,使我们相互之间无法沟通,从而使人类建塔的计划宣告破产。 我们从那时起,由于语言不通,相互猜忌、度量、争夺、破坏起来。这些人性中恶的一面,让我们发动了一场又一场的战争,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侵略。我在想,也许艺术,这种人类诞生时天赋的技巧,就是一种能够让我们彼此最迅速、最直接地沟通、理解的工具,它比任何一种公认的语言都美好,都广大。 我又一直认为 “人是不能成为神的,神性没有善恶之分,而人性有。因为一旦把某人捧为了神,他就会以人性的恶来把众人踩在脚下,且驱使众人取得自己的利益……”对我这个看法有怀疑的读者,可以回顾一下人类历史上的任何一次战争和灾疫,看看到底是不是这个道理。所以,我致力于用文学艺术,用文字传达我的思想。我坚信,通过人类之间艺术上、语言上、生活上的各种交流,那座通往天堂的“巴别塔”依旧不会建成,而一定会把人间建立成没有灾病、苦难、战争的天堂,这不也达到了我们的终极目的么? 我得感谢金城出版社和我的责编张礼文先生,以及六年来为我的这本提过意见和建议的前辈、朋友们。他们是辽宁省作协副主席素素、大连文联副主席邢德武、大连作协副主席车培晶、大连党史研究室主任李、大连地方史专家王学礼、大连市委宣传部文艺处李建国、大连艺研所的李志广、旅顺日俄监狱的主任周爱民等几位先生,其中,车培晶先生的岳父的小舅,就是当年大连“抗日放火团”的成员,为放火团执行过情报传递工作。这些先生、朋友们对我的帮助,我一直记在心里。 当然,我一直想对读者朋友们对我多年的支持和厚爱,说声“谢谢”!我经常会去各大站看看我的读者评论,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评论,都是对我的鼓励和鞭策,你们的每一条评论我都看得见,以后读者可以在新浪微博搜索“绍钧李枭”,给我的微博留言,与我互动,你们是我进步和成长的导师。 最后,忘了告诉大家,本取自真实的历史素材,而中的人物、故事情节纯属虚构,如有雷同,肯定是巧合。由于篇幅的限制,我在中一些没有展开或交待的细节,会在本改编成的影视剧中逐一交待,希望大家能共同期待。 还有,真正的“大连抗日放火团”,早在1942年,就在日军的枪口之下全军覆没了。他们无一人叛变或投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楔子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廖静深拖着空壳一样的躯体已经活了十几天了,其实当他那天从收音机里听到日本昭和天皇用“鹤音”宣告日本战败的诏时,他就知道一切都该回归消寂了。 今天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天,当然,他并不知道即将发生的这件事。与往常一样,此刻他在红松办公桌前坐着,右手托着长胡茬的下巴,左手的拇指和食指习惯性地捻着一串泛着乌蒙蒙的油光的老包浆凤眼菩提子手串。眼前一台日文假名打字机上已经打出了大半页纸,桌上的堆满了档案、报告、照片、录音带甚至是录影带等各式文件和材料,它们都是关于同一个人的,它们将廖静深和打字机括了起来。他用并不熟练的右手指尖又神经质般敏感地点了几个字,然后揉了揉眼睛,戴上眼镜,像以往审查犯人般逐字逐句地检查着。 “林重,”廖静深嘴唇稍稍抽搐了一下,轻轻念道,“生于1905年,即明治三十八年的大连……” 这里肯定不对,因为它读起来很别扭,肯定不对,廖静深很快就发现了。他那鼻毛剪得很干净的鼻孔里颇为不满地长出了一口气。 “我好歹也是特务调查处处长,怎么还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廖静深想着,一把撕下这张纸,揉成一团扔进脚边的垃圾桶。可他又将它抓起来,抻开、铺平,再读了一遍。 多少年都没有写这样特大案件的报告了,廖静深摇摇头,掏出左边口袋的煤油打火机,右手提起这张纸的一角。他连着打了几下火,一束火苗蹿起,从下方将纸点燃。 日本人最讨厌像我这样浪费纸张了,尤其是神谷川先生。廖静深看着手里的纸张在火焰的裹挟中燃烧、变形,这样想。他蓦地又想到,就算讨厌又能怎样呢?现在没人能管得了我了。 当纸张带字的部分全都成为灰烬时,廖静深将它塞进手边的那个几乎没了水的满是烟蒂和烟灰的黄而黑的玻璃罐头瓶里,屋子里悄然出现了一种掺杂着烟草味的燃烧后的怪味道。 看见从窗帘间隙中透进来的曙光,廖静深双手撑着椅子扶手,缓缓起身。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过去了,他把桌上的日本台历翻到新的一页,上面印着:昭和二十年,公元1945年8月22日,水曜日。 廖静深发现腿有些麻了,血管里像有无数的小虫子在爬。他把手串戴上,双手后背,欠着身子弓着腰像个老母鸡一样滑稽地挪到窗前。他的动作像是十几天前在广岛和长崎投下的那两颗巨型炸弹引起的震荡波,把地上的灰尘扬起,在射进来的光线中无谓地翻卷着,就像那些在爆炸中化为齑粉的人。他将深红色的厚重的窗帘拉开,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满满地装了进来。 窗台上摆着一个盆景,里面栽着一颗矮小的黑松和几簇高瘦的文竹。树丛下面,一个瓷做的老渔翁穿着蓑衣,坐在长满青苔的泥土上。 这盆景算不上精巧,也不属于任何一个盆景流派,因为它毫无章法,没有明显地突出主题性、层次性和多变性,在有些来过他办公室的日本盆栽高手眼里,它甚至有俗不可耐。廖静深曾经异常地喜欢它,他每次都要俯下腰左右观赏一阵,拿起喷壶,朝盆景上小心翼翼地喷些水,然后目光从老渔翁的身上茫然地游离至窗外。但是自从十几天前,他的儿子在长崎与七万人一起飞灰湮灭之后,他就再也没这么做过。 廖静深所在的这栋警察部大楼地面之上一共三层,楼很长,但并不宽。它的外墙上紧束着干练的竖直线条,是一个标准日本武士的身材,没有一丝赘肉。甚至有传言说,它的设计灵感来自关东州警察部的首任部长的脸。大楼面前是朝日广场,广场上的草坪郁郁葱葱。广场的北面是关东州厅本部的办公楼,楼前静静地趴着几辆车,关东州厅办公楼和东边的关东州警察部大楼一起拘禁着广场中央伫立的太阳旗和旭日旗。燥热的空气中难得来了一丝微风,风拽着旗,它不情愿地欲展欲舒,除此之外,偌大的广场连一个会动的东西都没有。 一只早起的蝉在玉兰树上猛地叫了几下,廖静深摘下眼镜,使劲揉了揉本就不大的一双眼睛。他偶然瞥见窗户玻璃,上面映出一个陌生的、形同路人的形象。 这人梳着多日不洗的背头,那头发被汗水和油脂粘成一绺绺的,乌黑的眼眶深陷,由于暴瘦,额头上的抬头纹都无力地垂了下来,脖子上的皮也松了不少,往日穿着合身的西服现在几乎像是挂在衣架上……原本一百六十多斤的自己,目前居然成了这个不足一百二十斤的颓样。廖静深的鼻腔里似乎还嗅到了一股腐尸的气味儿,他对着窗外的玉兰花枝眯起了眼。 “林重,”廖静深背着手又在寻思,“嗯……林重……” “这事儿不好写,”廖静深像面对高桥隆似的尴尬地摇了摇头,“高桥部长还让我客观地评价林重,笑话……他知道我从不轻易评价别人,客观地评价,怎么评价?” 廖静深的记忆忽地回到多年前的一天,那是一个下午,很反感他这满是烟味的办公室的神谷川破例来到这里,坐在沙发上跟他交谈起来。 记忆中的神谷川就从来没有胖过,瘦削的骨架子上好像没有一丝脂肪。神谷川当时坐在沙发的左边,背对着他非常厌恶的刺眼的阳光。神谷川虽然没有说过他厌恶阳光的原因,但是有人曾经猜测,阳光会伤害他那习惯用于熬夜和甄别的眼睛。 眉头和鼻孔一样紧皱的神谷川不断地扇着眼前的空气,手里拿着一份档案。廖静深赶紧去打开窗子,回到沙发上,听神谷川用略带沙哑的嗓音问道:“我听说咱们在新京的两个外勤人员被共产党做了?” “是,我这正在整理他们的档案,想给您送……” 神谷川不耐烦地打断廖静深的话,问道:“他们的家属知道他们是特工吗?他们的公开身份是什么?” “家属肯定不知道。他们一个是电工,另一个是……茶叶店的老板。” “那就好。此事不要通知任何人,包括他们的家属,也不要发愚蠢的抚恤金。档案全部销毁,就当是这两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他们的家属以后会报案,警察会以失踪人口立案的,明白吗?” “明白,太明白了。”廖静深老练地笑道。 神谷川又沉默一会儿,看着手中的档案问道:“安藤部长想调林重回来,他的档案想必你已经看过了,没有任何问题?” “从档案上看不出什么问题。”廖静深想了想又补充,“如果有问题,那也是先出在档案上。” “你们满洲人,讲话总是喜欢把有或没有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神谷川皱起了眉头。 连廖静深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日本人对他这样的中国人说话,就像避皇帝名讳一样,把话里的“中国”两个字省略,或是替换成了类似“你们这些满洲人”、“你们这样的”、“你们这群”等等这样的词汇。 “但是我听说……”廖静深欲言又止,直到发现神谷川正厌恶地看着他,“我听说他小时候在大阪町带着一群伙伴打日本小孩。” “你怎么知道的?”神谷川翻着档案问道。 “就昨天,听他们大阪町的街坊邻居说的。”廖静深清了清嗓子。 “打日本小孩?”神谷川不屑地歪嘴一笑,“那就调他回来吧!对了,务必让他把妻子和孩子一起带来,这是安藤部长吩咐的。调令你来发,马上。还有,今晚咱们再确定一下围捕共产党关东州特委的方案,此次行动,我要把我的脚踩在被我抓住的每一个共产党的脸上!” 神谷川说完起身走到门口,回头望着廖静深办公桌上散乱放着的几只精美的烟斗和香烟盒,以及一张纸上堆得很高的上等烟丝,皱了皱眉头。他转头想对廖静深说什么,却盯着他的脸端详了半天,嘟囔了一句:“廖科长,你的鼻毛还是没剪干净。” 神谷川摇了摇头走了,廖静深马上从抽屉里掏出一面小镜子,半仰着鼻孔左右照了好一阵。 现在,窗外的阳光照得廖静深眼睛有些发痛,门外走廊里不知哪个办公室在听广播,声音一反常态地有些大了,这在平时的警察部大楼里是绝对不允许的。但是自从战败之后的这几天,这些一反常态的事已经司空见惯了,它把廖静深就这样飘着飘着的神又从窗外揪了回来,他有些恼火地打开门,刚想朝走廊里喝止这种出格的做法,却皱起眉头听了一阵。他回到屋里,打开收音机,里面有个熟悉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庄重地宣告着:我是大日本帝国关东军总司令官山田乙三大将,鉴于8月15日,昭和天皇已经宣布战败,又由于现在,苏联的伊万诺夫中将率领的特种空降兵在关东州周水子机场降落,所以我宣布,关东州的所有日本军人,均放下武器,等待向苏联红军投降…… 廖静深听了一遍,断然有些发懵,又扭了扭调频,换到另一个台。可他无论换到哪个台,都在重复同一个声音。 山田乙三说,要投降了。 廖静深还是觉得这不是事实,他梦游般地拨通了关东州厅警察部部长高桥隆的电话,响了许久,高桥隆接起电话也不发声。廖静深头一次觉得电话那头没有声音是何等的让人恐惧,他深呼吸一口,然后问道:“高桥部长,我刚才好像听见……请问……” 良久,高桥隆才无力地说道:“廖处长,一切都结束了,你把档案都烧了吧!尤其是关于林重的一切资料,全都烧了,一个字都不能留下。” “什么?” “你没听错,我让你把你们特务调查处所有的档案全烧了。要投降了……机场被林重炸了,关东州周边的各个路口也被共产党的游击队封锁了,据说苏联红军陆军机动部队也正在满州各地对咱们发起猛攻。这是我给你下的最后一道命令了,然后,没有什么然后了,你随便吧……” 高桥隆挂了电话,听着电话那头的嘟嘟声,廖静深死尸般地呆坐了许久。要知道,多日前的那个早晨,当带着笑容廖静深欣赏完窗台上的盆栽时,高桥隆还打来电话,用沉闷的声音问道:“廖处长,报告写完了吗?” “报告部长,我正在写。”廖静深收起之前挂在脸上的笑容回答。 “你怎么还没写完?这份报告我先给了你几天的时间,然后又给了你几天的时间,现在我最后一次问你,你什么时候能写完?难道这个案子让你的人生从此止步不前了吗?” “部长,不瞒您说。其实写这份报告本身并不难。但是您让我客观地评价一下林重,我不明白这意思。”廖静深尴尬地呵呵着。 “我说的‘客观’是让你在报告中描述一下你们眼中的林重。他跟你们共事了这么多年,却是潜伏在你们身边的共产党,这是非常荒唐而又令人愤怒的事。难道不应该客观地描述和评价一下,让以后的特务调查这种反间工作有规律、有经验可循吗?” 廖静深无言以对,习惯性地干笑了两声,却听高桥隆突然骂道:“你在笑?” “不,我没有……” “廖静深!一个共产党的超级间谍在你们眼皮子下把你们耍得像一群猕猴,事发之后你的上司安藤智久都引咎辞职了,你没辞职,居然还笑得出来?混蛋!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羞耻感?” 高桥隆的手像是从话筒里伸出来,狠狠地掐住了廖静深的脖子。 “部长,我……” 高桥隆压住语气,继续说道:“几天之后,关东州厅要召开‘林重反满抗日纵火间谍案’一案的最高级别专题会议,这次会议级别之高前所未有。满洲国十九个省、甚至东京和大阪的军警宪特的代表都来参加。目的就是见识一下这个让大家头疼了这么多年的特大间谍案。所以,届时山田乙三长官会让我第一个发言……你以为这是我的荣誉吗?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是。我今晚继续加班……” “加不加班那是你的事。”高桥隆说,“明天中午十一点,我要在我的办公桌上看到这份报告。” “给您添麻烦了,请您放心。” 当时廖静深挂了电话就在心里骂了一句:妈的,他知道我文笔不行,还不允许我让秘来写,这不是撵鸭子上架么? 这句话骂得带有如此忘我的真诚和坦荡,吓得廖静深以为自己真的骂出了声,他捂上了嘴。 高桥隆简直可笑,他当这是写小说呢?写吧!万事开头难……廖静深坐下,从左腿边柜门里的一摞稿纸上拿起一张放在眼前,重新戴上眼镜。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档案,先将档案上的文字又看了一遍,然后在档案上那个叫林重的男人的面孔上仔细搜索,直到有些出神。半晌,他转开钢笔的笔帽,在纸上写了起来…… 而现在,廖静深看着办公桌上自己和家人的那张照片,凝视许久。他拉开抽屉,掏出那把十几年未开一枪的柯尔特M1903,反复擦拭。 想起来甚是可笑,自己曾对林重说过:如果一个人自杀,那证明他不怕死,而是怕不知该怎样活着,因为生活已经让他束手无策了。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未必想过它是否正确,现在却觉得它毋庸置疑。 天早就塌了,廖静深知道自己将会处在怎样的一种境地。四周仿佛是一圈高耸的、黑色的墙。墙外人声鼎沸,那些声音似曾相识,应该是这些年被他处死的人的怨灵。他们灰色的身影,散发着臭腻的味道,挠着墙壁,互相踩着往上攀爬,想爬进来,一起把他咬死、撕碎、吞咽。最为恐怖的是,他明明看见自己妻子、儿子的怨灵就在这些灰色的臭肉堆里,他们那因痛苦而扭曲的躯体和空洞的眼神就像高桥隆说得那样,在告诉自己,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廖静深踱来踱去,把那串菩提子手串从腕上摘下来,在手中逐个捻着。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开始感到心乱如麻,乱得恰恰是——他想想些什么,可他不知到底该想些什么。 不知为什么,他脑中忽然跳出多年前,土肥原贤二对他说的一句,在他看来是哲人说的至理名言:“间谍不是一种职业,而是一种生活方式。” 半个小时后,廖静深坐回椅子上,把手串放在桌上,整理了一下被汗水湿透的衣襟,盯着相框里的全家福——那里面只剩下一个行将就木的自己。他似乎明白了,自己选择了间谍这个职业,也就是选择了一种生活的方式。接着,他把枪口伸进嘴里,喉咙里莫名地发出类似呕吐般的“呵,呵——”的声音,食指颤动着扣下了扳机。 嘭—— 子弹斜着穿过他的颅脑,有些血从他的上颚喷射下来,溅在桌上写好的报告上面,那报告上写着:“林重,生于1905年,即明治三十八年的关东州大阪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1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193X年,林重被时任关东州厅警察部部长的安藤智久先生从上海调回大连。之前其受安藤智久长官秘密指派,一直在上海的‘国民党陆军情报调查委员会’内部执行潜伏任务……时任关东州警察部次长的神谷川先生在调其回关东州之前曾征求过我的意见……当时,神谷川先生也认为,林重已无继续潜伏的必要。究其根本,因其是关东州人,业务能力非常出色,所以将经验丰富的他调回刚刚组建的‘特务调查科’很有必要。而我按照正常的内部规则,走访了他十岁以后的熟人,了解了他曾经的生活轨迹之后,认为他似乎有些‘不太正常’。”(选自廖静深的《关于林重等人反满抗日纵火特大间谍案的报告》第一章) 上海,法租界莫里哀路,梧桐树下卧着一辆黑色别克轿车。后视镜里,副驾驶位置上的林重,时而雕塑一般地望着空荡荡的马路;时而低下头,在一个小笔记本上用一小节铅笔飞快地描绘眼前的这条梧桐街。 车里有三个人,驾驶座上的郑培安将目光从林重的脸上和笔记本上收回来,右手扶着方向盘,又将左胳膊搭在车窗上,指甲在玻璃上有节奏地碰撞着。半晌,他撸起袖口看了看表。 “老大啊,你可真有艺术情调,我就说你选错行了,你干脆去当画家得了。”郑培安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操!这过去两分钟了,傻X日本人不会不来了吧?” 林重笑笑,看看焦躁的郑培安,又回头看看后面坐着的被五花大绑的日本人今村,反问:“他一个今村就值两个共产党,你说呢?” 林重划完最后一笔,再整体地欣赏一下自己的速写作品,然后把笔记本装进兜里:“不瞒你说,当年我还真想过当一名画家……其实你应该学学艺术,现在的女孩不都喜欢这个么?” “什么‘喜欢’,她们那是附庸风雅。学这些有啥用?兜里有票子,修女都能跟我上床!”郑培安抖着腿,不屑道。 林重捣了他一肘子:“对宗教尊重点!” “哼!我又不信教。” “即便你信仰三民主义,那也不能排斥其它信仰。”林重顿了一下,严肃地说道,“意识形态一旦对立,就会发生战争、杀戮!” 对于这个警告,郑培安不满地嘟囔了两句,又过了三分钟,一辆道轿车从路的尽头缓缓驶来,停在马路对面。郑培安赶紧拿出一份报纸,打开车窗,探出胳膊拿着报纸在车门上敲了三下,道车的司机也如此回应。 “我操,一辆车?”郑培安狐疑地看着林重,“车后座好像没人?老大,小心有诈!” 一直坐在后面的今村不屑地歪嘴笑了笑,却被俩人从内后视镜里看见了。 “笑你爷爷呢!”郑培安回头指着今村骂道,“再笑连你左眼也给你干肿。” “可能在后备箱里。”林重看着道微微瘪下去的后轮胎说,然后朝郑培安点了点头,郑培安将车发动。林重下车扫视四周,然后将今村从车里揪出来,推到道跟前。 道里的司机出来,看着一只眼睛被打肿了的今村,小心翼翼地用日语问了声:“今村君?还认得我吗?我是浅田。” 见今村点了点头,浅田才走到道的后备箱,从里往外拽着什么东西。郑培安的手不自觉地摸到了腰间的枪。 “请你帮个忙。”浅田朝林重说道。林重走上前,见后备箱里塞着两个浑身血迹斑斑的共产党,便动手和他往下搬。 林重很快发现这两个共产党下车之后根本不能站立,他们的脚踝碰都不能碰,稍微一碰就会让他们嗷嗷直叫,尽管他们被捂着嘴、捆着手,叫不出来。林重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这些支那猪太沉了……”浅田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共产党,嘀咕了这么一句。 林重停下来,皱眉瞪眼,侧着头问道:“你说什么?” “对不起,我……”浅田有些害怕,愣在原地观察着林重的表情,岔开话题说道,“我是说,我是一个人来押送他们的,所以不可能让他们坐在我的车里……” 林重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不耐烦地说道:“我现在没空跟你计较,你能不能快点?帮我把他们搬到我的后备箱里去。” 搬完之后,林重关上后备箱,长吁一口气。而上了车的今村摇下车窗,对他说道:“我不知该怎么称呼你……尽管我们信仰不同,但是从客观的角度来说,刚才在你们车上,你的那些关于信仰的论述,尤其是对那位先生的警告是正确的。再见!” 林重笑了笑,用日语打了声招呼:“撒由那拉!” 一阵黑烟从道屁股里喷出来,带着面无表情的两个日本人走远了。 “浅田君,”今村从鼻腔里沉重地出了一口气,说道,“他们这样做,对我们即将成立的梅机关,尤其是对我个人,都是耻大辱,我要复仇!刚才跟咱们说再见的那个人必须死,支那有这样的人,非常可怕。” “今村君,我不明白,他可怕在哪里?” “浅田君,假使你是一个猪倌,圈养着一群猪,你会在查看它们的时候带上一把枪吗?” “当然不会,完全没有必要啊!”浅田显然觉得很可笑。 “如果有一天你查看它们,突然发现其中的一头猪,变成了一个拿着枪的人呢?” “这……”浅田嘿嘿笑道,“今村君,你不是被他们关在猪圈里了吧?” “混蛋!”今村抓着浅田的脖子骂道,“这一点都不好笑!你根本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他死。没有思想的人近乎猪,猪有了思想就是人,知道吗?你这个蠢货!你这头猪!” “对不起……今村君,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他们一个都跑不了,请你放心。”浅田吓坏了,一脚刹车,哆哆嗦嗦地说道。刚说完,眼前就出现了一处路障,几名巡捕在旁边示意他们下车…… 林重刚上车,郑培安就朝他竖起了大拇指,林重笑了笑,递给郑培安一张手帕。 “啥意思?”郑培安不解地问。 “擦擦你握枪的那只手出的汗。”林重一笑。 “滚!” “我来开车。”林重接着说道,“我得去办点事,到地方我就下车,你带他们先回去。” 车驶出几十米,郑培安左手开始摸兜,发现自己没有带烟,一盒小雪茄却被林重送到了嘴边。 “别人送的。”林重嘟囔着,看着后视镜,发现后面慢悠悠地跟着一辆汽车,于是踩了一脚油门,试着将速度加快了一些,那辆车也随之提速。 “你不是戒了吗?” “我是戒了,可你没戒啊?” “这烟我抽不惯……” “留洋回来的还抽不惯雪茄?你再回去多学两年。” “我是在黄埔学会抽烟的,那群孙子……”郑培安嘟囔着,叼起来狠狠吸了一口,眼睛却时不时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后备箱,然后将烟扔出窗外,然后问道,“诶?我说……” “放心,脚踝全都被打折了,爬都爬不动。”林重早就猜出了郑培安的心思。他放慢速度,那辆车也随之慢下来。 “要不怎么说你是我老大呢?”郑培安歪嘴一笑,又说:“这帮狗日的真够毒的,咱‘陆调会’就没人家这两下子。” “同情了?”林重继续用余光瞟着后视镜里的那辆车,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想请这些共产党上车?” “诶……我可没这么说啊!”郑培安又说道,“你说这些共党也是,他们的信仰真够坚定的。” 林重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郑培安,问道,“那如果让你再选择一次……” “你又想给我下套。”郑培安狡黠地瞥了林重一眼。 “我就想假设一下。” “没什么如果……”郑培安不屑地把嘴一撇。 “我就说如果……” “那我也不选共产主义……”郑培安说道,“我父亲是军官、母亲是读人、现在这个社会就是军人吃香,有枪就是爷。所以我的人生没得选择,从生下来开始就这样了,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如果……” 林重若有所思地看着满脸无所谓的郑培安。突然,远处一声爆响,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林重和郑培安会心一笑。 “我就喜欢这美式手雷的声音,咱们的人动作够快的。”林重说着和郑培安开心地举拳碰了一下,“搂草打兔子,爽!” 车驶到一个路口,林重最后看了一眼后视镜,下车对郑培安说道:“你就从左边这条小路回去,很快就能到总部了……慢点开。” 说完,林重转身离去,他们的这一举动让浅田派来的那辆车里的两个日本杀手起了争执。 一个叫宫崎的踩下刹车说道:“小林君,他们分开了,怎么办?” 小林说道:“咱们开车太显眼,刚才可能已经被他们发现了。不过现在这个人已经落单了,跟上去,先撞死他再说!” 宫崎踩着油门跟上去,可林重却转身进了一个狭窄的弄堂。 俩人无奈,只得下车,压低了帽子,一前一后跟着进去,可刚走没几步,林重居然又出来了,他似乎毫无警觉地走到一个里弄口,朝里面望了望,然后走进去。他们觉得林重应该不熟悉这个地方,于是快步跟上。 远处走来一个警察,小林对宫崎说道:“我去干掉他,你在这巷口放风。” “有警察,用刀,别用枪。”宫崎嘱咐道。 小林尾随林重钻进里弄,待越来越近的时候,掏出了刀…… 等在巷口的宫崎看着警察越走越远,疑惑地朝巷子里望了望,看看表嘟囔了一句,好地跟了进去。 当他看见林重垂着头倚在靠墙的小林身上的时候,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他看了看露在林重衣服外的刀柄,笑着对小林说道:“事儿办完了,赶紧走吧!” 宫崎说完转身,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当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掏出枪转过头的一刹那,却发现林重早已用枪口指着自己的脑袋。 林重一枪射爆宫崎的头,又在他西服上擦着手上沾的小林的血。远处警察吹响了哨子,里弄里的人被枪声惊动,顿时变得热闹起来。林重不慌不忙地拿出手帕拭去小林的刀柄上的指纹,把帽檐压低,对着迎面而来的警察说了声‘里面有人杀人’,然后在喧嚣中离去。 郑培安开着车,按着林重指的方向进了一条不长的小道,却盯着前方猛然踩下了刹车。 前面的路当中横着一条缠着铁蒺藜的路障,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法租界巡捕在环顾四周,其中一个稍微年长的巡捕伸手示意郑培安将车停在路边。 郑培安的手又不自觉地摸到了枪,但是忌惮这是法租界,又把手收了回去。 几个巡捕走上前来,郑培安摇下车窗说道:“老总,我是做生意的,你看我这急着办事。” “哟!别克车呀?小开哦!”年长巡铺瞥了他一眼。 郑培安掏出一些钱,却被年长巡捕用警棍推开:“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下车!” 郑培安无奈地走了下来。几个巡捕将他围在墙边,二话不说就开始搜身。 “诶,诶?”郑培安见要搜身,马上摸枪,正欲拔出,却被巡捕一把抓住,于此同时,他的后脑勺也被枪口顶住了。 “巡捕还带枪?”郑培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大叫,“你们是装的……” 年长巡捕掂量着从他身上搜出的枪,不置可否地笑道:“行啊?枪牌撸子,生意人还带枪,侬以为我脑子坏了伐?” “车里什么都没有,后备箱里好像有声音。”一个年轻巡捕跑过来报告。年长巡捕使个眼色,后备箱被他打开了。 年长巡捕过去看了一眼,眉头微微一皱,舌头顶着腮帮子用力转了一圈,看着郑培安,用枪指着他呵道:“上车!” 郑培安的眼睛被黑布层层蒙上,不知走了多久才停下,他从周围的动静判断这是郊区。那些巡捕从后备箱里将两个共产党搬出来,车门被打开了,冷风灌进来,一直憋着尿的郑培安不禁打了个哆嗦。 “诶?你刚才不是挺聪明的吗?”年长巡捕摘下帽子,向后捋着头发,看着被押下车的郑培安,拍着他的脖颈子问道,“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肯定不是日本人。”蒙着眼的郑培安没好气地回答。 “废话!”年长巡捕骂道,随后又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只说一遍,记住了,我们就是红队!” 年长巡捕的“红”字刚说出口,郑培安那颗一直在胸腔里游走的心就像被绊马索绊倒似的咯噔一下,他暗骂一句:“妈了个X的!又被共党的特科截胡了,这下彻底栽了……” 郑培安随后被推进了一间老旧的屋子,外面静得连声狗叫都听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2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两个小时后,林重嚼着口香糖,在外滩见到了他在中央特科的上峰卢默成。卢默成面前摆着一个画架,上面是现在黄昏时分的浦江,他正托着调色板,旁若无人地往上添着颜料。 林重眯着眼,在离画板三步开外的地方瞅了瞅,然后上前指着说道:“你没发觉色调忒暗么?这里再添一点明黄,整个画面就能亮起来了。” 卢默成转头看看林重,又看看这幅油画,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于是照做,整幅油画因为这一笔,一下亮了起来。 瞥见林重的衬衣上有血迹,卢默成忙停下手中的画笔,问道:“怎么回事?” “没事,今村想复仇,派了两个杀手跟着我,被我……”林重做个抹脖子的动作,“这是他们的血。正好,咱俩把衬衣换换,免得我回去给童娜撒谎。” “看来明天你又得匿名上头条了。”卢默成笑道,“你这衬衣挺贵的,沾上血可惜了。我拿回去洗洗应该还能穿。” “老卢你可别抠门了,血迹洗不掉,这衬衣必须烧掉。”林重嘱咐道。 “行行,你可真不会过日子。” 林重又掏出枪,有点不舍地看了看,一把扔进静静的江水里。 俩人换完衬衣,卢默成把一包用报纸裹着的半凉的蟹黄包递给林重:“知道你饿了一天,把口香糖吐了,趁热。” 林重接过包子看着卢默成,卢默成说:“愣什么神儿啊?我都吃过了。” 看着林重大口吃着包子,卢默成摇了摇头,说:“口香糖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嚼的……” “童娜叫我戒烟,说是对孩子不好。”林重边吃边说,“我只能嚼口香糖了。” “这是你们的船票,头等舱。”卢默成又添了几笔,见林重快吃完了,把两张船票递给他说道,“童娜抱孩子在码头等你,一切都安排好了。” “我不是说让你把船票都给她吗?”林重一口还没咽下去,皱着眉头,颇为不满。 “我照做,可她根本不同意,她说你不来她就在码头上住一辈子。真不骗你,她把铺盖卷都准备好了。唉!你们大连女孩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卢默成很为难。 林重嘿嘿一笑,接过票,卢默成边画边问:“童娜至今还认为你只是个生意人?” 林重点了点头,卢默成感叹道:“你嘴真严。” “怎么了?”林重觉得卢默成不对劲。 “前几天一个同志,无意中给他老婆泄露了自己的身份。他老婆去买菜,看见街上有缉拿共产党的告示,神色慌张起来,被潜藏在附近的‘蓝衣社’的人盯上了,跟着去了他家。他拒捕,他老婆被蓝衣社的人乱枪打死……” “他呢?” “剩下最后一颗子弹,送给自己了。”卢默成放下调色板,低下头,“他老婆肚子里的孩子才六个月大……” 林重听到这里,停止了咀嚼,卢默成紧紧地攥着油画刀,声音颤抖着问林重:“有烟没?” 林重把烟给卢默成点上,随口问了句:“你认识他?” “不认识,我为什么偏偏要认识他?”卢默成猛地吸了一口烟,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我又不是特科的总负责,在上海那么多同志,难道我每一个都要认识?” “老卢你看你,我又没说什么。”林重知道,这些细节证明卢默成肯定认识这个同志,而且感情很深,于是嘟囔着,“我就随口那么一问,不认识就不认识呗……” “不该知道的不能随口乱问,这违反纪律!”卢默成还是颇为激动地说。 “好好,不问,那咱换个话题。”林重讪笑。 “你赶紧换个话题。”卢默成把烟朝江里一扔,孩子一般地矫情道。 “那两位同志都安顿好了?”林重把手指在包着包子的报纸上擦了擦,若无其事地摊开看着这张报纸。 “嗯。”卢默成叹了口气说,“就是日本人把他们的脚踝打骨折了,需要打石膏静养,其中一个还得了肺炎。特科现在也是缺医少药,只能送他们出城治疗了。” “那郑培安呢?”林重问道,“你们没把他……” “你啊!太重义气。”卢默成指着林重感叹。 “我为他挡过子弹,他为我挨过处分。”林重说,“老卢,你知道的,虽然阵营不同,但是我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我知道。”卢默成苦笑道,“难怪他对你死心塌地。放心,他也一起转移了,我现在没空理会他。原则不是人情,所以他以后能不能让党和人民原谅,那就看他自己了。” “对了,今村他们怎样了?”卢默成又问道。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我们在那边也设了埋伏,我们接上这些同志后不久,那边就传来美式手雷的爆炸声,他们铁定废了……” 卢默成说道:“把我们同志的脚踝都打碎了,这也太便宜他们了……但是,你这计中计设的,陆调会的人不会怀疑你吧?” “这次我们交换人质的计划是我制定的,我们主任洪鸣山批准的,我和郑培安一起执行的。我今晚就要走了,他们再怀疑还有什么用?现在今村死了,咱们的同志接回来了,让梅机关和陆军情报委的人互相调查去吧!”林重说道。 卢默成点点头,诡异地朝林重笑着:“我觉得今村他们最该庆幸的是没让你动手。” “瞧你这话说得……”林重歪头看着卢默成,“老卢你看,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有你说得那么可怕?” “你小子的性格我还不了解?”卢默成笑道,“他们要摊到你手里……” “那脚踝肯定是保不住了。”林重接过话,煞有介事地说,“肯定是粉末性骨折。” “恩仇必报。”卢默成指了指林重说道,“典型的日本人性格。我说你是不是从小就……” “得得……”林重一摆手让卢默成打住,白了卢默成一眼说道,“你又这么评价我,我这性格跟日本有什么关系?我最烦别人说我像日本人。” “好好,不说了。”卢默成一咂嘴,叹了口气,“你知道的……如果今村被活捉,我们就很有可能把变节者揪出来。” “万事宽怀吧,哪有完美的计划?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林重说着把报纸握成团,准备往浦江里扔,却又展开看了看。 “诶?你倒是心宽了,你当然可以不介意,但我是总指挥,我得负责啊?”卢默成自责。 “世上不完美的东西有两样,一是计划,二是人生。”林重笑着说,“这两样东西重要的不是完不完美,而是完不完整。这是以前你教我的,所以没有必要为不完美的东西哀叹。” “你学得倒是挺快。人生和计划……计划和人生……呵!说起来容易,可你我又都是完美主义者。”卢默成摇了摇头,“等你当了领导,你就知道什么是责任感了。” “还是当个小卒子好啊!每天就想两样东西——完成任务、拿饷钱,简简单单过日子。”林重背倚着栏杆,双臂在上面撑开,半仰着头看着天空,摆出一副很轻松的姿势,卢默成笑着摇了摇头。 “你心里真的这么轻松吗?我不信。心思这么简单的人不会被特科选中。” 卢默成手术刀般锋利的眼神把林重看得浑身难受,就像在解剖他一样。林重岔开话题问道:“对了,你没忘了让童娜把安德烈给我的那本《竹林中》带上吧?” “当然没忘。”卢默成问,“他让你带本小说干什么?” “他说这是密码母本,长春的‘远东国际情报组’还没活动呢,就连电台带母本一起被端了,他让我回大连之后把这母本送到一个死信箱里,会有人来取。”林重摇摇头又说,“但我觉得这不是母本。” “理由呢?” “芥川龙之介的在大连多得是,如果是母本,为什么不能让对方直接在大连买?而且这是本短篇小说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里面不相同的文字很有限,用来当做母本不合适。”林重说。 “这个推断能够成立。”卢默成点点头说,“但是安德烈是共产国际的人,你得信任他。” 林重正欲说什么,却突然闭上嘴。对面走来一对穿着体面的情侣,翻着卢默成之前画好的几幅外滩风景,抽出一幅朝他问道:“这幅多少钱?” 卢默成说道:“一块大洋。” “现在都用法币了,谁还用大洋?再说你这价钱也太贵了,伐来塞。”男人摇头说着就欲拉起女友走。 “那你说多少?” “五毛钱。” “成交。”卢默成收过钱,把画轻轻卷起,包好了递给他们,然后看着林重,俩人开心地笑起来。 “开张了啊!”林重乐道。 “几天也没开一次张,你这一来倒是把好运带来了。”卢默成笑着,又皱起眉头看着那对情侣的背影嘟囔道,“这两人挺面熟,以前好像也去过我画廊里买过画……” 林重说道:“照我看你还真不如把你那画廊退了,直接来外滩摆摊多好。” “开什么玩笑,退了之后同志们上哪儿找我去?”卢默成又问,“刚才说到哪儿了?” “我当然信任安德烈,但从让我带《竹林中》这件事来说,我对他持有限的信任,而他对我的信任好像也是有限的。”林重说道。 卢默成摇了摇头,无奈地看着林重,问道:“对于你调回关东州警察部的这件事,安德烈是怎么看的?” “他叫我回去以后主要负责抗日放火工作,当然,我只是负责情报的搜集和方案的策划,具体的行动得要别人来执行。”林重说,“他知道我在大连的关系,他巴不得我回去。” “是吗?”卢默成说道,“那安德烈让柳若诚做你的上线这件事,你怎么看?” “老卢啊!你这是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你知道吗?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婆婆妈妈的了?” “当年我并不知道她在同一天约了你去咖啡馆,而那是你和她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不可能叫你在同一天跟我接头,这事儿怪我了。”卢默成叹口气说道。 “这不怪你。”林重低头揉了揉太阳穴,“对于她做我上线这件事,我几次三番向安德烈强烈抗议,但他很坚决,在他眼里,没人比柳若诚更适合做我的上线了。至于柳……算了,我现在没空想她……安德烈简直是乱点鸳鸯谱。” “是没空想,还是不敢想?”卢默成好像来了兴趣,俏皮地追问,“是不是害怕童娜……” “我说老卢,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林重颇为不耐烦,“我能怕童娜?笑话!” 卢默成指着一脸窘相的林重笑道:“三斤鸭子两斤嘴,上次是谁陪郑培安大半夜出去喝酒,回家后被童娜那什么来着?啊?” “老卢啊老卢,没想到你个老实人也有蔫儿坏的时候。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该给你讲那事!现在好了,反倒成了你的笑柄。”林重两手一拍无奈道,“我跟柳若诚清清白白,我们多少年没见了?我早就把她忘了,再说了,这无非是造物弄人嘛!” “假使你心里曾经装着一个人,就真能忘了?”卢默成说着看向远方,片刻又拍着若有所思的林重说,“其实这是命运对你的考验。而你回到大连之后,还会接受来自各个方面的考验。日本人会考验你;你的老同学会考验你;柳若诚会考验你;甚至童娜和孩子,她们也会考验你。能不能经受住考验,就看你的了。记住,真正的男人经得住考验,而我们的信仰……” “得得……”林重不耐烦地把卢默成的手挡回去:“老卢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唠叨。说起信仰,我觉得我比你坚定。” 卢默成刚想反驳,林重接着说:“你别老抢我台词,让我说完行不行?” 林重掰着指头,正儿八经地算道:“中央特科、苏联契卡、国民党陆军情报调查委员会、远东国际情报组,还有关东州厅警察部特务调查科,我加入了这么多组织,我还不是只听共产党的?” “你小点声!”卢默成一把捂住林重的嘴,警惕地看看周围才放手,“你发牢骚就发牢骚呗,这么大声干嘛?是不是嫌我活得时间太长了?” “你怎么知道的?”林重拍着卢默成的肩膀大笑,眼珠子一转,摸了摸跟前栏杆当中的缝隙,俯在卢默成耳边说,“老卢,你来摸摸,这好像是个窃听器。” “啊?”卢默成又警惕地扫了扫周围,瞪着眼摸了摸,捏出来一个东西,那是林重的口香糖。 “去你的,你小子……”卢默成将口香糖扔向已经笑不出声的林重,本想好好数落他一顿,却发现自己也忍俊不禁了。 “这几重身份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你考虑过没有?”卢默成问道,林重摇了摇头。 “意味着你很出色,所以这些机构的负责人都很信任你。”卢默成说,“你可能是我党隐蔽战线里唯一一个拥有多重身份的人,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伍豪同志说的。在此之前,没人受到过这么高的评价,这是很高的褒奖。” “但是我个人认为,先过河的卒子往往留不到最后。你越出色,信任你的人就越多,关注你的人也越多,这是成正比的。”卢默成又说,“这对我们这个特殊的职业来说并不是件好事,正因如此,你要时刻小心。” 林重淡然一笑:“对了,我回去以后怎么跟你联络?” “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卢默成立刻收起笑容,若有所思地说道,“短时间内我将不会再与你联络,因为前一阵大连的地下党组织‘大连特委’遭到了严重的破坏,苏联领事馆得到消息联系他们的时候已经晚了,目前核心成员几乎全军覆没,且敌人的抓捕目标正在向组织的下方扩展。” “有叛徒,来自高层?”林重试探着问道,“而且听你这么说,大连特委核心成员似乎都是横向联系的?” “聪明。”卢默成点了点头,“但是蹊跷的是,大连特委侥幸逃出来的那几个高层都是可靠的同志,目前还没有查出叛徒是谁。” “那这么说,问题似乎出在被捕的那些人身上?” “应该是这样的,我目前所知的也就这么多了。”卢默成说,“所以这个叛徒很危险,他的破坏力不亚于几年前的顾顺章。查出他,这也是你回去的任务。记住,回去之后关注每个月双号的泰东日报,上面会有一则寻物启事,那就是锄奸队员的联系方式。一旦有了眉目,你马上与他联系,剩下的就交给他来办。” “怎么还得看寻物启事?他的住址不是固定的吗?” “现在大连那边风声很紧,他这个人又很谨慎,所以经常会换住址。” “那你的意思是我如果查到了线索,就必须见面告诉他了?老卢,这让我毫无安全感。” 卢默成无奈地说道:“我知道你的顾虑,但你不用担心,我以生命担保,他一定不会出卖你。”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我一向都这么肯定,你只管执行任务就是了。”卢默成坚定地说道。 “任务。”林重接过话茬,闭上眼拍了拍脑门子,“得了,任务又来了……你也给我任务,安德烈也给我任务,日本人也给我任务……” “对。”卢默成严肃地说道,“你回去之后在党内将会自己领导自己,因为你的身份只有我知道,我不跟你联络就不会再有人跟你联络。记住,那里是龙潭虎穴,小心驶得万年船。” 林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3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时间快到了。”卢默成看了看表,掏出一张法币说道,“差点忘了。这是上次你嫂子得病,我问你借的钱。刚才走得急,忘了给童娜了。” “幸亏你没给她……你拿着用吧!我刚发了工资。”林重笑道,“再说了,嫂子又给你生了个儿子……” “你怎么知道的?”卢默成诧异道,“刚才我说过你嫂子生二胎这事吗?” 林重朝卢默成左手的戒指努了努嘴:“你以前说嫂子要是再给你添个大胖小子,你就把婚戒戴上。” “嗨!瞧我这记性,你这鬼机灵。”卢默成拍了拍脑袋苦笑道,“老了,前一阵你大侄女给我拔白头发的时候说‘爸,你看你,这白头发一把一把地长出来,怎么拔啊……’” 林重默默地打量着自言自语的卢默成,发现他真的比多年前老了许多,尤其是跟他这个年龄的同龄人相比。可能是用脑过度的原因,那些白发都已开始从他两鬓悄悄地钻出来。那些曾和自己一起并肩的、有吵有笑的时光带走了壮年的卢默成,现在在他身上唯一不变的是那副缠着黑色胶带的黑框老款眼镜,林重估摸着,这眼镜跟着他至少十几年了。 “老卢啊!有时间给自己换一副眼镜。”林重说。 “老啦!换不了了,也不想换了。”卢默成听他这么一说,摘下眼镜,用手帕擦拭着喃喃道,“是你嫂子跟我结婚的时候送给我的……” “诶,诶?你在撒谎!”林重指着卢默成笑道,“哈哈,你脸红了。” “是吗?”卢默成摸了摸自己的脸,尴尬道,“你很聪明,我确实不会撒谎,当然,这是对自己的同志来说。” “是兄弟。”林重纠正道。 “好,是兄弟。”卢默成看着驶过的一艘船说道,“其实这是一个女人送给我的……” “噢,我知道了,你背着嫂子……”林重一脸坏笑地指着卢默成。 “什么跟什么啊你就知道了?”卢默成开始微笑,“我们是同学,毕业后我打算找机会向她表白的,但是你知道我这个人……后来我去日本留学,期间换了好几次住址,信箱也更改了多次,通信就中断了。后来我要毕业了,有一次我经过老住址,房东给了我一封信,她在上面写道,‘你如果不想回信就不必回了,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回来后一定有一份好工作……我现在在等你,但我不知道我能够等多久,虽然将来我可能会结婚,但我知道我这一生都无法忘记你了……’” “再后来呢?”林重一手托着下巴,听得入了神。 “她死了。” “死了?” “嗯。”卢默成点点头,沉默片刻又说,“我有一次遇见一个老同学,说她嫁了一个邮差,两人生了个孩子,高高兴兴抱着孩子一起坐长途汽车回老家的时候,车翻下了山崖……” “一家三口全没了?”林重惊讶道。 “你确定不是因为你的职业……”林重追问,但是见卢默成三分厌烦、三分惊讶、三分不解,还有一分愤怒地看着自己,林重又眨眨眼改口道,“不该问的不问,就当我没说……怪就怪咱们这该死的职业……” “我不怕告诉你,那件事跟我的职业毫无关系。”卢默成冷笑道,“不过你说得对啊!这该死的职业。我认识个作家,他告诉我他觉得作家这种职业就不该结婚,其实最不该结婚的我倒认为是咱们。” “我倒没这么认为。”林重瞪着眼反驳,“噢,入了这行,有了信仰,就连结婚的权力都没了啊?共产党又不负责给我找对象谈恋爱生儿子……” “你这歪理还挺多。”卢默成歪头一笑,心里想想却也是。 “诶?这不叫歪理,这叫生活!你总对我说,林重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年轻,年轻人缺乏生活啊!”林重叉着腰、尖着嗓子发出老母鸡一样的叫声。 “你小子!”卢默成笑着又问,“诶?如果有一天,你再次遇到曾经深爱的人,你问没问过自己的心到底属于谁?” “问过,太问过了。”林重马上严肃起来,右手抓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做了个往外一拽的动作,然后看着空空如也但是五指规律地抽搐着的右手,朝它狠狠抽了一巴掌问道,“你说,你到底属于谁?不说就老虎凳子辣椒水……” “别打,我说!”林重的右手上的心脏马上发出滑稽的声音,“我属于共产党。” “老卢,你看。”林重指着右手上的心脏煞有介事地说道,“这小子招了,它是共党。” 卢默成紧绷的脸噗嗤一声绽开了花,他用手拍擦了擦鼻子才指着林重说:“我算服了你小子,关键时刻你把我的话全套出来了,但一轮到自己就……你看我这鼻涕泡都……” “行了。”林重笑着拍了拍卢默成的肩膀,看了看表,打断还在喃喃发笑的卢默成说道,“时间到了,我走了。” “深秋了,我看今晚还有雨,上船多穿点。年轻人有了风度没温度,别再像我一样落下个风湿病。去了大连别耍单了,那边冷。”卢默成将林重的领子竖了竖,见林重坏笑加冷笑地看着他,又说,“哦!你看我这脑子,你就是大连人……” “走吧!中央机关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撤走了,你这一走,我也该走了,咱们中央特科在上海的使命算是结束了。”卢默成一阵沉默,伸出右手看着林重,“多保重。” 林重却不以为然地拍了拍卢默成的肩膀:“那我走了啊?不要想我哟?” “你这坏小子,我跟你在一起想严肃都严肃不起来,走吧,赶紧滚!”卢默成笑骂。 林重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对卢默成说,“对了,中日要开战了。” “啊?”卢默成惊讶道,“你从哪得到的这么重要的情报?可信吗?” “你记得今年二月二十六号发生什么了吗?”林重问道。 卢默成想了一阵说道:“记得,咱俩当时没有任务啊!” 林重笑着说道:“我是说在国际上,今年二月二十六日,日本东京……” “我想起来了,你是说‘二二六兵变’吧?”卢默成拍着脑袋说道,“当时你还给我看过报纸,说——” 林重接茬道:“我说一个叫佐尔格的记者在《法兰克福报》上指出,‘东京事变不仅仅是头脑发热的勇敢行动,它事出有因’,兵变后,军部在日本的政治生活中的作用将得到加强,它将掌握对政府命运的生杀予夺大权……” “对,你当时还叫我注意这个叫佐尔格的德国记者的言论,说他的分析能力不简单,是个间谍。”卢默成回忆道。 “诶?我可从没说他是间谍啊!我的原话是‘他是个当战略间谍的料’。”林重笑道,“而且我当时还说,当一个战略间谍沦为战术间谍的时候,他的死期就不远了。”林重笑道。 “哎呀!”卢默成苦笑着拍着脑袋说道,“你这思维跳跃的太快了,我跟不上,而且我对你这些话的理解能力确实有限。” “这么说吧老卢!你想想,‘二二六兵变’,再想想《何梅协定》、《塘沽协定》……这两年中日签了这么多协定,日本又策划成立伪满洲国和策动华北自治、满蒙自治,无非是想蚕食中国,你再看这条新闻,”林重指着那张包过包子的报纸说,“现在日本又宣布退出‘国联’和《华盛顿海军条约》、《伦敦海军条约》,这明摆着是想摆脱枷锁,在做战前准备,不信咱两打个赌,不出十二个月,中日必有一战!自己看吧,情报都在这上面呢!” 林重说完把报纸往还没回过神来的卢默成手里一塞,然后真的走了。卢默成看看报纸,又看着林重一手插着口袋,另一只手拍打着栏杆的不羁的背影,他像重新认识了林重似的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忽然又摘下眼镜拿出手帕想擦去什么,却发现自己手里握着的法币。 “哎!还你钱……”卢默成叫道。 “你拿着吧!孩子满月的时候就当我随份子啦!”林重扭头说。 “那你怎么跟弟妹交代?”卢默成撑着脖子问。 不知从何时起,天边涌来一大片乌云,还伴着几声响雷。林重到底回答了这个问题没有,卢默成也不知道,因为雷声隆隆,压过了地上的一切动静。他只看见林重将领口又向上竖了竖,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笑着走远了。 林重走到街角的拐弯处,刚才买画的那一对情侣围了上来,笑着从林重手中接过一块钱,问道:“先生,明天我们还在这里等你?” “不用了,谢谢你们。”林重把油画接过来,转身离去。 一小时后,林重在暴雨中奔跑着来到码头,远远看见一手抱着儿子林童心、一手举着伞的童娜,赶紧上前脱了皮衣给童娜披上,正想把儿子抱过来逗逗,却犹豫了一下。他借着雨水搓了搓仍旧带着血腥味的手,掏出笔记本,本想撕下那页梧桐街的速写,但是却翻了过去,撕下一张白纸擦了擦手,然后才把儿子抱在怀里逗了逗。 “这是什么?”童娜看着林重怀里揣着的油画问道。 “油画,老卢送我的。”林重把画递给童娜又问,“家里没什么事吧?没人来找我?” “你刚走不久老卢就来接我了,我哪儿知道有没有人找你?”童娜一边把皮衣给孩子盖上,一边不满地嘟囔,“我还想问你呢!在上海好好地住了这么多年,怎么说走就走?你发什么神经?” “我发神经?告诉你个秘密……”林重坏笑,俯在童娜耳边说,“你老公要回大连当官了!” “我管你当不当官?你就算当天皇也还是我老公。”童娜接过孩子,嗔怪道,“家也不要了,工作也不要了。” “你不就是我的家吗?”林重憨笑。 “就你嘴甜。”童娜一伸手问道,“这几天是不是赚到钱了?” “对,上船再给。”林重拎着行李箱哄着童娜。 “不,现在就要……” 林重掏着口袋,见行李箱旁边堆着几摞点心,又见童娜手里摇着一个崭新的拨浪鼓在逗童童,这才发现童童居然还戴着一顶新做的虎头帽。 “这些东西是谁买的?”林重问。 “老卢啊!”童娜不以为然,“他知道我喜欢吃城隍庙的云片糕和桂花糕,怕我回大连吃不着。” “老卢?”林重突然发作,“你怎么能要人家的东西呢?他家穷成那样,你……” “你神经啊?凶什么凶?”童娜忍着眼泪骂道,“老卢不是你朋友吗?朋友还分什么人家、他家、我家?大冷天的你老婆和孩子在这等你一下午你也没问问,老卢买个东西你看你厉害的,你有能耐去大街上打巡捕去,一个毛猴子还敢跟老娘发火……” “好好,我错了还不行?”林重一想事已至此也真没必要,马上换副笑脸逗起了童童,“噢……爸爸是毛猴子,妈妈是观音菩萨,你是小猴子……” “装什么装?你以为我忘了?把钱拿来。”童娜破涕为笑,又一伸手,林重赶紧将钱递上。 “提上箱子,累死你。”童娜一扭头又说,“咱们走。” “哎哎!”林重跟在后面提着大包小包,嘴叼着船票支支吾吾道,“你要是不解气你就骂……” “我都懒得骂你,”童娜回头白了他一眼,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一个挺沉的箱子说了一个字,“累。” 半小时后,一辆出租车载着卢默成朝码头飞奔而来,车还没停稳,卢默成就跳下来。眼见着轮船冒着烟渐行渐远,已经要与遥远而模糊的灰黑色的海平线融为一体,卢默成一拳砸在身旁的木制货箱上,沉沉地叹了口气。 “林重啊林重!”卢默成在心里念叨着,“郑培安这小子跑了……” 数日后的一个早晨,关东州柳公馆的露天阳台上,柳若诚听叶莲娜用俄语问道:“你真觉得你能从容地处理好你和他的关系?” 柳若诚沉吟片刻,用俄语莞尔道:“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 “就是因为我太了解你了,才会这么问。”叶莲娜笑道。 柳若诚搅动着杯中的咖啡,又问:“难道在你眼里,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特工吗?” “我觉得你首先是一个合格的女人。”叶莲娜又问,“那些化学品我都给你运来了,阿列克谢耶夫上校让我提醒你和他,如果你们出了事,我们苏联领事馆是不会为你们说情的。这规则你应该早就知道,我们会撇清一切涉谍的嫌疑。” 柳若诚点点头,看着眼前的这座城市。叶莲娜握住她的手说道:“柳,我们是朋友,但这是战争。以后有心事,我还是愿意为你分忧……” 柳若诚点着头把手抽出来,看看表说道:“我得去接他了,轮船从来不定时到港,代我向上校问好——算了不必了,我短时间内不想见到这头冷血动物。” “我理解,他这人是很讨厌。”叶莲娜笑道。 柳若诚出门后,行至车前,刚要开车门,忽然被一双手蒙住了眼。那是一双细嫩的手,伴着它散出的淡淡香味儿,和耳边响起的风铃般的笑声,柳若诚心里有数,说道:“你再不松手,我就告诉给咱爸往欧洲发电报,告诉他你每个月的零用钱都超标。” “拉倒吧!天高皇帝远,咱爸根本管不着我,我才不怕呢!”柳若诚的妹妹柳若浓笑道。 见她不松手,柳若诚转身边胳肢她边笑骂道:“反了你了?他管不着,我能不能管得着?能不能?以后你每个月的零用钱自己去赚……” 柳若浓边笑边躲,姐妹俩闹了一阵儿,柳若诚问道:“你怎么来了?怪,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怎么就不能来?怎么就不能知道你在这儿?”柳若浓噘嘴反问道,“姐,你要上哪儿去呀?” “办事儿。” “什么事儿?” “接朋友。” “接朋友?天哪!什么朋友值得你亲自去接?我这十六年还从没见你亲自接过一个朋友呢!” “哎呀你烦死人了!”柳若诚嗔怒道,“你今天怎么不上课?难道逃学了?” “什么逃学?今天星期天,你让谁给我上课?”柳若浓在她耳边笑道,“是不是去接男朋友?哪个男的?是不是上次约你在帝国饭店吃饭的赵公子?难道是想带你环游世界的张先生?” “够了啊!”柳若诚拉开车门说道,“你要么乖乖地给我回家,要么去找你一直暗恋的语文老师给你上课去。我要去办正事儿,没空陪你玩儿。” 见柳若诚坐进车里,柳若浓说道:“姐,我和同学本来约定等会儿去博物馆,可她家车忽然坏了……” “到底是‘她’还是‘他’呀?” “哎呀你别闹了……你把车借我用用呗?” “你又要自己开?不行!你知不知道你一年的零花钱都够买一辆车了?”柳若诚打着火问道,“还有事儿没?我得走了。” “你不借我车,我就给赵公子和张先生说你有新男友!看你怎么收场,哼!” “那我真得感谢你,我给他们说了多少次,他们都不信。” “那我就给你今天要接的这个人说,你有很多男友!”柳若浓急了,跺着脚。 “你敢?你要敢在别人面前污蔑我的人格,看我不把你胳膊拧下来!”柳若诚在关上车窗的最后一瞬说道,“还有,以后别偷着用我的法国香水儿,你的语文老师不会喜欢你这个样儿的。” “你怎么知道我跟我语文老师去博物馆?”柳若浓惊诧道。 “你手上的告诉我的。我还要警告你,这你现在赶紧包起来还给他,以后别朝他借这种看,如果他不听,那我就去给他说!拜拜!” 柳若浓看着自己手上的《静静的顿河》,又望着远去的车,一撇嘴一吐舌头说道:“说话这么绝,还亲姐妹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4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二 “林重回到大连之后,是他的高中和大学的同学柳若诚去迎接的,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让我始终觉得这俩人之间总有些说不清楚的关系,当然,整个警察部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认为。除此以外,我想还有林重的妻子童娜也这么认为……”(选自廖静深的《关于林重等人反满抗日纵火特大间谍案的报告》第二章) 深秋,航向东北,时速15节,一艘名为“关东丸号”的邮轮在海中行驶。风急浪巨,林重站在甲板上,翻看着一张从船上的取阅点拿来的,名为《今日关东》的日文报纸。 报纸是一个月以前的,上面的头条新闻这么写着:关东州厅行政长官植田谦吉对于日前被破获的共产党一案表示——此乃关东州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地下党案件,虽如此,仍能破获,并抓捕共党多人,为‘中共大连市特委’核心人物。此案力证我大日本帝国关东州警察乃共党之噩梦,再次彰显关东州乃共产主义幽灵无法渗透之‘无缝地带’…… 新闻旁边还登着几幅照片,一个共产党口吐鲜血躺在地上,另一个男人一只脚踩在他脸上,耀武扬威,像头狮子。林重看到这里,见四周没人注意,呸地把口香糖吐到报纸上,揉成一团扔进了海里。 不远处,一个女人扶着船舷呕吐起来,另一个像是她朋友的女孩拍打着她的背,她们明显是晕船了。 林重本不愿多管闲事,但是那女人吐得实在太凶了,嘴里淌下近乎胆汁的液体,有几滴顺着风飘到林重的脸颊上。林重掏出手帕擦擦脸,皱着眉头走上前,掏出小巧的一盒仁丹,给那女孩:“给你十粒,先她吃五粒,如果不管用,回去让她闭目仰卧,用热水再吃几粒。” “谢谢。你是关东州人?”女孩边给她女友喂药,边带着好感打量着林重,见他并不说话,又问道,“这盒仁丹多少钱?” “六分。” “那我给你六分钱,你干脆把这盒仁丹卖给我好吗?”女人问道。 “这盒仁丹我吃了近一半,这样对你不公平。”林重说道。 “那你说多少钱?要不就送给我?”女人眨眨漂亮的大眼睛,带着无限好感笑道,“咱们也可以交个朋友。” “我不交朋友。”林重略加思索道,“这样吧!两分钱,这仁丹是你的了。” 女人不情愿地掏出两分钱塞进林重手里,对转身就走的林重挤着鼻子骂道:“什么公平不公平。不解风情,抠门!” “你总坐船吧?”一个左手托着一本《圣经》脊、穿黑袍的老神父等林重经过,用“洋泾浜英语”逐字向他问道。林重戴着墨镜瞥了他一眼又自顾自去,神父以为他听不懂英语,便用流利的汉语重复地说了一遍。 林重没理他,神父有些尴尬,又说:“你的皮衣是新买的?它很时髦,很适合你。” 这神父明显是在中国呆得比较久了,染上了“恭维”的恶习,林重心想。即便面对这样的恭维,林重还是不太高兴被人打扰,无奈地转过身来,说了句“谢谢”,就将皮夹克的拉链拉到了顶,并将领子竖了起来。 从口音判断,眼前的这个高鼻梁、蓝眼睛的神父不像美国人,也不像英国人。爱谁是谁吧!刚才看报纸已经用脑过度的林重不愿再去分析和推理了。 看着林重抬起的脚步,神父又问了一句:“信主吗?年轻人。” 林重摘下墨镜侧身看着神父,摇了摇头。 “那你相信爱吗?”神父执着地问。 林重颇为疑惑地点了点头。神父继续说:“那么请相信主吧!因为主是慈爱的。” 林重回过身,略加思索地问道:“那么主和爱,哪一个先出现呢?” “主就是爱。”神父认真地回答。 “那我就更用不着信主喽!”林重狡黠地笑道,“因为我本就信爱。” 海风掠过神父的头顶,将本就不多的几绺银发盖在他的蓝眼睛上,正午的阳光也扎得他眯起眼,略显颓唐并尴尬地笑着,打量着面前的这位年轻人。 高挑的个子,干练的身材以及坚定的下巴,尽管气质中还带着几分青嫩,但他左手上的戒指告诉神父,他已经结婚了。那么他一定有一位很有眼光的妻子,神父心想,否则不可能买到这些像是给他量身定制的行头。这一切打扮都恰到好处,甚至神似美利坚的空军飞行员,神父觉得。 “诶,神父?”林重想化解给神父带来的尴尬,转着手中墨镜的一条腿,看着镜片中的自己问道,“假如一个人经常做好事,又经常做坏事。做好事并不能让他的心情愉快,做坏事更不会让他觉得开心。甚至他有时都分不清自己做得是好事还是坏事,那么他应该信谁呢?” “那他当然还是应该信……”神父话说了一半,突然觉得对这样的年轻人继续传教毫无意义,于是微笑道:“孩子,上帝的应该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 林重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淡然一笑,从兜里掏出口琴,用手帕轻轻地擦拭之后,吹了起来。那是一曲日本童谣《红蜻蜓》,略带伤感而悠扬的琴声很快被海风和潮水湮没。 这时,一男一女经过身边,女人对男人小声说道:“这船上还有密探啊?” “嗨!这是日本人的船,大连是日本人的地方。”男人梳着分头,紧张地回头看看林重,又说,“我早跟你说过,侬以为我在开玩笑?看到后面那个男人没有?鬼鬼祟祟,长得歪瓜裂枣、獐头鼠目、呆呆傻傻地还戴个墨镜,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小赤佬!” “是吗?”女人回头多看了林重几眼说,“我觉得他蛮英俊的啊?像美国飞行员。” “别乱看。人不可貌相,这个社会很危险,侬晓得伐?”男人一把扳过女人的脸,紧搂着她走了。 突然林重的耳膜开始嗡嗡地震动起来,扶着船舷的手也跟着颤抖。空中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林重抬头看,几架九六式舰载战斗机编着队,从关东丸号上方嚎啸而过。远处一艘庞然大物缓缓地从海平面驶来,那是赤城号航空母舰,几艘挂着日本军旗的军舰护卫者它,耀武扬威地播放着军舰进行曲,巡弋着这片并不平静的海面。这些战争机器的身上涂着鲜红的太阳,像紧盯着人间的眼睛。气温比上海骤降了八度,这一切预示着快到大连了。 似乎有一丝不安开始在这条船上幽灵一样地漂浮,林重觉得自己应该回去看看。他对着神父碰了碰帽檐,转身进了船舱。好在这是头等舱,没有其它几个舱那么多的异味,可就是这样,迎面过来的两个日本服务员还是扇着鼻子用日语嘟囔:“这些中国人身上总有一股怪味。” “你应该庆幸你没去三等舱和散座,那里居然还有虱子……”服务员说着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快步从林重身边走了过去。 林重见前面109客房门口站着一群人,把本就不宽的走廊挤了个水泄不通,他走到人群跟前,踮起脚尖看见童娜正在那边从房门口探出半个身子看着这边。 林重挤过人群的时候朝这房间里看了看:一个日本水上警察厅的警察、一个穿着黑风衣的特务模样的男人和一个戴着毡帽的矮个子,三人正围着一个瘫在地上的穿着西装的男子,男子的身旁有一个扣着的藤制行李箱,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特务一手攥着皮手套,翻看着一本法捷耶夫的《毁灭》,又用脚尖动了动地上摊开的一张中华民国地图,半蹲下,用脊敲打男子的脸颊,结巴着冷笑道:“牛,牛X啊你?连上船之前的检查程序都,都躲过去了?搁哪儿受的训?” “我,我就是一个普通记者,我受什么训?”男子戴着碎了一块镜片的眼镜,不安地答道。 特务朝旁边的矮子问道,“你,你说,他咋把这些东西带上船的?” 林重知道这矮子是特务的“白片密探”。 “这个我没注意。”矮子摘下毡帽挠了挠脑袋回忆,“但是自打在船下我就看到他在翻看这,他还给旁边的两个学生看来着。” “抓现行?有经,经验了哈!”特务笑着拍了拍矮子,又问,“那两个学生在哪儿?”。 “像是兄弟俩,被父母带着,在三等舱。” 特务点点头,又蹲下对男子说:“记,记者证拿出来。” 男子把记者证掏出来,递给特务,瞬间,一个锃亮的手铐戴在了男子的手腕上。 男子正欲挣扎,一旁的警察和矮子一拥而上,将男子拷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我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不能带……我是金州民政署副署长的侄子……”男子嗷嗷直叫,却被一张报纸塞进了嘴里。 “省,省省吧!”特务用手套轻轻抽了抽男子的脸,“你,你就算多说几句也不能证明你比我高贵,留,留着力气去特高课解释去。” “坂本君,请你把这人带去警务室,我俩把剩下的房间搜完就下去,拜,拜托了。”特务说着朝警察坂本深深鞠了一躬,又朝挤在门口的人群呵斥,“瞅啥啊?看二人转哪?都回屋等着检查。给,给你们闲得!” 人们噤若寒蝉,争先回到各自房间,整个走廊霎时安静下来。林重见童娜还在门口观望,便一把将她拉进房间,将门锁上。 “别多管闲事。”林重说。 “看看怎么了?”童娜回了一句。 林重想了想刚才的一幕,忽然想起安德烈交给自己的那本,就问童娜:“那本芥川龙之介的《竹林中》放在哪里?” 童娜正在给奶瓶里兑水,朝床上努了努嘴:“刚才我哄孩子睡觉,闲着没事拿出来翻了翻,你别说,写得还挺有意思的……” 林重走过去,见孩子尿床了,襁褓下面湿了一片,那被襁褓压住了一半。他把抽出来一翻,里面有几页被尿液一泡,赫然显现出一些用特制墨水密写的人员名单。林重皱眉看着名单,没发现童娜正拿着奶瓶走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5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干嘛呢?”童娜在他背后问道。 “没事儿……”林重赶紧把合上。 “哟!童童刚好了几天,怎么又尿床了?”童娜见床上被孩子尿了一滩,忙把孩子的襁褓揭开,给他换尿布。 童娜向来手脚麻利,换完了尿布,见林重拿着朝地上用力甩了甩水,于是撕了一张草纸,上前一把抓过说道:“哟,都尿湿了,甩也没用,我来擦擦。” “不用,你喂孩子去。” 林重说着赶忙把抢过来走到桌前,在茶缸里倒了些热水,趁童娜不注意,刚想把翻开用茶缸烘一下,门突然被急促地敲响了。 “谁啊?”童娜问。 “开门,关东州水上警察厅,例,例行检查!”这是刚才那个特务的声音。 林重让童娜去开门,趁这功夫把塞进了童童的襁褓里。特务一进门就把目光落在地上摊开的行李箱上,他又环视屋内一圈,冷笑一声说道:“行啊?早,早就藏好了是不?” “藏什么?”林重抱着童童疑惑道,“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装?”特务笑着说,“你,你们都看见刚才109那个男人的下场了?把护照拿出来。” 童娜掏出护照,特务看过后蹲下在行李箱中翻了翻,见没发现什么东西,索性将行李箱提起,把里面的东西抖落在地上。一面檀香木的镜子啪地一声摔碎了,那是童娜最喜欢的。童童被吵醒了,在林重怀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你干什么?”童娜上前捡起镜子皱着眉朝特务嚷起来,“镜子被你摔碎了,你得赔我!” “少废话!”特务双眉一横呵道,“把其它行李拿出来接受检,检查!” “你……”童娜还想再说什么,林重却把孩子往她手里一塞,朝她皱了皱眉,挡在了她的前面。 “镜子的事等下再说,你来哄孩子。”林重边拿行李边朝童娜说,“检查行李是人家的公务,咱得配合。” 特务见林重这么说,用手套拍了拍林重的胸口,一边翻着行李一边笑着问:“挺明白啊?常,常出差?” 林重巴望着特务赶紧走,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特务又看着护照接着问道:“这次回关东州是探亲还是公干?” 林重一扭头见那本从童童的襁褓中露出了一角,而抱着童童的童娜毫不知情,还在惋惜着手中的镜子。 林重赶紧说道:“我回关东州警察部上任,特务调查科的。” “警察部特务调查科?”特务将信将疑地盯着林重,眼睛一挤又问道,“吹?继续吹!在上海吹这样的牛不上税,但在关东州,这就是犯罪!拿证件我看看。” “我没有证件,回警察部才能办理。” “那,那你这不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吗?”特务转过头来,林重上前挡住了他的视线,装着掖了掖童童的襁褓,将塞了进去。 “开着门呢,把孩子裹紧一点,别着凉了。”林重见特务看着他,就对童娜嘱咐道。 特务左看右看,见没翻出什么东西,把护照交给林重,转头就要出门。可童娜却不愿意了,起身上前一把拽住特务说道:“我的镜子咋办?” “哎?你,你他,妈还没完了是吧?”特务想甩掉童娜的手,瞪着童娜骂道,“撒开,撒开!” 童娜就是不放,见特务扬起手要打童娜,林重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掐着他的脖子,咬着牙说道:“我没骗你,我就是警察部特务调查科的,你要敢动我老婆一根手指头,我一定整死你!” 特务无视林重的话,手摸向口袋里的枪,瞪着他吼道:“你找死?我,我认定你妨碍公务,跟,跟我去警务室!” 林重一把按住他的手问道:“你是水上警察厅的?” “咋,咋的?”特务脖子一杠。 “不咋的。”林重不慌不忙地说,“你们那儿是不是有个叫周勇的?” 特务松了手,转着圈上下打量了林重一番,问道:“你认识周,周股长?” “几年没见,这小子都当股长了。”林重说,“我跟他是发小……” “少,他妈跟我来这套……”特务打断林重的话,“你再多说几句也,也不能证明你比我高贵,你这种人老,老子见多了。” “这样,”林重说,“下船后你跟我去给周勇打个电话,你就说林重回来了,看他怎么说,怎样?” “对,叫周勇弄死他。”童娜在一旁搭腔。 特务看两人像是确实认识周勇的样子,顿时心里没了底,但是自己又有失面子,于是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怕,怕你啊?下船你别跑……” 特务悻悻地走了,童娜还想追出去,林重拦住了她。 “你拦着我干啥?”童娜恼火。 “你不管孩子了?你疯啦?”林重一把抱过孩子,趁机拿出襁褓里的。 听林重加重语气这么一呵斥,童娜才平复下来,抱过童童哄着。 “你还说你回大连当官。”童娜不忿道,“连个小警察都敢欺负咱们,你当的是什么官?” “他不是警察,他是特务。” “特务了不起啊?”童娜不屑道。 “还真挺了不起。”林重也打趣道。 见童娜在给童童喂奶,林重马上往茶缸里加了些热水,挡住童娜,翻着显影的那几页,一页页地贴在茶缸壁上烘干。 “我管他是特五还是特六,我又没犯法。”童娜看着镜子,依旧不忿,“这镜子是当年你给我买的,现在摔碎了,你还放他走了,怎么办?” 林重回头,胸有成竹地说:“你放心,下船之后我一定把买镜子的钱要回来。” “我要钱干什么?我要的是镜子。” “诶?你认识我那个小学同学周勇?”林重故意换了个话题问,“我也没跟你提起过他啊?” “我要不跟你配合一下,吓唬吓唬他,这狗特务能信你的话?”童娜反问。 “你看看,还是我老婆聪明。”林重笑着哄童娜。 “你少打岔。下船他不赔钱我就……” “好好……” 林重想起安德烈把这本的真正用处向自己隐瞒,不免有些怨恨。但他又一想,其实谁也不怪,就是自己大意,明知道这本很重要,却还放在屋子里。现在湿了,船上又没通暖气,无法马上把它烘干。最要命的是,童娜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等下出港的时候还得过一道安检,那可是日本宪兵的安检。船舱里的喇叭响起,播放着即将到港的消息,走廊里渐渐有了很多旅客的动静,林重看了看表,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要下船了,他又看看页上被烤得逐渐褪去的字迹,速度还是很慢,不免发起愁来。 “行李被他弄得乱七八糟你也不知道收拾,你来给孩子喂奶,我来收拾。”童娜说着把童童放在床上,拿着奶瓶朝林重走来。 “你先给他喂奶,等下我来收拾。” “等什么等?袜子也等我给你洗,衣服也等我给你熨,什么都要等……”童娜嘟囔着走到林重身后,“广播都播了,让咱们准备下船,你在干什么?”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童娜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现在字迹还是没有完全消失。林重合上,朝童娜笑笑:“没什么,我看看。” “还没干吗?” “快了,我再翻翻就应该差不多了。” “不关心孩子,倒关心一本破。”童娜不满地嘟囔着收拾东西,林重抱着童童,趁机对着页吹起来。 童娜收拾完毕,打开一包桂花糕,用纸托着递到林重嘴里,林重合上,咬了一口,童娜才自己吃了起来。 “对了,你找一块毛毯给童童裹上。”林重说。 “童童裹得已经够多了,你还给他裹毛毯?” “外面风大,别吹感冒了。” 童娜从箱子里找了条毛毯给童童裹上,林重看页上的字迹已经很浅了,正想去继续烘干,服务员却敲了几下门,说要靠港了,让大家准备下船。童娜打开门,门外嘈杂起来,人们已经往楼梯走去准备排队。林重想把门关上,服务员却推开门说:“别关门了,去排队吧!我们等下就要收拾房间。” “我想换身衣服。” 林重说着要关门,门却又被推开了,那个特务和日本水上警察站在门口。 “坂本君,我说的那人就是他。”特务朝警察坂本说道。 “你是周勇的朋友?是满洲人?”坂本用警棍在掌心击打了几下,戳在林重胸前,打量着他。 “我不是满洲人,是关东州人。”林重用日语纠正道。 “那你是做什么的?回关东州干什么?”坂本斜看着林重,又问。 “之前给他说过了,我是警察部特务调查科的,这次回关东州是回来复职。”林重说。 “警察部特务调查科?我没听说过。” “这很正常,应该是刚刚组建,而且我们是反间谍组织,对外肯定没那么公开。”林重补充道。 “你带着他下船,然后去打个电话证明一下吧!”坂本对特务说道,“至于那个记者,我带下船。” 林重无奈,把往兜里一揣,拎着箱子和童娜走了出去。 “你不是要抱孩子吗?”童娜边走边问。 林重用余光扫了一下身边的特务,对童娜说道:“不用了,你别让孩子被挤着就行。” 决不能牵连童娜和孩子,林重边走边想,趁特务不注意,把揣进了皮衣贴身的口袋,胸膛里温度高。 一声汽笛冗长而低沉地响起,船靠港了。生冷的海风裹着港口特有的柴油味和海腥味吹在林重的脸上。在船舱里呆得久了,林重原本有些昏沉的头脑被这海风一吹,愈发清醒起来。 站在下船的扶梯上,林重放眼望去,眼前的这座城市除了气味很熟悉,剩下的都是陌生。暮色中,码头中央的日本军旗和太阳旗高耸,对面墙上写着巨大的标语——“共建美好关东州、大东亚共存共荣”。高楼兴起了不少,一些林立的大烟囱吐出的烟被风一吹,与天边的晚霞连在一起,分不清边际。旁边的货轮港口里一片沸腾,各地运来的货物堆得像一座座堡垒。码头工有的赤着上身,有的穿着马甲,无论什么样的打扮,肩膀上都少不了几个麻包。他们是只会干活的蚂蚁,喊着外人听不懂的号子,那些货物就这样在他们脖颈子和肩膀暴起的青筋上完成了装卸。 林重不愿去想自己究竟离开了这里几年,这个答案就在他心里。他只觉得时间过得那么快,快得就像这海风,须臾间刮起来,只是那么一吹,在他稍稍要感觉到的时候,又转瞬消逝了。 冗长的人流蠕动着,前面就是检查站了。这些旅客知趣地把行李打开,放在几个扛着三八大盖的关东军宪兵眼前的桌上,一些警察在动手翻着它们,翻过之后又搜旅客的身。有几个女警,是专门负责搜查女性身上的。检查完毕的旅客奔向被拦在大门外来接站的亲属,分别得久了,有泪有笑。 人流停顿了一下,林重看着童娜,把她的披肩朝前拽了拽,对她笑了笑。 “磨,磨叽啥?赶紧走啊!”特务在后面喊道。 “你喊什么喊?眼瘸啊你?没看前面不动了吗?”童娜毫不客气地扭头回敬一句,特务闭了嘴。 越靠近检查站,林重心里的鼓点就敲得越紧。轮到他们接受检查了,林重故意让童娜走到了前面。 一个女警把童娜身上搜了个遍,然后放童娜过去。林重正要把行李放在桌上,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叫道:“林重?” 这声音好像是从很多年前传过来的,林重使劲地回忆着,却发现原来自己根本不用回忆,它一直就被自己扔在心里的某个角落,角落里没有太阳,也没有其它人。现在好像有一只手呼啦一下把它拽了起来,还抖落了它身上的灰,它让角落也一起变得鲜亮起来了。 大门口的人群前面,站着柳若诚,她就离自己几步远。看到林重愣愣地望着自己,柳若诚不由自主地挪动脚步想走过来,却被一个警察拦在了外面。 童娜看着眼前的这个陌生女人,自己老公的名字被她脱口而出,仅仅两个字,却缺少了一些自然,多了一些欲说还休的尴尬。童娜像是发现了猎物般地细细打量着柳若诚:她身着天蓝色的英式长款毛呢大衣,外披一件斗篷,领子是蓬松油亮的深褐色狐狸毛,下身配着一双高帮皮靴,戴一副绣着玫瑰的浅咖啡色天鹅绒手套,头顶的那个礼帽垂下的黑若隐若现地遮住了她的脸。修长的大衣裹着她的身体,那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因为每一道剪裁都衬托出她优美的曲线。无论从身材、相貌和气质上来看,那些站在她周围的穿着貂皮的、看似雍容华贵的女人简直就像七个小矮人。 童娜看看柳若诚,再看看愣神的林重,又低头看看自己的穿戴,嘴唇不自然地抿了抿,白了柳若诚一眼。 “把行李打开,放在桌上。”一个警察用警棍敲了两下桌子,说道,“快点!” 林重回过神来,照做,警察没查出什么东西,又来搜他的身,摸到那本,将它拿了出来。 “这是什么?”警察嘟囔着。 “小说,闲着没事翻翻,忘了装到箱子里了。”林重的语气不紧不慢,眼睛却盯着那本。 警察拿着,看了看封面,见是芥川龙之介的,而且还是日文版的,于是翻了前面两页就把往桌上一扔,对林重示意可以走了。 林重不慌不忙地把揣进衣兜,他的心本来提到了嗓子眼,还来不及落下去,却听人群中一个沙哑的声音怪腔怪调地用日语说着:“哎!哪有把放进衣服里的?他的行李是早就收拾好了的,为什么不把放进箱子里?他是不是故意装进衣服里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6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林重看着发出声音的这个人,身穿黑色西服,瘦高却精干的身材,梳着整齐的短偏分,看样子多少打了一些头油上去。他那一双细细的眼睛正躲在深陷的眼窝里,像是开玩笑般地狡黠地看着自己。 警察听他这么一说,想了想,又从箱子里取出,细细地翻看着。 林重在心里骂了一句,眼睛不再盯着不断被翻动的页,而是若无其事地扫过柳若诚,对童娜宽慰地笑了笑。 童娜也很反感地用日语嘟囔着白了那人一眼:“这里有你什么事儿?你又不是警察。” 那人却并不生气,只是嬉皮笑脸地说:“我只是开个玩笑。” 警察依旧目无表情地翻了半天,又把往桌上一扔说道:“你可以走了。” “一本小说而已,能有什么?”林重拿起,故作委屈地边翻边说。见显影的那几页字迹全都消失了,他的心落了下去,不紧不慢地把揣进衣兜。 林重收拾好行李,走到那人身边,看了半天想问问他是谁,那人却先开口了:“你就是林重?” “是的。阁下是?”林重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日本人不一般。 “我吗?” 那人正要回答,林重身后的特务却赶上来对那人说道:“神,神谷川先生,这下好了,这个人吹,吹牛,说认识我们股长周勇。我,我正要带他去给周股长打电话。” “他没有吹牛,他跟你们周股长是同学。”神谷川笑着看了看林重,又对特务说,“不用打电话了,我能给他证明,他是我们警察部特务调查科副科长。” 特务傻眼了,周围的人也开始交头接耳,对着林重指指点点,童娜也像不认识似的看着林重。 “林副科长,我是警察部次长,我叫神谷川,请多多关照。”神谷川友善地笑着向林重伸出手。 林重这才知道他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忙一个标准的鞠躬,握了握着他的手说:“神谷川先生,我为我刚才的失态感到抱歉。” “我刚才只是开个玩笑。”神谷川笑道,“我是幽默的人,希望你能理解。还有,我能看看你的那本吗?” 林重把交给他,神谷川翻着看了看嘟囔道:“芥川龙之介的《竹林中》?多年前我也曾捧着它看得津津有味,它现在还在我办公室的柜里。它告诉我们,我们都庸俗地按照各自的经历、态度、经验去判断一件事,而事情的真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林重接过神谷川还回来的,微微一笑,见那个特务正灰溜溜地要走,于是喝道:“站住!” 特务转过身,满脸堆笑地说道:“我,我去买,买包烟。” “我夫人的镜子怎么办?”林重问道。 特务面露难色,哆哆嗦嗦地掏出钱包说:“爷,我,我这一个月工资都在这了,只,只要您高兴,务必都,都拿走。” 林重打开钱夹,抽出几张日元,将剩下的钱塞了回去,说:“我都拿走?你喝西北风? “哎哟!爷,您大,大人不记小人过,是个好人,我谢谢您了。”特务弓腰拱手连连作揖。 “那你,你觉得现,现在我比你高,高贵么?”林重歪着头,把钱包塞到特务衣兜里,学着他的结巴问道。 “高,高贵,不仅高贵,并且还高,高……”特务越着急越结巴,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好不容易镇定着说完了最后两个字,“高尚。” 特务说完,一边朝林重讪笑作揖,一边走了。林重把钱交给童娜,童娜看着身旁的柳若诚,朝林重问了一句:“这位小姐是?” 林重刚想介绍,一旁的神谷川却抢着说道:“她是我们关东州鑫诚国际贸易公司的总经理,柳若诚小姐,我没说错吧?” 柳若诚见神谷川看着自己,朝童娜点点头微笑道:“是的,想必你就是嫂子了?” 童娜并没握住柳若诚伸出的手,而是整了整童童的襁褓,对林重说:“回家吧?不冷啊?” 林重正想说什么,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骚乱,那个109房间的男子可能是惊吓过度,挣脱了坂本的手,从人群中冲出来,朝旁边的货轮码头飞奔而去。 看样子那些日本警察和宪兵很少遇到这样的突发状况,一个个手足无措,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有那个被挣脱的坂本追了上去。 “他是不是间谍?”神谷川追上去一把抓住坂本问道。 “你说什么?”坂本没听清。 “我问他是不是间谍?” “可能是……” 神谷川立即朝宪兵怪叫道:“开枪啊!打死他!” “去街上等我,别让孩子看。”林重见此情景挡在童娜的前面,童娜识趣地抱着童童快步走了出去。 那些宪兵反应过来,对准男子一顿乱射,无一打中不说,还把周围的人吓得哇哇大叫,抱着头蹲在了地上。神谷川用日语骂了一句,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抓过一个宪兵的枪,拉开枪栓上了膛,双脚前后站稳,举枪便射,子弹擦过男子的耳边,钻进了旁边的货物箱里。 神谷川又举起枪,再次瞄准,一枪打出,子弹径直飞了过去,从男子的后脑勺钻进,前脑门钻出,来了个对穿。 见男子一声不响地向前倒下,脑袋下面慢慢地扩散出一滩混着脑浆的血水。神谷川像是完成了一次表演之后谢幕似的,在众人恐惧和诧异的目光中满意地笑笑,跟几个找他商量的宪兵说起话来。 这时,那个外国神父拨开人群,走到尸体身边。手放在圣经上,默默地在胸前划着十字,口中念着什么。 神谷川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他再次单手拿起枪,走到神父背后,用枪口碰了碰他的耳朵说道:“站起来,回到队伍中去,关东州不需要上帝。” 神父浑然不觉,而是继续祈祷着。 “神谷先生,他可是欧洲人。”一个宪兵队长在一旁提醒道。 神谷川面容抽搐了一下,在神父耳边砰地一枪,子弹再次射进尸体里,然后恶作剧般地笑着回头说道:“用你说?我当然知道……只是吓唬吓唬他。” 神谷川颇为诧异地看着一道鲜红而浓稠的血从神父耳孔里流了下来,他捂着耳朵,痛苦地跪在地上呻吟。 这是一个英雄,至少他面对残暴没有屈服,而是忘我地履行自己的职责。林重冷眼看着这事件的全过程,心里这么想着。当他见神谷川把枪还给宪兵后,正要带着童娜走,却听神谷川在后面叫道:“林副科长。” 林重转身看着神谷川,又听他说道:“你们特务调查科的廖科长出差了,明天你可以晚一些到警察部报道。” 神谷川又走到童娜跟前,伸手要逗童童,不知情的童娜却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别怕,我也刚生了个女儿,才两个月大,我很喜欢小孩。”神谷川古怪地对童娜笑着,用手指碰了碰童童的脸,做了个扣扳机的姿势。 “我还得接个朋友。”神谷川对林重说,“再见。” 童娜抱着孩子朝街上走了几步,想找个人力车,柳若诚开着一辆车停在了她的身旁。 “嫂子,坐我的车回去吧!”柳若诚下车为童娜拉开车门说道。 “不用了,我坐不惯这种高档东西。”童娜冷冷地回绝。 “你看,天都快黑了,还这么冷。”柳若诚说。 “坐她的车吧!”林重跟上来说,“她是我同学,咱们的房子也是她安排的。” “你怎么那么多同学?”童娜说嘟囔了一句上了车,然后从后视镜里观察车外的俩人。 柳若诚帮林重把行李放进后备箱,看着林重,心中好像蒸腾起一种久违了的异的物质,像是一种化学气体。她还想对林重说什么,林重却对她说道:“让我来开,先去办点事。” 余晖洒在老虎滩的潮见桥上,一个穿着风衣的宽硕的男人夹着烟,离他十米余站着两个手下,像是在等他做决定。 半晌,男人猛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朝十数丈高的桥下一弹,那烟蒂变成一个小红点,在海风中划出一道红线,朝悬崖下面飘去,最后被黑色的潮水一口吞没,随着那些泡沫一起拍在嶙峋的礁石上。他转身朝手下勾了勾手指。 手下押着一个早已在寒风中打颤的人,走到他身边。他让手下退回去,盯着桥下怒号的潮水问道:“你还是不说?” 那人遍体鳞伤,瘦得像根稻草。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冻得发紫的嘴唇颤抖着说道:“我说……我是共产党大连特委……” 男人点着头,趁着那人说话的档口,走到他身后,猛地抓起他的后襟和腰带,横着举过头顶,在他刚刚开口大叫的时候,把他的身体和即将飞出的魂儿一起抛了出去……叫声瞬间滑落在桥底,被巨浪吞噬得一干二净。 “跟鲨鱼说去吧——操你妈的!”男人咬着牙,朝桥下狠狠吐了口唾沫。 一旁惊愕未定的手下跑上前问道:“翟队长,他不是招了嘛?” “现在招有个屁用?说了抓,抓了审、审了不说,然后再——老子没空再顺着他的线索去抓人!”男人说着看看表,“你们回去吧!我得去接个人。” 码头外,柳若诚上了副驾驶的座位,车开了一会儿,三人一句话也没说。自从一下船之后,这个城市的氛围就跟上海截然不同了,到处是日式的红墙灰瓦小门院的房子,每一条街都随处可见和服打扮的日本侨民,他们沿着松柏成荫的小道,穿着木屐咯咯咯地走着。那些列着队关东军宪兵扛着枪,昂首挺胸地在街上巡逻。他们钢盔下遮着阴鸷的目光,扫视着一切可疑的动静,枪口上的刺刀在车灯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脚上的皮靴踏在地上咔咔作响,像是恶毒地啃噬着大地的牙齿。整个城市在夜色的笼罩下,沾染上这种环境带来的气氛,往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的人的毛孔里渗透着懔懔之气。 路过一个路灯昏黄的道口,林重下了车,往回走了一段,确认自己不在童娜的视野之内,在一个废弃的屋子跟前看了看周围,把那本塞进了屋子前的信箱里。 童娜在车里一言不发,只是哄孩子,柳若诚想打破这种尴尬,看了看后视镜里的童娜,回头问道:“嫂子叫什么我还不知道呢!” 童娜头都没抬说道,“看样子你跟我家林重关系也不近啊?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 柳若诚尴尬地笑了笑,见林重回到车里,又问林重:“这孩子真可爱,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林重刚想回答,童娜却抢着说道:“那是当然,也不看看谁和谁生的。我们的儿子叫林童心,还没到十一个月,小名童童,就是我那个童字。噢,对了,我叫童娜。” 童娜的话里句句带刺,柳若诚觉得可能童娜就是这种人,再说她不明白自己和林重的关系,换个角度想想,女人对这种事吃莫名醋很正常。柳若诚没再说什么,车驶过一条繁华的街市,柳若诚看着周围说:“你们还没吃饭吧?旁边这几家饭店都挺不错的,我请客,嫂子想在哪儿吃?” 童娜看都没看周围的几家高档饭店,而是指着路边的一个卖关东煮的小摊说:“我想吃关东煮。” 林重和柳若诚抢着要去买,童娜却说:“不用了,你们不知道我爱吃什么,我自己去。” 童娜下车去买关东煮,柳若诚和林重终于有了独处的空间。可这寂静下来的沉默比针扎还难受。林重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方向盘,扭头看着窗外。柳若诚率先打破沉默说道:“几年没见,你好像胖了一些。” “不会吧?我每天早晨还坚持跑步。” 柳若诚笑了笑,看着车外正在吃关东煮的童娜,对林重说道:“她是个聪明的女人。” “嗯!不过她脾气不大好,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林重说。 “她还挺睿智的。”柳若诚又说。 “你从哪儿看出她睿智的?” “观察,当然还有女人的直觉。”柳若诚笑道:“她明明可以让你或我去帮她买东西,却没这么做,这就是聪明。能放心地让自己的男人和一个女人呆在车里,这就是睿智。” 林重憨憨地笑笑说:“她心大,刀子嘴豆腐心。” “房子是你找的?”林重见柳若诚还想问什么,突然话题一转,看着柳若诚问道。柳若诚点了点头。 “门锁换了吗?” “换了。”柳若诚说,“换锁的我认识,是个老头,他也给我家换过锁。” “你自己不会换锁?” “会,但我嫌麻烦。” “那我还得再给房子换一把锁。”林重想了想说。 “你太多虑了吧?”柳若诚问道。 “有时候多虑也许可以救人一命,而且我不嫌麻烦。”林重问,“你在苏联都学了些什么?” “发报和做生意。” “做生意?”林重笑了笑说,“这应该去欧洲学吧?” “我是大连的商人,安德烈曾给我编织过很合理的交际圈,我家的公司也跟苏联人有贸易联系,而苏联通商部就在苏联领事馆里,所以我可以借生意问题自由出入苏联领事馆。”柳若诚又说,“电台也藏在那里。” 林重又问:“你和神谷川认识?” “不认识。我给孤儿院和天主教堂捐过几次钱,因此上过几次报纸,他想认识我也没那么难。” “那看来他对我的社会关系摸了底。” “你不觉得这个人做事的风格很独特吗?”柳若诚刚说到这,童娜却上了车,见两人突然沉默下来,童娜心里有了数,说了句:“外面真冷,看样子这车里也不热。” 车穿过了南山街,路过一个神社,神社门口高耸一座跟牌坊一样巨大的红色“鸟居”,再往前面走一段就是林重的新家了。夜幕终于降临,柳若诚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童娜聊着天,林重却发现刚才有一辆车从对面大灯一晃,驶过之后就调了个头跟上了自己。林重故意踩了一脚油门,车速呜地一下提了上来,他看看后视镜,发现后面那车也跟了上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7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你们坐稳,我得在这里调个头。”林重说。 “怎么了?”柳若诚放慢速度疑惑道,“你家在前面。” “对啊!”童娜帮腔道,“你听柳小姐的,人家给咱们安排的房子,你别瞎走。” “我知道,但后面那辆车一直跟着咱们。”林重的表情严峻起来,看看后视镜,忽然打了一把方向盘,迅速地在路中间调了个头,刚想往前行驶,那辆车却迎面把他们拦住了。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黑风衣的男人,他背对着路灯,眯着眼避开林重的车灯,朝这里看了看。 “怎么办?”柳若诚说着想打开车窗。 “别慌,先看看情况,别开窗。”林重按住柳若诚的手说,“也别下车。” “诶?是不是林重?”那男人走上前来朝车里看。 “翟勋?”林重说着打开车门。 “林重!”翟勋欣喜若狂地叫道,“大哥!是我呀!” 翟勋快步上前一把抱住刚刚下车的林重,狠狠在他胸口锤了一拳叹道:“你可回来了,前几年有弟兄从南方回来,说看在报纸上见你死了的消息,我以为你真死了呢!” 林重也在翟勋胸口戳了一拳笑道:“还是那么结实啊?你怎么跟着我们的车?” “嗨!别提了。前两天神谷川部长和廖科长来找我,问我你的具体情况,我以为你死了,他们要给你销毁档案。我就问了问,结果是要把你调回特务调查科当副科长。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他们嘴严得很,今天早晨才给我说你大概下午能到,我正好有事,就派了弟兄去码头接你,结果等我办完事路过这里,跟你们的车打了个照面,隐约看着像你,才跟着你的。” “我没看见那个弟兄啊?”林重说。 “妈的!”翟勋骂道,“千万别让我找到他。” 柳若诚和童娜见没事就下了车,林重给翟勋介绍了童娜,翟勋见了童娜和童童说道:“听说你们结婚之后就走了,现在都有孩子了。” “那这位是?”翟勋看着柳若诚。 “是我大学同学,柳若诚。”林重介绍道。 翟勋跟柳若诚握了握手,忽然拍着脑袋说道:“我好像听说过你,你是鑫诚公司的柳家大小姐吧?搞过一些慈善活动?” 柳若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天怪冷的,我怕冻着孩子。”童娜对林重说,“咱们走吧?” “对,你们赶紧回家,我得去找找那个傻X。”翟勋抢着对林重说道:“找时间我安排个饭局给你接风。” 林重开车到了家门口,这是一栋两层的日本洋房,就建在这条别墅街的中间,路边长着两排梧桐,茂密的枝叶相连,遮住了中间那条小路。 “这环境还不错。”林重问柳若诚,“你自己选的?” “这是我亲戚的一处房子,他们搬去英国了。” 柳若诚说着打开院子大门往里走,刚走了没几步,鞋跟被小道上的鹅卵石一滑,一个踉跄。林重眼疾手快,上前一手抱着柳若诚的腰,一手扶住她的胳膊,这才没摔倒。 “你就不能小心点,没事吧?”林重问。 柳若诚却呆呆地看着林重,月光洒在这周围,变成了自然光映在林重脸上。他的语气、他的动作,他的相貌……这种朦胧的感觉多年前真真切切地存在过,自己曾经一度以为将它忘了,可今天它又让自己看得见、摸得着。这种感觉说不上来是喜是忧,柳若诚有些迷惘。 林重见柳若诚也不回答,迟疑了几秒,忽然感觉如芒在背,这才意识到童娜就在身后,于是松开手。 “没事,怪我的鞋跟有点高。”柳若诚侧过脸,想了想又补充,“谢谢。” 林重进屋一看,之前在上海的房子瞬间成了渣。木制的装修算不上奢华,倒也处处体现着品位。他挺高兴的,刚想问问身后的童娜对这房子的感觉,童娜却转身就要走,林重上前拦住她,童娜冷冷地说道:“我住不起这么高档的房子。” “嫂子误会了,这房子不要钱。”柳若诚微笑道。 “就是因为它不要钱,我才住不起。” 柳若诚听这话里有话,和林重面面相觑,林重上前把童娜拉到一旁小声说道:“干嘛啊你?人家若诚是好意……” “哟!刚才不还叫人全名吗?现在就为了一个房子把柳字都省啦?”童娜冷笑,“那要是人家柳小姐把自己……” “你胡说什么?”林重看了看低着头不知所措的柳若诚,压着嗓子生气道,“我跟柳小姐是大学同学,而且是生意上的合作关系。” “你简直胡说八道!”童娜怒道,“真是给你点脸了,你还把老娘当傻瓜……” 柳若诚见童娜嚷嚷起来,赶紧上前解释:“嫂子,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说什么?”童娜挺着胸脯上前说道,“说说你俩的过去?” 柳若诚想再解释,林重却问道:“我俩就是同学,能有什么过去?你进不进屋?天这么冷,你不怕冻着自己,也不怕冻着孩子?” “你别动不动就拿孩子说事。”童娜说,“老娘今天就算抱着儿子去车站睡觉,也不住你这破房子。” 童娜说完掖了掖童童的襁褓,抱着他扭头就走。柳若诚连着叫了两声嫂子,童娜全然不应。柳若诚让林重赶紧去追,林重正别着气,根本不听,只是站着看。柳若诚急了,快跑几步走上院里的鹅卵石小道,跑得急了脚下又是一滑,扎扎实实地摔倒在地。 林重这才赶忙上前扶她起来,刚起来一半,柳若诚却皱着眉说:“别动,我脚疼,站不起来。” “那肯定是崴了。”林重说,“赶紧上医院。” “你别管我。”柳若诚把车钥匙给林重,说道,“这么晚了,赶紧去追嫂子。” “不行,我扶你上车,一起去追,然后送你去医院。”林重又要扶她起来。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这么傻?”柳若诚抬头看着林重,着急地说,“以嫂子的脾气,要是看见我也在车里,她会怎么想?她会上车吗?” “那……” “那什么那?赶紧去追她啊?我在这里休息一下,等下能走了我就回屋等你们。” 林重接过钥匙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看歪坐在地上的柳若诚,于是脱下皮衣,上前稍稍扶起柳若诚,将皮衣垫在她的屁股下面。没等柳若诚拒绝,林重说了声地上凉,就扭头跑上了车。 他还是这么心细。柳若诚看着林重的背影,感叹着摇了摇头。之前她心里蒸腾出的那种莫名的化学气体,此刻像是遇见了一根火柴,裹着氯酸钾和氧化剂的火柴头在涂满红磷的火柴盒侧面轻轻一擦,二者发生了摩擦生热,发生了化学反应,点燃了那气体。柳若诚心中哧地一声,升起了一束小小的火苗。 开车穿过一条街都没见到童娜。这家伙的速度跟踩了风火轮似的,不会是拦了辆人力车吧?林重心想。 前面是个十字路口,林重把车停下看着四周:左边是一条几乎没有灯光小路,右边是一条灯火通明的大路,中间那条路则路灯昏暗,有的路灯坏了,时不时闪烁几下。林重思虑片刻,朝右边的大路开去。 “林重跟翟勋是发小,这是我们早就调查走访过了的,翟勋本人如是说。林重的祖屋早就在他被安藤部长派去上海之前就卖了,所以他这次回来,只能先借住在柳若诚的家里……听说他妻子童娜为此还差点儿被气走……不过,他很快就来警察部报道了……”(选自廖静深的《关于林重等人反满抗日纵火特大间谍案的报告》第三章) 几分钟过后,前面出现一个小跑着的人力车,林重一脚油门追了上去,超过他之后回头看了看,童娜就在车里坐着。 “快走。”童娜对车夫说。 “跟我上车。”林重放慢速度对童娜说。 童娜装作没听见,林重又问:“你先听我解释行不行?” “滚!”童娜扭头骂道。 林重一把右转向,把车别在了车夫前面,车夫停下来,回头问道:“老妹啊,这是?” “不管你事。”童娜说,“他想劫色。” “啥?”车夫一听撸起袖子说,“咋的?堂堂路灯之下还想劫色?” 见林重走过来,童娜下车加快步伐往前走,林重刚想上去追,被车夫一把拽住呵道:“还没王法了你?” “我数三声你放手。”林重盯着车夫冷冷地说道。 “你他妈数三百声我也不能让你糟蹋良家妇女!”车夫杠着脖子说,“老妹快跑,这有我呢!” “我是警察部……” 车夫一听这几个字,没等他说完拉起车子撒腿就跑。林重摇了摇头,追上童娜一把抓住她,她甩了几下没甩掉,回头呵道:“你干什么?” “你先上车,我慢慢跟你解释。” “不上。”童娜把头一扭。 “你听我说嘛!”林重急了,“我跟柳若诚真是大学同学,我俩一直有生意往来。” “不叫人家若诚了?”童娜讽刺道。 “你……”林重又急又气。 “你什么你?再说了,我根本没听你说过你有这么个大学同学,之前咱们一直在上海,你怎么可能跟她有生意往来?”童娜问道。 “我在上海的什么地方工作?”林重理直气壮地反问。 “美好外贸公司啊!” “对啊!美好外贸公司是安德烈开的,他跟柳若诚就一直是伙伴关系,还是我介绍的呢!”林重说。 童娜想了想,又问:“那你回来当警察,她为什么送你一套房子?” “这不是送,是暂时借给咱们住。”林重说,“我在安德烈那儿帮了她那么多生意上的忙,她这是在感谢我。” “感谢?”童娜冷笑,“我看没这么简单,她咋不这样感谢别人?” “你能不能不胡搅蛮缠?”林重问道。 “我胡搅蛮缠?”童娜嚷嚷着,“说一千道一万,就算她拿东海龙王的水晶宫感谢你,老娘也不稀罕。当汉奸还有理了你?” “大晚上的,你小点声!”林重一把捂住她的嘴说,“我不是汉奸。” “什么不是?你以为我傻?今天我算明白了,看样子当年咱们在大连的时候你就是汉奸,现在是日本人又把你调回来了对吧?”童娜拨开他的手说。 “不对。”林重平缓了一下语气说,“我只是一个为了养家糊口而帮别人工作的男人。” “那也是汉奸。”童娜指着林重说,“你还狡辩?” 林重没再说话,只是看着童娜,童娜两眼一瞪又说:“咋了?要不你也像神谷川那样给我来一枪?” “随你怎么说吧!”林重无奈地摇了摇头,“照你的逻辑,咱大连有很多人都是汉奸。那些的当邮差的、当记者的、当老师的、当工人的,哪一个不是在给日本人工作?” 这下童娜没说话,林重又说:“在这个地方,只要给日本人工作就是汉奸,不想当汉奸就得饿死,你是让他们全都饿死?还是让他们为了家人和自己活着?” “那你当警察……” “我这不是为了生活嘛!”林重说,“我也就是查一查刑事案件,不管日本人中国人,只要是犯了法的,我就得调查。你也是大连人,不是没见过警察抓日本罪犯吧?” 童娜听了也不说话也不上车,只是站在原地一个劲儿地哄着童童。林重明白这是童娜觉得面子上挂不去,想让自己给他找个台阶下,于是给童娜说道:“赶紧回去给孩子喂奶吧!行吗?” “先凑合跟你过一晚。要不是怕孩子被冻着,我今晚就住旅馆。”童娜嗔怪道,刚想上车才注意到林重只穿了件毛衣,就问道,“你皮衣呢?” 林重叹口气说:“在柳若诚……” 他话只说了一半,童娜指着他鼻子就骂道:“好啊你!我和孩子在这里受冻,你倒把皮衣给人家披上了?” “你让我把话说完行不行?”林重白了童娜一眼说,“柳若诚刚才为了追你把脚崴了,我要扶她上车一起追你,她不肯,让我自己来接你。我看她坐在地上太凉,就把皮衣给她了。” 童娜想了想说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回去,送她去医院啊!” “还是我媳妇儿心肠好。”林重笑着说。 “熊样。”童娜随口问道,“对了,刚才你咋知道我走得哪条路?” “三条路,一条漆黑,一条路灯又太昏暗,你抱着童童,不可能不考虑安全,再说你那么快就不见踪影了,肯定是拦了人力车,人力车晚上也只有在大路上才好找。”林重朝童娜一乐,童娜嗔怪地打了他一下。 “打腰子上了……”林重紧皱眉头欠着腰说道。 “是吗?我不是故意的……我帮你揉揉……”童娜心疼起来。 林重嘿嘿一乐,童娜知道自己上当了,见林重坏坏地吐着舌头,突然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冲动,像被人推了一把似的,上去狠狠地吻起了林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8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你鬼上身了?”林重被强吻一阵,一把推开童娜说道,“咱先找柳若诚行吗?” “弄得好像我愿意亲你似的……”童娜揶揄道。 自从林重他们离开码头之后,神谷川又在那里等了一会儿。看来朋友的船晚了不止半天,颇为不满的他背着手拿着报纸,踱到了自己的专车旁边,敲了敲车窗,对正在打盹的司机问道:“我表停了,现在几点了?” “九点五十。”司机说着下车点了根烟。 神谷川对了对表,然后百无聊赖地将报纸撕成一条一条,将纸条捏成小团,用中指和拇指夹着,挨个朝对面的垃圾桶弹过去。他正欲到处走走,一拔腿,踩上了一坨狗屎。 混蛋!神谷川咬着牙,在地上蹭了蹭。抬眼看见一只刚刚会走的小狗正在闻闻撞撞地朝自己走来,于是一脚踢去,小狗嗷地一声划出一道弧线,撞在墙上,鲜血从鼻孔和嘴里流出来,倒地不起了。神谷川上前又发疯般地一顿跺,嘴里还骂着,直到那只狗一动不动,一种发泄后的快感才让他浑身畅快了许多,司机在旁边愕然地看着。 忽然,身后一辆车驶来,下车的是翟勋,他见是神谷川,于是想上车,但是神谷川却转过头来看着他。 翟勋就硬着头皮问道:“神谷次长,你也在这里?” “我来接朋友。”神谷川朝他笑了笑,“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翟勋支支吾吾地想编个幌子,但他看见神谷川直视的目光,舌头就像打了结似的,再也编不下去了。 “大约两个小时前,林重已经回家了。”神谷川踱到他身后说道,“你是来找你派来接林重的那个手下的吧?” “是。”翟勋无奈地点了点头。 “中午的时候我倒是见过他。他呆了没到半个小时就走了,估计又去你们东关街了。”神谷川特意强调了“你们”二字。 “不是——”翟勋转过身想解释什么。 神谷川的手指放在在嘴唇中间,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搂着翟勋的肩膀,往前边走边说:“不必解释什么,有些事情我只是不想知道,但你要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你绝不能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这么考虑问题,知道吗?” “知道。”翟勋说。 “回去吧!”神谷川的手拍了拍他的后脖颈子,翟勋只觉得后脊梁骨一阵阵发凉。 翟勋上了车,看着神谷川朝自己诡异地笑着招手,他都没敢再多看一眼,一脚油门绝尘而去。这个神经病,我在他眼里几乎是透明的,翟勋心想。 “神谷君!”一个男人在看着翟勋的车正出神的神谷川身后叫道。 “凉介!”神谷川回头,与这个叫山野凉介的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这几年你瘦了不少。”,半晌,山野凉介捏了捏神谷川的肩膀说道。 “可是我的剑道厉害了许多。” 神谷川说着将手里的纸团朝垃圾桶弹去,一发即中。 “你看,我来关东州这么长时间,只跟满洲人学会了这个本事。”神谷川笑着说,“走,我带你去喝酒。” 两人互相嘲弄着抓了抓对方的裤裆,像两个小孩似的上了车。 林重到家之后下车一看,院门是虚掩着的,似乎有些不对劲。他和童娜进到院里,见房门紧锁,门口放着叠好的皮衣,里面露出一张纸。 纸里包着一把钥匙,林重让童娜开门,自己打开纸,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几行钢笔字:我的脚不疼了,先回家了,务必把嫂子找回来。对了,屋里有我给孩子买的进口奶粉。今天让嫂子误会了,请代我跟她说声对不起,改日我再来看她。柳。 林重半晌说不出话,童娜也看着这张纸,对林重说道:“她脚崴了应该走不远,你开车去找她,赶紧送她去医院。” “不用了,她早走远了。”林重抬头看着枝叶间透下来的月光,淡淡地说,“这世上不止你一个人很固执。” 当晚,童娜把童童哄睡之后,路过卫生间,对正在洗漱的林重说道:“你快点洗,洗完来客厅,我有事问你。” “又怎么了?明天我还要上班呢!”林重嘟囔着,洗完之后在客厅对童娜说道,“对了,帮我找找闹钟呗?调到七点。” 林重洗完脸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柳若诚、翟勋、那个特务和被打死的那个记者,这些画面像幻灯片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尤其是那个神谷川,幻灯片定格在他站在人群中对自己诡异一笑的那个画面。这个人做事不按常理出牌,像是个精神病,林重心想,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人,应该对他的一切进行了解。还有,要小心了。 童娜从行李里面找到闹钟,进了卧室才发现林重已经鼾声如雷。童娜抬起脚对准林重的屁股,本想踹醒他,但是见他又累又困的样子,又把抬起的脚收了回去。林重眯着眼睛背对着童娜,见她不但没叫醒自己,自己身上又多了一块毛毯,这才偷偷笑了笑,扎扎实实地睡去。 翟勋开车来到东关街的一家赌场,从里面抓小鸡似的掐着一个手下的脖子出来,把他顶在车门上骂道:“说,你上次怎么保证的?” “再,再赌,我就把手剁了。”手下惶恐地支吾。 “我给你接待林副科长的钱呢?” “我……翟哥,你再让我进去十分钟,我一定把钱赚回来!” 翟勋点着头,打开车门,抓住他的手放在车门夹缝中,猛地一推门,只听咔嚓一声,手下跪地捂着手嗷地叫了起来,汗水顿时冒遍全身。 “我今天要不给你长长记性,你会以为我说话全是放屁!”翟勋上车又说道,“下次再让我看见你赌,你就自己拿刀把手剁了!上车,带你去打石膏。” 神谷川的车开到了一个居酒屋,和山野凉介闹着推推搡搡地走了进去,点了几样东西、两瓶清酒对饮起来。 “欧洲怎么样?那里的女人比苏联女人更好看吗?”神谷川打趣道。 “这个……” “还是一点幽默感也没有。”神谷川又问,“那欧洲的社会怎么样?” “那里讲法治,很民主。”酒过三巡,山野凉介说,“老同学,你要知道,我来这里其实情非得已。” “我当然知道。”神谷川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当年你是想当一名医生,却学了法学。” “我不是这个意思。”山野凉介说,“我是说如果我和千夏不分手,那么我就不会选择来关东州当检察官。” “知道。”神谷川说,“你本可以留在东京的,是关东州检察厅的检事总长把你要回来的。” “你这家伙,怎么什么都知道?” “好心就是我的职业,我当然要对它负责。”神谷川笑着拍了拍山野凉介的肩膀笑着说道。 山野凉介笑道:“我听一个作家说过,‘好心越是强烈,危险就离你越近。’” “唔,这个作家的观点真是……”神谷川半仰着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揶揄道,“你现在是检察官,以后咱们免不了要经常打交道了。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大日本帝国非要把这里从俄国人的手里抢过来吗?因为这里是整个东北唯一的不冻港,也是唯一能让竹子成活的地方。当然,这里的女人也最漂亮,你完全可以在这里娶妻生子……” 第二天闹钟刚一响,林重就把闹钟关掉,看了看熟睡的童娜和童童,蹑手蹑脚地洗漱。之后,在客厅里穿衣服的他注意到架里摆满了,大都是一些侦探类的小说,其中居然有几本英文版的《Theplete Sherlk Holmes》,那是柳若诚早就送来的。他从带回来的相册中找出一张自己和童娜抱着刚满月的童童的相片,这才出门。 林重把车开到鑫诚公司,进去问过之后得知柳若诚没来,于是开车去药店买了瓶治跌打损伤的药油,直接去了柳若诚家。 这是一栋豪华别墅,坐落在别墅区边上,住在这里的都是关东州的达官显贵,当然,他们都是日本人眼里的支那人。 开门的是她家的老保姆王妈,她端详了半天才说道:“林重?大小姐昨晚把脚扭了,现在还没起床。要不你……” “我就不进去了。请帮我把车钥匙和这药油交给她。”林重说完见王妈狐疑地盯着自己,就明白了什么,又补充道,“昨晚是她去接我和我老婆的,我把她的车借走了。” 林重正要走,只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穿着白色的水手领衬衣和黑色百褶裙的校服、拎着袋从楼上走下,站在自己眼前,她看着林重,像是在回忆什么,待回过神来,黑亮的大眸子闪了闪,欣喜若狂地跳过来叫道:“你是林重哥?” 林重认出这是柳若浓,于是笑道:“是慧慧吧?几年不见,成大姑娘了啊!” 王妈见状要把门关上,柳若浓拉开门说道:“什么慧慧?我叫柳若浓,你怎么还叫人家的小名?诶?我姐昨天去接的人,弄了半天就是你啊?我说她怎么魂不守舍……” 王妈板着脸咳了几声,说道:“二小姐,你再不上学就要迟到了!” “上上上!”柳若浓一点儿也不见外,上前一把挎着林重的胳膊说道,“林重哥,你送我去上学。” 王妈追上来,给柳若浓披了一件羊毛外套。 看着这个含苞待放的柳若浓脸上漾出的甜美的笑,林重一阵尴尬,他觉察到了背后王妈的眼神,于是想要掰开她的手,说道:“若浓,别这样,你都是大姑娘了,让人看见不好。” “什么好不好的?我喜欢怎样就怎样,别人管不着!” 柳若浓不但没松开手,反而搂得更紧了。她忘记了自己的少女心,侧目细细打量着林重,发现他比自己小时候的那个林重哥,少了几分生气,多了一些世事稔熟的深沉。她自小熟读古希腊神话,这是她心中的拿斯索斯,现在居然从天降临般站在自己眼前,并且让自己用另一种好心去衡量和探索,这种感觉像是有人在撩拨她心里的那个秘密竖琴的琴弦,美得不可言喻。 王妈刚把林重送走,柳若诚就穿着睡袍,一瘸一拐地扶着楼梯问道:“刚才是谁啊?” “是林重来送车钥匙和药油,已经走了。”王妈走上楼梯把东西给柳若诚,又说,“小姐,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听林重说他已经结婚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柳若诚脸上一红说道,“你误会了,我跟林重现在只是朋友,仅此而已。” “还有,我觉着二小姐对林重有些过于亲密了,她搂着他的胳膊,让他送她去上学……” “小丫头懂什么?随她去吧!” 王妈还想说什么,但她明白柳若诚的脾气,也知道林重在她心中的份量,所以现在说什么都是白费。王妈想下楼梯,低头看见柳若诚的脚,惊讶道:“哟!小姐,你的脚怎么肿成这样了?” 柳若诚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脚踝已经变成青紫色,肿了整整一圈。王妈赶紧扶着她上楼,把林重买的那瓶药油打开,给柳若诚擦拭起来。 “小姐,我老了,你别怪我说错话。”王妈说,“我以前就不太喜欢林重这个孩子,他太听他爸的话,否则当年你们也不会走不到一起。”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这事儿跟他爸一点关系都没有。”柳若诚听着心烦,“别擦了,我自己来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9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七点二十了,林重好不容易在女子高中那些女学生羡慕和惊诧的目光中摆脱了柳若浓,一路跑步到弥生池公园。他看了看四周,见一个人力车停在路边,黝黑健壮的车夫蹲在车旁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于是走上前去问道:“走不走?” “去哪儿?”车夫头也不抬地问道。 “外地来的,想去朝日广场!”林重用正宗的大连口音回答。 “上车。” 车夫拉着林重就走,见四周没人,边走边说:“领导你好,俺叫章鲁。” “以后不许叫领导,我叫林重。”林重说道。 章鲁点点头,又问:“你多大?” “不该知道的不要问,这违反纪律。”林重学着老卢当领导的样子说道,章鲁不说话了。 一辆人力车从林重对面跑过,林重想了想,问章鲁:“刚才过去那辆人力车看见没?车夫穿着什么衣服?车上坐着什么人?” 章鲁摇摇头,林重又说:“车夫穿着灰色马甲,里面是黄色上衣,下面穿着灰色裤子,腰扎红色棉绳,今年是他的本命年。车上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日本关东军上尉,留着卫生胡,手里拿着一本,名叫《关东州怪谈》。” “你啥意思吧?”章鲁把头一回问道。 “没别的意思,我是说你应该学着观察和记忆。” “俺记不住,也没心思记。” “你来大连几年了?有什么亲戚?家住哪儿?多大岁数?有什么爱好?发展了几个下线?开展了什么工作?” 面对林重连珠炮似的发问,章鲁不紧不慢地说道:“来这好几年了,俺没啥亲戚,家住南石道街,二十七岁。平时也没啥爱好,就好在海边钓个鱼啥的,下线倒是有一些,都是好兄弟。平时俺们就出出苦力,这车是我自己的,活不好的时候就去码头上打打临工。” “平时喝酒吗?以前是谁训练和组建你们的?”林重又问。 “俺不会喝酒,受不了酒精那味儿,医生说俺可能是酒精过敏。”章鲁想了想答道,“训练俺的是个朝鲜人,叫朴成宪,共产国际派来的。” “你撒谎!”林重看看周围没人突然小声呵道,“你是大连本地人,二十六岁,训练你的是个苏联人,叫安德烈,对不对!你为什么要撒谎?” 章鲁没回头也没反驳,林重看前面是个岔道,用脚踢了踢章鲁说道:“哎!往右拐!” 章鲁突然把车一放,林重一个踉跄跳了下来,刚想说什么,却见章鲁瞪着眼睛说道:“俺不拉了,你滚!” “讲话文明点。”林重话音刚落,忽然一辆自行车从林重身后驶过,骑车的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林重马上拿出手帕装作擦拭墨镜。那人径直骑走了,风吹起他的衣摆,腰间露出一把马牌撸子。 林重边擦墨镜边问章鲁:“车不拉了,活儿也不干了呗?” “俺没说不干。” “那刚才为什么撒谎?” “俺哪儿知道你值不值得信任?”章鲁头一歪说道。 林重围着章鲁上下打量了一圈,忽然点点头一乐,说道:“怀疑感还挺强?这样没错。但是我警告你,你刚才这样撂挑子很危险。这里是关东州,到处都是日本人的耳目。刚才那个骑车的人就是个特务。” “用你提醒?俺也是土生土长的大连人。”章鲁不屑地从鼻孔中出了一口气。林重见他不信,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还有,你并不是没有亲戚,而是有个哥哥,当年在码头上出苦力,被日本监工活活打死了,是不是?” 章鲁不置可否地看着林重,有些惊讶,又有些难过。 “对不起,你的所有情况我必须掌握。”林重想拍拍他的肩膀,但看看四周,又把手落下来,拿出一个铜板的车钱往地上一扔,对章鲁说道,“对面电车站有些人在看你我吵架,要演就演到底,把钱捡起来回去吧!以后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要换了,我会通知你。” 章鲁犹豫之后捡起钱走了,看着章鲁远去的背影,林重摇了摇头想,这家伙是挺不错,缺点就是自尊心太强了,这一点很致命。 林重到朝日广场的时候已经七点五十了。广场北面的关东州厅办公大楼,灰色的楼体完全融入到这个季节当中来了。它门前伫立的太阳旗和旭日旗在忽紧忽慢的北风中招展、垂下、再招展、再垂下……林重走到旗杆下面,摘下墨镜仰头盯着这面旗,东边橙色的太阳刺得他眯起了眼。旗杆对面是一栋灰色的大楼,大门口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的牌子:大日本帝国关东州警察本部。 多年前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它不是恐惧、更不是兴奋、它像是一种引导林重更加遵从使命的召唤的一种怪药。喝下去,没有任何感觉,倒是在一些惊心动魄的时刻,让人格外兴奋。 关东州警察本部,矮胖的安藤智久在办公室整理着桌上的文件,对神谷川说道:“是啊!听你这么一说,他把揣进怀里,这是很怪的举动啊!” “所以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有些不正常。”神谷川站在办公桌前答道。 “你是怀疑他的忠诚?但兴许这是他的习惯,或者他没来得及有把它放进皮箱里,就被带下船了。这样也能解释的通。”安藤智久坐在椅子上,嘟囔着。 “安藤部长,毕竟我们对他在外执行任务的这些年不是很了解,所以我想试探他一下,我想……”神谷川双手撑着办公桌说道。 “咱们是次长负责制,你想怎么试不用告诉我。”安藤智久摆了摆手,两臂交叉在胸前,衡量片刻说道,“他在国民党陆军情报调查委员会潜伏的时候,给咱们发来很多有价值的情报。这样的人才太少了。嗯……你的怀疑也不无道理,你可以试探他,但是我有两个要求。一,要有度。二,只此一次。” 安藤智久起身看看表,拿起皮包,又说道:“我要去关东州厅开会了,回来之后再听结果。但我可以跟你打赌,你的试探不会成功。” 林重走进警察部,长长的走廊里就算有人接二连三地路过,也都是轻手轻脚,整个大楼肃静得有些恐怖。一个穿黑衣的年轻人路过林重身边,林重回头看了看,想起来这就是刚才那个骑车的男子。 林重走到自己还算宽敞的办公室,这都是按照副科长的标准配置的,一切有模有样。林重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走到窗户跟前,拉开半合着的窗帘,阳光霎时射进来,这下舒服多了。 桌上有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林重正看着它出神,门被敲响了,进来的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 “林科长好,我是咱们特务调查科的秘,叫钱斌。”年轻人说。 “是副科长。”林重微笑着纠正,“这茶是你倒的?” 钱斌不置可否地笑笑说:“这是您的复职手续,还有证件和名片、配枪、房门钥匙、车钥匙……请您验收完了在这里签个字。” “柯尔特M1903,马牌撸子,警察部换美国货了?”林重掂量着枪问道。 “去年进了一批,数量不是很多。”钱斌说着把那些东西递上来。林重挨个看了看,指着复职手续下面的“指纹登记”一栏问道:“以前怎么没这一项?这是什么意思?” 钱斌挠挠头笑着说:“这是去年技术组的人搞的,让所有在职人员都登记了指纹,这具体是什么名堂,我还真不清楚。” 林重签了字,又在上面按了食指的指纹,听钱斌说道:“所有手指都要按。还有,这是廖科长让我专门整理出来给您看的《关东州间谍活动报告》。” “这么长?这得两三万字了吧?看日期是加班赶出来的?”林重翻着报告问道。 “加班都有加班费。”钱斌笑道。 一切手续交接完毕,钱斌临走时笑着说道:“林副科长,那罐茶是我从老家带来的,就在您背后的文件柜里。我走了,以后叫我小钱就行。” 林重叫住钱斌说道:“钱秘,请你帮我把特调科的人员档案和最近咱们接手的所有案子都拿来,我想了解了解。” “结案的和没结案的都要吗?” “都要。” 钱斌转身说道:“对了,安藤智久部长开会去了,神谷川先生说请你来之后去他那里报道。” 钱斌走后,林重翻开公文包,把相片放进桌面上的玻璃下面——这下办公室算是完美了,他小心翼翼地用抹布擦了擦玻璃。黑白相片里,童娜抱着童童无比开心地笑着,而自己则面无表情。林重回想起来,这是在上海的一家照相馆里照的。当时照相师让他笑笑,而他却想着头一天郑培安为他背处分的事,所以当照相师再度提醒他的时候,笑容只是在他脸上闪现了那么一下,就又消弭了。 这该死的职业,不但欠了人情,还让我的照片留下了遗憾。林重想着,走向神谷川的办公室。 神谷川在办公室等着林重的到来,忽然觉得好像缺点什么。他想起昨天给林重说过自己的柜里也有本《竹林中》,于是翻箱倒柜,找出那本,把它放进柜里比较显眼的地方。当年,那本他真的看了很多遍。 “神谷次长,我来向您报道。”林重进门对神谷川鞠了一躬说道。 神谷川好像刚刚看过一份档案,正在给它封口,边缠着线边说道:“这么早?林副科长,请坐,昨晚是否休息好了?” “还可以,习惯了早睡早起。”林重坐在沙发上。 “我了解了你的一些情况,你很厉害。安藤部长一直很欣赏你,这次调你回来也是他的意思。”神谷川笑道。 林重刚想说什么,神谷川的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起身说道:“我去办点事。” 神谷川按下了也想起身的林重,说道:“不要客气,你先坐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看着门被神谷川关上,林重环视四周,神谷川的办公室跟其他的日本人好像不太一样,略显杂乱。柜上的玻璃许久没擦了,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常用的那一边清晰地印着神谷川的掌纹。柜最上面一层摆着各种奖杯和勋章,它们无声地证明着神谷川的荣誉。一个奖杯旁边的相框里,瘦削的神谷川带着自信的笑,穿着关东军防雪服,肩章显示出他当时还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关东军的曹长,他和几个士兵背着枪站在一起,背后是一片茂密的森林,边上隐约可见一些东北民房。照片右边题着一排字:大正九年关东军第二联队剿匪留念。另一个相框里站着两个人,左边的是穿着警察制服的神谷川,右边矮胖的、在人中上留着卫生胡的则是土肥原贤二,看得出来,神谷川意气风发。柜第二层码放着一些推理小说和法学类的籍,里面真的插着一本《竹林中》。除此之外,其余的空间都是一些档案和文件。 林重起身,在屋内跺了两步,目光从桌上的猫头鹰标本上掠了过去,不由地聚焦在那份档案上,他的心一直在那里。那上面用长方形的阳文印印着黑色的两个字:机密。 任何一个间谍对这两个字都不会无视,林重自然不例外,它们拽起他的好心,一点点地往外勾。他条件反射般地侧耳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然后轻轻地走向桌子。 林重一边扭头看着门,一边把手伸向档案。但是须臾间,一种直觉告诉他,现在这种情况很不正常。突然走掉的神谷川,桌上躺着的、赫然印着机密二字的档案;静静的办公室,似乎都在保持沉默,这个空间里所有的东西仿佛都在无声地注视着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10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忍住强烈的好心无疑是一种痛苦,尤其是这种职业面对着印有机密的东西,那简直是一种沙漠中的生命体对H2O本能的渴求。可林重遵从自己的直觉,狠狠咽下一口唾沫,深吸一口气,还是把手缩了回来。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玻璃下面,那里压着一张黑白相片。相片上的神谷川怀中抱着刚出生的女儿开心地笑着,身边椅子上是他的妻子,长相清秀,看得出她很贤惠。 我们都有家庭,林重这样想。这种场景总是能把他从间谍这种充满诡诈的职业和无声的战场中硬生生拽出来,然后给他揭去‘敌、我’的表象,让他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自己还真真实实地活在人间。 正在他发愣的档口,门被推开了,神谷川进来,看着林重的背影,先是皱了一下眉头,接着又笑道:“林副科长,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你在看……” 林重转身笑道:“我在看您的照片,小孩很可爱。” 神谷川浅浅一笑,走到办公桌前,看了看照片,对林重说道:“她是很可爱,我和我夫人都非常疼她。我希望将来她能够和她母亲一样做一名音乐教师。” 神谷川的目光丝毫没有落在那份档案上,接着说道:“刚才我说安藤部长很欣赏你,你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这就是我们调你回来的原因。特务调查科成立不久,它需要你这种精英。间谍这种职业在我看来就像吸鸦片,因为它所塑造的人都有着强烈的好心,这种好心是一种冒险的感觉,容易让人上瘾,甚至为它癫狂,无法自拔。所以我们这种反间组织面对的都是亡命徒,我们希望你以后更加努力。” “是,我会更加努力!”林重坚定地答道。 “你的述职内容肯定很冗长,我就不听了,我相信安藤部长比我更好,更有时间愿意倾听。还有翟勋,我知道你们是从小的伙伴,他一定比我更着急见你。你可以回去了。”神谷川喝了一口水,说道。 林重走在走廊里,回想刚才的一切,冥冥中感到自己逃过了什么。他不知道,他刚才已经拿到了打开自己间谍生涯另一扇大门的钥匙,于此同时,死神从他身边打了个照面就悄悄擦肩而过了。若干年后,他会为此感到些许地庆幸。 神谷川目送林重出门,马上将目光投在那份档案上。他带着自信的微笑,闭住呼吸拿起那份档案,把它和自己的双眼端得一样平,然后轻轻地、一点点地把线绕开,一根长约五厘米的头发安然地躺在封口里面,连它的弯曲程度都没有打丝毫的折扣。 心情很是失落,神谷川收回笑容,坐在椅子上。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幼稚,或者说是聪明过头了,于是有些惭愧地,自嘲般地笑了起来。 这层楼的卫生间里,翟勋走了进去,刚想解腰带,就见两个正在撒尿的手下说道:“哎?我刚才在走廊里碰到新来的那个林副科长了……” “嗯,听说他挺牛的,在外地执行任务,一个打十个,全都就地干死。”这个手下叼着烟,继续说道,“而且我今天早晨在来的路上看见他了,正在骂一个拉黄包车的。” “那是肯定的,这种人一般脾气都不咋好……”另一个手下尿完,打了个冷颤说道,“我听说他背景老复杂了,挺神秘的,跟翟队长是发小……” 翟勋皱着眉头,干咳了一声,走到俩人背后。俩人转身慌忙提着裤子,翟勋敏捷地往后躲了一步骂道:“操!差点尿我身上!” “队长,吓我一跳……”手下打着哈哈说道。 “赶紧干正事儿去,一天到晚传闲话!”翟勋呵斥道。 回到办公室,林重刚刚坐在椅子上,电话就响了,他回过神来,只听那边有个略带低沉的声音问道:“哥,回来也不跟我提前打声招呼?” 这人讲话的方式和他的声音一样干净、利落,林重觉得非常熟悉,却一时想不起他是谁,于是问道:“你是?” “周勇。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看来你离开的时间太长了。”周勇笑道。 “你这家伙,你声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磁性了?” “一直都这样好吗?”周勇乐道,“昨天我的一个手下说他在船上得罪你了,你还让他赔了一面镜子的钱?” “他摔坏我给你嫂子买的东西,这样没道理的事,必须赔。” “你这性格,真执着,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没变。”周勇又问道,“你咋不在他检查行李之前跟他提我呢?” “谁知道你都高升了?我这不是怕你不认我吗?” “哥诶!你就别寒碜我了……” 这时,门再度被敲响,林重问了一句,听见是翟勋的声音。 周勇赶忙说道:“是翟勋来找你了吧?那你先忙,找个时间我请你洗温泉,为你接风。” 林重挂了电话就朝翟勋嗔怪道:“你说你进来就进来呗!还总敲什么?” “你这不是当科长了吗?”翟勋站在林重面前揶揄道。 “副科长好不好?” “好,副科长。”翟勋说,“林副科长……”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林重做出一副反感的样子。 “行,大哥。”翟勋看着电话笑道,“是周勇吧?” “你成精了啊?” 翟勋笑了笑,本想说什么,却话锋一转问道:“你刚才来的路上跟车夫吵架了?” 林重明明知道是刚才走廊里的那个年轻人给翟勋讲的,却装作一愣,抬头看着翟勋,听他笑道:“咱科里一个弟兄看见的。” “咱科里人手少,骑车碰见个同事都是新鲜事。”翟勋往林重办公桌角上一坐,玩着笔筒里的铅笔说道:“最扯淡的是宪兵司令部刑事课那帮孙子,天天没屁事干就在街上转悠,动不动还发展个白片密探啥的。” “那你们就不能发展发展?”林重淡然一笑,故意打探到。 “嗨!我哪有那工夫?我是说咱的业务太忙,没工夫搞这些小打小闹的事。”翟勋又问,“听说你现在一个人能把二十人全部放躺?” 林重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你听谁说的?我还一个人对付一个团呢?你信不?” 翟勋大笑,又问道:“入职手续都办妥了吧?钱秘来办的?” “对,这个钱斌挺热情的,还挺会来事儿。这不,我人还没到呢,茶先泡上了,还是我最爱喝的毛尖。”林重指着桌上的那杯茶故意说道,然后看着翟勋的反应。 “嘿哟!你可千万别以为他……”翟勋说到这里回头看看紧闭的房门,又想说什么,却被电话铃声打断了。 林重接起电话,传来神谷川沙哑的声音:“林副科长,翟勋是不是在你那里?有案子,你马上跟他到我办公室来,带上枪。” 上班第一天就有案件,假如一个案件都没有,就这样一直下去,多好。林重想了想,不过那是不可能的,他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些可笑,摇了摇头。 “是神谷次长?又有案子了?得了,这屁股还没坐热呢……”翟勋看着若有所思的林重说道。 林重点了点头,拿上枪跟翟勋一起去了神谷川的办公室。 神谷川一见两人,就从那份档案中拿出一张男人的照片摆在办公桌上说:“这个人,昨天晚上化妆成拉草料的车夫出城,接受检查的时候被发现驴车下面藏着电台的零件,当时警察并没有惊动他,而是找借口带他去了出张所,然后向我报告了此事。可是就在刚才他抢枪逃跑了,还打伤了一名警察。现在这事惊动了宪兵司令部,他们的人应该已经到现场了。” “那这案子算是谁的?”林重问道。 “是警察先发现的,当然是我们的。” “现在这人呢?”翟勋又问。 “据说跑进了菖蒲町的贫民窟里,那一带是满洲苦力住的地方,太乱。所以你们得去一趟,带上威力。” “神谷先生,我刚回来,不太清楚目前的处理方式。”林重问,“要是他拒捕怎么办?” “看见我昨天在码头上做的了吗?”神谷川看着林重说,“关东州是无缝地带,就算把这些嫌疑人都活活踩死,也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 林重出了门就在大院里找自己的车,还没找到,就见翟勋带着几个手下出来了。 “你先别找了,上我的车。”翟勋打开车门说。 “那个叫魏丽的来了没有?”林重看着那几个人问道。 “嗨!”翟勋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那几个手下也憋不住地发笑。 一个手下牵着一条粗壮的警犬走到林重跟前,对他说道:“科长,这就是威力。” 威力朝林重低吼两声,被翟勋呵斥一句就乖乖地趴在地上了。 “我当是个女的呢!”林重自嘲地笑了笑,上了车。 翟勋边发动车边问林重:“神谷川昨天在码头上做什么了?” 这是一个从侧面了解神谷川的好机会,林重心想,于是说道:“打死了一个记者。” “记者?为什么?” “不清楚,那记者想要逃跑。”林重看着窗外自言自语,“可能怀疑他是共产党?” “这个神经病,上次差点抓条‘大鱼’,反放他走了。这次又直接击毙一个记者。”翟勋打了一把方向盘嘟囔着,“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有这么夸张?”林重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那还能当上警察部次长?” “咱得小点声,他可是顺风耳。”翟勋说,“不过他确实是有两把刷子,他是警察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部长,土肥原先生很器重他,所以有时他连安藤智久部长都不放在眼里。上个月我们抓了中共大连市特委的那些人,你知道吗?” 林重不置可否,翟勋说:“那就是他的功劳。” 林重觉得这个话题再深入下去有些危险,应该适可而止了,于是看了看后座正朝窗外吐着血红的大舌头的威力,看着它伸出的下体,听翟勋笑道:“你可千万别自卑,咱科里的兄弟中就属它的最长。” 林重笑了笑,故意随口问道:“你就这样让它坐你的车?” “它是爷,咱得伺候着。”翟勋向后视镜里的威力问道,“对吧?爷!” 林重听了在心里盘算起来,又听开着车的翟勋问道:“我怎么发现你好像话变少了。” “你还没结婚呢吧?”林重反问。 “没呢?我这样的谁要啊?”翟勋又说,“你要?你拿走。” “别,我怕你嫂子不乐意。”林重正儿八经地说道,“等你结婚了就知道我为什么话变少了。” “我知道个屁。” “被生活累得啊!兄弟!”林重叹了口气。 “注意点身体,晚上别弄那么晚。”翟勋笑道。 “嗨!你小子还是爱开这种玩笑,我真是被生活所累。”林重无奈地说。 “是啊,你说嫂子一个人你还能应付,再加上你那个大学同学,叫柳什么的来着?柳下惠?”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林重说,“我俩只是朋友关系。你小子最近研究历史呢?还柳下惠?你知道他是谁吗?” “笑话,瞧不起我是不?不就是投怀送抱那个么?” “那叫坐怀不乱。”林重白了翟勋一眼问道,“平时出任务都是开车去吗?远一点的地方呢?” “关东州和满洲的公路还是很发达的,日本人这方面搞得确实不错,尤其这几年,铁路已经成了亚洲第一。”翟勋说,“但是满铁很不准时,各种突发状况太多,尤其是容易受到抗联和一些民间抗日武装的骚扰。上次一个朋友从新京坐南满铁路来大连,居然整整晚了二十七个小时。所以咱们如果有远一些的紧急任务,肯定要开车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11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车到菖蒲町附近,林重就看见十几个特务和宪兵围在路口拦着看热闹的老百姓。那些灰砖破瓦的房子从街两旁一直盖到了两侧的山上,放眼望去像个蚂蜂窝。很明显,这个地方太大太乱,他们人手不够用。 “哟,小翟啊!”一个穿黑风衣的中年男子打着招呼走过来问道:“廖科长呢?” “他出差了,这是我们新上任的副科长林重。”翟勋朝他介绍道,又向林重小声说,“这是王一鸣,宪兵司令部刑事课课长,他又想来黄雀在后那一套了。” “林科长,年轻有为,幸会……”王一鸣握着林重的手恭维道。 “人抓住了吗?”林重问。 “没呢!我们人手不够,这不正等宪兵呢么。” 见路边有两个警察,林重让翟勋把他们叫过来问道:“怎么就你们两个警察?这一片儿的警察署长呢?” “我们署长他正在养病。”警察说道。 “下次他再养病,让他自己去跟神谷川先生解释。”林重又问,“现在什么情况?” 警察立刻打开一幅地图,放在车的发动机罩上说,“菖蒲町两侧靠山,里面曲里拐弯的,咱们面前这条路是它中间最大的一条路……” “你就说重点吧!”翟勋不耐烦地说,“林副科长就是咱们本地人。” “他抢的是什么枪?打了几发子弹?”林重问道。 “跟你们的一样,马牌撸子,打了两发,一枪打空了,一枪打在那警察的右胸。” 那他应该还有五发子弹,林重心想,又问道:“气味源有没有?” “这不,鞋都跑掉了。”警察指着一只布鞋。 林重朝翟勋使了个眼色,翟勋会意,把鞋放在威力的面前。威力闻了闻鞋,又嗅了嗅周围的地面,突然朝一条小路窜去,抓着狗链的翟勋一个踉跄差点被拽倒。 林重回头让几个手下跟上,一群人在狭窄的小巷里七拐八弯,终于到了一个岔路口。威力放慢脚步嗅着地面,地上有一片泥泞,上面有两只脚印,一只穿着鞋,另一只光着脚。林重知道这是那个人留下的,心想,不管这人属于哪个党派,希望他早已逃跑了吧。于是他指着脚印朝翟勋说:“在右边。” 这时威力也叫了起来,跑到右边的小巷里,在一个拐角处停住了,朝那边狂吠起来。看来他没逃掉,林重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想,要是这人能一枪打死这狗就好了,于是靠着墙墙边朝身后的翟勋喊道:“放狗!” “这狗不能放。”翟勋使劲拉着狗链说道,“它只负责侦查,如果受伤,那我也别想干了。” 看来自己的如意算盘要落空,林重从墙根下稍稍露个头出去,那是条死胡同,只见一个人正在爬墙,他见林重看着自己,只能掏出枪朝眼前的柴火垛后面一闪。林重赶紧缩回脑袋,啪啪两声,那人打出的两颗子弹钻进墙面。 这家伙枪法一般,林重心里有了底,但不知是该为自己庆幸还是该为这人感到悲哀。他朝后面的手下示意,让他们翻上墙头。又对翟勋说道:“你掩护,我来。” “闹笑呢?我是行动队长。”翟勋说着把狗交给身后的人,可林重却已经一个跟头翻滚到对面的墙根底下了。 那人从柴火垛后面起身又给了林重两枪,翟勋趁这个空隙也回了一枪。那人发现墙头上也有特务,于是又朝特务一枪,特务没来得及躲,被一枪打在胳膊上。 他没子弹了,林重想到这里,突然闪到胡同口跟前,那人刚起身,墙上的特务就想开枪。 “抓活的!”林重喊道,“他没子弹了!” 那人听林重这么一喊,朝林重连着扣了几下扳机,发现子弹真没了。于是把枪朝林重一扔,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斧子朝林重喊道:“老子剁了你!” 林重见他冲向自己,无奈之下只能朝他的小腿扣动了扳机。一颗子弹出去,斧子从微微侧身的林重身上划过,那人倒在地上,众特务一拥而上将他拷住。 “狗汉奸!”那人路过林重身边的时候朝他啐了一口。 林重觉得这个案子很可能跟共产党有关,就在他想把人带回去的时候,王一鸣带着宪兵司令部刑事课的特务赶了过来,说了声辛苦了,就把那人抓了过去。 林重对翟勋使了个眼色,翟勋马上会意道:“王课长,我们林副科长抓的人,你带回去,这样不好吧?” “瞧你说的,咱不都是一个序列的嘛!”王一鸣笑着说。 “我们是警察部,你们是宪兵司令部,怎么就能是一个序列的?”翟勋反问。 “诶?你这话说的,要不是我们在外围堵住……” 林重皱了皱眉眉头,突然背着手一言不发地瞪着王一鸣,懔懔的眼神吓得他们谁也没敢再上前一步。直到翟勋把那人带上车,林重才不容置疑地说:“我怀疑他是间谍,以后这些事儿我们特调科来管。” “诶?”王一鸣身后的一个特务刚想说什么就被他拦住了。 看着林重把人带上车扬长而去,王一鸣对身边的特务说道:“算了,你没看出来吗?这小子是个狠角色,他根本不买我的账,比廖静深和翟勋厉害多了。” “那就这么让他们走了?”特务问道。 “要不你去警察部找神谷川,把人要回来?”王一鸣手一甩骂道,“尽说些屁话!” “正如王一鸣评价的那样,林重是个‘狠角色’。可是我和很多人并未就此认定,甚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们都很喜欢他……警察部里有不少关于他的传言,但是都不是真的……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替我们在王一鸣面前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当然,这个被捕的共产党员吴小松也从此拉开了一个序幕……”(选自廖静深的《关于林重等人反满抗日纵火特大间谍案的报告》第四章) 翟勋见林重上车就乐得哈哈大笑,对林重竖起大拇指夸道:“牛,真牛!咱特调科好久没这么扬眉吐气了。” 林重淡然一笑,故意将信将疑地看着翟勋,听他说道:“真的。你刚回来不知道,以前廖静深遇到这种事情向来是能让就让,我们吃了多少哑巴亏了。上次抓中共特委那帮人还差点让他们宪兵司令部的把肉叼走呢!得亏神谷川找了土肥原先生。” 看来他们内部的水也很深,林重心想,等这些关系渐渐明了起来,应该有可以利用的矛盾。但是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将头和爪子探出车外的威力,心里隐约有了一种不安。 “这狗真够厉害的。”林重故意随口一说。 “那是!”翟勋得意地说,“它是整个关东州的警犬比赛第一名,上次抓中共,它立了功,神谷次长老爱它了,要不怎么能有这待遇呢?” “其它的警犬都不行吗?” “怎么说呢?这玩意儿跟人一样,各有各的优缺点吧!有的警犬嗅觉灵敏;有的听觉出色;有的动作敏捷……但它综合了以上各方面的优点,仅此一条。”翟勋又嘿嘿一乐,“跟你一样。” “滚!” 林重心里极不舒服,表面上笑骂,但心里担忧起来:看来这是二郎神的哮天犬,今天错失良机,必须再找个机会把它弄死。 回到警察部之后,那人被关进了审讯室,林重去给神谷川做汇报。还没走到神谷川的办公室门口,就见一个穿着检察官制服的男子先他一步推门而入,那是山野凉介。 林重跟进去,看了山野凉介一眼,对神谷川说:“人已经抓住了,我先审一审?” 神谷川看看表对林重说:“不用,你们先去吃饭吧。” 看着林重出门之后,神谷川笑着拽过山野凉介坐在沙发上问:“凉介君,昨晚没喝多吧?” “还好。” “凉介君,你这秋霜烈日检事徽章很耀眼啊!”神谷川动了动他胸前的徽章,见他好像有什么心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问,“你没事吧?” “神谷君,你认不认识这个人。”山野凉介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尸体的照片问道。 神谷川看着照片上的尸体,点了点头说:“他是昨天在码头上逃跑的间谍,就在你下船的几个小时之前,被我击毙了。” “我是刚才去检察院才知道的这个案子。”山野凉介说。 神谷川听了略微尴尬地一笑:“你今天来找我就是因为他?这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人死了跟结案是两回事。”山野凉介摇摇头说,“我要重新调查,所以请你配合我。你怎么知道他是间谍的?” 神谷川打量了山野凉介一番,又问,“凉介君,你真的没事吧?” 山野凉介没有回答他,而是重复道:“我是问你怎么知道他是间谍的?” 神谷川对这样的谈话方式感到很不舒服,他直了直腰板说道:“很简单,因为他想逃跑,而且关于这个问题,我有我的判断标准。” “问题就出在这里,”山野凉介说,“刚才来之前我询问了水上警察厅缉私股的特务和船上的警察,你们的逻辑无一例外让我很惊讶,单凭一张中华民国地图和一本法捷耶夫的《毁灭》就能简单地认定一个人是间谍?” 神谷川刚要说什么,山野凉介又说:“就算他是间谍,那么关东州厅也有相应法律。这是大正十四年关东州的《治安维持法》和《治安警察法》,我昨晚没睡觉,认真地研究了一下。请你看看,上面没有一条能够说明你所做的是合法的。” 神谷川对两本法律不屑一顾,说道:“山野君,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这么固执?” “这不是我的性格问题,是法律。” “你在欧洲留学的这几年都学了什么?” “法治。”山野凉介说,“医学不能改造人性的缺陷,不能使人类放弃犯罪,法治却可以。一个完善而平等的法治社会可以大大减少人们的罪恶行为。” “无稽之谈。”神谷川歪嘴一乐,看了看表说道,“你回去吧!我这里还有事。” “神谷君……” “我现在真的没空和你谈这个问题。”神谷川起身说,“请不要打扰我的正常工作,我得去办案了。” 山野凉介见神谷川的态度这么坚决,只能先起身说道:“神谷君,那么等你有时间我再来。” “山野。”神谷川对开门要走的山野凉介说,“作为多年的老同学,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关东州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国土,这里的情况很复杂,你不能把此类案件简单化定性。在这里如果你还那么较真,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会活活累死。” 山野凉介回头看了神谷川一眼,没再说什么。神谷川知道山野凉介的性格,他摇摇头,拿起电话问秘:“廖静深回来了没有?没有?那犯人是不是在审讯室?好,我这就过去。” 神谷川刚要出门,电话又响了,安藤智久叫他去一趟。 “试探的结果如何?”安藤智久坐在椅子上问道。 “我觉得我可能有些细节做得经不起推敲,引起了他的怀疑,总之没什么结果。”神谷川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确定是因为他怀疑了,而不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窃密的可能?这么说,我赢了?”安藤智久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冷笑说道,“可惜我没下赌注。” 神谷川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安藤智久忽然又转身,问道:“神谷君,昨天你在码头上击毙了一个记者?你为什么没向我汇报?” “部长,他是间谍。”神谷川纠正道。 “先不管他是什么。”安藤智久说道,“金州民政署韩副署长一早就给我来了电话,说那记者是他的侄子……” “是吗?”神谷川扬起左边的眉毛,打断安藤智久的话说道,“那我应该问问他还有没有这样的侄子,我很多年都没有像这样使用过三八式步兵铳了……他昨天在船上被发现带了一张中华民国地图和法捷耶夫的《毁灭》……” “这个……呵呵,那刚才检察厅的山野凉介是不是去找你了?”安藤智久问道。 “安藤部长,我对我这个老同学非常了解,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偏执狂!” “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劝你和他搞好关系。”安藤智久说道,“检察厅有什么权力你不是不知道。” 神谷川忿忿地告别安藤智久,又在心里骂道:安藤智久这个老糊涂,充其量就是一个政客而已,难怪廖静深和他的关系这么好,真是物以类聚。然后他歪头一笑,去了审讯室。 在审讯室里,那个被捕的人虽然被绑在椅子上,但是正襟危坐,一副鄙夷的表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12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神谷川走进来,看着负责记录的钱斌面前空空如也的记录本,对那人问道:“你为谁卖命?” 那人不语,神谷川对两个手下说道:“用花剪,把他左手小拇指剪掉。” 那人听见之后身子似乎颤了一下,他眼睁睁地看着手下拿来做园艺用的花剪,夹在自己小拇指上。他刚想说什么,手下突然发力……钱斌看着这情景,头顶的皮感到一阵发麻。 一阵近乎垂死的哀嚎和挣扎之后,那人小拇指掉在地上,伤口处血流如注。他脑袋耷拉下来,衣服被汗水浸透,一些液体从裤裆滴下来,他小便失禁了。 神谷川厌恶地捂着鼻子,上前半蹲着,接过花剪,夹起地上那截小拇指看了看,又抬头看着已进入昏迷状态的那人。半晌,他抓起那人的残手,用花剪尖狠狠朝那伤口捅去。又是一阵撕心地哀嚎,钱斌已经低着头,闭起双眼,不忍直视了。 “你和很多人一样,在被捕之前觉得自己是一个英雄?”神谷川像玩儿似的笑看着那人,说道,“可惜你们来错地方了,我们关东州警察部的审讯室里没有英雄。” 那人浑身急剧地颤抖着,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从两颊淌下来,喘着粗气慢慢地开了口:“别用刑了,我说。我是中共大连特委的,我叫吴小松……” 林重和翟勋在食堂一张餐桌上吃饭,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周围的人不是很多。翟勋边吃边讲着一些荤段子,林重又想探探警察部的底,于是故意把话题往钱斌身上引道:“我看那个钱秘年纪不大吧?办事到挺细心的,难怪能当秘。” “你说那孙子?”翟勋眼睛一瞪,把菜咽下去说,“我早上还想给你说这事呢!” 翟勋把筷子放下,喝了一口汤:“你千万别以为他对你好你就跟他推心置腹,这瘪犊子老他妈阴毒了。他刚来的时候我也像你这么认为,还把他当兄弟,结果怎么样?操,把我卖了个底朝天。” “夸张了哈,你写小说呢?”林重说着一乐。翟勋却说道:“写小说?哼,你不信拉倒,有些话现在没法说,这里不是地方。” “我信,咱俩多少年的兄弟了。”林重装作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又喃喃道,“不过他今天让我登记指纹,咱警察部的手续什么时候变这么复杂了?” “你还不知道吧?这是去年组建咱特务调查科的时候,技术组的那群孙子提的建议。” “理由呢?” “那还用问?他们的业务骨干都是留洋回来的假洋鬼子,拥有最新的刑侦技术,提这个建议还不就是为了防止和调查咱们内部人犯罪?”翟勋想了想又自豪地笑着补充了一句,“不过咱科里换枪是我提的建议。” “照这么说,他们应该是屡建功了吧?”林重进一步问道。 “恰恰相反,他们从组建到现在,发挥作用的时候很少。”翟勋笑着说,“你别看他们成天把自己锁在技术室里鼓捣那些破玩意儿,其实一点屁用都没有,因为有威力在。啥人啥物的给威力一闻,再加上神谷川和你兄弟我,土行孙也跑不了。” “不过你来了神谷川就显得逊色多了哈!”翟勋又笑道,“今天你老牛了,你比狗的判断还准确,那人还真就是藏在那个死胡同里。要不是他拿着斧子,你肯定一发子弹也不用打就能给他制服。神谷川以前也不过如此。” 这时林重突然看着翟勋身后咳嗽了两声又笑了一下,翟勋头都没回就知道是钱斌来了,于是对林重说声我先走了,然后起身装作没看见故意朝后面一撞,把钱斌的眼镜差点撞掉。 “哟,小钱,没事吧?”翟勋扶着他问道。 “没,没事。”钱斌说,“对了,刚才你们队的小陈找你。” “知道了,谢谢。”翟勋回头应着,给林重做了个鬼脸就走了。 “林副科长,我坐这里行吗?”钱斌见林重还没吃完,把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放问道。 “有什么不行的?”林重说着瞟了一眼那些文件,最上面的那个笔记本上赫然写着“审讯记录”四个大字。 “审讯谁了这是?”林重漫不经心地问。 “就是你们抓来的那个人,他招了。”钱斌说。 “招了?”林重疑惑地问道,“我和翟队长在这吃饭呢,谁审的他?” “当然是神谷川先生,他向来都是这样,为了工作饭都不吃,工作狂么,呵呵!”钱斌说着朝窗口望了望说,“我得去打饭了,本来就来晚了,再不打就没了。” “正好,请你顺道帮我打碗汤。”林重把碗给他说道。 趁着钱斌在窗口打饭的时候,林重把审讯记录迅速地翻了翻,心里猛然一惊:这个吴小松居然是中共大连市特委的交通员,他之所以昨天出门,是因为在死信箱收到了大连特委罗增祥的指示,让他在特委的高层几乎全部被捕的情况下,蛰伏一段时间,等风声过去之后,去联系奉天特委的人,并且把电台带给他们…… 看这记录,神谷川并没有把他审完。林重不时地抬头看看钱斌,见他已经端起了饭菜,于是马上把审讯记录合上。 太大意了,早知道这样,应该把他抓回来就审。林重一面笑着和钱斌聊天,一面咒骂自己,一面又想着办法。钱斌随口问了一句话,林重都没注意。 “我是问你,你吃得惯这高粱米饭吗?”钱斌又问道。 “吃得惯,咱关东州的人都是吃这些长大的。”林重说。 “对啊!我忘了你是大连人了,他们不让中国人吃大米。”钱斌叹道。 “你说什么?”林重发现了钱斌话里的错误:在关东州为日本人工作的人,决然不会提‘大连’二字,更不会提“中国人”,因为这里所有的中国人都被称呼为“关东州人”或“满洲人”。按理说钱斌这样的秘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林重放下筷子,故意眯起眼睛看着钱斌。 “哦,不是,我是说你是咱们满洲人,按照关东州的法令,满洲人不能吃大米。”钱斌小心翼翼地看着林重说道,“科长,我错了。” “你可能刚来不久,我纠正你一个错误,关东州人和满洲国人是有区别的。按照关东州的有关规定,祖坟在关东州,并且在这里有不动产者,居住满五年以上才有资格成为关东州人,关东州人都是有护照的。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所以我不是满洲人,而是关东州人。在警察厅,以后不要犯这种低级错误,明白吗?” “我明白了,谢谢科长。”钱斌尴尬地答道。 “你是哪里人?”林重抓住机会问道。 “我是上海的。” “怎么到关东州来了?来多久了?” “我姨妈在这里生活,我来投奔她的。” “你姨妈来这里炒股票啊?那你姨夫呢?”林重笑着问道。 “不是,我姨妈就是一个家庭妇女。”钱斌绕开自己姨夫的话题,说道,“对了,神谷先生让您看看这审讯记录,然后好一起审他。” 林重并没有接过来看,而是问道,“没审完吗?” “没,他审了一会儿就被电话叫走了。”钱斌说,“好像是检察厅的电话,您可能不知道,检察厅的厅长渡边金吉法治思想很重,总找咱们警察部的麻烦。” 林重看了看表说道:“可我还得出去办点事,等神谷先生回来再说吧!” 这小子在有意无意地试探自己,林重凭直觉和钱斌的行为推断,翟勋说得对,钱斌决没那么简单。 林重回办公室给柳若诚打了个电话,然后在大院里找到了自己的车,这车真够破的。他无意中看见院落一角的那个狗舍,威力从里探出了半个身子趴着睡觉。他试探着往它跟前走了几步,威力耳朵朝他这边一转,牙一龇,眯着眼睛发出了低沉的警告声。 林重止住脚步,回头上了车。他将车开到柳若诚家的路口,见她已经在那等着了。柳若诚一瘸一拐地上车之后,林重问她的脚好了没有,而柳若诚只是问了问童娜回来没有就再没说话,于是往海边驶去。 到了老虎滩海边,林重把车一停说:“我看看你的脚。”柳若诚还是没说话,林重又强硬地说道:“让我看看!” 柳若诚这才把靴子脱了,林重看了看她的脚,问道:“怎么肿得这么厉害?你没去医院也没擦药?” “都做了,医生说需要静养。” “对不起,我根本不知道会这么严重。”沉默半晌,林重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出什么事了?” “中共大连特委的交通员吴小松被捕了……” 林重把这件事的原委说了一遍,却听柳若诚说:“我觉得这是大连共产党的事,咱们接受的是共产国际的领导,执行的是敌后抗日放火工作,和中共是两条平行的、不能交集的线,所以此事与你我无关。” “我觉得你首先是个中国人,然后才是一个共产国际战士。”林重又反问,“难道共产国际里不包括中国共产党?你在苏联和欧洲呆了几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柳若诚扭头看着窗外,林重接着问道:“咱们换位思考一下,假设沈阳特委知道大连的我们有危险,会不会通知你我?” “那你想怎么办?”柳若诚问,“脚都这样了,我可去不了沈阳。” “我们审完吴小松,掌握了所有情况之后,神谷川肯定会让我们去沈阳抓捕沈阳特委的人。我们会带着吴小松提前去,埋伏在那附近。谁跟沈阳特委的人接头都是自投罗。”林重说,“所以我也不会让你去,可这事关整个沈阳特委的安危,必须得通知他们。” “接头暗号和取消接头的暗号是什么?”柳若诚问道。 林重犹豫了一下说:“吴小松的口供显示,明早七点在沈阳北前街的剧院门口的告示牌跟前,有个穿蓝色西服的男人,接头暗号是……” 林重说完看着柳若诚的反应,柳若诚脸一红嗔怒道:“这是什么鬼暗号?你说你恶心不?” “这葩暗号又不是我定的,我这么纯洁的人……”林重嬉皮笑脸地说着,但他想起这事态的严峻程度,不由地收起笑容自言自语,“难道没人能联系上沈阳特委的人吗?” 林重绞尽脑汁想着,忽然想起老卢在外滩给自己说过,警察部对大连特委进行大抓捕的时候,苏联领事馆曾想通知他们来着。 林重和柳若诚异口同声地说道:“苏联领事馆?” 柳若诚说:“我可以去苏联领事馆问问,你还有事?” “有,第二件事是希望你给安德烈发个电报,让他给我换个下线……”林重把自己对章鲁的看法说了一遍,“这样的人不适合做特工。” “明确地告诉你,这绝对不可能,因为共产国际的指示已经来了。”柳若诚说,“苏联领事馆的情报显示,关东军近期准备往抗联活动频繁的珲春等地增兵,可能要发动大规模围剿。要是珲春等地的抗联被剿灭,那么将直接威胁境外苏联红军的防御态势。但是天气骤冷,大连这边的‘满洲棉厂’负责给关东军提供服装。安德烈让咱们对满洲棉厂里的军用物资放火,以此来牵制关东军的步伐。” 林重把手放在方向盘上,叹了口气。柳若诚又问:“你是不是觉得章鲁不够忠诚?或者说你觉得他经不起考验?” “我会怀疑别人,但从不会考验他们对我的忠诚。”林重说,“世界上最蠢的就是考验别人忠诚的人,比如说很多夫妻之间的考验。” 柳若诚说:“好像童娜在这一点上做得就比较好,所以我说她很睿智。” 林重说道:“话题扯远了,咱们只谈工作行吗?” “可以,但是假如我能够成功地通知沈阳特委的人,你也要帮我做两件事。” “你这执行任务怎么还带附加条件呢?行,说吧。”林重说。 “一,你要当我的面对着大海大喊三声林重是混蛋;二,你要给我解释清楚当年我从上海离开的那天让你去咖啡馆找我,你为什么没去。” “你怎么还像小孩一样?好,我答应你。”林重又问,“咱们放火和爆破需要的一切物资准备好了吗?” “早就运来了,都在仓库里。” “我觉得有必要再租个做实验用的房子,把一些物资运来。”林重说,“这么多化学品放在一个地方太不安全了。咱们的经费够不够?” “经费有限,勉强能应付。不够可以从我这里拿。” “哦,忘了你爸是大资本家了。”林重发动汽车揶揄道。柳若诚举起拳头想捣林重一下,却忽然觉得不合适。眼前这个自己一直深爱着的男人,已经从当年象牙塔里稚气未脱的少年,变成了浑身散发着成熟魅力的已婚男人。两人的命运在大学中相遇,却又在之后的日子中阴差阳错地分离了。现在这个男人又坐在自己的身旁,命运的神和潜在的必然性让自己觉得可笑,如果不是命运的捉弄,他的妻子应该是自己,而自己无论怎么跟他闹都会很自然。 柳若诚又说道,“房子有现成的,是以前共产国际的一位朋友买下的,原本想做别的用处,但一直闲置。他现在回苏联了。” “房本上写的谁的名字?” “一个不存在的满洲人。” “那就好。” 林重把车开到离苏联领事馆还有一条街的距离,看了看表对柳若诚说道:“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 过了十几分钟,柳若诚从苏联领事馆出来,带着笑容上车就说:“问到了一个沈阳特委负责人的电话,但刚才我借馆里的电话打了一下,没人接。” “那你乐什么?” “怎么不能乐?等打通了不就能通知他们了吗?”柳若诚疑惑道。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到明早还是没人接呢?” “出现这种情况的几率太小了吧?” “我们不能因为某种几率小,就把它排除,我们不但要为百分之九十九可能发生的几率做好应对的办法,还要准备应对那百分之一不可能发生的几率。” 他的心还是那么细,柳若诚这下不说话了。林重想了想又说:“我回警察部。如果在我出发去沈阳之前你联系上他了,给我打个电话,就说你给我孩子买了新衣服,让我抽空去拿。如果没联系上,就别给我打电话了,你就守在电话旁边,一直给他打电话。” “你什么时候出发?” “不知道。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主要看神谷川和那个吴小松了。” “可是如果像你说得那样,到明早还是联系不上他们呢?” “那就祝他们好运吧!”林重默默地看着窗外的天空,半晌又说,“带我去仓库,我拿些以防万一的东西,想办法推迟一下到沈阳的时间。” 俩人去仓库拿了一瓶装在水中的白磷和一瓶二硫化碳。林重把柳若诚送回去之后,路过一个建筑工地,下车找了一颗生锈的铁钉,这才回到警察部。 得知神谷川还没回来,林重回到办公室把门锁上,坐在办公桌前把白磷小心翼翼地倒进二硫化碳里,摇了摇瓶里的溶液。他又把铁钉掰弯,看着这些东西出神。 林重觉得现在防洪大堤出现了一个缺口,流出去的洪水已经收不回来了,当务之急是怎样把缺口堵上,如果不抓到那个叛徒,大连特委无疑会面临更大的损失。想到这里,他开始翻看钱斌送来的那些过去的案件档案。翻到一张贴着一个男孩照片的档案,男孩大概七八岁。下一张也是一个孩子的档案,女孩,四五岁的年纪。从背景看,这两张照片明显是在神谷川的办公室照的。 林重接着看下去,下面写着:苏澈,男,九岁。苏澄,女,五岁。两人为共产党大连特委高层苏国坤之子女,曾为其父进行传递情报之活动…… 林重翻看到下一张,是苏国坤的档案,上面写着:苏国坤,男,四十二岁。抓捕中掩护其同伴逃离,与我方枪战,被当场击毙…… 林重凝视着这两个孩子的照片,孩子清澈的眼神使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让他觉得应该做点什么。 林重继续翻看这些档案,却发现关于中共大连特委一案的档案很不完全。抓捕过程报告几乎是一笔带过,既没写破获他们的起因,也没写过程的细节。 看来警察部有些人很不信任自己,而且这档案背后一定还隐藏着什么。 于是给钱斌打了个电话问问,听钱斌说道:“这些就是副科长级别目前能够查阅的所有档案,剩下的得经过神谷先生或廖静深科长的批准才行。” 林重又问道:“大连特委一案中,苏国坤的两个孩子,目前在哪里?” 钱斌想了想说道:“这个我不太清楚,您打听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我见涉案者年龄太小,有些好。” 林重靠在椅子上想了想,用相机把孩子的照片拍了下来,然后抽出几份其它案件和中共特委一案混在一起,往安藤智久的办公室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13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安藤部长,我回来了。”林重在安藤智久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说道,“我是今早来报道的,但是事太多,所以现在才来看你,请你原谅。” “你来得正好。”伏在办公桌上的安藤智久摘下老花镜,老脸难得地笑开了花。他上前握着林重的手说:“你刚回来就抓住了一个共产党,我已经知道了。” “其实都是威力的功劳。”林重说。 “所以说你比它还有用。”安藤智久说完之后忽然意识到这比喻并不恰当,但是他从林重的脸上并没有搜索出任何不自然的表情,于是干咳了两声,让林重坐下,说道,“你在上海呆了这么久,为我大日本陆军提供了很多有用的情报,尤其是‘一?二八’上海事变,我们按照你提供的情报摧毁了对方的几个防御工事,你功不可没。” 这老鬼还不知道,那些情报亦真亦假,全是‘国民党陆军情报调查委员会’的负责人吕长安授意我这么做的,目的就是骗取这老鬼的信任。林重心想,嘴上却说:“其实都是您的栽培。” “当年你一来报道,我就认定,”安藤智久的眼镜背后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指着林重说,“你是一个忠诚的幕府武士。” “我愧不敢当,但是我会更加忠诚。”林重挺直腰板回答。 “很好!”安藤智久起身从抽屉中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说,“我已经提议给你的阶级为一级警视正,这盒子里是你这些年所得的所有奖章,这枚是关东州警察部的一等贡献奖章。” 安藤智久把那个闪闪发光的奖章戴在林重胸前又说:“由于你们工作的特殊性和保密性,就不给你开表彰大会了,但是我刚才已经在整个关东州警察内部通令嘉奖,希望你以后再接再厉。你就是警察部的典型,关东州人的榜样!” “请您放心。”林重一个标准的鞠躬。 “你还没来得及了解你们特调科的各个部门吧?等廖静深科长回来之后,让他带你了解了解……” “部长,为了尽快熟悉和衔接业务,我刚才翻看了特调科过去几个月的档案,但是发现有些档案无法查阅,我的级别不够。”林重说道。 “你想查阅哪些档案?”安藤智久翻了翻林重递给他的那几份档案,又说,“这几份我都可以给你授权,这不是问题。” 这时电话响了,安藤智久接起电话讲了几句,向林重说:“神谷川已经回来了,让你去审讯室找他。” 林重走进审讯室,神谷川和翟勋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负责记录的还是钱斌。吴小松已经蔫了,他勉强抬头看了看进来的林重,又恍恍惚惚地垂下头。林重大概看了一下审讯记录就开始发问……审讯完毕后钱斌让林重检查一下审讯实录: 林:“我是狗汉奸?嗯?” (林重上前托着吴小松的下巴,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 吴:“该招的我已经都招了。把我放了吧!” 神谷:“放了你?为什么?” 吴:“我,我想活着。给我一个机会吧,我可以登报申明退党,我只想活着。” 神谷:“‘我想活着’……嗯,这似乎是个哲学问题。我们每个人都活着,但是我们不一定知道我们为什么活着,或者说不知道我们存在的意义?” 神谷:“而现在对于你,首要的问题是你怎样才能够活着。” 吴:“只要能活着,我全听你们的。” 林:“你的上线和下线都是谁?” 吴:“我没有下线。上线就是老罗,他叫罗增祥。我加入大连特委的时间不长,没见过什么人,我只是个交通员,平时我和老罗都靠死信箱联系。” 林:“死信箱在什么地方?” 吴:“满铁医院旁边有个处置废弃医疗器械的屋子,平时很少有人去那,就在墙边堆着的砖块里。” 林:这信箱只有你和老罗使用吗? 吴:是的。 林:“你什么时候收到的这个指示?” 吴:“按照特委早就定好的应急预案,我是在前天去的。” 林:“你见过奉天特委要跟你接头的那个人?” 吴:“半年前见过一次。” 林:“这么说,你必须得跟我们一起去一趟喽?” 吴:“我可以跟你们去,但前提是我得活着。” 林:“你的生物课是哲学老师教的?我们当然不会让一具尸体去接头。” (神谷川和翟勋笑……审讯结束。) 看到这里,林重在审讯记录上签了字,大家回到办公室。神谷川叫一个手下去给吴小松包扎伤口,又看看表对林重和翟勋说道:“你们带上吴小松去沈阳,现在出发完全来得及。对了,别忘给他戴上手套。” 林重借口回办公室拿枪,去问了问秘,秘说并没有人给他打电话。看来柳若诚还是没联系上沈阳特委,林重心里敲起了鼓点,给童娜打了个电话,又把兑好的二硫化碳溶液和铁钉装进衣兜。他忽然发现衣兜里还有一个东西,是那个精致的木盒。林重把它打开,看了看里面的奖章,又看看对面空空如也的柜,觉着自己也应该像神谷川他们那样,把这些荣誉放进去。但是放进去之后,本欲离开的林重又回来,把它们装进木盒,扔进抽屉。 上翟勋的车之前,林重装作系鞋带,把那根铁钉斜着支在轮胎的下面。等翟勋上车之后,三个手下押着吴小松上了另一辆车。 车里的收音机正用日语播放着一条新闻:……目前蒋介石已被拘禁,南京中央政府已召开中常会及中央政治会议联席会议,任命何应钦为‘讨逆军’总司令。国际各方也都对‘西安事变’表示了高度关注。 “看样子老蒋指定活不下去了。”翟勋说道。 “我看未必。”林重默默听着广播。 翟勋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你看你咋还不信呢?” “要不咱两赌一把?”林重反问道。 “行,二十日元。” “二十谁跟你赌?”林重不屑道。 “一百!”翟勋咬咬牙,像孩童般伸出小拇指,林重会意地跟他拉了拉勾。 林重忽然又问道:“对了,我今天看大连特委一案,里面还有两个孩子?” “诶,是他们高层苏国坤的孩子。他爸也真是,用小孩传递情报,小孩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翟勋略带惋惜地说。 “他爸死了,孩子呢?” “不在咱们这里吗?那可能就是被放了。我当时只负责抓捕,这些不太清楚。” “放了?他们家还有别的亲戚能收养吗?” “没有。如果放了,他俩肯定是去一些流浪儿聚集的地方了。”翟勋又疑惑道,“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谁打听了?我就是好,瞎问问……” 翟勋诡笑着指了指林重:“我还不知道你?你自己有孩子,父爱泛滥了吧?” 林重不置可否地笑笑,看着窗外,不以为然地嘟囔道:“又不是我的孩子,我管他呢……” “今晚的饭局你都通知谁了?你别忘了取消。”林重换了个话题问道。 “放心吧!”翟勋看着后视镜里跟着他们的那辆车说,“这几个弟兄押着吴小松在咱们后面跟着,也是我的意思,因为我正想单独跟你说聚会这事儿呢!” 林重看着翟勋,听他说道:“我昨天有三个同学没通知,港务局的程东、当教师的冯吉,再就是水上警察厅缉私股股长周勇那小子。” “诶?你怎么也不问问我为什么?”翟勋见林重毫无反应就问道。 林重惦记着沈阳特委的安危,听翟勋这么一问就说:“这还用问?肯定是他们欠你钱呗?” “操,这三个家伙要真欠我钱我还真得通知他们,要不他们跑了咋整?”翟勋笑骂道,“别提了。程东这几年混得还行,港务局调度室主任,一把手。但你知道的,他自小就跟咱们合不来,性格孤僻。冯吉这小子根本没必要叫,他当小学教师当傻了,最讨厌吃吃喝喝,尤其是跟咱们。” “周勇呢?” “梁山上的白衣秀士叫啥来着?王伦?”翟勋咬着牙说,“周勇这孙子就是王伦。我本来想调去水上警察厅的缉私股当股长,关系都疏通好了,结果他在厅长面前摆了我一刀,害得我这辈子只能在警察部混了。缉私股可是个大肥缺,活儿少危险也小,谁不愿意去那儿?” “你都可以当作家了。”林重故意揶揄道。 “我还能骗你?明摆着跟你说吧,我在东关街控制了一个窑子,后来我才知道,那本来是他的地盘。” “嗨!兄弟间一点误会,我当什么大不了的。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把他叫上,咱三个喝顿酒,唠一唠也就没事了。”林重想了想又补充道,“容得下弟兄才能当老大。” “要不怎么说你从小就是我们大哥,我算是服了。”翟勋翘起大拇指说。 林重看了看表,离七点还有四个小时。他按照现在的车速和路况计算了一下,如果不出意外,最多还有三个小时就能到沈阳了。 周围是一片高粱地,这是最适合动手的地方,林重忽然问道:“诶?你听没听见什么声音?好像是轮胎在响。” “有吗?”翟勋把车停下,下车转了一圈对林重说道,“坏了,真是扎了根钉子,慢撒气儿呢!这一看就是根老钉子,得换胎了。” 后面吴小松的车跟了上来,翟勋示意他们先走,林重说道:“你换,我来帮你拿工具。” “把千斤顶和扳手给我。”翟勋搬着备胎说。 “千斤顶在这里,扳手在哪?你来找吧,我喝点水。”林重在后备箱里故意翻腾着,把扳手往一堆东西下面一塞,然后把发动机罩打开,趁翟勋找扳手的功夫把二硫化碳的溶液倒了进去。 翟勋换完了轮胎,两人上了车。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发动机罩里温度的提高,那些刚才倒在机油旁边的溶液开始活泼了。最先蒸发的是上层的水,然后已经融合了白磷的二硫化碳溶液遇到了足以使它们燃烧的高温,呼地一下就着了,它引燃了周围残存的机油和有机物。 林重和翟勋正聊着天,只见发动机罩里冒出了阵阵白烟,两人正疑惑的时候,突然一股明火轰地一下从机罩两边窜了出来! “快停车,车自燃了!”林重喊道。 在这无人之路上开得正欢的翟勋把脚时刻放在油门上,听林重这么一喊,慌乱中他又一脚油门踩下去,车速猛然提了上来,那火呼地一下烧得更大了。 “踩刹车,你女司机啊你!快拿灭火器!”林重喊道。 车这才停下,两人跑出车外,拿出灭火器朝发动机罩一顿猛喷。但是无济于事,几十分钟之后,车被烧成了一堆废铁,天上渐渐地飘起了雪花,两人成了路边的木头桩子。 “咋整?这好像是鞍山的地界了,要不等吴小松他们的车来?他们看咱们没跟上,肯定回头找咱们。”翟勋没了主意,两手冻得揣在兜里问道。 林重看看表估计了一下时间说:“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拦车吧!” 又过了近半小时,就在翟勋抹了把鼻涕的时候,一辆运木材的车像天使般地从后方驶来,林重上前想掏证件给司机看,而翟勋站在路中间直接亮出了手里的枪,这辆木材车发疯一般带着他们俩人追上了正在往回行驶的吴小松的车。 当他们赶到沈阳北前街剧院门口的时候,已经七点整了。翟勋朝几个手下使个眼色,他们就和吴小松下车各就各位。告示牌跟前的人三三两两地多了起来,坐在车里的林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按住咚咚咚直跳的心脏,透过车窗观察着这一切。 吴小松知道埋伏在周围的翟勋他们在看着自己,如芒在背的他只能抄着双手走上前,对着一个中年男子问道:“叔,找窑姐儿不?盘儿靓条儿正,两块钱一次。” “不找。”男子瞟了他一眼,没再理他。吴小松又走到一个青年男子旁边笑着问道:“老弟,找窑姐儿不?盘儿靓条儿正……” 他的暗号还没说完,男子身边的女友上来就骂道:“滚!你没看见老娘在他旁边吗?你个不长眼力劲的傻X……” 半个小时后,林重的心完全地放了下来,因为几近绝望的吴小松疯狂地哭着抱起一个大概十五六的小男孩的腿,重复着同一个接头暗号……林重哪里知道,这样的结果是柳若诚整整在电话旁打了一夜换来的。那个沈阳特委的人就在他们来之前的一分钟已经走到了北前街的街口,但是被已经得到柳若诚消息的同志追上来叫走了。 “把他带回来,别让他丢人现眼了。”林重又对翟勋说:“咱俩去给神谷川先生打个电话汇报一下。” 无功而返,回大连的路上,林重回头看看后座上挤着的四个特务,朝开车的翟勋问道:“看把弟兄们挤得跟俄罗斯套娃似的,我叫你别带这么多人你不听。你说咱把吴小松绑在后备箱里,他不能被憋死吧?” 翟勋心事重重地说:“不可能。憋死了也没关系,反正他回去也是废了。” 警察部大楼里,一整天没合眼的林重等人面对着一夜没合眼的神谷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责任在我,是我没提醒翟勋出发之前好好检查一下车况。”林重打破沉默说道。 “是我出发前的检查工作没做好。”翟勋抢着说。 神谷川看着身后的地图,背着手摇了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换了一副笑脸说:“生活是一本悬疑的小说,谁都不知道下一页剧情会是什么。生活当中的意外太多了。谁能知道,我快四十了,我的夫人居然给我生了个女孩。所以谁都有责任,但谁也不能怪。这件事我一定追查到底,你们回去休息吧!” 出门后,困意无限的翟勋在大院中对林重揶揄:“你瞅他这话说的,谁要能知道他老婆会怀孕,那孩子肯定就不是他亲生的。” 林重不置可否地笑笑,就在这时,从一辆刚刚驶入大院的车上下来几个人,都是穷人打扮。林重扫了一眼,忽然觉得他们有些眼熟,他在脑中搜索了一下,想起他们是早晨在北前街剧院周围晃悠的几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14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林重正想到这里,见其中有个人嬉皮笑脸地对翟勋说道:“翟哥,憋坏我了,给根烟呗?” “咋冻成这样?鼻涕哈拉的,出任务了啊?”翟勋递给他一根烟说道。 “别提了,特高课也不好混呐!”那人打着哈哈走进了大楼。 看样子这些人早就埋伏在了北前街剧院门口,是神谷川派去的。他肯定是审出接头情报的时候接到渡边金吉从检察厅打来的电话,然后在第一时间派这些人去沈阳,随后才去检察厅。我完全摸不透这个家伙的出牌顺序,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对手,而且从这件事来看,好像他对我并不是那么信任。林重忧虑着摇摇头,然后带上一身的疲惫,买了两把锁,回到了家。 林重走后,办公室里的神谷川的嘴角马上撇下来,骂了一句混蛋,想在抽屉里找什么东西,却翻了半天,把抽屉狠狠一推,叫了两个手下来吩咐道:“把翟勋的车找回来,查一查到底是什么原因起火的。” 手下刚走,电话又响了,是山野凉介打来的。 “神谷君,我想……” 山野凉介刚开口,就被神谷川打断了:“山野君,怎么又是你?你是不是嫌我还不够忙?” “我不是这个意思。想必昨天我们厅长渡边金吉已经跟你说得很明白了,你们执法,我们司法,我们检察院不是你们警察部的下属单位。” 神谷川想起昨天自己被渡边金吉训斥的场景,只能硬着头皮听山野凉介说道:“关于码头上被击毙的那个姓韩的记者一案,我听说你们特务调查科副科长林重也是目击者之一,我想询问他一下。” “他刚办完案,回家休息了。”神谷川说道,“老同学,你刚来关东州,为什么就不能歇一歇,让我找个时间给你说明一下这里的情况?” “我可以歇,但是案子不能歇,这事关一个人的清白和尊严。”山野凉介说,“还有你们呈递的中共特委一案,也转交到我手里了。你们希望那个叫赵东升的免于起诉,但是这些人的证词和口供不完全,我得见见当事人,调查无误之后才能决定是否起诉。” 神谷川放下电话,从鼻腔里吭哧哼了一声,山野凉介认真地态度让他觉得颇为可笑。他拿起电话,朝林重家里拨了过去:“林副科长,检察厅新来了一位叫山野凉介的检察官,他正在调查码头上被我击毙的那个姓韩的记者一案。他听说你是目击者之一,最近可能去找你调查此事。这件事是一起涉谍的案子,你知道该怎么应付了吧?” “我明白,请您放心。”刚回到家,还没脱衣服的林重说道。 “还有,山野凉介还想调查中共特委一案。关于这个案子,你并没有参与,就不用跟他说那么多废话了。”神谷川补充。 神谷川又给秘去了个电话,让他把中共特委的档案送了过来。然后翻了翻档案,从中抽出了一张口供。 林重放下电话,找了些工具,去给门换锁。 “怎么现在才回来?”童娜抱着孩子问道,“一回来还神神叨叨地给门换锁,这房子不是柳若诚她亲戚的吗?真不知道你脑子里这一天到晚都在算计什么?” “出差,昨天不是打电话给你说了吗?”林重边给院子和大门换锁边说,“换锁是为了你和童童的安全着想。” “我觉得你要不当警察我们就肯定安全了。”童娜发着牢骚,“刚才柳若诚来电话,说是给童童买了新衣服,让你过去拿。”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不要。” “那就不要,我收拾收拾就去睡觉了,太困。” 林重路过客厅的壁炉旁边,见墙上挂着一个一尺来长的鎏金十字架,十字架上耶稣头戴荆棘之冠,一副饱受苦难的模样。林重觉着这不是自己的信仰,挂着反倒看起来不太舒服,于是把它摘下来。 童娜见状说道:“我还想问你呢,她家是不是信教啊?” “嗯!她父母是很虔诚的天主教徒,估计她的这些亲戚也是。”林重边摘边说。 “人家家的东西,挂得好好的,你摘下来干什么?” “我又不信教,你也不信,挂着干什么?” “现在不信,没准以后会信呢?” “你啊!什么都不用信,你就信仰爱,就够了。”林重嬉皮笑脸地逗着童童说道。 “你还是把它挂上去吧!没准我有事的时候还能找它拜一拜呢!” 林重看了童娜一眼,笑道:“还是别挂了。你啊,也不会说英语,就算拜了,耶稣也听不懂,沟通有障碍。” “你赶紧挂上去吧!”童娜又说道,“人总得有点信仰不是嘛!谁像你,什么都不信。”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信仰呢?”林重听了沉默片刻,笑着反问。 童娜嘴一撇不屑道:“你成天防着这个防着那个,瞅谁都不像好人,你能有什么信仰?” 林重笑笑,也不说话。童娜觉得他不承认这种事实,于是反问道:“不是吗?人总得信点儿什么不对吗?” “对对!” 林重又把十字架挂上去,转身又想逗逗童童,童娜说道:“得了,你都累成这样了,赶紧睡觉去吧!” “从林重让翟勋的汽车自燃来看,他似乎有很高超的化学技术,可他大学学的并不是化学专业……这也是他身份成谜的主要原因……除此以外,我注意到他似乎对哲学和宗教也颇感兴趣,他的很多观点都独到,让包括我在内的身边的人静静地思索……”(选自廖静深的《关于林重等人反满抗日纵火特大间谍案的报告》第五章) 早晨,林重换上布鞋出门晨跑,一直跑到弥生池公园和章鲁见了面。 “满洲棉厂熟不熟悉?”林重坐在章鲁的人力车上问道。 “熟悉,去年俺在那里打了两个月的短工,日本人的工厂待遇很差,没人愿意去那里干活,所以总招工。” “共产国际要咱们对它实施放火,你找几个人去当工人,摸清楚里面的情况。” “啥意思?俺让同志们去,俺自己不去呗?”章鲁问。 “实话跟你说,鉴于你的性格和遭遇,我觉得你不太适合。” “你放屁!”章鲁停下车骂道,“哪有打仗的时候让兄弟们冲上前给自己挡枪子儿的领导?我是远东国际情报组执行组的组长,难道有人比我更适合?” “你这什么态度?”林重警惕地看看四周说,“我警告你,你要再这样对我,我就跟安德烈汇报,让他把你换掉。” 章鲁不说话了,看来他最怕安德烈这尊洋佛。林重偷偷一乐,拿出一些钱和一张名片又说:“你要是觉得自己真的胜任你就去,但是任务不能有任何差错。这名片和钱你拿着,以后万一有人查你,你就说是我的白片密探,这样能应付应付。再去买辆自行车,进些山楂。以后化妆成卖糖葫芦的,在我家附近接头。” “多了。”章鲁脑袋一歪看着钱说道。 “剩下的买身厚点的衣服,再买双棉鞋,到冬天了。”林重看着章鲁脚上那双被顶穿了的布鞋说道。 “现在拉你去哪儿?” “你更加熟悉这个城市,能不能帮我找到这两个孩子?” 林重掏出苏澄和苏澈的照片,章鲁看了看说道:“咋了?你孩子让人拐了呗?” 林重被气笑了,说道:“我孩子这么大了?我有这么老吗?这件事以后再跟你细说。你最好去一些流浪儿聚集的地方找找,但是记住,只能你一个人找,不要让别人知道。” 林重告别章鲁,然后在滨田店买了一本《犬类饲养手册》,给柳若诚打了个电话,约在付家庄海滩。 “脚好多了?”林重对柳若诚问道,见她点点头打了两个喷嚏,又问,“怎么还感冒了?” “熬夜。”柳若诚说,“那天我给沈阳特委那人打了一宿电话,第二天早晨六点多他才回来……” 林重听完柳若诚的叙述,不由地有些后怕。虽然现在沈阳特委的人已经及时转移了,但是当时如果再晚哪怕一分钟,自己和柳若诚恐怕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感冒了你还约在海边?”林重问道。 “你少装彪,你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了?”柳若诚白了他一眼说道,“从我在大学认识你到现在,你最拿手的就是装彪。当年你到上海的那天,我让你去咖啡馆找我,你为什么没去?” “当时我有急事。”林重不能给柳若诚说自己是因为跟卢默成接头才没去咖啡馆见她最后一面,所以只能这么说。 “这几年我一直没想明白,有什么事比我去欧洲之前见我一面更重要,是因为童娜吗?” “这么久了,别瞎猜了。”林重说着一转头见柳若诚眼泪掉了下来,赶紧说,“你别哭啊?这么多人在洗海澡,让他们看见多不好?” 在凛冽的北风中,面前的这个海滩就像戈壁,连个寄居蟹都没有,唯一活动着的是远处一艘变成了黑点的渔船。柳若诚一个劲儿地哭着,林重束手无策地叹道:“原来这些年你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 柳若诚点了点头,林重又问:“那我应该怎么做你才能不哭?” “你不是说有人洗海澡吗?你找一个出来我看看。” 林重想了想,忽然摘了墨镜,把鞋脱完又开始脱上衣,然后毫不犹豫地朝潮水中走去,却被柳若诚一把抓了回来。 “你怎么还跟大学时一样?这么冷,傻呀你?”柳若诚朝他脊背上猛捣两拳,从后面抱住他放声大哭起来。 林重想把她的手掰开,却发现怎么也掰不开。他突然朝大海大喊了三声:“林重,你就是个大混蛋!” 良久,林重默默地对柳若诚说:“满意了吗?我都结婚了,放手吧。” 如果不是他提醒,趴在他脊背上的柳若诚还以为自己在大学的校园之中,当年的她总喜欢在树荫下这样懒懒地抱着他,什么也不做。 “我家架里的那些侦探小说是你送来的?”林重把柳若诚紧搂着自己的双手拿下来问道。 柳若诚点点头,林重又说:“你还记得我喜欢看侦探小说。” 两人走到旁边的礁石上,林重掏出那本《犬类饲养手册》放在冰冷的礁石上,让柳若诚坐在上面。 “这是咱们放暑假回大连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林重回忆道。 “你还记得?”柳若诚看着他。 林重点点头,朝海里扔了一颗石子:“其实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喜欢朝大海喊话,但你并不知道为什么。因为对群山喊话会有回音,这样别人就会听见。而对大海喊话却没有,它能包容一切,喊出去的声音就像沉到了海底,其实还是回到了你的心里,别人听不见。” “但它不能抹去一切。”柳若诚看着拍到沙滩上的海潮说。 “其实那天我办完事,去了咖啡馆,但是你已经走了。”林重说,“我看见你在窗户上哈着气写得那封分手信,而且你的咖啡杯还是热的。” “你看见那封信了?我以为借着哈气写过后不久它就会消失了,其实那是写给我自己的。” “你在信中怪我俩总是在某一瞬间错过。”林重说,“当年我爸认为你家太有钱,而我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知识分子家庭,他觉得这样不会幸福。其实你知道的,当时我并不这样认为。” “那你现在和童娜幸福吗?” “能知足就会幸福。” “可是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并不是一个容易知足的人。因为你对咱们这个事业的热爱,你对知识的渴求,你对敌人的仇恨……” “我当然不是一个容易知足的人,但这仅仅是对工作上来说的,生活中的我很知足。”林重说,“而且你理解错了一点,我对敌人并没有仇恨。” “你说什么?”柳若诚怀疑自己听错了。 “莫斯科郊外的那所特工学校只能教我怎么去憎恨敌人,却没教我怎么去爱他们。不用惊讶,我说的这种爱并不指我对敌人就会仁慈。但是作为人,爱远比恨重要的多。”林重又说,“仇恨能带来战争,毁灭一切,但毁灭不了爱,爱能够拯救一切。毁灭一个人要用仇恨,拯救一个人却要用爱。” “我还是无法理解。” “给你这么说吧。有一件事你并不知道,当年我妈得了肺结核,他的那些中国邻居除了童娜以外,没有一个愿意送他去医院,原因很简单,他们怕受传染。后来和童娜一起送他去医院的是一个日本邻居,叫山崎大五郎,是个牙医。尽管最终没能把我妈救活,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你和童娜就是这样相爱的吧?”柳若诚问道,林重点了点头。 “当时我是在欧洲,那这个山崎大五郎后来怎么样了?”柳若诚又问。 “死了,死因是肺结核。”林重又说,“我有个小学同学叫程东。他的父母因为偷吃大米而被举报,父亲被关进了关东州监狱没多久就被折磨致死,母亲也因此发了疯,举报他俩的不是日本人,而是他俩的中国朋友。” 林重接着说:“从我父亲去世之后,我对任何人的看法都不再那么片面,做的事也并不带那些仇恨了。因为我时刻能感受到,我的心里总有一团火在涌动着,我知道它并不一定是爱,但一定不是仇恨。” “我好像理解了。” “未必。但我并不奢求、更不会强迫别人的理解,因为这种做法并不叫爱。”林重起身看着几只从空中俯冲向海里抓鱼的海鸥补充道,“爱是孤独的奉献。” 林重想了想,又说道:“这句话是我在上海认识的一位作家朋友说的。” “我赞同爱就是奉献,但为什么一定要把孤独加在里面呢?看来这位作家的水平并不高,他是左联的吗?” 林重摇着头笑笑说道:“据我所知,他什么组织也没入,却是一个正直的人。” “关于孤独,他是这么解释的。有时候当我们奉献爱的时候,别人并不知道,甚至会误解我们,也许我们还得面对背叛。在经历这些的同时,还在奉献,我们难道不是孤独的吗?”林重说道,“就像这大海,默默无闻地让人类和海鸥从它怀里索取,却从没有真正被人理解过……人类只知道它能提供食物,或是像我们一样把自己的牢骚朝它倾倒,但是谁曾理解它的孤独?” 柳若诚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也站起来,拿着那本问道:“你想养狗?” “恰恰相反,我想杀一条狗……”林重对柳若诚说了威力的事,又说,“它的存在对于咱们的工作来说是个很大的威胁,但除掉它需要时间和技巧,以它目前对我的友善程度来看,根本不可能。所以我买了这研究研究。” “投毒行不行?砒霜?” “它是整个关东州最优秀的警犬,你觉得呢?如果它连毒药也分不出,那我觉得它跟你家的那条叫莎莎的贵宾犬智商差不多。” “你还记得莎莎呢?”柳若诚笑道,“对了,昨天你送若浓去上学了对吧?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对你迷恋得不得了,说你是她心中的拿斯索斯。” 林重脸微微一红,笑道:“到底不是亲姐妹……她跟你真是性格迥异。” 柳若诚惊讶道:“你把她的身世跟她说了?” “没有啊!我怎么会跟她说这些?怎么,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吗?” “我爸打算等她成年之后再告诉她。”柳若诚叹着气说道。 “现在咱们把仓库里的物品搬到你说的那个房子里去,以后那里就是我的实验室。”林重又说,“还有你我在大连的熟人太多了,以后尽量避免在外面接头。” “这怕什么?咱们明明就是大学同学,何况还谈过恋爱。” “正因为如此,才不行。”林重走下礁石。 “连阿列克谢耶夫都认为咱俩这样很合适,你是怕童娜误解吧?”柳若诚跟在后面问道,林重停了停,又朝柳若诚的车走去。 “其实这些年我悟出了一个道理。”林重边走边说,像是在自言自语,“最优秀的,不一定最适合你。” “弄得你像是个哲人似的。”柳若诚发出不屑的奚落声,却在反复咀嚼这句话的意思。 林重并不介意,又说道:“其实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说——最适合你的,才是最优秀的。” 虽然这句话的表面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但是柳若诚一路仍在体会,感觉像是有些道理,尤其是在回顾了自己近三十年的人生之后。两人把物品运到实验室跟前,林重对柳若诚嘱咐道:“戴上手套,玻璃器皿上最容易采集指纹。” “真是杞人忧天,用得着这么小心么?”柳若诚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但还是戴上了手套。 “就是因为我处处小心,才侥幸活到今天。”林重一本正经地说道。 搬完东西,柳若诚送林重回家,给了林重一套小孩穿的衣服。 “童娜和你们特调科的人已经知道我给你小孩买了套衣服。”柳若诚说,“我不知道具体的尺寸,所以我让王妈帮我买的。” “那我把钱给你。”林重掏着钱。 柳若诚却打岔问道:“你刚回特调科,以后有什么打算?” “冒险的事情我不会做,只能随机应变。”林重戴上手套说,“不过我得先发展我的情报,把它铺开。日本民族的情报意识非常强烈,已经深入到他们的骨髓里,他们会张开自己所有的感官,对所观察的任何事物加以分析,然后得出自己的情报。这一点咱们都得向日本人学习,战争是最好的学校,而敌人是最好的老师。” “对了,我把你想换下线的要求给苏联领事馆的总领事涅克托夫说了,他只笑着说了一句话。” “什么?” “领导是一门艺术。” 林重无奈地叹了口气,掏出孩子的照片给柳若诚,说道:“还得请你帮个忙。这是共产党大连地委负责人苏国坤的两个孩子,男孩叫苏澈,女孩叫苏澄。” “怎么又是共产党的事啊?”柳若诚不满道,但是看见孩子的照片,马上就住了嘴。 “苏国坤在掩护同志撤退的时候被杀,这两个孩子我一定要找到。”林重说道,“你关系广泛,请你帮我找找吧!但是要保密。” “你看你一回来就忙这忙那儿的,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想想?” “我那作家朋友还说过——我们的生活可以没有爱情,但不能没有爱。” “得了得了……什么鬼作家,她是女的吧?肯定还是特会卖弄风情那种,特会装寂寞,谈人生,特会勾引你……”柳若诚把相片塞进包里,瞥着林重说道。 “其实我何尝不想他是个女的,但是事实是,他是个爷们儿,胡子比你睫毛还长……” 林重调皮地笑着,柳若诚不满地锤了他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15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林重回到家,童娜一见到那套衣服就说道:“柳若诚给你的?你又和她见面了?你不是说不要了吗?” “老同学,总得聊一聊。再说人家都买了,不要也不好。”林重轻描淡写地笑道。 童娜很生气,抱着童童往沙发上一坐说道:“我想从外地把我父母接来,帮咱们带孩子。” “不行。我的工作不允许这样做。”林重说。 “你的工作跟我父母有什么关系?” “我现在无法跟你解释,但是你要知道我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好。”林重说着从院里取了一些木材,用榔头敲敲打打,做了一个两人多高的风向标。 “是为了你和若诚好吧?”童娜跟在林重身后嘲讽道。 “你别无理取闹好吗?”林重又从童娜头上拔了一根头发。 “你拔我头发干嘛?” “等下你就知道了。”林重说着,用头发跟一块木板做了个简易的湿度计。 这一天童娜都和林重堵着气,晚上林重刚想上床,就被童娜一脚蹬了下来。 “你要不让我父母来,那就请个保姆。”童娜背对着林重说道。 “那更不行。”林重说着又想上床睡觉,但又挨了童娜一脚。 林重叹了口气,只能躺在地板上睡觉了。他刚躺下,童娜就抱来了一床褥子和毛毯,往他身上一扔说道:“什么时候你答应我了再上床。” 林重也别着劲儿,干脆不睡了,去房看起了那本《犬类饲养手册》。 这天林重一早就到了警察部。他站在大院里,看了看表,翟勋应该马上就要来上班了。 见翟勋的车远远驶来,林重赶忙装作在逗威力,翟勋停下车,走向林重笑道:“这货跟共产党一样,软硬不吃,不过你要是有个包子,兴许它还能给你些面子。” “肉包子还是菜包子?”林重问道。 “当然是荤的,他还没出家呢!” “平时它就这么拴在窝里,你也不牵它出去溜溜?” “咋不溜呢?每天都有人带它去溜达。” 这时,迎面走来的钱斌说道:“林副科长,我们已经收到了安藤部长的授权。您想调阅的那些档案都在这了。” 林重回到办公室,看着中共大连特委一案的所有档案,居然发现被捕者里面就有罗增祥这个人。他的口供记录显示他根本就没有招供,而且早在一个多月前,他就已经被捕了,档案里还有关东州监狱羁押他的回执单,说明他就在监狱里。 老卢曾在浦江边给自己说过,大连特委的高层都是横向联系的。既然是这样,那么问题必然出在这几个被捕的特委成员身上。这时,一个叫赵东升的档案引起了林重的注意。参照档案里的抓捕过程记录,赵东升是大连特委第一个被捕的人,他只有一张被捕之后的照片,口供记录和大连特委其他人一样,都是一片空白。林重想起在船上捡起的那张报纸,档案上几个特委的名字都在上面出现过,唯独没有赵东升。 林重拿出照相机,把档案里几个人的照片拍了拍,做完这一切,刚翻了翻特调科的人员档案,山野凉介就找上门来了。 山野凉介说完来意补充道:“林副科长,我想了解一下这个案件的过程。” “其实这没什么好说的,我确实看见了韩记者带着的《毁灭》和《中华民国地图》。我们关东州对这样的人向来是持提防和怀疑态度的,如果对方拒捕,还会采取进一步的手段。这里是无缝地带,我们特调科不可能让红色思想往关东州渗透。”林重喝口水说道。 “那么中共大连特委一案,你是否了解?” “我刚调回来,为了熟悉业务,也在了解这些案件。”林重把档案往凉介跟前一推又说,“都在这里了,我还没来得及看。” 这个人办案非常认真,也许能借他的手让我得到点什么。林重心想。 “这些档案我要带走。”山野凉介翻了翻说道。 “那我得给神谷川先生打个电话。”林重说完给神谷川去了个电话,神谷川一如既往地笑了笑,很痛快地允许了。 罗增祥在关东州监狱里,那么给吴小松送指示的那个人是谁呢?山野凉介走后,林重想到这里,去了满铁医院旁边的那个屋子。正是中午,本该人多的时候,这屋子周围的人却很少。林重首先在墙边的整齐的砖块堆里翻了翻,但是一无所获,然后又走进旁边的一家五金店铺。 “你每天几点开门?”林重亮出自己的证件问道。 “我很守时,每天六点开门,晚上八点关门。”店铺老板说。 “那这些天有没有人去过对面那个屋子?哪怕是走到它附近?” “我这个店铺地脚选得不对,这一带路过的人很少。”老板叹了口气,想了想说道,“等等,前些天我好像见过一个人。长得高高瘦瘦,穿着西服,开着车来的。他当时在屋子跟前转了转就走了。” “他做过些什么吗?他有没有看见你?” “我当时在屋里扫地,只是抬头偶然看见他,等我再次抬头的时候他已经开车走了,所以我并没有看见他做了什么,他也没有看见我。” “他的车牌号你看见了吗?他的特征你能不能说得具体点?” “是辆黑色的道车,车牌号我没看见。他腰板挺得很直,从侧面看,眼眶深陷,发髻很高,梳着偏分。” 林重脑海中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马上问道:“他的气质是不是很像日本人?” “让你这么一说,确实很像日本人。”老板说。 林重向老板要了张纸,在纸上寥寥几笔精准地勾勒出一个人物速写,往他眼前一递问道:“是他?” “就是他!”老板指着纸上的人肯定道。 是神谷川。林重忽然明白了。按理说吴小松供出他的上线老罗之后,神谷川应该派人来这里等他,而神谷川这些天却并没有这么做,这说明神谷川早已知道这样做根本徒劳,因为他已经被捕了。那神谷川肯定是从另一个渠道得知的这个死信箱和大连特委的应急预案,然后才到这里装成特委的人给吴小松传递了假情报,目的就是让他去跟沈阳特委的人接头,然后伺机一打尽。 是那个叛徒给神谷川告的密,而叛徒就在这些被捕的人当中,他是在被捕之后叛变的,神谷川明显有事瞒着自己,所以那些空白的口供恰恰说明了问题。林重顺着所有的线索推测到这里,皱起了眉头。 零下三度,满洲棉厂里,章鲁带着下线高杰正在和一群工人一起汗流浃背地搬运货物。一个叫小刘的工人一不小心被地上的冰一滑,麻袋中的军用铜扣撒了一地。在一旁的中国监工抄起棒子上来就打,小刘捂着脑袋惨叫着在地上翻滚起来,工人们都匆匆从他身边经过,没有一个敢停下围观。 “你凭啥打人?”章鲁实在看不下去,把肩上的麻袋一放,朝监工呵道,“扣子撒了,捡起来不就行了吗?” “对,地上结的那层冰还是你倒的茶水,我们都看见了。”高杰也帮腔道。 “X你妈的,你们工作失误还有理了?”监工把棒子一挥骂道,“都他妈赶紧干活去,今天这些军品搬不完你们别想下班!” 大家把小刘扶起来,正在捡地上的铜扣,又听监工朝章鲁说道:“你不是挺牛的吗?小刘今天不用工作了,他的货物由你来搬。让你牛X!” 高杰想站出来,但被章鲁拦住了,他让高杰把小刘扶回去,自己把小刘的麻袋往肩上一扛,默默地朝仓库走去。 林重去实验室配了些三氧化二砷,又买了两个包子回到警察部。他拿着一个掺了些三氧化二砷的包子,放在威力的嘴边。威力嗅了嗅,低吼起来,林重赶紧把没掺毒的那个包子递给它,威力这才摇了摇尾巴,大口吞咽起来,林重摸了摸威力的脑袋。 警察部的办公室里,神谷川和刚刚出差回来的廖静深正在谈话。 “神谷先生,听说安藤部长授权给林重,让他可以查阅一切档案?那咱们的那个线人是不是……” “你放心,我在他的档案里放了一张空白的口供,而他的真实口供我已经抽出来了。”神谷川笑道。 “但是咱们这样对林重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毕竟他是安藤部长一手培养起来的。”廖静深犹豫着。 “有什么不合适的?一个男人在外面呆了一夜,他老婆怎么能知道他做了些什么?同理,一个特工被外派了几年,谁能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神谷川笑着问廖静深,“廖科长,你出差的这段时间,你老婆不会怀疑你吧?” 廖静深知道神谷川话里有话,但他只能尴尬地笑笑。神谷川拍了拍廖静深的肩膀说道:“我只是开个玩笑,别介意。现在我要你陪我去安藤部长那里说明一下咱们的想法,让他以后别给林重太多的授权。” 廖静深刚还在犹豫,神谷川却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去了安藤智久的办公室。 “安藤部长,你不应该给林重授权,让他调阅中共特委档案。”神谷川说。 “他作为特务调查科的副科长,查阅这些档案是完全合情合理的,这有助于他尽快熟悉和衔接工作。”安藤智久又说,“你现在对我发牢骚?你要是怕他知道你的情报来源,就应该不让他参与抓捕吴小松的行动。” “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这根本不可能对吧?”安藤智久怒道,“我早给你们说过了,这些事情不要瞒着他。如果你想瞒着他,那么当初我调他回来的时候你为什么同意?” 神谷川被辩驳的哑口无言,他看了看一旁一言不发的廖静深,廖静深马上明白了什么,他尴尬地笑笑说道:“安藤部长,其实这也不能怪神谷先生,咱警察部能够执行抓捕任务的就特高课和特调科这两个课,特高课的人手一向不够,这才组建的特调科不是嘛!吴小松持枪跑进了菖蒲町,在那个节骨眼儿上,神谷先生不让林重他们去抓捕,还能找谁呢?” “我刚回来,这其中具体的细节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说说我个人的愚见,说得不对还请……”廖静深又圆滑地补充道,但是被安藤智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了。 “廖科长,你刚回来,可以先下去休息了。对了,记得带林重尽快熟悉一下特调科的各个部门。”安藤智久说。 “不是我不信任他。”神谷川见廖静深出门之后,又对安藤智久说,“我只是希望你对他保持有限的信任。” “简直胡搅蛮缠!我让你们认真考察他的人际关系和背景,确认无疑了再调他回来,而不是在他被调回来之后被你处处防范。你们不是把他从小到大的社会关系都调查了吗?既然他的背景没有问题,那么你就应该像信任廖静深一样信任他,而不是防着他!”安藤智久一拍桌子说道,“你应该学会从政治层面、从大局上考虑问题。从一九零四年起,我们日本在关东州这片土地上经营了三十多年,如果我们日本人都像你这样防着这些支那人,那他们怎么会心甘情愿地为我们所用?” “另外,刚才你的老同学山野凉介给我来电话了,在中共特委一案上,你是不是对山野凉介隐瞒了什么?希望你多学学宪兵司令部刑事课的那帮人,和检察官搞好关系,否则我们以后连个逮捕证都别想拿到。”安藤智久补充道。 我们关东州警察部抓人什么时候要过逮捕证?神谷川觉得可笑,却也有些懊恼,微微鞠了一躬想开门出去,又被安藤智久叫住。 “神谷次长,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我是你的上级,你以后应该对我做出应有的尊重。还有,在关东州这里,土肥原先生赏识的不止你一个人!” 神谷川听了这些,深深地朝安藤智久鞠了一躬。 廖静深回到办公室,手中把玩着一串凤眼菩提,左右打量着窗台上的那个盆景,摸了摸黑松上的水珠,对前来问候的钱斌不满地啧了一声,说道:“这水被你喷多了……对了,你觉得这个新来的林副科长怎么样?” 钱斌把自己跟林重仅有的几次聊天内容给廖静深说了说,廖静深颇为不满地说道:“毕竟太年轻……” “他是很年轻。”钱斌笑着接过话说。 “我说的是你。”廖静深回到办公桌前指着钱斌,摇了摇头说,“你拿什么‘大连’、‘中国人’之类的话试探一个土生土长的关东州人,而且对方还是这么出色的特工,他能觉察不出来你的意图?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要观察,不要试探。” 钱斌尴尬地笑了笑,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这事儿也怪我,我就不该让你这么做,现在想想,这事儿显得很幼稚。”廖静深托着下巴说,“还有,你是不是把翟勋在东关街和周勇抢地盘的事儿告诉神谷川了?” 钱斌点点头,廖静深说道:“我听人说,翟勋放话,想把你整死?” “对啊!据说要就地整死。姨夫,这,这怎么办?”钱斌慌忙道。 “急什么?你这不还没死呢吗?”廖静深没好气地反问道。 “不是,这,这……” “咬狗不叫,叫狗不咬,跟响屁不臭,臭屁不响一个道理。他也就那么一说,在这种事儿上认真你就输了,你就权当他放了个屁,这道理都不懂。”廖静深无奈地摇着头,半晌又语重心长地说,“真是没法形容你们这些年轻人,尤其是你。你刚来这里才几天?就没发现你树的敌人比你交的朋友还多?千万不要以为自己是高材生,啃了几本英文就自视过高。要知道,日本人是不看人情的,尤其是在这里。所以能凭自己的本事进到这里的人,哪一个会像你想得那样简单?” 钱斌连连点头称是。这时,一个秘的电话打了过来,告知廖静深,林重已经回来了。 钱斌起身对廖静深说:“那要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以后处处小心吧!”廖静深说着摆了摆手。 钱斌走了几步,又转身说道:“对了,林重看完特委的档案后,向我打听苏国坤两个子女的下落。” 廖静深眉头一皱,问道:“他打听这个干什么?” “他没说,我也没问。” “嗯,你不问是对的。这种事,只有打听它的人心里知道为什么。就算他把原因告诉你,也未必就是实话。”廖静深靠在椅背上嘟囔道。 钱斌好像来了兴致,进一步问道:“那您的意思是?” “意思?我没什么意思。他关心这两个孩子,可能是好,可能是人性使然,可能……”廖静深嘟囔着,把目光移向窗外,然后话锋一转笑道,“反正不是想收养这俩孩子。” 听钱斌嘿嘿笑了两声,廖静深又把目光收回来,问道:“你工作做完了?” 钱斌这才背对着他吐了吐舌头走出门去。 林重刚回到办公室,廖静深就推门而入。两人互相客套了一阵,林重目光落在他手上的那串凤眼菩提上,问道:“您好这个?” “这次去新京,一个日本朋友送的。据说每天捻着它,默念金刚经三遍,功德无量。其实我与佛无缘,什么功德,福分,那都是统治阶级骗老百姓的,呵呵!”廖静深把手串递给林重。 俩人又就这手串赏玩一番,廖静深就带着林重去熟悉了一下各个科室。 “这里是电讯组,这是她们的组长傅剑凤。傅组长可是在日本留过学的。”廖静深在电讯组门前指着一个胖女人说道,“翟勋他们都管傅组长叫傅大姐。林副科长,你和翟勋差不多大吧?” 林重点了点头,笑着朝傅剑凤伸出手。但傅剑凤只是用四个冰冷的指尖碰了碰林重的手,僵硬地从法令纹中挤出一点笑容,转头又进了电讯组。 廖静深干笑了两下,朝前踱了几步,指着一个散发出酸碱盐等各种化学气味的办公室,又说:“这是技术组,组长是樊晓庵。” “诶?你们组长呢?”廖静深朝屋里的人问道,“我说了多少次了,以后把窗帘拉开,这里又不是聊斋,有必要每天都黑咕隆咚地工作吗?” “科长我在这,这房间里有些化学品,见不得光。”满头石膏粉的樊晓庵从一张桌子下面笑着站起来,和林重打了个招呼,“林副科长,我这正倒模呢!满手石膏,就不跟你握手了。” “樊组长是关东州警察鉴定技术技能比赛第一名,上次两个中共的假证件,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廖静深对林重说道。 “嗨!那算什么?太小儿科了……”樊晓庵得意地笑道。 “科长,您别忘了出差之前答应过我的事。”樊晓庵又向正要离开的廖静深补充道。 “看见没?他本楚狂人啊……”廖静深看着樊晓庵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走了几步对林重故意卖了个关子,小声问道,“知道宪兵司令部刑事课的人是怎么评价咱们特调科的吗?” “一群疯子。”廖静深笑着说道,“有意思的是,神谷川先生知道这评价后,还笑称自己就是精神病院长。” “他想做的事,谁也摸不透。”廖静深回过头又补充了一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16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宪兵司令部刑事课?”林重说,“科长是那个叫王一鸣的?他好像很喜欢抢咱们生意。” “我知道你抓吴小松那事。咱和他们都是兄弟单位,这样的事能让一步就让一步,他们爱抓人就让他们抓去,咱们落得个清闲。”廖静深背着手呵呵一笑,“共产党嘴硬着呢,假如抓了人审不出什么名堂,弄个逮捕证还得看检察厅的脸色,何苦来呢?” “可是抓捕吴小松是神谷先生的意思。”林重说。 “噢,那就当我没说……”廖静深若无其事地继续嘟囔着,“这些人有的在国外去吃了几年三明治,有的是吃了几年寿司,大都是喝了一肚子洋墨水回来的,所以性格比较古怪,咱们做领导的应该有容人之量。” “对了,您让钱斌给我的那个间谍活动报告我大概看了一下。光在关东州的活动的朝鲜独立运动团体就有十五个?” “其实远不止这么少,这只是咱们警察部掌握的。”廖静深笑着摇摇头,又说道,“你在外久了有所不知。关东州这个地方向来不太平,尤其是三一年之后,这里都要成为间谍乐园了。朝鲜的那些独立运动团体在三一年之前有九个,现在据说至少有三十多个。苏联人、美国人,甚至是英国人,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共产党,他们搞刺杀、搞爆破、搞民运、搞地下印刷厂,到处散发反满抗日印刷品。这些间谍就像割韭菜,怎么也割不完。” “去年这个时候,溥仪和张景惠面前的红人——满洲的外交部和民生部的两个次长,从安东省坐火车来这里学习交流,这车门一开,运来的却是两具光着屁股的尸体。连护送他们的特高课的人都不知他们怎么死的,那可是专列啊!豪华的!” “光着屁股?” “对啊!两人的屁股上各用血水写了一副对联。外交部次长的上联是‘伪外交屁股贴脸’,民生部次长的下联是‘假民生脸当屁股’!” 林重憋着笑,廖静深看他一眼嗔怪道:“想笑就笑出来,这又没什么。当时在现场,神谷先生和特高课几个负责人笑得肚子都抽筋了。” “共产党干的吧?”林重问道。 “无孔不入……”廖静深叹着气点点头,又说道,“咱们需要注意的是,苏联、英国、美国,这些国家一般是不会让本国的间谍在这里明目张胆地活动。因为这些高鼻梁蓝眼睛的人很惹人注意。所以他们的情报活动都是由他们的代理人来完成的,这些代理人大都是满洲人。如果你在上海抓住了一个间谍,你认为他百分之九十是中共,这应该没错,但是换在这里,就犯了主观上的错误。这种现象是关东州独有的。” “那这案子后来结了吗?” “结案?哼,连凶手都不知是谁怎么结?”廖静深摇摇头,歪嘴笑着说道,“后来——” 廖静深本来差点就把话接着顺下去,却突然把它吞了回去。见钱斌迎面走来,他不失时机地说道:“钱秘,你通知各个科室的人,十分钟后去会议室,我要传达个重要消息。” 然后他看看表,对林重说:“等这些疯子集合还有些时间,去我办公室,我哪儿有好茶。” 来到廖静深的办公室,林重主动沏了两杯茶,见廖静深拿起笔在台历上写了些什么。 “樊晓庵托我给他女友换个工作。你瞧我这记性,现在还非得把它记在台历上。咱男人一过四十五马上就老了……”廖静深拍着脑袋自嘲道,又说,“你夫人要是想换个工作,我倒是也能帮上忙。” “她就是一家庭妇女,脾气也不好,还是比较适合在家带孩子。” “看来咱们英雄所见略同,女人最适合呆在家里,那些事业型的女人交际太广泛,不好弄。”廖静深又笑道,“林副科长,这关东州蟠桃会里的各路神仙我都介绍完了。咱们特调科刚组建不久,对于今后的业务发展,你有何打算?” 林重观察着廖静深在台历上记笔记的习惯,笑笑说:“我回来得比较仓促,也没什么具体的打算。反正我支持您的一切主张,至于以后,我还是先熟悉一下情况再说吧!” 林重想了想又说:“对了,吴小松还被押在咱们这里,我看他作用已经不大了,是不是和其他犯人一起先送去关东州监狱等检察院起诉?否则再抓几个人的话,咱这地方就挤不下了。” “完全可以,按照咱们的工作章程,你是主管业务的副科长,这些你说了算,所以以后没必要征求我的意见。”廖静深微微笑了笑,又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老弟啊!你刚回来不久,这关东州官场上的很多情况你可能不是很了解,做老哥的给你提个醒。咱们满洲人在这里,纵然做到你我这个级别,也只能算个二把手。所以无论你做什么,神谷川先生没意见,我就没意见。因为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只是给他们打工的。” “日满亲善,这道理我从小就明白。”林重笑了笑。 这时,钱斌用电话告诉廖静深,大家已经都在会议室等着了。 走进会议室,除了那个扑克脸的傅大姐,其他人交头接耳,似乎没有注意到廖静深和林重的到来。廖静深清了清嗓子,手一伸,冲大家介绍到:“咱们特务调查科新上任的副科长,林重,在外执行任务多年,刚刚回来。” 掌声过后,廖静深侧头问道:“林副科长是关东州本地人吧?” 林重点点头,廖静深满意地说道:“好!咱们特务调查科成立不久,各位大都是从各地选拔的精英,对关东州这个地方不甚了解,都很正常。但是这种正常放在工作中,就会变得不正常,甚至危及生命。不是我危言耸听。上次围捕中共关东州特委一案的报告中显示,有些人居然在追捕过程中迷路了?这简直……” 廖静深没有继续指责,而是话锋一转:“林副科长是土生土长的关东州人,安藤部长给他颁发了关东州警察部的一等贡献奖章。目前咱们警察部只有两个人获得这个奖章,另一位就是神谷次长。” 众人骚动起来,廖静深接着说道:“所以希望以后林副科长可以带领大家解决工作中的各种问题。现在我要说的是,我刚从新京开会回来,就在前不久,张学良和杨虎城在西安给蒋介石搞了‘兵谏’,所以新京的这次会议甚为重要,满洲国八大部和十四个省、两个特别市、一个特区的人都去了。据可靠情报,现在蒋介石和南京方面已经接受了中共的‘停止内战,联共抗日’的主张,所以以后的形势不容乐观……” 翟勋听到这里,想起了自己先前和林重打的那个赌,心里咯噔一下。 廖静深看着笔记本顿了顿,像是发现了一颗宝石似的目光一亮,撇开笔记本说道:“这次新京开会的间隙,我有幸再次当面聆听土肥原先生的教诲。我们探讨了这样一个问题——‘间谍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职业?’土肥原先生的观点令我终生难忘,他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当一名科学家,但是每个人都能当一名间谍,前提是只要他能够搜集到情报。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间谍不是一个职业,而是一种生活的方式,这种方式全靠演技来表现和维持。” 廖静深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笔记,肯定地说道:“没错,他的原话是这样说的,一字不差。诸位听听,有哲理吧?当然,土肥原先生还说,这其实也不是他的观点,而是在一个作家的小说中看到的……当然,这作家是谁我就没问了……” 在座的人频频点头交流,对这种观点露出极为赞许的表情,林重也不例外,他心里很佩服能说出这个观点的人。 “话题扯远了……土肥原先生的意思是,我们‘特务调查科’是一个反间组织,我们应该对一切事物、一切人等持怀疑的态度。共产党在关东州的特委高层已经损失殆尽了,但是他们的基层力量还是根深叶茂,现在虽然看似销声匿迹,可我断定,风声过后他们一定会更加活跃,就因为这个‘西安事变’给他们带来的良好形势!”廖静深向后靠着,环视四座说道,“所以我说,诸位一定要把脑子里那根弦绷紧了,因为以后我们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共产党,还有国民党。所以大家要用鼻子去嗅,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最重要的是要用脑子去想。找出每一处可疑的地方,让他们无处遁形!” 廖静深看看表,问林重:“我今天开会的目的就两个,一是传达新京会议的精神,二是介绍和欢迎林副科长的归来。神谷次长曾经强调过,会议要尽量少开,而业务要多做,他最反感那些冗长的讲话了。呵,其实我才讲了十分钟。林副科长,你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林重一直在分析廖静深的这些讲话,不免有些出神,这时回过神来说道:“暂时没有了,我刚刚回来,发现关东州这几年变化很大,有些地方我也不怎么熟悉,需要各位同事的多多帮助和支持。” 林重说完这些,向大家来了一个标准的日式鞠躬。 会议结束后,翟勋瞅空跟上廖静深,问道:“科长,老蒋没死啊?” “哪个老蒋?”廖静深被问得一头雾水。 “蒋介石啊!” “当然没死了。”廖静深问道,“你怎么突然关心起他来了?怎么,你想去刺杀他?要是这样,我可以给神谷次长和安藤部长汇报一下……” 翟勋看出廖静深在和自己开玩笑,没好气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晚上,渔家饺子馆一间包房里,林重的十几位同学围在一张圆桌前坐着。 林重看了看众人,朝有些微醉的翟勋问道:“程东和冯吉呢?” “我都挨个打电话了,他们就是不来。”翟勋小声无奈道,转而又站起来说,“哥们儿姐们儿,我说两句。我的大哥,咱们的同学林重,他没死,他回来了!” “你还是那么不会说话,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一个女同学嗔怪道。 翟勋笑着抹了把微红的脸,脑袋一抬又说:“那我就说点别的。我大哥林重,从小就老照顾我们了。大家都知道,以前在大阪町,我和周勇几个总被日本小孩欺负,我们都不敢还手。但是林重搬来之后,有一次日本小孩又欺负我们,唯一敢还手的就是林重。当时那几个日本小孩特壮实对吧?” “还行吧?我倒觉得咱们几个当时瘦得跟豆芽菜似的。”林重笑道。 “反正那些小孩打他一次,他就还手一次,把他打倒一次,他就站起来一次。到最后,那些日本小孩都绕着他走。”翟勋朝林重回忆道,“是你教会了我,从此不再当个懦夫。后来……” “后来你们成了硬汉,我却成了妻管严。”林重接茬道,大家哄堂大笑。 “反正老大,请允许我敬你一杯。”翟勋真诚地拍着胸脯说道,“这杯我干了,你随意。诶?周勇,老大回来了,你是不是也得陪一个?” “以前的事就别提了,还是咱们一起走一个吧!”林重站起来说道,大家嚷嚷着‘干了’,然后一饮而尽。 “日本小孩是挺欺负咱们的。”那个女同学嘀咕着,她老公在身边捣捣她说,“你能不能不胡说?” “我说说又怎么了?翟勋不是也在说吗?” “人家是干什么的?你是干什么的?他说跟你说能一样吗?”她老公道。 酒场快散了,翟勋出去买单,一看账单说道:“这么多钱?最近手头太紧,先给我记上。” “翟队长,您这个月赊了这么多,不能再赊了。”服务员为难道。 翟勋眼睛一瞪还想说什么,却被从卫生间出来的林重拦住。林重把钱给服务员,翟勋无奈道:“大哥,本来是该我请的,这几天窑子里出了点事……” “怪我,今天这菜点多了,我请。”林重又对服务员说道,“给我再包一份鲅鱼饺子,带走。” “你也知道,我的钱全花在我弟身上了。”翟勋道,“所以你说,谁敢要我这样的人?” “他还是那样?”林重问完,见翟勋点了点头,于是掏出几张钞票塞给翟勋,“回去给他买些东西,拿着吧,都是兄弟。” “大哥,我跟你打的那个西安事变的赌,我还没钱给你呢!你这……” “兄弟之间开个玩笑你也当真……”林重笑着摸了摸翟勋的后脑勺。 翟勋眼圈微红,和林重搭着肩膀出了酒店。林重故意对翟勋说道:“今天高兴,喝得有点高。不早了,钱秘今天还提醒我,明天要开会。他心还挺细,我需要的资料都是他拿给我的。” “你千万别把那操蛋玩意儿当弟兄,你知道我跟周勇在东关街抢地盘的事是谁告诉神谷川的?就是这小子。”翟勋看着背后的周勇,悄悄地给林重说道。 “他没什么背景吧?敢干这种事?”林重不解地问道。 “他有个姨夫,你知道是谁?”翟勋说,“就是廖静深。你别以为廖静深没什么本事,他的道行老深了。” 俩人正想告别,周勇却站在车跟前说道:“急着回家干什么?我请你们去泡温泉,醒醒酒。” 三人驱车来到一处室外温泉,周围是幽静的松柏林,还有几座日式的凉亭,一条崎岖的鹅卵石小路通向温泉池。三人泡在温泉中,从氤氲的水汽里抬头仰望着满天星光,一个竹木的茶盘漂在水面上,各自呷了一杯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17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翟勋去上厕所,周勇趁机对林重说道:“大哥,你以后在翟勋跟前多留点心眼儿……”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我最烦你这样,你要么就把话说完。”林重嘟囔道。 “你以为翟勋真的认为你死了?”周勇说道,“我告诉你,他早就知道你要回来。在你回来之前,他以为自己能当上你们特调科的副科长,但是你一回来,他就没戏了。廖静深在你回来之前对你以前的社会关系进行调查,他告诉廖静深,你小时候总打日本小孩儿。” “你可真能扯。”林重暗忖,但是嘴上不屑道。 “你看你还不信咋的?我在你们警察部又不是没朋友……”周勇说到这里打住了,翟勋走了过来。 “咱们三个至少七八年没聚了吧?”林重两只胳膊搭在池边,看着天空问道。 “跟你是差不多,我和翟勋总能见到,是吧?”周勇说道。 “是什么啊?以前是经常见,现在周股长占着缉私股的肥缺,大忙人一个,想见一面都难哪!”翟勋话中带着刺。 周勇尴尬地一笑,林重似乎没听见,又喃喃道:“要是我们还是小时候,多好?” “嗯,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帮我们打那几个日本小孩来着。”周勇似乎从林重的表情和话语里受到了感染,也仰望星空,说道。 “我那哪里是打他们?那不是被他们打么?”林重笑道,“我总是看不惯恃强凌弱的,现在好多了,看不惯也不行呐!” “那是!现在不能管的事儿太多了。就拿我们缉私股来说,缉私缉私,其实就是以缉养私。有一次我发现一条走私的线索,给上面汇报,上面让我别查了,我不明白,问了句为什么?你猜他怎么说?‘你把走私的都抓了,谁来给你送钱?’”周勇说完,三人会心,嘿嘿一乐。 “更可笑的是,我原本以为只有中国人才会这样做,没想到日本人也会这一套。”周勇接着说道。 “那就是跟你们这些中国人学坏了。”翟勋说道。 “诶?你这家伙……” 这时,从林重嘴中飘出的口哨声打断了正在拌嘴的两人,那是《红蜻蜓》的调子。静谧的夜空,漫天的繁星,一切不快和烦恼全都烟消云散,翟勋和周勇觉得被一种莫名的东西包围,仰望银河,跟着林重哼唱起这首再也熟悉不过的童谣:“晚霞中的红蜻蜓,请你告诉我,童年时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 一曲吹罢,林重又喝了一杯茶,起身,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说道:“不吵了?泡舒服了没?泡舒服了走人。” 三人从温泉出来,走到路边,林重见脚下有个空的铁罐头盒,突然起了童心,一脚将它踢给身后的翟勋。翟勋正在点烟,眉头一皱,条件反射般地用脚一拨,传给了身边的周勇。周勇一脚将它踩住,抬头看时,却见林重在前面摆好了一个守门的姿势。周勇飞起一脚,罐头盒咣咣咣地从林重裆下钻过。三个人仿佛回到了童年,默契地笑了起来。 告别二人,林重本来想回家,余光却瞟到路边停着的一辆车,那是柳若诚的车。林重看了看四周,不动声色地往前走,柳若诚的车跟了上来,他忽然回头,拉开车门坐进去就问:“为什么跟着我?” “凑巧路过。” “哪有这么巧的事?”林重盯着柳若诚,“你在监视我。” “你们吃饭的那家饺子馆的老板是我朋友,确切是说,我是监视翟勋。”柳若诚说,“前一阵共产国际运给安东附近抗联游击队运的一些爆炸物被他查获了,好在咱们的人侥幸脱身,但货物却没了。” “什么原因?” “可能是他的耳目太多,所以我想找出他的线人。” 忽然,翟勋的车开到了两人旁边,敲了两下车窗笑道:“我走了,你俩慢慢聊。嫂子要是给我打电话,我就说你在我家上厕所。” 翟勋做了个鬼脸离去,林重说:“看见没?翟勋不是吃素的,你这样做很危险。” 柳若诚却忽然问:“你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如果有一天共产国际要咱们除掉他,你会怎么做?” 林重看着窗外,半晌才说:“我们的原则里没有人情。” 柳若诚狐疑地盯着林重,又说:“满洲棉厂已经接到了关东军的订单,这几天正在赶制军需品,咱们得赶紧完成任务。” “我的人已经混进去了,他应该很快就能联系我。” “那威力怎么办?” “我跟它还没那么亲近,现在时机不到不能贸然下手。但是我会想办法的。” “我看你刚才走路都发飘了,是不是喝多了?” 林重狡黠地一笑:“我要不装作喝多,他们能轻易散场?” 柳若诚沉默片刻,又莞儿一笑。林重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刚才看你们踢罐头盒,感觉还挺有童心的。”柳若诚又收起笑容说道,“我真的不能把三个那么有童心的人和敌方的间谍联系到一起。” “他们当年也是一张白纸,是这个社会和时局改变了他们的人性。间谍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过去,现在和将来,是人就有人性,为什么不能有童心?”林重反问道,柳若诚无话可说。 “还有,以后别把我和敌人放在一起说,很别扭。”林重皱着眉头抱怨道。 “哟!看来你没搞错自己的阵营啊?”柳若诚故意反问道。 “我懒得跟你说。”林重关上车门径直走去。 “只是那么一说而已,你还真生气了?”柳若诚慢慢地踩着油门,跟在他身边笑道。 “我不愿意听。”林重快步离去。 “哎!”柳若诚下车追上他,说道,“我真是跟你开玩笑呢!对不起……” 林重回头,露出狡猾的笑容说道:“我就知道你不出十秒肯定追上来,结果我才数了五下……” 见柳若诚有些懊恼,林重又马上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有些事是事实,但是不一定每个人都敢去面对,我想,这也就是生活为什么残酷的原因吧!你的担忧我能理解,但是我从未改变过自己的信仰。你可能不知道,就是因为生活太残酷了,所以我总是喜欢在残酷的生活中寻找一丝美好。这世界越是黑暗,哪怕人性当中只迸发出一点小小的火花,都会越发耀眼,都能让我在这个黑暗的世界当中不至于那么寒冷。” “你赶紧回去吧!”林重把领子竖起来说道,“被这风一吹,我还真有点冷。这样也好,醒醒酒,免得回家童娜又说我一身酒气。” 柳若诚回到车上,开车不紧不慢地跟了林重一段距离,只是想在他的身后多看他几眼。眼前的这个男人在亲人、朋友面前伪装自己,他心里到底装着怎样的情感,柳若诚以前觉得这不是问题,现在觉得这是很多问题。 “我跟他接触之后才发现,他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独有的人文主义的情怀,这好像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后来我想,这也许是他的人格魅力吧!也是他为什么深得柳若诚喜欢的原因之一……而土肥原先生说,间谍并不是一个职业,而是一种生活方式……我到现在仍旧对这句话深信不疑……”(选自廖静深的《关于林重等人反满抗日纵火特大间谍案的报告》第六章) 林重一回家,就见童娜板着个脸说道:“刚才有电话找你。” “谁啊?男的女的?” “分不清公母,说是姓柳!” 林重心想,柳若诚刚跟自己见过面,见面时也没说她给自己打电话的事儿啊!于是又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你这姓柳的同学真够可以的,这么大岁数了,硬是在电话里装十七八的小姑娘,你说恶心不恶心?她问你上哪儿去了,我说你喝酒喝死了,她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我是你家佣人。”童娜补充道,“叫得还嗲声嗲气的,还什么林重哥……” 林重这下明白了,不免觉得可笑,又隐隐感到有些麻烦。 廖静深回到热乎乎的家,就见穿着棉质睡衣的夫人坐在板凳上洗衣服。 “不是给你说了么?以后衣服送到洗衣店去洗,花不了几个钱。”廖静深逗了逗迎上来的那只狸猫,拿出一个盒子对夫人说道,“从新京买的睡袍,丝的,把你身上那件老睡衣换下来吧!” “这得多贵?又乱花钱!”廖夫人嗔怪着,又说,“对了,儿子从日本来信了,在你桌上。” “嗯。他说——一切都好,日本老师很严格,最近大阪的中学棒球比赛他们校队拿了第二名。”廖静深拆开信看了看说道。 廖夫人笑着想说什么,忽然皱眉,捂着胸口:“最近胸口时不时就疼,针扎一样。” 廖静深还是没在意,高强度的出差和工作让他也没心思在意,他倒头就睡。廖夫人洗完衣服,换上睡袍,把他的被角往下拉了拉问道:“听说你们特调科新来了一位副科长,挺年轻的,还很受安藤智久的赏识?” “你个女人家,从哪儿知道的这么多?”廖静深一听警惕起来。 “还能是谁?咱外甥给我说的呗!”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们警察部的事儿,你听见了也当没听见。” “那昨天金州民政署韩副署长他老婆打来电话,让你帮忙给她老公疏通一下,不让她老公被调查这事,我也要当没听见?” “是他们的侄子被神谷川打死这件事吧?我也是刚听说。”廖静深说,“没想到这电话都打到咱家来了?等这几天看看调查结果再说,要是她老公确实没有嫌疑,这倒是个来钱的好活儿。” “要是有嫌疑呢?” 廖静深眼睛一瞪:“这你也敢想?找死啊?” 廖夫人白了他一眼:“诶?你看这睡袍我穿着咋样?” “挺好!”廖静深背过身去肯定道。 “你都没看!”夫人又嘟囔道,“这胸前还露着一块,这要放在俺们农村,非得被大家的唾沫星子淹死不可。” “你都出来这么多年了,怎么总忘不了农村?从小拿着锄头翻地球,没翻够啊?”廖静深厌恶道。 “你就没闻到我身上新买的日本香水味?” “我太困,咱们明天再说好不好?”廖静深明白老婆想干什么,很不耐烦地把被角又往上拽了拽嘟囔着,“在一张床上睡了几十年了,还喷什么香水。一股子猫尿味儿。” 廖静深说完就挨了老婆一脚。 林重这天去实验室里对着表计时进行化学实验,经过多次失败之后,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把配制成功的起火装置带回家。他观察了风向标和湿度计,往后几天都是北风,空气也比较干燥,很适合放火。正想到这里,街上响起了叫卖糖葫芦的声音,这是章鲁来了。 林重走到街口,见章鲁正在推着自行车卖糖葫芦,等别人走了之后,他上前问道:“满洲棉厂的情况都摸清楚了?” “这几天俺们正在加紧赶制军用棉衣和手套等物品,所以工厂一个劲儿地招工,来了很多工人。”章鲁说,“那些棉花和羊毛等原料仓库根本放不下,都堆到外面来了,那里从没出现过起火的情况,警惕性不高,所以很容易放火。俺们随便扔个烟头就……” “不行,烟头起火慢,而且不能定时起火,火势很有可能还没扩大就被发现了。而且你们那里肯定禁火种,带烟进去被查出来就很危险。你们晚上几点下班?仓库里的温度最高是多少?” “这几天加班,我八点下班,半小时之后就封厂,高杰住在工厂宿舍里面。仓库温度最高也不到十度,晚上就更低了。” 林重把一个烟盒大小的起火装置递给章鲁,又说,“下班之前把这个拿进去,记住,正面朝上拿着。这盒子里有个小玻璃瓶,放火的时候把瓶塞拔掉,然后把盒子倒过来放进棉花堆里,赶紧撤离现场,一小时左右就会起火。起火之后工人肯定要去救火,让高杰借机去起火点,把现场搞得越乱越好。救火的时候如果能发现这个玻璃瓶,就把它踩碎。” “这个玩意儿有什么神?你自己做的?”章鲁问。 林重点点头,又嘱咐道:“我不知道这场火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它被当成一起普通的自燃案件最好,但是一旦它被交我们特调科手里,那就没这么简单了。我们警察部有只警犬叫威力,它很出色,我现在还弄不死它,火灾发生之后你最好在身上抹一些辣椒水之类的东西,扰乱它的嗅觉。” “一个畜生而已,用得着这么小题大做?” “畜生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你这样掉以轻心的思想。”林重说,“你已经知道上次大连特委被捕的事了吧?那就是因为他们一个成员买了条鲅鱼,气味儿留在了身上,在逃跑的过程中,威力顺着气味一直追踪,直至发现了那个成员。” “只要你不给安德烈打小报告,俺都听你的。”章鲁说道,林重朝章鲁笑了笑。 这天林重上班的时候又喂了喂威力,和它玩了一阵,威力已经开始对他友好起来了。林重带着人押吴小松等犯人去关东州监狱。 “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吴小松在车后座惶恐地问道。 林重也不回答,到了关东州监狱门口,被推下车的吴小松裤裆立即湿了,连站都站不起来。这是林重第一次来到这所监狱,他想看看被捕的那些大连特委成员。高筑的狱墙之内盘踞着数十栋红砖大瓦的监楼,四周林里的塔哨里都有荷枪实弹的关东军站岗。他站在这座偌大的怪物跟前,忽然觉得自己无比渺小。 “这犯人叫吴小松,也是中共特委的。”林重看着失去意识的吴小松被连拖带扶地押进去,给看守递了支香烟,又问道,“上次送来的那些中共特委被关在几号牢房?” 看守翻开入监记录看了看说道:“六号区,316、317、318、319这四个牢房。” 林重看了看入监记录,发现316里赵东升的名字上被划了个斜杠,旁边注释着:已出监。 “这人是怎么回事?”林重指着赵东升的名字问道。 “他不是被你们提走了吗?这是出监单的留底。”看守拿出一张单据递给林重。 出监单的下面赫然签着神谷川的名字。林重点点头,和狱警押着吴小松走上六号监区的三楼。 “吴小松,别怪我们,因为你没帮我们抓住奉天的共党。快走!”林重推了失魂落魄的吴小松一把,故意喊道。 突然,317房的一个人抓着铁门瞪着吴小松,吴小松也回瞪着他。几秒种后,那人朝316大喊了几声赵东升,见没有回应,就摇着铁门大骂道:“赵东升,你个无耻的叛徒,我X你祖宗十八代!” 317这人就是罗增祥,而赵东升被神谷川秘密带走了,林重几乎已经肯定他就是那个叛徒。他出大门之前想了想,又朝看守问道:“大连特委苏国坤的两个子女在不在这里?” “多大岁数?” “男孩九岁,女孩五岁。” “目前在押的囚犯里,最小的十四岁,我没见过更小的孩子了。” 林重在心里叹了口气,案子调查到这一步,只能适可而止,否则很容易引起神谷川的怀疑。 林重在路上想了半天,回到警察部,他抓起电话给山野凉介打了过去:“山野先生,你从我们这里拿走的那些中共特委的档案什么时候能送回来?我们这里要归档,如果你不方便,我过去拿也可以。” “你还是过来一趟吧,我正有些疑问想要找你。”山野凉介说。 林重去了检察厅,山野凉介说道:“这些中共特委的供词一片空白,难道什么都没招?” 林重并不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看了看赵东升的那张档案问道:“不知你有没有去调查过这些犯人本人?” “纠正你一下,在法院对他们判决之前,他们不是犯人,而是嫌疑人。”山野凉介摇摇头又说,“我当然去过关东州监狱,但是他们很不配合我,什么都不肯说。而且这个叫赵东升的人已经被你们秘密带走了。” “那我就无能为力了。”林重说道,“我刚来不久根本不认识他,而且他不是我带走的。” “是神谷川,这我知道。”山野凉介说,“但是我给他打过电话,他不让我见赵东升。” “这是为什么呢?”林重故意问道。 “他说赵东升是你们的线人,还有中共特委的人没抓到,所以不能让我见他。”山野凉介毫无防备地说道,“我得警告你们,此案的调查不结束我就无法对他们进行公诉,你们这是故意阻挠检察官的工作!” 林重听到这里,心里高兴起来。通过自己不动声色的逼迫,赵东升叛徒的身份终于浮出了水面,剩下的事就是如何除掉他了。 又听山野凉介指着档案问道:“还有,这苏国坤的两个子女在哪里?” “我不知道啊?我在警察部的牢房里没见过他们,可能在监狱?” 山野凉介没再说什么。林重回到实验室,把赵东升的档案翻拍几张,洗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18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此刻,神谷川和廖静深正在一个旅馆里秘密地跟赵东升谈着话。 “赵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从监狱里带出来,就是因为现在检察官要对你们这些中共特委的成员进行调查。”神谷川看了看自己的指甲说道,“而调查结束之后,他将会对你们进行公诉。你可以配合他的调查,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然后我可以向检察厅说些好话,让你免于被起诉,但是这样你就会被放出来……” “然后我就会被除掉。”赵东升摇着头说道,“共产党不会放过我的。我们,不,我是说他们对叛徒向来都是这样。 神谷川点点头,又笑着说道,“如果你拒绝配合他的调查,固然可以拖一段时间,但是你会被判得更重。” “我知道,所以这是个两难,其实说实话,我还是呆在监狱里比较安全。” “你错了,监狱里面更不安全。你别忘了,吴小松已经进去了,如果你的这些同志们发现你是叛徒,你会死得比在外面还惨。”神谷川笑道。 赵东升抬起头又说:“可是我当初被捕的时候就已经向你们投诚了,而罗增祥他们什么都不肯说,你这才让我去监狱从他们嘴里套情报的。我现在已经把罗增祥他们的情报都套出来了,吴小松你们也抓到了,所以希望你能救我。” “但是吴小松根本没和奉天特委的人接上头,我派去的第一拨人从头一天晚上就一直埋伏在北前街剧院门口,可奉天特委的人不知怎么搞的,根本就没来!”神谷川一变脸骂道,“鬼知道你还有没有情报隐瞒着我们,要是没有……” 神谷川说道这里朝一直坐在一旁的廖静深使了个眼色,廖静深站起来打岔道:“次长,我和赵先生单独说几句?” 神谷川点点头推门出去,廖静深拍着赵东升的肩膀说道:“你年龄好像比我小几岁吧?老弟啊!老哥奉劝你一句,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要是你什么都不说,肯定会被判重刑。可还有一条明路,如果你能再拿出点干货来,发挥一下你的余热,我们不但能让检方对你不予起诉,兴许还能为你谋个一官半职的。否则,顾顺章你听过吧?尽管共产党在全中国对他下了“格杀勿论”的红色通缉令,但他没有被共产党处决,结果死在了徐恩曾手里。” “他死了吗?我们这里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赵东升惊讶地站起来问道。 “关东州司令长官植田谦吉先生说过这里是‘无缝地带’。这样的消息进不来也出不去,而且顾顺章是被中统秘密处决的,报纸都没有报道,你们当然不可能知道。”廖静深又说,“东升老弟,菜市场的新鲜苹果是两毛钱一斤,要是腐烂了,三分钱一斤都没人要。所以你想想,什么能让你活着?” “价值,我懂。”赵东升坐下想了想,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又说,“按照我们大连特委的应急预案,我还能发报联系长春的中共特委。但是我有个要求,希望你们能在长春给我换个身份,然后安排个能赚钱的、低调一些的职位。” 廖静深两手一拍乐道:“你看看,你怎么不早说呢!差点误了大事。这些条件都好说,只要你能继续为我们破案。那咱们……” “我还有一个要求。”赵东升郑重地说道,“苏国坤的两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廖静深微笑,看着赵东升。 “把他们放了,我就跟你们合作。”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对别人的孩子这么上心?” “你们不是不知道,那天你们进行围捕,苏国坤是为了掩护我而死的。况且我给你们说过,我是看着那两个孩子长大的,我每次去国坤那里的时候,两个孩子叔叔长叔叔短地叫着……我们之间的战争与孩子无关,希望你把他们放了,而且让我去长春之前再见他们一面。” 廖静深听到这里,自信的笑容绽放出来…… 在回来的路上,神谷川对廖静深笑道:“廖科长,你的口才是我见到的所有人当中最出色的,你很懂得攻心为上这个道理。而且你有先见之明,你知道的,我本想把苏国坤的两个孩子……” 廖静深谦虚了几句,又问道:“但是他提的这些条件可不低啊?这明摆着是让咱们在满洲国安排个肥缺给他嘛!” “满洲国的人我不熟,你兄长不是在新京当财政厅长吗?让他想办法。”神谷川笑着说,忽然脸色又转阴,自言自语道,“如果换一个检察官,这件事未必会变得这么复杂,都是因为山野凉介。我的这个老同学,唉!” “咱们派多少人去?”廖静深问道。 “人越多越显眼,倘若派车送去,我怕走漏消息。关东州离新京太远,路上经常有反满抗日的游击队出没。让翟勋带两个人坐火车去就行。你给他们开个协助办案的介绍信,等他们到了新京之后让他们去找新京警察厅特高课的人,然后给咱们回个电话。” “是啊!共产党的触角总是伸到咱们看不见的一些地方。”廖静深附和着,又问道,“那两个孩子怎么办?” “让他走之前见一面吧!见完之后……”神谷川说到这里,笑着用手横着抹了一下脖子。 夜里,林重和童娜正在哄着孩子睡觉,忽然外面一阵急促而尖利的消防警笛划过,往满洲棉厂的方向驶去。林重看了看表,十点十五。他皱着眉头推开窗子,北风呼地一下吹了进来,满洲棉厂那边火光冲天,四周的建筑物都被映红了。 “哪里起火了?”童娜问。 “不清楚,睡觉。”林重关上窗子爬上床。警笛响了很久,林重根本睡不着。第二天一早,他起来晨跑,顺便买了份报纸,上面赫然映着一行头条:满洲棉厂遭遇大火,军需用品损失惨重。今天是二十四号,报纸的中缝有一则不起眼的寻物启事,有人在寻找一本账本,下面留有一个电话号码。林重刚进警察部大院儿,就见翟勋牵着威力回来了。林重边走边问翟勋:“遛狗去了?” “这家伙每天必须得溜溜,而且这几天它一直发情,狗窝里根本呆不住。” “那怎么不把它阉了呢?” “开玩笑?关东州所有的母警犬都等着它退役以后和它交配呢!它要是当了太监,那我就只好接替它的工作了。” “我觉得你挺合适,肯定能胜任,真的。你要接替了他,最高兴的肯定是那些母狗。”林重回头看了看威力探出的下体说。 “操。”翟勋笑骂一句又问,“昨晚你睡着了吗?” “还行吧!” “你离满洲棉厂那么近还能睡着?你睡得可真沉。”翟勋说,“一夜大火,连根羊毛都没剩下,现在还在那扑救呢。” 林重佯装翻看报纸看了看说道:“这报纸我还没来得及看,都上头条了。” 翟勋还想再说什么,见钱斌从走廊那头朝林重招呼着走了过来,于是对林重说道:“这孙子又来了,有件事等下再跟你说。” 钱斌说廖静深来电话叫林重去一趟。来到廖静深的办公室,林重扫了一眼他的桌上,见他的台历上备注着一行字:给新京打电话,批经费、买车票。 “山野凉介先生调走的那些中共特委的档案你要回来了吗?”廖静深问道。 “昨天就要回来了,已经归档了。”林重说道。 廖静深点点头:“满棉起火的事儿你们都应该知道了。现在出张所的警察和消防队的人正在调查此事,有人推测可能是自燃案件。但是据我所知,满洲棉厂以前没有发生过这么大的火灾,而且又处在关东军的军需订单制作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估计事情没这么简单。” “那您的意思是?”林重问道。 “我的意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神谷次长的意思。”廖静深两手圈在胖肚子上说,“神谷次长希望咱们做点什么。但问题是,林副科长,你觉得咱们能做些什么呢?” 这个老狐狸。林重在心里骂了一句,说道:“您的怀疑不无道理,如果真像您说的那样,我认为我们应该动用一下各自的耳目,去探听点消息。” “你说得很对。”廖静深说,“而且让樊晓庵带着技术组的人去查查,这才叫双管齐下。” 林重出了廖静深的办公室之后想了想,转身去了翟勋的办公室。一进门,翟勋就朝林重神秘地笑道:“廖科长把你叫去谈满洲棉厂的事了?” “你小子神了啊?你怎么知道的?” “一大早关东州所有的人都在谈论这事,只要是神谷川知道了这件事,这还有什么悬念吗?又不是悬疑小说。”翟勋把脚翘在办公桌上笑道,“其实这很有可能是工厂内部的人故意纵火。我有个线人就在满棉上班。那天他拉肚子,从厕所回来的时候听见一个叫小刘的工人和一个叫章鲁的说想报复满棉……” 林重心中咯噔一下,马上问道:“那章鲁怎么回答的?” “章鲁这小子倒挺明智的,不让他这么做。”翟勋疑惑道,“你关注这个章鲁干啥?你怎么不问问这个小刘为什么要报复满棉呢?” 林重本来想松口气,被翟勋这么一问,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马上问道:“对啊!他为什么想报复满棉呢?” 翟勋笑道:“那还能为啥?因为监工把他暴揍了一顿呗……” “我当什么呢!这不是常有的事儿吗?”林重故作轻松地说。 翟勋狐疑地看着林重问道:“哥,你平时思路很敏捷,但今天好像不太对劲啊?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没把这件事告诉廖静深呢?” 翟勋说得真对,自己今天被章鲁这节外生枝的消息弄得分了神,这场戏完全没有按照自己的导演发展下去。林重一边咒骂着自己一边冷静下来问道:“我这不刚想问吗?” “这还用问?他平时尽护着钱斌了,我凭啥让他们得着好?当我是傻狍子呢?”翟勋说,“你不知道,咱科里老多人讨厌钱斌了,就这样,廖静深还护犊子呢!” “那你怎么不问问廖静深刚才叫我去干什么?”林重镇定起来板着脸反问道,“他怀疑这件事没这么简单,让咱们找各自的线人探听一下消息。你以为他是傻狍子呢?” “那咋整?你可千万别把我说的这些……” “放心,我让别人去探听消息,你忙你的,就当我什么都没和你说过。等技术组的人去了,看我眼色你再说。”林重想了想又问,“但是你那个线人会不会把这个线索告诉其他人,比如宪兵司令部刑事课的王一鸣?” “这小子跟了我好几年了,嘴挺严,你放心。而且我跟他说了,没有我的批准,就算把他打死,他也不能告诉其他人。” 林重听罢赶紧回到办公室静了静,驱车买了一盒香,把一截香点燃,然后吹灭。又赶到满洲棉厂,远远见宪兵司令部刑事课的王一鸣等人站在那里朝工人询问着什么。 “你们工厂的厂长是谁?人呢?”林重在一个警察的带领下,找到门卫问道。 “我们厂长是内田先生,但是他一早就被叫到关东军司令部解释这件事去了。”门卫说道。 林重又简单问了问,王一鸣向他走来。 “林副科长,你这动作够快的啊?我们车的发动机刚熄火。”王一鸣对林重笑道。 “王课长有什么收获?”林重见王一鸣干咳了两声,不再搭理自己,笑了笑就去找章鲁。 “你怎么这么大意?”林重接着盘查的机会,把章鲁叫道一边说道,“你为什么要替小刘说话?” “小刘被监工欺负,俺帮他说话有啥错?”章鲁脖子一横,又问,“不过这事儿你咋知道的?” “我现在没空跟你说太多,你们这里有密探。” 林重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说,听章鲁一拍脑袋说道:“俺想起来了,那个拉肚子的家伙叫王喜,平时鬼头鬼脑的。” “还有其他人听见你们说话吗?” 见章鲁摇了摇头,林重把一柱香给他说道:“你把它捏成粉末,撒进王喜的口袋里,然后一定要多洗几遍手,剩下的我来做。记住,如果这件事能平息,下次你还拉着人力车去跟我接头。” 林重走向起火点,被身后的王一鸣叫住:“林副科长,找工人问出什么来了?” 林重转头笑着摊开两手,无奈地耸了耸肩肩,用工厂门卫室的电话给技术组打过之后,找了一个警察陪自己去起火点察看,趁他不注意,把那截燃烧过的香头扔进了一片狼藉的灰烬中。 林重正听警察介绍着,身后传来樊晓庵的声音,他回过头对樊晓庵等人问道:“这些人救火的时候把现场搞得很乱,能察出什么线索来吗?” “这个不好说,很多火灾现场都是这样,就因为第一时间先救火了,没保护好现场,所以很难察出什么。”樊晓庵把工具箱放下,扶了扶眼镜说。 “养兵千日,这就看你们的了。”林重说完,让警察把现有的工人控制起来,又让手下去找内田做笔录,然后回到警察部先把手反复洗了个干净。 在廖静深的办公室里,林重把详细情况介绍了一下,廖静深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科长,那您看满棉这案子?” 廖静深想了想说道:“还是按常规,让人去找厂长内田,让内田自己好好想想有没有值得怀疑的对象。” “我已经派人去做了。” 廖静深满意地点了点头。 “科长,有个事我一直觉得怪。”林重说,“检察厅的山野凉介这几天隔三差五地给我打电话,总是想找档案里那个叫赵东升的中共,我都被他训了好几次了。” “这事儿不怪你,其实你是帮我和神谷川做了个挡箭牌。”廖静深笑道,“中共大连特委这个案子我们原本交给了检察厅另外一个检事,但是山野凉介被调回来了,职位又比那个检事高。这案子从他一复查就开始坏事儿了……” “那这个赵东升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把人从咱们这里带走吧?”林重故意问道。 “你放心,他不在咱们这里,而且马上就要被转移了。”廖静深说,“给他安排了个好活儿,至于他有没有命去享这个福,就看他自己了。” 林重回到办公室,静静地把这几天的线索想了想,朝财务室走去。 “听有些兄弟们反映,咱科里的一些装备有些老旧,怎么总也不换?”林重对财务主任江小晴问道。 “咱们课成立不久,经费有限,而且一直比较紧张,所以……”江小晴为难道。 “是吗?这几天的报销单据拿来我看看。” 林重翻看着财务账本,见里面有一笔用途很模糊的去新京的活动经费,上面有廖静深的签字,于是漫不经心道:“这笔经费廖科长批准的?怎么什么报销单据都没有就先批准了?什么由头?” “我也不太清楚……”江小晴犹豫道,“咱们特调科由于工作的特殊性,向来是这样做的,廖科长只说是提前批给翟队长他们明天出差的活动经费,具体我没敢问。” “这不怪你。”林重点点头,走到门口,见有个女会计走了过来,于是回头对 对江小晴微微一笑夸赞道,“你这新烫的发型很漂亮。”江小晴笑了笑,脸刷一下红了。 “林副科长来这里干什么?”会计随口问道。 “瞎转转呗!”江小晴对着手中的小镜子心不在焉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19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林重去翟勋的办公室,见他正在练哑铃,故意问道:“樊晓庵现在正在勘察现场,如果他查不出什么来,你明天就把你那个线人说的告诉廖科长。” “拉倒吧!我今晚就得出差,等我回来再说吧!”翟勋放下哑铃,边穿大衣边说。 “去哪儿?”林重随口问道,“我说我刚才查账的时候怎么会有那么大一笔活动经费,这经费的用途还很不明确。我可提醒你,随便挪用公款,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看你操得那份闲心,我这经费是廖静深特批的。”翟勋见林重仍旧狐疑地盯着自己,只能说道,“给你明说吧!我得去新京护送个人,我的车上次自燃了,所以坐南满铁路,今晚就走。” 林重听到这里,赶忙佯装无事地应付了两句,找出带有翟勋照片的一份档案,和赵东升的档案照片以及报纸一起放在公文包里,出门找了一个商店里的公用电话,照着报纸上的寻物启事打了过去。 接电话的是众泰旅馆的老板,林重迟疑了一下,说道:“请帮我叫一下311房的沈先生。” 半晌,一个姓沈的年轻人接起电话,林重问道:“你是不是丢了一个笔记本?上面有一些账目往来?” 年轻人答道:“对,它很重要,在你手里?” “是的,我在弥生池公园里的长凳等你,你现在就可以过来拿。” 林重走后,翟勋接到了廖静深的电话:“你和几个人去把苏国坤的两个孩子带上,再带两把铁锨,来我们这里。” 翟勋带着孩子来到赵东升的旅馆,两个孩子一见赵东升就喊着叔叔扑了上去,不住地问道:“叔叔,我爸爸呢?” 赵东升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他摸着孩子的头说道:“澄澄、澈澈,乖,你爸爸出远门了,叔叔也要走,你们要互相照顾,知道吗?”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叔叔也不知道……”赵东升泪流满面,掏出一些钞票塞进苏澄的衣兜,“你们拿着钱,饿了的时候买些吃的……” “谢谢叔叔,叔叔你真好。” 听两个孩子这么说,赵东升一时语塞,背过身去使劲抹着泪。 廖静深看了看表,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时间快到了,咱们还有些事要商量一下。” “你们打算把他们送去哪里?”赵东升问道。 “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个我们暂时还没想好。老赵啊!我劝你还是先给你自己打算打算吧!” 廖静深说完,挤出笑容,整了整孩子们的衣襟,拍拍他们的小脸说道:“跟叔叔出去玩吧!” 翟勋带着孩子刚出门,就被等在一旁的神谷川叫住了。 神谷川把翟勋叫到一边说了几句,翟勋看了看那两个孩子,问道:“神谷次长,我觉得用不着吧?” “你说什么?”神谷川怪地笑笑,然后立即绷紧肌肉反问道。 “我……”翟勋低头说道,“我照您说的办。” 翟勋和手下带着孩子开车走了一段,见路边有个卖糖葫芦的,苏澄闹着要吃,翟勋停车对手下说道:“你去买两串给他们。” “老大,这用得着吗?”手下嘟囔道。 翟勋没说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乖乖地去了。 车开到郊外一片树林,翟勋停车,挤出僵硬的笑回头对孩子说道:“叔叔们下车说点事,你俩先在车里等着啊!” 翟勋的指甲始终在铁锹把上抠来抠去,他把神谷川的意思给大家说了一遍,一个手下问道:“活埋?老大,这?” 翟勋不吭不响地挖着坑,对另一个手下说道:“你去,把他们带过来!” 见他愣在原地,翟勋又对其他人说道:“你们去!” 谁也没动,翟勋急了,把铁锨一扔骂道:“咋的?都他妈活够了?X你妈的,一群废物,我自己来!” 翟勋咬着牙,走到车前,对孩子们掏出了枪。可他的手实在是抖得太厉害了,以至于不得不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 林重来到弥生池公园,在长凳附近转了转,见一个戴着眼镜,一身卷气的年轻人走到自己跟前,他的手上也拿着一份报纸。 他见到林重就问道:“请问您捡到了我的笔记本?” 林重点点头问道:“笔记本上记着什么?” “是我和我表舅的一些账目,他姓卢。”年轻人点点头。 林重又问:“你就是老卢说的那个锄奸队员?你叫什么?” “沈颢。” 林重这才放心地对沈颢说道:“我刚刚发现了大连特委那个叛徒的行踪,他叫赵东升……” “你没见到赵东升?那你这只是推断。”沈颢听完后说道。 “没错,我只推断,不冒险。虽然没有见到他,但是我肯定我的推断是正确的。” 林重把赵东升的照片递给沈颢,又拿出翟勋的档案,说道:“这是行动队队长翟勋的照片,记住了没有?” 沈颢点点头说道:“我们还有一个人,这个翟勋的照片我能带走让他辨识一下吗?” “不行,这是我冒险带出来的,我现在得赶紧回去了。”林重把档案收起来,警惕地看看四周,然后看看表又说:“我刚才打电话问过了,今晚去新京的火车就一趟,323次,九点十分开车,现在准备还来得及。” 林重说完等着沈颢说话,却见沈颢也同样看着自己,于是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 “任务能不能完成,你最起码表个态吧?” 沈颢反问道:“你要担心任务不能完成你找我干什么?” “老卢只告诉了我你的联系方式,我不找你找谁?”林重想起涅克托夫的那句话,于是说,“算了,时间不多了。行动队队长翟勋带人负责保护他,你打算在什么地点用什么方式刺杀?” 沈颢摘下眼镜擦了擦,然后捏着镜腿沉思,没有说话。林重觉得他可能不爱说话,刚想说什么,却听沈颢道:“我只说一句——我随时准备为我们的事业献出生命。” 林重有些生气,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个锄奸队员太年轻了,还是一副文弱生的模样。他好像只有热血而没有计划,真不知他怎样才能够完成任务。林重心里很没底。 沈颢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打电话让一个叫陈凯的队员买了两张323次火车票,然后回到众泰旅馆,找出一根钢签,在磨刀石上磨了又磨,又把它剪短,顺着眼镜腿的形状绑在里侧。 陈凯来了,沈颢拿出赵东升的照片给他看了看,两人商量了一阵,沈颢看着窗外街上的一群学生说道:“现在学生放寒假了,你年纪比我还小,化妆成学生最合适,这样也能使他们更加放松警惕。” 陈凯点点头问道:“假如发生意外该怎么办?” “发生意外我掩护你,你按原定计划去哈尔滨,找到联络人,取道苏联回延安找老卢。记住,你完成你的任务就走,无论发生什么,一定不要管我。”沈颢见陈凯点了支烟,于是从他手中接过没灭的火柴,把赵东升的照片烧掉,看着陈凯说道。 夕阳西垂,关东州火车站附近,廖静深坐在车里,对刚刚驱车来到这里的翟勋示意,让他进来。 翟勋坐进车里,听廖静深说道:“听神谷次长说,让你解决那两个孩子,你好像不是那么情愿?你这心里是不是有些别扭?” “不是有些别扭,而是很别扭。能死在我手上的,都是我的敌人,但我没杀过小孩。”翟勋也不看廖静深,没好气地说道。 廖静深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啊!怎么说呢?老哥给你说句心里话。我对儿童也于心不忍,但是我经常设想,也许若干年后的某一天,我正在逛街,一颗飞来的子弹钻进我的胸腔。我回头看去,发现杀我的人居然就是当年我放走的那个孩子……这种情景,你说呢?共产党的孩子将来还是要当共产党的,这点你想过没有?除了让他们消失,我们能把他们怎么处置?关监狱?看守所?还是孤儿院?这都很不现实嘛!所以你啊!别有什么心理负担,你就这么想,就当杀了两个未来的共产党,未来的敌人。是不是?” 廖静深见翟勋不说话,进一步说道:“知道我为什么活到现在吗?我可以告诉你。秘诀就是,在我的眼里,敌人就是敌人,不分男女老幼,应该统统杀死!” 廖静深说这句话的时候,食指朝下狠狠地点了点。翟勋还是没说话,转头望着窗外。 妇人之仁……廖静深心里这样想着,看了看表,又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行了,时间快到了,你去吧!一路小心小心再小心。” 晚上九点半,南满铁路,关东州直达新京的323次列车。翟勋从厕所回来走到座位旁,看着眼前夹在两个手下中间的赵东升,又环视整个车厢,这才一屁股坐下。一个妇女带着两个孩子路过他身边,趴在妇女背上的那个孩子好地睁着大眼睛看着他,这眼神让翟勋想起了什么,他赶紧把帽檐往下拽拽,遮住了眼睛。 伴着轰隆轰隆的声响,赵东升看着漆黑一片的窗外,远处偶尔能看见一点灯火,但是又转瞬即逝。天空飘起零星的雪花,车内的温度骤然降下来,光线也更为暗淡,赵东升放下手中的报纸,把呢子大衣领口往上竖了竖,喝了口水。 自从沈颢和陈凯上车后,就分头在各节车厢搜寻赵东升。俩人从列车的两头分别走到这节车厢之后,沈颢先发现了坐着的赵东升。他对乔装成学生的陈凯使了个眼色,陈凯走到几个正在两节车厢中间吸烟的男人身边,放下行李箱在上面坐了下来。 现在车厢里还有几个空位,沈颢找了个靠过道的地方坐下,和陈凯一前一后守着赵东升。他看看表,到长春还有近二十个小时,于是把头往后一靠,双手抱在胸前,眯着眼睛养起神来。 漫漫长夜,这辆列车从寂静的荒野之中划过,一连停靠了几个车站,陆续上来一些旅客,其中不乏朝鲜的、苏联的,更多的是一些日本的。到了瓦房店站的时候,车厢里几乎站满了拿着站票上车的人。 赵东升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正想往外挪步,被低着头的翟勋用脚拦住了。 “我去抽根烟。”赵东升说道。翟勋对旁边的手下歪了歪脑袋,示意他跟上去。 一直在两节车厢中间呆着的陈凯坐在行李箱上,赵东升和那个特务朝他走去,看见周围的人都靠着车厢或行李上睡觉,赵东升掏出打火机打了几下,却怎么也打不着。他对特务示意借个火,特务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吸烟。 “借个火。”赵东升看看周围沉睡的旅客,用脚碰了碰陈凯。 陈凯把手伸进了裤兜,却被车厢里的沈颢用眼神制止了,于是摸摸衣兜,习惯性地给赵东升一盒火柴。 赵东升倚在墙上点起烟,狠狠地吸了几口,百无聊赖地看看左右两节车厢,又看看身边站着的特务,然后朝戴着学生帽的陈凯随口问道:“去哪儿?” “新京。”陈凯头也不抬地回答。 “学生还吸烟?” 陈凯一愣,他没想到自己吸烟的习惯并不符合自己学生的身份,正寻思着怎么回答,赵东升却被身边的特务拦住了。特务朝翟勋看了看,见他厌烦地皱了皱眉头,于是示意赵东升回到座位上去。 赵东升心烦意乱地把烟头在车厢上一撵,嘴里嘟囔了几句,拨开人群回到座位上。又是一个小时过去,外面依旧漆黑,过道里站着的一些乘客时不时地用各国语言说着些什么。想睡却睡不着的赵东升强迫自己打了会儿盹,喝口水,又胡乱翻了翻昨天的报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20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从奉天站开动之后,列车里显得拥堵不堪。过了好一会儿,赵东升又站起来朝外走去,知趣地向翟勋说道:“上个厕所。” 翟勋朝身边的特务使了个眼色。见特务又想跟着自己,赵东升不耐烦地说道:“这就不用了吧?” 翟勋环视四周一圈,见赵东升已经朝厕所挤过去,于是对身边的特务示意跟过去看看。 赵东升起身的时候,一夜没睡的沈颢佯装伸了个懒腰,见他路过自己身边,后面还跟上来个人,于是起身看了看对面的陈凯,然后迅速插进了两个人中间,摘下眼镜,不动声色地取下绑在镜腿上的尖利的钢签。 陈凯会意,马上把行李箱举过头顶,钻进人群。他走到翟勋等人的旁边,往行李架上放行李,却佯装被身后的人挤了一下,一松手,箱子砸到了翟勋他们的身上。 “眼瞎啊?你挤我干啥?”见翟勋腾地站起身,陈凯回头就对身后的旅客喊了一句,没等那旅客反应过来,陈凯又朝翟勋连连赔不是。身后那乘客跟陈凯吵了起来,车厢里的注意力瞬间集中在他们几人的身上,包括跟在沈颢后面的那个特务。赵东升进入厕所刚想关门,却被沈颢的一只手抵住了。 “有人。”赵东升说道。 沈颢二话没说一把推开门挤进去,趁赵东升还没反应过来,把那根冰冷的钢签突然地刺进了他的颈部大动脉。赵东升挣扎着想叫出声,却被沈颢死死地勒住脖子,任他怎么拍打墙壁,沈颢就是不松手,并且朝他左腋下肋骨之间一刺,整个过程快如闪电。 陈凯透过人群隐约瞅见沈颢跟着赵东升进了厕所,知道得手了,于是赶忙对周围的人陪着笑脸,转身走向另一节车厢。 一切平息之后,翟勋坐下想了想,又站起来朝厕所的方向看去,见那个手下站在那边看着自己,于是朝他示意,让他看看厕所里的赵东升。 一辆列车忽然从窗外呼啸着驶过,特务去敲敲厕所的门,什么也听不见,他摇摇头,等列车开过去之后,又使劲敲敲门,没听见一点动静。他试着推推门,却发现门从里面锁上了。这时一直关注着这一切的翟勋挤过来,举拳用力砸了两下门,感觉不对劲,于是飞起一脚踹去,又抬脚连踹几下。门开了,厕所里布满了血手印,赵东升捂着脖子躺在地上抽搐着,血水冒着热气从他的脖子里汩汩地喷涌而出,窗子已经被抬起,凛冽的北风裹着雪花从外面钻了进来。 翟勋探头出去看看,借着东方渐起的鱼肚白见一个人影朝远处跑去,那人影似乎还回头看了看自己。他狠狠一拳砸在窗户上,回身对手足无措的特务喊道:“你们一个去抓那个学生;一个在车上找医生;一个去叫停火车,然后下车去找关东军,我去追他!” 翟勋说完纵身跳下车窗,连着翻滚几下之后站起来,拔腿飞奔追向沈颢。 太阳就快出来了,被翟勋穷追不舍的沈颢边跑边观察着四周这片冬季的原野,见不远处有片山林,朝那边刚跑了几步,突然身后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嗖地一下就从他的鼻尖划过。 山脚下有个林场,码放着成堆的木材,沈颢跑进高大的木材堆后面,从帽子里的夹层中拿出手枪,正想喘口气,不远处却响起一阵护林狗的叫声。 翟勋追至林场,忽然不见了沈颢的踪影,却见雪地上的一排脚印分外清晰,于是举枪顺着脚印轻轻地绕到沈颢藏身的那堆木头后面,两人所有的感官在这一瞬似乎全部敞开了,背对背靠着木堆屏住了呼吸。 沈颢见木堆后面没了动静,捡起一块石头朝另一边一扔,听翟勋的脚步声急促地朝那边追过去,于是借机跑到靠着山脚的那堆木材跟前。 翟勋绕着木堆转了一圈,见自己被耍了,在四下里找了找脚印,又追到沈颢藏身地的身后大喊道:“你跑不了,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木材堆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但是翟勋判断他就在这里,于是紧着跺了几下脚故意让沈颢听见。 沈颢根本没料到翟勋会把自己的那套声东击西故技重施,判断失误的他忽然闪身想跑到另一堆木头身边,却被一旁守着的翟勋逮个正着,一枪打在腿上。 沈颢感觉腿上一热,知道中枪了,一个踉跄正要栽倒,却顺势翻滚几下,回身几枪打出去,被翟勋一躲,射进木头里。等翟勋再闪出来,沈颢已经忍痛跑进了山林。 翟勋看着雪地上鲜红的血迹一直延伸到高耸的山林里,知道沈颢走不远了,于是跑到被惊醒的护林人屋里,用枪指着他问道:“这是哪里?” “满,满洲国啊!咋的了?”护林人紧张地说道。 “废话!我问这片儿是什么地方?” “公主岭……” 翟勋听完给满铁守备队打了个电话,这时,将火车拦停的那个手下追了过来,听翟勋吩咐道:“那人中枪了,你在这里等着,满铁守备队的马上就来,我上山去追。” 二十分钟后,几辆满载关东军满铁守备队的卡车驶来,他们陆续从车上跳下,一个穿着防雪风衣的关东军大尉在特务的带领下将士兵分成几个小队,让十几条军犬闻了闻沈颢的血迹,分头朝山林中包围过去。 翟勋循着血迹一路跑进了白雪皑皑的树林,隐约听见身后远处传来几声狗叫,他朝天空开了两枪,山下的关东军闻声也开了几枪。翟勋知道守备队来了,换了个弹夹,胸有成竹地看着前方沈颢留下的带血的足迹,轻蔑地一笑,继续向前追去。 气温零下十几度,远处的山头隐约传来军犬的叫声。沈颢从衣服上扯下一条布,往带伤的腿上一勒,在此起彼伏的山林中跑了大半天,饿了渴了就抓起雪猛吃几口,耳朵僵硬了就用雪使劲搓搓。他时不时朝身后放着冷枪,很想摆脱远处那个幽灵一样若即若离的翟勋,却发现他只是谨慎地躲过自己的冷枪,不紧不慢地跟着自己的脚印,连开都不开一枪。 天寒地冻,太阳再次滑到了西边,连绵无尽的山脊上,俩人一前一后变成了两个小小的黑点。眼前的林海仿似永远没有尽头,沈颢在参天古木耸立的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越走越深,越走越累,除了两腿之外,身上渐渐没了知觉。就在这时,沈颢觉得已经冰冷的小腿突然一热,一头栽进雪里,紧接着他感到一种钻心的疼,左腿被一个钢制捕兽夹死死地咬住了。 远处的翟勋的身影还很模糊,沈颢皱皱眉头,使使劲想掰开兽夹,却没能成功。当他再次抬起头,翟勋已经离他不到五十米了。他牙关紧咬,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兽夹掰开,刚把腿抽出来翟勋就到了射程之内。他忍着剧痛跛着脚跑了两步回身就是一枪,打在翟勋身旁的树上。 当视线逐渐模糊的时候,沈颢翻过一个山头,终于看见了远处的点点灯火,那是一个小村庄。 气温零下二十度,天完全黑下来。沈颢再也走不动了,筋疲力尽的他走到山坡下的一棵树下,扶着树回头看了看后面的森林,然后抽出几乎被冻住的弹夹,里面还有两发子弹。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踏雪声,沈颢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待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时候,突然从树后闪出,凭感觉朝那边开了一枪,那脚步声马上止住了。 脸色苍白的沈颢趁机坐下树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近在咫尺的村庄,又摸着自己已经被冻得僵硬的两腿。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朝村庄爬了几米,停下来想了想,却又爬了回来。 沈颢倚坐在树下,朝村庄嘿嘿笑了笑…… 一声清脆的枪响再次在黝黑的深山里回荡起来,惊起了几声犬吠。先前被沈颢那一枪打中左肩的翟勋在黑暗中知道发生了什么,靠在树上朝身后逐渐追来的影影绰绰的灯光招招手喊了一声。 迟来的关东军扶起翟勋,在手电筒的照射下顺着脚印慢慢地朝沈颢靠着的的树下包围过去。等他们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却发现他早已冻成了一个冰冷而僵硬的雕塑。 几束手电照在沈颢的盖着白雪的身上。他的脸惨白到几乎剔透,眼镜挂在鼻梁上,结着一道道冰溜子,眼睛看着面前的村庄,一丝已经定格的浅笑浮在僵硬的嘴角。他左手放在蜷起的左腿上,右手握着一把已经没了子弹的空枪,因为最后那一发子弹永远地嵌进了他的颅脑中。 非常诡异的气氛,没有一个人说话,灯光照出的身影散落在每个人的周围。雪地上有一片沈颢匍匐过又折回的还算清晰的痕迹,一个关东军少尉见状领着几个人和几条军犬,不顾翟勋的劝阻朝村庄跑去调查。翟勋捂着左肩在心里骂了一句:你个执着的傻X! 那个关东军大尉看了看表,打破了原本的宁寂,用日自嘲道:“还从没有人能让我追这么长时间啊!” 说着,他和大家在沈颢周围站好,与沈颢冰冷的尸体一起合了张影,又俯下身试图合上沈颢的眼睛,却是徒劳。同样饿了一天,体力消耗殆尽的翟勋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忽然感觉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赵东升遇刺一案非常蹊跷,这也让警察部多年来的众多无头案里又多了一份档案……我至今不知道林重和这些案件之间到底有没又关系,若是有,又会是怎样的联系……”(选自廖静深的《关于林重等人反满抗日纵火特大间谍案的报告》第七章) 关东州警察部大楼,林重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仰起脑袋,对于沈颢能否成功地刺杀赵东升,他忐忑不安。这时,樊晓庵的一个电话打过来,请他去火灾现场看看。 “这是我们在起火点附近的泥水里发现的一小截香头,我认为是个很重要的线索。”樊晓庵指着白色搪瓷盘里的香头说道。 林重带上白手套,端着盘子看了看问道:“你想说明什么?” “很可能有人故意纵火。”樊晓庵看看不远处站着的王一鸣,又压低声音说,“这次咱们挺走运的,王一鸣他们的技术人员现在还没到。” “咱们光凭运气可不行,上帝再眷顾的人也有完蛋的一天,亚伯不就被该隐杀了吗?”林重又问道,“那现在你认为应该怎么办?” “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有人用香故意纵火,咱们应该能找到他身上的气味或其它线索。咱不是有威力吗?” 林重点点头说:“先别声张,你去给廖科长打个电话,我让警察把工厂的工人控制起来,等廖科长来了再说。” 二十分钟之后,廖静深一行人带着威力赶来,冻得鼻子通红的王一鸣一见他就说道:“老廖啊!你们新来的林副科长可真是敬业,这大冷天的你看看……” “那是!以后这个世界可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廖静深笑了笑,“你们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我那技术组的骨干出差了,看来我这又白蹲了一天。”王一鸣说道这里,一个手下跑过来跟他耳语几句,他又瞥见远处的几个手下押着几个工人朝自己悄悄招了招手,于是眼珠子一转说道,“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办案了。” 这时,一个警察在不远处朝林重挥了挥手,指了指王一鸣那几个手下押着的工人,章鲁也在其中。 如果这些工人被王一鸣带回去,肯定会屈打成招,这不关他们的事,况且章鲁也在其中。林重想到这里,拦住王一鸣说:“王课长,这案子还没眉目呢,急什么?” “林副科长的意思我没太明白,我得回去办事。”王一鸣笑道。 “我们怀疑这里有人故意纵火。”林重说完和樊晓庵朝廖静深耳语几句。 廖静深皱起眉头想了想,看看远处的工人,又看看王一鸣,朝林重低声道:“你是主管业务的副科长,你说该怎么办?” 林重又给廖静深耳语几句,廖静深点点头,朝王一鸣笑道:“王课长,你们少安毋躁,这事儿比较复杂,我得去给神谷川……” “其实很简单,我们怀疑这案子涉谍。”林重抢道,“现在我们要把工人召集起来,挨个询问,并且进行技术鉴定。所以你们不能把人带走。” “老弟啊,这话就不妥了吧?在你们眼里,连放火也是间谍干的啊?我就不信了,间谍能做这事儿?再说就算有人故意纵火,我们带人回去审问也有很正当的理由,因为我们是刑事课的,按你的假设,这首先是一起刑事犯罪对不对?” “凭啥让你们把人带走?平时你们尽抢我们的案子,而且这案子的线索还是我们先发现的。”特调科行动队的一个手下站出来朝王一鸣说道。 王一鸣还没说话,他的几名手下却嗖地一下拔出枪,叫嚣着就要把人带走,林重带来的一干人等也把枪上了膛,双方剑拔弩张地对峙着,气氛瞬间变得紧张了,威力朝对面的王一鸣他们狂吠起来。 “老王啊,这样就不好了吧?”廖静深尴尬地笑着,想打个圆场先息事宁人再说。这时,一个声音诡异地笑了几声从远处走来:“这里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战场,那时我和你们宪兵大队长竹次郎还是关东军的一名上等兵。” 神谷川背着手边说边走来摸了摸威力,特调科的手下顿时挺直了腰杆。他走到两方中间,大家不约而同地放下枪,听他说道:“我倒是认为,不管这是不是一起涉谍案,它发生在关东州之内,起火的原因应该由我们警察来调查,而不是你们宪兵司令部。” 王一鸣正想该怎么应付,神谷川却踱到他跟前,把配枪从他的腰间掏了出来在手中反复把玩。周围没一个人敢动一动,半晌,神谷川笑着问道:“王课长,你认为呢?” “那我得回去问问我们竹次郎队长……” “完全可以,你甚至应该问问他,是否还想跟我较量一下剑道。” 王一鸣正要走,被身边的一个手下捅了捅,他一回头连魂都差点吓飞出去。只见神谷川似笑非笑地用黑洞洞的枪口瞄着他的脊背。他不知神谷川想干什么,一时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却听神谷川说道:“你这枪不错,就是保养得不太好,准星上有灰。” 王一鸣这才想起那是自己的枪,赶紧从神谷川手中接过来,把被捕的章鲁等人往林重跟前一推,夹着尾巴走了。 “这个疯子……”王一鸣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边走边嘟囔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21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林重在现场把案情介绍完毕,神谷川看着满是砂石、灰烬和污水的地面,又看看表,用镊子夹起那根香头说道:“听你们这么说,他们晚上八点下班,八点半就封厂了,九点半左右有人发现起火了。有人在下班之前点燃这根香,把它放在棉花和羊毛等物品上,然后撤离现场,故意制造自己不在场的条件。但是你们想过没有?一根香的燃烧时间是多少?难道是一个多小时?” 尽管已经料到神谷川会这么提问并想好了应对的办法,但林重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他沉住气,装作思考的时候,听樊晓庵说道:“神谷先生,我认为这不是不可能。这样材质的一根香燃烧的时间大概在十几分钟左右,但是您忘了,棉花或羊毛被它点燃之后不是明火,需要一定的时间和条件才能产生明火,比如风吹。也许就是这样,在点燃香之后的一个多小时才会有人发现起火。” 这正是自己早已想好的应对借口,却从樊晓庵口中说出,林重心里偷着乐起来。 “那为什么这截香头没有被烧掉呢?”神谷川又问道。 樊晓庵傻了眼,他只为了发现这条线索而感到高兴,却忽略了这最简单而且最直接的问题,这也是林重最头疼的问题。 “可能是被风吹掉了,然后自己灭了,后来被救火的水和砂土一浇……”林重只能这样说道。 神谷川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这个现场太混乱了,简直就像个猪窝,还是先问问工人吧!” 林重抓住时机,朝几个在这里调查了一天的警察问道:“是哪几个工人给刑事课的人举报过线索?” 警察将两个工人带了过来,林重查问了一番,发现都不是翟勋的线人王喜。 “照这么说,你们看见他们几个放火了?”林重指着章鲁等人,朝两个工人问道。 “没有,我们只是怀疑,因为他们之前和监工吵过架。”其中一个工人小声说道。 监工和另外几个目击者被带过来,神谷川和林重问了一番,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是章鲁和小刘等人放的火。 廖静深不耐烦地把大衣领子竖了竖,朝手上哈了哈气说:“神谷次长,我看要不这样吧!让威力先闻闻他们身上,如果没反应,再把工人都集中起来,让它挨个闻闻。” 无奈之下,神谷川只能同意。樊晓庵给威力闻了闻那截小小的香头,然后把威力牵到章鲁等人身边。只见它挨个嗅了嗅,毫无反应。 几分钟后,工人们集中在大院里,威力被牵着从头开始仔细嗅着,嗅到一个矮个子工人身上的时候,突然狂吠着咬在他身上。这人一阵惨叫,众人赶紧把威力拉开,他的衣服几乎变成了从血里捞出来的布条。 “叫什么名字?”廖静深上前问道。 “王,王喜。” “把他带走!”廖静深手一挥,却听神谷川说道,“把姓刘的那些人也带回去!” 第一审讯室里,林重在审讯小刘,他和章鲁等人都不承认是自己放的火。 “看来你们还没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林重说道,“在关东州,我们特调科说是你放的,就是你放的,说不是,就不是。” “别打俺。俺们啥都没干,不信你们问问其他工人,起火时俺们都不在场。”章鲁说道。 隔壁的第二审讯室,廖静深和神谷川在审王喜。见林重走进来,廖静深用眼神向他询问,只见他摇了摇头。廖静深转而盯着王喜。 “你们不能打我,我是翟队长的线人!”王喜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各种刑具,喘着粗气说道,“我在起火的头几天听见小刘对章鲁说想报复满棉的监工。” 众人很惊讶,廖静深问道:“翟勋?这么重要的线索,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他不让我给任何人讲,说是怕他的科长廖静深知道。” 神谷川和廖静深听到这里,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林重知道机会来了,故意问道“不可能!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是真的,我俩关系挺铁的。有次喝酒,他跟我说过他瞧不上廖静深护犊子……” 负责审讯记录的钱斌听到这里,笔尖在纸上忽然停住了。 “你简直一派胡言!”廖静深知道不能再让这小子说下去了,于是一拍桌子呵道,“我看你是想避重就轻,胡搅蛮缠!” 这时,樊晓庵拿着王喜的衣服进来说道:“我们在他的衣兜里发现了香的残留物质,经过比对,和起火点附近发现的那截是一样的。而且,经过我们对厂内其他工人的询问,小刘、章鲁等人案发当晚均有不在场的证明。” “人家都有不在场的证明,你呢?”廖静深问王喜。 “没,没有。但真的不是我干的!”王喜挣扎着喊道,“我跟着翟哥做了好几年白片密探,去年你们破获的那个满洲粮库里工人偷大米的案子的线索就是我给他举报的!” 廖静深像是要发疯,见神谷川冷眼看着自己,于是硬着头皮朝王喜哆哆嗦嗦地一指,气得憋了半天才憋出两个字来:“你还嘴硬?上刑!” 手下把早就准备好的通红的烙铁往王喜胸口狠狠一戳,吱…… 神谷川被安藤智久的一个电话叫走了。审讯快结束的时候,廖静深翻了翻审讯记录,歪嘴一笑,对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王喜随口戏谑道:“你功劳不小啊?这么说的话,上次翟队长查获的那批炸药也是您老人家的功劳喽?” “那,那是我的线人,码头上的吴峰告诉我的。” “你还有下线,哼!真够专业的。”廖静深转头又对林重嘟囔,“吴峰这小子我听过,外号‘花盖儿蟹’,几年前傍上了码头上的一霸裴德虎,据说现在走路都横着走。他不为某个人做下线,根本就是个混子,更谈不上什么职业道德。每天打听小道消息,有了情报就卖。要不是今天被我审出来,翟勋还以为自己得到的总是第一手的情报呢!” 没想到今天还有意外收获。林重心中暗喜,嘴上却附和着:“难怪咱们的行动总是被人截胡呢!” 廖静深把审讯本往桌上一扔,看看已经奄奄一息的王喜,又看看表,问林重:“我晚上还有个饭局,要不今天就到这儿?” 林重没有异议,廖静深手一背围着王喜转了几圈笑着啧啧:“我该怎么犒劳你呢?” “求你了,我想喝点水。”王喜干咽几口唾沫。 “喝个屁!”廖静深走到门口示意一个手下,“给他上点尿。” 林重在审讯记录上签完字,拍了拍忐忑不安的钱斌嘱咐道:“你也一直没吃饭呢!先别整理审讯录音了,赶紧吃饭去吧!” 神谷川的办公室里,林重和廖静深听他说道:“关东军植田谦吉司令长官知道咱们抓了几个工人,给安藤部长打了个电话,命令咱们务必要把放火的人揪出来。” “这火烧得太大,要是给这个王喜量刑的话,可不是一般的罪。”廖静深故意嘟囔着。 神谷川看出了廖静深的心思,不屑地一笑,用眼神向林重询问。林重皱皱眉,故意接着廖静深的话说:“关键是关东军近两个师团的被服都成了飞灰……我去上个厕所。” 这两个混蛋支那人,此刻真像是一个妈生出来的。神谷川想到这里,见林重走到门口又问:“次长,被抓来的那几个工人怎么办?” 神谷川捂着额头挥了挥手:“事实证明那个叫小刘的只是有报复的想法而已,只是工人和监工之间的矛盾,所以这件事你去处理。” 林重会意出去对章鲁等人说道:“你们在这审讯记录上按个手印,以后长点心,别再让我撞着。” 快下班的时候,钱斌走进神谷川的办公室,拿着王喜的审讯记录和录音带对神谷川说道:“这些东西我都整理好了,审讯的时候您也在场,请您签个字。” 神谷川翻了几页记录故意说道:“审讯开始没多久我就被安藤部长叫走了,就不必了吧!” 下班后,林重和柳若诚约到咖啡厅,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柳若诚问道:“神!你是怎么让那个小盒子定时起火的?” 林重比划道:“其实很简单。我在一个针剂用的小玻璃瓶里配制了一些白磷的二硫化碳溶液。用硬纸糊了个烟盒那么大的盒子,把盒子的一面翻开挖个洞,把小瓶固定在洞里,然后在盒子里放些镁条。章鲁把瓶塞拔开,把盒子倒着放在棉花等易燃物里,瓶里的白磷二硫化碳溶液就会滴下来挥发,挥发之后白磷析出,与氧气接触进行氧化反应就会自燃,并使镁条和盒子剧烈燃烧,从而烧掉那些易燃物。它们进行化学反应的时间都是经过我反复地试验计算出来的,但是从满棉的起火时间看来还是不太精确。” “行啦!你已经够厉害了,完美主义者。”柳若诚笑道,“这么说,王喜纵火犯的身份已经被坐实了?可你怎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林重看着阴沉的窗外眉头微皱:“确切的说,他还不是纵火犯,只是个嫌疑人而已。你不清楚,那个叫山野凉介的检察官很认真,如果案子交到他手里,就算查不出其他线索,也没那么容易就起诉他。据我观察,神谷川最怕他这个老同学。” “那你觉得神谷川会怎样看这件事?” “他不会这么轻易就下结论,我总觉得他眼睛背后还有一双眼睛。”林重摇摇头说道,“包括廖静深,他并不是个官僚。我今天才发现他跟我一样,很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见机行事。这件事发展到现在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知道以后神谷川会怎么审视廖静深,也不知道翟勋回来会怎么面对廖静深和钱斌。所以咱们应该透过表象看本质,实际上这个老鬼狡猾狡猾的。” “你怎么还说起日式中文来了?”柳若诚捂嘴噗嗤一乐。 林重一声苦笑,用小勺把咖啡杯搅成一个漩涡,看着它出神。柳若诚也看着漩涡问道:“你身边的这些人没一个好对付的,你是不是已经陷入这个漩涡里了。” “对啊!我倒是想从漩涡中出来,但我的人生轨迹从什么时候起发生改变的呢?”林重双手抱着后脑勺往后一靠嘟囔着,“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我跟你说过,我想当一名作家。” “嗯,你还说你喜欢一个叫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想当一名悬疑作家。” “我是喜欢她的作品,却并不认识这个人。”林重纠正道,“她以后一定会成为世界级的宗师,当然还有她那个叫柯南?道尔的老乡。” “你的预言向来很准确,但是不认识怎么会喜欢?”柳若诚打趣道。 “喜欢怎么就一定要认识?算了咱们换个话题。”林重说完,忽然见路对面有个女人打着伞驻足看了自己几眼,然后匆匆离去。 这个女人有些面熟,但是到底在哪儿见过,林重一时想不起来了。他没有多想,对柳若诚说道:“据王喜交代,翟勋查获的共产国际那批炸药是码头上一个叫吴峰的人告诉他的。” 柳若诚说道,“这人外号叫‘花盖儿’,我早就听过他,这几年他的外号叫得特响,因为跟着码头一霸裴德虎。” “你消息这不是挺灵通的嘛!我想起来了,你家还有个船舶代理公司,在沙俄时期的港桥广场,就是现在的东广场那边对吧?”林重一拍脑袋揶揄道,“这家大业大的,柳总近期还有什么指示?” 柳若诚嗔怪着瞪了他一眼,认真说道:“这个吴峰必须死,共产国际会除掉他的。但是那个叫威力的警犬这么厉害,就像你说的那样,对咱们以后的工作真是个大威胁。” “今天下班我还和它玩了玩,它跟我已经很亲近了,我有个办法,但是需要你配合我。”林重小声对柳若诚说了几句,弄得柳若诚红着脸骂道,“这么恶心又阴毒的招儿,亏你想得出来。” 柳若诚又说:“今天苏联领事馆里的共产国际负责人阿列克谢耶夫上校已经得知了放火成功的消息,他很高兴,等关东军的围剿计划一旦被此打乱,他就会发报通知抗联。” 林重听到这里严肃起来:“你们最好谨慎一点。我下班的时候去电讯组转了转,那个组长傅剑凤不是个等闲的女流之辈,只是目前日苏关系没那么紧张,关东州局势也颇为良好,我们课的经费才不足,因此没多余的经费给她们换设备而已。” “我会提醒阿列克谢耶夫上校的。” “还有一件事——你给我把章鲁换掉。”林重说,“他脾气太暴躁,以前我就担心他哥哥的死会对他执行任务的时候产生影响,现在一看果然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他哥哥的死对他的心理产生了阴影?但你怎么能确定他帮小刘出头是因为这个阴影?也许他本身就是个正义感特别强的人呢?” “不管是因为脾气还是阴影的问题,事实证明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并不适合干这个工作。” 柳若诚犹豫着说:“我只能给阿列克谢耶夫上校汇报一下,至于他能否批准,这不好说。” 柳若诚说完,托腮看着窗外,然后在窗上哈着气,画了一男一女两个头像:“那年我在上海的咖啡馆等你,也是这样一个阴天,当时下着大雨。如果不是那次错过,谁知道咱们能不能在一起?” 林重问道:“这画的是你和我?这也不像啊?我来帮你改改,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都老了……” 林重一脸坏笑地在男人头像上加了一撇胡须,在女人的头像上加了几条鱼尾纹,惹得柳若诚举拳对他一顿捶。林重却勉强挤出一些笑容,打了个哈欠,柳若诚问道:“你好像很憔悴,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昨晚一宿没睡,这几天睡眠都不怎么好。”林重说完,见她还想追问,只于是岔开话题说道,“对了,你妹妹柳若浓给我来过电话。” “她怎么知道你电话的?我没告诉她你住在我亲戚的房子啊?” “会不会是王妈告诉她的?”林重说道,“童娜好像跟她在电话里吵起来了,我觉得这小丫头有些麻烦,你得帮我看着她点儿,我可不想后院儿起火。” 晚上,廖静深的家中,钱斌对他说了一遍神谷川对王喜审讯记录的态度,廖静深称赞道:“高明!这件事他做得非常有政治手腕,令我对他刮目相看。” “您的意思是他故意不看王喜的供词?” “对。他在场的时候已经听见王喜说我护着你,所以他的此举就是想让你传达给我一个意思——他对我很放心。以前我片面地认为他只适合抓间谍,现在看来他在政治上也是个天才。”廖静深啧啧道,话锋一转板起脸又说,“现在来谈谈你的事吧!我早就说过你树敌太多,你不要以为大家什么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傻瓜。” 钱斌尴尬着笑笑,又听廖静深说:“以后做人一定要低调,让大家防着你不算本事,让大家喜欢你才真是厉害。这方面你应该学学林重,你看他调回来以后,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都买他的账,说明这个人很有人格魅力。” “那王喜那家伙怎么办?还有翟勋……” 廖静深双臂交叉在胸前,沉思片刻说道:“关东军的军需被烧,我们总得对他们有个交代,如果事态这样发展下去,以神谷次长的手段,王喜必死。不用考虑翟勋,大连的海大着呢!小黑鱼能掀起什么大风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22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林重回到家,发现童娜抱着童童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抱了床毛毯,轻轻地给她盖上,她却醒了过来。 童娜看着桌上的座钟嘟囔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满洲棉厂着火了,我调查到现在。” “这么说有人故意放火?”童娜随口说道,“活该,全烧光才好呢!” “你知道我是当警察的,以后还是别说这种话了,让别人听见很麻烦。”林重眉头一皱。 “当警察怎么了?管天管地管得了拉屎放屁?在上海住得好好的,要不是你非要回来,你以为我愿意回这个鬼地方?”童娜起身白了林重一眼,“你看着童童,我做饭去。” “不用,你再睡会儿,我做好了叫你。”林重走到厨房才发现桌明几净,菜板子和刀根本没用过,他回头道,“你没吃饭?” “没有,童童会爬了,我看都看不住。”童娜揉着腰牢骚道,“你又不让我爸妈来,又不能请保姆,我哪儿有功夫做饭?” 林重默不作声地切菜,却发现菜都已经不新鲜了。他把刀一放,拉着童娜说道:“不做了,我带你吃顿好的去。 “你怎么这么不会过日子,家里有菜干嘛出去吃?”童娜说道,“我来做菜,你看着儿子。” 林重看着童娜的背影,心里泛起一阵波澜,忽然上前从后面抱住了她。 “怎么了?”童娜停下手中的活问道。 “没什么,就是太累。”林重摩擦着童娜的面颊,俩人一时无语。 柳若诚一回到柳公馆里就四处找柳若浓,听王妈说她还没回来,于是就坐在沙发上等她回家。等了半晌,眼看座钟指向了十一点,柳若诚感觉眼皮快睁不开了,于是上楼洗漱,刚洗完,就听见大门被王妈悄悄地打开了。 柳若浓这次回来又没带钥匙,她蹑手蹑脚地上了楼,刚走几步,抬头就见姐姐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 “你进来,我有话给你说。”柳若诚打开卧室门说道。 柳若浓吐着舌头跟了进去,听姐姐问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上哪儿疯去了?” “跟几个同学探讨文学来着……” 柳若诚一通数落之后,见若浓要走,又问道:“你前一阵是不是给林重家打过电话?还跟他老婆吵了一架?” “他有老婆了?”柳若浓脑袋嗡地一声就炸了,她还想追问什么,又听姐姐说道,“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跟他老婆吵架啊!我只是跟她佣人吵架,那佣人像只满洲虎,凶巴巴的,气死我了!” “你啊你!我都快被你气死了……”柳若诚又是一顿教训,最后说道,“今天开始,我给你立两个规矩。一,以后家里九点准时反锁大门,超过九点,你就别回来了。二,以后不许给林重打电话,听见没?” “姐,你也太惨无人道了吧?”柳若浓刚想反驳,见姐姐的眼睛一瞪,于是吐着舌头点了点头。 清晨,林重晨跑去弥生池公园坐上了章鲁的人力车,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林重让他把车停下。 “那狗好厉害。”章鲁说道。 “就因为你帮小刘出头,差点导致我们第一次行动暴露。你就想跟我说这个?”林重严肃地问道。 “想,俺错了……”章鲁看着脚尖说道,“俺知道俺不该帮小刘说话,下次……” “没有下次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间谍?间谍的首要任务就是伪装,其次才是执行工作!我们不是不能拥有正义感,而是这职业决定了你应该把它藏在心里,一旦它从你心里跳出来,损失的绝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生命。所以这个职业坚决不允许我们犯错,哪怕一次微小的错误都不能原谅。”林重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打断章鲁的话说道,“你的这一举动差点导致第一次行动暴露,如果他们因此提高警惕或嗅出我们的气息,以后我们的工作会面临巨大的危险。” 章鲁一句话也说不出,林重叹了口气:“我已经把这件事报告给共产国际负责人,他会转告给安德烈,你等待处理结果吧!” “别,大哥俺错了,只要你别换掉俺,你以后说让俺咋干俺就咋干!”章鲁抓着林重的胳膊哀求,“俺这脾气从没求过人,这次俺求你了,以后俺再也不替别人出头了,行不领导?” “你还叫我领导?” “俺说的不是那个‘领导’,俺是叫你‘林导’,就是‘姓林的指导’的意思。”章鲁裂嘴嘿嘿一乐,露出两排大白牙。 “哟呵!你还会耍嘴皮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导演呢!” 林重上下打量着焦急的章鲁,听他这么一叫,又想起涅克托夫说的‘领导是一门艺术’这句话来,而且想起老卢在江边给自己说的关于领导的责任感的问题,他好像悟到了什么。 林重平息下来问道:“你被捕之后为什么不说是我的密探?” “一人做事一人当,俺怕连累你。”章鲁说道。 林重点点头:“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没有坚决地拒绝你和其他人一起执行任务的要求。你先回去,我得考虑考虑。” “这么说俺能继续放火了?” “我可没这么说。” “嘿嘿!反正俺以后听话。”章鲁乐道,拉起车一溜烟欢快地跑走了。 林重回到警察部,发现山野凉介在等自己,于是朝他问道:“山野先生,那个韩记者涉谍一案,调查完了吗?” “没有。目前还不能确定他是间谍,他的叔叔金州民政署韩副署长正在接受我们的调查,他似乎没有嫌疑,但是我听说你们某些人正在替他说情,法律是不讲人情的。”山野凉介认真地说道,“关于这件案子,我会一直调查下去的。” “那今天你找我……” “我是来调查中共特委一案的,可是神谷川把我推给了廖静深,廖科长又把我推给了你。我觉得我像个足球,而你是守门员。”山野凉介苦笑道,“实话对你说,我又去了趟关东州监狱,你们抓住的那个吴小松在里面被罗增祥等几个共产党趁干活的时候追杀,而他想逃跑的时候被狱警打死了。” “怎么回事?” “不清楚,那些共产党什么也不肯对我说,其实他们不明白,我是在帮助他们。如果他们什么都不说,面对的肯定是重刑。可能是他们从吴的嘴里得知了什么。据调查,吴死了之后罗增祥还吐了口唾沫骂他是叛徒,而且叫嚣着要找赵东升。这案子越来越复杂了。” “关东州监狱里也这么乱哪?”林重故意叹了口气,电话响了起来。 廖静深在电话里说道:“山野先生是不是在你那里?别管他了,出事了,马上到神谷次长办公室来。” 林重找个托辞去了神谷川那里,见二人神色凝重,预感到出了什么大事,刚想问,就听神谷川说道:“关东军满铁守备队刚来电话,我们的线人赵东升被刺杀了。” 林重还来不及问,又见廖静深接话道:“对方死了一个跑了一个,翟勋也挨了一枪,正在公主岭抢救,生死未卜。” “那现在怎么办?”林重问道。 “满棉起火一案我们还没解决,所以这事儿你带技术组的人去一趟最合适!从财务那里拿些经费,该花的就不要吝啬。”廖静深点点头说道,“翟队长是个人才,一直很努力,而且据守备队说在这件事上他表现得很出色。” “还有,这是我私人出的十块钱,你代表我们慰问一下,有什么情况及时沟通,这个案子一定要追查到底。”廖静深对即将出门的林重说道。 几十个小时之后,心怀揣测的林重在公主岭的一所医院里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翟勋,见他正在吸氧,把被角给他往上拉了拉。翟勋睁开眼睛,拿下氧气罩指着左肩朝林重笑了笑:“再往下十公分我就废了。” “我当你死了呢!”林重打开一瓶罐头,忽然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又问道,“怎么回事?” “别看那小子文质彬彬的,但真是条汉子……” 听着翟勋的叙述,林重的心里翻腾起来,他把王喜被审讯的事告诉翟勋,翟勋听了气得一拳捶在桌边,捂着肩伤疼了好一会儿。这时,一个手下推门示意,林重走出去,那个关东军守备队的大尉和几个当地警察带着他去了太平间。 “这就是凶手之一,还有一个跑了,目前正在全力缉捕。”一个警察指着沈颢冰冷的尸体说道,又朝法医示意。 法医指着旁边赵东升的尸体介绍道:“死者赵东升,先是颈动脉上被刺伤,造成开放性伤口,左腋下第三、四根肋骨之间也被刺伤,正中心脏。这两个伤口直接导致他死亡。凶手的作案手法相当专业,像是动手术,仅仅刺了两下,要害部位找得非常精确。” “这是我们在赵东升身旁发现的。”另一个警察托着一个搪瓷盘递给林重。 林重戴上白手套,捏起瓷盘里的一张被血迹浸染的纸,上面写着:复兴社叛徒! “复兴社是什么组织?”关东军大尉好道。 “一个特务组织,又叫‘蓝衣社’,总部在南京。”林重心不在焉地说。 那警察又说:“还有这些。这枝锋利的钢签是我们在案发现场找到的凶器。据我们推测,它被凶手绑在眼镜腿内侧。” 林重看着钢签的形状,忽然回忆起旅馆里沈颢捏着镜腿沉思的情景,看来他当时就已经想好了刺杀的方法,自己太低估这个看似文气的青年了。 “解剖之后我们发现他胃里只有些枯草和树皮,左腿中了一枪,又被兽夹夹伤了小腿。如此恶劣的天气下,还能与我们周旋这么长时间,宁死不降。直言不讳地说,他让我想起了江户时代的忍者,还有我父亲对我说过的日俄战争中的那些勇士。”那个有些骄傲之气的大尉操着蹩脚的中文说道。 “这些亡命徒都这样。”林重看着证物中沈颢的眼镜轻描淡写地说道。 林重又去了趟案发现场,回到病房,翟勋朝他要了根烟。 “都这样了还惦记着抽,你可真是不怕死。”林重把烟递给他。 翟勋狠狠地吸了一口,吐了个烟圈:“死不死由天定,想这么多太累。” 林重把医生叫进来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带他回去?” “他现在伤情倒无大碍,只是体力透支太严重……” 医生刚说到这里,外面一个穿着军装的人打断他的话,背着手带着几人走进来,用流利的中文说道:“他能不能回去得由我说了算。” 林重起身刚想发问,翟勋拽住他低声道:“他叫武田光,是满铁调查本部负责这一片的特高课课长,我俩以前打过交道,谁要是被他盯上就麻烦了。” 林重毫不畏惧地对武田光说道:“武田课长,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这片区域在我的管辖范围内。这个案子发生后,323次列车停在铁轨上几个小时,很多旅客都接受了调查,整个南满铁路也因此暂时停运。翟队长是此案最为直接的当事人,这么大的事,你没有权力把他带走!” “我是奉关东州警察部神谷川次长的命令来调查此案的,翟队长是我们的人,他也是受害者。”林重说道。 武田光歪嘴一笑:“我这些年的经验告诉我,很多交战双方其实是一条战线上的,他们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为了掩护对方,会不惜一切手段,甚至让对方把自己打伤打死。这在三十六计里叫苦肉计。” “简直开玩笑。”林重也不屑地笑道,“我要给我们次长打个电话。” “请便。”武田光身子一让。 林重去对面的医生办公室打给神谷川,在电话里密谈几句朝武田光说道:“请你接电话。” 武田光接起电话说了一通,面带不悦地又把电话给林重,只听神谷川对林重说道:“林副科长,你不应该阻拦武田课长对翟勋的调查,我认为这种调查很有必要。你先回来,至于翟勋,武田对他的调查结束后,自然会送他回来。” 武田光轻蔑地笑着,林重放下电话说道:“我想跟翟队长单独说两句。” 武田光没有阻拦,林重关上房门给翟勋说明情况,听他苦笑道:“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你信不信这是廖静深出的主意?因为赵东升的行程只有神谷川、廖静深和我知道,直到火车开动后我才给我那三个弟兄说明任务。廖静深这老小子知道我对钱斌有意见,这分明是公报私仇!” “应该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等我回去据理力争,很快就来接你。” 翟勋眼眶一红,抓着林重的肩膀:“大哥,从小到大你一直帮我,这次也没得说。我还有件事要求你。我不在家的时候就让邻居帮忙照看我弟弟,这几天也不知怎样了,你回去帮我去看他一眼。” “放心。”林重拍了拍翟勋的肩膀,又指着桌上的营养品说:“这些东西一半是我买的,一半是廖静深买的,他自己出了十块钱。” “你放心,我一憋气儿都给他吃光。”翟勋咬着牙一乐。林重走后,翟勋想了想,忽然回忆起临走的那天下午与林重对话的一个细节。但是他反复思索得出一个结论:林重对这个任务毫不知情。于是他羞愧地朝自己脸上扇了一下。 关东州警察部办公室里,神谷川放下电话对廖静深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要不是您的提醒,我也不会想到这招。”廖静深推脱道。 “我对翟队长只是怀疑,却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如果没有证据,把他接回来由咱们审讯并不合适,况且林副科长也肯定有微词。所以正如你说的,让武田光先替咱们讯问他比较好。”神谷川笑道,“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我会保密的。” 妈的。廖静深嘴唇尴尬地动了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23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林重从公主岭回来之后立即赶到神谷川的办公室,给二人介绍案情。他把证物放在桌上,让几名手下模拟当时的案发现场。 “就是这两下要了赵东升的命,技术组的人按照目击者的描述给那个学生画了像。我把所有的证物都带回来了,行李箱是那个学生留下的。”林重看着手下的演示对神谷川和廖静深说道。 神谷川拿出陈凯行李箱中的挨个翻了翻,又看看那张沈颢留下的字条。半晌,他朝廖静深问道:“你怎么看?” 廖静深摆摆手让手下出去,说道:“这不好说。如果赵东升既是共产党,又是复兴社的叛徒,这不成了三面间谍了吗?那他简直可以当悬疑小说里的主人公了。至于是不是从咱们内部走漏了消息,我觉得还得调查。” 神谷川高高捏起那张字条笑着说道:“欲盖弥彰……据说复兴社里近几年有个人声名鹊起,他叫戴笠,此人做事心狠手辣,对叛徒的态度比共产党更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案情反而变得简单了。” “林副科长,你在上海的时候听过戴笠这个名字?”廖静深背着手问林重。 “恕我直言,我在上海的一切情况必须得得到安藤部长的授权才能说。”林重堂而皇之道。 廖静深扫了神谷川一眼,尴尬地笑笑弥补道:“哈,对对。其实我是问你对这案子怎么看?” “我连中共特委一案的始末都没搞明白,没有权力发表意见。”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说说你对这案子的推断总可以了吧?”廖静深两手一拍说道。 林重沉思道:“从目前掌握的线索看,凶手早已想好了刺杀方式和地点,而且有人配合,分工相当明确。据我推断凶手是个左撇子。我问过一些目击者,没有人注意这俩人是什么时候上的火车。” “至于他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抑或是其它的什么组织,这目前无法下定论。”林重接着说道。 “不,我的直觉和经验告诉我,只有共产党才有这样的意志力。”神谷川说道,“在上海,共产党的中央特科下面有个行动科,又叫‘红队’,他们的职业素养丝毫不亚于国民党复兴社的人。所有的共党叛徒对这个‘红队’都闻风丧胆,甚至包括复兴社的人。林副科长,我敢保证,你在上海那么久,一定听过‘红队’这个名字。” 神谷川双手撑着桌子,笑着直视着林重。林重听到这,心被揪着一样跳动了几下,但脸上依旧是一副不置可否的笑容。 神谷川也没有深究,他看着陈凯的画像,目光又落在沈颢的照片上,抬头问道:“林副科长,现在我把这个案子交给你们,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林重见廖静深也看着他,于是想了想说道:“按照我以往的经验,应该尽可能抽调人手,在满铁公主岭站之前的各个站点展开大规模的调查。” “这不可能,我们根本没这么多人手。”神谷川说道,“就算有足够的人手,这也是大海捞针,不现实。廖科长你觉得呢?” 廖静深说道:“要不就把范围缩小一些,先从关东州开始排查。同时我们还要从我们内部开始调查,一定要查出泄密者。” 神谷川抱着胳膊沉思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 一阵电话铃响起,神谷川听安藤智久在话筒里说道:“满棉一案的纵火犯不是早就抓到了吗?你们准备把他羁押到什么时候?” “部长,我现在根本不敢给这种案子结案,因为它一旦转交到山野凉介手里,他就会不厌其烦地展开各种调查。”神谷川说道,“而且你知道的,现在我的线人赵东升遇刺了,山野凉介之前一直负责调查中共特委一案,所以他也是我的怀疑对象之一。” “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呢!你根本没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案发后这辆列车停在铁路上几个小时,一些案发现场的乘客被莫名其妙地羁押,整个南满铁路线因此停运,满铁株式会社和关东军满铁守备队的负责人已经打电话给植田谦吉长官抱怨了。最重要的是,列车上有记者,这消息已经被他们登上了新京的报纸,这就是你这个鬼线人赵东升带来的连锁反应!”安藤智久说道,“你马上把满棉纵火案交给检察厅,这样还能给我减轻一些压力。” 神谷川放下电话歪嘴一乐,揉了揉眼睛对林重说道:“赵东升遇刺一案就按照你们说的办。至于满棉一案我来处理。” 林重走后,神谷川问廖静深:“你真觉得林重和这件案子没有关系?” “你是指他之前查阅中共特委档案一事?”廖静深反问,“但是他是为了衔接和熟悉工作,他不只查阅了这个档案,还有很多之前的案子。假如单从这方面怀疑,我认为有些过了。再说了,他根本不知道赵东升的行程,甚至都没见过他。我认为咱们之前为了防止别人调查赵东升而做的那些工作还是值得的,最起码它让咱们的调查范围缩小了。” “还有,我想能否让咱们在复兴社潜伏的那个卧底查查这个凶手。”廖静深又问。 “不行。第一,现在他的级别太低,还不足以接触到这些机密,调查起来不但困难,而且危险。第二,这是一张王牌,非必要不能擅用。而最重要的是,你们为什么总是因为一张字条就把赵东升和这个凶手的身份往复兴社那边靠呢?咱们都知道,赵东升没有做过和复兴社有关的事,而咱们关东州也从没抓过复兴社的人,咱们先看看武田对翟勋的调查结果吧!” 神谷川说到这里,脸上的肌肉突然抽搐了一下,用手指戳着桌子说道:“廖科长,我已经明显感到,就在咱们这里,有——间——谍!” “我当年真的不是故意为了报复翟勋而杀了王喜,其实这些都是神谷次长的意思……而现在想想,满棉纵火一案让我们头一次见识到了他们的厉害……”(选自廖静深的《关于林重等人反满抗日纵火特大间谍案的报告》第八章) 神谷川狼一样的眼神让廖静深好不难受,待他走后,神谷川抓起电话给审讯室拨过去:“王喜死了没有?没死?那就让他死好了,我要他画押的一份口供,至于死因你们来想。这案子不能就这样交到检察厅。” 挂了电话,神谷川思量半天,又给特高课的人拨过去:“关于赵东升遇刺案,我授权你们对廖静深展开秘密调查,不能出格,更不能让安藤部长发现。” 林重对樊晓庵吩咐,让他们检验沈颢这些证物上的线索,又对行动队的人吩咐一番。他出门之后在院里轻轻朝威力叫了几声,威力马上欢快地摇着尾巴想扑过来,拽得铁链子咔咔作响。林重上前把脸贴在它的脑袋上,反复摸它,任它舔着自己的手,然后叹了口气走了。他约柳若诚见面,正当他站在悬崖边的灯塔旁,看着海面上阴霾的天空发呆的时候,柳若诚的车来了。 “大冷的天,你仰着脖子看什么呢?”林重一进车里,柳若诚就问道。 “快下雪了。”林重说道,“东西都带来了吗?” 柳若诚犹豫着问道:“咱们这样做是不是有些……毕竟只是一条狗而已。能不能换个做法,比如把它送走?” “妇人之仁。”林重盯着柳若诚,直到她不敢看自己的眼睛,然后才说道,“我再三强调威力的可怕,但我知道你还是会说出这番话来。你想得一切都不现实,这么大的一条狗,用什么渠道、多少人力物力才能送它出去?这其中的危险性谁来承担?” 柳若诚低着头,林重又说:“我知道你喜欢狗,你家莎莎都十几岁了吧?” 柳若诚点点头,把一瓶液体递给林重:“这是它的分泌物,我按你说得兑了些水在里面。” “那就按照原计划,明天上午得用你的车,记得用假牌照。” 柳若诚又说:“共产国际得到情报,满棉起火虽然烧掉了他们近两个师团的军需,但只是拖延了关东军进山围剿抗联的步伐,没有起到阻止的作用。他们被服等军需的订单交给了其它的小企业。” “那共产国际的意思呢?” “阿列克谢耶夫上校让咱们对满洲粮库放火,那里有关东军的粮食储备,就这几天。” “你把我想换掉章鲁的原因告诉他们了?” 柳若诚点点头:“但阿列克上校说目前没有合适的人选。” 林重沉沉地叹口气,紧锁着双眉。柳若诚安慰道:“其实你犯不着发愁……” “我不是发愁章鲁的事,我现在反而不想换掉他了。”林重神色凝重地看着车窗外问道:“上次是满洲棉厂,这次是满粮,如果我没猜错,下次应该是满洲炼油厂对吧?” “厉害啊!你怎么知道的?阿列克和涅克托夫……” “得了得了!他们在制定这一系列放火计划的时候到底动没动脑子?”林重打断柳若诚的话问道。 “什么意思?” “这些厂子都是为关东军提供作战物资和军需的,只要是干咱们这行的,用脚趾头想想都会看出这些计划有明显的战略意图和指向性。我要是神谷川,肯定能嗅到这里面有间谍的影子。”林重看着柳若诚说道,“你们这不是摆明了让章鲁他们去送死吗?” “你怎么说得那么难听?难道放火不是为了抗日?抗日哪有不死人的?再说了,怎么一放火就非得是去送死?”柳若诚脾气也上来了,“你说,章鲁的命和几万抗联将士的命,哪个更重要?” “生命都是宝贵的!不能以数量去衡量!没法衡量!”林重提高嗓门呵斥。 “你,你强词夺理!我怎么那么不愿意听你说话?” “你不想听就别听!”林重也呛呛道,“就我们的命是命?人家章鲁的命就不是命?你们在办公室随便拟定一个计划就坐等别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执行,而不管这里面的各种因素和结果?人家提着脑袋在关东军眼皮子下放火,放火成功了,你们就饮酒庆祝,要是失败了呢?被捕被杀了呢?你们会为此流一滴眼泪吗?会为此难过,或者是默哀哪怕一小会儿吗?” 林重激动地拍着巴掌继续说道:“放火的战略意图是对的,但我们的战术有些操之过急。两个多月之内放两次火,并且都是针对作战物资。这不是儿戏,稍有差池,是要死人的!” 柳若诚无言以对,沉默片刻,把脸转向窗外,静静地说道:“行了你别说了,你下车吧!”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去给他们汇报,以后我亲自去放火,用不着任何人,包括你。”柳若诚说着,眼泪不由地滑落下来,接着说道,“谁不是在抗日?但抗日的分工不同。你可能不信,阿列克的儿子就在苏联红军里服役,他们的那个团的驻地离中蒙边界很近,靠近海拉尔。对面就是关东军驻满第七师团。涅克托夫对我说过,阿列克是用鞭子抽着他儿子去当一名普通的军人的。苏日两国有一天一旦交战,天知道他儿子会不会幸免。但现在从时局看来,这种开战可能性是肯定的。” 柳若诚继续说道:“你知道你最令我着迷的是哪一点吗?是你身上的人文主义情怀,但很怪,这也是最令我反感的,尤其是现在。这些年我曾多次设想过,如果日本没有占领大连,没有侵略东北,我一定能和你,也一定会和你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这个家庭不用很大,但是有你,有我,开门后能看见长满花花草草的院子。等老了之后,或许在一个午后的阳光下,我能为躺在摇椅上小憩的你,轻轻地盖上一条毛毯。无论多么复杂的女人,要得都是最简单的生活。我是一个女人,这就是我憧憬的生活方式,这样的生活虽然并不轰轰烈烈,但它平稳又幸福……” “其实从哲学上讲,人类不管多忙碌,科技发展的多么尖端,无非是想换一种生活方式而已,这种生活方式无非是想让我们自己过得更好些。可这该死的战争……有些人为了换一种让自己更舒适的生活方式,非要让别人过得痛苦……” 林重说着,把手帕递给柳若诚,她将它推回来,林重又将它塞进她手里,感叹道:“以前在莫斯科郊外的那所学校,教官曾对我说过,如果一个人没有弱点,那他就不可能被击败。我从没相信过这句话,因为人不可能没有弱点。我的弱点就是见不得我喜欢的人流泪,尤其是女人。” 柳若诚听了这话,觉得林重最起码还是喜欢自己的。她喜欢这种感觉,因为这是面对一个已婚的、曾经深爱的、现在已经变得冰冷的林重。于是破涕为笑,用手帕擦拭掉眼泪,问道:“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对我说‘喜欢’这两个字了呢!” “喜欢又不是爱,这种情感我有什么不敢表达的?我不喜欢遮遮掩掩。”林重不以为然地说。 柳若诚心里又泛起一圈失落,轻叹一口,问道:“现在去哪儿?” “现在送我一程,买些吃的去翟勋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24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翟勋家的街口,林重提上一只烧鸡,让柳若诚在这等着自己。他走到翟勋的屋前敲敲门,没人应,又去邻居家问了问。 “你找翟宝啊?那他可能是出去玩了。”邻居答道,“今天早晨我给他送了几个包子,当时他还在家里玩呢!” 林重走到路口四处看看,正想着去哪儿找的时候,只见街的那边三个日本浪人追打着一个人奔跑过来,林重一眼认出被打的那个就是翟勋的弟弟翟宝。 翟宝抱着头,哇哇大叫着边跑边哭。柳若诚下车问道:“是他吗?” 林重点点头,柳若诚正欲上前,被他一把拦住。林重跑去挡在浪人面前,一个浪人说道:“让开!要不连你一起打!” “出了什么事?我是警察。”林重回头看看躲在身后的翟宝,用日语朝浪人问道。 浪人看看林重的证件,指着自己的衣服说道:“他撕破了我的衣服。” “我,我没有……他,他们先打,打宝……”呆傻的翟宝抓着林重的胳膊支吾着。 “衣服十块钱够了吧?”林重问道,掏出十日元,几个浪人这才嬉笑着走了。 “宝,记得我是谁吗?”林重朝他问道。 翟宝怯懦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你是林重哥。” 林重笑着点点头,翟宝一下躲进他怀里大哭起来。半晌,林重拿出手帕给他擦去眼泪,找了个椅子坐下,打开烧鸡递给他。 看着狼吞虎咽的翟宝,柳若诚问道:“他多大了?一直这样?” “他比翟勋小三岁,小时候被一辆车撞了头,然后就变成这样了。”林重坐在翟宝身边说道。 “哥,你吃。”翟宝把烧鸡往林重跟前一递。 “宝乖,哥吃过了。”林重笑笑。 “哥,他,他们坏,总打我。”翟宝又抹了一把眼泪说道。 “不哭,有哥呢!再打你就告诉我,坏人会有报应的。”林重心里觉得不是滋味,抬头扫一眼柳若诚,却发现她也把头转到一边。 把翟宝托付给邻居,林重回到车里说道:“我得去买些菜。” “童娜不买菜吗?” “孩子会爬了,童娜根本看不住,我又不让她父母过来,也不许她请保姆。” “你怎么这样?”柳若诚说道,“她那么辛苦,让她父母来有什么不好?” “我的社会关系应该越复杂越好,这样敌人调查起来就有难度。而我身边的亲戚应该越少越好。这样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我就没有什么拖累。我现在每天处理各种关系就已经很头疼了,如果岳父岳母一来,我真不知该怎么去面对他们。” “要不我给你找个保姆,或者让王妈去你家照看一阵也行,她几乎都算作是我的亲人了。” “不行,我信不过。而且王妈一直不喜欢我。” “她跟你说过?” “有些事不用说,靠观察。”林重皱着眉头说道,“现在只能让童娜自己看孩子,买东西的事我能做就做,等孩子上学后也许会好一些。” “那还早着呢。”柳若诚说道,“以后你需要什么我叫人帮你买,就这么定了。” 回到家中,林重吃饭时向童娜问道:“家里的高粱米还有多少?” “不多,但够吃一个月了。” “那明天我去买两袋,叫人送到家里来。这个冬天可能有些长……”林重故意嘟囔着。 翌日早上,林重跟章鲁见面,对他说道:“安德烈已经知道了你在任务中的差错。他说鉴于你以前的表现和他对你的认识,可以原谅你一次,但决不允许有第二次。” 章鲁咧嘴一乐:“俺就知道老安对俺好,当然还有你。” 林重接着说:“你先别高兴,安德烈现在命令你继续负责领导放火工作,但不能和那些成员一起踩点,说白了你只负责帮我下达指令。” 章鲁叹口气:“行啊!有毛不算秃。” “满洲粮库熟吗?” “咋不熟呢?在那搬一天粮食给两毛五,忙时还管一顿高粱米饭。现在还有咱们的人在里面打工呢!” “以前那里发生过火灾?” “有几次,但都不大。” “那就好。让你的人看看粮库里的注意事项,对粮库最致命的问题都写在那上面。然后摸清里面的温度、湿度以及各种情况之后向我汇报,烧了它。” “没问题。” “我可提醒你,那里不是一般的地方,进出都要搜身的。”林重担忧道。 “你想烧啥只管下令,剩下的俺们来做,如果你哪天瞅着关东州厅本部大楼不顺眼,只要吭一声,俺就不含糊!”章鲁拉着车乐道。 林重随后去见柳若诚,俩人把车开到朝日广场附近的一条小巷里。林重下车把母狗的分泌物从路对面的树下一直洒到车的后座上,然后进车看看表对柳若诚说道:“威力该来了,你戴上墨镜去准备吧!记住,别慌。” 十几分钟后,行动队的队员孙明带着威力从远处的警察部大门出来,一路走向这里。当他快到路对面的时候,装作等人的柳若诚拿着一包钱朝他走去,在他面前手一滑,钱从纸包里撒了一地。柳若诚赶紧捡钱,风一吹,钱跑的更远了。 孙明根本没有防备,也蹲在地上跟着捡起来。威力在路边到处嗅着,忽然闻到了树下母狗的分泌物,于是边嗅边越过马路朝林重的车那边跑去。 林重在车里观察着这一切,当他看见威力朝自己跑来,赶紧下车打开后门朝它轻声叫着。威力摇着尾巴上了车后座,林重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皮套套在它的嘴上,然后给它脖子上打了一针氰化钾。 这时,捡钱的孙明下意识地想回头看看威力,一直盯着他的柳若诚马上说道:“先生,你人真好。” 孙明抬头朝柳若诚嘿嘿一乐,还想回头看,柳若诚却朝他叫道:“那边还有一张,被风吹跑了。” 孙明赶紧去追,当他把所有的钱交到柳若诚手里时,林重开着车刚刚消失在巷尾。孙明回头一看威力没了,来不及听柳若诚说声谢谢,赶紧在周围找了一圈,却怎么也找不到,而柳若诚已经走了。 林重开着车,时不时从车内后视镜观察威力的反应。它趴在车后座上,想抬起来扒上车窗,却根本没有力气。片刻之后,它呜呜地从牙缝中叫了几声,顺着皮套往下滴起了口水。路过一个路口,林重下车把后备箱里的洋葱和辣椒放进车内。 几十分钟后,林重绕着弯子把车开到实验室的门口,爬到车后座抚摸着正在剧烈抽搐的威力,它的嘴里不断地渗出白沫,可两只前爪却轻轻地搭在他的手上,眼里也含着泪水看着他。 几分钟后,林重下车左右看看,拖着一个麻袋进实验室后,把洋葱和辣椒切开,抹在车里,又把手和身上好好洗了洗,换了身喷过淡淡香水的衣服回到警察部。 “林副科长,威力丢了!”一个行动队队员跑来向他报告。 “丢了?今天谁遛狗?” “孙明。神谷川先生已经带着他们出去找了。廖科长正在给宪兵队打电话请求协助。” “我去找廖科长。你再去叫些人,把能开的车都开上去找。”林重说着走向廖静深的办公室。 “你来得正好。”廖静深抓着电话急三火四地说道,“威力丢了,你帮我给宪兵队的王一鸣打个电话,让他帮帮忙。” “科长,这样不妥吧?我和王一鸣接触两次,都把他到嘴的鸭子抢走了,他不可能买我的账。”林重尴尬道。 “也是。我还是自己打吧!”廖静深拨过去说道,“一鸣老弟啊,我们警察部的威力丢了,你能不能带几条军犬再带些人帮我找找?什么?以前的事就别提了嘛,咱不看僧面看佛面,难道非要我们安藤部长亲自给你们打电话吗?好,太感谢了……” “还是您厉害。”林重笑道。 “所以我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们年轻人其实不懂这个道理,你的车在吗?赶紧开车一起去找。”廖静深穿上大衣,又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们一样,脖子硬着呢!讲话横着呢!可你看我现在……老聃打过一个比喻,他说当你老了的时候,你坚硬的牙齿掉了,而柔软的舌头还留着,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在路上,廖静深又皱着鼻子问道:“你这车里怎么一股洋葱味儿?” “今天顺道买了些洋葱,有几个被我不小心摔坏了,味儿很大。” “以后别让车里有这种味儿,日本人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 林重笑了,廖静深看着窗外接着说道:“别看威力是一条狗,却是咱们的核心成员,它丢了,咱们以后只能指望樊晓庵和他的技术组了。” “那狗挺出色的。”林重淡淡地说道。 廖静深听完忽然朝林重身上嗅了嗅,林重瞪大眼睛不敢出气,他不知道廖静深发现了什么。 “你身上有它的味……”廖静深盯着林重补充,“我是说你也很出色。” 廖静深笑了,林重也舒了一口气。 “上午干嘛去了?”廖静深阴着脸忽然问道。林重的心嗖一下又提了上来,微微一笑正想回答,却见廖静深摸向衣兜,林重用余光瞟着他的动作,只见他诡异地一笑,摸出一把枪放在膝盖上。林重一只手在开车,另一只手也不知不觉地朝腰间摸去。 这时,廖静深又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递给他。他摇了摇头没有接:“我戒了,童娜烦我抽烟。” 廖静深点上烟深吸一口,把玩着手中的枪说道:“马牌撸子好啊!但我不喜欢。你可能不信,我近十年都没开过一枪了……”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啊!”廖静深叹着气把枪收回去,又问,“对了,我刚才问你上午去哪儿了?” “去调查刺杀赵东升的那个凶手。” “你撒谎!”廖静深突然瞪着林重说道,“是去romant了吧?” 林重马上反应过来,廖静深是问到了他身上的香水味,他的手又放回方向盘上,一丝汗止在眉梢。窗外零下三度。 廖静深不屑地指着他笑道:“所以我说你们年轻人做事总是自作聪明,以为别人不知道。” 林重笑笑,廖静深又说:“你我有缘共事,送你一句话——顾家的男人最可靠。” “那不顾家的呢?” “那就是个善于伪装的天才。”廖静深笑道,“你想想,他不仅要骗家里的女人,也许还要骗外面的女人,甚至还可能去骗所有的人,这样的人是不是天才?” “冤枉啊科长,我可没骗童娜啊!这香水是童娜的。”林重说道。 “我也就随便一说,这黑灯瞎火的,你对号入什么座?”廖静深看着窗外落幕的夜空说道,“你为了童娜把烟都戒了,你当然顾家。” 车又绕了三条街,终于在王一鸣那群人跟前停下了。廖静深走过去给王一鸣递了根烟,俩人嘴上的烟头伴着他们的语气忽闪忽灭。路灯昏黄,一群宪兵和特务聚集在路口的几辆车旁,几只军犬伏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林副科长过来啊!瞅什么呢?”廖静深见林重在车门旁左顾右盼,朝他喊道。林重看看他俩身旁的军犬,踌躇地走了过去。 几条军犬起初毫无反应,但当林重走进时,它们脑袋下伏,开始呲牙低吼起来。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在林重身上,而他,已经很明显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了。 “闭嘴!”一个刑事课的特务不明就里地朝军犬喊道,“趴下!” “等一下——”一个高个的年轻人打量着林重说道,“这狗不会无缘无故地叫。” “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宪兵司令部刑事课特勤组组长,陆远南。”王一鸣把这位年轻人朝大家介绍道。 “年轻有为。”廖静深说道。 林重刚想上前跟陆远南握手,却听他说道:“让它们闻闻他身上,还有他的车。” “这——” 廖静深想说什么,另一边那个披着短披风,戴着白色宪兵袖章的宪兵队的曹长插话道:“我觉得这样做很有必要!” 廖静深和王一鸣都不再表态了,而是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冷冷地看着林重,眼神中也闪过一丝疑虑。那几条军犬在林重的身上仔细嗅着,又被带到车旁。几分钟过去,徒劳而返。 这时,大家的脸上才挤出微笑,场面甚是尴尬。 林重朝王一鸣微笑道:“辛苦了王课长。” “力所能及的事,能帮就帮。”王一鸣爽朗地笑道。 “敞亮!我就欣赏你王老弟这种实在人。”廖静深说道,“你讲究,我也不含糊,以前咱们兄弟可能有些误会,但这次就冰释前嫌了。” “今天太晚了,那边的宪兵也跟着冻了一天,你们也瞅见了。”王一鸣朝手心哈着气,摸着红鼻头说道,“这几天我再让弟兄们帮你们找找,要是实在找不到……” “那我们也得感谢你。”林重接话道,掏出烟给周围的特务散了一圈。 目送王一鸣离去,见林重有些出神,廖静深安抚道:“你别介意,日本人向来这样。” “没事儿,我也习惯了。” “那就好。我家就在这附近,散散步就回去了。神谷次长那边不知有没有消息,咱俩打个赌,明早他一定又是黑眼圈。这儿大了不由娘啊……” 廖静深小声嘟囔着,摇摇脑袋哼起日本小曲儿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25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林重去实验室拿上那瓶柳若诚的香水,到柳若诚家附近打电话把她叫出来商量一番。回到家一进门,童娜就闻出来了,皱着眉头问道:“你身上哪来的香水味?” 林重掏出香水说:“给你买的。” “我从来不喷香水,你不是不知道。”童娜盯着林重。 “是柳若诚送你的,她今天求我办点事。”林重若无其事道。 “原来是柳小姐,我就说嘛!这么骚的味道只有她才会喜欢。” “你瞎说什么?她哪儿让你看着不顺眼了,你这么说她?”林重抱起童童说道。 “我瞎说?前几天我家以前的邻居都撞见你和她在咖啡馆里了,你还抵赖?” “你邻居?”林重忽然想起来在咖啡馆的那天,对面街上打伞的那个女人,她就是童娜以前的邻居,自己曾经见过她几次。 “我天天在家做饭洗衣带孩子,早晨还得抱着孩子出门买菜,你却每天去见那些所谓的老同学,你也好意思?” “我清清白白,有什么不好意思!”林重发起火来,把孩子放下说道,“柳若诚跟我只是生意往来,听说你每天很累,她还请人帮咱们买日常用品,人心都是肉长的,你问问自己,她哪点做得不对?” 童童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童娜赶紧抱起他又哄又摸,自己的眼泪也禁不住掉下来。 偏偏在这个时候,门突然被敲响了,柳若诚的声音传进来。林重心中又急又气对童娜说:“我的态度不好,先给你和孩子认个错,但我是清白的。她可能找我有事,你无论如何得给我留点面子。” 林重打开门,见外面院门大开着,问眼前的柳若诚:“你把院门打开了?” “是你自己没关。听说嫂子最近很累,我来给她送些东西。”柳若诚把一大包东西往桌上一放说道,“最近林重帮我不少忙,这也是我一点心意。” 林重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进院之后心不在焉地忘了关门,他刚想帮柳若诚说几句好话,童娜却抹了一把眼泪转身抱着童童上了楼。 “你这……”林重不知该说什么。 柳若诚拦住林重,小声说道:“我是怕童娜不相信你的说辞,现在却适得其反,对不起。” “这不怪你,这就像别人对我说的,是生活对我的考验。”林重叹着气坐在桌前。 “你这身衣服喷了香水,就不能把之前的衣服换回来?”柳若诚小声问道。 “我早就想过,但那身衣服太脏了。”林重摇着头说道,“现在别说这些了,你先回去吧!我去哄她。” 柳若诚还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没用,于是走到楼梯口仰头给屋里的童娜打声招呼就回去了。林重上楼去安慰童娜,她却怎么也不开门。 “你开门,我拿床被褥去楼下睡。” 门开了,林重赶忙挤进去对童娜说道:“你也看见了,我确实帮她办了不少事,这礼都送上门了。” “谁稀罕她的东西。” “那我给她送回去。” “回来。你给她办事,她给你送礼,这东西不要白不要。这些天我累得腰疼,你帮我揉揉。” 章鲁一大早跟林重见面时说道:“我们的人把满粮里的注意事项给我说了,我记在这张纸上,你看看。” 林重接过纸看了看,上面写着:……3.粮食含有大量的纤维素、糖、脂肪,极易燃烧。4粮食和微生物会进行呼吸作用导致热量累积,温度升高后会发生自燃……故应做好通风、降温或及时翻仓等防火工作。 “虽然有些错别字,但干得不错,以后别用笔记,记在脑子里。”林重把纸烧掉,又问:“满粮这段时间翻过仓吗?” “没有,这几天从其它地方运来一些粮食,正在往仓库里倒。” “粮仓内温度是多少?” “表层是十度,内部大概是三十度左右,是库管员在房间里的黑板上写的。” 章鲁说完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满粮的仓库分布图。林重点点头,递给他一个引火装置说道:“就这两天,具体起火的时间你来定。” 章鲁乐呵呵地刚想走,林重又叫住他说道:“你最好去买些过冬的粮食,粮价要涨了。” 回到警察部,见长长的走廊空荡荡的,林重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他走到行动队的办公室,朝一个队员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其它人呢?” “都找威力去了,就我在值班。” “那我让你们去调查刺杀赵东升的那个凶手,有眉目了吗?” “没有,现在大家根本没空管那个案子。神谷次长很生气,说找不回威力谁都不用回来了。”队员为难道。 林重走向自己的办公室,钱斌从身后叫住他说道:“林副科长,廖科长刚才打电话找你,让你回来后给他往检察厅山野凉介那里去个电话。” 林重拿起电话打给廖静深,听他说道:“我在山野先生这里一时半会儿走不开,据说神谷次长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回去,你去找找他。” 林重开上车,在市内转了一圈,并没见着神谷川,当他再次路过威力失踪的那个路口时,无意中瞟见神谷川就坐在墙根下面。 “神谷次长,山野凉介先生在找你。”林重下车对失魂落魄的神谷川说道。 神谷川吸了一口烟,眼睛默然地看着前方,一句话也不说。 “这天寒地冻的,咱们先上车吧!”林重想扶他起来。 神谷川摆摆手拒绝了,林重索性一起坐下,问道:“为什么坐在这里?” “这是威力失踪的地方。”神谷川黯然道,“宪兵队的十几只军犬顺着气味追踪到这里,在附近转了几圈就无可奈何了。这些废物。” “听说是孙明遛的狗。”林重说道。 神谷川点点头说道:“我问过他,他说他当时在这里帮一个女人捡钱,一转眼威力就不见了。我问他那个女人长什么样,他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 “他说那个女人戴着墨镜和帽子,胸很大。”神谷川痛苦地笑了笑。 林重一乐,又问神谷川:“那你怎么想?” “威力失踪是孙明的失职。”神谷川吐出一口烟说道,“狗的失踪和人的失踪,调查起来最大的区别在于,你也许会得知那人可能得罪了什么人、可能会去什么样的地方。如果他死了,那么究竟是仇杀还是情杀。但你永远不会知道一只狗为什么失踪,因为你不知道它的社会关系,也不知道它会跑去那里。” “它是我最好的朋友。”神谷川又续了一根烟说道,“我这段时间太忙,疏于对它的照料。可我每次路过它的时候,它还是会摇着尾巴向我示好。狗把一切对它好的人都当做朋友,它不懂得分辨,这就是它忠诚的原因。” 神谷川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同感,干咱们这行的都很孤独,我时常会有这样的感觉。有些秘密我不能对任何人说,甚至是自己的妻子,但是我会对威力说,因为它听不懂。也真是因为这样,我才倍感孤独。” “威力是只好狗。”林重说道。 “听说你有晨跑的习惯,喜欢跑着来上班?”神谷川起身说道,“这种习惯很好,让我想起了我的学生时代和军旅生涯。如果不是今天我觉得浑身乏力,咱们一定要比一比,看谁先跑回警察部。” “这样我不一定有胜算。” “那你想怎么比?” “到时候把安藤部长和廖科长一起叫上比赛,我好歹也能混个第二。” 神谷川本来郁闷,听林重说完,却哈哈大笑起来,转而又把脸一变,严肃地问林重:“林副科长,你真觉得满棉起火案是王喜干的?” 林重略微想了想说道:“现在我觉得怎样已经不重要了。证据都集中在他身上,谁说了都不算。” 满洲粮库,工人们正在忙碌地来回搬运着粮食。到吃饭的时间了,他们简单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拿出自带的午餐吃了起来。高杰拿出一张卷着大葱的饼,趁人不注意,把里面包着的引火装置放进口袋,然后大口吃了起来。 下午高杰继续往粮仓搬粮食,他把麻袋往地上一放,看准时机,把引火装置往堆得高高的米山里一插,返身走了出去。 检察厅山野凉介的办公室里,山野凉介朝廖静深问道:“有人给我反应,说金州民政署韩忠富副署长的家人请你吃过饭?” “以前我们就认识,只是一顿饭局而已。”廖静深笑道。 “以前你们并不认识。”山野凉介说道,“我的人问过韩忠富,他说以前根本不认识你,只是听说过。” “呵,那现在不就认识了嘛!”廖静深继续打着哈哈。 “他正在接受金州警察署的调查,他的家人为了让你帮他说情,给了你多少钱?” “我从来没收过他们的钱,不信?你们可以查。” 山野凉介想了想问道:“我会查的。我听说赵东升死了?” “这个,呵。”廖静深说道,“你应该去问神谷先生。” “可神谷川让我问你!赵东升究竟是什么人,你们在中共特委一案上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山野凉介说道,“我提醒你们,这个案子一天不结束,我就一天不能对他们提起公诉。” 林重开着车带着神谷川没走多远,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紧急的消防警笛。俩人回到警察部,神谷川对着那个值班的行动队队员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说了吗?找不到威力谁都不许回来!” “其他人都去了,他在值班。”林重说道。 “你们翟队长还没回来吗?”神谷川问道,然后走到办公室,给武田光打了个电话。 “他们对翟勋的调查快结束了,翟勋很快就能回来。”神谷川对林重说道。 林重刚出去,安藤智久就给神谷川打过电话来说:“神谷君,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神谷川走到安藤智久的办公室,见他拉开窗帘说道:“你看那边。” 远处,一股巨大的浓烟在冬季的夕阳下蒸腾起来。不等神谷川开口,安藤智久背着手说道:“满粮起火了,那里至少储备了关东军八个师团半年的口粮。” “什么?那我现在就安排人去调查。”神谷川说道。 “不用,附近警察署的人已经去了。我有必要提醒你,你现在是警察部的次长,对于有些案子,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亲力亲为,还是等着他们向你汇报吧!而且现在正在救火,你去了也没用。”安藤智久又问,“威力找到了吗?” “没有,我找了整整一天。现在咱们的人还在找。” “满棉起火案的嫌疑人王喜怎样了?” “他还被扣押在这里,我差点把他忘了。”神谷川说着朝审讯室打了个电话,问道,“王喜招了没有?什么?他死了?” 安藤智久惊愕地看着神谷川,见他放下电话说道:“部长,王喜招供之后死了。” “死了?都招供了怎么还能死?”安藤智久问道,“我得去看看。” “部长,他都死了,而且有口供了,就不用看了吧?” “他死在咱们这里,我身为关东州警察部部长,如果不去看,那就是我的失职。”安藤智久说着和神谷川走了出去,在走廊里又嘟囔了一句,“这个冬季过得真不清闲。” 神谷川回到办公室里,背着手,看着窗外飘散的浓烟,又看看墙面上的关东州地图,有些出神。半晌,他找出关于满棉起火的报纸和报告,联想到现在的满粮大火,他沉吟片刻,翻开《关东州厅各机关联系簿》,抓起电话朝关东军参谋本部拨了过去。 “关东军参谋部吗?你是中田义雄中佐?我是警察部次长神谷川……” “好久不见了,神谷君……”中田义雄寒暄道。 神谷川最反感这样的寒暄,打断他问道:“我有重要的事想问你。从十二月到现在,关东军是不是针对抗联的共匪有一系列的讨伐计划?” 中田本来还想寒暄几句,听神谷川这么问,突然警觉起来,反问道:“神谷君,这些好像不是你警察部所能过问的吧?” “你误解我了。中田君,你听说满粮着大火的事了吗?” “当然听说了,现在还没扑灭吧?”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上次的满棉大火和这次的满粮大火是否扰乱了你们对抗联的讨伐计划?” “真是怪啊!神谷君,你从哪儿知道的我们的计划?”中田义雄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看来真是这样,我是怀疑这些大火背后有人为纵火的可能。” “你是说,这些是间谍所为?是专门针对我们的围剿讨伐计划的?神谷君……” “中田君,我的推断是,如果满棉和满粮的大火真的是间谍所为,那么我想让你们配合我,一起查查你们关东军内部是否出了问题。因为这两个推断是关联关系。” 中田义雄没有说话,而是哈哈大笑起来,然后问道:“仅仅凭两个推断?神谷君,那么你们抓到了放火的人没有?” “满棉的算是抓到了,满粮的现在正要调查……” “算了吧神谷君,你们警察部的手段我向来是清楚的,如果你们真是抓到了放火的嫌疑人,那么关东州所有的报纸上早就该大肆鼓吹了……” “中田君,我会派调查人员去……” “就这样吧,神谷君,我还有事要忙。” 神谷川还想说什么,中田义雄却直接挂了电话。面对这个根本不买自己帐的人,神谷川心有不甘。他静静地想了想,决定去找安藤智久。 “什么?你怀疑关东军参谋部里的情报外泄?你还想让我给你开调查令?”安藤智久听了神谷川的来意,由惊转怒,转身训斥道,“简直荒唐!” “部长,其实这一点都不荒唐。我的推断是,倘若满棉和满粮都是人为纵火,那么放火人肯定有他的战略意图。满棉和满粮都是关东军的作战物资提供者,我已经从中田义雄中佐嘴里证实了他们确实有围剿抗联的作战计划,而这一点,恰恰证实了我的推断——满棉和满粮起火绝不是偶然!” “那么你给我说说,你抓到了放火的嫌疑人了吗?他们是在什么时间?以什么方式放火?还有,他们到底是谁!” “这……王喜不就是……” “神谷川!你简直拿我当傻瓜!”安藤智久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你不仅拿我当傻瓜,还拿所有人当傻瓜!你以为我不知道王喜是怎么死的?我是替你瞒着,我是没说!要是放在以前,我们人赃俱获地破了案,我一定会让报纸大肆报道,让哪怕关东州的老鼠都知道我们的荣誉!可现在呢?你看看满棉的王喜,我只能给植田谦吉长官说我们已经破案了,除此之外,我还能说什么?我敢说破案的细节吗?我不敢,因为它根本就没有细节!” 安藤智久的训斥让神谷川无言以对,他心里总是对自己操控的各种事沾沾自喜,因为他觉得,这些事的结果在他和别人看来,总是正确无误的。但是安藤智久的大智若愚此刻反而让他觉得无地自容。 “神谷君,你很聪明,但不够智慧。你什么时候能够学着用政治的眼光来衡量大局?关东军参谋本部是你想调查就调查的吗?简直开玩笑!”安藤智久用食指和中指的关节敲着桌子,半晌又平静下来,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如果你真的想调查他们,可以。因为这是你的职责,咱们特务调查科本身就是一个反间谍的组织。如果这里面像你说的那样,真有间谍的影子,相信任何人都不会阻拦和姑息。可是我不会给你开任何调查令,因为从政治层面来讲,去调查关东军内部,无异于告诉别人,关东军内部有间谍。这是削弱士气的最佳方法,弄不好还会引起内乱。所以你的调查行动也别让我知道,我只看结果。明白吗?” 两分钟之内,安藤智久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这让年轻的神谷川始料未及。安藤智久说话的方法、分寸、以及思考的方式,根本就跟自己不在一个层次上。神谷川刹那间明白了什么是政客,什么是差距;也悟透了什么是聪明,什么是智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26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此刻,林重正拦住一辆黄包车,往实验室走去,远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警笛声,他回到实验室,拿出一大瓶浓硫酸,又拿出一把刀,对着威力僵硬的尸体发起愁来。几个小时之后,林重开车带着一小包腐蚀剩下的白骨渣,路过一个街口,见几个行动队的队员正在往路灯下面贴告示,不远处站着一些端着枪的关东军宪兵和几条军犬。他正想调头,一个队员看见他的车,上前招呼道:“林副科长,您下班了?” 林重摇开车窗,绕过他的问题说道:“你们这是在干嘛?” “神谷次长让我们把威力的特征打印出来,贴在一些路口。”队员把一张告示递给他。 “那军犬是宪兵队的?”林重看了看告示,问道。 “是,朝刑事课王一鸣科长借的,但不怎么好使。神谷次长说他们的军犬跟他们一样,都是废物,全是跟着关东军上山追踪抗联的气味没成功,被淘汰下来的。” 林重点点头:“忽然想起来忘了点事,我走了,你们早点回去。” 林重调头,抄小道直接开到滨海路的悬崖边,把那些白骨扔进海里。回到家中,林重蹑手蹑脚地上了床。童娜醒过来问道:“去哪儿了?” “办点事。”林重说着钻进被窝,见童娜还看着他,又说,“不是帮柳若诚。” “此地无银三百两。”童娜嗔怒道,“满粮着大火了,现在好像还没扑灭呢!” “你怎么知道的?” “今天去买东西,听杂货店的老板娘说的,她老公就在消防局上班。” “以后少跟她们闲聊,你忘了我给你说过我小学同学程东的父母被朋友举报吃大米的事了?” “咱又没做什么,怕什么?不过也是,给日本人干活的没什么好东西。”童娜说道。 第二天林重见到一脸灿烂的章鲁,问道:“你乐什么?” “满粮的火到现在还没扑灭,咋不乐呢?”章鲁拉着车说道,“你是没看见那些消防局的和警察,瞪眼干着急。咱们的人说,满粮的经理石川那个日本小老头子都参加救火了。” “他们没留下什么痕迹?” “你就放心,咱第一次没经验,第二次还能再不长记性?” 林重笑了笑,章鲁又问道:“哎?你咋那么神呢?那起火装置里都放的啥材料?” “其实就是白磷和镁条之类的,我这次还特意在里面加了些佐料——过氧化钠,它一遇水就会引燃周围的物质。” “俺考你个问题呗?”章鲁说道,“刚才对面过去一辆车,是什么颜色的?开车的人是啥样的?” “黑色的道,应该开了几年了。开车的是个富商样子的中年男子,穿貂皮领子的大衣,身旁坐着个穿貂皮的俄罗斯女人。”林重擦拭着墨镜,不加思索地答道。 章鲁转身朝他竖起了大拇指,说道:“服了!以后你咋说俺咋做,绝不罗嗦!” “我请你吃饭,这些钱你拿去,可惜咱们不能坐一个桌上吃。”林重下车后把钱递给章鲁,又说,“这段时间如果没有其它事,我会抽空让你了解一些业务知识,弥补一下你这方面的不足。” 警察部,神谷川正在办公室里背着手,问身后的廖静深:“廖科长,你觉得什么样的敌人最可怕?” “这……当然是强大的敌人最可怕。”廖静深答道。 神谷川摇摇头,说道:“我觉得看不见的敌人最可怕。” “对啊!还真是……” “恭维的话我听得太多了。”神谷川摆摆手,转过身说道,“关东军内部可能出了问题,而且这个问题似乎跟满粮和满棉的火灾有关联。我觉得咱们有必要理清一下思路……” 林重刚到警察部就被叫到廖静深的办公室,见他在给老婆打电话。廖静深看见林重,又说了两句,把电话挂了皱着眉头道:“你买过满州粮食交易公司的股票吗?买了就赶紧卖,卖不出去就留着擦屁股。” “我不玩这个。” “唉!满洲粮库着大火,我老婆买的那些股票全废了。”廖静深摸着脑门苦恼道,“这些天尽是事儿,昨天山野凉介还质问我赵东升的案子。” “这个山野凉介也太认真了吧?” 廖静深苦笑道:“神谷次长说现在赵东升死了,关于他和中共特委一案的始末都在档案室,反正不久也要报送检察厅,你可以去看看。” “我这段时间一点闲工夫都没有,等下还得督促兄弟们找刺杀赵东升的线索,翟勋也不在。”林重故作为难道。 “也是,只要共产党存在一天,咱们特调科就一天不能闲着。”廖静深接着说道,“刚才神谷次长把我叫去,说让你去关东军参谋部一趟。” “这才几点?神谷次长又一宿没睡啊?” “他是在夜间活动的猎手。”廖静深摆了摆手,回到正题,“他怀疑满棉、满粮起火,跟关东军对抗联的讨伐计划有关联。而且他还认为,关东军内部情报泄漏,所以让你去给他们提个醒,最好是能调查一下。” “意思关东军里面有内鬼?”林重疑惑道,“不能吧?那里可都是清一色的日本人。” “听过伊田助男这个名字吗?”廖静深顿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没有。” “当时你还在外执行任务。”廖静深点点头,带着一丝不屑的笑,眼睛看向窗外,缓缓说道:“你去你身后的那个档案柜里找找,在‘满洲国’那一栏的《1933年满洲特务调查档案》的第二份里,‘Y’字的开头下面第一个‘伊田助男’……” 林重带着问号,按照廖静深的精确指示,找出那份档案,里面是一个关东军士兵的履历档案复印件,下面备注着这么几行字: 1933年,关东军某旅团对满洲国间岛省内中共领导的的‘抗日救国军’(抗联的前身之一)进行讨伐作战,该旅团辎重队的一名叫伊田助男的士兵开卡车将原本应送去前线的弹药送至靠近敌方的树林中,在破坏汽车发动机后自杀。后据我反间机关调查,核实此事件属实,伊田助男真实身份乃日本共产党……之后据中共披露,当时在战斗间隙,于卡车南二十米找到伊田助男的尸体,及一份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写遗如下: ‘亲爱的中国游击队同志们:我看到你们撒在山里的反战宣传品,遂知你们乃共产党之游击队。你们是爱国主义者,也是国际主义者。我很想与你们见面,并肩打倒共同的敌人,但我被这些法西斯恶兽们包围,走投无路,遂决定自杀。我把他们的十万发子弹赠予贵军,它藏在北面松林里的卡车中,请你们瞄准日本法西斯狠狠射击!吾虽身死,但革命精神长存。祝神圣的共产主义事业早日成功! 间岛日本关东军辎重队 日本共产党员 伊田助男 一九三三年三月三十日’ “到现在为止,谁都不知道威力究竟去了哪里……而满粮的火又着了起来,我们当时都忙晕了……现在想想,神谷次长当时的推断是正确的……”(选自廖静深的《关于林重等人反满抗日纵火特大间谍案的报告》第九章) 档案中的记录像是在播放默片,在林重默默地看完最后日期的时候,廖静深也几乎一字不差地背完这档案的全篇。这个甚至连照片都没有的日本共产党消除了林重一直以来的孤独感,第一次让林重觉得自己不是孤军奋战,甚至有些亲人之间的诀别之痛。他从档案柜的玻璃橱窗上瞅见廖静深正在转过身来,于是赶紧狠狠地眨眨眼,看着窗外。 廖静深没有观察到林重的表情,而是颇有些得意地说道:“大家都知道,我的记性并不好,有很多事都要记在本上或是手边的台历上。但是你可能不信,这是我唯一能够全篇背诵的档案。” “原因很简单,几年前当我像你一样以这个极为幼稚的问题向土肥原先生发问的时候,他也建议我看看这份档案。从那以后,我就把它背了下来。目的不是要纪念这个连名字都有可能是化名的无名小卒,而是要时刻提醒我自己,共产主义思想无孔不入,共产党无处不在,这就是他们的可怕之处。”廖静深起身踱着步,缓缓地走到林重身边,一起看着窗外说道:“伊田助男只是这场战争中连细菌都算不上的小人物。我不知道用多久才能把共产党消灭,但我知道,如果无数的这样的小人物不断地涌现,那么他们会像细菌一样把我们活生生地啃噬,连渣儿都不会剩下。” “现在再回到你刚才的那个问题,所以说间谍这种职业可没写在任何民族的脸上。日本共产党是哪年成立的?1922年,只比中共晚一年,所以关东军内有没有内鬼,这个事儿可真不好说。”廖静深一歪头苦笑道,“反正神谷次长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照做就是。我跟日本人干了这么多年,向来都是少问为什么,只问该做什么。” “那关东军也不可能允许我一个特调科副科长去调查他们吧?” “你啊!还是没摸透神谷次长的意图。倘若关东军内部真的有间谍,那么我们已经派人去调查了,配合了更好,假如他们不配合,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廖静深笑着说道,“所以你只管去,让不让调查那是他们的事,有没有调查的态度那是你我的事。做好分内的事,这就是日本人的做事方式。对了,神谷次长让你去找关东军司令部参谋本部的中田义雄中佐,他是参谋本部的主任。” “明白。” “满粮这火差不多该扑灭了。”廖静深看看远处嘟囔道,“你回来后,咱们一起去现场看看。” 一个小时之后,胳膊上吊着绷带的翟勋回来了。他见行动队办公室里空空如也,就对值班的人问道:“人呢?” “威力丢了,都找它去了。还有一些弟兄在调查刺杀赵东升的线索。” “威力丢了?什么时候?” “好几天了,孙明弄丢的。” “林副科长呢?” “不清楚。” 翟勋又去审讯室,朝看守问道:“满棉起火,是不是抓了个叫王喜的?” “没错,但是他死了。”看守说道。 翟勋一把揪住看守的领子问道,“你说什么?他怎么死的?” “他被捕之后只说是你的线人,第二次审讯的时候他招了,说满棉起火就是他干的。我们让他按完手印之后就发现他不行了。” “你们怎么审的他?” 看守没说话,而是看向审讯室里的那把电椅。翟勋回到办公室,给钱斌打了个电话,却听他说,王喜的审讯记录和口供已经送去检察厅了。翟勋气得猛砸一下桌子,出门去了检察厅。 关东军参谋部,林重在门口交出了自己的配枪,说明自己的来意,被告知要见中田义雄中佐还得等一会儿。林重坐在走廊里待客的椅子上,拿起旁边报夹上的报纸随手翻了翻。 半晌,从中田义雄的办公室里出来两个提着包的日本军官,林重知道该轮到自己了,于是把报纸合上,放回原处。 接待室的人示意林重可以进去,林重敲了敲门,进屋后打量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中田义雄,说道:“中田中佐,我是警察部特务调查科……” 中田义雄正在给钢笔旋上笔帽,他穿着关东军中佐军装站在桌前,显然是刚刚签署过什么文件,他的背后有两幅地图,一幅是中国战略地图,一幅是东北全域图。他听到这里,反感地把手一挥问道:“谁让你进来的?” “接待室的人。” “这里是什么地方?关东军司令部参谋部!我们这里不是没有特高课,你们警察部的手也伸得太长了吧?马上给我滚出去!” 林重见中田发火了,鞠躬说了声“哈依”,心中觉得其实这是件好事,但是想想又认为不能就这样走了,于是回头不卑不亢地说道:“中田中佐,我们警察部神谷川次长认为,有必要提醒你们一下,他怀疑关东军内部的情报不太安全,可能已经遭到了泄露。如果能够允许我们和你们一起调查一下,那就更好了。再见!” 林重说完转身离去,中田待他走后,拿起电话把接待室的人叫了进来,好一顿臭骂。 满洲粮库,空气中满是没有燃尽的尘埃。地上的水与冰倒映出林重的影子,他朝一直守候在粮库跟前的警察署长走了过去。 “这粮库的经理呢?什么情况?”林重朝警察署长问道。 “满粮的经理石川先生犯了心脏病,正在医院抢救。”警察署长看着一片狼藉的粮库说道,“关东军五个师团半年的口粮和关东州的一些储备粮全废了……” 随后而来的廖静深用手拍打着不断落在身上的烟尘,踮起脚尖趟过污水,环视四周问道:“起火原因查清了没有?” “初步判断粮食自燃,起火时间是下午,起火点应该在这里。”警察署长领着二人走了几步说道。 林重捧起一把掺着砂石和泥水的大米,翻了翻里面的灰烬。 “寒冬腊月的粮食自燃?闻所未闻哪!”廖静深摇着头说道。 “满粮以前确实没有在冬季起过火,这么大的火灾是头一次发生。满粮的管理很严,不让任何人携带火种入内,而且我们排查了所有的工人,确实没有任何疑点。唯一能找到的原因就是粮食堆积过久、过密,且仓库内温度过高。”警察署长说道。 “你把这案子写个报告,明天给我送来。”廖静深环视四周被烧成灰烬的大米和玉米堆叹道,“但愿明年别是个灾年。” 廖静深让自己的司机先走,然后坐在林重的车里,对发动汽车的林重问道:“你觉得满粮是自燃吗?” “说不好,冬天虽然温度低,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火灾。”林重嘟囔道。 “这我知道。我是说,是不是真如神谷次长说得那样——满棉和满粮这两个地方都跟关东军的后勤有关系,有人故意纵火?” “您这样想也不是没有道理。”林重说道,“但是满棉的纵火犯不是被抓到了吗?” “诶?我可从没说过王喜就是纵火犯啊?但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而且他又没有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明。” 林重听了微微一笑,廖静深又说:“也许是我多虑了,因为我还从没见过烧了这么大的厂子还能不露蛛丝马迹的人呢!” 廖静深紧了紧大衣领子,继续问道:“对了,关东军参谋部那边怎么样?” 林重边开车边笑着说道:“我进去之后两分钟就出来了,您觉着呢?” 廖静深得意地笑起来,这跟他猜测的结果一样,关东军内部的事务是不会让警察部插手的,于是眯上眼靠在座椅上说道:“明天你给神谷次长打个报告,咱们的责任这就算尽到了。” 林重回到家一进门,只见翟勋站在屋里。童娜说道:“翟队长等了你半个小时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林重问道。 “嫂子,我和我哥出去说点事。”翟勋对童娜说道,又拽着林重,“走,陪我去喝点酒。” 路过一个阿里郎狗肉馆,翟勋说道:“大晚上的就这家了。” 两人要了一盘狗肉和几碟小菜,翟勋一口闷酒下肚,林重问道:“怎么了这是?” “你还不知道呢?王喜死了。”翟勋说道,“我今天下午回来审讯室的人告诉我的。我又去了趟检察厅山野凉介那儿,看了王喜的口供。” “不对啊?他第一次审讯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死了?谁审的?他招了吗?”林重问道。 “审讯组的刘伟他们,这几个小子心狠手辣,搁谁谁不招?”翟勋又喝了一口酒,把嘴一抹说道,“妈了的,他们明明知道王喜是我的线人,还下死手。你实话告诉我,这是不是廖静深的意思?” “我看应该不像。第一次审讯的时候我也在场,廖科长对他已经很照顾了。” 翟勋又是一拳砸在桌上:“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很为难。” “做老哥的劝你一句,要是他招了的话你可千万别犯浑啊,满棉起火不是一般的案子,得罪了日本人谁都别想好过。”林重说道。 “你放心,我没那么傻。”翟勋夹起一块狗肉问道,“你以前不是挺爱吃狗肉的吗?怎么不吃啊?” “我回来之前刚吃过,谁像你,饥一顿饱一顿的。”林重看着狗肉,强忍着咽了口酸水,吃了两粒仁丹,然后问道,“武田光没对你怎么样吧?” “一点皮肉之苦,正常流程,小意思。”翟勋跟林重碰了一下杯说道,“我知道你去看过我弟弟,我敬你。” “对了,嫂子那么累,你咋不请个保姆呢?”翟勋问道。 “说得容易,就凭我这些工资,够吗?再说女人还是自己带孩子比较好,我不喜欢外人来带。” “你看看,你现在能理解我为什么在东关街一带发展地盘了吧?”翟勋说道。 “那些事我没兴趣,你自己注意点就行。” 出门后,林重目送翟勋远去,突然几个肢解威力尸体的画面一闪而过。他赶忙捂着嘴跑到拐角处,哇地一下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回到家,林重问童娜:“今天翟勋都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问咱们怎么不请个保姆。我说你嫌碍事,不让请。” “那他怎么说?” “他说他倒是给他弟弟请过几个保姆,但都被气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27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这天林重把车开到滨海路,把钥匙往柳若诚手里一塞,说道:“车我都清理过了,你回去再检查检查,一根狗毛都不能留下。” “你把威力怎样了?”柳若诚问道。 林重看着悬崖下阴沉的海面说道,“别问了,它是人类斗争中的牺牲品。” “如果有来世,但愿它能投胎做人。”柳若诚说道。 “如果我有来世,我倒不想做一个人。”林重说道。 “那你想做什么?一条狗?” “骂人呢?做人太累,尤其是咱们这种人。我也许会做一只猫,安静、独立,不用拾人牙慧、仰人鼻息。”林重接着说道,“就算在这悬崖上散步,也如履平地。” “那但愿廖静深他们别做老鼠,被你盯上就麻烦不断。” “现在我才是一只老鼠。”林重苦笑道。 柳若诚说道:“共产国际收到情报,咱们的这次行动很成功,关东军的冬季围剿计划被迫取消了。我昨晚还去跟阿列克谢耶夫上校喝了一杯。” “就你们俩人?” “还有涅克托夫总领事。问这个干什么?”柳若诚莞尔一笑,“你吃醋了?” “我是怕他俩的老婆吃醋。对了,你买过满州粮食公司的股票吗?”林重问道,“廖静深说满粮着火后,他买的股票全跌了。” “你以为我家白做这么多年生意了?放心,行动之前我就抛出去了。”柳若诚笑道,“还要告诉你一件事,码头上的吴峰已经被我们除掉了。王喜死了,吴峰也死了。我估计翟勋知道后会认为这是廖静深干的。” “翟勋没那么傻,就算他一时糊涂,被这些假象误入歧途,但他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真相。廖静深在神谷川面前暗示王喜就是嫌疑犯,并不是他没有胸怀,而是他想早点结束满棉这件案子,上面的压力太大了。” “管他呢?反正阿列克上校对我说,这个冬季应该不会再有什么行动了。” “我早说过,面对这些优秀的棋手,我们必须走一步看三步。敌人的很多错误都是对形势过于乐观造成的,但这只是暂时的,他们不会一直这样糊涂下去。痛苦可以让人警醒。” 林重说着,忽然感觉脖子上唰地一凉,一片雪花被他的体温融化了。 “终于下雪了,整个世界又要变得洁白起来,我最喜欢下雪天。”柳若诚举头用手捧着簌簌飘落的雪花,轻轻把它们吹散,又问,“川端康成的《雪国》你看过吗?” “哪里是雪国?” “当然是日本。” “我当是大连呢!”林重抬头看着隐匿在云层中的太阳喃喃道,“这座太阳旗下的城市是个无缝地带。” “你给你妹妹说那个事儿吗?”林重又问道。 “说了,我跟她约法三章,她怕我。怎么,最近她又找你了吗?”柳若诚问道。 “那倒没有。我就担心,像她这个年龄,还是生活在象牙塔里的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若不加注意,她的好心可能会招来麻烦。”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她们女高的一个语文老师,是她暗恋的对象,经常借一些进步籍给她。”柳若诚回忆道。 “进步籍?比如呢?” “比如《静静的顿河》、《铁流》……” 林重瞪大眼睛说道:“开玩笑?他这么做是想害死她?我来的那条船上,一个人带了一本法捷耶夫的《毁灭》,就已经让他横死码头。若浓的语文老师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我已经给她说过了。”柳若诚说道,“最近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光说怎么能行?” “那你说怎么办?” “得教育,知道吗?教育!”林重吼道,“你要警告她!让她知道,关东州是无缝地带……我们决不能让这种进步思想渗透进来!” 柳若诚突然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林重,问道:“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起这种话?什么‘我们’、‘我们’的?你的立场好像……难道你让我把她教成一个亡国奴?” 林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他的心像是被荆棘狠狠地裹了一下,就像他之前说的‘痛苦可以让人警醒’,他猛然又警醒过来。人格似乎在这时候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闭上眼睛,似乎有一种想要大口呼吸的感觉。在他微微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的悬崖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持矛,另一个拿盾,这两人都长着与他无二的面孔。 柳若诚看着林重这种神情,大气儿也不敢出。林重望着阴郁的海天,感觉海底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涌上来,那是一种潜在的、惶恐不安的感觉…… 几天后,神谷川在办公室里,一个特高课的人对他说道:“次长,我们这段时间调查了廖静深的账户、家属背景、甚至是服用的药物,他没有什么异常。” “他在吃什么药?” “刺五加和阿普唑仑这类治疗神经衰弱的药物。” 神谷川看看办公桌上自己的那瓶阿普唑仑,微微一笑又问道:“他账户里的钱是不是很多?” “反正不少。前几天满粮的股票大跌,他的账户有些缩水。但他的社会关系太复杂,调查起来有难度,我们不敢贸然跟踪。” “你们做得不错,可能是我多虑了。”神谷川说道,“那你们再去趟新京,查查廖静深的哥哥廖静覃,赵东升的行踪还有他知道,虽然知道得不详细。” 特高课的人走后,神谷川拿出一份武田光对赵东升遇刺案的调查报告,把廖静深叫来了办公室。 廖静深坐下之后,看完这份报告。一旁的神谷川问道:“有什么结论?” “这不好说。这件事很悬,贸然地下结论没有任何好处。”廖静深弹了弹报告说道。 “廖科长,我坦诚地问你一句,会不会是新京方面出了问题?”神谷川狡黠地笑道。 “次长,这……你不会是怀疑我哥哥廖静覃吧?”廖静深站起来问道,“他只是个财政厅长,他可是为咱们服务的。” “你不必紧张,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去开年终总结会吧!”神谷川说道。 廖静深披着大衣来到会议室,发现里面早就座无虚席了。他一边摸搓着两手一边环视四座说道:“这暖气烧得也不热,不知诸位家里的温度怎样?林副科长?” “我家从冬到夏一直是高温。”林重说道。 “此话怎讲?” “就我夫人那脾气,呵,完全可以把暖气费省了。”林重无奈道。 廖静深和在座的哈哈大笑起来,整个气氛霎时轻松了许多。 “说真的,这个冬天事太多,大家一直没闲着。”廖静深又问翟勋,“翟队长的伤势如何?” “阎王不要我,凑合活着。”翟勋没好气道。 “林副科长,你看咱们是不是再让翟队长休息几天?”廖静深问道。 “也是。翟队长,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你先回去休息一段时间,等伤势彻底好了再来。”林重说道。 “翟队长在追逃过程中表现英勇,受到了关东军满铁守备队的赞赏。我把他的行为报告上去之后,安藤部长和神谷次长商议,为他记一等功一次,以示奖励!” 廖静深说完站起来和大家一起鼓掌,翟勋无所谓地笑了笑。 “刺杀赵东升那个凶手的身份到底搞清楚了没有?”廖静深又问。 “没有。这段时间弟兄们都在忙着找威力,我派去调查凶手的人手有限,这需要时间。”林重说道,“不过我让樊晓庵组长调查了凶手的枪支情况。” 林重朝樊晓庵示意,樊晓庵说道:“我们调查了那支枪的来源,发现它既不属于黑道,也不属于白道,应该是从外面带进来的。而且从枪支的保养情况来看,凶手本人很懂得枪械的保养和使用,至少用了五年以上。” “我们又调查了凶手的指纹,与以前一些案犯的指纹比对,没发现他曾经有过案底。至于他的身份,还得看其它部门的调查结果。” “会枪械保养、用钢签、五年以上、左撇子、没案底,还留下个复兴社的字条……”廖静深仰面嘟囔着,又问林重,“林副科长怎么看?” “很难说,现在调查还不够深入。威力的悬赏告示反正已经贴出去了,只要它还在关东州,就肯定有人见过它的行踪。所以下一步我想把弟兄们抽调回来继续调查赵东升遇刺案。”林重说道。 “嗯,专注才能有效果。”廖静深说道,“王喜对满棉纵火一案已经交上去了,但王喜本人却死了,这件案子就算结了。唉!现在的年轻人,你根本猜不透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动不动就意气用事。” “赵东升遇刺案,他和凶手的尸体不是运回来了吗?枪的线索断了,那就调查他身上其它的线索。只要凶手在满洲国呆过,总能有蛛丝马迹,这件事我们一定要继续调查,直至水落石出。”廖静深又笑道,“赵东升虽然死了,但中共在关东州的地下组织被我们摧毁殆尽,现在关东州的共产党老实多了吧?” “傅组长,电讯组的情况怎么样?”廖静深问傅剑凤。 “一切正常,共产党的电台似乎都销声匿迹了,可我觉得我们应该引进新设备了。”傅剑凤说道。 “新设备不是说来就来的,按目前的局势来说,完全可以再等等。”廖静深又问了几个科室的负责人,得知一切正常,于是说道,“其实我不愿意开这样的会,既浪费时间又没有效率,但是却不得不开。相比之下,我更愿意开表彰大会。咱们破了满棉纵火一案,听说植田谦吉长官很高兴,马上就要对咱们进行嘉奖,到时候可能要办个舞会什么的,希望大家届时都去。行了,总结会就开到这里,散会吧!” 廖静深在走廊里走了两步,又对林重嘟囔着:“你说这动物冬天还得冬眠呢!咱这可好,这个冬季一直没闲着。” 林重微微一笑说道:“我觉着动物冬不冬眠完全取决于它们的猎物和天敌。” “对了,我下午还得去开个会。你跟我去办公室拿几份文件去西岗警署交给孙署长。” 林重拿着文件去了西岗警署,把文件交给孙署长之后寒暄了几句。正要走出大门,却见一个警察拷着一个精廋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妈的,胆子不小,老子的钱包你也敢偷!”警察忿然嘟囔道。 “他犯了什么事?”林重问道。 “见我穿着制服还敢偷我钱包,干警察快十年了,头一次见着这种人。”警察说道。 “钱少了没?” “钱倒是没少,关键是来气。” 林重看看这个瘦小的年轻人,笑了笑,朝警察问道:“这个人交给我吧!我正需要这样的人才。” “林副科长,这……”警察说道,“我还没出气呢!” 警察突然一拳朝年轻人脸上砸去,见他鼻血流了出来却还是盯着自己,于是更加来气,刚想再补一拳,只见林重掏出几张钞票递给警察说道:“够不够?” 警察拿上钱,指着年轻人嘟囔道:“操!以后别让我在街上碰到你。” 林重带着年轻人走出大门,掏出手帕递给他,他却扭过头去,用袖子擦了擦鼻血。 “叫什么名字,”林重问道。 “胡可为。” “吃饭没?” 胡克伟摇了摇头,两人开车来到一个饭馆,林重叫了几盘菜,胡可为对伙计说道:“先来一碗面。” “知道他是警察你还敢偷?为什么?”林重问道。 胡可为低着头不说话。林重想了想,又问道:“干这行几年了?” “三年。” “听你口音是本地人?为什么干这行?” “家穷,人丑,吃糠咽菜。” “今天是逼急眼了吧?” 胡可为点了点头。 面上来了,胡可为看着林重,见他朝自己点点头,于是端起碗狼吞虎咽起来。 几盘菜端上来,胡可为顾不上说话,埋头夹菜就往嘴里送。林重也吃了几口,又拿出烟递给他,他摆了摆手:“不会。” “能不能说说你最得意的一次得手?”林重问道,见胡可为警惕地盯着自己,于是笑着补充道,“你放心,我不是要给你定罪,而是想给你找份工作。” “最得意的一次是偷了财政厅副厅长家里一些东西,卖了两百多块,去年的事。” “这钱后来呢?赌输了?” “我不赌钱,拿回家给我妹了。” “这也不是小数目了。我怎么没听说他报案?” “他不敢报案,怕日本人查他。他们的钱,没一个是正道上来的。” 林重想想也是,笑了笑,见柜台上有个穿西服的日本人正在结账,于是对胡可为说道:“那个人胸前有一支钢笔,你去把他偷来,。” 胡可为说道:“他可是个日本人。” “不敢还是不会?” 胡可为一咬牙,抓起桌上的一张报纸,装作低头看报的样子走到日本人身后。日本人一转身,胡可为用报纸碰了他一下,然后忙哈着腰道歉。日本人没理会,胡可为回到座位上,把报纸上夹着的那支笔递给林重。林重点点头笑道:“再把它还回去。” 胡可为二话没说,拿着笔快步走到日本人身后,对他说道:“先生,你的笔掉了。” 日本人笑着点了点头走出门去,胡可为回到林重身边,听他说道:“这么牛的技术和头脑,怎么还能去偷警察?” “看来你是没有一连几天吃不上饭的时候,也没有重病的母亲和十岁的妹妹。” “道上的兄弟多不多?” “认识几个,我总在黑市里混,偷来的东西都去那里出手。” 林重觉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张白色名片:“以后你就是我的线人。” “你是说要我做你的白片密探?”胡可为看着名片说道。 林重点点头,胡可为又问道:“特务调查科是干什么的?” “这些你不用知道。这些钱你先拿着,你现在只需要带我去你家看看,以后我会联系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28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数日之后的一个阴霾的下午。林重和翟勋乘车押送着一批犯人,驶到一片山海相连的地方,远远看见一个人在悬崖边上站着。下车时一阵寒风刮过,林重戴上手套,翟勋也把领子竖了起来。 听见身后车响,那人转身掏出怀表皱着眉说道:“林副科长,你们来晚了。” “王一鸣科长呢?”翟勋拿着一份花名册走向他问道。 “今天我们科长派我来监督枪决,临时决定的。” “你谁啊你?”翟勋呛呛道。 “我是宪兵司令部刑事课的特勤组组长,我叫陆远南。林副科长,咱们见过。” “原来是陆组长。”翟勋伸出手去,陆远南却拿过他另一只手上的花名册翻看起来。 翟勋火气一下窜了上来,他正要开口,林重却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对陆远南说道:“陆组长,我们并没有接到王课长的通知。” 陆远南抬头看了林重一眼,又看着花名册嘟囔道:“不信?离这五公里有个商店,你们可以去打电话问问。不过他现在应该正在赶往舞会的路上。” 林重手一背,对翟勋说道:“那你就去打个电话问问吧!对了,听说宪兵大队长竹次郎先生是个很认真的人,你就问问他,为什么王课长临时换了监督枪决的人而不给我们通知,顺便把事情的经过给他讲一讲。” 翟勋会意,正要扭头,却见陆远南不屑地撇嘴一笑说道:“林副科长,你这就小题大做了吧?到时候竹次郎大队长可能是要质问王课长的,你这是诚心要我难堪啊?” “我觉得这么做很有必要。枪决这种事,我们警察部特调科不可能让一个路人甲或路人乙来监督。” “我像路人甲?”陆远南摸着抹了头油的头发大笑,又掏出一张纸递给林重,“这是王课长的委托。” “以后有这样的委托就趁早拿出来,免得闹误会。”林重看着委托,朝翟勋点点头。翟勋一挥手,让人把后面卡车上的犯人全都押了下来,背对大海面对着山坡挨个站好。 “林副科长,听说你们警察部抓了不少人啊?怎么才这么几个?”陆远南朝并肩站着的林重问道。 “植田谦吉长官对他们核准枪决之前,检察厅的山野凉介检察官对一些人提起了诉讼,所以……” “山野凉介先生也盯上你们警察部了?”陆远南问道。 “怎么?你们也……” 陆远南不语,和林重相视大笑。待犯人站好后,林重的笑容没了,凝重的表情在他脸上一闪而过,然后掏出一盒烟对翟勋说道:“问问他们谁要抽烟?” 陆远南看了看林重,笑道:“林副科长,看不出来你还挺有人性的啊?” “人性?呵……陆组长扯远了吧?这只是我的规矩而已。”林重微微一笑。 “怎么?林副科长觉得‘人性’这玩意儿在咱们这里也算个禁忌的话题吗?” “你要非这么想,其实也不算。”林重扭头看着远处的海面说道,“我倒认为干咱们这行的没剩多少人性了,能留着点就留着点吧!” 陆远南拿出两支雪茄递给林重一支,林重摆摆手拒绝了。 “怎么?自己有烟却不抽?”陆远南点上雪茄问道。 “我戒了,兜里的烟只给别人抽。” 那些衣衫褴褛的犯人点起了烟,一口接一口地猛吸,凛冽的海风无情地裹挟着雪花嗖嗖地铺面袭来。一个年轻人眼泪冻在鼻子两边,两腿不住地打着摆子,身旁一个年长者搂着他的肩膀拍了拍:“要死也得死得像个男人!” “林副科长,你有不少同学好像都成了关东州一些机构的要员?”陆远南问道。 “算不上,顶多也就是些二把手。” “你一定很惊讶,我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其实我并不惊讶,三岁小孩子都知道,干咱们这行的要想知道一个人的社会关系并不困难。” 陆远南尴尬地点头笑笑:“我们宪兵司令部刑事课特勤组有很大的权限,关东州几乎所有军、警、宪、特的档案我都能查阅。当然,这是经过上面批准的。而且听说以后咱们要互查。” “我那些同学里有钱的真不多,不像陆组长,还有副业。据说您开的那间‘苏格拉底’咖啡厅经常有达官显贵光顾啊!” 林重轻松地打趣道,陆远南则微微有些惊讶,他知道,林重也已经或多或少地探查过自己了。这时,犯人中的那个年长者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一吐,对翟勋说道:“来吧!” 年长者说罢,沙哑的嗓音在他的胸腔里震荡,然后从他的喉咙里发出,“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这声音让林重和陆远南等人愣住了,然后像病毒一样迅速感染了那批犯人,他们跟着唱道:“……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旋律挺优美的……”林重嘟囔道。 “嗯?”陆远南凝视着林重。 “有蛊惑人心的魔力。”林重补充道。 “这……我赞成。”陆远南也嘟囔道。 翟勋有些不耐烦,让几个端枪的警察站好,大家一齐看着陆远南,只见他掏出怀表看看说道:“时间刚刚好,等下还得去参加舞会……” 话毕,陆远南掏出派克金笔,在花名册上签了字,然后手一挥,明灭的歌声随着枪声而停止了。 砰!砰!砰—— 几瓶香槟开启,淡淡的香味随着云雾般的气体从瓶口溢进摆在白桌布上的高脚杯里。大和酒店的一层大厅里播放着《蓝色多瑙河》,轻歌曼舞,绵绵靡靡。 陆远南进来之后就找王一鸣耳语几句,王一鸣眉头皱了皱说道:“嗨!你跟林重较什么劲,以前那些事我都没放在心上。说到底你们还是年轻,太年轻……” 陆远南歪了歪嘴笑着说道:“我本来想给他个下马威,谁知道这家伙真那么认真,脑子反应特别快……他好像还查过我的底,知道我有一间咖啡厅。以后找机会弄他。” “知道你的‘苏格拉底’?”王一鸣笑道,“那好办了,以后拉他去你那里喝几杯,一来二去的,大家不就成朋友了嘛!” 王一鸣看着眼前的红男绿女继续说:“干咱们这行哪,最重要的就是情报。情报一靠刺探,二靠买,这人哪!没有不喜欢钱的。假如你把你的‘苏格拉底’咖啡厅发展成一个情报集散地,以后咱们不就坐享其成了嘛!还用得着整天跑出去发展什么白片密探?你看特高科里那些傻X,成天在街上给人递名片,像他妈跑保险的似的。” 见廖静深从服务生的托盘里拿了一杯香槟朝这边走来,王一鸣示意陆远南先别说了。廖静深走到王一鸣跟前碰了一下:“一鸣老弟,威力虽然没找到,但多亏了你鼎力相助,我敬你。” “廖科长说的是哪里话?咱们度尽劫波兄弟在……” “好家伙,鲁迅的诗?” “我可真不知道是谁的啊!我也是听人讲的。再说了,鲁迅怎么了?他还不是在日本留学之后才成才的?对不对?”王一鸣打着哈哈说道。 喝过一口之后,王一鸣把身后跟人聊天的陆远南叫来,朝廖静深介绍道:“这是我们课新来的特勤组长陆远南……” “王课长你忘了,我和陆组长上次找威力的时候见过!” “对对,瞧我这记性。” 廖静深笑着和陆远南碰了一下,正要喝,却听陆远南说道:“廖科长,这是法国的香槟。喝香槟也是有讲究的。” “哦?愿闻其详。” “看、闻、品……”陆远南不无得意地说了一堆。 廖静深打了个哈哈,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我只是喝不惯这洋汽水而已,跟我装什么犊子。廖静深看着陆远南的背影在心中暗骂。这时,翟勋从屋外带着一身雪花进来,把外套交给服务生之后,点了支烟走到廖静深身旁打了个招呼。 “怎么现在才办完?”廖静深问道。 “那个叫陆远南的贼磨蹭,今天本应是王一鸣监督枪决……”翟勋抱怨道。 “我听王一鸣说了,这事儿就算了,你也别往心里去。”廖静深又朝人群中扫去,“林重呢?” “接舞伴去了。” 正说着,大门被推开,柳若诚搀着林重的胳膊缓缓踏入大厅。王一鸣等几人上前朝林重恭维了一番。一旁的樊晓庵问翟勋:“这是林副科长的老婆?” “是他的大学同学。” “那他怎么不带他老婆来?他老婆拿不出手吗?” “也不是吧?他老婆也挺漂亮,只是不愿意打扮罢了。再说了,这种场合谁会带老婆过来,除非脑子有病。” “上帝真的很不公平啊!”樊晓庵抱怨道。 翟勋坏笑着,从路过的服务盘里拿起一条毛巾递给樊晓庵。 “干什么?”樊晓庵问道。 “擦擦你的口水。” 林重和柳若诚找了个沙发坐下来,一旁的乐队指挥向乐队示意,舞会开始了。看着一对对光鲜亮丽的舞伴在轻歌曼舞,柳若诚有些坐不住了。一连几个人来邀舞,她都没去,狠狠瞪了正在跟人碰杯的林重一眼,却见陆远南朝她走来问道:“柳小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不知您能否赏光跟我跳一支?” 柳若诚轻轻叹口气,搭上陆远南的手,两人慢慢踱着。陆远南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敢问柳小姐和林副科长是什么关系?” “以前的同学,现在的朋友。” “带了这么美丽的舞伴却让她一个人在这,林副科长以前就这么不解风情吗?” 柳若诚白了林重一眼,对陆远南说道:“男人结婚以后都会变,这很正常。” “我还没结婚,也没有合适的对象。”陆远南借机问道,“不知柳小姐有没有意中人?” 柳若诚趴向在陆远南耳边,陆远南支起耳朵听她道:“我不喜欢身上喷香水的男人。” 柳若诚说完就转身回到坐在沙发上的林重身边,陆远南闻了闻自己,尴尬地笑笑。正想上前去给柳若诚解释,舞曲却演奏完了。 林重端着酒沉思着什么,柳若诚说道:“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今天的状态很不好。我知道你还在为下午的事难过。” 林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道:“陆组长舞跳得怎么样?” 见林重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抱怨,柳若诚故意说道:“反正比你好一些。” “是吗?看来宪兵司令部里出人才啊!”林重笑道。 “这里怎么这么多年轻人?”柳若诚随口问道。 “这么多年轻人里就没有你能看上眼的?” “我怎么可能找这些人?”柳若诚狠狠瞪了林重一眼,又把目光瞟向别处戏谑道,“要找也得找像你这样的。” “若诚,你……” “我跟你开玩笑呢!瞧把你吓得。”柳若诚看着人群说道,“阎王爷开会——来的都是鬼。” “这里不是讲这种话的场合,让人听见了不好。”林重警惕地看看四周,瞥了柳若诚一眼说道。 “林副科长,你说让谁听见了不好?”神谷川和廖静深突然鬼一样地出现在俩人背后问道。 林重条件反射般地弹起来说道:“我这老同学跟我瞎开玩笑。” “玩笑?我最喜欢开玩笑了。柳小姐刚才开的什么玩笑?”神谷川双臂撑在沙发靠背上问道。 “我说我找对象就找他这样的。”柳若诚自然地说道。 神谷川和廖静深哈哈大笑。廖静深朝神谷川揶揄道:“看来林副科长是个顾家的好男人。” 神谷川看着手中的酒杯沉吟道:“我很欣赏顾家的男人,因为顾家就意味着有责任感。你们的话倒是提醒我了。” 神谷川说到这里,仰头微闭着眼睛,耳朵侧向众人,然后喃喃道:“你听,他们在谈论仕途和女人,这里是交际和应酬的场所,不适合我这种人。我现在应该呆在家里陪我的妻子和孩子。” 神谷川与林重几人碰了碰杯,一饮而尽之后悄然离去。廖静深见林重看着神谷川的背影出神,于是问道:“寻思什么呢老弟?” “我知道神谷先生为什么能成为警察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次长了。”林重说道。 “为什么?”廖静深追问道。 “超然。” 廖静深颇为赞成地点点头,补充了一句:“忘我。” 这时,主持人站在舞台中央向大家宣布:“下面请宪兵司令部刑事课特勤组的陆远南组长向大家献上一首钢琴曲——夜来香。” 陆远南在众人的掌声中走上台,坐在钢琴前。他特意在人群中找了找柳若诚的目光,发现她正看着林重,于是微微一笑,手指在琴键上稔熟地弹跳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29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翟勋和樊晓庵等几人走到林重身边,看着陆远南,对林重说道:“这小子挺爱出风头的啊?” “弹得不错。”樊晓庵闭上眼睛说道。 “很流畅,我像是回到了上海。”钱斌品着酒喃喃道。 陆远南一曲弹完,在众人的掌声中走下台。柳若诚焦急地看着林重,说道:“你不是也会弹吗?上去弹一曲呗?” “我弹得太差,还是别现眼了。”林重乐呵呵道。 “大哥你就弹一曲,杀杀这小子的威风。你瞅他今天下午那德性,简直太猖狂了……”翟勋嘀咕道。 “林副科长,想听听我的意见吗?”廖静深盯着春风得意,正在和众高官频频碰酒的陆远南,说道,“我认为你应该上去弹一曲,这种场合,你要再不露一手,那些高官肯定认为咱们警察部都是只会低着头推磨的驴。” “就是!咱丢人不丢份,输人不输阵。”翟勋在一旁帮腔。 “林副科长,听说你也会弹钢琴?不知柳小姐以前是否听过林副科长的演奏?”陆远南端着酒走向林重身边,挑着眉毛问道。 “弹钢琴是个屁?我们小时候还会弹棉花呢!”翟勋抢话道。 “土肥原先生曾经给我说过这么一句话,男人有两样东西不能谦让——荣誉和女人。”廖静深在一旁眯着眼故意嘟囔道。 林重再也说不出什么,他缓步走向钢琴,慢慢坐下来。手指抚在琴键上,脑子里却出现下午执行枪决的画面。这挥之不去的场景让他愤然地按下了第一个音符,然后是沉重地几下敲击…… 全场的人们本来还想跳舞,但是大家发现这根本不是适合跳舞的乐曲。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林重的身上,他忘我地演奏着这首曲子。 “嗯……这是命运之神敲门声。”钱斌半闭着眼睛嘟囔道。 “只有不肯向命运屈服的人才能演奏出这样高亢的乐章。”廖静深陶醉地呓语,手指不由地跟着音节颤动起来。 “听得出来,林副科长似乎有些愤然。”樊晓庵端着酒杯说道。 “你错了,我倒觉得他很平静。”廖静深继续纠正道,“这看似是大海表面的汹涌,实则波澜不惊,内涵深厚。当然,又略显年轻,青涩……” 柳若诚什么也没说,只是面带微笑,静静地听着。 一曲下来,全场鸦雀无声,半晌,掌声雷动,林重走向柳若诚。看着柳若诚对林重投以崇拜和火热的目光,陆远南不情愿地拍着巴掌,浑身不自在地动了动。 “这命运交响曲是谁教你的?”廖静深用重新审视并且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林重问道。 “我中学的音乐老师,是个日本人。”林重淡然道。 廖静深点点头:“日本人很懂得艺术对人的重要性。” “廖科长,我得先告辞了。家里的老婆孩子还等着我呢!”林重穿上外套说道。 “那我坐你的车回去。”柳若诚马上接话。 “到我这岁数还是身体要紧,我也得回去了。你们几个年轻人再玩一会儿。”廖静深难得摆出一副调皮的神情,朝钱斌和翟勋挤了挤眼说道,“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 陆远南朝柳若诚说道:“柳小姐,我送你回家吧?” “谢谢,不用了,向来是林重送我回家的。”柳若诚说着,趁机搂紧林重的胳膊。 “哎?最起码留个电话吧?”陆远南还想追出去。 翟勋借机撞了他一下,嘴里故意嘟囔着:“噢!到嘴的鸭子飞喽!” 钱斌等几人借机跟陆远南碰杯,陆远南白了翟勋一眼,郁闷地一饮而尽。 “若诚,这都出大门了,你别搂得这么紧。”林重走出大门,想把柳若诚的手掰开。 “搂得紧怎么了?上大学时又不是没搂过你胳膊。再说了,这种地方,逢场作戏呗。”柳若诚不满意地松开手嘟囔道。 林重上车后压低声音说道:“今天咱俩的戏已经演完了,你刚才的话提醒我了。我也注意了一下,现在日本人和伪满政府在军、警、宪、特各个机构启用少壮派,我估计他们可能在谋划什么。” “你是说对共产党?” “不止针对共产党,而是对整个中华民族。”林重忧心忡忡地开着车说道。 柳若诚不语,她眼睛盯着前面积雪的路面,又听林重说道:“宪兵司令部的陆远南好像对你很有兴趣。” “你瞅他那德性,舞伴轮着换,整个一个公子哥。我觉得只要是女人,他都有兴趣。”柳若诚不屑地嘟囔,“再说了,我管他对我有没有兴趣。本姑娘第一眼看不上的人,一辈子别想让我看上。” “他怎么着你了?” “他敢把我怎么着?就是身上喷了香水。我最烦男人喷香水,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重吭哧一乐,赶紧闻了闻自己。 “你又没喷香水,心虚什么?你不是不想让我再爱你吗?” “我是不想让你爱我,但一定不能让你讨厌我,否则咱们以后的工作就别想做了。” 林重刚笑着说完就挨了柳若诚一肘子。 这天晚上,林重被噩梦惊醒,看看闹钟才凌晨三点,想继续睡,却怎样也睡不着。于是在房里冲了一杯咖啡,翻着侦探小说,索性看到了天明。 “刺杀赵东升的沈颢到底是什么身份,我们还是没搞清楚……这一年,宪兵司令部刑事课里来的那个叫陆远南的年轻的特勤组长似乎非常耀眼……”(选自廖静深的《关于林重等人反满抗日纵火特大间谍案的报告》第十章) 情人节那天,柳若诚在浪速町的办公室里收到了一大束娇艳惹火的红玫瑰,这在雪冷未消的大连是昂贵且罕见的。派送员根本不知道送花者是谁,只说是一位男士。柳若诚打开一道送来的贺卡,上面用英文写着:“在芸芸众生中,你是否敢看我一眼?任由周围的人欢腾,你却不管不顾,锁着你孤独的心房。像一朵玫瑰盛开在荒凉的沙漠,不愿向微风吐沁?” 署名是:想要在这个寒冷冬季融化你的人。柳若诚刚刚看完,电话响了,那头一个男人说道:“柳小姐,我的诗写得如何?” 柳若诚马上听出这个声音是陆远南的,于是说道:“什么你的诗,这明明是雪莱的《孤独者》,你给改了,还好意思说?” 陆远南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笑道:“请你往窗户对面看,我现在就在你公司对面的西餐厅里,可否赏光一起共进晚餐?” 柳若诚抬眼看见了对面二楼靠着窗户的陆远南,于是说道:“谢谢你的鲜花,可是我对你没有好感……” “别啊!我——” “对了,你不是在监视我吗?正好让你看见……”柳若诚冷冷地挂了电话,将鲜花和卡片一起塞进脚边已经满是各种鲜花和卡片的废纸篓,然后拉上窗帘,任由对面的陆远南变成惊讶的雕塑。 回到大连的这第一个冬季过得肃杀又冗长,掺杂着太多的背叛和忠诚,这些都是在上海的时候没有经历过的。多重的身份让林重在处理这些事的时候不得不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就掉进万丈深渊。有时候他晚上不知怎么就想起白天做的这些事来,然后辗转反侧地看着身边熟睡的童娜和童童,就再也睡不着了。 徘徊在这些人性的纠结里,就像是在荆棘从中行走,林重也曾想用各种方式摆脱。又是一个风刀带着雪花的下午,他一连转了几个流浪儿聚集点都没找到苏澄和苏澈,不由心烦意乱,开车路过大连最大的天主教堂——耶稣圣心堂的时候,偶见门口站着那位轮船上曾见过的神父,他的右耳还包着一层纱布,看来神谷川的那一枪对他的右耳伤害很大。神父和几个教徒告别之后,转身进入教堂。教堂里传出的儿童唱诗班的歌声让人觉得心中平静许多,于是林重停车跟了进去,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的长椅上坐下,静静地看着这群烛光中的孩子和三三两两正在前面座椅上祷告的信众。 林重当然不信教,所以他不用祷告,但是当他以一个非教徒的姿态坐在这里的时候,又觉着颇为不自在。教堂那头的神父发现了略显突兀的林重,微笑着向他走来。林重此时更纠结了,他不想和神父说话,只是想静静地坐坐,哪怕在这里打个盹儿也好。所以他不知该摆出一副怎样的姿态才能让神父不再搭理他。 “年轻人,我们又见面了。”神父自我介绍道,“我叫John. Adams,你可以叫我约翰神父。” “约翰亚当斯?这好像是美国第二任总统的名字吧?”林重也不正眼看神父,不耐烦地说道。 “看来你的知识很丰富。”约翰神父笑道,“你是不是心中有什么困惑,我能够为你做些什么?” “谢了,不必。我没有困惑,也不需要你为我做些什么,因为我不信教。”林重冷冷地说道。 约翰神父对眼前的这个古怪的年轻人感到更加地好,觉得恰恰相反,这个年轻人越是这么说,心中就越是有巨大的困惑。一种职业的责任感让约翰神父静静地坐在林重身边,说道:“我觉得每一个人不管信不信教,都有困惑,你认为呢?” “我对别人有没有困惑不感兴趣。”林重看着前方那些祷告的人的背影说道,“我感兴趣的是罪恶感,没有罪恶感的人是不完整的,没有罪恶感的人生也是不完整的。比如说,前面那个穿着旧西服的人,他可能背叛了自己的兄弟;那个戴帽子的女人,她可能背叛了自己的丈夫;那边那个衣着光鲜的商人,他可能忠诚于自己的信仰,但是因为某种原因,无法给自己的家人带来快乐……” 约翰神父听了突然觉得找到了一个很合适的话题,于是兴奋地说道:“首先我要说,不要随意揣测他人的人性,这是不道德的。但是你前面说得对,教义认为,人生来就有原罪……” 林重冷笑道:“我说的罪恶感和你说的原罪是两回事,我说的罪恶感是源自我们对人性的反思。” “你这样理解没错,我是说,假如你有需要反思和忏悔的地方,我可以帮……” 林重为约翰神父锲而不舍的传教精神感到有些好笑,他觉得他不是不理解这个神父,而是不理解自己。 “算了吧神父,你帮不了我任何。”林重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反问道,“我觉得我很孤独,这种孤独感不是陪我聊天,让我忏悔就能消失的,你懂么?你不懂。” “我们每个人都很孤独,所以只有互相敬爱,互相帮助才能让我们感受到温暖……” “我说的不是那种孤独……”林重撇了撇嘴不满道。他越是觉察到自己的这种孤独感,就越是不能说出来,越是不能说出,别人也就无法理解,所以也就越孤独。这种孤独感就像通往他灵魂深处的一层薄膜,紧紧地绷着,也许只要一粒砂,就能让它崩坏,彻底地让林重面对自己的灵魂。而当林重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也就愈发害怕了,他已经开始变得痛苦了,他恐惧的是这种痛苦不知会持续多久,不知会加剧到什么程度,更不知道当痛苦让他崩坏的那天会是什么样,所以他害怕那粒砂。 “所以我说了,你帮不了我,让我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吧!”林重本来稍稍安静的内心,被约翰神父这么一搅和,反而更乱了。索性双臂交叉,仰头往椅子上一靠,一闭眼,再也不搭理这个神父。 约翰神父也同样很不理解古怪的林重,他显然不明白,这个年轻人既然不信教,既然对自己的关怀表现的这么反感,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坐坐。他摇摇头,也没继续打扰林重,转身离去。 但约翰神父没走几步,就被林重叫住了。林重起身,换了一副微笑的表情问道:“约翰神父,你的耳朵还好吗?” “耳膜穿孔,听力有些受损,只能包扎起来静养了。谢谢你的关心。”约翰神父笑着回答。 “我本来只想借这里打个盹儿,但看样子是睡不着了。”林重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我发现这里的唱诗班好像有催眠的作用,以后如果我再来,想听听唱诗,然后静静地打个盹儿,可以吗?” “主的大门永远为每一个人敞开,随时欢迎。”约翰神父摊开双手微笑道。 半年后一个夏日的早晨,廖静深走进关东州厅总部的放映室,见安藤智久身旁的座位空着,于是问道:“神谷次长呢?” “他去办事了,咱们先看。”安藤智久指了指椅子说道。 黑白新闻片的放映开始了:飘扬的太阳旗下,一队日军整齐地跨过卢沟桥……夜里,几束探照灯光线划过宛平县城墙……凌晨,日军的大炮在城外轰隆作响,炮弹飞进了城墙内…… 放映结束后,安藤智久说道:“这是我的同学、北平特务机关长松井久太郎让随军记者拍摄的内参资料片,影片的质量还算清晰吧?” “相当清晰。我觉得这个新闻要是一旦在关东州传播,那么就会有碍于时局的稳定,您说对吗?”廖静深问道。 “廖科长,我一直很佩服你的政治头脑,这一次也不例外。”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安藤智久撇着嘴,意味深长地笑着补充道,“无为而无不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30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林重家里,童娜对躺在床上的他问道:“今天不用上班了?” “这两天没什么事,可以晚点去。”林重揉着惺忪的眼睛。 “你昨晚又做噩梦了你知道吗?”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你昨晚又蹬被单又捶枕头的,还骂人。” “我骂什么了?”林重警惕起来。 “你骂‘八嘎’……”童娜禁不住先笑了。 林重也笑了,摇了摇脑袋说道:“昨晚这顿清酒给我喝的……头疼。” “喝喝!那你还总喝酒,以后还喝不喝了?”童娜嗔怪道。 “不喝了,坚决不喝了。” “你啊!说话没一次算数的……”童娜又说道,“我去趟浪速町的几久屋百货商场买件夏装,给你也买一套。” “你给自己买就行,我用不着。”林重又问道,“对了,要不我等下开车送你去?” “你都睡糊涂了?昨晚你根本没开车回来。”童娜说道。 林重拍了拍脑袋,按下正在作响的闹钟,逗了逗童娜怀里的童童,看着她们走出门去。 半小时之后,林重从报筒里拿出报纸,头条上赫然写着“卢沟桥事变”五个大字。林重将报纸略略读了一下,蓦抬头觉得街上的人忽然少了很多。 此时,柳若诚从苏联领事馆出来,匆匆回到家,冲了一杯咖啡。定了定神之后,她看着旁边的电话,伸手去拿,却又在半空停下了。片刻之后,她咬了咬嘴唇,终于拿起电话给林重家拨过去,可是连着打了几次都没人接。柳若诚放下电话,眉头皱了起来。 林重走在上班的路上,路过街口的杂货店,进去买了个口香糖,忽然听见杂货店的收音机里传出一个新闻:敬告关东州广大市民——七月七日夜,我大日本帝国士兵志村菊次郎在宛平城内莫名失踪,中方在宛平城内的守备军断然拒绝了我方请求协助查找菊次郎的合理要求,并朝我方开枪。我华北驻屯军第一联队第三大队第八中队在队长清水节郎的率领下一直保持克制之态度,但对方仍旧进行挑衅行为,我方愤然还击……目前,我大日本帝国与中方代表就这一事件正在进行谈判…… 林重咀嚼着这段新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像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他赶忙回到家打开收音机,搜索着其它波段的新闻,只听里面传来一个男子断断续续的演讲声:卢沟桥事变已到了退让的最后关头……再没有妥协的机会,如果放弃……便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 好像是蒋介石的声音,信号很不好,林重皱着眉头,忽然电话急促地响起来。他抓起电话,只听翟勋说道:“大哥,出事了!你今天别来上班了,在家呆着。” “你那边很嘈杂,你大声点说,出什么事了?” “我没空跟你细说,你听听收音机。现在很多日本侨民聚集在各个街口,准备进行示威游行,有些满洲人已经被打伤了。” “那我得去浪速町找你嫂子。”林重说道。 “你赶紧去找她。我现在在千代田广场,现在这里很乱,不跟你说了,有个弟兄被他们打了!” 电话那头传来几声枪响。该死!林重扔了电话,忽然听见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全是日语的怒吼声。他拨通了柳若诚的电话,对她说道:“童娜带着童童去浪速町几久屋百货商场了,你离那里比较近,能不能帮我去找找?我随后就来。” 说完,他抓起枪别在腰上,又带上两个弹夹,打开门飞奔出去。 满街都是游行的队伍,里面不但有日本侨民、更多的是一些浪人和激进的日本学生。他们举着标语和太阳旗帜,愤怒地喊着口号,像是要踏平一切似的从远处的各个路口涌来。 林重奔跑着大喊了几声童娜,却没人回应。家家窗门紧闭,所有人都从窗内窥探着街上的动静。 林重往百货商场的方向一路奔跑,忽然看见前面一群日本学生正在毒打两个中国学生。他上前用日语大喊道:“我是警察!” 日本学生停了手,转而走向另一条街。林重把两名头破血流的学生搀扶起来问道:“自己能走吗?” 一名学生瘫软着点了点头,林重看了看四周,几乎所有的商铺都关了门。他拦住一个正在关门的茶馆,对老板说道:“先让他们俩藏在你这里,等……” 老板转头默然地看向屋内,里面已经挤满了惶恐的中国人。 “再挤一挤,等警察来了再说。”林重把两名学生推了进去,又对老板嘱咐道,“除了警察和宪兵,谁敲门都不能开。” 说完,林重看着门口的一辆摩托车问道:“谁的车?借我用用。” 一个人把钥匙送过来,林重飞身上车,朝商场奔去。 童娜正抱着童童在百货商场附近一家服装店挑选衣服,只见服装店的老板娘接了个电话,然后对她说道:“大妹子,日本人在闹事,我这要关门了,你赶紧回家吧!” 童娜正想问清楚,却被老板娘推了出来。远处的商家开始纷纷关门,童娜正疑惑,一群日本人喊着口号从街口涌了过来。 “你是支那人还是日本人?”一名日本侨民用日语问童娜。 “我是日本人。”童娜意识到了危险,两手护着童童用日语回答。 “不对,她是支那人。你看那孩子的手臂,上面还戴着银锁。”另一名日本人喊道。 童娜慌了,抱着童童朝街那边跑去,身后的那群日本人追了上来。抱着童童的童娜越跑越慢,在街口转了个弯,却发现前面也是一群日本人。她耳听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见路边有个正在收摊的面馆,情急之下上前一把抄起案板上的菜刀。 童娜柳眉倒竖、银牙紧咬,几绺长发披散开来贴在眉梢和嘴角,紧紧抱着正在大哭的童童,怒目圆睁,疯了一样朝围拢过来的人群挥舞着菜刀。 人群被她唬住了,但大家又反应过来,狞笑着朝她逼近,其中几人用手中的棍棒挑衅地碰了碰她的菜刀。 一个日本人趁她不注意,从身后抡起棍棒朝她脚踝猛砸一下。一阵痛楚袭来,童娜跛脚忍痛护着童童,又一个日本人的棍棒朝她头部挥来。就在她闭眼想挥刀砍出去的时候,一声尖利的汽车喇叭响起,开着车的柳若诚按着喇叭一脚油门朝人群撞过来,人群轰地一下闪开一道口子。 看见柳若诚的车来了,童娜马上钻进车内,对柳若诚呵道:“踩油门,压过去!” “这……” 柳若诚犹豫起来,就在这时,一根棍子砰地一下砸碎车窗。童娜本能地护住童童,柳若诚也紧紧地抱住童娜。 棍棒接二连三雨点般地落下来,逼急了的柳若诚掏出包里的枪,却被童娜一把抢过来,对着窗外抠动扳机,却没发出任何动静。 “枪保险没开!” “那你说怎么开?” “他们是日本人……” “他们是坏人!” 已在绝路上的柳若诚不再辩驳,按住喇叭,正想把脚往油门上放,却听见不远处几声清脆的枪响,人群呼地一下散开了。 “散开!我是警察!”及时赶到的林重用日语喊着,飞身跳上车的发动机罩,用枪指着四周的人,又下车朝柳若诚喊道,“把车开出来!” 柳若诚抓住机会将车开了一小段距离,却发现林重的枪声吸引了更多的人,这条街已经水泄不通了。 一个日本人拿着棒球棍,并不在意林重这个中国人。他抬起棍子准备朝柳若诚的车窗继续砸去,但是林重一枪从他脑门顶上飞过,冲他嚷道:“你砸一下试试?” 正在这时,街口传出几下尖利的喇叭声,翟勋带着人来了。 “大哥,我们正在和宪兵队的执行巡防任务,听这里有枪声就赶来了,嫂子怎样?”翟勋提着枪上前问道。 “可能受了点伤。”林重环视四周说道。 “那你送嫂子去医院,我给你们开路。” 林重朝惊魂未定的柳若诚拍了拍车门:“你坐后面,我来开车。” 在路上,林重握住童娜依旧紧握菜刀哆嗦的手,说道:“把菜刀扔了吧!有我在,没事了。” 童娜这才倚在林重的肩膀上痛哭起来,而柳若诚看着自己手上被玻璃划出的伤口,用手帕轻轻擦了擦。 “你手被划伤了?”林重看着后视镜里的柳若诚问道。 “擦破点皮,没事。” 医院里,一名医生指着灯箱上的X光片对林重说道:“您夫人的脚没有骨折,但是需要静养。另外,她的腰扭伤了,现在诊断为腰肌劳损,需要长时间的恢复。我给她开了些内服和外敷的药,拿完之后,你们就可以回家了。” 柳若诚和林重把童娜扶上车,一起回到家中。童娜刚躺下,林重就把柳若诚叫出了门。 “卢沟桥事变的消息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柳若诚犹豫道:“今天。”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 “其实苏联领事馆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不让我们通知任何人,怕接到通知的人表现得不自然,引起注意。可我早上给你打过电话,你却不在家。”柳若诚低着头说道,“林重,我,我这么做已经违反规定了。” 林重气得一拳砸在墙上,压着嗓子骂道:“我作为一个共产国际的特工,这么大的事件,连最基本的知情权都没有。童娜和童童要是出了事,谁来负这个责?” “其实不光是你,就连那些苏联侨民也没得到通知。”柳若诚解释道,“这种境外消息传到关东州,必然要经过关东州高层的审核才能播报。再说苏联方面的考虑是,如果这种消息传播开来,也许会引起恐慌,这样会影响两国关系,所以涅克托夫领事从政治层面考虑,就没有通知大家。” “他们每天舒服地坐在办公室里,可谁来管我们这些特工的死活?”林重说道,“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到底是后妈养的。” 柳若诚噗嗤一声笑起来,岔开话题问道:“童娜少说半个月都不能下地了,你想怎么办?需不需要我帮你请个保姆?” “请保姆肯定不行,我自己想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柳若诚说道,“要不这样吧!反正我公司也没什么事,我来照顾童娜。” “开什么玩笑?就算我同意,童娜能愿意吗?再说你一个大小姐,哪会照顾人?”林重说道。 “诶?你还真别把我看扁了……” 柳若诚话还没说完,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林重接完电话出来说道:“千代田和驿前广场又闹事了,廖静深抽不开身,叫我赶紧去一趟。你先帮我照顾童娜,晚上我回来再说。” 林重说完就急匆匆走出门,柳若诚回到了屋里,倒了杯水,拿着药给童娜送去。看着她吃完药,柳若诚给公司和家里打了几个电话,然后打开收音机,把声音关小一些,一个波段里面清晰地播放着:朝日新闻紧急报道,我日本关东州一些市民闻听‘卢沟桥事变’之后,情绪激动,现已不断地涌上街头示威。请广大市民在家不要出门。军、警、宪等机构会保障大家的安全…… 柳若诚继续调试,却听童娜喊自己,走过去听她说道:“柳小姐,帮我给童童冲点奶粉,奶粉在桌上。” 柳若诚正冲奶粉,却听童娜又说:“今天多亏了你,是林重叫你来找我的?” 柳若诚淡然一笑:“我也去那里买东西,正巧碰上。” “哪有那么巧的事?再说你是大户人家,那附近都是小裁缝店,你是肯定不会去的。”童娜说道,“你放心,我是不会误会你们的。” 柳若诚还想分辩,童娜又说道:“有句话不知该问不该问。你和林重以前谈过恋爱吧?” 柳若诚端茶杯的手突然停住了。少顷,一股难忍的热度从指尖袭来,她赶紧放下杯子,反问童娜:“没有的事,你听谁说的?” “几年前,林重他妈,我婆婆。”童娜说道,“当年他妈染上肺结核,在医院里对我说了你俩的事,说是因为他爸的反对。你可能不记得了,有一年夏天可能是你们大学放假,你来找过林重,我就住他家旁边,当时就见过你。你穿得像个外国女孩,大连漂亮的女孩不少,但像你这么漂亮的很少,所以我对你印象很深。” 柳若诚红着脸问道:“这么长时间,你为什么一直没说?” “有些事说了还不如不说,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正说着,童童哭了起来,柳若诚正要把奶瓶送进童童嘴里,却被童娜拿过去试了试:“有些烫了,等一会儿我来喂。” 柳若诚拿出一贴膏药说道:“医生说这是外敷的,我给你贴在脚踝上。” “你的手受伤了,我自己贴……” 没等童娜说完,柳若诚不由分说把药贴了上去,尽管已经小心翼翼,却见童娜皱着眉大叫一声:“疼,疼死老娘了!” 柳若诚止住手,童娜闭着眼说:“你就贴吧!不用管我。“ 贴完药,童娜又问柳若诚:“你真是做生意的?” “嫂子,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柳若诚眨眨眼说道。 “你有枪。” 柳若诚赶忙笑着说道:“这年头有枪的人多了,再说我们做的那些生意天知道会得罪谁,买枪就是为了防身。” “倒也是,有钱就是怕人惦记。”童娜喃喃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31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千代田广场,林重带着人站在路边,眼前是逐渐散去的示威人群。不一会儿,廖静深的车从另一头驶来。 “我那边散得差不多了就扔给翟勋了,你这儿局势怎么样?”廖静深下车问道。 “虽然这事件很突然,但没什么问题。天快黑了,这些人急着回家喝清酒吃寿司呢!” “像这种突发事件,一个人一辈子没有几次机会能遇到。不知道你怎么想啊!我倒感觉有些幸运,从历史的角度来说……”廖静深顿了顿,接着说道,“有个事忘了给你说,这段时间有不少人才被分到咱们警察部来,你抽空对他们考察一下,然后把他们分配到各个科室。” “没问题,我最喜欢从各方面考察别人。” “那咱俩是一个毛病,我也总喜欢从没有任何疑点的人身上下手,找出他的疑点来。这在有的人眼中叫捕风捉影、鸡蛋里挑骨头,但在神谷川先生的眼中叫职业素养。”廖静深自嘲般地笑了笑,又看着广场苦笑道:“你说他们关内,这好端端的日子不过,非得搞什么‘卢沟桥事变’,朝日本人开枪,这不是故意制造事端嘛!还有,无非是为了一个失踪的日本兵,打开城门让日本人去搜查一下也未尝不可嘛!现在好了,一直没找到,事儿反而越闹越大了。” 廖静深又问:“弟妹的伤情怎样?” “无大碍,但是需要静养。” “你说偏偏在咱们最忙的时候她出了事,要不我肯定放你几天假。” “用不着,我还得盯着手头上的业务。” 廖静深笑笑又说道:“对了,有人发现刺杀赵东升的嫌疑人的住址了。” “在哪?”林重的心一下被揪了起来。 “今天早晨,咱们的人听慧宝眼镜店的老板说,嫌犯曾经在他店里配过眼镜,而且说他就在街对面的众泰旅馆住。” “他们没去众泰旅馆问问?” “去了,就这局势,人家早关门了。”廖静深说道,“等会儿翟勋会来这里跟你会合,你跟他去众泰旅馆摸摸底,先看看旅馆的老板有没有问题,然后再调查一下嫌犯的身份。” 翟勋来了之后,林重立即和他们赶往慧宝眼镜店。翟勋拿着沈颢的照片朝老板问道:“听你反映这个人曾在你店里配过眼镜?” “对。这个人的镜片碎了,所以来这里配镜片,第一次因为我们店里没货,没配成。他当时说他就在街对面的众泰旅馆住,让我有了货就去通知他。第二次他又来了。我平时喜欢跟顾客聊天,但是他的话很少,显得既年轻又内向,所以我对他有些印象。” “他两次来的时间间隔多久?”林重站在翟勋身旁,背起手,低头看着货柜里的那些眼镜,问道。 “大概有十天。” “众泰旅馆的老板跟你熟吗?”林重拿起货架上的一幅墨镜,看了看,又问。 “不熟。这是我的名片,美国货、日本货、俄国货我店里都有,以后配眼镜可以找我,打八折。” 出门之后,几人在众泰旅馆门前猛敲一阵,一个抹着头油,走路扭胯的男人终于开了门。 “你是这里的老板?我们是警察部特务调查科的。”翟勋亮出自己的证件,又说,“把你店里的手续和客房登记本拿出来我看看。” 看完老板的手续,翟勋拿着沈颢的照片问道:“这个人半年前是不是在你店里住过?” “是在我这里住过一阵。”老板看着照片捂嘴笑道。 “你这么肯定?” 老板笑着点点头。 “你笑什么?” “我笑……我笑我当时很喜欢这人来着。” “很喜欢?”翟勋睁大眼睛问道,“啥意思?” “喜欢就是喜欢,这小伙长得挺干净的,文质彬彬,还能有什么意思?”老板白了翟勋一眼。 翟勋看着女里女气的老板,这才恍然大悟,回头朝林重吐了吐舌头,林重听到这里,看着翟勋的表情,噗嗤一声没憋住,笑了出来。 “当时他住在这里,有没有其他人来找过他?”翟勋拿过登记本问道。 “我记得他退房的当天,有一个男人给他打过电话,是我去叫他的。他接了电话之后说了什么报纸和账本的事,就出去了,回来之后还有一个男孩来找他。” 老板回忆到这里,林重警觉起来,却装作漫不经心地翻着另一个登记,听翟勋问道:“给他打电话的那人叫什么?” “不清楚,但是我记得他的声音很有磁性,这种男人的声音我只要再次听见,一定能听出来。” 林重觉得危险在靠近自己,虽然他很不相信这个娘娘腔能辨识出一个半年多以前的电话里的声音,但是为防万一,他还是不动声色地拿出一块口香糖放在嘴里嚼了起来。能让他稍微庆幸的是,自己到目前为止一直没说话。 “那你不跟没说一样么?”翟勋不满地翻着登记本嘟囔着,“他应该是案发当天以前住在店里的,再按照眼镜店老板说的间隔时间,那么那小子至少也住了十天……” 林重在自己手里的那个登记本上翻到了沈颢的登记记录,他把账本推到翟勋眼前,指了指那条记录,然后装作刚想说话就把口香糖咽下去了的样子,咳嗽了两声,捂着嘴跑到外面干呕起来。 翟勋见已经查到了,于是拿着登记本收队出去,拍了拍林重的后背问道:“咋了?呛着了?” 林重点点头说道:“口香糖好像咽到肚子里了,赶紧回去,我得喝口水。” “要不让这老板给你倒杯水得了?” 翟勋说着想扶林重进旅馆,却被林重拉住,说道:“你没觉得他看你一眼就让你浑身起鸡皮疙瘩啊?” 翟勋笑道:“还真是,那我来开车。” 回到家,林重在门口就听见了里面传出的笑声,他见柳若诚笑着跑来给自己开门就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没事不就是最值得高兴的事儿吗?我跟童娜处得可好了。”柳若诚小声说道。 林重走到客厅,听收音机开着,里面还断断续续地传出一个声音:全中国的同胞们,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只有全民族实行抗战,才是我们的出路…… 林重赶紧把收音机关了:“你们在收听红色电台?” “呀!我和嫂子聊天,忘了关了。”柳若诚说道。 “怎么这么不小心?你们都聊什么了?” “你管呢?反正是一些开心的事。我去做饭,你照顾嫂子。”柳若诚笑着进了厨房。 童娜想拦住她,林重却说道:“她想做就让她做去,你脚怎么样了?” 说完他看了看童娜的脚,又对她嘱咐道:“这几天你就尽量别下地了,在床上躺着,让柳若诚来照顾你。” “你倒挺会使唤人的,让人家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来伺候我,我不同意,也不舒服。”童娜嗔怪道。 半个小时过去,林重去厨房瞅了一眼,柳若诚在炒花生。 又半个小时过去,林重去厨房,见柳若诚在炒鸡蛋。 又半个小时过去……当柳若诚招呼着开饭的时候,林重去厨房端菜,看着糊了的鸡蛋和花生叹了口气。 “怎么这么大的醋味儿?”林重闻了闻桌上的炒鸡蛋问道。 “我可没吃醋。”童娜嗔怪道。 “我说的是这菜里有醋,你是不是放醋了?”林重问柳若诚。 “呀!坏了,我把醋当成酱油了。”柳若诚说道。 “炒鸡蛋不用放酱油,也不用放醋。”林重尝了一口又皱起眉头,“怎么这么甜?” “我尝尝。”童娜也尝了一口问道,“你是不是把白砂糖当成盐了?” 柳若诚吃了一口,默默地放下筷子,撇着嘴摆弄着桌布,不知该说些什么。 勉强吃过饭,柳若诚要回家,童娜却说道:“这么晚了,你回去不安全,就住这里吧!” “我得去领事馆一趟,今天发生这么大的事,领事馆肯定会有所反应。再说我还得把车修一修。”柳若诚悄悄对林重说道。 “那我送你回去。” 柳若诚坐上车,对林重说道:“童娜早就知道咱俩谈过恋爱,当年你妈在医院里告诉她的。” 林重看了柳若诚一眼,镇定地问道:“她从没对我说过啊!” “我早说过她很睿智,女人的直觉是不会错的。”柳若诚说道,“有一年放暑假,我去你家找你,她还见过我。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她自从跟你回到大连之后,总是看我不顺眼了。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柳若诚又说:“还有,她今天看见我掏枪,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买枪防身,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林重略微沉思说道:“应该不会,关东州有枪的人多得是,你有枪也符合你的身份。她还知道些什么?” “好像就知道这些。” “搞了半天,她才是隐藏最深的人。”林重自嘲道,“以后你找机会再套一套她的话,我有些不放心。” 柳若诚轻轻捣了林重一拳,嗔怪道:“你怎么对自己的老婆也这样疑神疑鬼的?你以前也不这样啊!”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她的社会关系很简单,虽然结婚之前组织上就已经查清了她的一切,但以防万一吧!”林重说道,“每个人都有秘密,间谍的任务就是套取这些秘密,干咱们这行的就得这样。” “她可是你老婆,你疑心也太重了吧?” “随你怎么说,是我把女人想得太简单了。”林重若有所思道,又看着柳若诚被擦破的手背说道,“今天的事,谢谢你。” “帮个忙而已。再说了,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不是,咱俩得好好谈谈。”林重把车停在路边问道,“我一直想问你来着,我都已经结婚了,值得你这样为我付出吗?” 柳若诚看着林重的眼睛问道:“难道在你的眼里,爱情是用值不值得来衡量的吗?你娶童娜的时候考虑过值不值得吗?” 林重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又问道:“但是现在你对我,这怎么能叫爱呢?” “这怎么就不能叫爱?爱分很多种,而且每个人都有爱与被爱的权力,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能阻止我爱你。”柳若诚又说,“多年前,命运让我和你擦肩而过,现在我不想再错过了。还记得去年你在海边对我说的那句话吗?” “哪句?” “爱是孤独的奉献。”柳若诚说道,“当时我并不是很理解,现在慢慢地理解了。能爱上一个不再爱我的男人,并且为他付出一切,就是孤独的奉献。” 林重惊讶地瞪大眼睛,然后皱着眉头说道:“你把我这句话理解的太狭隘了,我说的不是这种爱。” “那你就去奉献你的爱,我奉献我的爱,咱两互不干涉。” “简直胡闹!”林重气得一把拍在喇叭上,滴地一声响,把俩人都吓了一跳。 “我要给安德烈汇报,让他换掉你。”林重又说。 “你才胡闹!在大连我是你的上峰,只有我才有换掉下线的权力。再说安德烈远在上海,根本没权力领导我们。我提醒你,从你踏上大连的那一刻开始,你就被阿列克谢耶夫上校负责的远东国际情报组领导了。”柳若诚好像还不解气,白了林重一眼补充道,“老虎不发威你一直当我是病猫。” “你这是公报私仇。” “没私仇我还不用公报了呢!赶紧送我去领事馆!” 林重无奈地叹了口气。汽车在布满示威者扔的垃圾的路面上继续向领事馆驶去,柳若诚把脸扭向窗外偷偷乐了乐。 翌日,在叶莲娜的公寓里,柳若诚问道:“你觉得我这样算不算正常?” “以一个女人的角度来说,这不难理解。”叶莲娜切着列巴说道,“但是你曾对我说过,你可以控制你的情感,处理好你俩的关系。” “你有过深爱的人吗?即便那个人已经结婚生子。”柳若诚又问。 “有过,你可能无法相信。那人是我的一个表亲,我从十六岁就爱上他了,虽然我来大连这么多年,但是还会时常想起他。” “这就是你一直不结婚的原因?” “不是,是我认为,我没有享受婚姻和爱情的资格。”叶莲娜又问,“柳,那你不结婚是为了什么?是在等他?” “我也不知道,但这么多年我有种预感,他一定会再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现在看来,预感是准确的。”柳若诚托着腮说道。 “作为朋友,我劝你还是把个人的感情放一放。他说得没错,你们已经错过了。现在的他早已有家室,你这样下去,早晚会出错。” 柳若诚盯着叶莲娜的眼睛问道:“难道在你们眼里,爱和肉欲是不可分的吗?” 叶莲娜沉思片刻,拿出架上的一本递给柳若诚说道:“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你应该问它。” 柳若诚的目光落到上,那封上用俄语写着《复活》。 下午,廖静深在神谷川的办公室里说道:“我们去了众泰旅馆,发现有三个人的登记信息和案发时间比较吻合。经过调查,排除了另外两个人的嫌疑,现在嫌疑被锁定在这个人身上。” 廖静深递给神谷川一份档案,说道:“他登记的姓名叫沈颢。他能查到的所有的信息都在这里。这是他的入境档案,上面的照片和他本人一致。而且我让人拿着他同伙的画像给众泰旅馆的老板辨别,那老板说,当时看见他同伙去找过他。” “这么年轻?还是上海来的?”神谷川看完档案嘟囔着,又问,“这些信息肯定是假的,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廖静深说道:“如果这个沈颢真是复兴社的,那咱们在复兴社里不是有卧底吗?他现在的职位应该能接触到这些人的机密档案,我觉得给他发个电报让他查查。” “就因为沈颢留下的一张字条,你就怀疑咱们这里有复兴社的卧底?”神谷川摇摇头说道,“没那么简单,我一直觉得这是欲盖弥彰。再说关东州有史以来只有共产党在作祟,还从来没发现过国民党的踪迹。” “国民党潜入关东州不是不可能,或许是咱们没有发现,也或许是时候未到。”廖静深说道,“去年西安事变到现在,中共所谓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已经形成。我认为未来国共两党将会有很大的合作空间。” “你先回去。咱们在复兴社的卧底太重要了,让他协助调查的事,等我考虑一下再说吧!”神谷川眉头紧皱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戾焚 32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此时,林重坐在饭馆里和翟勋碰了一杯,说道:“昨天的事谢谢你,你弟弟翟宝没事吧?” “诶?跟兄弟我客气是不?”翟勋干了一杯说道,“翟宝没事。实话对你说,我听科里的小赵说,前几天他在股票交易所碰到廖静深他老婆了。他老婆把股票全抛出去了。” “你的意思他老婆早就得知昨天要发生日本侨民示威游行的事?” “那还用问?就廖静深那头脑,干特务他可能比不上神谷川,但要说分析经济形势,神谷川在他面前就跟个小学生一样。”翟勋又说,“结果昨天日本人一闹事,关东州的股市直接跌了近一百点,小赵前几天没卖,这下赔惨了。” 一个星期日的早晨,林重吃早饭的时候读着摊开的报纸,见报缝中有一则不起眼的寻人启事:表舅寻找表外甥…… 林重把报纸一合,对童娜说道:“我出去一趟。” “今天是星期天,说好了在家陪我和童童的,你又抽什么风?” “突然想起来有个案子没查,等下柳若诚来陪你,我看你俩挺聊得来。”林重说着逗了逗童童。 滨海路的悬崖边上伫立着一座巨大的白色灯塔,塔下站着一个人,林重看见这熟悉的身影,远远就张开双臂扑向他:“老卢!” “林重!”卢默成和林重拥抱在一起,良久才看着林重说道,“你好像哪里变了?” “我哪里变了?”林重笑着捏了捏卢默成的西服说道,“你才变了吧?都穿上西装了,会打扮了啊?” “我这不是来你们大连了吗?”卢默成笑道,“现在我的身份是个商人,再不捯饬得洋气一点,我怕跟不上这里的形势,容易暴露。我知道了,你好像发福了,也稳重了不少。” “发什么福,发愁才是。我昨天才去体检,反而掉了三斤肉。”林重揶揄道,“再说了,我成天围着两只老虎转悠,不稳重的话早被吃了。” “你换工作了?怎么跑去动物园了?”卢默成问道,“谁允许你换工作的?这违反纪律!” “你就不能听我把台词说完?”林重说道,“童娜是只满洲虎,柳若诚是只西伯利亚虎。我每天回家得面对满洲虎,去接头时得面对西伯利亚虎。而且前几天大连日本侨民闹事,童娜和柳若诚就变成了姐妹俩,现在柳若诚就在我家里帮我照顾童娜,你说我是不是比驯兽师还惨?” 卢默成笑着指了指林重,说道,“你对童娜要保持最起码的信任,她的社会关系在你们结婚之前,组织就已经完全掌握了,而且她是你的妻子。” “其实我根本没空去怀疑我的妻子。” “这半年多你都帮共产国际做了些什么?” 林重把情况汇报之后,卢默成皱着眉头问道:“这么说,苏国坤的两个孩子一直没找到?” “关东州内该找的地方我们都找遍了,再找下去只能往不该找的地方找了,我怕出岔子,就让柳若诚和章鲁停止寻找了。” “目前也只能这样了,有机会我也要去找,希望两个孩子都没事。”卢默成转而又满意地笑道,“你做了这么多,就没引起神谷川和廖静深的怀疑?” “没有他们不怀疑的人。”林重说道,“你可能不了解,关东州这个地方很特殊,日本人把这当做本土。我们这些所谓的‘关东州人’,跟他们共事的时候,关系都很微妙。” “连说话都像个汉奸了。”卢默成笑道,“这很好。看来我以后也得改一改对大连的称呼,得叫‘关东州’才对。” “你就拿我开心吧!”林重心里很不舒服,勉强一笑又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刺杀赵东升的一个队员从苏联绕道回延安给我带了口信。为了不让大连的地下党组织变成真空状态,也为了应对‘七七事变’后的抗战局面,上面就把我派来了。” “那你是要重组大连的特委?” “没错,而且要发展壮大。大连是日本人在中国的心脏,现在抗战爆发了,它又成了日军侵华的桥头堡。它的战略地位无比重要,伍豪同志特意对我嘱咐,我们就是要朝它心脏上捅刀子。” “你就直说周恩来同志就行了呗!特科早就解散了,还伍豪伍豪的。”林重笑道。 卢默成却严肃道:“特科虽然解散了,但是特科的精神永远不会消失,你说呢?” “那倒是。不知为什么,我特别怀念在上海的那段日子。”林重看着大海说道。 目光极处,一碧如洗的苍穹笼盖着壮阔辽远的海,潮水拍在不远处耸峙的几座小岛上,白鸥竞翔,天海间壮美无言。 “你提起上海我倒想起来了。”卢默成忽然紧张起来,“告诉你个事,郑培安逃跑了。” “开什么玩笑?你们怎么能让他跑了呢?”林重问道。 卢默成回忆道:“那天你走后,我去接应那几位开车押着郑培安的同志,路过一片郊区田野的时候,他说要下车上厕所。我当时大意了,其实他在车上不知用什么把手铐打开了,借着上厕所的机会,趁我们不注意,他就钻进了芦苇荡。我们赶紧去追,结果发现他找了两个警察,而且那一片离警察署很近,我们只能先送受伤的那两位同志撤离了……” 林重皱着眉头说道:“怎么就那么巧,按规矩,你们不是应该给他戴头套吗?” “我们是这样做的,但是他说戴着头套他拉不出来。后来我回延安之后和几位同志分析,他应该是在车里听见了田野里的蛙声,从而推断出那是郊区,所以才要上厕所的。” “那他知道我的身份了?”还没等卢默成回答,林重又朝栏杆上砸了一拳,自言自语道,“简直废话!他回去之后肯定去我家找我,一看我和童娜都消失了,能不怀疑我才怪。再说拿今村和日本人交换共产党的事只有我、他,以及我们的上司洪鸣山等几个人知道,绝不会超过五个人。” “忘了告诉你,你们的上司,陆调会的主任洪鸣山前不久已经死了。我听从南京回来的一个同志说的,死因很蹊跷,凶手到现在没找到。”卢默成说道。 “老洪死了?”林重默然了一阵,又问道,“我没空想别的,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是我会不会暴露,或者说我是否已经暴露了?” “这就是我现在要跟你探讨的。”卢默成说,“按理说,安藤智久送你去上海之前给你编造的那些假身份很可靠,我们在延安又把这件事梳理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能让陆调会的人怀疑你的地方。就算他们去你家,我也在接童娜去码头之前把屋里故意搞乱了,这样就造成了你和童娜人间蒸发的假象。如果你的共产党身份暴露了,那么你早该上陆调会的黑名单了,可我到现在还没接到任何关于这方面的消息。” “没这么简单,他们会挨个排查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林重捂着脑袋说道。 “你别着急,即便他们怀疑你是共产党,你不是还有一层关东州警察部特务的身份吗?他们要是在我党这边查不出什么来,也许会把你往日本间谍上面想。” 林重捂着脸摆摆手,表示自己暂时不想说话了。 “你在想什么?林重,你怕了?” “你说我什么时候怕过?”林重有些生气,“你不是不了解我,如果真要给我找个怕的理由,那也是怕童娜和童童出事。” “对不起,这是我早该想到的。郑培安这件事都怪我,我应该负全责,而且上面已经处分我了。”卢默成看着狐疑的林重,“现在延安派我来,是让你负责给我传递情报,而我负责重新组建大连特委。从现在开始,大连特委就改为大连地委。我是你的后援和下线,这就是对我的惩处,而且党内已经给我了处分,你要是觉得不够,只要你解气,尽管冲着我来吧!” “打我几拳,来啊!”卢默成闭上眼睛。 看着诚恳的卢默成,林重沉思片刻对他说道:“我真打了啊?你别说我仗着年轻欺负你。” “来啊!腥风血雨都闯过来了,挨几拳又算什么?” 卢默成仰着脖子,双目依旧紧闭。半晌,忽然觉得脖子一阵痒,挠了挠嘟囔了一句:“你们大连的蚊子真厉害,赶紧打我,别想了。” 脖子又是一阵痒,卢默成用手一拍,却发现林重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在挠自己。 “你小子!”卢默成笑道,忽然又改口,“不是,我是说你是我的领导。” “得了吧!我可不想当领导。” “这不是开玩笑,这是上面的命令。”卢默成说,“你在大连的潜伏生涯能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我党在大连的组织能否建立和壮大,甚至决定了共产国际和苏联方面的对日决策。而且这只是暂时的,现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已经建立,以后你将发挥更大的作用。” “对了,去年你和我在码头上打的那个赌,现在日本正式对华发动战争了,所以你赢了。”卢默成又说,“你的悟性非常高,你的分析能力也让我很佩服。” “你别总给我戴高帽,这就算说完了?赌注呢?”林重问道。 “当时你走得挺急,好像没说什么赌注吧?” “真……早知道应该赌个十万八万的!”林重拍着栏杆笑道。 “可是战争是要流血的。”卢默成看着远方喃喃。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林重补充道。 “你现在在警察部也当领导了,领导的觉悟就是不一样啊!”卢默成揶揄道,转而又问,“对了,那个刺杀赵东升的队员一直没得到沈颢的消息,他人呢?” “他死了……” 听着林重的叙述,卢默成的脸突然变得僵硬起来,他双目无神地向前走了几步,突然扶着栏杆瘫软下来。林重赶忙上前扶起他问道:“老卢,你怎么了?” 两行少见的热泪从卢默成脸上无声地滑落:“他是我的亲外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1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这场战争从北平开始了,它在关东州却是以另一种方式爆发的……关于关东州日本居民示威游行的事情,其实我和安藤部长早有预判,但是林重的妻子童娜在此事件中受了伤,我本以为林重会对那些日本人发火,可他并没有这么做……”(选自廖静深的《关于林重等人反满抗日纵火特大间谍案的报告》第十一章) 半小时后在树林中,一座小小的无名坟包用土堆成,卢默成一言不发地蹲在它跟前,林重点了三支烟插上去。半晌,卢默成喃喃道:“我不是真的勇士。” 林重问道:“你还有他的照片吗?” “没了,除了机密档案上的,其他的都被我烧了。” “用不用我给你洗一张?” 卢默成摇了摇头,用脚把坟包踩平,拍了拍林重的肩膀说:“陪我去海边走走。” 海风吹着坐在礁石上的卢默成,他对林重说道:“当年北伐,我妹妹和妹夫把他托付给我,都去参了战,从此再没回来……其实我把他带进咱们这行的时候,就有一种预感。这孩子太像他父母了,他认定的事,火车都拉不回来。” “他非常优秀,不止我这么认为,就连追捕他的翟勋和那些日本关东军也这么说。”林重说完,卢默成不屑地撇了撇嘴,看着远方。 “你应该知道。在战争中,我们的荣誉不一定会来自于我们自己,而恰恰是我们的敌人。我听一个作家说过,‘敌人给你的赞誉,要比朋友给你的赞誉真实一万倍。’”林重解释道,“战争双方不仅是兵器的较量,还有意志和勇气的较量,我从没见过一个日本关东军军官会如此赞誉一个中国人,他们非常看重勇气和荣誉。” “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会导致你暴露的线索。”卢默成问道。 “没有,但是廖静深从他的眼镜调查出他住的旅馆,这应该能查出他的身份。” “让他们查吧!那些全是假的。” “但是如果他们往复兴社的方向调查,却又查无此人,这不就摆明了沈颢是个共产党吗?” “连我们打入复兴社都很困难,日本人什么时候又打入复兴社了?这不可能。” “战争中一切皆有可能。当然,但愿是我多虑了。”林重用清凉油揉了揉太阳穴说,“这几天总睡不好。” “我看你这半年是忙晕了。你不但帮助共产国际,还得面对两个女人,现在我又来了,而且你还得每天面对日本人。多重身份给你带来的压力太大了,我建议你让医生开些镇定药。” “药物能治疗我的身体,但无法治疗我的精神,医生帮不了我。老卢,你得帮我个忙。帮我把柳若诚调走。” “你真以为我手眼通天?”卢默成苦笑道,“你知道你这个要求会经过多少人?知道你身份的人越少,你才越安全。” “但我确实很难受,你可能不了解我的感觉。我每天都在扮演不同的角色,有时候我明明可以是个好丈夫,但是却做不到;有时候我明明可以和柳若诚正大光明地接触,却很心虚。我无时无刻不在做贼。”林重说道,“我一直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哪怕对他说说我的苦恼,但是这不可能。” “我这个倾听者不是又来了么,有些事我不一定能帮到你,但以后有什么烦恼都对我说,我来做你的心理医生。” 林重苦笑着,捡起一块扁圆的小石头朝海里甩去。 “这段时间你打算做什么?”林重随口问道,又马上更正,“对了,这违反纪律,我不该问。” “这并不违反纪律,现在你是我的领导,是我们大连地下党这个金字塔的最上层,只要纪律允许,你就有权知道一切。”卢默成又说,“我考虑过了,以前大连的特委之所以差点被赵东升全部出卖,就是因为横向联系。现在我要改变这种联系方式,以后他们所有的负责人都跟我单线联系。在大连这个地方,知道你是中共的,只有我一个,在延安也是极少数。” “这没用的,日本人对待为共产国际办事的中国人和对待中共的手段是一样的。”林重皱着眉头喃喃。 卢默成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些人的信息,说道:“你先别想那么多,我要重新建立大连党组织,这是人员名单,你帮我给他们找一些假身份。” “小意思。”林重把名单收好说道,“走,你刚来大连,我请你去吃海鲜,再喝点小酒。” “吃饭急什么?旅途太累,我今天也没心情,以后再说吧!” “怎么这么扫兴呢?真不去?” “真不去。” “好吧!那我得回去了,今天本来说好要陪她们母子两的,回去不一定怎么挨批呢!”林重说道。 “对了,”卢默成又想起什么,“你想没想过,赵东升为什么会叛变?” “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而且把有关的档案全都看过了,目前为止没发现什么。”林重接着说道,“不过我认为,他叛变的原因无非是两个。一,他被意外地发现,在关东州这个地方,很有可能你的一个眼神,或是一个举动都能暴露你的身份。二,有人出卖他。问题是,如果是原因一还好说,如果是二,那就说明在他之前还有人变节。” “你说得对,这正是我担忧的……”卢默成问道,“你就没问问翟勋?” “该问的我都问了,再问下去很危险。”林重说道,“你可能不知道,神谷川对我们保持有限的信任,即使有人出卖赵东升,他也不会告诉翟勋。说白了,翟勋只是一个负责行动的机器。甚至连廖静深知不知道这件事的开端,我都持怀疑态度。” “如果真有人出卖了赵东升,我就算把这座城市翻个底儿掉,也要把这个渣滓抖出来。”卢默成咬着牙,扭头见林重在偷着乐,于是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着看见了你的另一面,老卢,你生起气来有点可爱。”林重乐道。 “我生气了吗?你那只眼睛看见我的气了?”卢默成皱紧眉头反问道。 “行行,当我傻乐呵。” 如此愤怒的卢默成是很少见的,林重看着他,觉着他心里一定藏着另一种自己无法理解的情感。分手的时候,卢默成回头问了一句:“你们每天几点下班?周几休息?” “下班时间经常不固定,一般是周日休息。怎么了?” “没什么,注意休息。” 看着卢默成微笑之后远去的背影,林重沉吟了一阵,觉得有些疑惑,却没有多想。 回到家吃完饭,林重见童娜和柳若诚居然关着卧室的门谈得兴起,于是找来一个杯子,扣在房的墙壁上静静地听着: “我一直觉得他挺有脾气的,但是不轻易表露。在大连男人里,他的脾气算好的。”柳若诚说道。 “他还算好?那不好的应该是什么样啊?”童娜揶揄道,“……反正我觉得他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得亏你当年没嫁给他。” 柳若诚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 俩人然后聊起了一些见闻,林重蹑手蹑脚地放下杯子,打开那份人员名单细细看了起来。 一大早,林重来到技术组办公室,对樊晓庵说道:“樊组长,你做个假证件。等一下我要考核新来的那几个警察,你把证件送到我办公室。” 林重回到办公室,给翟勋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樊晓庵拿着假证件走进来,对林重说道:“副科长,假证件我做好了,有什么用?” “你们技术组缺什么人才?”林重问道。 “当然是鉴定方面的人才。” “那就对了。”林重说着看了看那张假证件,又笑道,“你这证件做得都以假乱真了。” “其实高手还是能看出其中的区别。”樊晓庵指着证件照片上的印章对林重说道,“以前共产党做的那些假证件,首先纸张就和真的不一样。我们的印刷厂纸张较厚,质量好,发白,他们的地下印刷厂纸张都很薄,发黄。还有,我用的是以前缴获的中共制作的假印章,其实这印章就有问题,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你看这里……” 两人交流一番,翟勋进来问道:“等下我还要出去,找我有事?” 林重说道:“你们行动队不是缺人吗?前几天新来的那批人才还在等待分配呢!我要看看他们的能力,等下你们一起帮我把把关。” “什么人才鬼才,都他妈是家里有背景的……”翟勋往椅子上一座,翘起二郎腿嘟囔道。 “话不能这么说,有些事情大家心里有数,但不一定非要说出来嘛!”林重说道。 “哟!到底是领导,觉悟就是不一样哈!”翟勋揶揄道。 林重刚想反驳什么,樊晓庵接茬道:“副科长,我觉得翟队长说得有道理。就拿我们技术组前几天来的那个小周来说吧!他履历上填的是某名牌大学毕业,各门功课都很优秀,还当了半年的见习警察,结果来了以后一问三不知……” “有这种事?他是谁招进来的?” “还能有谁——科长呗!”翟勋把“廖”字含糊不清地一带而过,阴阳怪气道。 林重笑笑,什么也没说,而是一个电话打给档案室,对负责人说道:“让前几天新来的那两个警察带上他们的档案到我办公室来。” 片刻,两个新来的警察走了进来,林重问道:“叫什么名字?” “张云斌。”一个戴着眼镜的高个说道。 “常龙。”那个矮且壮实的说道。 “这证件里有真有假,辨别一下。”林重把那些真假并混的证件往他们眼前一推,然后翻看起他们的档案来。 两人仔细辨别一番,常龙还在摸着脑袋仔细辨认,张云斌却扶了扶眼镜对林重说道:“这张证件有问题,虽然已经做得很逼真了,但印章不对。” 林重看看樊晓庵,又问张云斌:“你当警察几年了?” “两年不到。” “平时有什么爱好?” “看侦探小说,还喜欢自己做西餐。” “看来家庭条件不错。”林重点点头,又看着樊晓庵。 “这个张云斌我要了。”樊晓庵笑着说道。 张云斌跟着樊晓庵走出办公室,林重看着垂头丧气的常龙说道:“平时喜欢干什么?” “抽烟,打牌,打麻将。” “枪玩得怎么样?” “只要是关东州市面上能见到的枪,我都会玩。” 林重对翟勋示意,翟勋把配枪卸成若干个零件,往常龙跟前一推说道:“五分钟内组装好。” 林重看着表,还没到三分钟,那些零件就又被组装成一个完整的枪摆在他们眼前。 “会打架吗?”翟勋把枪收起来问道。 “那是小时候玩的,从来没输过。”常龙歪着脖子说道。 “一个能对付几个?” “五六个吧!” “要是你亲戚犯了罪,你会抓他吗?” “那得看抓了他我能不能升迁。” “要是能升呢?” “那就是手到擒来的事。” 见翟勋对自己点点头,林重说道:“你现在就去行动队报道。” 常龙走后,翟勋对林重不满道:“好的全让樊晓庵给挑走了,剩下这样的就给我们,你也太偏心了吧?” “那你喜欢每天看小说的,还是喜欢能陪你看场子和抓人的?”林重揶揄道,“这家伙连他亲戚都忍心抓,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翟勋歪嘴一笑,无可奈何地走了出去。林重又给档案室打了个电话:“把这几年失踪和死亡的那些没注销的人口档案拿来,我要查个案子。” 那些档案被拿到办公室,按照卢默成给他的那些地下党的信息名单,林重挑出一些符合条件的档案,做了一批假证件。刚刚做完,电话铃就响了,是廖静深让他带人去大院里接一些新来的设备。 林重把那张名单烧掉,又倒进抽水马桶。来到大院,只见电讯组组长傅剑凤、技术组组长樊晓庵和钱斌都已经在院里等着了。 “林副科长,廖科长怎么没来?”樊晓庵笑着问道。 “他有事在外,让我来负责接收装备。” “这个老廖怎么搞的,这么重要的事他不亲自来。”傅剑凤撇着嘴角的法令纹,旁若无人地嘟囔了一句。 林重嗅到了这句话里的意味,他用余光看着傅剑凤阴沉的脸,微微笑了笑。 一辆满载设备的卡车驶来,后面跟着一辆无线电测向车。 “你们去把设备运回去,让各个科室的负责人签字。”林重朝几个手下吩咐道。 “这测向车用的是经过改良的八木天线,最新的技术。所有的参数和功能说明都在这手册里面。”一个从车上下来的警官拿出一份参数信息手册,递给林重,却被傅剑凤一把抢了过来。 “这是机密资料,老廖说由我来保管。”傅剑凤说道。 林重尴尬地笑笑,把设备核查完毕后在收据上签了字。刚回到办公室,门响了几下,翟勋拿着一把枪走向林重,咔嚓一声拉动套筒递给他:“看看,新来的柯尔特,怎样?” “凑合,就是油上的少了点。”林重摆弄几下还给他。 “这天真热。”翟勋刚喝一口林重的茶,一下喷在地上喊道,“刚泡的啊?差点烫死我。” 林重坐在椅子上笑着,转而又收起笑容,故意嘟囔道:“傅组长这个人挺怪的,我去接收装备,她却把无线电测向车的参数手册给抢走了。” “你说傅剑凤啊?操,这老女人就那样,典型的更年期综合征。整天跟谁都吊个脸,像别人都欠她二百块钱似的。”翟勋坐在林重的桌角,又问道,“咋的?你想整死她啊?” 林重不以为然地一笑:“更年期?傅组长好像没那么老吧?” “那就是她欲求不满。其实这样也好,以后她们科室因此出了事,你就可以避嫌了。”翟勋说道。 傅剑凤带着测向车的参数手册走进电讯室就说道:“相信大家对八木天线都不陌生,现在装有改良版八木天线的测向车来了,咱们要尽快地熟悉这些新设备。现在测向员跟我去会议室开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2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天气燥热,会议室里,傅剑凤在小黑板上连写带画地讲着什么,每个人都在旋转得并不快的吊扇下面汗流浃背地记着笔记。见林重下班路过门口,傅剑凤阴着脸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把将门关上。 刚讲完几个要点,突然一个女组员推开门说道:“组长,我们监测到一个讯号。” 傅剑凤放下粉笔,快步跟她走向电讯室,片刻又回来对大家说道:“有个新讯号,所有人马上去测向车集合!” 傅剑凤又来到行动队,见翟勋还没走,就对他说道:“翟队长,我们监测到一个新讯号,请你带几个人跟我走。” 林重下班后去找柳若诚,问道:“装上八木天线的无线电测向车有多厉害?” “现在苏、美、德就用的是这种天线,这天线是八木秀次和宇田太郎发明的,这原本对日本人来说是核心机密,但是它的使用者——那些测向员们被美、苏等国在战场上俘虏了不少,所以它现在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它目前是最先进的无线电测向和通讯工具,但是能把它的优势发挥到什么程度就因人而异了。我见过苏联最优秀的测向员只用十分钟就把敌台的大体位置缩小到半径二十米之内。”柳若诚说道。 “如果有这么一辆测向车,你能把敌台的方位半径缩小到多少米?” “二十米。怎么了?”柳若诚问道。 林重对柳若诚竖起大拇指,又忧心忡忡地说道:“警察部今天新进了一批装备,其中有一辆无线电测向车,装备的就是改良后的八木天线,据说是最新技术。你们可得注意了。” “有没有它的技术参数等数据?” “被电讯组的傅剑凤拿走了,我早说过这个女人不好对付,谁的账她都不买。” “其实测向车是靠不断移动来侦测电台方位的,如果能不断地变换发报地点,实现移动发报,那么想要追踪也很困难。”柳若诚说道,“苏联领事馆的电台日本人都知道,只是碍于外交关系而不便捅破这层窗纸罢了。” “对了,你这半年多对章鲁的业务培训进行的怎样?去年还真让你说中了,阿列克谢耶夫上校让你们注意一下满洲炼油厂,有情报说是因为日军发动侵华战争,需要大量的成品油,所以近来它的产量激增。”柳若诚说道。 “这段时间章鲁自己在家搞试验,我有些忙不过来,还没来得及检测他的水平。” “一定要他达到能够单独制作定时起火装置和执行放火行动的水平。”柳若诚说道,“长春和奉天、安东等几个地方的放火成绩都不是很理想,原因就是缺乏这样的业务人员。阿列克上校说,你要是能去培训他们就好了。” “阿列克是不是喝伏特加喝高了?我哪有那么多分身?拿我当孙猴子呢?” 柳若诚被林重送回家之后,看着桌上的一个包装好的小礼物,问王妈:“这是什么?” 王妈边擦地边说:“这是一个姓陆的先生送来的。他看你不在,就把东西留下了。” “姓陆?是不是叫陆远南?” “就是他。我看这个陆先生对你挺上心的。他开着车来的,好像很有钱,人长得又帅。小姐,你岁数真不小了……” “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柳若诚叹了口气,托着腮看着礼物发呆。 天色渐渐暗下来,一条街上,无线电测向车上的几个人一边监听那个神秘的讯号,一边计算着数据。傅剑凤时不时地根据那些数据在地图上用圆规划出大致的方位,当地图上的圆圈越缩越小的时候,傅剑凤对司机吩咐:“从前面路口往左转!” 翟勋带着几个人开车跟在测向车后面,见前方的测向车又朝左转,不满地啧了一声。 卢默成的家里,灯泡上扣了一个灯罩,在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叫方茂的年轻发报员左手夹着烟,右手正在轻快地按着发报电键,卢默成在一旁焦急地扇着扇子踱来踱去。几分钟之后,方茂摘下耳机,把烟在满是烟头的烟灰缸里碾灭,擦着汗对卢默成点了点头,把一张纸交给他说道:“这是上面发来的,我已经回复了。” 卢默成欣喜地给他扇着风说道:“那你快收拾收拾,以后这电台就交给你了。记住,遇到危险时宁可舍弃发报机,也不能把自己置于死地。” 卢默成把写满数字的纸拿到卧室,找出一本,对着它译了起来。方茂喝了几口水。突然,门前传来一阵车声,紧接着门被急促地敲响了。方茂正在收拾东西,一紧张把茶杯打翻在桌上,茶水沿着发报机的底座转了半圈。方茂拔出枪,卢默成按住他的枪,侧耳听了听,对他说道:“你带着发报机,赶紧从后门走。” 卢默成送走方茂,来到前门,开门只见林重站在眼前。林重把车开进了院里。 “我这院有些小,你等下倒出去会比较困难。”卢默成看着他的车说道。 “我刚才看了看,你这周围没停几辆车,我这车停在路边太明显,被熟人看见就不好了。谨慎一点总没错。”林重解释道,又拿出证件交给卢默成,“这是你要的假证件。我没有印章。” “印章我们自己会刻,你的效率真够高的。”卢默成把林重带进屋说道,“上面发来指示,让我们密切关注大连港的日军船舶情况,这些数据我们将会与国民党军事情报部门共享,你能不能搜集到这方面的情报?” “上面的指示?是用电报发来的吗?” “没错,怎么了?” “什么时候发的?刚才有发报员在你屋里发的?”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卢默成疑惑道。 林重指着桌上的两个茶杯和那半圈括出了发报机底座边缘的水迹,说道:“老卢,如果换做是神谷川或者廖静深,哪怕是樊晓庵站在这里,你肯定是逃不掉了。” 卢默成低头反思,半天没说一句。 林重说道:“警察部今天新进了一辆无线电测向车,你们最好减少发报的次数,还要不断变换发报的地点。” “我们的发报员很熟练,这么多年从没失过手,你在担心什么?” 林重看着卢默成说道:“你不知道,我们警察部电讯组组长傅剑凤是个很难对付的女人,现在有了新设备,监测电台的方位可能会轻而易举。”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提醒他们的。但是照你说得那样,减少次数和变换地点,这很难办。发报的次数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有需要就得发报,没有需要的时候也得按照事先的约定接收信号。”卢默成皱着眉头说道。 “老卢你能不能想个办法?搞一辆卡车,每次发报时,把车开到比较隐蔽的地点,让发报员在车上发报。这样就可以规避风险。” “如果这个办法真的能规避风险,这不是不可行。但是我刚来大连,搞一辆卡车不是那么容易,得需要时间。”卢默成说道。 “最好快一点。我估计你们刚才的发报应该已经被傅剑凤监测到了。她们电讯组本来就很神秘,这个女人更神秘,有时候我上班,她却下班,我根本摸不透她的作息时间。” “她多大岁数?住在哪里?结婚了吗?” “你想给她介绍对象?” “都这时候了你还开玩笑?”卢默成哭笑不得地说道,“我是想有没有除掉她的可能。” “除掉她也没用,警察部从来不缺这样的人才。” “你说的那个无线电测向车是什么样的?能画出来看看吗?” 林重拿出笔,刚在纸上画了几下,外面忽然响起车的声音。林重和卢默成侧身靠在窗边撩开窗帘,看着那辆测向车像幽灵一样从窗下驶过。卢默成想要关灯,林重却拦住他说道:“别关灯,关了才会引起怀疑。” 测向车的后面紧跟着翟勋的车,甚至可以看见翟勋手中的烟头忽明忽暗。林重转过头,把那张没画完的图揉成一团,和表情凝重的卢默成面面相觑。 测向车上,满头大汗的测向员对傅剑凤说道:“组长,那个讯号消失半小时了,估计是没戏了。” “你先把它的发报时间记下来。再转几圈等等它,也许它还会出现。”傅剑凤看着车窗外的一排排民居说道,“这一片民居没有任何异常。” 翟勋颇为不满地跟着测向车又转了几圈,抽完最后一支烟,把烟头朝窗外一弹,对司机说道:“用车灯给他们发信号。” 司机开始连续开关车灯,测向车见状停在路边。翟勋走到测向车跟前敲敲门对傅剑凤说道:“傅大姐,这都转了快两个点了,到底啥情况?” “我们把那个电台的位置刚刚锁定在这片区域之内,讯号就消失了。” “开玩笑呢?这么大的地方少说也有上千户人家,怎么找?” “那个敌台的发报员是个老手。这是我们第一次启用测向车,业务还是有待熟练,定位到这片区域已经不错了。”傅剑凤皱着眉头说道,“你们要累了就先走,我们再转几圈。” 翟勋也不好说什么,回到车里对司机说道:“咱晚饭也别吃了,跟着他们再兜兜风吧!” 等两辆车驶过这条街,卢默成问道:“跟在测向车后面的那个轿车,也是你们的人?” “是他们的人,特调科行动队队长翟勋。”林重纠正道。 “沈颢就死在他手里?”卢默成追问。 林重点点头,在昏暗的灯光里,他觉察到卢默成的脸上拂过一丝阴云,但转瞬又消失了。 “你在想什么?”林重问道。 “没什么,我算领教到你们这测向车的厉害了。” “你能不能别你们你们的?是他们。”林重说道。 “其实你不应该纠正我,因为我们在潜意识里越是把你当成他们的人,你就越安全。” 林重说道:“我看未必,知道我身份的人只有你一个。如果有一天我倒在自己同志的枪口下,那也是合情合理的。你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吗?” “咱们的刺杀行动都得经过我的同意,我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护你,所以这样的问题似乎不存在。” “那其它组织的呢?现在抗战开始了,这里又是远东国际情报汇聚的中心,国民党、苏联人、朝鲜人……甚至是民间的抗日组织……也许某天从某个角落射出的一颗子弹就会钻进我的脑袋。据我了解,在各地这样的情况不是没有过。你也有办法?” 卢默成扶了扶眼镜沉默一阵,坦诚地摇摇头。 “所以我不喜欢你们这样说。” “好,你是领导,你说了算。”卢默成笑道,“看来我得抓紧时间准备了。” “对了,今天听技术组的樊晓庵说,以前咱们的假证件,首先纸张就跟真的不一样,你们制作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把假印章刻好之后拿给我看看。我今天故意让技术组的樊晓庵做了这个假证件……”林重把那个假证件交给卢默成说道,“注意这些细节。如果你们能按照樊晓庵说的那样,把纸张和这种印章做得更完美,那他们暂时就不会辨别出来了。” 林重回到家,见童娜在胳膊上擦着什么,就朝童娜问道:“这么晚了还不睡,干嘛呢?” “你还说我?你大半夜的才回来。这是痱子粉,这几天天热,我抱着童童,胳膊都起痱子了。” “童童不是正在学走路吗?你就让他多走走,男孩子不能总抱着。”林重看着只穿一件背心的童娜,边脱衣服边说。 “儿子每天被我养着,现在你又明白了?天这么热,你干什么……”童娜话还没说完,就被林重一把搂住,熄了台灯…… 翌日,林重坐上章鲁的人力车,两人来到市郊,满头大汗的章鲁仍旧不停地拉着车小跑。林重看看周围的环境,又看看章鲁湿透了的马褂,对他说道:“就在这吧!” 章鲁这才停下车,取下脖子上的围巾,擦起汗来。 “我不说你就不停?”林重问道。 “俺不是说了吗?一切听你的,你不说停俺咋能停?”章鲁取下挂在车上的水壶,喝着水说道。 林重满意地点点头:“东西带来了吗?” 章鲁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林重,林重打开看了看:“自己做的?你估计它什么时候会起火?” “那除了我还有谁能做出来?都是按照你教我的那些配方做的。起火时间大概在十分钟以后吧!” 林重看着不远处一座废弃的厂房说道:“去试试。” 十几分钟后,林重看看表,又警惕地看看四周,对坐在一旁的章鲁说道:“已经超过五分钟了。” 正说到这,两人眼前的这个起火装置突然无声无息地冒出一阵烟,紧接着着起火来。章鲁冲林重得意地笑了笑,林重点点头,对他说道:“你小子有天赋,难怪安德烈会选你。” 章鲁嘿嘿一乐,林重用沙土把火扑灭,把剩下的灰烬用脚踩灭,又踢了个干净,问章鲁:“让人打入满州炼油厂,起火时间你来定,我只等消息。” “满州炼油厂?这次要玩大的了?”章鲁摩拳擦掌地骂道,“X他个血妈的!俺和弟兄们就等着这一天呢!” “满铁和关东军的其它军备场所还有没有咱们远东国际情报组的人?”林重问道。 章鲁摇摇头,林重说道:“那你选几个精明一些的组员,打入这些地方,比如满铁、三菱重工等。咱们不能总是临时抱佛脚,现在把钉子安插进去,以后会有用。” “这不难。日本人喜欢坐办公室,脏活累活只有咱中国人才干。所以这些地方总招工,俺们都能打入这些场所,但需要时间。”章鲁又问,“是上面要咱们这么做的吗?” “不是,这是我的构想。现在全面抗战已经打响,这里是日本侵略中国的大本营,驻守着百万关东军。凭着这样的战略意义,我估计以后火会越烧越多,越烧越大。抗战一天不结束,我们的火就一天不会熄灭。所以我们在这些地方的人越多,以后放火工作的难度就越小。这叫下闲棋、布冷子,知道吗?” “这俺知道,俺会下象棋。”章鲁擦了擦鼻子笑道,“但下得不好,臭棋篓子一个。” “现在咱们跟日本人就是在抢时间。他们抓紧时间侵略中国,咱们就抓紧时间放火。但是咱们一步棋都不能走错,否则满盘皆输。你们先考察一下这些军备场所,然后拟定个计划给我。”林重看着热得光着膀子的章鲁,发现他胳膊上有一道疤,于是问道,“这是怎么弄得?” “几年前有个弟兄被日本监工毒打,日本人可是不管抓着什么就往身上打,当时他抓了一把柴刀,俺就为这个弟兄挡了一刀。”章鲁看着疤说道。 “你恨日本人吗?” “咋不恨呢?你这不是废——”章鲁改口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最重要是忘记仇恨。带着情绪做事,是咱们这行最忌讳的,因为仇恨会遮住你的双眼……”林重看着迷惑不解的章鲁,又解释道,“说白了就是让你变成睁眼瞎,所以不要冲动,懂吗?” 章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道:“俺读少,但这段时间从你身上学到了好多。你有些像俺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3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林重告别章鲁,回到警察部,和正要出门的翟勋打了个照面。见翟勋眼圈发黑,略带憔悴,林重问道:“怎么这么憔悴?干嘛去?” 翟勋苦笑道:“昨天一个讯号被电讯组捕捉到了,我们像彪子一样跟着傅大姐的测向车转了半宿。除了撒尿,连晚饭都是在车上解决的。” “后来抓到电台了吗?” “要抓到了我还能在这呆着?早去审讯室了。得亏没抓到,要是抓到了就又有的忙了。”翟勋打了个哈欠又说,“我得去补一觉了。” “我办公室的隔间里有床,要不你先去那儿躺会儿?”林重问道。 “有床?那床上有女人吗?”翟勋嘿嘿一乐,“我得去趟东关街。” 俩人的对话被正朝他们走来的廖静深听了一些,翟勋给廖静深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廖静深把林重叫到办公室里,对他说道:“老弟,有句话你得听我劝。你是副科长,翟勋是你的下属,下属对你的态度决定了你在咱们课的威望。我知道你俩从小一起长大,但是他应该对你有应有的尊敬。” “谢谢廖科长。我其实不介意。”林重笑了笑。 “你看看。这官场上的很多事都很微妙,有时候并不能单以人情来划分,尤其是在咱们关东州。”廖静深又说,“你就没发现,自从‘卢沟桥事变’之后,日本人和咱们之间好像多了一层什么东西吗?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们才更要兢兢业业才是。” “要不说您先知先觉呢?其实我隐约有这种感觉,但是一直没意识到。” “昨晚的事你都知道了?” “刚才听翟勋讲了几句,知道得并不详细。”林重故意借机抱怨道,“其实您说的关于尊重的问题我也想过,可能是我比有些人年轻,他们是对我不太尊重。” 廖静深身子向前倾,听林重又说:“咱们电讯组的傅组长好像一直防着我,昨天您让我负责接收新设备,她一把就把无线电测向车的参数手册抢过去了,还说是您让他这么做的。这让我感到很莫名其妙。” 林重说完观察着廖静深的反应,只见他抿了抿嘴,颇为尴尬地说道:“这,这是哪儿跟哪儿?我是这么给她说过,但这是规定……” “我明白,我以为您让我全盘接收呢!其实那个手册我也根本没想拿,我看着那些数理化方程式就心烦,但是当时旁边还有樊晓庵和钱秘等人,这也太让我难堪了吧?” “你说得完全合理,这老傅也真是的,其实她平时对我也这样。这人就这性格,咱们为了工作互相理解理解。”廖静深看着颇为不满的林重,又补充道,“回头我也给他提个醒。” “您知道的,我要是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就根本不可能给您这么说。” “明白,都明白。我想想啊……”廖静深眼睛看着桌子嘟囔着,“我正好要跟你说昨晚的事,现在让傅组长来跟你说更合适。” 廖静深刚想给傅剑凤打电话,林重说道:“电话我来打吧!这种事我自己来处理,免得您为难。我再给其它几个科室的负责人打个电话,咱们开个会,听取一下他们对新设备的使用反馈。” “好,这样最好。”廖静深满意地笑道。 会议室里,廖静深说道:“现在各个科室都领到了新设备,我和林副科长想听听你们的使用情况。” 翟勋先说道:“我看了一下我们行动队新到的那批枪,有三分之二是旧枪,听说是从宪兵司令部和其它地方淘汰下来的。” “有这种事?”廖静深看向林重,见林重摇了摇头,又问翟勋,“你听谁说的?” “朋友说的。再说了这是事实,以前他们也不是没这么干过。”翟勋不满道,“宪兵司令部总是跟我们争宠,而且他们现在又把特勤组升为特勤课,陆远南带着特勤课办了几个案子,现在牛得屁股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了。” “我对陆远南也有所耳闻,他可真是个走仕途的人,据说他有事没事就往关东州厅大楼里跑,这官儿升得比他的老上司王一鸣还快,所以他们用新枪这并不稀。这事儿你们可以直接向神谷次长反馈。”廖静深又问樊晓庵,“你们呢?” “新来了一批仪器和化学药品,正好用来核对前几天提取的一些指纹和血样,效果还不错。”樊晓庵说道。 “傅组长,你们新来的装备怎么样?听说你们昨晚捕获了一个讯号,但没什么结果,是不是装备或技术方面出了问题?”林重很自然地问道。 傅剑凤嘴唇动了动,正在犹豫,又听廖静深说道:“傅组长,林副科长是一级警视正,又是你们的领导。除了那些规定的机密以外,你们应该对他有应有的尊重和信任。安藤部长是非常信任他的。虽然他比你们有些人年轻,但是我们这里是不看年龄而看能力的地方。” 廖静深继续说道:“其实这一点我早就应该在林副科长被调回来的时候说明,当然,我这个话不是说给傅组长一个人听的。你们大家都应该这样。林副科长是咱们本地人,你们有些人可能和他交情很深,有些人可能觉得他年轻,你们有很多人是留日回来的,我觉得日本人最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就是看中一个人的工作能力而不是资历,并且他们下级对上级的态度也是非常恭敬的。大家都知道我比神谷次长还虚长那么多,但你们看我对他的态度如何?你们说是不是?” 听到这里,大家纷纷点着头,交头接耳起来。傅剑凤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对林重说道:“林副科长,其实我并没有想向您隐瞒什么。” “傅组长言重了,我也没有认为你想隐瞒什么。咱们都是为了工作。我有权且必须了解每个部门的工作状态和进展,否则我就无法开展我的工作。”林重说着看向廖静深,见他在一旁不住地点着头。 “你最好是把昨晚的情况向林副科长和大家详细地汇报一下,以免各科室对你们的行动配合过程中产生什么障碍。”廖静深补充道。 傅剑凤听到这里,不情愿地撇撇嘴,对身后的女组员说道:“去把昨晚的行动小结和那些资料拿来。” 说完,傅剑凤又走到关东州的巨幅地图前,用教鞭指着上面的一处说道:“昨晚我们监听到一个新讯号,从发报节奏和手法上来看,节奏明快、手法娴熟,发报者是个老手。经过无线电测向车的侦查,电台的半径范围就被缩小在这片区域。” “这区域也太大了。”林重说道。 “发报者的发报速度很快,而且没有重复,时间很短。我们只能测出它的大概方位。”傅剑凤接过那女组员拿来的材料说道,“后来我们根据以前掌握的情况,认为它是一部新电台,也就是说它可能刚刚潜入我们关东州。而且按照以往的经验,我认为它是共产党的电台。” “这也能听出来?”林重故意问道。 “理论上是可以的。国民党发报员大多是经过美、德、英等国培训的,而共产党的则是苏联人培训的,这几个国家发报的习惯都不一样,手法也就不一样。” 廖静深帮傅剑凤解释道:“傅大姐是这方面的权威,去年好像还在关东州情报内刊上发表过对此的研究论文,对吧?” 傅剑凤难得地点头笑了笑。 林重又问道:“假如他发报的时间持续得再长一些呢?” “如果我们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些新设备,那么假如他发报时间再超过几分钟,我一定能抓住他。”傅剑凤胸有成竹道,“当然,还得要大家的配合,比如翟队长。” “什么意思?翟队长昨晚没配合你吗?”廖静深问道。 见翟勋和廖静深都盯着自己,傅剑凤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希望以后我们进行测向行动的时候,行动队能多派些人手。” 廖静深低头沉吟一阵,说道:“我有个构想。你们每个科室都抽调一些人手,咱们建立一个囊括精兵强将的快速反应小组,如果以后电讯室再监听到什么讯号,那么测向和缉捕的时候这个小组就要派上用场了。” “这个办法好。”林重说道,大家也一致表示赞同。 “林副科长,你来负责建立快速反应小组,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给神谷次长汇报。我会向他呈报这个方案的。”廖静深说道。 散会后,廖静深在走廊里对林重嘟囔道:“如果傅组长的判断无误,看来共产党又死灰复燃了?” “事实上,我认为他们从来没停止过和咱们的对抗。”林重说道。 “这些臭虫一样的家伙,我一想起臭虫就浑身痒痒。得买个痒痒挠去。”廖静深抓了抓后背说道,见林重在乐,问道,“笑什么?你觉得我这个比喻不恰当吗?” “再贴切不过了。”林重笑道。 廖静深看看四周,又板着脸审视了林重一会儿,也忍不住笑了。 他那种目光让林重心里发毛,但片刻之后,一种迟来的默契却让两人一起开怀大笑起来。这时,傅剑凤从电讯室跑来向俩人说道:“我们又监听到一个讯号。” 林重正在开门的手停住了,心里一沉,听廖静深问道:“还是昨晚的那个?” “不是,这是一个新讯号,是另一部电台发出的。” “你确定不是商台?”林重故意问道。 “肯定不是,商台基本都在我们这里有备案,而且这发报手法也不像。” “乖乖,这大白天的,这里还真成间谍俱乐部了?走,一起去看看。”廖静深对林重说道。 “稍等一下,我拿枪。”林重找借口进了办公室,思量再三,抓起电话给卢默成家打了过去,却没人接听。而这时,等在外面的廖静深也在焦急地看着表,去门卫室给林重打了个电话,却发现是忙音。廖静深的脸阴下来,给林重隔壁的钱斌打过去:“你去看看林重在给谁打电话。顺便叫他快点。” 林重这时看看表,已经不能再拖延时间了,于是揣上枪,刚一开门就撞上了正趴在门上偷听的钱斌。 “林副科长,廖科长打电话来叫你快点。”钱斌尴尬地说道。 “我知道了。” 林重坐在廖静深的车上,回顾刚才的这段插曲,知道廖静深给自己打过电话。幸亏当时这个给老卢的电话没有打通,林重心中不免一阵后怕。车开了一会儿,廖静深看着窗外,看似随意地说道:“刚才我给你打电话,是忙音?” “对啊!我本想给老婆打个电话,告诉她今晚可能回不了家了。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拨。”林重漫不经心地答道。 “这么说你抓起电话,又把电话放下了?” “对。” “那你为什么不给她说一声?” “您在外面等我,这么紧急的事,我这样做本身就有些欠妥当。再说了,我一给她说我可能要加班她就会唠叨个没完,我烦她。”林重皱着眉头嘟囔道。 廖静深闭上眼睛,两个大拇指在胸前互相绕着,沉默片刻才点头笑道:“嗯,我都能想象出你刚才给弟妹打电话时纠结的情景。女人就是这样,你越不想让她们知道,她们就越想知道。谍报工作不是洗衣做饭带孩子,女人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 林重笑了笑,廖静深看着前面的测向车和行动队的几辆车,又笑道:“看电讯组这架势,今天这电台是在劫难逃了啊?” 看着测向车目标明确地驶向一片居民区,林重的心开始忐忑起来,如果这真是卢默成的电报员在发报,那…… 片刻之后,车队在一个路口停下来,傅剑凤对大家说道:“已经测定准确了,应该就是前面这栋楼。他还在发报。咱们车队目标太大,不能再前进了,怕他发现。” “老和尚打伞——简直无法无天。”廖静深说着朝翟勋示意,翟勋立即带着人飞奔向那栋居民楼。林重正要跟上去,却被廖静深抓住说道:“急什么?行动队的工作让他们自己完成,你是副科长,别动不动就掏枪。” “这么多年,习惯了。再说我也不太放心翟勋。” “我算看出来了。”廖静深盯着林重说道,“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就是天生操心的命。” 林重淡淡一笑,心中却火烧火燎起来。 “这都快半小时了,难道他在写长篇小说,利用电报往出版社投稿?”廖静深看看表又笑道。 “嗯,没准还是谍战类的小说。”林重揶揄道,尽管他已经根本没有心情再开这种玩笑。 来到门口,一个早已装扮成煤气检修工的队员上前敲门。里面的男人停止了发报,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了看:“谁?” “有人反映这一带煤气好像有泄漏,我来检修煤气。” “我家煤气没有泄漏。” “我得进去看看才知道。” 男人想了想,警惕地从抽屉里拿出枪,轻轻地上了膛。这轻微的上膛声没有躲过门外的翟勋等人,于是手下又敲门催促起来,这一举动让男人马上把一颗手雷的保险销挂在墙上一颗钉子上的铁丝的一端,然后把它挂在门把手上…… 翟勋见屋里没了动静,知道对方看出了破绽,于是和众人一起咣咣地踹起门来。在门开的一刹那,保险销掉落,一颗黝黑的手雷骨碌碌地在地板上滚动着…… “小心手雷——”翟勋想拉回前面那个抢先闯进屋内朝男人开枪的手下,可是已经晚了。那男人腿上中了一枪,从二楼的窗户飞身跃下的一瞬间,屋里轰隆一声巨响,所有的玻璃变成碎片飞了出去。翟勋的脸上身上蒙了一层血肉粉末,耳朵里嗡嗡地叫起来…… 男人嘴里咀嚼着密码纸,捂着腿踉跄跑了几步,一枪撂倒一个正在楼下守着他的行动队队员。他见林重一干人等在这里站着,举枪便射。 廖静深被林重一把拉到车后,那子弹嗖地一声从俩人身边飞了过去。这时翟勋也从二楼纵身而下,几步追上那人,又一枪打在那人的腿上。那人一下摔倒在地,回身又是几枪,然后看着已经没有子弹的枪,狠狠地将它摔在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4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见那人已经被捕,廖静深整了整衣襟,和林重走上前。林重拍了拍翟勋身上的尘土,把手帕递给他问道:“没事吧?” “啥?”翟勋侧着耳朵,擦着脸上的血迹问道,“我现在啥都听不见。” “这家伙把密码纸吞到嘴里去了。你去给神谷次长打个电话,我上楼去看看。”廖静深对林重说道,然后穿上鞋套进入一片狼藉的屋子,经过那手下血肉模糊的尸体,见他眼睛睁着,于是蹲下身试了试鼻息,用手把他双眼轻轻地合上,对身后的人缓缓说道,“通知他的家人,来领抚恤金。“ 廖静深又翻了翻桌上的一个笔记本,见上面空空如也,有一页纸已经被撕掉了,吩咐道:“仔细搜,一个犄角旮旯也不能放过,把他周围的邻居也带回去,挨个审问。” 樊晓庵和几个手下戴上手套,在屋中细密地搜查起来。桌上的烟灰缸翻了,周围散落着十几个烟头,樊晓庵用捏子把它们夹进证物盘中,又俯身借着阳光看了看烟灰缸。 “这烟缸上有指纹,把它一起带走。”樊晓庵对手下吩咐道。 “组长,你看这里!”新来的张云斌指着桌腿下打扫出来的一处鞋印说道。刚说完,一个组员一脚踩了上去。 “别动!”张云斌一把抓住他的腿说道,但是鞋印后跟的部分已经被他擦掉了。 “你怎么搞的?”张云斌对那个组员抱怨道。 樊晓庵没空理会他们,而是蹲在地上查看。那鞋印现在并不完整了,缺少鞋跟部分,但是前鞋掌的部分十分清晰。樊晓庵拿出相机,把它拍了下来,然后起身对那个组员说道:“要是这鞋印能对我们提供有用的线索,你还好说。要是提供不了,你自己去跟林副科长他们解释!” 廖静深下楼后,一把揪起那人的耳朵呵道:“用发报机跟人唠嗑呢?什么情报值得你发这么长时间?” 那人突然朝廖静深瞪着眼睛,挣扎着转头咬向他的手,廖静深缩回手笑道:“哟哟,属狗的?还想咬我是怎么着?” “神谷次长怎么说的?”廖静深又问林重。 “说让咱们马上把人带回去。”林重说道。 “傅剑凤似乎对谁都保持着那张扑克脸,但是从我的感觉来看,她对林重的扑克脸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很多人都是从我们抓住那个发报员之后领教到了傅剑凤和无线电测向车的厉害……”(选自廖静深的《关于林重等人反满抗日纵火特大间谍案的报告》第十二章) 人被押回警察部之后,神谷川朝廖静深问道:“从他吞下密码纸到现在有多久了?” 廖静深看看表:“不到二十分钟。” “那还等什么?”神谷川边说边给法医室打电话说道,“你们准备一下,马上要做个开膛手术,我亲自做。” 廖静深见状,和林重目瞪口呆地对望着,直到神谷川敲着门提醒,大家这才走出去。 法医室里,那人被固定在床上,见神谷川拿出麻醉剂,于是挣扎道:“你干什么?” “没事,我取个东西,你先睡一觉。” 神谷川笑着给他一针打下去,两分钟后,那人陷入了昏迷状态,穿着白大褂的林重等几人站在无影灯周围。只见神谷川熟练地用一柄锋利的手术刀拉拉链似的划开他的腹部,然后割开他的肠胃,在里面翻了翻,夹出一团沾着粘液的纸,在水中浸泡一下放在盘中。然后对旁边的一名法医说道:“翟队长那两枪打得非常准确,没有伤到他的腿部大动脉。剩下的事交给你们了,不管是输血还是打吗啡,务必让他活下来。” 林重和廖静深抢先走向门外,神谷川在一旁的水池中洗了洗手,对还在愣神的翟勋说道:“翟队长,你在想什么?” 翟勋摇摇脑袋,强咽下去一口唾沫。走出门后,神谷川轻蔑地一笑,对大家解释道:“我大学学的是医学,这才是我的专业。” 他把盘子递给一个技术组的人说道:“这人之前吃过饭,密码纸被胃液腐蚀了一些。看你们技术组的了,我要的是一张完整的密码纸。” 那人目结舌地看着盘子,忽然捂着嘴,跑进隔壁的厕所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让樊晓庵把这个人从技术组踢出去,我们警察部里没有这样的懦夫!”神谷川说完把盘子交给另一名技术人员,带着林重和廖静深回到办公室。 一个手下端着刚才缴获的发报机进来,廖静深让他把傅剑凤叫来。 “德国货。”林重上前看着发报机说道,神谷川点点头。 傅剑凤来到办公室,廖静深指着电台问道:“是不是德国货?” “没错,而且还是最新的产品。”傅剑凤说道打量着它说道,“这种发报机现在基本是国民党谍报员的标配,看来他们是国民党的人。” “你确定?”神谷川起身双手撑在桌上问道。 傅剑凤点点头又说道:“从这人的发报手法上来看,很贴近欧美国家的风格。” “你们觉得呢?”廖静深问其他人。 “我赞成,因为他用的枪是柯尔特,跟咱们的一样。国民党才用这枪。”翟勋说道。 “你们还发现了什么证物?”神谷川问道。 “樊晓庵带着技术组的人正在现场勘查,估计一会儿就能回来。”廖静深说道。 神谷川坐在椅子上,双臂抱在胸前沉思起来。片刻,他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喃喃道:“难道国民党真的潜入关东州了?” 神谷川让其他人出去,对廖静深说道:“你怎么看?” “我早就说过,国民党渗透进来是早晚的。幸亏咱们有了新装备,我准备让林重从各个部门抽调人马,成立一个快速反应小组。以后测向车一旦发现了电波,那么这个小组的成员必须在规定时间内赶到现场,一起进行缉捕行动。您看这个方案可行吗?”廖静深问道。 “完全可以。如果真有国民党潜伏在这里,那么应该趁他们立足未稳一打尽。你们成立的那个快速反应小组,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给我说。”神谷川又说道,“组长就让林重担任,让他拟定一份组员名单给我。” 翟勋去了趟审讯室,来到林重的办公室,林重问道:“耳朵没事了?” “听力恢复了不少。”翟勋把门一关笑道,“瞎猫碰个死耗子,今天运气还不错。” “新装备刚来了两天就端了个电台,你还得了便宜卖乖呢?”林重揶揄着,又问,“他的那些邻居有什么问题?” “正在审,我看也审不出什么来,我让新来的常龙他们在观摩呢!” “老百姓傻头傻脑的能知道什么?要是实在没什么问题就把他们放了吧!”林重又说道,“对了,我要筹备建立快速反应小组,你得把你的得力助手抽调几个给我。” “闹呢?我上哪儿给你弄人去?” “你就别发牢骚了,我会提名你当副组长,够意思了吧?”林重说道。 “你以为我想当啊?当了副组长,整天要领着那帮人在外面瞎转,我哪有那工夫?再说了,活一天比一天多,工资却不涨……” “我会想办法让神谷次长按照现有的工资水平,给快速反应小组的所有组员加班费,副组长涨百分之二十,你干不干?” 翟勋嘿嘿笑道:“其实我也不怕累。” “对了,你以后别总在会议上发那种牢骚。”林重说道。 “什么牢骚?你说那批旧枪的事?你不说我还不来气,廖静深这个老滑头……” 林重示意他小点声,又故意说道:“你别这么大声,今天出门抓电台之前我想给童娜打个电话说我要加班,但是钱斌在门口偷听了。” “操!个王八犊子!不用寻思,这肯定是廖让他干的。”翟勋见林重皱眉还示意自己,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大声对着门说道,“这俩人简直坏到一起去了!” “你信不信我单挑能弄他这样的五个?”翟勋亮了亮肱二头肌又说。 “你是不是想让我早点辞职?”林重起身问道。 “还真生气了?行,大哥,我错了。”翟勋嬉皮笑脸地说道,“小时候靠你罩着,现在还得靠你,你走了谁来罩着我?” “得得,我没你那些心眼。你不就是想换枪吗?等我去给神谷次长说。”林重不耐烦地说道。 翟勋走后,林重给技术组打了个电话:“樊组长回来没?还没有?你们技术组现在有几个人?那个密码纸什么时候能复原?好,我今晚也加班,你们抓紧时间。” 挂了电话,林重就在稿纸上写起快速反应小组的筹备方案来。 傍晚,卢默成从一个二手汽车行出来,握着车行老板的手说道:“我的业务需要发展,所以这货车我要得急,那就拜托您了。” “您放心,车一到我就给您打电话。”车行老板说道。 卢默成上了轿车之后看看表,已经快五点了,于是把车开到东关街的一个叫白玫瑰的妓院附近,下车去对面的茶馆要了杯茶,坐在靠门口的桌上喝着。林重曾说过,这妓院是翟勋的。 半小时后,翟勋把车停在妓院跟前,下车后跟两个看场子的手下问了几句,然后在老鸨的招呼下进了妓院。 卢默成确认这就是翟勋的车牌号,于是静静地等了片刻,只见翟勋从妓院里出来了。卢默成本要起身,见他并没有上车,而是径直走向自己,于是赶紧又坐了下来。 “借个火。”翟勋叼着烟,打了几下打火机,问卢默成。 “我不会抽烟。”卢默成低着头磕着瓜子说道。 店伙计走过来招呼着翟勋,给他点上烟。翟勋说道:“给我来一包花生,一只烧鸡,带走。” 卢默成趁这功夫去柜台结了账,快步进到车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件衣服换上。一会儿,翟勋拎着东西驶去,卢默成马上开车跟了上去。 尽管卢默成远远地跟在后面,但夜色中,翟勋瞥了几眼后视镜,隐约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于是路过一个死胡同的时候,他猛打一把方向盘,一下将车倒了进去,关上车灯,拔出枪静静地等着。 卢默成驶入这条街,当看见翟勋的车倒入胡同中的时候,他慢慢地跟了上去。 翟勋听见汽车的声音越来越近,于是咔嚓一下把子弹上了膛,一脚踩着油门,一只手放在车灯开关上,注视着胡同口的动静。那汽车似乎在路上停了一会儿,然后声音越来越小,十分钟过去,声音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翟勋把车开出去,站在空旷的路面上左右看看,收起枪摇了摇头。卢默成的车虽然开走了,但是翟勋刚才已经借着昏暗的路灯在后视镜里看见了车牌号。 林重在办公室草草拟了一个方案初稿,然后想了想,用工具把电话拆开,在里面做了个手脚。他抓起电话听了听,然后拿出相机放在包里,走到技术组,见里面有两个人正在复原密码纸,于是上前看着密码纸问道:“差不多了吧?” “腐蚀得并不严重,只是缺了一些数字。”一个组员指着纸上说道:“比如这里,可能是9,也可能是8。这里,可能是7,也可能是1。” 林重点点头问道:“电话会修吗?” “太小儿科了,以前我们总给别人的电话里安窃听器。” “我电话好像坏了,你去帮我看看。”林重说着把钥匙给他。 那人出去后,林重装作要打电话的样子,但是又把话筒放下,对另一个组员说道:“对了,咱们要筹备快速反应小组,你们谁想跟樊组长一起进组?进组可能会涨工资。” “那我进,只是不知道樊组长让不让。”组员说道。 “这样,你去我办公桌上把筹备方案拿来,我先给你写上,等樊组长回来我再问问。”林重说道,“对了,你顺便问问修电话的那个弟兄,看他想不想进。” 屋里就剩林重一人了,他掏出照相机,调好焦距,对着密码纸拍起照来。 樊晓庵的车此时驶入了警察部大院。林重为了保证相片的清晰,又俯下身调整焦距多照了几张,却碰倒了放在旁边的茶杯。那茶水马上要流向密码纸的时候,他赶忙用手挡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5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几分钟后,两个组员嬉笑的声音出现在技术组门口,当他们走进屋里,林重正端着茶杯喝着水走向洗手池。 “我有点渴,喝了几口,给你们洗洗。”林重解释道。 “副科长,您这是说哪里话?平时你这么照顾弟兄,喝口水还客气什么?”组员上前拦住他说道,“电话里面的零件接触不太好,我已经给您修好了。” “我俩商量过了,我们都入快速反应小组。”另一个组员又问道,“加多少薪?” “可能是百分之二十,也许还有额外的补助。可这事儿你们得保密。因为你们能否入组,我还没征求樊组长的意见。”林重走到门口嘱咐道。 走廊里,林重和樊晓庵打了个照面,于是问道:“我正要去找你呢!现场勘查的怎样?” “我也正要向您汇报。您跟我来。”樊晓庵神色凝重地说道。 技术组办公室里,樊晓庵把那个鞋印的照片递给林重:“经过和嫌犯的鞋印,以及他所有的鞋的比对,这个鞋印可能是另一个人之前留下的。这人来之前,地板上可能被拖布拖过,所以留下了鞋印。” “我不要可能,我要肯定。” “我很肯定。” “照片挺清晰的,鞋底的花纹边缘也很清晰,这应该是新鞋。”林重看着照片问道。 “没错!” “但是怎么只有前脚掌?” 樊晓庵不语,转头看着那个犯错组员,听他低着头说道:“副科长,是我一不小心踩掉了。” “你要真是不小心,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但我现在不想听这个。”林重说着转向樊晓庵,“这鞋印能推断出什么?” “您先别急。”樊晓庵拿着托盘里的烟蒂说道,“这是我们在烟缸里发现的。这里面只有两种烟蒂,一种是比较廉价的关东牌香烟,另一种是小雪茄。这种雪茄是苏联产的奋进牌,价格比较贵,但关东州有不少人买得起。” “包括日本人吗?”林重故意问道。 “包括,有些日本有钱人就爱洋货。” “把这鞋印的照片多洗几张,我带走,其余的分发下去。”林重吩咐道。 樊晓庵又转头问一个正在鉴定烟缸的组员:“有什么结果?” “烟缸上只有一种指纹,和发报机电键上的一样,就是发报者的。”组员答道。 樊晓庵对林重说道:“那现在就能这么描述了。根据这鞋印,那个人身高应该在一米七五到一米八零之间,体重偏瘦,应该在七十公斤左右。而且比较有钱,是个有身份地位的人。但是他烟瘾较大,有挥霍的习惯,可能脾气还有些焦躁。” 林重装作不屑地一笑:“你连他脾气都推断出来了?” 樊晓庵扶了扶眼镜说道:“这不是没有根据的。你看这两节雪茄,他都是没抽完就碾灭了,这就是他的性格和习惯,我估计他是因为发报时间太长而离开的。” “这两节雪茄这么粗,但上面并没有什么牙印,是不是可以推断他只是含着,而并没有咬着雪茄的习惯?”林重用放大镜看了看雪茄问道。 “您非常专业,这个推断完全成立。”樊晓庵笑道。 “这个发报者的密码母本找到了没有?”林重沉思片刻又问。 “我们把他屋里的全都带回来了,等下就交给傅组长。” “嗯,这是她们电讯组的工作。我得喝口水。”林重抓起之前的那个茶杯喝了一口,又拍了拍樊晓庵的胸脯说道,“一个鞋印,对方的性格和习惯就被你看透了,难怪你是关东州技术比赛第一名。” “您就别揶揄我了,大家背地里都叫我呆子,我自己还没对象呢,谁能喜欢我这样的人。”樊晓庵摘下眼镜擦了擦笑道。 “呆子怎么了?你最好有点自信,我觉得你长得挺帅。对了,你把这几个弟兄都算进快速反应小组,明天你再挑几个人,把他们的名单和档案拿来我看看。”林重说完拿着鞋印的照片出了门。 新来的张云斌对正在照镜子的樊晓庵说道:“我算是看见高手了,林副科长和您的推理能力真牛X啊!我看了那么多侦探小说,今天完全没用上。” “那是当然,而且他很幽默,还是个很诚实的人呢。”樊晓庵对着镜子拔去一根过早长出的白发说道,“这才是知音。” 根据刚才樊晓庵的描述,林重坐在车里,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但是又不能确定。他在路边的商店给卢默成打了个电话,得知对方在家并且很安全,于是朝他家驶去。 卢默成一开门,林重就要把车开进院去,但发现院里已经停了一辆车。 “买车了?”林重问道。 “二手的,怎么样?”卢默成带着林重围着车转了一圈。 “连牌照一起买的?”林重问道。 “牌照是假的。” “你还是赶紧换成真牌照吧!如果哪天在路上遇到检查的就麻烦了。”林重说着,打开发动机罩看了看问道,“多少钱?” “很便宜。” “这有些零部件被人换成三菱的了,你再看这轮胎,上面的花纹都快磨没了。春天的时候,大连的地面会返浆,轮胎会打滑,你这样很不安全。”林重说道。 “我看看?这你都看得出来?” “我要连这都不注意,去年翟勋那车我就烧不成了。”林重合上发动机罩又问,“你怎么不买新车?” “经费得省着花。你不是不知道,咱们又不是国民党,花钱怎么可能大手大脚?” “但是有些钱不能省。” “那我先开着,要是有什么问题我就再把它卖了,换辆新的。” 林重像不认识似的看着卢默成,问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了?” “从你当我们领导的时候开始,现在你才是我们当家的。”卢默成进屋小声道,“这么晚来有要紧事?” “我们今天抓了个发报员,他用的是德国发报机,柯尔特手枪,是不是咱们的人?” “不是,咱们的人都很安全,怎么了?” “那可能真是国民党……”林重把经过说了一遍。 “按照我来之前对大连各方面的了解,国民党应该没有在大连建立过党部,七七事变之前肯定是没有,但是现在就难说了。”卢默成喃喃道。 “根据以前的档案,我也没发现国民党的踪迹。而且神谷川对此也持怀疑的态度,但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林重说着拿出相机,“这胶卷咱们现在就冲洗出来。” “苏格拉底”咖啡馆里,柳若诚正搅动着咖啡,对面坐着陆远南。柳若诚手扶着腮,转头看着正在弹钢琴的女人,陆远南摸了摸头发,清了清嗓子,指着后面整面墙的架说道:“整个关东州四十多家咖啡馆,只有我这家能够边喝咖啡边听钢琴边看,而且是哲学。说白了,顾客在喝咖啡的时候,能够与哲人对话。” 柳若诚有些心不在焉,陆远南又说道:“若诚,你能不能别总看别人,你看我平时烟瘾挺大的,今天为了你,我一支烟都没抽。你再看看我这身西服和鞋,都是为了见你才穿的。” 柳若诚看着桌上那支奋进牌雪茄说道:“我不是说了吗?你把这礼物拿走,我不要。还有,你以后别这么称呼我,我过敏,身上起鸡皮疙瘩。” 柳若诚呷了口咖啡,把礼物推到陆远南眼前,又把头转向一边。 “这?这礼物是我托朋友从欧洲带给你的,你最起码打开看一眼吧?”陆远南有些尴尬地说道。 “这礼物我不稀罕,我家有得是亲戚在欧洲,还有的在北冰洋呢!”柳若诚白了他一眼说道。 “不是——那你家是不是还有爱斯基摩人的亲戚?”陆远南打趣道。 “你怎么知道的?你想吃北极熊还是想吃鲸鱼?我可以给你捎一条。” “你看,这话让我怎么接下去。” “不能接就不接了呗!咱俩都在这坐了快两小时了,你有事没事?没事我先走了。”柳若诚起身说道。 “你看你,你这大小姐的脾气能不能改一改,这样不好。” 柳若诚气得笑了起来:“让我改脾气?你谁啊你?咱俩很熟吗?” “诶?咱俩都认识大半年了,怎么就不熟?”陆远南嬉皮笑脸地说道,“我怎么就没见你朝林重发过脾气呢?” “半年了你我这才是第二次见面,你怎么知道我没朝他发过脾气?再说了,本小姐的脾气爱朝谁发就朝谁发,管得着吗?”柳若诚脖子一扭。 “你还别当我没看出来,你喜欢林重对不对?听说你以前跟他是大学同学,不过人家孩子都会走路了,你这不合适……” “我就喜欢他怎么了?我不但喜欢他,我还喜欢他的孩子和他老婆呢!”柳若诚说道,“真是那什么拿那什么,多管闲事……” “我又不是狗,林重也不是耗子。再说了,我就算是狗,那林重这耗子也轮不到我拿。” “你真够无聊的,我就是不会骂人,我要会骂人……” “你骂我几句也行,骂吧!只要你愿意,别说骂我,打我我都愿意。” “旅顺满蒙博物馆去过没?”柳若诚话锋一转问道。 “咋的?你想去,咱明天就去。”陆远南兴奋起来。 “你自己去,那里面有清代的大炮,你去量一量那大炮的厚度,看看它和你的脸皮哪个更厚。”柳若诚把包一拿说道,“我得走了,这账我结。” 柳若诚扭头去叫服务员,却听身后传来一阵缓慢的演奏声。她转过头,只见陆远南弹着钢琴唱道:“假惺惺,假惺惺,做人何必假惺惺……想爱我,要爱我,你就痛快地表明……” “无聊。” 柳若诚头一扭,结完账走了出去,陆远南追出去问道:“你不是挺喜欢钢琴曲的吗?上次在舞会上,林重弹了个命运交响曲,你还挺高兴的。” “那是我逼他弹的,你以为我想听啊?谁想听那种曲子……” “对啊,你说他弹得多不合时宜,多无聊。你再看我弹的这个……” “对,他是够无聊的……”柳若诚说道。 “我就说嘛!” “但你简直低俗!”柳若诚说完扭头就走。 “我送你!” “我自己有车。”柳若诚上车说道,“还有,以后没什么事别给我打电话,有事也别打!” 看着柳若诚开车远去,陆远南掏出金怀表看看时间,又点了支雪茄,一手插兜歪嘴笑道:“有个性,是我的菜!” 林重和卢默成把胶卷冲洗出来,看着照片里的密码纸,卢默成扶着眼镜说道:“这么长?” “所以我觉得他应该是有什么非发不可的情报,而且他根本不知道我们警察部来了无线电测向车,他们应该没人潜伏在我们警察部里。”林重犹豫道,“老卢,其实我有个怀疑的对象,但我不敢贸然下结论。” 卢默成扶了扶眼镜,听林重说道:“他叫陆远南,去年年底我跟他在一个军警宪特的内部舞会上认识的。他那时刚刚调到宪兵司令部,现在他是司令部新组建的特勤课的课长,我记得他吸的烟就是这种奋进牌雪茄,他身高也符合樊晓庵的推断。” “你的意思,他的特征和这些线索很吻合?” “对,而且他很有钱,据我观察,他的性格也很符合樊晓庵的推断。” “你对他还了解些什么?” “他好像很喜欢柳若诚,舞会上就请她跳过舞,虽然她不情愿。” “三角恋?那是你们之间的事。”卢默成狡黠一笑,“我是问你知不知道他的来头?” “他有些亲戚在关东州和长春,都是达官显贵。在这里,他有一家咖啡厅……但他如果真是国民党的潜伏者,那么档案上的东西肯定是假的。” “这么说,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的鞋底是否和照片上的一样?”卢默成问道。 林重点点头:“咱们有没有能把这密码破译出来的人?” “目前没有。咱们的那些发报员虽说是老手,但是并不精通密码破译。”卢默成想了想又问道,“你好像曾经说过柳若诚会破译?” “我想过找她,但这么机密的事,而且是她只是共产国际的人。”林重犹豫道。 “我来之前伍豪同志特地嘱咐过,咱们和共产国际的人应该互相信任,这不违反原则。” “那我就去试试。” “等等。此事事关国民党,咱们应该把它汇报给上级。” “这肯定不行。第一,现在咱们没货车,一发报就会被敌人锁定。第二,咱们没时间。陆远南为人高调,关东州特务系统内不止我一个知道他这些特征,我不清楚我们特务调查科其他人是否也怀疑他。”林重说道,“老卢,如果他就是国民党,你就说说现在我党的政策就行。” “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政策当然是互相帮助。但如果你想去调查他并且帮助他,我怕你会暴露。”卢默成犹豫着。 “现在是非常时期,别但是了老卢,我不会暴露的。” 林重说完,见卢默成还在沉吟,于是拿起电话给柳若诚打去,可王妈说她还没回来。林重把东西一收说道:“我去找柳若诚破译这份密码,你等我消息吧!” 柳若诚卧室的灯一直没亮,林重静静地在车里等着。半小时后,柳若诚的车来了。林重用车灯晃了几下,刚要下车的柳若诚朝他走来。 “你等我多久了?”柳若诚问道。 “上车再说。” “这么晚了去哪儿?” “找个地方说个事儿。” 柳若诚看看表说道:“这都几点了,哪儿还有能说事儿的地方了?要不上我家吧?” “有王妈和你妹妹,我不放心,再说这么晚去你家也不好,容易让人误会。” “那就去你家。” “你想让我死你就直说。” “那就去宾馆开房,你敢吗?”柳若诚见林重不说话,于是说道,“我把王妈支走不就行了?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回家了啊!”柳若诚嘟囔着作势要走,林重赶紧追了上来。 俩人进门之后,柳若诚摸了摸莎莎的脑袋,朝王妈问道:“若浓呢?” “要考试了,二小姐在楼上复习。”王妈一见林重就说道:“林重怎么来了?小姐,这么晚了你们要干什么?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哎呀我俩谈事,王妈你睡你的觉。”柳若诚带着林重走上楼嘟囔着,“管得真宽。” 林重跟着柳若诚走进卧室,环视四周嘟囔着:“你这房间好像重新装修过。。” “我——”林重转头只见柳若诚的头发散开,连衣裙的领口也被解开了两粒扣子,并且正向他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6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你,你干什么?”林重往后退了退问道。 “什么干什么?这天儿你不热我还热呢!”柳若诚拿起一把紫檀木镶贝的折扇给林重,见他不要,于是自己扇起来问道,“这么晚了什么事?” 林重刚想回答,就见门开了一道缝,门外一双俏皮的大眼睛满含笑意窥探着他俩。 “林重哥?”柳若浓在门外欣喜地叫道,“你怎么来了?” “若浓啊?我找你姐有点事儿。”林重打着哈哈说道。 “这么晚了,你找我姐有事儿?什么事儿?”柳若浓一脸坏笑地问道,“噢,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小孩子家家的,赶紧回屋复习功课去,我们在谈正事儿。”柳若诚不耐烦地说道。 被姐姐这么一训,柳若浓嘟着嘴,乖乖地回到自己房间。 林重朝门外看看,然后关上门,对柳若诚小声道:“我想让你帮我个忙……” 一听“陆远南”这三个字,还没等林重说完,柳若诚就说道:“你以后别跟我提他,我烦。” “怎么了?” “这人不知怎么搞的,自从去年在舞会上认识之后,总给我打电话。”柳若诚说道,“而且还送我礼物,这不,我刚才去咖啡馆还给他了。” “你跟他见面了?什么时候?” “下午一点左右。” “那时间也吻合。”林重又问,“他穿着什么皮鞋?是不是抽着奋进牌雪茄?这是鞋印的照片,你看看。” 柳若诚看着照片,回忆一下说道:“雪茄是奋进牌的,鞋和西服都是新的,他说他是为了见我才穿的。但是他的鞋底我看不到,也不可能注意。” “他看你的时候是什么眼神?” “没注意,也不想注意。”柳若诚把头一扭。 “是不是伸着脖子总盯着你,跟打了鸡血似的?”林重笑道。 “差不多吧,你笑什么?” “那他肯定是看上你了。” “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柳若诚嗔怪道,“我管他看不看得上我,反正我不喜欢他。这人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那现在咱们先不讨论这个。”林重把密码纸照片递给柳若诚,然后说道:“能不能把它破译出来?” “没有母本,破译起来很麻烦,而且不一定成功。”柳若诚看着密码纸说道。 “其实我有个推断。那人只是个发报员,而密码母本在他上线的身上。也就是说如果我能确定陆远南就是他的上线,那母本肯定就在他身上。” “这么说傅剑凤就算把发报员家的都翻个遍也没用?” “对,但是这能拖延他们的时间,所以我今天故意没提醒他们。” 柳若诚把密码照片摆在写字台上,拿出纸和笔,沉思起来。 林重看看周围,目光落在白色钢琴上方的一个相框里,那是他和柳若诚俩人穿着学生装的合影。黑白照片上的柳若诚梳着两支马尾辫,两手矜持地握在一起,一旁的林重戴着日本学生帽,傻呵呵地咧开嘴,笑容还没出来就被定格在那一瞬。 林重擦了擦相框嘟囔道:“这照片你还留着?” “你别打扰我!”柳若诚有些生气,低头写着什么,又抬头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你先办正经事吧……” “我问你刚才在说什么?” “我是说,这照片你还留着?” “当然了,你的呢?你别告诉我你把它烧了?”柳若诚低头边破译边问。 “当然没……”林重还没说完,却听门外传来一声细小的动静,那是脚踩在地板上发出的。 “我当然没烧,这可能是咱俩唯一一张照片了,当年你在学校……”林重说着走到柳若诚跟前,找了张报纸盖在密码照片上,伸出食指示意她别出声,然后慢慢地走向门口,突然一下把门拉开,只见王妈吓得一哆嗦,手中的盘子差点掉下来。 见林重阴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王妈尴尬地笑着。柳若诚起身说道:“王妈你干什么?” “今天大暑,我给你们切了个西瓜……” “不对,你在偷听我们谈话。”林重故意板着脸说道。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王妈笑着把盘子往桌上一放说道,“在水里冰镇过的,趁凉赶紧吃吧!” “什么时候冰的?”林重问道。 “就刚才,刚拿上来要敲门你就把门打开了,吓我一跳。” “有没有温度计?”林重从柳若诚手中接过温度计,插进西瓜的边缘,看了看温度,然后对王妈说道,“带我去水池。” 这时,柳若浓开门出来问道:“王妈,这是怎么了?” 林重瞥了她一眼,也不理她,走进厨房甩了甩温度计,把它伸进水里。片刻,他看着温度对王妈说道:“你跟我来一下。” 柳若浓跟着两人走进客厅,林重正要说话,柳若诚走下楼梯问道:“怎么了?” 林重给柳若诚使个眼色,故意说道:“你忙你的,赶紧把账给我算好。我跟王妈好久不见叙叙旧。” 柳若诚会意,把不明就里的柳若浓叫上楼梯,听林重问王妈:“你刚才听见什么了?” “这孩子,我哪儿有工夫听你俩说话?再说小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重坐在沙发上打断她:“第一,我都三十多了,不是当年站在你家窗户下面叫柳若诚出来的学生,所以以后别叫我孩子。第二,你知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你们小姐没对你说过?” 王妈摇摇头,把头发往后捋了捋:“小姐很少说关于你的事,只说你们有生意往来。” “那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我是关东州警察部特务调查科的,查得就是专门打听别人消息的人。一旦我注意上某人,那她就得小心了。”林重起身,背着手围着她转了一圈,加重语气又说,“说白了,我专抓共产党!” “你这孩——我是说林先生,我连字都不识,怎么可能是共产党?”王妈捏着衣角下摆,眼泪唰地掉了下来。 柳若浓这才知道林重居然是警察部特务调查科的,以前她也问过姐姐关于林重的职业,而姐姐总是对她说林重是做生意的。顿时,柳若浓有一种被俩人愚弄的感觉,并且在从林重口中得知他居然是为日本人工作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重哥,你说什么?”柳若浓朝林重问道,“你是警察部的?” 林重知道,这场戏已经开始了,躲也躲不过去,索性只能将它演到底了,于是反问道:“怎么,你姐姐没告诉你吗?” 柳若浓霎时有种从云端跌落的感觉,她瞪着大眼睛,上下仔细打量柳若诚一番,突然朝她喊道:“你骗我!你不是说林重哥是做生意的吗?” “若浓你闭嘴!”柳若诚没空跟她解释,从楼梯走下来,拿手帕擦去王妈的眼泪,问林重:“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关你事,她偷听咱俩谈话,我现在怀疑……” “你靠点谱好不好?王妈跟着我们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是共产党?”柳若诚怒道,“你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简直有病!” “我们特调科的都这样,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林重把柳若诚拨开,站在王妈面前问道,“你把眼泪收回去,我再问你一遍,老实告诉我,你刚才都听见什么了?” “我就听见你们说算账的事。”王妈哭着说道。 “你撒谎!我们刚才根本没说一个账字!”林重指着王妈说道,“你现在把你的年龄、出生地、社会关系都给我说出来!” 王妈大哭起来,见若浓又要大骂,柳若诚对她呵道:“你少说两句!你给我回你卧室去!” “我凭啥要回去?要走也应该是他走!”柳若浓叫嚷道,“我们家不欢迎他这种汉奸!” 听了这话,林重有点不知所措了,对于这戏该如何演下去,他给了自己两个选择,第一,朝柳若浓大喊一句“放肆”,然后等待她更激烈地爆发;第二,他灰溜溜地走出去,当然,还得背着“汉奸”这两个字。他已经在柳若浓面前自毁了美好的形象,想想自己曾被这个小丫头比作拿斯索斯,林重顿觉可笑至极。 “你胡说什么呢你!”柳若诚指着若浓呵斥道,“我再给你说一遍,回你自己的卧室去,现在,立刻、马上!” 柳若浓的长睫毛忽闪了几下,憋着劲儿回身的一刹那,眼泪夺眶而出,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把门重重地一摔,伸手将满桌的课本拨到地上,趴在桌上抽泣起来。 柳若诚顾不上若浓,见林重发愣,不失时机地给他使个眼色,然后说道:“行了行了,王妈岁数大了,你这样吓她干什么?” “我从来不吓唬别人,如果真要吓唬,那她早就被我绑在刑讯室的椅子上了!”林重喊道。他想通了,既然形象已毁,那么就让自己带着误解继续将这场戏演到底吧! “林重,这里是我家,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以人格担保,王妈肯定不是共产党。”柳若诚又问王妈,“王妈别怕,你实话告诉他,你到底听见什么了?” “我就听见他说没烧掉你们的照片,我拿我这条老命发誓!”王妈抽泣着。 柳若诚说道:“王妈都已经发毒誓了,你还想怎样?” 林重沉思片刻,冲柳若诚说道:“看你的面子,今天就算了。以后如果再发生这样的情况,你得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们特调科的囚房还空着好几个。” “你越说越离谱了,我知道了行了吧?”柳若诚安慰着王妈。林重走上楼说道:“赶紧上来把账算完,我帮你办了那么多事……” 柳若诚又安慰几句,上楼关上门说道:“刚才这出戏有点过了吧?” “我看一点都不过,幸亏她今天没听见什么。”林重又贴着门听了听说道,“我早给你说过把她辞了,你不听。” “你说得容易。”柳若诚说道,“诶?我发现你好像是冷血动物?我父亲在国外很少回来,王妈把我和若浓从小看到大,怎么能说辞就辞了?你有点人性好不好?” “人性……”林重苦笑着嘟囔,又问道,“若浓好像哭了,你去看看她?” “她没事儿,人的梦想破灭了,总是要哭一场的。” 见林重在笑,柳若诚问道:“你笑什么?” “我是一个大反派不是么?”林重苦笑道,“你见过有人性的大反派么?” “你这话真有意思,难道大反派就不是人么?”柳若诚进一步说道,“难怪你对童娜也防着,你也在房偷听过我和童娜的谈话,你以为我不知道?” 林重一愣,看着柳若诚,她又说道:“你自己回去看看你桌上的那个倒扣着的水杯,再看看房隔着卧室的那面墙,上面水杯的印子都快陷进去了。” 林重恍然大悟,问道:“你什么时候进的我房?童娜让你进去的?” “童娜没让我进我就不能进?那你现在还在我卧室里呢!”柳若诚反问。 “咱俩现在先别谈这些,你赶紧把……”林重又趴在门上听了听说道,“赶紧把账算好,这么晚了,我到现在没给童娜打过电话,怕她起疑。” 这时,楼下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柳若诚接起手边的分机,却听王妈在楼下也接起电话问道:“柳公馆,您是哪位?” “柳小姐在吗?”童娜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柳若诚对林重示意是童娜,林重赶紧朝她摆摆手,柳若诚对着电话喂了几声,把电话一挂边走边说:“坏了,我这分机出问题了,只能听见她们说话。” 柳若诚说着跑下楼抢过电话问王妈:“谁啊?” “说是找林重,林先生的。” “那你怎么说的?”柳若诚捂着话筒小声问道。 “我说他和你在楼上,我刚想去问你怎么不接分机呢!” 柳若诚平缓一下朝童娜问道:“是嫂子吗?林重跟我在算账……你别误会……我这就叫他回去,喂,喂?” 林重听见了一切,叹着气摇了摇头,看着跑上来的柳若诚,一句话也不说。 “对不起,童娜好像生气了,今天这事怪我。”柳若诚低着头嘟囔道。 “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再说是我来找你的。”林重说道,“你赶紧破译,我就在这里等着。” “你不回去了?” “已经都这样了,我现在回去说什么都没用。这件事可能关系到国民党在大连的生死存亡,说什么也得把它调查出来。” “怪,咱们是共产国际,你怎么这么关心国民党和共产党的事?”柳若诚起了疑心,坐在桌前问道,“你到底在为谁工作?” 林重绕开问题说道:“既然叫共产国际,那你就应该有点国际主义的精神。抗日战争的胜利不能只靠苏维埃,你还别说是救国民党,就算是一个改过自新的日本兵,我也得救。” 柳若诚沉吟片刻,用笔指着那些密码说道:“我刚才还想跟你说呢!你来看这些密码……这密码有一个特点,它分为四位数和三位数,四位数出现的较少,穿插在这些三位数之中。这几组三位数却紧靠在一起,还有这……” “你想说什么?” “我推断,这是一个带有很多阿拉伯数字的情报。破译密码是有规律的,以前我在苏联受训的时候教官专门给我们讲过各种排序方式的密码,其中就包括这种。” 林重俯下身打量着密码,沉思片刻说道:“现在在抗日,会不会是有关日军方面的数据?比如军队人数、兵员编制、坦克数量、军舰吨位或编号等?” 柳若诚抬头仰望林重,正在林重想发问的时候,柳若诚问道:“你学过密码学?” “没有,我只学过简单的收发报,怎么了?” “我们教官说过,这种密码的排序方式很有可能就是你推断的那样。”柳若诚说道,“但我只能推测到这一步了,要是有密码母本就好了。” “咱们就是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这是咱们的大学教授教的,还记得吗?就是那个眼镜像瓶底一样厚的老王头。”林重微微一笑说道,“你能不能推测出密码母本应该是什么样的?” “这不难。按照咱们的假设,如果它真是一些参数,那么密码母本至少要具备这几个条件。一,它的文字要很全面。二,它还得有齐全的数字。三,综合以上几点,它肯定不会很薄。” “这样的母本要是随身携带,应该会很不方便。”林重喃喃道,“陆远南今天是不是带着公文包?” “我没看见。但是你们带包都很正常,你还在怀疑他?” “不是怀疑,而是几乎肯定。”林重又说,“你现在就给陆远南打电话,先看看他是否安全,如果安全,你就约他,说你想去他家……” “你烦不烦?我说了我不想见他,你还让我去他家?亏你想得出来!” “我是让你去他家调查他的密码母本和皮鞋,只要鞋底能对上号,那完全能肯定他就是那个国民党。如果能搞到密码母本,那就更好了。” “肯定了又能怎样?” “我刚才说了,咱们得救他。” “是你想救他,不是我。” “那行,那咱们就眼睁睁看着他死。神谷川最好能给他来个痛快的——枪决。抗战胜利后,我可以和你去他的墓碑上给他献一束鲜花,告诉他,当年我们明明知道他是国民党,但是没有和他并肩抗日,也没有保护他,他为了抗日白白牺牲了。”林重又说道,“哦对了,我忘了你讨厌他,到时候我自己去献花,帮你带一束。” “林重你,你讨厌!”柳若诚脸一红指着他骂道,“你恶心!” “那我先走了,回去睡个好觉,明天得抓人喽!”林重伸个懒腰,眯眼笑看着柳若诚说道。 “我打!”柳若诚一咬牙抓起电话,又把电话给林重说道,“坏的。” “看来我得找机会给你解释清楚,我在你眼里难道就那么坏?” 柳若诚一拳捣在林重身上说道:“我是说电话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7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柳若诚拿来工具给林重,几分钟后,林重试了试电话,递给她说了句‘打吧’,却又想起什么来,问道:“诶?你在苏联时应该学过修电话吧?” 柳若诚恶作剧地一笑,并不回答,心里却为这小小恶作剧所拖延来的、能够和林重继续独处的三五分钟感到甜蜜。然后她左手拿起话筒,右手放在拨号转盘上,盯着林重缓缓道:“你不要以为我是为了他。我只要做好我共产国际的工作就是在抗日,所以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伟大。我打这个电话完全是为了你,我说过,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林重沉默不语,把手搭在柳若诚的肩上,轻轻拍了拍,说道:“你这样跟他说……” “你不就是想看他的鞋底和密码母本吗?我也是个间谍,不用你来教我。”柳若诚红着眼圈,打开包找出电话本翻了翻自言自语,“他电话呢?我都不记得记在哪儿了……” 翻到陆远南的电话,柳若诚把电话拨了过去。陆远南刚躺下一会儿,电话响起,他接起来道:“我是陆远南。什么?找到了?黑色的包?那不是我的,等等,里面装着什么?一个崭新的文胸?那这可能是谁买给他媳妇的,再说我陆远南这么正派,能干那么猥琐的事吗?这不是我的包,早给你们说过了,我包里有枪和一本……” 陆远南挂了电话,刚想躺下,电话又来了。 “又怎么了?”陆远南挠了挠头,抓起电话没好气地说道,一听是柳若诚的声音,马上坐起来瞪大眼睛,换了个语气温柔地说道,“若诚,不,柳小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天太热,我睡不着。我反思了一下,今天我对你的态度可能不够好,你别误会。”柳若诚吞吞吐吐地说道。 “看你说的,我怎么能误会。” “你刚才睡着了吗?” “别提了,我的公文包丢了,怎么可能睡着?” “丢了?怎么丢的?”柳若诚问道,转头看着林重。 “我一见到你就把包忘在副驾驶座上了,应该是咱们在喝咖啡的时候被人偷了,你走了之后我发现车门被撬了……后来我就报案了,现在黑白道上的兄弟都在帮我找呢!” “包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就有我的配枪和——和一本。” “什么这么重要,值得你这样去找?”柳若诚想想说道,“我家里有不少,如果也有你的那本,我可以送给你。” 陆远南迟疑片刻说道:“倒不重要,关键是我的配枪,要是被坏人拿去就完了。” “这小偷真厉害。”柳若诚说道,“对了,我想约你吃顿便饭,表示一下我的歉意。” 陆远南心花怒放,控制住情绪说道:“那好,咱们去吃西餐吧?我请。” “其实我一直想吃日本料理来着,你喜欢吗……” “只要你喜欢,我就喜欢!到时候见!”陆远南挂掉电话,觉得睡意全消,翘起二郎腿给自己倒了杯红酒,拿在手上得意地晃了晃。 柳若诚放下电话看着林重说道:“他没说是什么,好像在刻意回避什么。我怕他怀疑,所以只能问到这一步了。” “那就算真是密码母本,放在一个不相干的人手里也只是普通的一本而已,他也没道理向你隐瞒啊?”林重嘟囔着。 “那就说明他很谨慎呗!而且他也没说他去哪儿报的案。” “这倒不是问题。他丢了配枪,必须得报案。这么紧急的事,他应该是在你们喝咖啡的那片警署报的案。”林重又赞许道,“已经很不错了,你很专业。如果这是一门间谍科目考试,满分是一百分的话,你可以得四十分。” “你损我呢?四十分连及格都不够,那还有六十分哪儿去了?” “六十分是难度分,是因为陆远南喜欢你才对你这么放松警惕。陷入爱情中的人,不管男女,都容易变成低智商。陆远南智商变低,难度就变小了,所以我只给你四十分。” 柳若诚清清嗓子,摸着脖子颇为自嘲地说道:“我说我怎么一跟你在一起就觉得自己傻乎乎的……” “我还得去警署一趟,得走了,再不回去童娜估计得发疯了。”林重避开柳若诚的话题,驾车往警署驶去。 “我们警察部一致认为陆远南的脸皮很厚,后来我听说,不止我们警察部这么认为,他的脸皮的厚度是全关东州公认的……而他丢了配枪一事我们也有所耳闻……我们谁都不知道这个行事高调、张扬又不乏精明的年轻人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当然,我们也不想知道……我们是从那个发报员开始确定关东州已经被国民党渗透了……”(选自廖静深的《关于林重等人反满抗日纵火特大间谍案的报告》第十三章) 警署值班的警察正在打盹儿,林重上前敲了敲桌子,警察醒来问道:“林科长?这大半夜的您怎么来了?” 林重递过去一根烟说道:“刚办完事,路过你这,来蹭杯水。” 看警察点起烟,林重就坐下,装作随口问道:“最近有没有接到什么大案?” “没有,这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接了大案,要么交到你们特调科去,要么被宪兵司令部的人要走了。我们哪有办大案的能耐?”警察笑道,给林重倒了杯水,刚刚坐下,又回忆道:“您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听昨天值班的人说,宪兵司令部特勤课的陆课长来报案,说是有人把他的公文包给偷走了,里面有他的配枪。” “枪丢了?那包里还有什么?找到了吗?” “哪有这么快呢!我们有些人平时跟陆课长关系不错,现在都在帮忙找呢!但是我估计这够戗。”警察说着指了指桌上那份报案记录,“这是陆课长的报案记录。” 林重上前扫了一眼,那上面并没有登记那本,于是问道:“为什么你觉得这案子很玄?” “因为我估计那小偷也不知道里面有枪,这要命的事儿谁会张扬?” 林重从警察署出来,又去找去年发展的线人胡可为。 林重对着胡可为的房门一顿敲,胡可为的妹妹对他说道:“哥,快跑,大半夜的可能是警察。” 胡可为条件反射,摸黑起身穿了个短裤就打开后窗跳了出去,还没站稳,早已绕到他家后窗的林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呀妈呀!林哥你咋跟鬼似的?吓死我了。”胡可为回头见是林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道。 “你不该这么慌,你家只有我知道,这是你自己说的。”林重笑笑说道。 “那我也心虚,前几天顺了一个日本人的商社,不知他报没报案。” “那你以后还是别做小偷了,我可以帮你找份工作。” “我干这行挺顺手,除了有些担惊受怕,别的没啥。”胡可为说道,“林哥这么晚来找我有事?” 林重看看四周,低声说道:“你天亮之后帮我去黑市里打听一下,就说你想买把柯尔特,看看有没有人出手一把枪号为1936X309的柯尔特。然后不要买枪,只跟着那卖枪的人,弄清楚他去了哪里。” 林重做完这一切,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门口已是凌晨,去开房门,却发现从里面反锁上了。 “娜!小娜!娜娜,童娜……”林重撑着脖子朝楼上窗户喊了几句。童娜从窗户上探头看了看,却把窗户一关,任林重喊破了嗓子也再不搭理。 林重很无奈,本想再解释几句,困意袭了上来。他从车里拿出一个座垫放在门边台阶上,坐在上面睡着了。 半天过去,童娜打开房门,只见林重靠在门边睡得正香。童娜撇了撇嘴,用脚踢了踢他,说道:“起来,跟我进门。” 林重醒来,揉着眼睛看了看表说道:“这都六点多了,我得去上班了。” “你先进来给我解释清楚。”童娜板着脸走进屋说道。 “解释什么?我去找柳若诚确实有事,以后我不这么晚回来还不行吗?”林重走向卫生间说道,“我去洗把脸。” “你洗什么洗?你还要脸?大晚上的你们孤男寡女在人家卧室能谈什么事?”童娜怒道。 “你怎么说话那么难听?我真是跟柳若诚在算账……”林重仓促洗完脸就出来说道。 “我说话难听?你简直可笑!你有家有口的一个大男人还成天跟以前的女友见面,你也好意思说我说得难听?”童娜叉着腰骂道。 “我现在得去上班,你先消消气,等我下班回来再给你解释,行吗?”林重压着心里的火气说道。 “你还回来?你别回来了,愿意去哪儿住就去哪儿住!老娘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日子挺好!” 林重见童娜话已至此,心里的火一下就窜了上来,他出去后把房门重重地一关。童娜见状,眼泪一下流了下来。 童娜和林重吵架的动静太大,把本来在楼上睡觉的儿子吓得大哭起来,他这一哭,童娜哭得更厉害了。哭了半晌,童娜抹了一把眼泪,一咬牙,决定去找柳若诚。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抱着孩子就来到柳公馆门前,扯开嗓门朝窗户大骂起来:“柳若诚!你个不要脸的,抢我老公,也不打听打听老娘是谁?” 王妈刚做好了中午饭,若浓先吃上了,俩人隐约听见外面有叫骂声,恰好柳若诚也从楼上下来。仨人对视了一下,叫骂声越来越大,这下屋里屋外的人全听明白了,柳若诚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出门,王妈却已经去把大门打开了,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若浓也跟了出去。 “这位女士,你骂得也太难听了,我们柳小姐怎么招惹你了,让你这样骂街?”王妈说道。 “骂街?老娘还想杀人呢!”童娜越骂越来劲,连孩子哭了也不管,抱着孩子往地上一坐,对着围观的人哭道,“大伙儿评评理,她柳若诚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专门偷人家的男人,我呸!我要不是昨晚给她家打电话,我老公就算累死在她床上我也不知道!” 围观者议论纷纷,若浓却上前冷笑道:“哟!你以为你老公是香饽饽啊?我姐昨晚在跟你老公……” 若浓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赶来的柳若诚捂住了嘴,柳若诚知道,不能再让若浓说下去了。可若浓拉开她的手说道:“你老公就是个狗汉奸!” 这一下让童娜忽地站了起来,指着若浓大骂,而柳若诚说道:“嫂子,你误会我和林重了,你跟我进来,我给你解释。” “呸!谁听你解释?”童娜跳起来骂道,“你个狐狸精,枉费我以前把你当做自己的妹妹!” 柳若诚的脸色更难看了,她想起来还得去请陆远南吃饭,于是给童娜说道:“嫂子,我昨晚真的在跟林重谈业务,谈得晚了一些。我现在得去赴个约,等我回来亲自上门给你解释。” 柳若诚说着就打开车门,童娜趁她不备,上前一巴掌扇在她脸上。若浓急了,和童娜撕扯起来,王妈赶紧拉架,柳若诚捂着脸,憋着眼泪喊道:“都住手!打我一巴掌,你满意了吗?你看童童都哭成这个样子了,你不考虑自己,也得先哄哄孩子吧?” 童娜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本以为柳若诚会为这一巴掌而和自己厮打起来,这样自己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打她一顿,谁知她居然这样忍气吞声,并且找了一个再恰当不过的借口。孩子,永远是女人的软肋。 童娜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开车远去的柳若诚,朝哪个方向啐了一口,抱着童童回了家。到家后,她越想越气,收拾好东西,给林重写了一个字条:老娘带着儿子回娘家了,你和狐狸精一起过吧! 而柳若诚把车开出去绕过两个路口,委屈的泪水就再也止不住地淌了下来,她把车停在路边,半捂着鼻子抽泣起来……哭过之后,她忽然觉得对请陆远南吃饭这个事儿非常厌恶,调转车头本想回家或是回公司,可走了没多远,又咬咬牙,回到家。 若浓见她回来,问道:“姐,你怎么又回来了?我这儿正要去找那个泼妇算账呢!” 柳若诚红着眼圈瞪着她说道:“这是我跟林重之间的事儿,你最好别多管闲事,在我没发火之前,赶紧看你的去!” 若浓吓得吐了吐舌头,柳若诚洗了把脸补了个妆,再次开车朝约定的料理店驶去…… 林重来得太早,一进办公室,就打了个电话问问昨天被抓住的那个发报员的状况,得知他仍在抢救中,于是挂了电话。又去电讯组看了看,傅剑凤一夜没睡,正在带人破译那张密码纸。林重问道:“傅组长,这密电破译的怎样了?” 傅剑凤叹口气:“没有密码母本,所以破译起来基本不可能。” “那你们这一晚上工夫岂不是白费了?” “也不是白费。我很熟悉这种密码的组合方式和长度,我推测这些密码和一些数字有关,可能是军队编制等信息。” “那你看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应该找到密码母本。廖科——”傅剑凤说到这里,神经质般警惕地把下面的话噎了回去,又说道,“廖科长也让我回去休息。” “廖科长来了吗?” “来了,刚才好像去神谷次长的办公室了。” 林重明显能感觉到傅剑凤差点说出了什么,是关于廖静深的,她说的最后那句话一定不是真的,她在隐藏一些东西。 林重回到办公室,在这样没有什么由头的情况下,为了不让廖静深怀疑自己,他不能主动去找廖静深,在隔间里的床上睡了起来。刚睡没一会儿,就被敲门的廖静深吵醒了。 “我刚才去技术组,值班的人说你早就来了?”廖静深背着手走进他的办公室,用阴霾的目光看着一脸困意的林重,又见隔间里还拉着窗帘,于是问道:“怎么一大早来办公室补觉?昨晚没睡好?” “这几天太累。”林重打了个哈欠说道。 “跟我上车,去办件事。”廖静深说道。 车上,廖静深笑道:“跟童娜吵架了吧?” “您怎么知道的?” “你别忘了,我比你多吃十几年的盐,我也是过来人。你嫂子刚跟我结婚的时候,我一跟她吵架,要么去宿舍睡觉,要么就去朋友家里打牌,那时候没现在这条件。”廖静深看着那钢丝床上被弄皱的被褥,又问道,“小两口哪有不吵架的?为什么事儿?” “都是一些鸡毛鸭血的小事,童娜就那脾气。”林重揉着太阳穴说道。 廖静深笑笑:“我听了技术组和电讯组的汇报。樊晓庵说昨天那个发报员的家里应该还有一个人,是个抽雪茄的,身高……” “身高在一米七五到一米八零之间,昨晚我加班写方案,樊晓庵已经告诉我了。”林重接话道。 “噢,那傅组长对你说什么了没有?” “刚才我去看了看她们的工作,除了能推断那些密电码是一些军队编制的数字以外,可以说毫无进展。”林重又说道,“我让傅组长早点回去休息,她说应该找到密码母本才行。” “对啊!”廖静深点头道,“现在我就想跟你说这个事。傅组长她们连夜把那发报员家里所有的按照密电码对了个遍,但都不是密码母本。据目前掌握的这些线索推断,被咱们抓住的那人只是个发报员而已,而樊晓庵说的那个神秘人物可能是潜伏在咱们关东州的国民党间谍,密码母本可能就在他的身上。” 林重的心不由地一沉,听廖静深继续道:“所以我和神谷川先生想了个办法,让一些手下化妆成发报员和他的邻居,继续埋伏在那里,咱们现在就去看看那个神秘人物到底回不回来。” “可是您确定这么做有用吗?难道那个神秘人物不会得知昨天抓捕的事?” “他应该不会知道,咱们也就是守株待兔,闲着也是闲着,试试呗!”廖静深笑了笑又说道,“其实人生就像牌局,有时候碰碰运气也未尝不可,没准瞎猫还能碰个死耗子呢!” 到了现场,俩人走进现场对面的一间屋子,廖静深对两个正在窗口朝外监视的手下问道:“翟队长呢?” 一个手下正在吃带来的盒饭,准备起身,林重让他坐下继续吃饭。另一个拿望远镜的说道:“他在那边的车里埋伏。目前没发现什么异常。” 林重见廖静深在看表,于是对他说道:“您要有事就先回去,这里我看着。” “不急,一个小时之后我才去开会,再等一会儿。”廖静深在窗口哼着日本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味藏日本料理店,柳若诚和陆远南在和室风格包厢里的榻榻米上坐着。看着桌上的天妇罗和烧鳗鱼等小菜,陆远南以一个标准的日本人坐姿跪坐着,然后以一个标准的姿势端起盛满清酒的小杯,对柳若诚用日语说了声“请”,就一饮而尽。 “我没想到你会给我道歉,其实不必道歉。”陆远南笑着说道,“也许我的性格里天生就有对你这样的女人产生好感的因素。” 柳若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里却期盼这样的见面是最后一次。但饭局才刚刚开始,这时光真是难熬。 “你是什么星座?”陆远南问道。 “你先说你的星座。”柳若诚反问。 “我当然是狮子座。” “我天蝎座。” “难怪这么耐人寻味,这是最神秘的星座,我喜欢。”陆远南露骨地说道,“据说你们天蝎座是水象星座,女人如水,对待女人……” 柳若诚听陆远南滔滔不绝地说着,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上面的一层鸡皮疙瘩在提醒自己,尽快查清陆远南的身份,然后远离他。 柳若诚打断他的长篇大论微笑道:“没想到陆先生对星座也有研究,真是博学。我去上卫生间。” 柳若诚走出和室后,拉上纸门,迅速把陆远南的皮鞋拎到女厕,用脚勾上女厕的门,拿出坤包里的相机对着鞋底拍了两张。 柳若诚回去的时候,走廊里迎面走来两个日本人,那是穿着军装的宪兵司令部的竹次郎队长和穿着黑色西装的岩崎会的二代目岩崎苍,在狭窄的走廊里已经避不开了。他俩也在这里小聚,见柳若诚拎着一双男式皮鞋低着头与自己擦肩而过,于是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看。 “喂!这位小姐,你怎么拎着一双鞋子?”竹次郎好地回头叫住柳若诚。 “噢!这是我男朋友的,上面有些脏了,我刚才去卫生间给他擦了擦。”柳若诚稍稍侧过脸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8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竹次郎听罢没说话,岩崎苍揶揄道:“谁说只有咱们日本女人才会照顾男人?” 陆远南听见门外柳若诚说话,于是推开门探出头来,见柳若诚拎着自己的鞋放在门口,问道:“若诚,你这是?” 柳若诚颇为自然地笑笑说:“我见你的鞋有些脏了,刚才顺便拿去洗手间擦了擦。” 陆远南的心头涌起一种难以言状的激动,这种激动超越了肉欲和一切肮脏的情感。他只觉得这是一种美好的,超出了世间所有可以想到的甜蜜。 “若诚,你这样对我,我。虽然我很博学,但是我真不知该怎么表达……” “你想多了,我只是干净惯了,眼里容不得脏。” 柳若诚本想按照计划,给陆远南透露特务调查科已经掌握了他的鞋印和那些特征,但是现在说出来,无疑会让陆远南怀疑林重和自己的身份。 林重和廖静深守在那间屋子里,看着对面的窗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谁都不知道今天会不会碰到那个神秘人物。 在这难熬的时间里,林重真有些待不下去了。终于,廖静深看了看表,说道:“我得去开会了,这里交给你了。我有种预感,这只兔子今天肯定会来。” 廖静深刚要离去,林重的心正要落地的时候,忽听窗外一阵车声由远及近传来。林重朝窗外一看,居然是陆远南的车来了。 廖静深拿着望远镜嘀咕道:“陆远南?他来干什么?” 林重知道陆远南的到来意味着柳若诚那边可能出了岔子,大脑飞速运转的他,在几秒钟内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他对廖静深说道:“科长,会不会有人把咱们今天的方案泄露出去了?” “这——这不可能!临时决定的方案,再说了,谁那么大胆子?” “那没准儿,您忘了,以前咱们的很多案子都被他们宪兵司令部的提前得知了?” “那——” “我看这小子应该是来搅局的,我觉得有必要去拦住他,免得打草惊蛇。”林重说道。 窗外的陆远南已经在路边停车了,周围那些伪装成寻常百姓的行动队成员的目光开始聚焦在他身上。廖静深还在迟疑,林重催促道:“科长!要是被他搅了局,咱们的方案就可能落空了!” “那你快去拦住他!这孙子……” 林重得到指示,快步下楼,在街上一把拽住刚锁上车门,正要往对面房子走去的陆远南:“陆课长,你来这儿干什么?” “林副科长,真是巧了,你在这儿做什么?” “陆课长,咱们往那边走走,借一步说话。”林重知道陆远南的这种反问代表着自己已经引起了他的警惕,和陆远南走了几步,压低声音说道,“我们昨天在这儿端了一个电台,今天在埋伏。” 陆远南一下子警觉起来,他朝那发报员的屋子瞟了一眼,发现那窗子明显换成了新的。他又扫视着周围一切人等,忽然发现这些看似无关的人员,都是自己以前没有见过的,他们身上潜藏着一种凛然杀机。 “陆课长,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呵——”陆远南语塞,却淡定地反问,“你觉得呢?” 林重知道他一时编不出来什么借口,于是故意说道:“我们廖科长就在窗户上面看着,我希望你不是来搅局的。” 陆远南在一个化妆成路边烟摊老板的行动队员那里买了包烟,俩人往旁边的小巷里走了几步,又挤挤眼对林重说,“路过这里,顺便买包烟,瞧你吓得那样!对了,你们就没发现什么线索?” “现场有另外的鞋印,还有雪茄烟蒂,当然了,还有被他吞到肚子里的密码纸……”林重盯着陆远南手中的那包烟说道。 “那这人肯定没得跑了。”陆远南说道。 “那是!也不看看咱们关东州是什么地方?什么叫‘无缝地带’啊!” 陆远南走了之后,林重的心依旧悬着。他刚回去,廖静深就问道:“你俩聊了半天聊什么呢?” “就拽着他瞎扯呗!我怕他捣乱,聊得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我看这小子肯定是来搅局的,但他死活不承认。” “哼!这种事儿谁能承认?”廖静深摇着头说道,“得了,我得走了,你们可得在这儿看好喽!” 坐在车里,廖静深闭着眼睛想了想,刚才陆远南的突然到来着实让他束手无策。其实在他让林重去拦住陆远南的时候,心里就突然冒出一个问题——假如陆远南就是那个神秘人物怎么办?当时这个问题不会让他感觉到什么,现在静下来想想,却让他隐隐感到后悔。 想到这里,廖静深又进一步假设,假如陆远南是那个神秘人物,那么林重此举的真实意图会不会是为了掩护他呢?假如是为了掩护他,那么林重的身份不也变得非常可疑了吗? 没有证据,这一切都只是假设……廖静深感到大脑有些缺氧,车驶上了滨海路,一旁悬崖下的海风呼地一下灌进了车内,让他顿感醒觉起来。 整整一天,林重又在惶恐和疲劳中度过。晚上,徒劳无功的他和柳若诚在车里碰面。 柳若诚默不作声地看着车窗外黝黑的大海,林重察觉她不对劲,一问才知道,童娜去她家骂街了。 林重二话不说,抬起右手猛地抽了自己右脸一耳光,然后抬起左手又朝左脸来了一耳光,等柳若诚反应过来的时候,林重的脸已经被自己扇肿了。 “你疯了你?”柳若诚看着林重的面颊说道。 “其实这些耳光是我一直想还给你的,我伤你太重,欠你太多,这些耳光够不够?不够再来!”林重问道。 “我什么时候让你抽自己了?” “没你的允许,我还不能自己抽自己了呗?我连这点儿权力都没有?”林重装可怜说道,“在家被童娜抽,工作时被日本人抽,现在又自己抽自己,看来我天生就是挨抽的命!” 柳若诚噗嗤一声乐了,林重憋住笑又说道:“我跟你打个赌,假如有一天,童娜知道她错怪咱们了,她肯定特后悔,你信不?” “我希望所有误解咱们的人都能后悔,但谁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柳若诚说完,沉默一阵,把刚刚洗好的鞋印照片拿出来一比对,两张照片上的鞋印分毫不差,俩人沉默了片刻,柳若诚说道:“果然是他。” 听完林重说陆远南来接头的事,柳若诚后怕起来,担忧道:“都怪我,没能提早告诉他……但你这样做也太危险了,廖静深当时可能没反应过来,事后肯定会怀疑你的。” “这是当时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我总不能看着他去送死。” “可——” “廖静深最多也就是怀疑,就算神谷川知道了,他也不能拿我怎样,事情都发生了。陆远南不是傻瓜,他经过我的提醒,肯定会回去销毁证据。所以神谷川也就只能怀疑我,最多再对我和陆远南调查调查。” “你说得也太轻松了吧?林重,你就一点没感到后怕吗?” “假如我害怕,对事态的发展有用吗?” 柳若诚被问住了,林重又轻松地笑道:“既然没用,那我还怕它干什么呢?” “那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林重沉思片刻说道:“下一步我会去找他的密码母本,这就与你无关了,你再参与到这件事里,对你太危险。你刚才说陆远南看见你拎着他的鞋,如果真是这样,他肯定会怀疑你和我的。” “我倒没考虑这些,但问题是,你为了掩护一个国民党,而让自己被敌人怀疑,这值吗?” “假如以自己被敌人怀疑的代价而换来国民党在大连的安全,这难道不值吗?” “你简直——好心当成驴肝肺!送我回家睡觉去,懒得管你们这些破事儿!” 俩人不欢而散。面对柳若诚的误解,林重没有过多地辩白,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在工作和生活中不被理解的苦痛,而且他相信,这种误解仅仅是开端,绝不会是结束。 林重回到家,喊了几声童娜,发现没人,再一看,桌上有张字条,童娜居然带着童童回营口的娘家了! 林重又急又气,咬着牙一巴掌拍在桌上。虽然他已开始渐渐地习惯童娜对他和柳若诚的误解,但他依旧感到忿恨和不平。他恨安德烈,偏偏在派自己回关东州继续潜伏时,安排柳若诚做搭档,这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可它又显得这么别扭。他更恨造化弄人,如果当年和柳若诚不相识,多好…… 他连晚饭都没吃,也没力气做了。什么时候去接童娜回来,以怎样的方式去接她回来呢?林重很纷乱,可他又想到陆远南的事儿,这就更乱了……他穿着衣服蜷在床边,闭上眼睛,现在他的精力只允许他马上合眼,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陆远南从林重那里离开之后一刻也没敢耽误,兔子一样惶恐不安地观察着后视镜。这样一路到家之后,他仓促地收拾着行李箱,可定下神想了想之后,只是把鞋换下来,到海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送瘟神一般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然后,陆远南坐在车里把这件事前前后后过了一遍。自己的下线被抓,而自己仍旧活着,说明下线还没有出卖他。林重今天对自己透露信息的举动很反常,这不合理并且很危险,很值得玩味。 假如林重这是在掩护自己,那么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思来想去,陆远南对林重愈发感兴趣了…… 晚上,翟勋还在车里监视对面的动静,林重带着一袋包子进来,翟勋吃着包子,把昨天被卢默成跟踪的事说了一遍。当他说完车牌号时,林重突然明白了老卢这段时间的反常,这些反常的举动现在看来非常合理,他已经被复仇的火焰吞噬,他想做掉翟勋。 “我早上通知了交警和一些弟兄,让他们对这车注意着点儿。妈的,我非要看看他是谁不可……” 心中打着鼓点,林重却不以为然地一笑:“最近连日抓捕,你是不是精神太过紧张了?” “你不信呗?这事儿跟你没法说……其实我也希望是我神经过敏了。” “你怀疑是什么人?” “这谁他妈知道呢?” “我早说过让你少结仇家,你不听。” “嗨!对了,我上午看见陆远南那孙子的车了,从我跟前路过。” 林重借机把陆远南来的事说了一遍,翟勋说道:“你说这发报员的上线有没有可能是陆远南呢?” “我更相信证据。” “那没准儿他就是来接头的,结果让你给吓跑了。” “我把他吓跑了?”林重讪笑着把手一伸,“好吧!你抓我?” 离开翟勋,林重表情凝重,一路上只要碰到交警在查车,他的心就像被揪起来似的。这样飞奔到卢默成那里,见卢默成正要开车出门,于是林重赶忙将他拦住,进屋就问道:“老卢,你昨晚上哪儿去了?” “昨晚我不是在这发报吗?” “你别装糊涂,我是说昨天傍晚!” “你这什么态度?我傍晚去取车了,又不是没给你说!” “不对,你取完车就跟踪了翟勋。翟勋看见了你的车牌号,你——你简直无组织无纪律!” 卢默成没有辩驳,一屁股坐在地上,揪着头发,老泪顺着深深的法令纹流了下来。 “我——自从知道了沈颢的死讯,我没睡过一天的安稳觉……你知道那种和至亲死别的感受?你能理解当我看见翟勋的背影,我都能活活吃了他?林重,你能理解?所以我发誓,沈颢是怎么死的,我就要让翟勋怎么死!”卢默成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一次,我在梦里见到沈颢,他满身是血,问我‘我们把日本人赶走了没有?’我说‘快了’,他就开心地笑了,我知道这是在骗他,可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他们赶走啊……我自责,因为我把他送上了一条不归路。” “我能理解。”林重挨着卢默成坐下,给他点了支烟,说道,“可能是因为你在我的印象中太稳健,从没做出这种事来,所以我才着急。我的态度确实不好,老卢——” 卢默成摆摆手,狠狠擦了一把眼泪:“我也知道我不应该跟踪翟勋,我身为大连地委的负责人,这样做很危险。今天多亏你来报信,否则我刚才出门可能就被抓了。现在想想,确实有些后怕。” 林重说道:“你别忘把车牌号换了,我得走了,廖静深让我多看着点儿现场,我不能离开太久。” 林重回到那个屋子,刚刚踏进门,就听一个队员说道:“副科长,刚才廖科长来电话,让你马上回警察部一趟。” 这事儿终于来了。林重像个导演,看着事态按照自己的预料一步一步地发生,就像早就写好的剧本一样。 林重坦然地回到警察部,神谷川的办公室还亮着灯,他进门之后,廖静深若无其事地跟他打了个招呼,神谷川则跟办公桌上那个猫头鹰标本一起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有些忐忑。 “林副科长,听说你今天干了一件事?” 神谷川绕着林重转了一圈,说了半句就停下来,依旧盯着林重。这半句话为开场白,是林重没有预料到的,对他来说这像满满一桶硝化甘油,天知道他接了之后会不会爆炸。 林重当然也敏感地知道,自己不接的坏处远远大于接了的坏处,所以他反问道:“神谷次长,您说的是——” 一旁的廖静深干咳了一声,神谷川又盯了林重半晌,说道:“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次长,我这几天实在很疲惫,我确实不知道,对不起。” “神谷次长是说——” 廖静深在一旁插话,却被神谷川打断道:“我是说,你今天在案发现场见到了陆远南,并且放他走了?” “次长,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用‘放’这个字。我承认我见到了他,并且盘问了他几句,然后让他走了。”林重刻意地加重了“让”字。 “这件事让我很惊讶。”神谷川起身说道,“据我以前观察,陆远南有抽雪茄的习惯,而且他的身高和其它特征都与樊晓庵推断的相符。他出现在现场,到底是偶然还是必然?你考虑过这个问题没有?如果没有,那么你凭什么就贸然上去盘问他并且让他离去?如果你考虑过,那么你的所作所为就很耐人寻味了。” “神谷次长的意思是,这个人很可疑。”廖静深在一旁嘀咕了一句。 “次长,我是这么考虑的。按照以往的经验,宪兵司令部的这些人仗着竹次郎大队长而有恃无恐,经常抢咱们的生意,所以我一直怀疑咱们内部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也正因为这样,我今天才会认为陆远南是来捣乱或是来侦查的,而不是有别的动机。” “我不想听见竹次郎的名字。”神谷川说道。 “是。他来的太突然了,我和廖科长当时根本没有时间仔细考虑。其实当时我也怀疑过,但问题是,这是咱们第一天埋伏,我不能断定他是否就是那个神秘人物啊!万一我抓错了人,宪兵司令部的竹次郎队长怎么能放过咱们?” “不要再跟我提竹次郎!那竹次郎是个什么东西?他如果没有家族的光环罩在头上,早就被人挤下去了,他根本不配当帝国军人!”神谷川敲着桌子说道,“你就没想过,如果你不阻拦陆远南,他可能会去敲发报员的门?” 林重沉默片刻说道:“对不起,我尊重已经发生的事实,从不做事后的假设和推测。” “林重,你——” 神谷川指着林重,刚想说什么,就被廖静深抢道:“次长,请允许我说一下我的观点。我认为你们说得都有道理,但是事情却是已经发生了,我们在这儿假设和推断确实没什么用。所以我建议,能不能再等几天,看看接下来会有什么猎物闯进来?” “那不行!直觉告诉我,陆远南确实很可疑。”神谷川背着手说道,“林副科长,你找几个生面孔。我要陆远南的每一双鞋的鞋印。还有他的笔迹,我不要他档案上的,而要阿拉伯数字的。至于怎么做,你们自己想办法。” 林重走后,那扇被他关上的门让神谷川盯了许久。廖静深知道神谷川在想什么,所以沉默了半天才问道:“次长,您还有别的事?” “廖科长,你觉得我此刻不仅怀疑陆远南,更怀疑林重,是神经过敏了吗?”神谷川问道。 “神谷次长,我认为在对陆远南没有找到证据之前,这些都是无法成立的假设。咱们还是先比对一下陆远南的鞋印和笔迹吧!”廖静深说道。 “如果陆远南的鞋印和笔迹与我们掌握的吻合呢?” 廖静深的大拇指拖着下巴,他装作走神,其实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它让人细思极恐,如果真那样,它将使前后的一切怀疑都变成一个幽灵而恍恍然清晰起来,真是一件让人汗毛倒竖的事。 这天,林重抽调了几个刚刚招进特调科的生面孔,对他们说道:“陆远南正在上班,你们分两个小组,第一组去陆远南家里取他的鞋印,第二组在——” 技术组新来的张云斌打断他,问道:“副科长,我们刚来特调科,业务都很不熟练。他脚上穿的鞋怎么取呢?我们总不可能请他把鞋脱下来吧?” “他脚上的鞋印怎么取,我会告诉你们的,你们只要按照我说的方法去做就行。”林重又看着张云斌说,“还有,以后别打断我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9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陆远南坐在宪兵司令部特勤课的办公室里,刚刚喝了一杯茶,突然见林重敲门进来。陆远南很是意外地招呼着,听林重说道:“陆课长,你知道的,柳若诚经常去耶稣圣心大教堂搞慈善。这不,最近她给唱诗班写了几首歌,歌词都写好了,想让你给谱个曲子。” “我当林兄来我这儿有什么要紧事儿呢!”陆远南看着那些歌词说道,“你也精通音律,她咋不找你谱呢?” “她可能瞧不上我,再者,我确实不会谱曲,尤其是这些洋调调。”林重略带尴尬地说道,“对了,她说一定要简谱,否则看不懂。” 陆远南对林重的感觉陡然好了起来,他笑着说道:“So Easy!这若诚也真是见外,自己来找我就行了呗!我又不会吃了她。” “陆课长,我为你和柳若诚跑了趟腿儿,这都到吃饭的点儿了,你也不请我吃顿饭?” “兄这是说什么话呢?我当然且必须要请你吃饭,你说地方,现在就去。” “那我就不客气了,离你们这儿不远有家川菜馆,咱们去吃川菜吧!” 陆远南跟着林重来到川菜馆,门口不远处有人在施工,一堆沙土散在地上,还有几张报纸凌乱地铺着,俩人聊着天径直走了过去。 他们一进菜馆,那路上铺着的报纸就被张云斌等人收了起来,然后把沙土上的鞋印也仔细地照下来,并且用石膏倒了模。 饭后,陆远南给柳若诚打了个电话,得知确有此事,于是敲了敲这几张纸,脸上洋溢起满满的幸福感。他把能推的事儿都推了,整整一下午都在埋头谱曲,甚至是开车回家的路上,嘴里也情不自禁地哼着调调。突如其来的幸福感让他忘了应有的警惕,因为被林重派去的第一组的人已经从容不迫地把他家里所有鞋的鞋印都采集完毕了。 当鞋印和笔迹的比对结果摆在神谷川的办公桌上的时候,他双臂抱在胸前,久久不愿相信:“你们确定这结果的准确性?” 樊晓庵说道:“我以我的经验和技术保证,它非常准确。” 神谷川皱着眉,片刻之后朝林重问道:“翟勋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埋伏了一星期了,没发现任何动静。” “让他们撤回来吧!”神谷川起身问道,“抓来的那个发报员情况如何?” 林重说道:“前几天我已经去看过了。他什么都没说,而且您给他开刀之后他的伤口感染并且恶化了,现在一直在抢救。” “你们这几天派人轮流去看着他,必须要从他嘴里抠出点东西来。还有,让傅剑凤他们加紧破译那组密电!” 神谷川刚说完,电话响了,他接完电话狠狠地一摔说道:“那发报员死了,被下毒而死,一个护士失踪了……” 一旁的廖静深惊讶道:“那——” “那什么那!这说明医院里面也有他们的人,让翟勋把护士给我抓回来,还有那些可疑人等!”神谷川捶着桌子怒道。 其他人离去后,神谷川对廖静深说道:“廖科长,你不觉得发报员的死很意外吗?他们怎么知道发报员被安排在医院里呢?” “我是觉得意外。其实这只能说明——” “只能说明我以前的判断是正确的,确确实实有个幽灵潜藏在咱们这里,对不对?” 廖静深听罢,苦笑着点了点头。那晚,神谷川的办公室里一直亮着灯,窗帘上影影绰绰,俩人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一直持续到凌晨。 以陆远南的为人,了结发报员的性命,这一点儿都没让林重有些意外,但他没想到陆远南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做这件事,并且还是通过一个护士。那护士的通缉令被分发到各个基层的警察手上,一连几天,林重都没有一点儿空闲,当然,也没有任何结果。 直到有一天,胡可为的一个电话把林重叫了出来,在他车里对他说道:“黑市里确实有人在卖那把柯尔特,我昨天见到他了。他叫菅原雄二,是岩崎会的人,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而且逢赌必输。顺了枪之后一直捂着不敢亮,最近欠了一屁股债,他只能到处找买家了。这都是我打听来的。” “岩崎会?那他是黑社会。”林重嘟囔道。 “咋的林哥?你想买这把枪?你可得小心点,他不光是我的同行,我听说这家伙身上背着两起命案——哎哟我操,我忘了你是警察了。” 林重顿觉可笑,又问道:“有人买这把枪?” “行家一看枪号就知道是警用的,哪儿有人敢买啊!” “你就说我想看看枪,能帮我把他约出来吗?” “可以,他应该求之不得。” “好。这些钱你拿着,你约完他之后,就出去躲躲,越远越好。” 林重去找卢默成,把这件事说给他听。卢默成问道:“你是想——” “我是想借买枪,套出他偷的陆远南的那本的名字。只要套出名,哪怕他把烧了,咱们都能再买一本。但问题是,这件事我不能出面。” “对,你让我想想。”卢默成说,“我去跟他谈。” “没有别的人选?” “不是没有,而是让别人去,假如有什么差池,顺着这条线索调查下去就等于把你暴露了,所以必须我出面。” 林重知道卢默成说得没错,又嘱咐道:“你可得小心,这家伙身上背着命案。” “放心好了。对了,我上次给你说的大连港的日军船舶的情报,要尽快搞到。” 林重惴惴不安地回到家,面对空无一人的房子,他好像看见童娜坐在小凳子上洗衣服,童娜洗着洗着,腰又开始疼了。林重忽然感到良心备受谴责,这么多天自己忙得顾不上家,现在他想把手放在童娜的腰上按摩,却发现是幻觉。心底传来的是一种深深的自责。他又蜷缩在床边,不敢关床头灯。 而此刻的童娜,在营口的娘家,也哄着孩子刚刚躺下。她看着熟睡的童童,用蒲扇轻轻地为他驱赶蚊虫,又想起和林重一起躺在床上的那些夜晚,不禁叹了口气。 这个混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接我回家。他总不能就这样把我们娘俩扔在营口不管了吧?童娜蜷在床边心想。 为了那些日军船舶的情报,林重总算抽出了半天的时间,凭着他的经验累积成的直觉,不由自主地来到关东州港务局的调度室,在门口停下车,却迟疑了。当年的同学程东是获取这种情报的不二人选,可他心中又溢出了那种罪恶感。 林重总觉得这种迟疑在任务面前是非常可笑的,它带来的这种罪恶感却是切切实实。纠结过后,他迈出脚,走向港务局的调度室。 “程主任在吗?” “你是——林重?” 程东正戴着套袖伏案工作,见他来,本来眼睛一亮,随之又黯淡下来,招呼着他坐下,态度也保持着不冷不热。 “这么多年没见,确实挺想你的。”林重手里捧着程东递来的热茶说道,他看着四周刷着一米半高的绿漆的墙面,一时也不知寒暄些什么好。 “呵——听说你回来了,还升官了,和翟勋一起在警察部?”程东冷笑一声问道。 林重不置可否,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蜂忙般的码头,从家庭到工作,再到儿时的回忆,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程东聊着天,当然,他的注意力时不时地集中在办公桌上的那些文件上。 “你能不能帮我换点儿零钱?我等会儿要去办点事儿,需要零钱。这一百日元我想换成二十张五块的。”林重忽然问道。 “你怎么不去银行换呢?这么大的票子,我这儿一时没这么多零钱,根本换不开啊!”程东掏出一把零钱,数了数才不到五块。 “银行已经关门了。那你能不能把这张五十的换成五张十块的?你看你这都当主任了,你找找其他的同事……”林重问道。 程东碍于面子,只得拿着钱去别的科室兑换。林重趁机掏出相机,把那些记录着船舶进出港的数据资料一张张地照下来。 程东的一个日本同事经过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往里面看了一眼,见林重正在若无其事地喝着茶,于是礼貌地笑了笑。 程东回来后,林重已经在窗前发呆了。他拿上钱,执意要请程东吃饭,而程东再三推辞,俩人就此告别。 陆远南为柳若诚谱完曲之后,尚不知自己的笔迹早已摆上了神谷川的办公桌。他只是觉得柳若诚似乎对自己有些遮遮掩掩的好感,于是这天又在柳若诚的公司门口截住了她。 “你再这样跟着我,我就喊非礼了啊!”柳若诚一边快步走,一边对开车跟在她身旁的陆远南说道。 “若诚,我怎么就不明白呢?你让我为你谱曲,结果你还不待见我。是不是我的曲子谱得不好?”陆远南边开车边问道。 “什么叫为我谱曲?那是我请你为唱诗班谱曲,曲子没问题,但你有问题。” “我能有什么问题?” 柳若诚斥道:“陆远南,我看你根本不像狮子座!” “那我像什么星座?” “狮子狗座!” 见柳若诚拦住一辆出租车,陆远南急了,从车里跳出来,跑去拦在出租车前面大喝:“我看你敢开一下试试?” 他又掏出一沓支票,对司机说道:“你这车多少钱?我买了,我来开。” “陆远南,你——你无赖!” 柳若诚涨红了脸,陆远南追上去说道:“若诚,我不是无赖,是因为你,我才无赖……” “你到底想怎样?”柳若诚别过头去气愤道,“你说,我满足你。” “嘿嘿!既然你要满足我,我也就不客气了,我想——”陆远南察言观色地写了一张支票说道,“我开玩笑的,我突然觉得搞慈善是一种很有意义的事。这些钱你拿去,帮我捐给耶稣圣心大教堂或者孤儿院。” 柳若诚看着这支票说道:“这数目太大,你可以自己去捐,找约翰神父。” 陆远南又说道:“若诚,其实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这么想的。你现在可以不喜欢我,但你无法阻止我喜欢你,对吧?但是我又没说要追你,我不追你,你也就没法拒绝我,是吧?我不奢望你能给我机会,但是我希望可以先从普通朋友做起,我想回请你吃顿饭,或者去旅顺口看看黄渤海分界线,你凭良心说,这些不为难你吧?” 柳若诚虽然极不情愿,但是忽然感觉陆远南对自己的讨好已经到了爱屋及乌的地步。这种感觉多少有些别扭,但她知道,它似乎满足了自己和每个女孩那种小小的虚荣心。 林重拿着拍摄到的情报来找卢默成。按照约定,今天是卢默成去跟菅原雄二见面的日子。可林重在卢默成门口等了近一个小时,本想驱车离开,可就在这时,卢默成突然回来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林重问道。 “别提了,这孙子玩我……” “这些情报太长太多,你一定要分成几次发出去,以免被无线电测向车锁定。”林重进屋后把胶卷递给卢默成嘱咐道。 卢默成看着胶卷点点头,却又脸色一变骂道:“菅原这狗东西,约我在赌场外面见面。一见面就问我要定金……” “定什么金?你给他说你是想先看看货啊!” “对啊!我是这么说的。但他说不给钱就别想看货。”卢默成喝了一大杯水说道,“然后我就套他话,我说这枪肯定不是正道来的,我问他能不能说说怎么来的,只要他肯说,我就给钱。我其实就是想套出陆远南那个密码母本的下落。但这孙子很聪明,他是个老手,似乎看出来我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重沉吟良久嘟囔道:“那坏事儿了,他肯定会因此更加警惕的。你给他钱了吗?” “不给钱他扭头就要走,我敢不给吗?给了一半儿,但是他说他没带枪,他约我明晚九点在潮见桥交货。” “这不正常。他要是想正常交易,应该先给你验货。这种亡命徒没有诚信可言,我觉得他有预谋。这几天事儿太多了,我明天可能要继续调查发报员的投毒案……”林重嘟囔道。 “你忙你的,你放心,我不会出事的。” “我忘了告诉你了。陆远南请我吃饭的时候说,现在在警宪系统内部已经把寻枪的线索的赏金提高到二百日元了。如果人赃并获,则可能更高。” “这——你的意思是,菅原可能会怀疑我是要拿赏金的? “很有可能,而且他很可能想黑吃黑。” 卢默成把嘴一撇:“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黑吃黑’,我哪儿黑了?我干得可是撕破黑暗带来光明的事业!” “我就是顺口一说,你领会意思就行了呗!”林重说道,“你明晚留个心眼儿,最好晚去一会儿,我尽量赶去保护你。” 第二天晚上,两座黑色的山中间架着的这座冗长的桥潮见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桥下就是汹涌的潮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此时此刻的这座桥,都是绝佳的杀人宝地。 腥熏的海风吹着菅原雄二和另一个叫井上的岩崎会成员。井上看着表问道:“过了快十分钟了,这家伙不会不来了吧?” “那不可能,我看得出,他很想买这枪,而且想套我的话。”菅原雄二说道。 “那他的目的是?” “他可能是白片密探,也可能是想来拿赏金的。总之,不管他是谁,咱们按计划办。抢他的钱,然后——”菅原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这里是杀人的不二场地。做掉他之后,再把枪塞进他手里,然后赏金就是我们的了。” 俩人说话的工夫,只见卢默成的车,不紧不慢地来到潮见桥。离他们大概还有一百米的距离,卢默成下车朝他们走去。 “这位先生,晚了十几分钟,你很不守信啊!”菅原说道,“钱带了吗?” 卢默成看着俩人笑道:“我不守信?你不是说咱们一对一交易吗?你货带了没有?” “当然。”菅原拿出枪,递给卢默成。 卢默成借着黯淡的月光看了看,发现枪里没有子弹,于是说道:“这枪应该是警用的,并且用了没多久。我不想知道你是怎么搞到这把枪的,但是我想知道这把枪的来头。当时还有什么东西跟它在一起?” 卢默成看出了菅原的警惕,又说:“你不必害怕,我不是警察也不是白片密探。如果你告诉我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我还会多付钱给你。怎样?” 在卢默成说话的时候,井上叼着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地转悠到他的身后…… 林重此刻刚刚结束一天的调查,心里一直惦记着卢默成,于是加大油门,一路向潮见桥奔来。前面再转个弯就是潮见桥了,林重关了车灯,轻轻地踩着油门,观察着桥上的动静。 菅原觉得卢默成的要求并不过分,但卢默成给出的价格远远低于那二百日元赏金对他的诱惑。那些钞票在他脑子里飞来飞去,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就在他摸着脸给井上暗示的时候,卢默成却觉察到了身后袭来的杀机。于是在井上拔刀的同时,卢默成也摸向兜里的枪,而菅原抢先飞起一脚将卢默成踹了个踉跄。井上趁机勒住卢默成的脖子,将卢默成的右手反扭到身后,菅原则掏出刀,朝卢默成胸口捅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10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突然,林重打开车灯,两道刺眼的强光直射在菅原的脸上。菅原眼前一花,卢默成瞅空对菅原当胸一脚,接着往后猛地一靠,和井上一并摔倒在地。 林重跳下车,大喊着:“警察,别动!” 卢默成则趁机一枪撂倒夺路而逃的井上,可菅原却瞬间跑过桥头钻进山林。卢默成和林重穷追不舍,俩人默契地左右包抄,将菅原活捉了。 面对靠在树上满头大汗、气喘如牛的菅原,林重知道此刻再也没有谈判的必要了,于是用枪指着他脑袋问道:“我只问你一句话,和这枪装在一个包里的那本,是什么?” “你,你不是警察,你跟他是一伙儿的。”菅原这才明白过来。 “我不想再问你第二遍。” “我说了之后,能放我走吗?” “这枪是我朋友的,我向你保证,完全可以。”林重郑重地说道。 “是一本袖珍版的圣经,已经被我烧了。” “什么局出版的?” “我没看。我只记得它是汉字,黑色硬纸封面,大概这么大……里面还有一根红线做签。”菅原比划着,又哆嗦着问道,“可以放我走了吧?” 但他发现卢默成和林重对视的时候,已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你向我保证过——”菅原恐慌地说道。 林重转过头去,卢默成则对着正在逃跑的菅原就是一枪。 俩人把菅原和井上的尸体搬到一处岩石后面。林重说道:“先这样吧!我回去拿铁锨,你在这儿别走。” 林重回到车跟前的时候,两个警察打着手电在朝他车内张望,见他来,用光照在他脸上。 “什么人?”警察掏枪问道。 “警察部特务调查科的。”林重掏出证件。 “是林副课长?我们在附近巡逻,正好听见这儿有枪声。” “我路过这儿,也听见了,而且刚才在附近找了一圈,没发现异常。要不你们再去搜搜山?”林重上车说道,“我先回去了。” 俩警察对视一眼,给林重敬个礼,也走了。林重故意把车开得慢了些,在后视镜里盯着,直至确认这俩警察不会回头,才加大了油门…… “陆远南究竟有没有疑点,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我们终究没有证据……我为此有些懊悔……而我听说陆远南似乎对柳若诚展开了狂热的追求……”(选自廖静深的《关于林重等人反满抗日纵火特大间谍案的报告》第十四章) 陆远南这些日子似乎忘了寻找自己的配枪,也似乎忘了这些差点使他暴露的事儿。他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柳若诚。 旅顺,老铁山的山头。柳若诚和陆远南喘着气儿爬了上来,一阵秋季的海风掠过天边的白云,把柳若诚的象牙白色的太阳帽和蓝色的裙摆吹得翘了起来。 波澜不惊的海面上,一边是昏黄浑浊的黄海的海水,一边是碧蓝清澈的渤海的海水,在太阳下,两种颜色的海水中间汇成一条清晰的分界线。柳若诚望着这鳞光闪闪的海面,眼睛微闭,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 “你可能不信,虽然离得不远,而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旅顺了。”柳若诚说道,“我有时间的时候没心情,有心情的时候又没时间。” “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陆远南说道。看着柳若诚的微笑,他心里就像这海面上起了波涛一样,荡漾起来。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爸带着我们全家来这里野餐的情景,就在那边山下的樱花林里。我们围坐在树下,有时候花瓣落在我的格瓦斯里,像一条小船飘来飘去……” 陆远南听着柳若诚的讲述,感到这么长时间以来所有的烦闷也随之被海风吹走了。他进入了柳若诚的回忆,企图在里面探寻柳若诚最初的、最欣赏的那种美,以此来告诉自己,以后可以用它来取悦眼前的这个惊为天人的姑娘。 几片白云朝太阳飘了过去,又是一阵海风吹来,有些凉。柳若诚双臂环抱在胸前,陆远南马上意识到这是自己表现的最佳时机。他脱下西服,像呵护整个秋季里的最后一朵花儿一样,轻轻地披在柳若诚的肩上。 “Thanks foy youoat。”柳若诚侧脸淡淡地一笑,又说,“也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这种情景让一向善于表现和标榜的陆远南反而显得罕见地腼腆起来,他实在是忘了该用哪国的语言回答柳若诚了。他忽然一伸手,从柳若诚的背后变出一支娇艳欲滴的玫瑰来。 “送给你。”陆远南深情地说道。 柳若诚着实有些惊讶,她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看着玫瑰犹豫起来。陆远南看穿了她的心思,说道:“我并不认为你收下这朵花就意味着什么,我只认为,世界上最美的东西,都能配得上你。” 这是个丝毫不能辩驳的理由,柳若诚微笑着收下这支玫瑰。令她惊讶的是,玫瑰上居然带着水珠,被午后的阳光一照,刺在眼中,痒痒的。 卢默成拿着林重从图馆找到的那本圣经,和发报员方茂一起,将之前的陆远南的密码照片译了出来。几天之后,卢默成的画廊开业了,从写实派、印象派到野兽派,满满的一屋子的油画,让他觉得这是除了抗日之外最有成就感的事了。 “卢老板,开业大吉,恭喜恭喜。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笑纳。”林重一进门就递给卢默成一个红包,这种忽如其来的场景让卢默成措手不及。 “林副科长,稀客稀客。”卢默成接过红包,小声问道,“这啥意思?” “一半是我的党费,一半是礼金。我支持你的第二事业。”林重眨眨眼笑道。 卢默成不置可否地笑笑,每到这时,他心中总是有些许的惭愧。这些年林重帮了他太多,他全都记在心里的账本上。 宾客散去,林重闭上眼睛靠在藤编的摇椅上说道,“你这躺椅买得真值。” “舒服吧?旧货市场,才一日元。”卢默成笑道。 当卢默成把那组破译出来的密码放在林重跟前的时候,他是多少有些惊讶的。 “这些关东军编制和装备的情报够详细的,为了搞到它们,陆远南应该是废了不少心思。”林重说道。 “对。我在想,既然陆远南的那个发报员在发报时被抓住了,那这些情报肯定没有发完。我觉的——”卢默成纠结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认为完全可以。”林重说道,“把这些情报发给上面,让他们交给国民党方面吧!但是要打乱顺序,分开发。” “你小子,总能猜到别人的心思。”卢默成笑着朝林重竖起了大拇指。 “还有,如果陆远南还不更换密码母本的话,咱们就可以掌握他们的密电内容了。尽管这貌似有些无耻。”林重说道。 “我得开导开导你。我发现你自从回到大连,总是有一种罪恶感。是,这种行为是有些不地道,但谁让他们自己不小心呢?”卢默成又问道,“这么长时间了,满洲炼油厂那边怎么迟迟没有动静?阿列克谢耶夫也没让柳若诚催催你?” “我前几天和章鲁见过一次,他们正在准备行动,但是得看天气,应该就在这两天。”林重又说道,“至于阿列克谢耶夫,他不是没有让柳若诚催我,而是这段时间,他几乎见不到柳若诚。” “那柳——” “她大多数时间跟陆远南在一起。”林重说道。 “她是去套情报?” 见林重笑着摇摇头,卢默成瞬间明白了什么,问道:“这——怎么会这样?她不是一直非你不嫁、至死不渝的吗?” “这个你得去问她。”林重笑着说道。 “那我真得找机会问问她,这家伙变得也太快了。” “诶?你还真问啊?你千万别问啊!这事儿不能问。” “你让我问,你以为我会怕你?”卢默成笑道,“原来你也有开不起玩笑的时候?哈哈……可是我不明白,你就一点儿都不遗憾?” “人家还是个姑娘,假如她找到了真爱,我祝福都来不及,怎么会遗憾?”林重皱着眉说,“老卢,我很不喜欢你开这种玩笑。” “是你总喜欢跟我瞎开玩笑。行行,当我没说,以后不开了。”卢默成说道,“对了,那辆用来移动发报的卡车,可能还得等一阵才能提。我尽快,而且在这之前,我发报是会注意时间的。” 卢默成又起身说道:“今天我这画廊开业大吉,走,咱们出去喝一顿。” “我不想喝酒。”林重有些惘然若失地说,“留着这顿,等抗战胜利再喝也不迟。” 卢默成看林重这样,问道:“你好像还有心事?” 林重把童娜留给他的字条递给卢默成,他看完问道:“你俩怎么了?” “童娜认为我和柳若诚有奸情,她跑去柳家大闹,要把我们搞得身败名裂,然后带着童童回营口的娘家了。”林重苦笑道。 “什么时候的事儿?昨晚吗?”卢默成问道。 “都好多天以前的事儿了。”林重苦笑道。 卢默成埋怨道:“那你咋不早给我说啊?你要早说,我就……” 林重装作不以为然地笑道:“早说了又能怎么?你不懂,我故意没去接她,就是想晾晾她。女人吧!不能总惯着。” 卢默成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林重说道:“笑死我了,你看你那样儿,谁还不知道你是个妻管严,怕老婆怕出了名的,你小子还在这儿跟我装硬汉呢!” “我装硬汉?哎哟!真不是吹,这么多天我都没去找她,我就是想让她知道,我不怂!我清清白白我怕谁?”林重故作镇定地说道。 卢默成憋住笑,说道:“行了,差不多就得了。我敢肯定,童娜这些天也在寻思着你为什么总不去接她。你现在去接她,估计她不会为难你,就相当于你们各自找了个台阶。夫妻俩磕磕碰碰过日子,有什么过不去的?” 林重叹了口气,默不作声,卢默成又推他一把,问道:“你到底听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啊?诶?你不会是真想把童娜踹了吧?” 林重问道:“你咋知道的?” “我X,你个混蛋!”卢默成揪着林重的领子骂道,“人家童娜对你死心塌地,就为这一点儿小事儿你就……” 林重捧腹大笑起来,这下轮到卢默成气得要命了,他恍然大悟,指着林重说道:“好啊!你小子又拿我寻开心呢是吧?” 笑了一阵,林重说道:“我又没说不去接她,再说了,我不跟她过日子,那谁给我做饭洗衣带孩子?是吧?” “你就打你的小算盘吧你!”卢默成又问道,“那赶紧去接她回来啊?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我自己开车去就行。”林重又一本正经地说道,“老卢,我越来越感觉到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得跳不起来。” “你啊!心理负担太重!” “不是,我好像负罪感越来越重,除此之外,就是家庭和工作的压力。”林重皱着眉头说道,“真不知我还能坚持多久……” 林重从商店买了两瓶酒两条烟,驱车开到营口,又去市场买了些瓜果,然后直奔岳父母家。童娜本来抱着孩子在院里晒太阳,见林重的车来了,眼中忽然露出一丝欣喜,却又把嘴一撇,扭头进了屋子。 童娜的母亲本来再院里晾晒咸鲅鱼干,见状,朝林重问道:“你俩吵架了吧?我早就说过,我这个女儿啊!哪儿都好,就是脾气不好。我不知你俩为啥吵架,我问她她也不说。不过,不管她为啥吵,她那可真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你可千万别计较啊!” “妈,你这说什么呢?就是为了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我前一阵工作太忙,不能请假,这不今天刚好借机来看看你们!”林重说着把东西往桌上一放。 童娜他爸是个老实巴交的老烟囱,正躺在床上咳嗽,见林重提着烟酒过来,立马笑了。林重给他点上一根烟,又唠了些家常,岳母就已经把饭菜做好了。林重跟童娜吃饭也不说话,老两口东劝一个,西劝一个,好不容易把俩人撮合好了,看着童娜娘俩上了林重的车,这才放下心来。 林重开着车,看着后视镜中的娘俩,心中逐渐地踏实起来。可就是因为多日的紧张与疲惫,在这一刻放松下来,他忽然觉得很困很累,稍不注意,打了一个盹儿,前迎面一辆大卡车猛地打了几下喇叭,这才把他惊醒。他猛地打了一把方向盘,车停在路边,虚惊一场。 林重赶忙回过头问道:“你们没事儿吧?” “你咋了?以前没见你开车打过盹儿,刚才可把我吓死了!”童娜嗔怪道。 “怪我,怪我!这些天太累太困了,见到你我就放松了。”林重憨笑道。 童娜本想再责怪几句,可看见林重憔悴的样子,又不忍心了,只说:“以后可得当心点儿,要早知道你累了,咱们就住一晚上再走,急什么?” “我这不急着和你回去睡觉么?”林重嬉皮笑脸地说道。 “滚!回去分开睡,你睡地上,老娘睡床!”童娜嗔怒道。 西风、天晴的一天,柳若诚把林重约到西餐厅,开门见山地对他说道:“最近陆远南在追求我。” “我以为你叫我出来是给你汇报放火工作的。”林重说道,“章鲁说了,这几天他在观察温度和风向,选个合适的日子就放火。今天非常干燥,而且风大,我估计应该就在今天。” “我刚才说的话你好像没在意,我说陆远南在追求我,很狂热。”柳若诚再次强调道。 林重一怔,笑问道:“是么?那你感觉如何?” 柳若诚把头扭向窗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冷冷地说道:“我不知道,没什么感觉。他送我很多东西,除了玫瑰以外,其它的我一律拒绝了。” 柳若诚的意思很明显,林重太了解她了。他想起了大学时,柳若诚在面对几个富家子弟的追求时,也是这么给自己坦白的。因为每当这时候,柳若诚似乎毫不掩饰自己喜欢看林重吃醋的样子。那时的林重很青涩,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仅仅是沉默了一分钟,然后选择了对她强吻。那个吻是柳若诚认为自己到目前为止得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林重此刻还是不知该说什么,他想了想,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档案说道:“你看看这个人的档案。” “何桂喜?他是谁啊?”柳若诚翻着档案问道。 “他小名叫喜子,是王妈的儿子,以前在间岛省,也就是延吉和珲春一带当伪满帝国军。说白了,他一直在围剿抗联。现在他在珲春当伪满警察。” “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想说,你对王妈的关系缺乏最基本的了解。你对她没有警惕性,这很危险。” “我认为你多虑了。当警察的多了去了,那你还是关东州警察部的呢!难道我对你也要保持警惕?”柳若诚心里极不舒服。 “你心里清楚,我和他完全是两回事。而且就算你对我保持警惕,也是应该的和必要的,我丝毫不会觉得不舒服。我一提王妈,你就有排斥心理,我认为这更危险。我只是想让……” “得了吧!你总把别人想象的那么阴暗。你以为谁都像你,我觉得你的多重身份有时让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林重皱着眉,长叹一口气。柳若诚的这种情绪是他始料未及的,但是现在真实地发生了。她现在不是在怪自己让她警惕王妈,而是在怪自己不解她的心意。这都怪自己,根本不该在这种场合和这个时候给她提及。 “若浓最近如何?”林重问道。 “上次你走后,她跟我大吵了一架,然后去同学家住了几天,现在被我揪回来了。”柳若诚说道,“她的考试成绩很不理想,我给她请了家教,就是她的语文老师,让她在家学习。” “你不是说她的语文老师总给她借禁吗?” “我请别人她不愿意,也学不进去,只能先凑合了。” “那你要当心点儿……”林重刚说完,就发现柳若诚露出些许不耐烦的表情,于是起身说道,“算了,我觉得你今天不在状态,我得走了。” 刚刚行至门外,突然,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伴着空气的微微震颤袭来。柳若诚和众人都以为地震了,瞬间跑到门外,见林重和街上的人都在朝西北方向望着,那是传来声音的地方。几分钟后,一顶黑色的草帽一样的云从那里冉冉升起,在风的撕扯下,狰狞成一个立于天地之间庞大的鬼怪。 街上的人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显得有些惊慌失措。而林重和柳若诚对视之后,确认了唯一的可能:满洲炼油厂爆炸了。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得回警察部守着了。你应该去找阿列克谢耶夫汇报一下。”林重说完就上了车。 林重的不在意,让柳若诚心中空荡荡的,感觉像丢了什么。她没有急着去找阿列克谢耶夫,而是朝叶莲娜的住所走去。 林重从西餐厅回警察部的一路上,全是鸣着警笛疾驰而过的消防车,甚至还有一辆辆拉着满是宪兵的军车朝满洲炼油厂开去。 事态看来要比自己想象的更为严重,林重揣测不安地回到警察部,走到廖静深的办公室跟前,发现没人;他又走到神谷川的办公室,还是没人。这着实让他有些不安,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去安藤智久的办公室看看的时候,钱斌慌忙在走廊里叫住了他。 “林副科长,廖科长说,满洲炼油厂爆炸了,他和安腾部长、神谷次长都去了现场,让你回来后马上也去那里。”钱斌又对着另外两个行动队的手下说道,“你们也跟林副科长走一趟吧!” 钱斌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没有意识到用词还需推敲,他的表情非常自然,而它却让林重觉得有些突如其来的恐惧。也许是自己风声鹤唳了,当那两个行动队的手下面无表情地跟在自己身后时,林重这样想。 当林重要开车的时候,那个叫常龙的家伙挡住车门说道:“副科长,我来开车,您还是坐在副驾驶上吧!” 另一个手下就坐在后排,林重不语,一路上甚至下意识地瞟着常龙的脸。林重终于意识到,最恐惧的,不是所要面对的种种后果,而是这种无声的未知。 西风渐紧,随着一路上刺鼻的黑烟越来越浓,林重也愈发惶恐起来。他期望两个手下能随便说点儿什么,但是又发现这种期望是极其荒唐可笑的。 车见到烟与火的、像战场一样的满洲炼油厂,就远远地被宪兵拦下了。周围一圈满满全是牵着警犬的宪兵和警察,把偌大的炼油厂围得水泄不通。再往里,就是消防队的职责范围,进不去了。那原本高耸入云的烟囱被活生生炸掉了半截,周围巨大的储油罐有的像绽开的花儿被爆裂开来,有的还在冒着滚滚黑烟。几座厂房的屋顶被全部削去,一些钢架和砖块呈放射状倒在地上,周围所有的建筑物上没有一片完整的玻璃。事实上,不仅太阳被这黑烟遮蔽,半个关东州和周边的海岸线,也在它的笼罩之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11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廖静深正在转头跟背着手的安藤智久说着什么,他看见林重,只是瞥了一眼,没有做任何表示。 “林副科长,过去吧!”常龙和那个手下在他身后催促道。 林重做了几个深呼吸,摆出坦然的架势,走到廖静深跟前。 “来了啊!上哪儿去了?”廖静深在林重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板着脸,还没等他回答,又朝常龙吩咐道,“你们去那边,翟队长和宪兵司令部刑事课的王一鸣在那儿控制嫌疑人。” “科长,您说嫌疑人?”林重问道,“这是人为的吗?而且已经抓到了?” “管它是什么呢!这么大的事情,当时在场的每一个都是嫌疑人。”廖静深又补充道,“没在场的也有可能。” “神谷次长呢?要不我去翟勋那边看看?”林重问道。 “那儿用不着你。对了,神谷次长呢?坏了,他可能是去里面勘察现场了,你快去把他拉回来,要注意安全!”廖静深说道。 林重挤进人群,踏着满是砂土和水的地面,在一处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储油罐旁找到了背着手低头沉思的神谷川。 “次长,赶紧跟我出去,这儿很危险,随时可能发生二次爆炸。”林重上前说道。 “如果我判断得没错,这里就是起火点。满洲炼油厂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故……” 神谷川旁若无人地嘟囔着。林重还想说什么,却听不远处储存石蜡的厂房里轰地一声,俩人应声倒了下去…… 惊恐过后,围在外面的廖静深和安藤智久对手下说道:“马上去把神谷次长和林副科长救出来!” 话音刚落,林重却和神谷川从浓烟和闪爆中走出,俩人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穿过瞠目结舌的人群,走到安藤智久的身旁。 “部长,我在里面转了几圈,我觉得这爆炸很可疑……”神谷川低声说道。 安藤智久用目光制止了他,说道:“这件事回去再说。植田谦吉长官说他要来,现在应该快到了。” 话音刚落,植田谦吉的车队就在不远处停下了。矮小精瘦的他蓄着特有的菱角一样翘起的大胡子,在一群关东军军宪高层的簇拥下,来到安藤智久跟前说道:“安藤君,我的办公室离这儿二十多公里,而办公室的玻璃几乎要被震碎了。” 安藤智久听罢,诚惶诚恐地与植田谦吉低语了几句。植田谦吉看着眼前已是一片废墟的满洲炼油厂,又望着笼罩在渤海湾和关东州上空的黑烟,神色凝重、久久不语。 “立即把余火扑灭,把损失降到最小。这个事故之大,前所未有,打乱了我们支援支那战场的战略进程,明天我要为此召开关东州最高级别的安全会议,先告辞了!” 植田谦吉说完就乘车而去,留下安藤智久等高官面面相觑。 林重和众人回到警察部,在安藤智久的办公室里听他说道:“刚才都听见了吧?我从没见过植田长官如此紧张。神谷君,你今天在现场想跟我说什么?” “今天是星期日,炼油厂的工人大多数都在休息,却发生了爆炸,而且这是在我们大量生产石化产品支援支那战场的战略进程中。对照前两次满棉和满粮的起火,我坚持我以前的推断,这肯定是人为的,有战略目的地纵火!” 听完神谷川的观点,安藤智久长叹了一口气,点着头说道:“是啊!我也怀疑。可还是那个问题——嫌疑人呢?证据呢?” “我会缜密调查,拿出证据的。”神谷川说道。 “你明天跟我一起参加关东州安全会议,把你所有的推断给植田谦吉长官说说,你看如何?”安藤智久问道。 “我——” “你是不是怕说了以后却没抓到嫌疑人,会影响你的声誉?”安藤智久说道,“所以——” “部长,我明天亲自会向他说明的!”神谷川赌气道。 林重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调查着那些在满洲炼油厂爆炸案中的伤者,所幸的是,没人能够提供任何线索。 当他再次在海边看见章鲁的时候,忽然觉得这个小伙子变得可爱起来。他朝章鲁结实的胸膛上捶了一拳笑道:“军警宪特都查不出线索,你行啊你!” 章鲁用手指在鼻子下面抹了几下笑道:“嘿嘿!俺就是聪明,学啥都快。”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您还有啥指示?” “满铁、三菱重工这些企业都有咱们的人了吗?” “你吩咐过的事儿,我能不照办吗?现在就连大连港码头俺都派人进去了。最近又发展了不少,都是俺们劳工兄弟。”章鲁又问道,“咋的?又要在哪里放火?” “现在我向你传达共产国际远东国际情报组的最高指示。从今往后,你们自主行动,炸铁路、烧工厂……针对所有的日军物资,四处放火!狠狠地烧他们!” 章鲁惊讶地看着林重,又突然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猛地在沙滩上翻了几个跟头。 林重如履薄冰的警惕性,让这一年过得虽然有惊,但是无险。随着阿列克谢耶夫下达的“四处放火”的指令被执行,章鲁他们就跟疯了一样,让关东州的消防系统没有一天能消停下来。 陆远南的那个发报员,仅仅用手雷和一根铁丝,就成功做成了一个因触碰而爆炸的装置。林重在回想这个案子的时候,这一点给了他启发。他回到配制起火装置的实验室,给屋里加了一条电路,那电路上连着几个灌满铝粉和二氧化锰的燃爆装置,这些装置在屋内的墙壁上环绕了一圈。林重最后给它们加了一个开关,将这个开关取代了原本在门口的电灯开关,而把电灯开关挪到了门背后。 林重在离开实验室的时候,习惯性地伸手去拉门口的开关关灯,而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个要命的举动。他笑了笑,在门背后关了灯,这才带着后怕放心离去。 神谷川虽然在关东州安全会议上提出了自己的怀疑,却遭到了宪兵司令部竹次郎等人的讥讽,这让他差点把牙齿咬碎。 某日,神谷川开着车停在偏僻的地方,对车里的一个叫乐宝山的年轻人问道:“这么长时间了,他们还没有找你联系吗?” “没有,我觉得是不是我暴露了?” “不可能,你要是暴露了,共产党不会让你活到现在。没人知道赵东升被捕是你提供的线索。”神谷川说道,“从最近的迹象来看,我判断,他们正在重建大连特委,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找你联系了。你和他们重建联系之后,可以暂时忘掉你的线人身份,全心投入到他们的事业当中去,我会给你提供证明你很必要的帮助,让你靠近他们的权力核心。这一次,我要让他们万劫不复!” 一九三九年的“天长节”来到了,关东州到处伫立着昭和天皇大大小小的肖像。植田谦吉在前一天安排了朝日广场上的大阅兵,当时不停地有一些九六式舰载机组成的编队,从停泊在大连港的航母上起飞,呼啸着掠过朝日广场,而林重在广场旁、警察部的办公室里静静地看着这场由关东军各个部队组成的战争狂想曲。那些精壮的、端着锃亮的刺刀的日本兵,轰轰轰地踏着正步,井然跨过以植田为首的、关东州军警衔特高层检阅团面前。检阅团的背后,一幅巨大的天皇戎装像巍然而立。关东军齐声唱得《关东军军歌》响彻山河:“朝霞之下任遥望,起伏无尽几山河,吾国精锐军威壮,盟邦众庶皆康宁,满载光荣关东军……” 警察部给每个人都发了两张“日满亲善”的彩色宣传画。林重今天没开车,拿着画搭上了翟勋的车。见副驾驶位置上有三盒柯尔特的子弹和一颗九七式手雷,问道:“这是干什么?” “你不知道啊?操!昨晚上青泥洼警署的署长,就去年跟咱们喝酒那个,讲话磕巴的……在他车里被人用绳子活活勒死,他家孩子才六岁……这是今年遇刺的第七个警察了。”翟勋模仿着署长的死状,又把手雷装进兜里说道,“我要是再不拿些家伙,心里不踏实。你也小心点儿,晚上尽量别出门。” “这事儿也不小啊?我怎么没听说呢?” “嗨!交到宪兵司令部陆远南他们特勤课手里去了。” 林重顿时觉着有些忧虑,到家之后,他刚想把宣传画贴在墙上,就被接童童回来的童娜拦住了。 “这宣传画拿回来做什么?恶心,扔掉。”童娜说道。 “开什么玩笑?天皇过生日,每家都得张贴,你别管这些。”林重依旧把它贴了上去,见童娜帮童童拎着背包,于是说道,“林童心,你怎么又让妈妈帮你拎包了?不是说好了自己的东西自己拎吗?” 童童不敢说话,躲在童娜的腿后。童娜说道:“你怎么那么多事儿?不就是帮童童拎个包吗?他上了一天的幼稚园,他不累,我还替他累呢!” 林重说道:“你这是什么话?咱俩真是得好好谈谈。以前我说过,别再叫他的小名,也别帮他拎东西。同样是上幼稚园,你看那些日本人的孩子,哪个让家长拎过包?” “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下班不去接孩子,反而在家贴什么破画,我去接孩子,你还来教育我?你看看童童怕你怕成什么样了?你这个当爹的也好意思?” 林重在厨房里切着菜,背对着童娜,一言不发。童娜说得对,自己没有资格指责她这样一个既当爹又当妈的母亲。 “对了,咱们最近注意点儿,尽量别夜里独自出门。现在世道很乱。”林重嘟囔道。 “还是你自己注意吧!我又没有半夜出门的习惯!”童娜说道,“对了,你猜我今天上街碰到谁了?” “你同学?” “什么同学。我碰到老卢了!真的!” 林重停下刀,转身问道:“然后呢?” “你不怪吗?老卢见到我好像很尴尬,故意躲着我走,但还是被我看见了……”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他在大连做生意,开了个画廊。”童娜说道,“因为离得近,还带我去他画廊看了看,挺不错的。他还说,你知道他来大连了?我觉得要是搁以前,你早请他来家里吃饭了,可你咋没说起过呢?你俩是不是闹别扭了?” 林重听到这里,心总算放了下去,切着菜说道:“他的画廊我去过,我一直忙,忘了这事儿了。再说了,画廊现在只有他自己打理,根本脱不开身,等请了伙计,我再请他来家里喝顿酒。” 林重一直在反思自己疏于照料家庭的过错,甚至是在他跟柳若诚在亚细亚大饭店碰面的时候。 “我刚才说的话你听清了吗?我怎么发现你最近好像心不在焉?”柳若诚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了?”林重回过神来问道。 “你怎么搞的?我说阿列克谢耶夫上校把咱们俩的位置互换了。从现在开始,你变成了我的上线,而我就是远东国际情报组的实际负责人。以后我来跟章鲁接头,而你只负责提供给我提供情报。”柳若诚重复道。 “噢,他怎么说换就换?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说以前让你既负责提供情报,又负责领导章鲁他们的做法太危险,尤其是面对现在这种局势。这些人一旦被捕,就有可能把你卖了。” “你说的可能卖我的这些人,包括章鲁吗?” “当然包括。” “那不可能。第一,我跟章鲁是单线联系。第二,他又不是没被捕过,想卖我早就卖了。他不仅以前没卖过,现在也不会卖,以后更不会。你看着吧!我的判断不会错的。” “自负!”柳若诚说道,“你天天让别人小心小心再小心,关键时刻你倒这么大意。实话给你说,我知道阿列克的考虑。其实他是不满我跟陆远南走得太近,而没有像以前那样经常去给他汇报工作,他认为我没把他放在眼里,有些恼火。” “难道他不应该不满吗?” “我只是个女人而已,我都三十多了还没出嫁,我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力,他有什么可不满的?”柳若诚反问,“我也需要有人来爱,我不可能为了某项事业而耽误我一生的幸福。对不对?” “这样也好,章鲁的脾气对女人发不出来,你领导他应该没什么难度。”林重不正面回答柳若诚的问题,沉吟道,“我还得跟他再见一面,给他嘱咐嘱咐。” 林重又问道:“若浓今年该考大学了吧?” “是。但她能不能考得上,我心里没底,她心里也没底。这孩子,玩心太重,成绩一直是中等水平。”柳若诚皱着眉头说道。 林重知道她不想谈这个话题,于是环视金碧辉煌的四周,又看着眼前的银质餐具,以及餐盘中的顶级神户牛排和一旁的上了年份的法国红酒,说道:“跟你商量件事,你以后别选这么高档的地方,我——” “你什么你?我就是想吃这里的神户牛肉了,又不让你请客。”柳若诚说道。 “就是因为我没那么多钱请你,又不想被你请,所以你——” 林重说着,忽然把目光落在柳若诚背后那张桌子上的一名关东军少佐身上。 “怎么了?”柳若诚问道,她顺着林重的目光,想要回头看看。 “别回头!”林重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12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柳若诚把盛着红酒的酒杯往桌边移了一点儿,在酒杯上观察着身后的动静。起初,那少佐像是在等人,拒绝了服务员的菜单,不时地朝门口看看。片刻,他就掏出公文包里的一份档案,匆匆翻了几页,就又塞回到包里。然后,他站起来,观察了周围一圈,朝服务生询问之后,径直走向洗手间。 林重抿了抿嘴,正欲起身,柳若诚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说道:“你别冲动,这有可能是——” 服务员忙于给较远的另一桌点菜,而周围又没有什么人。直觉告诉林重,这种机会太难得了,他分明看见那档案上印着“绝密”二字。倘若现在能得手,这有可能是改变很多人命运的一瞬间。他没听柳若诚的,而是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走向那桌,堂而皇之地坐下,打开公文包里的档案翻看起来…… 看看玻璃杯上映着的林重的背影,又看看洗手间的方向,柳若诚的心跳开始加速。她有些坐不住了,像是听到了鹰唳的兔子,警惕地四处观望起来。 在万分揪心的等待中,每一秒似乎都被无限地拉长了。忽然,几十米远的转门那里进来一个上了岁数的关东军大佐。柳若诚凭着直觉判断,他应该就是那个少佐要等的人。事实上,不管他是谁,只要看见了正在窥探绝密文件的林重,都会发生无法挽回的下场。 柳若诚朝林重暗叫几声,却发现他过于专心致志,根本没听见。于是,柳若诚硬着头皮朝正在询问服务生的那名大佐走去,她极力地控制住猛然狂跳的心脏,深呼吸着,在大佐的头即将转向林重那边的最后一瞬,忽然在他面前腰肢一扭,大叫一声:“啊哟!”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和大佐的身上了,大佐绅士地扶住她问道:“怎么了?” “真对不起,我这鞋跟儿太高了,可能是把脚扭伤了。”柳若诚趁势抓着大佐的胳膊说道。 “那我扶你回你的座位上吧!”大佐边说边说朝林重那边看去。 在大佐扭头的一瞬,柳若诚的余光看见那少佐也从洗手间走出来,朝自己的座位上看去,她心想,一切都完了。 “谢谢,我们是一起的,还是我来扶她吧!”这时,林重的声音却神一般出现在她身后,并礼貌地朝大佐微微一笑,轻轻地搀上柳若诚的胳膊,用关切地目光看着她问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一切结束,俩人回到车里的那一刻,林重长舒一口气,嘴角扬起正欲笑着说什么,却猝不及防地挨了柳若诚一巴掌。 “你——”林重捂脸怔怔地看着柳若诚,见她脸颊绯红,胸口剧烈地起伏。 “你根本不是个负责任的男人!”柳若诚指着他鼻子骂道,“刚才要是被他们发现,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处境?你有没有考虑过童娜和童童?你个自傲、自大、自我的家伙!而且还是个醉心于冒险的亡命赌徒!” 林重瞬间明白了这一巴掌的来由,他沉默一会儿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样的机会在我生命中能有几次,我的直觉告诉我,刚才那一切是正确的,它能够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柳若诚看着窗外,并不接话,林重又问道:“我能说了吗?” “说。”柳若诚把头扭向窗外。 “那是一份关东军参谋部的绝密文件,这个少佐应该是关东军参谋部作战参谋。这份文件的内容大概是,关东军在几天前接到一份伪满兴安岭警备军的的报告,报告显示,该警备军与蒙古军在哈拉哈河以东发生了摩擦。关东军参谋部由此认为,这是他们实施‘北进计划’的最好借口和时机,他们准备在几天之后的5月13日,让关东军第23师团派出骑兵和装甲兵,作为先头部队,在几个飞行轰炸和战斗中队以及辎重部队的配合下,率先向该地区的苏军和蒙军发起攻击……当然,这只是整个战役的第一步,他们还准备调拨更多的飞行和装甲部队持续地支援……”林重说道,“他们的战略意图是,联合德国,从东西两线夹击苏联。” “什么哈拉哈河?这么小的地方,我都没听说过。”柳若诚问道。 “你就记住一个地方,诺门罕布日德地区,这就是他们要攻占的地区。他们占领该地区之后会以此作为跳板,入侵更广大的苏联远东地区。” “听起来好像是很宏大的一场战役。” “对,所以你要马上向阿列克汇报。” “问题是,这么大的战役,这么绝密的情报,没有见到文件,只是听我说,他能信么?”柳若诚问道。 “我只做好我该做的,至于他信不信那是他的事。但是请你提醒他,假如这份关系着几十万人生命和整个亚洲战场格局的情报随着他的伏特加酒精蒸发了,那他将来不仅仅是遗憾终生这么简单,面对的还会是军事法庭的审判。” “你这么说他更不会听了。”柳若诚轻蔑道,“因为他跟你一样,吃软不吃硬。” “那——” “别那了,让我再想想。你说完了吗?”柳若诚冷冷打断他,冷冷地说道,“说完了请你下车。” 林重又一怔,他知道柳若诚的情绪还没完全好转,于是拉开车门想下去,又坐了回来,把车发动着了。 “我让你下去。”柳若诚说道。 “这是我的车,你今天没开车。”林重板着脸,执拗地说道,“别废话了!我送你回去。” 柳若诚有些尴尬,又觉得自己好笑。她喜欢林重偶尔霸道的样子,嘴角悄悄地翘了翘。 刚回到警察部,在大院里,林重就被翟勋拦住了,据说是廖静深让他们马上赶去大正广场。 车在大正广场停下,远远地,林重就见安藤智久挥舞着一摞纸,在对廖静深发火:“你看看这些宣传单,你再看看这天皇的画像,就是这么几张宣传单、几瓶墨水、油漆和臭鸡蛋,我就被植田长官整整训斥了一个小时!敢对天皇陛下的肖像不敬,这是弥天大罪!你再看看这满街的日满亲善宣传画,全都被划上了大黑叉!这附近应该有目击者,我限你一星期之内把这些混蛋揪出来,我要把他们就地正法!听见了吗?马上!” 安藤智久骂完就上车走了,廖静深苦笑一番,瞅着广场中央立着的巨幅昭和天皇的肖像,把印有“誓死不做亡国奴”的宣传单塞给林重,对他说道:“听见了吧?安腾部长何曾发过这么大的火儿?凭经验我敢断定,能用这种手段干出这种事儿的,只有那些学生、工人、文学青年……而他们背后站着的,百分之百是共产党!” 廖静深背着手,接着说道:“三年前,我从新京回来给你们开会,就预判过,共产党一定会死灰复燃!可惜你们不听啊!现在怎么样?都敢侮辱天皇陛下的肖像,该死!该死啊!对了,你们认为该怎么做?” “其实这附近一到晚上就没人了,这事儿明显是晚上干的,哪儿会有什么目击者?”林重说道。 “我也知道啊!问题是,我敢反驳安藤部长吗?”廖静深说道。 林重看着那幅沾满污物的肖像,憋住笑说道:“让我们的线人去打听打听,这种事儿一定不是一个人所为,目标嫌疑人越多,线索就越多。” 廖静深点点头,也看着那副肖像,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说道:“对了,这宣传单是重要线索。从纸上和印刷技术上来看,肯定是他们的地下印刷厂连夜赶制的。你们就顺着这线索一查到底,肯定一个都跑不了!” 回去的路上,翟勋骂道:“你听他说得啥屁话?啥叫‘可惜我们不听’?意思是我们听了之后,共产党就会因此而消失?简直扯蛋……” 林重问道:“你在学生当中有没有线人?” 翟勋不屑道:“啥叫有没有?明摆着告诉你,连昭和女子高等学校都有我的线人,文艺女青年……” “说得有模有样的,还女文青呢!人家女文青能给你当线人,吹吧你就!” “诶?你还不信?名儿我都可以告诉你,叫辛敏,最近正好跟几个有反满抗日倾向的男学生混上了,不信你去打听打听。” 林重装作没听见,继续说道:“这两天让你的人多跑跑腿儿,仔细打探。这事儿不能马虎。” “诶,你说安藤部长给廖静深那老小子一个星期的时间,到时候他要抓不住可咋整呢?”翟勋问道。 林重故意说道:“哎呀!这就得仰仗您的线人了。” “去他大爷的!我他妈给他放水还来不及,你还指望我帮他?我就等着看他笑话呢!”翟勋骂道。 翟勋与廖静深的关系,让林重早就尝到了从中渔利的甜头,这一次,林重还是决定先隔岸观火,静待机会。 林重跟章鲁见面的时候,发现他似乎成熟了许多。因为这几年的磨砺,让他的性格内敛了不少。他的手拉人力车已经换成了三轮人力车,他把车停在弥生池公园。 “我有事儿——”林重和章鲁异口同声说道,又尴尬地笑着。 “你先说还是我先说?”林重问道。 “还是俺先说吧!”章鲁说道,“在下葭町二十番那里,有个南满铁道株式会社卫生研究所,你知道不?” “知道啊!但它最近不是改名叫‘关东州卫生研究所’了吗?它离我们警察部不远。” “对!我有个兄弟就在这所里打扫卫生,还负责喂马。他给我说,他前一阵儿看见所里的日本军医拿活人做实验……” 林重皱着眉,似乎没听清,又问了一遍,沉思过后说道:“这样,你让那个兄弟明天晚上下班之后……” 章鲁听完点点头,又问道:“你不是还有事没说吗?” “其实我今天没啥事儿,等办完这件事再说。”林重说道。 柳若诚在苏联通商代表部里见到阿列克谢耶夫的时候,他正和叶莲娜品着伏特加,嬉笑着,拉着手风琴享受午后的阳光。当柳若诚说明来意,阿列克示意叶莲娜回避,听了柳若诚的汇报,把烟斗叼在嘴上,双臂环在胸前问道:“柳,你知道的,这种关系到整个亚洲战场的情报,我不可能只听这些就会相信。有些后果不是我能承担的。” “可这是我们一同经历的,千真万确。”柳若诚说道。 阿列克取下烟斗,仍然倔强地摇着头,柳若诚有些火了,说道:“我真不明白到底怎样才能让你相信?你这是典型的逃避责任!我警告你,假如你要是不把这个情报汇报给上级,几天之后诺门罕地区可能就要成为关东军的绞肉机,而某一天,你将会因此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并且会遗憾终身的!” 阿列克的胡子忽然竖了起来,他猛地站起来,拍着桌子骂道:“柳若诚,注意你的措辞!你没拿来任何证据,我怎么轻易相信你的说辞?而且我提醒你,我是你的上级,你只负责汇报,而决策权在我,在我!” 柳若诚冷笑着说道:“正如你说的,林重冒着生命危险,尽到了甚至超出他职责范围外的义务,而我业已经尽到了我汇报的责任。至于你信不信,我不会再管了,所以你爱信不信。但是我想最后提醒你,你的儿子似乎就驻扎在那一带,所以这个情报改变的可能不只是你眼中的那些数字,还有包括你儿子在内的那些活生生的血肉之躯。” 柳若诚说完就走了出去,甚至没有理会外面的叶莲娜。当她发动汽车的时候,叶莲娜跑了出来,拍着车窗说道:“柳,阿列克请你回去一趟。” “那你告诉他,本小姐不伺候!” 叶莲娜忙说道:“你误会了,他想请你再详细说一遍那个情报。” 这天傍晚,林重请翟勋下馆子,俩人来到关东州卫生研究所附近的时候,林重看着表,五点五十了。他慢慢地加紧步伐,一边聊着天,一边朝卫生研究所的门口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远远地就见研究所的大院里升起一股黑烟,并且越来越大。院里有人突然窜出来大喊道:“着火啦!快救火!” 林重跟翟勋跑进去,发现是喂马的草垛起火了,带着一旁的医疗废品一起烧了起来。趁着翟勋和其他人救火的时候,林重装作找救火工具,走进研究所的二层小楼,在楼里窥探一番,看准一个门上写着‘暗室’两字的房间,推门进去……片刻,他又出来了。 火被渐渐扑灭,当林重和翟勋要走的时候,一队宪兵在曹长的带领下跑了过来,向参与救火的人员询问几句之后,喝住林重:“站住!你进楼里干什么?” “找救火工具。”林重转过身说道。 “你是干什么的?” 林重掏出证件递过去,曹长看完说道:“我去打个电话,你们先别走。” “咋的了这是?见义勇为还不让走了呢?”翟勋嘟囔道。 十分钟后,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惨白的白大褂的男子走了进来,大家被他带去办公室,曹长指着林重对他说道:“就是这个人。” “很感谢您帮忙救火,我是这家研究所的所长,军医中尉黑山彦。”男子笑着握了握林重的手,推着眼镜问道,“林副科长,我想知道,您刚才进到我们研究所的本馆里面,都看见什么了?” “我忙着找救火工具,没多想就进去了,我什么也没看见。”林重坦然说道。 黑山彦围着林重转了一圈,用眼镜背后解剖尸体一样阴冷的目光打量着他,笑道:“那就好。不过林副科长,我有必要提醒你们,我们关东州卫生研究所和我们的研究项目属于关东军的高度机密。就说这些吧!我会把你们见义勇为的行为给你们的神谷次长通报的,谢谢。” 林重本要出门,又回头说道:“黑木先生,我也有必要提醒你。最近关东州火灾频发,你们既然属于机密,就应该搞好安全保障,否则植田谦吉长官又要生气了。” 出门后,翟勋问道:“诶?你刚才到底看见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13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林重挤出一点笑容说道:“就是一些猫猫狗狗的尸体,还有小白鼠。” 林重去找卢默成的时候,一路上脑子里不断地闪现他在研究所楼里看见的画面。卢默成的画廊刚准备打烊,招呼着林重吃点花生米下酒,林重摆着手说道:“我先给你说几件事。第一,童娜看见你了,她已经给我说了,我准备过段时间请你来我家吃饭。” 卢默成笑着,刚想说什么,又听林重说道:“第二,大正广场上的昭和天皇像被扔了臭鸡蛋,街上的宣传画也被涂花了,并且还有人捡到了这些抗日宣传单,是不是咱们的人干的?” “这种行为一般是外围组织做的,他们大都是学生和进步青年,做事儿比较冲动。现在国共两党都在争取这些进步学生,但咱们共产党决不会让学生去冒这种险。所以可能是他们,但是我没下过这样的命令。”卢默成看着宣传单说道。 “那你马上通知他们,该撤的赶紧撤,该搬的赶紧搬。安藤智久让我们一个星期内抓出这些人,而且你记住,翟勋在昭和女子高等学校有个线人,叫辛敏,是个女文青。她应该已经打入学生组织内部了。” “我都记下来了,我也有事要给你说。”卢默成说道,“前几天,我们截获了一个电波,按照陆远南的那个母本,我们翻译出了一份密电。” 那密电上写着:‘收割计划’正式启动,‘鹞’和‘农夫’已动身…… 林重看完问道:“从字面上看,这应该跟锄奸有关。前一阵青泥警署署长……” 卢默成笑着打断他说道:“这我得招了,这是我们干的。当然,还有其他几个汉奸。而且,这还远远不够,以后这样的案子你们会越接越多。” “那看来,国民党方面也要有所行动了。” 卢默成忧虑道:“所以你要收敛点儿,注意安全。其实,前几天你已经上了我们那些不知情的情报员拟定的黑名单,不过被我找借口划掉了。我说过我会保证——” 林重摆手打断他的话,说道:“看来我以前担忧的事儿要实现了,现在不是你保证的问题,而是其它组织很可能要拿我开刀。” “要不我派人二十四小时暗中保护你……” “别天真了老卢,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林重说道,“你别担心,我不会出事的。” “我信你,因为你小子总能逢凶化吉。”卢默成说道,“对了,我什么时候去看看弟媳和我大侄子?” “等我再挑时间。”林重拍着脑袋,苦想着说道,“刚才我想给你说个最重要的事儿,被你一打岔给忘了……” 卢默成递给林重一杯水说道:“别急,慢慢想。” “对了!章鲁给我说,下葭町的关东州卫生研究所在秘密拿活人做实验。我去打探了,确有其事……我看见了几部超声波仪器,还有大量的实验照片,还有刚刚解剖完的……”林重狠狠咽了口唾沫,实在说不下去了。 “你是说,他们在拿活人做医疗实验?” “不是医疗实验,而是细菌、生化实验,懂吗?”林重说道,“他们的实验照片上备注着‘坏疽菌实验’、‘炭疽菌实验’……而且我看见那实验照片当中有几个被解剖的人是——” “是谁?” “是咱们的人,今年年初被捕的,之前一直在关东州监狱,还有几个是朝鲜独立运动团体的人。”林重低下头说道。 “你能不能让远东国际情报组的人把这个研究所炸了?”卢默成咬着牙说道,“你能,对不对?” 林重颓然抬头说道:“你错了,我不能。因为这研究所里全是细菌和病毒,如果炸了,携带细菌和病毒的跳蚤、虱子和老鼠就会跑出来,到时候整个关东州就完了……” “照你这么说——那我就拍电报,把消息捅出去,让国际舆论谴责它!” “那更不行。黑山彦说了,这是关东军的机密,而且他认为,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了。所以一旦消息泄露,我就完了。” “那——唉!”卢默成一拳砸在墙上,“你说了这么多,还没有解决的办法,真不如不说!” 林重和卢默成一样,都很无奈,这种无奈恰恰是残酷的。所以,只能一起面对残酷的现实……俩人沉默许久,林重起身,把这残酷的无奈化成一个动作——拍了拍卢默成的肩膀,然后就走了,而卢默成没有任何反应,像是一个雕塑。 十五 “满洲炼油厂的爆炸居然上了国际头条,这是大家料想不到的……它是关东州建市以来最为严重的爆炸案之一……而关东州卫生研究所的黑山彦确实在事后给我讲过林重参与救火一事……”(选自廖静深的《关于林重等人反满抗日纵火特大间谍案的报告》第十五章) 再次跟章鲁见面的时候,林重特意选择在星个浦海边,章鲁以为林重会有好消息,兴致勃勃地等他开口,可是看他一脸凝重的看着海面,就知道有点不对了。 “关于那个研究所,我探查过了,里面的问题没那么严重——”林重皱着眉说道。 “可是俺兄弟——” “这事儿除了你,他还给谁说过?”林重问道。 “没了,就俺知道。” “那你去告诉他,让他就当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在那儿好好工作。”林重眯着眼看着远方说道,“这可能是我给你下的最后一道命令,好好执行吧!” “你说啥?最后一道命令?啥意思?” 林重说道:“都是爷们儿,我就不卖关子了,安德烈决定,我不再做你的上线了,以后会有新的上线跟你联络,你要听她的。” “啥?”章鲁惊诧地看着林重,“你不再做俺的上线了?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林重凝视着章鲁说道,“是这样的。他觉得这样做,会更能培养你的领导才能和独立执行放火任务的才能。” “那以后咱们不会再见面了?” “按常规来说,应该不会。”林重说道,“后天上午十点,你骑着这车,在浪速町的鑫诚国际贸易公司楼下等一个女人……” “谁爱去谁去,俺他妈不去!”章鲁骂道,“好不容易和你处出感情来了,又要换个上峰。除了你,俺谁都不认!” 林重一把捂住章鲁的嘴,喝道:“你疯了?你不听话是不是?实话告诉你,阿列克谢耶夫……” 林重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章鲁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喝道:“阿列克谢耶夫?安德烈呢?领导咱们的不一直是安德烈吗?原来你这几年一直在骗俺!” “我是骗了你,但——”林重说道,“你可以骂我,但我希望你能跟新的上峰好好配合……” 林重说完,拿着车钱递给章鲁,在章鲁犹豫着接钱的一刹那,他笑着握住了章鲁的手:“你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 “够了别说了!”章鲁甩开他的手,背过身去说道,“以后各走各的路,能不能见着看缘分!” 今天选在海边接头,本是想握一握年轻的章鲁那双长满老茧的手,或是给他来个拥抱。林重知道,自己是真真正正舍不得这个率性耿直的小伙子,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已把章鲁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而看着章鲁忿然骑车离去的背影,林重真想给自己两拳,他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朝海面甩了出去…… 由于林重及时地提供了情报,使得那几个学生免于被捕的命运,而翟勋尚不知道那个叫辛敏的女线人已经暴露了,他仍以为自己在掌握着能救廖静深一命的那根稻草,等着看廖静深的好戏。 这些天以来,林重和翟勋都在瞎忙活,明天就是安藤智久给出的那个期限的最后一天。晚上,廖静深焦急地捻着菩提子手串,来回踱着步子。听林重和翟勋过来报告说,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廖静深待不住了,撇下俩人,忿然走到神谷川的办公室,说道:“神谷次长,我想请您帮个忙……” “不行。”神谷川说道,“他还没有进入他们的领导核心,现在就因为这几张宣传单,就让他冒风险,这不值得。” “可是,他们还侮辱了天皇陛下的肖像,而且是在咱们关东州。这难道不是对咱们警察部和您的巨大挑衅和侮辱吗?”廖静深说道,“您可能不相信,我似乎每天都能看见那些街上的老百姓对咱们的嘲笑。” 见神谷川没有反应,廖静深进一步说道:“次长,我觉得既然有线人,那咱们就应该让他发挥作用。敢做这种事儿的肯定是共产党,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挖,一定能把他们揪出来,说不定还能有大收获。” 神谷川的腮帮子微微动了动,廖静深又说道:“您可能不知道,宪兵队的竹次郎队长这段时间带着王一鸣和陆远南,抓了不少共产党,听说他们已经准备要摆庆功宴了!” 神谷川回过身,盯着廖静深说道:“我说过,不许再提竹次郎和他们宪兵队!廖科长,当初是你抓的乐宝山,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为什么非要让我批准呢?其实你无非是在想,如果因此他暴露了,你可以不担任何责任,对不对?” “报告次长,我绝没有这个意思。我请求您的批准,完全是出于对您的尊敬!”廖静深严肃地回答道,而神谷川只是不屑地笑了笑。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但是廖静深不置可否地独自去见神谷川,让林重不知到底该不该下班,那种不安又开始蹂躏他了。 林重回到家,一直到凌晨三点有了困意,刚要昏昏沉沉地睡去,电话却急促地响了起来。廖静深告诉他,立刻来警察部汇合,有临时行动。 强打起精神的林重,刚开到警察部门口,廖静深就坐了进来。他指着前面几辆已经驶出外面的车,说道:“跟着翟勋他们,今晚有好戏看了。” 当翟勋他们把正在梦中的那些共产党挨个从各自的屋里揪出来的时候,林重已经困意全无了,剩下的只是无奈。 也有几个与翟勋他们发生枪战的共产党被廖静深形容成负隅顽抗,但他似乎一直是一副很满意的样子,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每到一处,只让林重远远地停车,既不让他下车参与,自己也不慌不忙地抽着烟。真是一副气定神闲看大戏的表情。 甚至有个激烈反抗的共产党,在常龙的手上咬了一口,被常龙突然疯了一样按着脑袋往墙上连撞了十几下,当场毙命。这一幕,就连翟勋也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处理。 仅仅是几个小时之间,林重觉得似乎大连的共产党又被摧毁殆尽了,恍惚中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1936年的大连。 接下来的突击审讯,让林重又一次面对血淋淋的背叛和忠诚。那些被变节者咬出来的共产党,接二连三地或是昏厥,或是直接死在了刑讯室里。林重唯一能肯定的是,大连的地下党组织又出问题了。而让他唯一能得到些许宽慰的是,因为众多被捕者以死亡换来的缄默,使得大连的地下党组织的核心力量并没有受到损失。 安藤智久对于整个行动的结果非常高兴,他命人联系各大媒体,而自己却早早地拿着行动报告到关东州厅找植田谦吉去了。 林重整整几天都没有睡个安稳觉,每次都是在办公室的隔间里刚刚闭一会眼,就又被一种恐怖的梦吓醒了。在高强度的审讯过程之后,他终于抽出了时间去见卢默成。 一路上,林重都在惶恐地观察着后视镜,在离卢默成家不到500米的时候,他就停车了。坐在车里,林重反复观察了卢默成家周围的动静,直至觉得自己神经过敏了,这才去找他。 “出事了老卢——”林重说道。 “我都知道了。”卢默成打断他,说道,“被捕的那些同志现在如何?” “第一批被捕的人里有少数变节了,咬出了第二批被捕的,所幸之后被捕的和他们死磕到底。” “那就好。”卢默成说道,“他们只是端掉了我们的几个地下印刷厂和爱国讲学所而已,这不足为惧。” “可是这证明组织内部又出现了告密者,你觉得呢?” “对,这才是最危险的。”卢默成说,“我和一些同志研究过了,我们也一致认为出现了叛徒,但目前还不能确定是谁。” “你们是不是要转移?” “看目前的形势还不需要,而且客观的条件也不具备。毕竟,这么多人进行转移,难度太大了,而且咱们的大连地委经过这两年的重建,初具雏形,刚刚能达到发挥战斗力的地步,一旦成规模地转移,后续联络工作就很困难。” “所以我觉得你们现在频繁地搞刺杀,操之过急。而且因此向敌人暴露了我们的实力。” 卢默成深思一阵,说道:“你说得没错,但是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国内各组织大范围地刺杀汉奸和日军高层的行动早就成规模了,所以我们作为抗日急先锋的共产党,当然要首当其冲!” 林重还想说什么,又听卢默成说道:“刚才我说叛徒是最危险的,没错,但他还不是目前最重要的。我们前一阵拟定了一个汉奸黑名单,现在正好发挥作用,可以进行一系列的报复行动。你看看。” 林重见那名单上第一位赫然写着:廖静深。然后是王一鸣、翟勋…… 卢默成悄悄观察着林重的神情,心里泛起一些几天前拟定这份黑名单时的回忆。当时这份名单上并没有翟勋,在接到这份名单后,卢默成思量再三,把翟勋加了上去。写翟勋的时候,他心中想着的并不是牺牲了的沈颢,而是林重。卢默成感觉这种行为比较下作,甚至有些无耻。因为他非常想看看,当这份名单递给林重的时候,到底会发生什么。 “你们在开玩笑?”林重说道,“老卢,这名单很欠考虑。我觉得廖静深和翟勋都不能急于刺杀,因为他们带来的威胁——” “他们带来的威胁难道还少吗?他们把我们的人一批一批地抓,难道不是事实吗?”卢默成急了,“你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因为这里面有翟勋,你才会反对?”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第一,因为我在特调科做副科长,所以廖静深对于咱们来说远没有那么可怕。而且我非常了解翟勋,他跟廖静深等人的矛盾我也成功地利用了不止一次。我能控制他们的一些行为,这难道不比冒着生命危险刺杀他们更安全吗?第二,你这名单上把翟勋和廖静深都列入了,却唯独少了我,这在神谷川看来,岂不是很可疑吗?而且老卢你要明白,这可是在关东州,日本人从1905年开始在这儿苦心经营,从事实上来说,这里跟日本的本土没有任何区别!这里有足足一百万的关东军,所以你们要在这儿进行大规模地刺杀,这很要命!” 卢默成拍案而起骂道:“别说了!我觉得你思想倾向出了问题!是不是常年的潜伏和多重的身份让你意识不到你已经开始慢慢发生改变了?甚至让你几乎忘掉了自己的信仰?” “你说什么呢老卢?我在你眼里是这种人?”林重也怒道,“我就想问问,你几次三番想刺杀翟勋,这里面有没有私心?” “我也正好想问你,你阻拦我暗杀翟勋,你有没有私心!”卢默成指着林重喝道。 “你放屁!”林重指着他骂道。 “你才放屁!你还混蛋!”卢默成还击道。 俩人愤怒的胸口剧烈起伏,屋内静得只能听见他们的喘息声。这种沉默是很可怕的,为了打破这种沉默可能带来的伤害,林重说道:“作为你的上峰,我不同意你们的报复行动。至少不同意你们对廖静深和翟勋进行刺杀!” “你不在我们大连地委党组之内,所以你没有否决权!”卢默成背过身去冷冷地说道,“计划已定,我只是通知你一声而已,我会保护你的,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面对卢默成送客的举动,林重知道不能再多说了。他忧心忡忡地回到家,面对着童娜冷冷的脊背,心又凉了半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14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你几天都不着家,还知道回来?”童娜背对着他,说道,“童童快上小学了,你得提前给他选个好点的学校。” “你怎么还没睡?童童年龄还不够,这几天太忙,等我过一阵儿再想想。”林重说道。 “你赶紧把这一身汗臭的衣服脱下来——”童娜说道,“以后自己的衣服自己洗啊!我没空帮你洗。” 林重默默地脱下衣服,扔进卫生间的洗衣盆里,本想再洗个澡,却不听使唤地回到床上,刚躺下就睡着了。 柳若诚自从和章鲁搭上线之后就极不舒服。这天她约了林重,在春日池见面。走了一段,林重看出她有心事,问道:“是不是阿列克没听咱们的?” 柳若诚摇摇头,看着池中的碧水和黑天鹅,说道:“他不置可否,在这方面他向来是这样,不会说他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你怎么跟他说的?” “当然是拿他的儿子来刺激他……”柳若诚笑道:“其实我找准了他最柔软的一面。每个男人心里都有这一面,不是吗?” 林重笑着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总皱眉干什么?” “章鲁跟我接上头了。”柳若诚说,“不出我的意料,他很排斥我。” “是吗?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 “我只是把阿列克的命令告诉他,让他实施对大连港码头的放火行动。可他装听不见,还骂我——” “这小子骂你?” “对!”柳若诚说道,“说阿列克派一个娘们儿来指挥他,他不服。” 林重听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想笑,柳若诚发现后,嗔怒道:“他骂我,你还笑得出来?是不是看别人骂我,你特开心?特舒服?特解气啊?” “不是。”林重憋住笑,板着脸说,“我坚决反对他骂一个这么漂亮的娘们儿!” “你滚你的!”柳若诚突然使劲,想把林重推进水里。 “这小子因为家境不好,耽误了学业,但是很聪明,而且很有责任感。我不是袒护他,他身上的这些优点有待于你去发现。”林重说道,“而且你放心,他肯定会完成任务的。” “我发现有些事情,自己不经历,真是没资格去评价。现在我终于明白当年你为什么想让涅克托夫把他换掉了。”柳若诚说道。 “其实我想说,领导是一门艺术。” “我怎么听这句话怎么耳熟?”柳若诚问道,“这是两年前涅克托夫给你说的吧?你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开玩笑了。看见你这么有胸怀,我很庆幸。” “你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个女人,有胸,没有怀。” 林重笑了笑,又问道:“你确实没有心事儿了吗?我觉得你好像还有话没说完。” 柳若诚摇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还带着几分不堪和厌恶。林重敏感地察觉到,她一定还有心事儿。而林重凭直觉,总觉得今天有些异常,感觉总有一双阴冷的目光盯在他脊梁骨上。他稍稍回头看了看,身后二十米远,两个家伙正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柳若诚想回头,林重一把搂住她的肩膀说道:“别回头,咱们可能被跟踪了。” “谁啊?”柳若诚问道,“有人怀疑咱们?”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其中有一个是陆远南的手下,我在一次和宪兵司令部的联合行动中见过他。” 柳若诚问道:“陆远南派人跟踪咱们,难道咱们暴露了?” “如果咱们暴露了,现在应该是在刑讯室,而不是这里。”林重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做,但他肯定是因为某件事而怀疑上咱们了。” “我知道是因为什么了。”柳若诚不等林重发问,就接着说道,“那正好,我得让他看看……” 林重还想问,可突然就被柳若诚的唇封住了嘴。这猝不及防的香吻,让林重在瞬间忘掉了一切,恍若回到了大学里的时光。他脑中所有的不快瞬间变成了一种化学物质,人性中的一切阴暗都在唇与唇的接触中,刹那间被阳光消散了。 “你干什么!”林重质问着,一把推开柳若诚,那是因为童娜的脸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你喊什么喊?又不是没接过吻!”柳若诚拉着林重快步坐进车里,说道,“陆远南昨晚要强吻我,我把他推开了,刚才一直没跟你说。现在想想,咱们被跟踪,可能就是因为这个。” “你是说,陆远南怀疑你跟我的关系不正常?”林重对着后视镜,抹着嘴上的唇膏问道。 “他到底怀不怀疑,我不确定,但我确定的是,咱俩确实不正常。其实我在想,他更多的可能是对你的妒忌。” “我觉得我挺正常的,是你不正常。再说了,我都结婚了,你就让咱俩正常一点,不行吗?” “你以为我不想和你保持正常?”柳若诚反问,“咱们的工作决定了咱们隔三差五地要见面,并且你还是以已婚男人的身份,而我又是以单身女人和你的老同学、前女友的身份,你认为这些在不知情的人眼里,会正常?” “那你也用不着强吻我啊?演这戏给谁看呢?万一被熟人看见怎么办?”林重说道,“再说了,你要不想让陆远南追你,直接拒绝他就完了呗!被你拒绝的人还少了啊?” “你真够笨的!你以为我没拒绝他?”柳若诚骂道,“我从一开始就给他表明了我对他没好感,是他死皮赖脸地非要粘着我,每天不是堵在我公司楼下,就是堵在我家门口,一等就是一整夜。要不是他还是个课长,我的员工都会以为他吃错药了。这些你都不知道还瞎咋呼什么?” 柳若诚接着说道:“再说了,你能帮共产国际从他们宪兵司令部弄些情报出来吗?我跟他现在这样,还不是想找机会套点情报?你以为我愿意啊?” 林重无话可说,扫了一眼后视镜,发现那俩人还装作边走路边看报纸的样子,并且正往这里走来。柳若诚骂道:“这俩家伙还真成癞皮狗了!正好,来,他们宪兵司令部的情报我也不要了,你帮我个忙,让陆远南死了这条心。咱俩再演一出……” 柳若诚说着,扳过林重的头,脸对着脸,用深情的眸子望着林重深邃而带着惶恐的眼睛。尽管俩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是他们从火热的胸腔里涌出的鼻息碰在一起,整个车里的温度陡然升了起来。柳若诚很想告诉林重,昨晚陆远南在强吻她的时候,她心里想着的,却是林重…… 那俩人经过这车,朝里面看了一眼,发现窗户上已经蒙上了一层雾气。他们走到街角,以为雾气也阻挡了车里的林重的视线,于是掏出相机,飞快地照了几张,然后扭头就走。谁知刚走过这条小街,在拐角处,就被林重一手一个,掐住了后脖颈子。 “林科长,我,我们——”俩人被吓懵了,结巴道。 林重阴着脸,从那人的手中一把抢过照相机,把里面的胶卷拽出来,说道:“拍了不少啊?没想到你们特勤课的人,还有这嗜好?” “不是,我们是——” “是什么?说——”林重突然掏出枪,往那人下巴上一顶。 “别——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是陆课长让我们来的,只说是上面的意思,我们也不能问原因啊!” “上面的意思?”林重说道,“你信不信,就以你们莫名其妙跟踪我为理由,我完全可以装作不认识你们,而现在就可以一枪打爆你们的脑袋?” “信,信!我们说得都是实话,我们知道您是个好人。我们也有哥们在你们特调科,对于您的爱护下属、仗义疏财,哥们喝酒的时候经常夸奖……” “闭嘴!我不一定是个好人,但我一定是个不会让好人受欺负的人。”林重说道,“回去告诉你们陆课长,相机我先没收了,我择吉日登门拜访。” 那俩人还哭丧着脸,想要相机,可林重眼睛一瞪,吓得他们乖乖地溜了。 回到车里,柳若诚怨道:“你傻啊?你把他们戳穿了,不正让陆远南知道咱们在演戏了吗?这样下去,他还能放过我吗?” “我现在没空管那么多,他们拍了这么多照片,万一被童娜知道了怎么办?” “说得什么自私的屁话?”柳若诚骂道,“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的,我怀疑他另有目的,你自己多加小心。”林重也堵着气,打开车门就走了。 特勤课的课长办公室里,听完两个手下的汇报,陆远南骂道:“你说什么?他们接吻了,还在车里剧烈地颤动,而且相机都被收走了?” “对啊!他俩要再重一点儿,那车胎都快爆了。” 一个手下刚说完,另一个就拽拽他的袖口,小声道:“你傻逼啊?还鸡X说呢?” “你个职业大傻逼!”陆远南的气越喘越粗,他想给他们两记耳光,可手仰起来之后就停住了,他背过身去说道,“滚!明天把检讨送到我这儿来。” 俩人感激涕零地刚出去,陆远南就咬着牙,一把将桌上的东西打翻在地,又一脚踹翻了椅子。 这天,来上班的林重刚进警察部,就想往审讯室走,却被廖静深拦住了:“上哪儿去?” “科长,我去审讯室看看……”林重说道。 “不忙,该招的总会招的。先来说说你的事儿吧!”廖静深乐呵呵地把手搭在林重的肩上,推着他进了办公室。 “你最近好像很不正常?”廖静深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问道,“你是自己交代呢?还是等我——嗯?” 林重意识到廖静深知道了什么,直觉告诉他,这次廖静深的笑,没有那么恐怖,而他还是禁不住在心里打了个冷颤,问道:“最近我是很不正常,因为我连着很多天都没睡好了,我现在精神状态很不好。所以您是想问——” 廖静深正在泡茶,扭头瞪了他一眼,笑道:“抓了这么多共党,我知道你和弟兄们都很忙,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来你看看我这白头发,这都是这些天冒出来的……但问题是,你非要我明说?那好。你林大科长的艳照都被拍下来了……” “科长。”林重腾地从沙发上站起说道,“那都是陆远南对我人格恶意地污蔑!造谣!诽谤!我正要调查这件事儿!” “你急什么?”廖静深按着他坐下,笑道,“你看看这份文件再说。” 这是一份机密文件,上面写道:……近日因苏联与我大日本帝国关东军在诺门罕地区开战,故命关东州警察部特务调查科、宪兵司令部刑事课、特勤课等反间组织,对关东州内苏联领事馆、苏联通商代表部等苏共机构和场所进行监视,必要时可由各单位将监视手段升级为监控……大日本帝国关东州厅、关东军司令部。昭和拾四年五月十九日。 “这文件是前几天下发的,我怎么一直没收到通知?”林重问道。 “前几天咱们谁有时间?”廖静深说道,“我也是今天才有空给你看这文件。所以你误会了,陆远南是奉命在调查一切跟苏联领事馆和苏联通商代表部有关的人,结果让你们给撞上了……” “但我觉着这事儿陆远南有公报私仇的嫌疑。” “你们的关系,是你的私事儿,我管不着。但是我认为,你多虑了。况且你还把人家的相机没收了,据说这让陆远南很没面子。”廖静深背着手说道,“如果你们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我是说如果啊!那现在你已经赢了。所以我觉得,你该把相机还给他,否则竹次郎队长向上面汇报,反而会让我们很被动。” “那我听您的。”林重又问道,“可这监控领事馆的事儿——” “让姓陆的带人去干吧!苏联人又不是傻瓜……” 林重要走,又被廖静深叫住,说道:“你以为我叫你来是说你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我还没说正事儿呢!据可靠情报显示,最近有两个代号为‘鹞’和‘农夫’的军统,要潜入关东州……” 林重一愣,廖静深板着脸问道:“想什么呢?把你的思路从你和陆远南的个人恩怨上拽回到我这里来,好不好?” “是,是!”林重赶紧掩饰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情报的惊讶。 廖静深又说道:“情报说这个‘鹞’有个特征,他的嘴唇上有一道竖着的疤,很深,大概一厘米半长,在左唇的上方。” “这情报是——”林重想问,却突然打住了,又问道,“这情报是真够详细的啊?” 廖静深点点头说道:“还有。最重要的是,情报上说,他们有个‘收割计划’……而且范围之大似乎超出我们的想象,并且是针对我们这些人的……” “那您的意思是——咱们应该截住这俩人?” “对。而且要秘密调查,决不能惊动宪兵司令部和水上警察厅。” “咱们特调科目前能抽调的人手本来就少,这样一来,咱们能动用的人手就更少了。” “你不用操心这些,人手我来安排。那些被捕的共党,招了的,留下给检察厅,不招的,立马处决。所以人手还是有的。”廖静深摆摆手说道,“但这两个人,一定要抓到,决不能让他们在我关东州大闹天宫。” “那他们的潜入路线和时间呢?” “你问对喽!这才是令我头疼的。”廖静深说道,“这两点情报上没提供,所以陆路和海路都有可能。时间嘛——这情报是昨天来的,他们当时已经从重庆出发了,按照时间推算,不管走哪条路,最多两个星期之内,肯定到这里。” 林重走后,廖静深来到神谷川的办公室,听他说道:“廖科长,你故意等待陆远南派人调查柳若诚和林重,这么做是正确的。可是从事实上来看,林重似乎没什么问题。” “嗯,只是有些花边新闻而已。”廖静深说道。 “可你要知道,我现在忧虑的不是这个。”神谷川说道,“从重庆发来的这份情报,等于让别人知道,咱们在重庆有卧底。这家伙……” “可这份情报很有价值,并且值得他这样做,不是吗?”廖静深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15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神谷川闭上眼睛点点头,说道:“我有个朋友,在北平被共产党和军统的人联手刺杀了,本来他们只是刺杀天皇特使的……以后你们多加小心吧!” 林重走在路上,一直回忆廖静深的话。他觉得廖静深似乎早就知道陆远南跟踪自己和柳若诚这件事,并且对这件事了解得更多。而对于那份从重庆发来的神秘情报,林重已经断定,在军统内部,有了极其危险的内鬼。 林重直接去了柳若诚的办公室,见面就问道:“能不能再帮我个忙?很紧急!” 柳若诚伏案办公,头也不抬地说道:“不能。” “我没开玩笑。” “我也不开玩笑!”柳若诚骂道,“滚!姐最近烦着呢!” 林重叹口气想走,有被柳若诚叫住,问道:“说吧!这次又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 “你小点声!”林重说道。 “我的公司,我的办公室,而且下班时间,就剩我一个了,你怕什么?” 林重又急又气,在屋内仔细检查了好几遍,发现没有窃听装置,于是压低声音说道:“你不知道,因为日苏开战,特勤课和我们特调科已经盯上你了。陆远南跟踪你,就是这个原因……” “我郑重向你宣布,从今天起,我不认识什么陆远南陆远北的,而且以后凡是姓陆的,一律不许进我公司。”柳若诚放下笔说道。 “那你公司那个负责接待的小陆姑娘呢?辞了?” “关你屁事!哎林重你行啊你?你对我这儿的漂亮小姑娘记得挺清楚啊?”柳若诚骂道。 “我发现你最近脾气很暴躁,而且学会了说脏话。这很不好。” “本小姐以前就会,你别装傻,弄得像你没说过似的。你到底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我要去参加舞会了。” 林重赶紧道出实情,柳若诚骂道:“我就知道,你一说帮忙,就肯定是这种事儿。你是不是又想让我去给他泄露情报?” 林重竖起大拇指,可柳若诚骂道:“滚!现在就滚!我没空!” 柳若诚说着开始收拾坤包,林重又好言相求,见不管用,只能说道:“这样,这忙不用你帮了,我用一下你这里的打字机,总可以吧?” 柳若诚往旁边一指,林重乖乖地坐到打字机跟前,按照廖静深之前对‘收割计划’的描述,打出了一份情报,对柳若诚说了声谢谢就走了出去。 柳若诚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懊悔,本想去追,可一念之间,又咬着牙把门关上了。 林重无奈之下带着相机和情报去找陆远南,俩人相约在味藏料理店吃饭。一见面,陆远南就一个劲儿地陪着不是,举起酒杯说道:“兄实属误会了,其实我是接到了——” “我知道,你是接到了上面的通知,这我也接到了,只是晚了一些。”林重说着,打开公文包拿相机的时候,故意把那张情报露出半截,然后把相机递给陆远南。 “酒,我就不喝了。这几天事儿太多,保持头脑清醒比较好。”林重说着,夹了一块儿寿司,又说,“给你提个醒,最近共产党和军统那边对咱们这种人盯得很紧,各地的刺杀案层出不穷,而且我估计你我已经上了他们的黑名单了……你先吃着,我去卫生间。” 林重走出包间,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站着。他不确定陆远南是否会按照设想的去打开公文包,窥探那个“收割计划”的情报,但是他希望陆远南会这么做,所以他在卫生间多待了一会儿。 回包间后,林重又跟陆远南客套了几句。那公文包看似原封不动,林重心里有些没底了。 回到家,林重把那份情报烧了。这几天稍微地轻松了一点儿,这种轻松让他有了更多的时间面对童童和童娜,也让忘记了多重的间谍身份,而发现自己居然还是一个父亲、一个丈夫。那天他去幼儿园接童童,当父子俩路过一个儿童玩具店的时候,在橱窗跟前站了很久。橱窗里,一个精巧的儿童木马摇椅吸引了童童。 林重是带着那个木马摇椅和童童一起兴高采烈地回家的。童娜在厨房里炒着菜,而林重则躺在摇椅上,看着童童欢快地在木马上摇来摇去。这是一段美好的时光,林重正在心安理得地享受,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在干什么?”电话那头的廖静深问道。 “在陪儿子。科长,您呢?”林重问道。 “我在陪老婆。你家人都没事儿吧?”廖静深问道。 林重听出了这话中的反常,问道:“没事儿啊!您有事儿?” “啊——我没事儿,就是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廖静深问道,“关于那个计划,你安排的人手有消息没有?” “目前还没有。” “嗯。前一阵儿咱们都忙翻了,这几天也没啥事儿,你就在家休息休息,抓紧时间好好享受吧!”廖静深又嘱咐道,“照看好老婆和孩子。” 廖静深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和意味深长的叮嘱,让林重又不安起来,这通电话让他陡然觉得,这种美好是突如其来地短暂而恐怖。 直到有一天,他去上班,廖静深把他叫到办公室,突然说道:“等会儿跟我一起去参加个老熟人的葬礼吧!” 林重不明就里地看着他,又听他解释道:“宪兵司令部刑事课课长老王——王一鸣的。” “他死了?” “嗯。我那天给你打电话,本想说这事儿,但是听你在家陪老婆和孩子,就没想让她们害怕。当时我也是在家接到的神谷次长的电话。”廖静深看着窗外说道,“他是海城的,你知道吧?据说那天晚上他开车带着老婆和小舅子赶回去给他爸过八十大寿,是在半道上被截杀的,那车都被打成筛子了,而且是拿冲锋枪扫射。据现场勘查,凶手也是开车跟了一路,而且不是一个人干的。” “他们三个全死了?” 廖静深点点头说道:“显然他们都看见了凶手的面目,不杀他们就太说不过去了。当然,他孩子因为在新京上学而躲过了一劫。对了,那天翟勋本想给你打电话通知的,被我拦住了。你这个发小,粗中有细,还真够意思。” 尽管林重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是谁干的,但他还是问道:“那这是谁做的?” “等会儿去了你就知道了。” 俩人一路无语,但是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从墓地回来,林重仍然在想着刚才陆远南介绍这案子的细节:王一鸣的尸体上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狗汉奸的下场!’ “我回去了,我给神谷次长请了个假,这几天得陪着你嫂子去医院看病,所以咱们科里的事儿就交给你了。”廖静深忧心忡忡地说道。 “嫂子什么病?”林重问道。 “具体还说不清楚,就是一直说她胸口疼。”廖静深说道,“所以准备换个医院去拍片子。” 林重没去特调科,而是直接去了卢默成的画廊里。见他来,卢默成似乎早已忘掉了上次的不快,殷勤地招呼着他进了里屋。 “看你这样子,一定是知道那件事了吧?”卢默成笑道。 林重点点头嘟囔道:“你们下手够狠的。” “你这是什么话?冤有头债有主,其实我们也没这么干过,问题是他们三个都看见咱们的人了,而且他小舅子还掏枪回击……” 林重摆摆手,捏着鼻梁说道:“我刚参加完他的葬礼,我都知道了,就是随口说说。” “我们的下一个目标是——”卢默成能理解林重此刻的担忧,又叹口气说道:“算了,你不知道也好。咱们不谈这事儿了,对了,关于‘收割计划’,陆远南那边有没有消息?” 林重把自己的所知说了一遍,卢默成问道:“那就是说,廖静深在军统里有卧底?而且你也不确定陆远南是否按照你设想的,偷窥了你打印出来的那份情报?” 林重点着头说道:“假如他没按我想的做,那这就得看‘鹞’和‘农夫’的造化了。” 林重接着说道:“我得走了老卢,把童娜和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我不放心。”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她们。” “过阵子再说吧!”林重说道,“你们的黑名单里已经少了一个人了,尽管王一鸣的死在关东州挺轰动的,但是我还是要劝你们稳一稳,因为他的死可能已经让其他人有所防备了。” 陆远南这几天一直在焦急地等待‘鹞’和‘农夫’的到来,按照以前的约定,应该就是今天了。所以陆远南早早地来到了大连港,他看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那是翟勋和他的手下。很显然,他们揣着枪,等待着‘鹞’和‘农夫’的到来。 看见陆远南,翟勋只是客套了几句。而陆远南思量再三,向负责把守的警察和宪兵出示证件之后,顺利地进入了港内。 看着那么多人从船扶梯上慢慢地走下来,陆远南真恨自己没多长几双眼睛。他仔细地搜索每一个人的嘴角,又一遍遍地忐忑着朝身后的检查站扫视。随着下船的人越来越少,陆远南的心一点点地冷了下来。 忽然,一个比自己矮一些,拎着皮箱、将帽檐儿压得很低的男人引起了他的注意。这男人是个方脸,嘴角上真的有一道竖着的疤。在他盯着这男人的时候,男人也同样觉察到他的目光,并用余光看着他脖子上的红色领带和手上的一个苹果。 男人从扶梯上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地经过他身边,却被他叫住了。 “Euse me,Are all the people on the boat down?”陆远南问道。 “There should be some more。” “你是来做生意的?”陆远南问道。 “对,看见该做的就做,不该做的也做。” “在关东州这地方生意生意可不好做啊!我有不少关系,也许可以帮你一把。”陆远南说道。 “是么?那求之不得,我一直在找这样的合作伙伴。” 陆远南确认,他就是“鹞”,马上掏出一个小盒低语道:“这是假胡须,有人暴露了你的行踪和长相,警察部特调科的人就在门口,想抓捕你。你快把它粘上,自己过检查站,我去门外的车里等你。” 那男人警觉地观察周围,把胡子悄悄地粘上了。陆远南回到车里,提心吊胆地看着他接受盘查,万幸,那些盘查他的家伙并没有看出什么来,陆远南这才长出一口气。 那男人上了车,又对着后视镜看了看嘴上的假胡子,说道:“真他妈的!哥们儿沾花惹草,但还从来没粘过假胡子。” “你有住处吗?” “没有,我得先找个旅馆安顿下来。” “那你还是别去旅馆了,他们如果在陆路和水路都没截住你,肯定回去旅馆搜查。”陆远南说道,“房子我有的是,听我安排吧!” 那男人沉思了一阵,问道:“你刚才说,有人暴露了我的行踪和长相?是谁?” 这也勾起了陆远南的回忆,他把车停在路边,皱着眉头道:“不知道,我怀疑要么是咱们的密码被破译了,要么是咱们军统内部有内鬼。我觉得应该是后者。”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我偷窥过警察部特务调查科的绝密文件,那上面把‘收割计划’和你们的代号写得清清楚楚,却唯独没写接头日期和地点。所以我推断,这个内鬼的职位只能让他接触到计划的名称和代号,而不足以让他得知内容和细节。”陆远南说道。 那男人说道:“所以调查他的范围就可以缩小了。” “嗯!这个内鬼直接威胁到你我的生命安全和整个计划的实施,他太危险了,所以我要给戴老板发报,一定要把他抠出来。”陆远南说道。 “如果真的抠出来,那你要立大功了。预祝高升啊!”那男人揶揄道。 陆远南不屑地笑了笑,那男人瞟着他手腕上的江诗丹顿说道:“老开哦?” 陆远南边开车边笑道:“你手上不是也戴着劳力士吗?对了,活动经费在我公文包里,美元、日元、金条都给你准备好了。” “枪呢?” “要多少有多少,你有一个连,我就给你一个连的,你有一个团,我就给你一个团的。” “爽快!我就喜欢这样。”那男人往座位上一仰说道。 “‘农夫’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他们应该在我之前就已经到了。” “他们?” “你是不是觉着‘农夫’是一个人?”那男人笑道,“它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实际上,它是一个团体。戴老板给我们制定的‘收割计划’,说白了就是在全国范围内展开刺杀行动,目的就是让狗日的汉奸和日本人在这里待不住!” “那就好,你们要快一点实施行动。共产党那边几年前就已经开始行动了,算上我刚遇刺的老上司王一鸣,他们今年已经做掉了快十个了。” “你在给我发号施令?”那男人反感地问道,“恕我直言,咱俩不是上下级关系,你没有权力这么做。我和我领导的‘农夫’暗杀团,只对戴老板负责。戴老板说了,你只负责给我们提供情报,具体的暗杀目标和方案由我来制定和实施。” “我只是那么一说而已,你怎么还有抵触情绪呢?”陆远南也不满道。 “我向来这脾气,最烦不熟的人对我指手画脚。不信你问问戴老板,看看他怎么评价我?”那男人冷笑着说道,“还有,我觉着你的红色领带和手上的苹果简直太恶心了。” “关东州是我的地盘,我想怎样就怎样,在我没生气之前,你最好乖乖把嘴闭上!”陆远南骂道。 “操!要不咱俩下车单练?”那男人不屑道。 “好啊!但我现在没空。”陆远南咬牙道,“到地方了,就是这栋房子。钥匙和经费你装好。” 那男人下车要走,陆远南又问道:“我叫陆远南,你怎么称呼?不能总以‘鸟’来称呼你吧?” 那男人歪嘴一笑,挥手说道:“我叫郑培安。谢谢,不送!” 陆远南气得骂了句:“Shit!” 眼瞅着要到中秋节了,神谷川在办公室里很意外地接待了好久不见的山野凉介。山野拿着档案往他跟前一放说道:“神谷君,我刚从上海出差回来,顺便去调查了那个三年前被你打死的记者的档案,请你看看。” 神谷川拿起档案翻了几下,皱着眉说道:“凉介,你为什么总和我过不去呢?” “我不是和你过不去,我是按法律办事。” 神谷川冷笑道:“太阳下的很多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你可能觉得你很敬业,你可能要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和理想,但是我也有我的职责。我的工作就是嗅出那些间谍,然后抓住他们。其实在这一点上,咱俩并没有冲突,对吗?” “但他根本就不是间谍!”山野说道,“这个案子已经快三年了,我现在才算是结束了调查。既然你在执法过程中出现了失误,希望你如实向关东州法院承认。” “如果我不认呢?” “那我就会向法院起诉你。” “凉介君,咱们是一起长大的同窗,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法律的尊严。” 山野凉介说完就走,神谷川气得拍案而起。他前思后想,去找安藤智久。安藤智久说道:“呵,我以为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你感到害怕了。” “安腾部长,我——” “我知道,你不必害怕,因为植田长官马上就要走了。”安藤智久说道。 “走?为什么?” “原因之一是诺门罕战役咱们关东军输了,他已经向陆军省和参谋本部递交了辞呈。” “原因之二呢?”神谷川问道。 “过几天,咱们去送别他的时候,相信他会给大家说的。”安藤智久看着窗外说道。 “可问题是,他辞职,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安藤智久摇摇头说道:“你知道检察厅厅长渡边金吉这些年为什么有恃无恐吗?因为植田长官跟他是大阪的同乡。以植田长官老好人的性格,他决然不会得罪自己的同乡的。所以,再换一任长官的话,他们检察厅可就没那么硬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16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柳若诚这天见到林重,送给他一盒月饼。林重问道:“你给章鲁送过吗?” “没有,你怎么这么关心他?” “你应该关心下属,对他好点儿。”林重掏出钱说道,“你把这些钱替我给他,就当是给他买月饼了。” “我跟你开个玩笑,我昨天就把月饼送给他了。”柳若诚又补充一句,“那么多人送我月饼,我又不吃,容易发胖。” “搞了半天你这是借花献佛啊?” “行了不闹了。你应该听说了吧?诺门罕战役咱们赢了。” “这我早知道了,可我怎么看你心里还藏着事儿呢?”林重问道。 “因为阿列克的儿子牺牲了,就在这个战役中。”柳若诚叹道,“他一连几天天都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这些年来我第一次见他这样,好像一夜间老了十几岁……他说他想不通,明明早就把咱们提供的情报通知了苏军方面,但还是改变不了他儿子的命运……” 林重心中多少有些悲惋,而他此时不愿插嘴,也不知该如何插嘴,只是听柳若诚说着。 “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柳若诚问道。 “我应该有什么反应呢?他儿子的死和别人儿子的死没什么不同,所以他的伤心和其他失去孩子的父母的伤心也没有什么不同,这就是战争。”林重说道,“再说了,我都没见过阿列克,我对他的印象只限于你的描述。所以他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符号而已,我对他来说不也是这样吗?我不想为一个符号而羁绊太多,仅此而已。” “你真够冷血的。”柳若诚半晌才说道,“我给你说个真正的好消息,阿列克说,他早在开战之前就把你提供的那份情报交给朱可夫了。因此,现在你我都获得了一枚国家安全总局的NKVD高级勋章,待战争结束后,会颁发给咱们。” 林重像个小孩一样笑了,柳若诚盯着他,一直到他收住笑容为止。 “你怎么了?盯得我心里直发毛。”林重问道。 “没什么,只是好久没见过你这样笑了,感觉回到了大学时代。”柳若诚怅然道,“最近我们要对大连港码头放火,你最好有所心理准备。” “反正怎么调查都是白忙活一场。”林重笑道,“你知道吗?自从那年把满洲炼油厂烧了之后,植田谦吉隔三差五就给安藤智久打电话来,每次都是同一句话‘纵火者抓到了吗?’而安腾则接完电话就骂神谷川‘早就给你说了,没有证据之前,别对植田长官说你怀疑是人为纵火,你不听!’” 林重惟妙惟肖地学着,柳若诚捂着嘴乐得花枝乱颤。林重又说道:“我得给你打个招呼,谢谢你提供的房子。现在童童长大了,我和童娜商量过了,准备过些日子就搬走。” 林重掏出钱,又说道:“这是这几年的房租,够不够就这些了。” “你真恶心!”柳若诚变脸骂道,“咱俩认识这么多年,难道我把房子借你是为了收这点儿房租?” “我不想欠人情,你应该了解我。” “我不听!”柳若诚头一扭说道,“你爱什么时候搬就什么时候搬,走了把门锁好,把钥匙放门外的邮箱里!” “我们当时认为,王一鸣的死只是偶然,只是他时运太差,撞在了某个组织的枪口下……后来我们发现关东州遇刺的人多了起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选自廖静深的《关于林重等人反满抗日纵火特大间谍案的报告》第十六章) 几天之后,在一个叫谦和居的小小的日本料理店,在进行植田谦吉的私人告别晚宴。店虽小,墙上却挂着一幅乃木希典手的单联——“酒酣耳热似还乡”。这些关东州的高官们都喝多了,大家一致地挽留植田谦吉。而植田谦吉突然孩子般地抽泣起来,说道:“其实你们有所不知,诺门罕的失利只是我辞职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是因为在我任关东州司令的这几年,关东州火灾频发,就像闹鬼一样,使我夜不能寐……军界和政界一致认为,这是他们自关东州建成以来见到的最差的关东州……吾自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后,戎马四十一载,从未感到此如此耻辱!” 神谷川听完才知道原因,而看看一旁气定神闲的安藤智久,神谷川陡然觉得惭愧起来。又见植田突然抬头,红着双眼问道:“神谷君,你几年前就说你怀疑这些都是人为纵火,那你到底抓到了吗?” “植田长官,我——” 神谷川一时语塞,对面盘坐的竹次郎却笑了起来,他这一笑,旁边的那些高官们也憋不住了。神谷川的血嗡地一声涌上了大脑,他猛然跳起扑在竹次郎的身上狠狠地边骂边打。一时间,整个包间里碗筷横飞,而植田谦吉早已在混乱中捶胸顿足,哭得不像人样了…… 几天之后,新上任的关东州司令官梅津美治郎在关东州高层会议上,虎视着大家说道:“我要强调几点。一,关东州不是‘无缝地带’,所以以后这个词儿就随着植田先生回大阪做生意去了。二,现在形势紧迫,支那方面的国共两党不但在战场上配合默契,且在无声战线方面亦有广泛合作之迹象,所以他们都是我们的敌人。请诸位认清这一点,提高警惕,我会申请加大各项经费支出,力图给各位最需要的人员和装备。三,关东州这几年的纵火案,不管是不是人为的,请诸位进行大搜查、大抓捕,不用考虑法律在内的一切条文,务必给天皇陛下和关东州人民一个交代!我刚从战场上下来,我的枪管里还冒着硝烟,言语不当之处,请大家海涵,拜托诸位了!” 这番话像是给神谷川吃了一颗定心丸,而散会后,安藤智久也对他说道:“梅津长官知道检察厅对你提起了诉讼,他已经帮你压下来了,意思是让你放手去干……” 梅津美治郎让安藤智久和神谷川留下,指着另外两名被留下的人对他俩说道:“安藤部长,这是关东军参谋部的主任中田义雄中佐,旁边那位是从满铁调查本部特高课调来的武田光课长。武田课长现在被我调到了关东军参谋部特高课任课长,负责反间工作,和调查诺门罕战役泄密一事。” “诺门罕战役泄密?”安藤智久疑惑道。 武田光说道:“没错,苏联在开战之前已经针对参谋部作战室拟定的作战计划而进行了有效的部署,我们根据这一点,怀疑诺门罕战役的作战计划在开战之前已经被泄露了。” “那这跟我们警察部有什么关系?” “我了解到,参谋部的一个少佐在作战计划拟定之后,居然带着该计划的绝密文件去亚细亚饭店赴约吃饭,而当时在场的有你们警察部特调科的副科长林重和他的老同学柳若诚,所以我怀疑……” “有证据吗?”安藤智久问道。 “没有,但据我所知,柳若诚跟苏联通商代表部和苏联领事馆交往甚密,而且在此之前,宪兵司令部特勤课也在对她进行跟踪。” “特勤课对她跟踪,是他们课长陆远南告诉你的吧?这个女人我不了解,可据我所知,她是做外贸生意的,跟苏联商会确有来往,特勤课对她的调查也确有其事,问题是调查的结果是没有疑点。而且陆远南可能没有告诉你,他跟柳若诚是追求者与被追求者的关系,而他跟林重是情敌的关系。”神谷川补充道。 “我不想讨论这些,我想知道,我们关东军参谋部特高课能否跟你们警察部一起调查情报泄密一事?”武田光又说道,“你们放心,我已经得到了梅津长官和我们参谋部主任中田中佐的许可。” 武田光当着梅津美治郎和中田义雄的面,对安藤智久和神谷川说出这样的要求,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这天,陆远南在台球室独自打着台球,正百无聊赖的时候,郑培安走了进来。 “呦呵?打得不错啊?我以为你约我来是想和我单挑的,没想到你这么有闲情雅致。”郑培安挑了一根台球杆,扛在肩上问道,“怎么样陆大课长?换个宽敞点儿的地方比划比划?” “台球是动脑子的游戏,谍战也是。”陆远南边打边说,“我已经给戴老板发报,让他调查内鬼,估计不久就会有结果了。而且为了保险起见,我向他申请换了密码。” 郑培安说道:“你叫我来就是说这个?” “我约你来是想问问,你们准备好了没有?” “少废话!先打赢我再说。” 陆远南冷笑道:“我今天比较累。看样子你可能也学过点儿台球的皮毛?” 郑培安也不屑道:“打别人我不敢说,打你还是轻松。” “要不咱们在台球桌上练练?要是我赢了,我让你干掉谁你就干掉谁,敢吗?” 郑培安歪嘴一笑:“英式打法还是美式打法?” “那就斯诺克吧!一局定胜负。” 一局下来,郑培安汗流浃背,仅仅因为一个球的失误,而使他颜面扫地。陆远南微笑道:“其实你打得已经非常不错了,但是我陆某人从七岁起就站在椅子上学台球了,目前为止,从关东州到满洲国,还没有人能打过我。怎么样爷们?刚才打的赌还算不算数?” 郑培安算是彻底服了,把台球杆一扔说道:“愿赌服输,说你的事儿吧!” “是咱们的事儿。”陆远南端了两杯红酒,连同一张纸一起递给他,说道,“这是我拟定的黑名单,你先看看。” 郑培安扫了几眼,就指着第一个名字问道:“这个叫林重的是?” “那后面不都写着么?警察部特务调查科副科长,怎么你认识?” “我是说,怎么没把他们科长写进来?把这个副科长作为头号目标有什么意思?” “我向来不杀窝囊废。”陆远南自负地笑道,“能上我陆某人的黑名单的,都应该倍感荣幸和骄傲,因为这名单的排列顺序恰恰证明了他们的优秀程度。” “你这也没个照片,为了稳妥起见,我得见见他。” “这是当然,这上面的每一个人你都会见到。我约他下周二出来喝茶,到时候你在远处牢牢记住他……” 林重的车送去修理厂了,这天他提早下班,见翟勋的车远远地开过来,于是故意朝反方向而走,但还是被翟勋发现了。翟勋连着按了好几下喇叭,又吼了一嗓子,林重这才转过头。 “去哪儿?我送你,上车!”翟勋说道。 “不用了,我坐有轨电车去接孩子。” “咋的了这是?”翟勋说道,“我发现你最近好像总躲着我。” “没有啊!我是不想耽误你的事儿,又不顺路。” 林重无奈,只能坐进车里。气氛有些尴尬,他揉着眼睛解释道:“你别瞎寻思,我最近睡眠很不好,每天晚上睡不着,还总做噩梦,白天直犯困。” “咋整的?是不是杀的人太多了?”翟勋问道。 林重冷笑一声,看着窗外,不作回答。他朝后座瞥了一眼,看那上面放着一挺汤普森冲锋枪,刚想问,翟勋就笑道:“这‘芝加哥打字机’咋样?刚发的,梅津长官确实是从战场上下来的,给关东州搞来不少硬货。其实我感觉你有些太清高,太理想化。修桥铺路双瞎眼,杀人放火子孙全。为了生存,这年头不就得这样吗?” 翟勋说着,往后视镜上瞟了一眼,突然一脚刹车,林重差点撞在窗户上。 “怎么了?” “你带枪没?”翟勋拎起冲锋枪说道,“把枪拿出来,我去后面那辆车上看看,你帮我看着点儿。” 这是一条单行道的小街,翟勋的车正好停在路中间。后面那辆车刚想打喇叭,就被提枪而来的翟勋吓懵了。 “下车!把手举起来!”翟勋朝车里看了看,举枪喝道,“你驾照和证件呢?” 那开车的是个穿着时髦的女人,已经被吓得花容失色了,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一句话,任凭翟勋对她搜身,然后在她车里翻着。 林重走过来靠在发动机盖上,刚想说什么,翟勋就把她的坤包扔过来说道:“妈的,这车跟踪我不是一天两天了,帮我翻一翻。” 林重笑着翻开包看了看那些证件,说道:“什么也没有,你弄错了,一个女司机而已。” 翟勋见确实什么也没找到,狠狠地把车门一关,指着女人骂道:“以后注意点儿,换成别人,早一枪崩死你了!” 那女的缓过劲儿来,刚想还嘴,林重劝道:“诶!算了,我们是警察。” “警察咋了?我对象还是警察大队长呢!”那女人说道。 “哟呵?哪里的大队长?”翟勋点了支烟,跟林重对视一眼,笑道。 “水上警察厅缉私课行动大队,李健,李大队长!” 翟勋把女人的证件抢过来,不屑道:“那就让李大队长亲自来取你的证件吧!你就说这些证件被翟勋没收了!” 回到车里,翟勋说道:“听见没?周勇那小子的缉私股都升级成缉私课了,还有个什么行动大队。这缉私股的家属就是有钱啊!开名车,戴金表,说话都那么嚣张!” “我觉着你最近是不是有些草木皆兵了?”林重问道,“至于吗?她只是一个女司机而已。” “我草木皆兵?你又没看见每天跟着我的那些可疑的人,你凭啥说我草木皆兵?” 林重不再说话了,他知道翟勋说得没错,在他们刚从警察部出来的时候,确实有一辆车远远地跟着他们,而当他们快接近那条单行道的小街的时候,那辆车果断放弃了跟踪,从另一条路上拐过来的那个女司机,却稀里糊涂地成了替罪羊。 林重接上童童之后,抱着他,一路警惕地回到了家。 这时候,陆远南正坐在他的“苏格拉底”咖啡馆的办公室里,对刚被他策反不久的苏联领事馆的司机尤里说道:“尤里先生,你既然答应为我工作,可目前从你的表现看来,你一点儿诚意也没有啊!难道我之前给你的那些钞票不够花吗?” 尤里皱了皱他那大鹰钩鼻子两侧的肌肉,用深蓝色的眸子看着陆远南,狡黠地笑道:“最近日元贬值的厉害,我家中还有几个孩子,我老婆也没有工作,所以我觉得确实有些不够花。” 陆远南耐住性子,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根金条扔给他,说道:“这下呢?” 尤里掂量着金条,眼里放出贪婪的光,说道:“这下我可以为你做些事儿了。”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陆远南说道。 正说到这里,忽然电话响起,是咖啡馆的大堂经理给陆远南打来的,说是有人找。陆远南刚刚把尤里从后门送出去,,武田光就来了。他介绍完自己,开门见山地说道:“陆课长,我听说你们特勤课一直在监视苏联领事馆和苏联通商代表部,有个叫柳若诚的女人还被你们跟踪过?” 陆远南殷勤地给武田光倒了一杯威士忌,却被他不屑地推开了。陆远南笑着问道:“您是听谁说的?” “你们宪兵队的竹次郎队长,我跟他是多年的好友了。”武田光傲慢地答道。 “是有这么回事。” “我现在被调到关东军参谋本部特高课任课长,调查诺门罕战役的情报泄露一事,当时有个作战室的少佐说,他带着机密文件去亚细亚饭店吃饭,文件可能是那时候被泄露的,而据关东军一个大佐的回忆,当时林重和柳若诚也在场。” “哦?这不属于我的调查范围,这我就不清楚了。”陆远南疑惑道。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们特勤课配合我,咱们一起调查这俩人。”武田光说道。 “好说,好说。”陆远南又递上一支烟。 武田光推开他的烟,起身盯着他说道:“不知你听清了没有?我命令你们特勤课全力配合我的调查!” 陆远南憋着劲答应道:“是!” 由于童娜一直想要搬家,林重这天推掉了翟勋的饭局,抽出时间,和她一连看了几套房子,都不怎么满意。晚上回家,童娜一直在抱怨,要么嫌价钱太高,要么嫌地脚不好。刚打开家门,林重就听见电话在响。他接起电话,只听那边常龙说道:“副科长,廖科长和我们翟队长遇刺了……” 林重放下电话就出门,临走还不忘嘱咐童娜把门锁好。一路上他设想着各种后果,等到了现场,周围已经全是警察了。 这是一个饭店的门口,那些车灯把四周照的明晃晃的。饭店对面的一辆车旁,躺着两具尸体,鲜血和脑浆流了一地,那车胎已经爆了,二十米开外还有两具尸体,警察正在进行现场勘查。穿进影影绰绰的人群,林重找到常龙,听他说翟勋和廖静深就在饭馆里,于是跑了进去,却正好和叼着烟、拎着冲锋枪往外走的翟勋撞了个正着。 “你没事儿啊?”林重惊诧道。 “我能有啥事儿?”翟勋用枪指着外面几具尸体,不屑道,“这三个货,在车里埋伏着想要刺杀我和廖科长,被我一个人解决了,但是水上警察厅的李健李大队长倒是死了。” “廖科长呢?” 翟勋朝里面努了努嘴,林重走进大堂,见廖静深惊魂未定地坐在桌旁,神谷川和一群人正围在他跟前。 “科长,没事儿吧?”林重问道。 “没大事儿,就是我这左肋被擦掉点儿肉。”廖静深掀开西装说道。 那西装和衬衫左面隐约可见一个弹洞,已经被血染红了一片。廖静深喝了杯水,说道:“那水上警察厅的李健请我们吃饭,估计这三个家伙以为我们都喝酒了,所以准备一打尽。结果呢?给我来了两枪,一枪打在李健脑袋上了,另一枪从我腋下穿过,就现在这样了。得亏翟勋及时用冲锋枪压制他们,假如再让他们给我来一枪,往我左胸移五厘米,你嫂子这会儿就应该给我来收尸了。” 翟勋这时进来笑道:“这帮孙子以为我喝大了,他们没想到我这段时间就连睡觉都抱着这‘芝加哥打字机’,我才没那么大意呢!” 神谷川把林重叫道一边说道:“林副科长,你和翟勋马上给这三具尸体拍照,然后给关押的那些共产党辨认,还要对他们的车牌以及证件展开调查,我亲自送廖科长去医院!” 去往医院的路上,廖静深朝神谷川问道:“神谷先生——”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神谷川说道,“第一,这件事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共产党干的,就算是,以乐宝山目前的职位,也不可能知道他们的刺杀计划。第二,乐宝山是我们的长线,他上次提供了端掉地下印刷厂的线索,假如这次再让他继续提供,他就很危险了。” 林重按照神谷川说的,拿着刺客的照片给牢里的那些共产党辨认,所幸的是,没人认识。 林重悬着的心算是暂时落了下来,他前思后想,憋了一肚子气去找卢默成。见面就说道:“老卢你怎么搞的?我让你再等一等,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你看看这刚愎自用的代价,看见了吗?三个同志就这么白白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17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卢默成无言以对,低着头说道:“你说得对。我没听你的劝告,贸然实施刺杀行动,我已经给上面发电报了,我承担全部责任。对不起。” “事到如今,对不起有什么用?” 看着卢默成的样子,林重又忽然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这样于事无补。俩人坐下来,卢默成说道:“我向你坦白,一个月前,我派咱们大连地委行动队的队员跟踪翟勋和廖静深,摸清他们的活动规律,伺机刺杀。在把翟勋写到黑名单上的那一刻,我明明知道不该写,但是我还是写了。” “我——” “你什么也不用说。”卢默成接着说道,“我现在能理解并感受到,你阻止我刺杀翟勋和廖静深是正确的。我为当初不听你的劝告而悔恨。真的,检讨信我都写好了,正准备发电报。你看——” 林重看完卢默成的检讨,问道:“开什么玩笑?这么长,还没发完就会被无线电测向车锁定,你这不是昏头了吗?再说了,现在这个时候,你给上面提出你要自己降级,那我怎么办?大连地委的组织结构怎么办?你考虑过没有?” 卢默成苦笑道:“我真的昏了头了。你今天来找我,不会只是想教训我的吧?” “当然不是。”林重说道,“老卢,上次他们逮捕了那些地下印刷厂的同志,是因为咱们内部有叛徒,而对于刺杀行动,他们却全然不知,这是为什么?” 卢默成苦想一阵儿,抬头说道:“这很正常啊!咱们地委的行动队,仅限于我和少数几个核心高层知道,而且是由我直接领导的……噢!你是想说,这叛徒不知道行动队的刺杀计划?这就说明——” “说明他还没有进入你们的核心领导层,他给神谷川提供的那些情报,仅限于他目前的职位。”林重补充道。 “那这职位的人可多了去了。”卢默成说道,“总不能全都怀疑和防范吧?那工作可就没法开展了。” “对,所以目前咱们应该先观察。叛徒的价值在于能否提供有用的情报,只要这个神秘的叛徒继续给神谷川提供情报,那他总会露出马脚的。”林重说道。 周二,郑培安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路对面咖啡馆玻璃窗跟前坐着的林重和陆远南。他忽然想起几年前在上海和林重最后一面的场景,又跳跃着想到自己被特科红队的人抓到,然后利用自己手表带内一直藏着的曲别针,打开那手铐飞奔而逃的情景,当然,还有之后他们陆调会上司洪鸣山的死……一晃几年过去了,他觉着自己必须给这一切的忠诚与背叛找个答案,然后不声不响地画个句号。 “刚才看清楚了吗?”不知过了多久,郑培安还在走神,陆远南突然坐进车里问道。 郑培安点点头,陆远南又补充道:“这个林副科长,是典型的日本人的死忠!磨牙吮血,杀人如麻!我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一切装备,下一步就看你们的了。” “我自己还需要一把枪,还有消音器。”郑培安淡淡地说道。 “早给你准备好了。” 陆远南说着,从后座拿出一本厚厚的。郑培安把它翻开,里面藏着一把枪和一个消音器。 “诶?你不会想要单独去暗杀他吧?” “你只负责提供武器和名单,至于暗杀的方案和顺序,我会周密考虑的。” 几天之后,当安藤智久得知大连港码头上空腾起硝烟的时候,他估计,梅津美治郎该给自己打电话了。 果不其然,十分钟后,梅津的电话来了。安藤智久唯唯诺诺地接完电话,皱起眉头,把神谷川叫了进来…… 之后,廖静深坐在林重的车上,对他说道:“……所以神谷次长的意思是,一定要给梅津长官一个交代,否则……” “那我们该怎么做?”林重问道。 “很简单,码头上的那些工人,有多少抓多少,然后挨个用刑!”廖静深笑道。 “这恐怕有些难办。”林重说道,“每天在码头工作的工人少说也得三五百个,咱们一缺人手,二没地方可以关押他们。” “这些你都不用操心。地方有的是,人手嘛——宪兵队和其它一切军警宪特机构都会参与的……” 之后的几天内,那些工人一队队地被荷枪实弹的宪兵押着,走进那些分布在关东州各处的审讯点。林重在充满烟草味和血腥味的审讯室内,伴着时不时钻入耳朵的惨叫,目睹了数不清的刑罚。除了几个熟悉的工人的面孔,他不知道剩下的这些工人里谁是章鲁的人,原以为总有人挺不过去,会因此而招供。可冗长的审讯过后,他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根本就没人招一个字。 这无疑是让林重颇感欣慰的,而又是让廖静深和神谷川非常头疼的。当廖静深把厚厚的一摞审讯记录抱在神谷川的桌上时,神谷川问道:“廖科长,五百多个工人一个都没招?” “是的,所有的口供都是空白的。”廖静深狼狈地说道,“神谷次长,我觉着是否真的是自然起火?” 神谷川一拍桌子怒道:“混蛋!你们根本就没查过关东州消防记录!关东州从几年前开始,火灾记录由原本每年几十起突然猛增到每年上百起!难道这不足以说明问题所在吗?我最恨别人质疑我的洞察力!” “神谷次长,那您认为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廖静深头一次表现出不耐烦的表情,这让神谷川更加恼火了:“我让你们用尽所有手段,你们照做了吗?” “我们当然照做了,而且有几个工人已经被活活打死了,码头上现在根本没人敢去,这……” 神谷川背过身去,摆了摆手,冥想一阵之后说道:“一,把他们全部释放。二,你们自己发展工人里面的线人,及时了解情况。三,在媒体上公布,凡是能提供有效线索者,赏金一百日元!” 廖静深苦笑着走了出去,在办公室对林重吩咐一遍,林重说道:“科长,这么多天的审讯已经让弟兄们累得够戗了,能不能先休息一阵儿……” “不能!”廖静深板着脸说道,“谁不想休息?我也想!问题是休息的代价是什么?码头仓储里的五百吨物资全被烧了。我给你说,这案子要是破不了,我看咱们都可以永久地休息了。” 廖静深又说道:“你让他们马上去各自发展线人,越多越好。我去联络媒体,把赏金公布出去。双管齐下!”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重依旧吃不香睡不着,童娜每天早晨起来依旧责怪他昨晚做了噩梦。当然,这对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 让林重颇感意外的是,一天傍晚,卢默成突然拎着东西来到了家中。童娜开门时也感到很惊讶,卢默成则很自然地笑着说道:“我来看看你们和我的大侄子。” 趁着童娜张罗着去做饭的工夫,林重把卢默成拉进房问道:“你来的这么突然,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要不说还是你聪明。”卢默成收起笑容说道,“我刚得到消息,满铁调查本部的情报课课长张进被暗杀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咱们的同志……” “谁干的?” “反正不是咱们的人。”卢默成说道,“我半小时前得到的消息,正好开车路过你家附近,就赶忙过来提醒你一下。” 林重默然了,这是他第一次听说跟自己一样的潜伏者被刺杀。这个消息让他惶然地认为会马上发生在自己身上,并且为此感到深深地恐惧。 童娜丝毫不知林重的忧虑,见卢默成来,她很高兴,拿出大连女人的豪爽,给卢默成敬了几杯酒。见林重沉默不语,童娜碰他一下问道:“怎么了你?老卢没来你不高兴,老卢现在来了,你还是不高兴。” 卢默成笑道:“他肯定是累的。对了童娜,这段时间关东州很不安全,你和童童……” “我和童童要少出门,尽量别独自回家——我耳根子都被这些话磨破了,他每天都在我耳边唠叨。”童娜看着林重说道。 饭后,童娜带着童童上了楼。卢默成对林重说道:“我明白你的心情,这段时间还是要让童娜多加注意。你下班后尽量马上回来,推掉那些无谓的应酬。” 林重当然明白这种做法的必要性,可他又陷入了沉思。 陆远南这段时间给柳若诚打了很多电话,但对方一听是他的声音,立刻就挂上了。陆远南倒了杯红酒,静静地想了想,柳若诚对待自己的这种态度和林重的存在,立马被他关联起来了。他去找郑培安,一见面就不耐烦地问道:“郑先生,你完全不听我指挥啊?” 郑培安冷笑道:“哥们儿,我好像说过很多次,除了戴老板,没有任何人能拥有指挥我的权力。你到底想说什么吧?” “我那名单给你两个月了,你们刺杀的尽是一些像满铁情报课的张进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你们怎么不按照顺序来呢?” “这就有点可笑了。”郑培安说道,“你到底懂不懂刺杀?我跟踪林重好几次,发现他早有防备,谨慎得很。你让我如何下手?还什么‘按顺序来……’你以为这是数数儿呢?” “我很怀疑你的动机。”陆远南说道,“我再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 “哟?这算是最后通牒?你说说,如果不成呢?”郑培安笑道。 陆远南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据我所知,你的父母还在重庆,如果你不按我说得做,那我就给老板拍一封电报,你看看老板是信你还是信我,后果你自己承担。” 郑培安看着他的背影骂道:“操你妈的!” 郑培安其实不是对林重没有杀心,他也曾暗自跟着林重,尽管他知道这样做的危险性。但是为了弄清林重的真实身份,他悄悄地把向林重举起的枪又放下了。 而他现在知道了,有的事情是无法抉择的。 这天,郑培安的车停在离林重家不远的地方。一个邮递员敲了敲林重家的门,递给开门的童娜一个包裹。正在切菜的林重听见童娜出去开门,于是警觉地跟出来问道:“什么东西?” “一个包裹,说是寄给咱们的。”童娜说道。 “谁会给我寄包裹呢?”林重看着包裹上潦草的字迹,又问道,“你签收了吗?” “他也没让我签收啊!”童娜茫然道。 林重拽住那邮递员问道:“这包裹不用签收吗?” “不用,我已经帮你们签了。”邮递员背过身去,边说边骑上车,猛地一下飞奔而去。 就这几秒,林重越想越觉得不对,轻轻地在耳边晃了晃包裹,听见里面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将包裹扔到了门外,对童娜大喊一声:有炸弹!然后将她扑倒在地。 轰地一声,气浪从俩人身上掠过,从没见过这种场面的童娜缓了好久才站起来,而林重已经飞奔出去追那个邮递员了。 那邮递员骑出几百米,在街角把车一扔,气喘吁吁地上了郑培安的车。开出去很远,确定没人追上来之后,郑培安问道:“办成了没?” “办啥子哟!本来他老婆要是把包包拿进去就没事儿了,谁知道这龟儿子——”那邮递员操着川音说道。 “什么?他老婆也在家?”郑培安把车一停说道,“我不是说了吗?要是他老婆在家,你就说找错门了。” “老子管不了那么多,刺杀行动哪儿来的这些规矩噻?”邮递员往座位上一靠说道,“老子入了袍哥会以后,从南到北,杀人从来都是不计后果,只是完成任务拿赏钱。” 郑培安忿忿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将车开走了。 林重追出去之后,连邮递员的影子都没见着,又回到家,看着童娜和从屋里出来的童童,一把将她们搂在怀里,轻轻地在她们发抖的身体上拍着。 一小时后,廖静深带人来到林重家,在门口看着满地的碎片,让樊晓庵去提取那辆自行车上的指纹,又对林重问道:“用不用让翟勋的人在你家门口蹲两天?” “用不着,他们在暗,咱们在明,也不可能让弟兄们总盯着我家。”林重说道。 “也对。”廖静深笑道,“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就地击毙。” 接下来的几天里,林重一有时间就往家里打个电话,似乎只有听见童娜的声音才能让他安心。 昨晚郑培安下了整整一夜的决心,他知道,明天就是期限的最后一天,他要面对的,是一个未知的、自己从不了解的林重,当然还有一个更加真实的自己。 第二天,童娜把童童送进幼儿园之后就上街买菜去了。一小时之后,她刚回到家,就见一个男子形色惶恐地跑来说:“嫂子,我是林副科长的弟兄,林副科长出事了,我们廖科长让我来接你和孩子去看他。” 童娜瞪大眼睛问道:“他早晨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遇刺了,很危险!” 童娜二话不说,跟着男子上车之后,觉着司机有点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等车到了幼儿园,童娜接上孩子,被车拉着一路飞奔而去,见这不是朝医院方向开的,于是问道:“你们不是说在南满铁路医院吗?这是相反方向,你们走错了吧?” 一直伪装成司机的郑培安笑道:“你老公当汉奸,他的人生方向才走错了!” “你们不是警察部的!”童娜知道上当了,刚想挣扎,就被枪顶在了脑门上。 郑培安扯下假胡子回头笑道:“怎么嫂子,不认识我了?” 到了下班时间,林重刚到家门口,就被一辆车拦住了。那车里的人把童童的包和童娜的发卡递给他,林重一下子全明白了。 那人笑道:“林副科长,跟我走一趟吧!” 林重心里又气又急,一把揪住那人的领子,压低嗓门问道:“你们把我老婆孩子怎样了?” 那人皮笑肉不笑地掰开他的手:“问这么多干什么?去了你就知道了。” 林重知道这种事儿是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无奈之下,他跟着那人来到郊外一所废弃的工厂。 下了车,那人先搜了他的身,把枪下了。这工厂的二楼角落的泥灰里长满杂草,没有一块完整的窗户,偌大的空间里弥漫着阴暗的霉味儿。 “我老婆和孩子呢?”林重焦急地问道。 这时,郑培安握着一把上了消音器的枪,悄悄地从林重身后的房间出来。他咬牙切齿地对着林重的后脑勺慢慢地扣动扳机,但是又在即将发射的一刹那,松开了。 郑培安对那个手下示意,待他退出去之后,阴阳怪气地说道:“别来无恙啊!林重!” 林重觉着这声音非常熟悉,他转过身,见是郑培安,突如其来一阵欣喜,完全忘了自己的处境。林重情不自禁地上前伸开双臂,想拥抱郑培安,却见他举枪呵斥道:“别动!” “兄弟,是我啊!林重!” “废话!我当然认得你,但我现在不知是该叫你林副科长呢?还是该叫你老大呢?”郑培安憎恶地后退两步说道,“我他妈的拿你当大哥,你他妈的拿我当戆大!” “培安,你的嘴怎么了?”林重见他的嘴唇上那道竖着的疤,瞬间明白了郑培安就是“收割计划”中提到的“鹞”。 “刺杀伪外交部长陈箓时,拜日本人所赐。”郑培安用枪指着林重说道,“我明摆着告诉你,连陈箓和唐绍仪都死了,你今天也难逃一死。但是你死之前,得原原本本告诉我,你他妈到底是什么身份?否则,你死了,你的老婆孩子也活不成!” “她们现在在哪里?你让我见她们一面。”林重问道。 郑培安沉思片刻,脑袋朝身后的房间里一歪,用枪指着林重进去。童娜和童童被绑在椅子上、堵着嘴,朝林重呜呜地叫着。 林重观察到童娜和童童的身上没有伤,而且那麻绳绑得也不算紧,应该是郑培安亲手绑的,他的心总算放下了。他静静地分析了片刻,觉得郑培安如果想杀自己,那就不可能再纠结自己的身份。他之所以纠结自己的身份,是因为他现在可能认为自己是日本间谍,但又会从自己离开上海之前策划的那场计中计当中意识到了些什么。共事多年,他很了解郑培安,郑决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18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于是,林重说道:“祸不及妻儿,你先把童娜和童童放了,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我太了解你了,你这狗东西一肚子坏水,谁知道你在耍什么花花肠子。所以在你没说清楚之前,人我肯定不放。”郑培安说道,“但是咱们可以换个地方,这工厂大得很,可以上三楼去说。” 林重跟着他来到三楼,环顾四周,思量再三,知道自己今天是决然要暴露真实身份了,于是压低声音,诚恳地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没想到你会来大连,既然事已至此,我只能跟你说实话了——我是抗日的!” 郑培安起先一愣,他不是没想过林重是某个抗日组织的成员,虽然这仅仅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但是林重在上海做的那些事儿,和现在林重的这个身份,着实把他搞糊涂了。随后,郑培安冷笑道:“我就那么好骗?又开始连坑带骗了是吧?” “你知道的,我从没发过誓,但现在我发誓,我没骗你。我真的是抗日的。”林重说道,“我给你说一点,你就明白了。你现在是军统的,你们军统有个‘收割计划’,你在计划里的代号是‘鹞’,对不对?” 郑培安有些骇怪,又呵斥道:“对个屁!” “培安,我看得出来,你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出色的杀手,但是你唯一的弱点就是不会撒谎。”林重说道,“这也是我一直把你当兄弟的原因。” 林重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句,郑培安就怒不可遏地骂道:“你还好意思说拿我当兄弟?那你还把我卖给‘红队’?你——” “培安,这些我都能解释。”林重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是一个月之前来大连的。你们‘收割计划’里除了你以外,还有一个叫‘农夫’的代号。我推测,你们这计划的内容是暗杀和锄奸……” 郑培安不说话了,林重继续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我们特务调查科在你们军统内部有暗线……这些都是我故意向陆远南泄露的,所以他才去码头接你,让你粘上假胡子。” 郑培安沉思片刻,问道:“那你为什么泄露机密给陆远南?” “我是抗日的,我早在两年前就知道了他是国民党,而且一直在保护他……” 听林重说完这一切,郑培安慢慢地把枪放下,沉默起来,林重又问道:“咱们的上司洪鸣山怎么死的?” “你已经知道了?”郑培安回忆道,“你走之后,他不久就被怀疑涉嫌通共,戴老板让人……” 与林重的这番长谈,让郑培安恢复了对他的信任,尽管这信任之中隔了一层什么,但它是让郑培安感到欣慰的。郑培安又沉吟道:“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陆远南为什么处心积虑地要做掉你?尽管他给我的理由很充分,他说你是他黑名单上的第一名,也就是说你在他眼里是关东州汉奸中的第一名,可我还是觉得他对我隐瞒了真正的原因。” 林重想了想说道:“也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推断,第一,他隐约觉察到我在保护他,从而对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第二,他——算了,我不能乱怀疑别人。” 林重本来想说陆远南对柳若诚的痴迷,导致他想除掉自己这个情敌,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这样质疑一个人的人品太过武断,毕竟自己在陆远南面前没有暴露,他把自己当做头号汉奸,列入黑名单,是再也正常不过了的。而且一旦说出自己的推断,柳若诚就会被牵扯进来,这样就使事情更加复杂化了。 “第二是什么?”郑培安问道。 “第二可能是他性情比较急躁吧!” 林重随便编了个理由,刚说到这里,却瞪大了眼睛盯着郑培安的身后…… 郑培安觉察到了什么,回头一看,那手下举着枪对着自己,说道:“聊得挺热乎啊!二位看来真如陆先生推断的,是老相识了吧?” “陆先生?陆远南?”郑培安看着他黑洞洞的枪口,问道,“在关东州,只有我跟陆远南单线联系,你怎么会知道他的?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那手下冷笑道,“那你得问戴老板。你以为你跟陆远南单线联系,他就不会给戴老板发报了吗?实话告诉你,离开重庆之前,戴老板就秘密叮嘱过我,让我暗中监视你,因为他一直没消除对你通共的嫌疑!现在陆远南联系了戴老板,我和他才接上头的。” “那你想干什么?”郑培安问道。 “很简单,你把他杀了,然后跟我回重庆,面见戴老板。”那手下用枪朝林重点了点,说道。 郑培安踌躇地看着手里的枪,林重与他朝夕相处的那些年,仍然历历在目。尽管这几年没见,而且带着对林重深深地怨恨,但今天的见面,足以让他对林重冰释一切。他忽然感到林重还是当年被他敬仰、照顾他、替他挡枪的老大。 林重看出了郑培安的犹豫,趁机对那手下安抚道:“朋友,你先把枪放下,这里面的误会很深……” “你闭嘴!”那手下朝林重呵斥道,又指着郑培安喊道,“愣什么神儿!赶紧动手,做掉他!” 郑培安冷静地分析了一下现在的处境,林重手中没有枪,那人如果朝林重开枪,那么自己完全可以给他也来一枪,可到了那时,即便一枪打死他,林重也救不回来了。 “你总要我向他开枪开什么?”郑培安阴着脸说道,“你手上的枪是干什么的?别指着我,你自己杀他不就行了吗?” 那人迟疑片刻,冷笑道:“你是咱们军统出了名的快枪手,我朝他开一枪的工夫,你都可以把我打成筛子了,你当我傻啊!你到底开不开枪?不开枪我就先做掉你!再做掉他们全家!” 这句话直接戳中了林重和郑培安的神经,林重刚要说什么,郑培安却用手在裤缝上轻轻敲了三下。这是当年他俩惯用的暗语,意思是“别慌,配合我的行动”。林重会意,郑培安又说道:“实话对你说,我毕竟跟他有些交情,确实有些下不去手。你的枪没有消音器,所以别把日本人招来,这样,你拿我的枪,替我杀了他,我也好去向戴老板交差。” 郑培安说着,慢慢地举起枪枪递给那人,趁那人迟疑的工夫,一枪射出!那人反应极快,微微一侧身,被子弹射入左肩膀。电光火石之间,那人又举枪朝郑培安复射,郑培安也早有准备,重心下移,半蹲着朝那人连开两枪,一枪从他耳边划过,打在墙上,另一枪打在他右肩上。那人被打得朝后连退两步,又向郑培安连开三枪。郑培安在地上翻滚几下,再欲朝那人开枪时,发现自己肺部中枪,钻心般地疼,已经抬不起手了。 那人靠在墙上,却觉察自己的双肩都已中枪,他哆哆嗦嗦地举起枪来,还欲朝郑培安开枪。林重箭步向前,夺过郑培安的枪,一枪正中那人的眉心。然后扶起郑培安说道:“你中枪了,别急,我有地方可以救你!” “别天真了,把枪给我!”郑培安说道。 他从林重手中接过枪,用衣角擦去上面的指纹,又掏出一根烟点上,对林重笑道:“这几年做梦都想,如果再见到你,杀你的各种方法……没想到今天终于见面了,却一直误会了你,还是不能杀你……你知道的,我从不欺负好人……” 鲜血从郑培安的胸口汩汩地冒出,那上面被打了两个血洞,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留下来。林重想说什么,却如鲠在喉,只能点点头。又听郑培安笑道:“在上海那些年,你总跟我说,让我不要玩弄感情,好好谈一场恋爱,我当时不以为然……现在我做到了,在重庆有个我爱的女孩,是个报社的编辑,她也挺喜欢我的,但总说我花心,和她走在街上还乱看别的女人……你说你兄弟我是那三心二意的人么……她不知道我的身份,我俩说好了,等我回重庆就结婚……你到时候还得给我随礼……” 林重已经听不出郑培安这是在开玩笑还是在正经地说话,他欲哭无泪,郑培安猛吸一口烟,连烟灰掉在下巴上也没觉得烫,又说道:“当年在上海,你为我挡了日本人的一枪,我今天算是还了……操!胸口真疼……我要上路了,你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共产党?” 林重很想对他说是,却无法开口,郑培安已经猜到了,微微一笑说道:“我不逼你了,你是个有原则的人……以前你在上海没事儿总吹口琴,今天你给我唱个李叔同的《送别》吧!” 林重用颤抖的声音唱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看林重的眼泪就落下来,郑培安的泪也唰地一下流了下来,笑道:“当年在上海,有一次喝多了,我为一个不爱我的女人哭……你扇了我一巴掌,让我别儿女情长的,你现在却像个娘们儿……” “我一直都是这么窝囊。”林重挤出一丝苦笑说道。 郑培安说道:“赶紧带嫂子和我侄子离开,我没对她们动粗……” “我都知道……” “对了!”郑培安眸子发亮,像想起什么来似的接着说道,“当年你离开上海之后,日本梅机关把帐全算在了咱们陆调会头上,咱们的主任洪鸣山被杀,有个人逃走了,后来我在军统偶然见到这个人的档案,他被派去了延安……我怀疑他在上海就已经叛变了,是他向梅机关出卖了洪鸣山,他现在可能是军统、梅机关和共产党三重身份,他叫杜诚……” 林重正听得出神,郑培安突然抓住他的手说道:“你还是我当年的那个老大么?” “是,是……一辈子就认你这个兄弟。”林重拼命地点着头。 “赶紧走!”郑培安说完,见林重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望着自己,于是大喊道,“滚啊!” 林重转过头,刚走出几步,就听嗖地一声,那是子弹穿过消音器的声音。他明白身后发生了什么,于是头也不回地,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 他下楼给童娜和童童松绑之后,童娜的眼泪哗地一下流了下来,童童也被她抱在怀里嚎啕起来。林重正要开口说话,童娜气得一巴掌甩在他脸上,他捂着发烫的面颊,搂着童娜说道:“走吧!有什么火儿,回家冲我撒,再不走就麻烦了。” 几天之后,林重去画廊见卢默成,给他说完这件事。卢默成皱着眉头嘟囔道:“如果真像郑培安说的,有这么一个三重身份的间谍潜伏在延安,那也太危险了。我该给延安发报,让他们调查才对……对了,童娜和孩子真的没事儿吗?” “没事儿。只是童童这几天总做噩梦,我向幼儿园请了几天假,说他病了。”林重苦笑道,“童娜也一直不肯和我说话,唉!” “童童现在记事儿了,他要是把这事儿给别人讲,可怎么办?” “我已经给他和童娜说了。”林重说道,“我对童童说,这是我的朋友在和他闹着玩儿,让他别给别人说,否则爸爸和妈妈就不要他了。再说了,人在惊吓过度之后很多都会失忆,这叫选择性失忆,尤其是儿童。我这几天试着问过他几次,他好像真的回忆不起来那天的事。” 卢默成白了林重一眼,说道:“亏你想得出来,那童娜呢?她可是认识郑培安的。” “我给她说,郑培安一直怀疑我是日本人派去上海的卧底,所以才来大连追杀我。但是被我干掉了。我还让她别给外人说,因为这事关全家人的性命。” 林重说完,低下头,用手揪着头发,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卢默成叹道:“这能说得过去。为了保险起见,我过几天去你家看看她们,安慰一下,再试探试探童童。对了,我忘了告诉你,陆远南已经更换了密电码,我们目前无法破译。对于陆远南,你觉得应该怎么办?他一心想除掉你,要不我找个机会给他做掉得了……” 林重抬头说道:“你可别。老卢你别忘了,人家也是抗日的,我没在他面前暴露,你有什么理由杀他?” “可他把你当作情敌不是吗?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威胁你们全家的生命吧?”卢默成拍着巴掌说道。 “你听我的。这次他的计划没有成功,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可郑培安和那个杀手一死,就够他忙活一阵子了。而且我在戴笠面前算什么啊?他的目标是汪精卫和丁默邨、李士群这样的大头目,我连个渣儿都算不上!”林重说道,“郑培安没了,军统的‘收割计划’在大连就暂时搁浅了,陆远南肯定暂时不敢有什么动作。” “那你得敲打敲打他。” “放心吧!我自有安排。”林重又说,“童娜早就吵吵嚷嚷要搬家,我们已经找了一处不错的房子,离你这儿不远,过几天你来帮我搬家吧!” 几天之后,林重搬了家。他按之前柳若诚说的,把旧家的钥匙放进门口的邮箱里。他一直没空去找柳若诚,只是给她打了个电话。其实林重也不知怎么的,觉着如果见了面的话,柳会很生气。 不久,郑培安和那个杀手的尸体被发现了。这个案子先交到警察部,林重不忍再看郑培安的尸体,于是找了个借口没有去现场。而廖静深看过尸体之后,从郑培安嘴唇上的那道疤,认出了他就是“收割计划”里的“鹞”。 廖静深给神谷川汇报道:“次长,我觉得这可能是他们内部的火并,具体原因还有待查明。” 神谷川紧紧地攥着拳头站在窗前,听完沉默良久,廖静深不知该怎样,过了一会儿,神谷川转过身来,阴着脸拿出一张纸说道:“这是从重庆刚刚发来的电报。” “什么?咱们在军统的线人被捕了?”廖静深读完电报惊愕道,“这,这怎么可能呢?” “这头猪!我曾给他再三嘱咐,我不唤醒他,不许擅自给我发报,他不听!自作主张把‘收割计划’透漏给咱们,这下好了,他要死了!”神谷川咬牙切齿道,“‘收割计划’除了你以外,还有谁知道?” “林重。”廖静深沉思片刻说道,“傅剑凤也知道,也许还有樊晓庵和翟勋。” “这个确实不好说。”廖静深说道,“电码是电讯组的组员接收的,傅剑凤亲自破译的,所以她完全清楚。之后我又告诉给了林重,让他进行部署。林重又给翟勋说了,因为翟勋得带领行动队进行抓捕,而樊晓庵也许……” 神谷川一拳砸在桌子上骂道:“混蛋!我不要‘也许’!我要准确的事实!这几人里面肯定有间谍,我要你把他抓出来,现在,立刻、马上!” 廖静深战战兢兢,他知道神谷川说的是气话。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廖静深见神谷川撑着桌子、低着头久久不语,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次长,那这个‘鹞’……” 神谷川心烦意乱,一改往日究根问底的作风,不耐烦道:“人都死了,还查什么查?” “次长,我没明白您的意思……”廖静深有些发懵。 “我能有什么意思?这些年的纵火案已经很让我头疼了。廖科长,你们不是已经发展了不少线人了吗?怎么一点线索都没有?”神谷川踱着步子焦躁道。 “次长,线人是发展了不少,要拿到线索可能需要时间……” 神谷川摆摆手,他现在什么也不想说了。 廖静深退出去之后,找到林重商量关于‘鹞’的案子。林重听完,思考一阵说道:“廖科长,那神谷次长就没任何指示?” “他的嘴唇连张都没张。现在咱们是按下葫芦起了瓢,老弟,你觉得咱们现在应该如何?” 林重欲言又止,廖静深急切道:“你倒是说话啊!” “科长,我觉得咱们不如把这样的无头案交给宪兵队特勤课去。他们不是总爱出风头么?这样咱们好腾出手来干别的事。”林重说道。 廖静深思考片刻,无奈地点点头。看着林重的背影,廖静深摸着下巴,想起神谷川说得“内鬼”一事,默然许久。单从重庆军统的内线被捕一事来看,特调科的内鬼很有可能是军统的人,可在这种国共合作抗日的大背景下,就说不准了。现在唯一可以确认的是,特调科内部真的出了问题,可这个内鬼究竟是谁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19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林重带着这个案子找到了陆远南。陆远南看见林重依旧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极为惊讶,甚至忘了招呼。林重笑道:“陆课长,我们特调科接到一个案子,实在抽不出人手,就给竹次郎队长打了个电话,交给你们了。” 陆远南不明就里地招呼着,打开档案一看,瞬间傻了。他又马上不以为然地问道:“这不就是一起军统间谍内部火并案么?” 林重意味深长地笑笑道:“我觉得没这么简单。” “您的意思是?” 林重说道,“这两人的身份已经基本弄清了,是军统派来的杀手,但是你可能没意识到,这个案子说明国民党军统已经渗透到咱们关东州了,这是标志性的案件。” 陆远南沉默片刻,点点头说道:“好办!我们来查。” “陆课长知道怎么查、查什么吗?” 陆远南不耐烦道:“感觉今天林科长话里有话啊?我陆某人洗耳恭听。” “这档案里都写了,他们是军统‘收割计划’中的一枚棋子,而想要运作这种计划,一般都得有内应。”林重说道,“我们特调科目前注意力没有集中在这案子上,所以希望你们查出军统在大连的内应,然后咱们一起把他们——嗯?” 林重做了一个抹脖子的表情,陆远南看着他眼中冒出的寒光,脊背有些发凉。林重走后,陆远南在想,这次的林重真的不像共产党,难道自己以前对他有些误读了?这案子得亏交到自己手里了,本来就不好查,能不能查出来,竹次郎也不会追究,目前看来,还是收敛一下吧! “军统的‘收割计划’是非常庞大的,它令很多人闻风丧胆,而共产党与之相比却非常低调,因为他们做的事,我们很少能知道,这也许就是为什么他们比军统还恐怖的原因吧……”(选自廖静深的《关于林重等人反满抗日纵火特大间谍案的报告》第十七章) 年味儿渐浓,柳若诚约林重在自己公司见面。她对林重说道:“今年的放火行动很成功,尤其是大连港码头的那次,听说连重庆的报纸都头版头条刊登了。阿列克上校很满意,他祝你新年快乐。” 林重说道:“神谷川让我们特调科发展的那些线人,我都不知道名单,只知道在码头、工厂甚至连拉洋车的都有,你们一定要谨慎。我个人认为,目前你应该让章鲁他们停止发展成员,这样能够规避风险。” “我会给阿列克汇报的。”柳若诚犹豫道,“可是阿列克有自己的战略构想,他说咱们远东国际情报组今后要在伪满洲国的十九个省和一个特别市……甚至日本的东京和大阪放火,没有足够的人手是不行的。” “但他想过没有,我们总不可能每一次都那么侥幸逃脱吧?”林重忧虑道。 “可是你想过没有,咱们总不可能只局限在大连和新京两个地方放火吧?”柳若诚说道,“我觉得谨慎是没错,可是不能被谨慎束缚住了手脚。你就是过于谨慎了。” 林重点头道:“这一点我承认。” “还有,章鲁他们的放火装置缺一些化学原料,苏联那边又不能及时地运到,所以让你从实验室给他们拿一些。”柳若诚说道。 “没问题,我拿给你,你去交给他。” 柳若诚又说道:“对了,苏国坤的两个孩子,你那边有消息没有?” 林重忽然目光发亮,问道:“怎么?你有线索了?” 柳若诚摇摇头说道:“这几年我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还是一无所获。” 林重闭上了眼睛,其实他不是没在心里想过,这两个孩子可能是凶多吉少,可是他仍旧选择相信他们尚在某处不知名的角落。林重沉静了一会儿,问道:“若浓考上大学了吗?” “勉强算是考上了,满蒙大学。”柳若诚说道,“可是每天还是跟一群朋友瞎混,没个正经。其实我原本打算送她出国的……可她死活不去,想留在我身边。” 每一个话题貌似都是死胡同,林重忽然觉得,这样下去,生活会变得索然无味,心中不由地愤懑起来。他捂着脑门说道:“我告诉你个事,陆远南派人刺杀我,但没成功。” “什么?他怎么能这样做?”柳若诚惊诧道。 “人家就这样做了,你能怎么着?”林重说道,“有时候我真想把他做了,真的,他比神谷川还毒,我怕我有一天真的死在他的枪口下。我死不要紧,可童娜和童童可怎么办?真他妈的……” “要不咱们就把他做了,他信任我,我能找到机会。”柳若诚认真地说道,看着林重不屑地笑了,又问道,“你笑什么?我是认真的。” “咱们没有理由啊!你别忘了,我在他眼里汉奸,他杀我是理所当然的。” “可仅仅因为这样,你就要继续冒险?那他对你的威胁算不算是咱们杀他的理由?” “当然不算。都是抗日的,这时候最忌讳窝里斗。我要再刺杀他,那么矛盾不就升级了吗?”林重说道,“我怀疑他杀我的另一层动机是因为把我当成了情敌,当然,这可能是我一厢情愿,我是想让你给他挑明,我不是他的情敌,在感情方面,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威胁。” 柳若诚紧锁双眉道:“你在感情方面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威胁?你真是这样认为的吗?” 林重知道柳若诚在想什么,他不敢看她的眼睛,默默道:“算是吧!命运如此,如果不是,还能怎样呢?” 柳若诚忽然冷冷地说道:“行了,我会给他解释清楚的,你走吧!” 林重选择了默然离开。晚上,当他回到久违了的实验室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门锁有被撬过的痕迹,开门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拉开灯,发现屋内也被翻动过。 林重仔细地检查每一个角落,甚至拿着放大镜观察被移动过的玻璃器皿上的指纹。他发现,进屋的貌似是两个人,他们应该是来求财的,没有发现任何值钱的东西之后,就匆匆离开了。他忽然感到一种后怕,这俩人应该是晚上进来的,所以他们并没有开灯,倘若他们不明就里地拉开了门口那根伪装成灯绳的燃爆装置的开关,那么整个屋子就会瞬间成为一个焚尸炉了。 林重把灯关了,冷静下来坐了一会儿。他推断,这两人应该是急于回家过年的小偷,也就是顺手捞一笔而已。按理说,如果这实验室暴露,就应该尽快舍弃和转移。但是现在既然是小偷,那么他们对自己的威胁就很小,可是他们一旦被抓住并且供出这个地方,那么可就要坏事了。 想到这里,林重隐约觉得有个算不上机会的机会,他忽然冒出一个异且大胆的决定,他要学廖静深埋伏在陆远南的发报员那里一样守株待兔,好好利用一下这个机会。 柳若诚回到家已经是十点多了,但是见若浓还没回来,就问王妈,王妈也不知道。柳若诚上楼嘱咐道:“王妈你把门反锁上,今晚她别进屋了。” 王妈知道柳若诚的脾气,正要锁门,却听外面车响。柳若诚在二楼的卧室里也听见了,从窗户往外看,只见若浓从一辆车的驾驶座上走了下来。 那明明是陆远南的车,柳若诚皱起眉头。若浓开了几次门,打不开,狠狠敲了一阵,还是打不开,于是朝姐姐的窗户看去,见她房间的灯忽然关了,忽然明白了,于是她高声说道:“不想让我回家就直说呗!以为我没地方住啊?真是可笑……” 王妈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刚要开门,却见柳若诚从楼上下来。她示意王妈离开,然后打开门,拽住正要离去的若浓:“站住!你去哪儿?” “我有的是地方去……”若浓撇着嘴说道。 “刚才你开陆远南的车回来的?”柳若诚问道。 “对啊!他带我学开车……姐,我现在开的可好了,真的……” “你给我进屋!”柳若诚阴着脸说道。 若浓噘着嘴往沙发上一坐,柳若诚语重心长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跟他走这么近的?我怎么不知道?” “不长时间,也就三五个月吧!”若浓不以为然道。 “这还不长?”柳若诚惊讶道,“他找你干什么?” “他给我买这儿买那儿,无非就是让我给你说他的好话呗!这还用问?”若浓又疑惑道,“姐,你该不会是以为我爱上他了吧?我对他这样的有钱的大叔没兴趣,真的……” “胡说什么呢!你才多大?就开口闭口爱恨情仇的!”柳若诚说道,“他都给你买什么了?全拿过来!” 若浓极不情愿地拖着步子抱了一堆东西往桌上一放,柳若诚睁大眼睛翻着问道:“我说你这段时间怎么总在我面前提陆远南,怎么尽用些奢侈品,我以为是你用自己的零花钱买的,这些坤包和香水都是他买的?还有这金笔?” “我俩是互惠互利,各取所需,我又没占他便宜。他喜欢你,想做我姐夫,当然要讨好我,对吧?” “柳若浓!你……你明天把这些东西全都退给他!”柳若诚气得喊道,“以后不许和他来往。” “凭什么呀!人家愿意给,我又没偷没抢!” “你还嘴硬!从小我爸是怎么教你的?让你别要别人的东西!”柳若诚喊道。 “你说什么?你爸?”若浓不解地问道。 柳若诚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她也很怪自己为什么会说错,于是赶忙说道:“什么你爸我爸的?是咱爸!你明天照我说的做,听见没?” 若浓憋着嘴问道:“那你会跟他结婚吗?” “这不关你的事!你上你的学!你再乱来,小心我给你送出国去!”柳若诚说道。 这些天特调科继续在对一些可疑的纵火人员进行排查,樊晓庵的技术组当然忙得焦头烂额。林重抽空就去技术组里转转,他怀着自己的打算。终于有一天下班后,他看见正在加班的樊晓庵朝垃圾桶里扔了一些石膏模型,于是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挺忙啊!这样下去,这个年你们就别想休息了。”林重说道。 樊晓庵拍了拍手上的石膏粉苦笑道:“副科长,你说这些年的特大起火案,真的是人为的吗?” 林重漫不经心地拿起桌上的一个玻璃瓶,晃着里面的化学试剂说道:“谁知道呢?神谷次长说什么就是什么。” 旁边一个组员在窗户跟前点了一根烟,林重呵道:“哎!要抽出去抽,这里是什么地方?禁止烟火!” 那组员吐了吐舌头,低头走了。林重又朝樊晓庵问道:“他新来的?以后你可得注意提醒他们,在这儿抽烟,开玩笑呢?” 樊晓庵苦笑道:“您看我从早到晚忙得,连自己叫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您看这些石膏模子,制作它们用来比对脚印老费事儿了……” 林重注意到那些模型上有清晰的指纹,于是跟樊晓庵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待技术组的人把那些垃圾倒进卫生间的大垃圾桶里后,林重环视四周,在里面翻了翻,取出了几个石膏模型。 拿着模型,林重回到家,把房的门关起来。先是点了一支蜡烛,把蜡水滴在石膏模型的指纹上面,等凝固后,将指纹取下,蘸上印泥,在玻璃杯上粘了一下。然后拿起放大镜仔细地观察了一阵,发现它并不理想。 第二天,林重一上班就被廖静深叫去办公室,拿着一张名单对他说道:“这是神谷次长和我拟定的人事任免名单,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既然是你们拟定的,那我这儿没问题。”林重扫了一眼名单说道。 快下班的时候,林重把翟勋叫住,说道:“给你透个风,今天廖静深给我看了人事任免名单,你们组的常龙被提为副组长,技术组的张云斌被提为技术组的副组长。” 翟勋不屑道:“我早料到廖——这老小子会这么做,没准儿以后还能把我撤了,你信不?” “哎!那不能。我觉得这是正常的人事任免,你别带情绪。”林重说道。 翟勋不以为然地说道:“对了,今年过年要是没什么事儿,就来我家喝点儿酒,正月十五之前都行。” “你每年过年不都去你安东的舅舅家吗?” “今年太累,不想去了,等你来,就咱俩喝,好久没在一起聚聚了。”翟勋说道。 林重答应下来,下班后去买了一桶橡胶,回到家就拿着它鼓捣起来。用它和几种化学制剂一番勾兑,滴在石膏模型里的指纹上,冷却之后,拿着它在玻璃杯上粘了粘。放大镜下,指纹清晰地粘在玻璃杯上,并且没有变形,林重这才踏实地睡去。 这天,陆远南被柳若诚约出来,本来心花怒放,对柳若诚说道:“若诚,你带上若浓,今年的年夜饭我来安排,去帝国饭店如何?” “你别跟我提我妹妹!以后也不许你找她!”柳若诚说道,“今天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事儿,这是你以前送她的东西,她不要,全还给你。” “这是什么意思?我送给她是因为我高兴,她是你妹妹啊!” “她还小,总之咱俩的事儿以后不许牵扯到她。”柳若诚说道,“你就直说你接近她是为了什么吧!” 陆远南拉起她的手笑道:“这还用问吗?我接近她完全是因为你,因为我爱你!” 柳若诚没有抽回手,她一时语塞。她觉得自己在林重面前是个敢爱敢做的人,而在陆远南轰轰烈烈的爱意面前,她又变得怯懦起来了。柳若诚想起陆远南对林重的威胁,又顾忌林重一家的安全,在这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面前,“爱”忽然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你以后别把林重当成情敌,他是我的初恋,我是爱他,但我和他都非常克制,所以……” 柳若诚还没说完,陆远南就怒道:“什么?你还爱他?那你跟我……他儿子都那么大了,你怎么还死追着人家不放?” “我爱他跟他儿子的年龄有关系吗?”柳若诚问道,“难道纯粹的爱不就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奉献吗?哪怕他不爱我,不对吗?” 陆远南气得点了一支烟,猛吸两口,又听柳若诚说道:“我今天给你说明白,你很优秀,但不适合我,你或许是无数女孩心目中的拿斯索斯,而我的白马王子不是你这样的。” “接着说啊!”陆远南以为她要与自己一刀两断,问道,“所以呢?” “所以,所以你是要选一个爱你的人,还是要选一个你爱的人?” 柳若诚说完这句话,顿觉后悔,可是她又想,如果自己对林重是真的爱,那么这些对陆远南的妥协,不也就是对自己真爱的妥协和奉献么? 见陆远南瞪着眼睛,好像一时没反应过来,柳若诚又说道:“这段时间你好好想想,想清楚再告诉我。” 走了几步,柳若诚却被陆远南叫住,一回头,陆远南一把抱住她,猛地吻上了她的唇…… 这突如其来的吻让柳若诚猝不及防,她条件反射地猛烈反抗,发现终是无用之后,半推半就地闭上了眼睛。但她又觉得此情此景是在意料之中的,她和林重、陆远南的命运发展到现在,交汇点终于出现在陆远南这边,这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安排好了的。激吻片刻,陆远南轻轻在她耳边呢喃道:“我不用想,我用行动回答你……” 耳垂有点儿痒,那是陆远南的唇在耳垂上轻轻摩擦。从这一点看得出他是个情场老手,而每每想起这方面,柳若诚就不由地抗拒和反感起来。可是现在,她爱的人家庭美满幸福,彼此只是工作上的关系,谁都不能越雷池半步,而陆远南这么优秀的男人把她当成自己的全世界,这实在令她心中的冰山不得不为之消融。 这些特的感觉五味杂陈,加上陆远南烈火一般的爱意,像一锅煮沸了的迷魂汤,令柳若诚昏昏然地倒在陆远南的怀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20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林重腊月二十九这天上班,把樊晓庵的档案要来,用自己制作的假指纹和他档案上的指纹对比了一下,基本一致。刚收拾好,就听钱斌通知去会议室开会。 廖静深在会上略为轻松地说道:“即将过去的一年,世界局势很不太平。欧洲打得一团糟,咱们亚洲呢,在诺门罕地区……咳咳,目前看来,随枣会战之后,重庆那边是守不住了,蒋介石政府垮台是早晚的。所以咱们也得拿出干劲来在大后方配合大日本帝国的战略目的……据傅组长说,今年有个很怪的现象,以前监听的几部电台,好像故意和咱们绕圈子?” 傅剑凤说道:“是的。有几次我们的无线电测向车离他们明明很近了,他们却忽然又转移了,我怀疑他们故意变换发报地点,让我们扑了个空。” “假如他们真是这样变换发报地点,我们真的就无计可施吗?”林重问道。 “目前来讲,确实没什么好办法。现在我们只有一台车追着他们走,假如增加几辆测向车,用来覆盖监听整个大连的无线电信号,那么我们就能把目标范围缩小很多,抓获他们的可能性就大一些。”傅剑凤皱着眉头说道。 “你说的这一情况我已经给神谷次长和安藤部长汇报过了,你也别狮子大开口,还‘几辆测向车’,目前整个关东州就咱们特调科有一辆测向车,所以要想多来几辆是不可能的。”廖静深说道,“不过呢,看安藤部长的意思,给梅津长官说明情况的话,再调来一辆也很有希望……” “这一年,咱们大连还有个怪现象,那就是火灾越来越多。同比去年,火灾事故发生率有上涨了百分之二十。这真是令人费解……”廖静深嘟囔道。 “咱们抓了那么多嫌疑人,挨个儿都审过了,刑也上了,没一个招的。”翟勋接茬道,“我觉得是不是咱们弄错了?那些火灾本来就是自然起火?” 翟勋这么一说,大家都交头接耳起来,暗地里认同他的看法。廖静深干咳两声,板着扑克脸说道:“对于这些起火案是自然起火还是人为纵火,神谷次长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只管耕耘,别问收获。” 廖静深又说道:“这一年咱们的精力几乎全在这些纵火案上,大家都夜以继日,有些累了,产生了怀疑,这都可以理解。但是工作还是要进行,安藤部长让我给大家新春致贺,希望大家新的一年有新的起色。” 下班后,林重特意拖了一会儿,直至街上没什么人了,于是去了实验室。他小心翼翼地给指纹模子上粘了些盐水和油脂,然后把它按在那些擦干净的化学器皿上。做完之后,他又拿放大镜仔细观察一番,这才放心地离去。 大年初二,林重应邀去了翟勋家。见只有翟勋自己在,就问道:“翟宝呢?” “出去放鞭炮去了,不用管他。”翟勋说道。 林重把带给翟宝的东西往外面窗台上一放,进了屋。烧刀子配烧鸡,酒过三巡,翟勋发起了牢骚:“哥,我有时候真想不通,你说咱们这每天累得像条狗似的,为了什么啊?” “我觉得你说得不对,狗没你那么累。”林重一本正经地说道。 翟勋哈哈大笑,一盅干下去,又说道:“工资没宪兵司令部的特勤课多,休息得还比他们少,抓不到人还得挨骂。你说那些所谓的纵火案,到目前为止一个都没抓到,能是人为的么!廖静深那个老东西,就这还不让发牢骚……” “谁说没抓到?36年那个王喜,不就是被抓的么?”林重故意说道。 “你说啥?那廖静深明明知道王喜是我的线人,那是故意陷害栽赃!”翟勋气得骂道,“廖静深这王八蛋,我为警察部当牛做马,好处全是他的,黑锅全是我背,连牢骚都不让我发!操!” “不就是没让你发牢骚嘛!至于嘛?”林重问道。 翟勋抹了一把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林重觉着他和廖静深的矛盾里可能有些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于是又灌了他两杯酒。 翟宝回来了,林重说道:“翟宝,你去外面的窗台看看,我在那儿给你放了包东西。” 翟宝兴致勃勃地打开,乐道:“糖葫芦!” “对啊!喜欢吧?” 看翟宝拿着两根糖葫芦,翟勋却愣住了,呵斥道:“我让你吃了吗?放下!” 林重纳闷道:“啥意思?咋了你这是?” 翟宝躲在林重身后委屈道:“林重哥,我哥好几年都没给我买糖葫芦了,我吃糖葫芦他就要揍我!” “莫名其妙,翟宝吃糖葫芦惹着你了?”林重问道。 “我不让他吃是有原因的!看见糖葫芦我心里别扭!”翟勋嘟囔道。 林重愈发觉得怪,但他没急着催问,又是几盅干下去,见翟勋醉意渐浓,一直很沉默,于是问道:“我咋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你可不这样,有啥话都跟我讲,现在你咋变得像个娘们儿?诶?是不是兄弟?” 见林重举杯,翟勋一咬牙一口干了,点了一支烟,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当年你问过我,共产党苏国坤的两个孩子去哪儿了。其实他们早都——早都死了,他们死之前吃的就是糖葫芦,那还是我给他们买的……” 林重听翟勋缓缓地讲述,压抑住内心的惊诧和愤慨,抓着酒盅的手却在暗暗发抖。林重松开酒盅,两只手紧紧地抠着桌边,终于,翟勋说完了,把烟往桌上狠狠地一碾,抹了一把原本红着的眼圈,说道:“所以你说,我见了糖葫芦能好受么?” 林重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了,突然指着翟勋骂了一句,起身掀翻桌子,上去一脚将翟勋踹倒在地,骑在他身上没头没脸地一顿暴打:“翟勋,你个混蛋!连小孩也不放过,你的人性让狗吃了?” “你傻x啊!又不是我要杀他们,是神谷川和廖静深让我活埋的!”翟勋一边反抗一边喊道,“别打了!再打我急眼了啊!” 翟勋被打急了,大腿和腰部一用力,把林重掀下来,两人你一拳我一脚厮打在一处。翟勋本想再解释一番,林重根本不给他张嘴的机会,直接摸出了枪指着他的脑门。 翟勋瞠目结舌地看着那枪口,这时,翟宝站在林重的身后,手上的糖葫芦掉在地上,说道:“林重哥,你——” 林重抠着扳机的手颤动着,他深深地呼吸了几下,硬是把枪放了下来,临走时扶着门框摇摇晃晃地对翟勋说道:“今天喝得有点儿高了,这么多年的弟兄,你别往心里去。” “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耻?”翟勋摸着红肿的脸,叫住他问道。 “你不可耻,没有负罪感的人才可耻。”林重说完出了门。 出门之后,明明晴朗的天空,却在林重眼中愈发变得阴沉起来,似乎有两个半透明的、幼小的灵魂从眼前升起,飘向云端。在他心里的那个问号变成了句号…… 一九四二年的春天,雪下得比以往大得多,林重的特调科副科长的办公室换了标牌,上面写着“副处长办公室”。早晨他开车顺着泥泞的道路把童童送去小学,刚到办公室,就见几个手下押着一个极为熟悉的面孔迎面走来,那是约翰神父。看见林重,约翰神父仍旧慈祥地笑了笑。林重拦住他们问道:“这不是耶稣圣心堂的约翰神父吗?他做了什么?” “副处长,出张所的警察在对路人例行盘查的时候发现了两个人拿着假证件,抓他们的时候遇到了持枪抵抗,一死一伤,伤者躲进耶稣圣心堂里去了,我们追过去,还折了一个弟兄。”常龙说道,“这约翰神父一开始不让我们进,我们进去之后顺着地上的血迹,发现两个修女正在抢救伤者,可伤者已经死了。所以我们就把他抓回来了。” 林重看着憔悴的约翰神父,心里一阵悲凉,问道:“去年美国对日宣战之后,关东州不是对你们这些美国人进行驱逐了吗?你怎么还没走?” 神父一如既往地微笑着说道:“我认为这片土地需要我,需要爱与自由。” 林重不能再说什么了,但他对这神父产生了另一种感觉,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仰视,林重好像从一片黑暗中微微看到了一些光辉。如果说林重之前的三十多年从未对耶和华进行过想象,那么现在他已经从这光辉中看见了一些不算清晰的轮廓。 神父在胸前划着十字架,被常龙他们带走了。以至于林重见到柳若诚的时候,忿然埋怨起来:“去年日军偷袭珍珠港之后的第二天,我不是让你赶紧去劝约翰神父回美国吗?” “我劝了好几次,他根本不听。”柳若诚说道。 “你晓以利害,他怎么能不听?” “你不知道,他犟得很,他说他相信这片土地需要他拯救。我说这是一片大恶之地,他说他坚信大恶之地必有大善。”柳若诚说道,“你说我还能说什么做什么呢?难道用枪逼着他走吗?” 林重闭上了眼睛,他不愿去想约翰神父在审讯室受的那些苦难了,但他又忍不住去联想,也许约翰神父未来的结局会和耶稣有些相似吧! 柳若诚见林重半晌不语,说道:“最近抗联被关东军压制得很狼狈,而且关东军在进一步缩小对抗联的包围,所以阿列克指示我们加大对日军放火的力度。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咱们‘远东国际情报组’已经在关东州之外的伪满十九个省和一个特别市、以及日本的东京和大阪都建立了工作站。阿列克想让你多提供一些日军物资的情报,这样我们才能有的放矢。” “我早都打探好了,日军的装备订单现在大都由三菱重工、三井公司生产,他们在大连的工厂数据,我都写在这张纸上了。”林重说道,“还有,你给阿列克说,只是烧仓库和工厂远远不能满足咱们对日军的牵制,我建议你们以后炸铁路,南满和北满铁路是日本在东北的生命线,炸了它们就是掐断日本在东北的血管。” “我会说服阿列克的。” “还有,最近神谷川神神叨叨的,突然去了东京,据说是要请教一些化学方面的专家,好像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要参加。咱们一天没有暴露,他就绞尽脑汁设一天的套儿,现在他已经心力憔悴了。”林重说道,“咱们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谨慎。” 柳若诚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你知道吗?陆远南又向我求婚了。” “什么叫‘又’?”林重问道。 “他去年五月第一次向我求婚的时候,我不是给你说过吗?你脑子里记什么了?”柳若诚嗔怒道。 林重这才拍着脑门说道:“忘了忘了,我这每天跟神谷川一样,自顾不暇,确实有这回事。他又向你求婚了,然后呢?” “你希望是怎样的?”柳若诚带着希冀的目光说道。 “我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林重认真地说道,“真的若诚,你岁数不小了,这个岁数不结婚,你的家人和周围的人该如何看你?” “我结不结婚,和谁结婚是我自己的事,干嘛总用别人的眼光塑造自己的生活呢?”柳若诚说道,“我发现你这一点从没变过,总是在别人的目光中活着。你想在童娜的目光中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好丈夫;想在童童的目光中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好父亲;甚至想在以前那些你的旧友面前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不是那么坏的汉奸……当年你就是这样在你父母的目光中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好儿子而离开我的,这么活着不累吗?” 林重摸着自己刚剃的头,游离地看着窗外,无言以对。直至柳若诚起身要走,他才回过神来问道:“诶?你到底答应陆远南没有?” 柳若诚拎起坤包冷冷地说道:“我如果结婚,会给你发请帖的。” 柳若诚出门的时候,被妹妹柳若浓在街对面看见了,可柳若诚并没有看见她。柳若浓身边的女同学提醒道:“那不是你姐吗?怎么不叫住她?” “我姐有什么好稀的?在家里天天见。”柳若浓说着,又看见结完账出来的林重,她不由地皱起眉头对同学说道,“快走吧!等会儿社团活动该开始了。” 柳若诚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着,尽管现在算是和陆远南正在热恋,但她不想去见陆远南,更不愿去想林重。她不由地来到叶莲娜的公寓,向她吐露心事,叶莲娜无奈道:“这是你的事。柳,你得遵从你内心的想法,感情的事,别人是无法帮你的。” “其实我——” “其实你依旧爱着林重,一点儿也没变,对吗?”叶莲娜说道,“两年前你曾说过,你怕陆远南威胁他和他的家人,才与陆远南在一起的,目的就是为了消除陆远南视他为情敌的想法。” “可我当时跟陆远南说好了,只谈恋爱,不结婚,我不能找一个我不爱的人结婚,这是我的底线。” “柳,我觉得你还是应该重新考虑一下。对于我来说,我会找一个爱我的人结婚,而不是傻傻地等那个不爱我的人,尤其是知道他是已婚男人之后。” “那阿列克爱你,你为什么不跟他结婚?他老婆不是早就过世了吗?” “这,这是两回事。” “这明明是一回事,我看得出来,因为你并不爱他。人总是在劝别人的时候简单,审视自己的时候困难。”柳若诚说道,“不过正如你说的,这都是你我自己的事,我们得遵从内心的想法。今天谢谢你,我得走了。” 这天林童心放学回家,拿了一本册子津津有味地看起来。童娜把饭做好了,林重来叫他吃饭,见他看得认真,走上前去问道:“今天老师教什么了?” “爸爸,今天老师教我们两个字,‘英雄’。”林童心拿着刚写了几遍的这两个字笑道。 “哦?那你说说,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我们老师说,英雄就是面对邪恶不屈不挠的人,是能够拯救咱们老百姓的好人。老师还说,比如八路军就是英雄,抗联的战士也是英雄。” “这些是你们老师教的?”林重觉得很不对劲。 “对啊。” “你们老师懂个屁!”林重听到老师这么解释,冷笑一声嘟囔道,“他对英雄理解的太狭隘了……” “什么叫‘狭隘’?”林童心困惑道。 林重没再解释,他见林童心拿的那本册子有些异样,翻开一看,突然愣了。 这是一本秘密印刷的刊物,上面映着包括东北和大连在内的中华民国地图。林重把拿来翻了翻,封面上写着“复兴常识教科,初小第七册,民国三十一年教育部审定。” “这是谁给你的?”林重问道。 “我们的校长啊!他还是我们的中文老师呢!”林童心抬头道,“爸爸,这可有意思了,里面说上海是我国最繁华的城市,还说……” 林重打断他问道:“你们的校长?” “对啊!他叫冯吉,戴着眼镜,留着小胡子,长得很瘦,我们都叫他‘眼镜胡’。” “冯吉?”林重嘟囔道,片刻又问道,“他给你这本干什么?把给你的时候怎么说的?” “冯老师就说让我们拿回家悄悄地看,看完之后还给他。” “你现在听我的,以后不许再看这种!”林重说道。 “为什么啊?爸爸!” “没有为什么!我是你爹!我的话就是命令!”林重呵斥道。 林童心哇地一声哭了,正在端饭的童娜叫爷俩来吃饭,见林重对孩子吹胡子瞪眼,于是说道:“你有病啊你?孩子看是爱学习,你发什么飙?” 林重把给童娜问道:“你还好意思说?我让你给孩子选个好学校,你选的这学校给咱们孩子看这,这不是要出事儿了吗?” 童娜翻着,林重又拍着巴掌说道:“还有,他们的校长兼中文老师叫冯吉,是我同学,咱俩结婚之前你就认识他,为什么不给我说?为什么让孩子上这个学校?你给我解释清楚!” 童娜火了,指着林重的鼻子骂道:“姓林的!你还好意思问这问哪儿?从孩子出生到现在,你自己说你管过什么了?你天天在外面不着家,喂奶、洗衣服、做饭、买菜、带孩子……这些都得我自己干!你忘了老娘这腰是怎么坏的?你个没良心的,还好意思让我给你解释?孩子到了该上小学的年纪,我让你给他去找学校,你找过一次没有?我自己带着孩子去找学校,你还跟我叽叽歪歪?我要是你,我都没脸说自己是林童心的亲爹!” 林重哑口无言,童娜又骂道:“不就是一本破吗?用得着冲孩子和我发火?我告诉你,有能耐的男人都在外面露本事,没能耐的才在家里冲老婆和孩子发脾气!你有能耐不是吗?冲日本人发去!” “你说什么?说我没能耐?”林重问道。 “说的就是你,咋了不服?” 林重压住火进了房,嘭地一声把门关上,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久久不语。对于这本禁要命的,他首先假设这是有人在试探自己,冯吉到底是不是神谷川和廖静深派来的,林重不得而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冯吉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第二天一早,童娜要送林童心去上学,看见早早起来坐在客厅的林重,本不想理他,却见他阴着脸说道:“你和孩子今天呆在家里,我去找冯吉谈谈,等我回来再说。” “你要找人家谈什么?”童娜问道。 “谈这本要命的!这是禁,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样的一旦被人告发,轻则判刑,重则杀头!我还打算给孩子换个学校,这事儿交给我了,手续我去办!” 林重来到学校,正赶上那些家长陆续来送孩子上学,众目睽睽之下,他从教室把冯吉拽进了车里。有几个老师想拦,林重回头一瞪眼,吓得大家都不敢说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21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冯吉见到多年未见的林重,有一些惊喜,毕竟俩人是从小的同窗,但又从林重脸上看出了一丝阴郁。 “林重,你小子总算来找我了?你儿子林童心——” 冯吉的话没说完就被林重打断了:“这本是你给我孩子的?听说你还给了其他孩子,让大家拿回去偷偷看?你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不要命了?” “这——”冯吉脸红着说道,“你听我说,这不是不让孩子当亡国奴吗?” “你开玩笑?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林重瞪着眼问道,随即拿出自己的证件说道,“瞪大眼睛看清楚,关东州警察部特务调查处副处长——林重!” “童娜只给我说你是做买卖的啊!”冯吉吓傻了,他无法相信这是自己儿时的好友。 林重不想再追问下去,他怕真的问出什么端倪,于是指着冯吉的鼻子说道:“我现在警告你,第一,林童心要转学,手续你来办。第二,以后——以后别让我看见你有这些,把这些全部烧掉!我要不看在你是我和翟勋的老同学面子上,你现在就会坐在我们的审讯室里!听明白没有?” 冯吉推着眼镜,点了点头,他没想到时隔多年再见到林重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只有看着林重开车远去。 卢默成这天照例开着伪装成货车的丰田一型卡车在郊区的山上绕圈子,方茂则藏在卡车后面的帆布篷里发报。特调处的两辆无线电测向车很快就监听到了这个信号。因为林重早就给他说过警察部又调来了一辆无线电测向车,所以卢默成当然知道自己一直在他们的监控之下。可是他没想到,此时此刻关东州又来了一些令人窒息的装备。 “廖科长,这些都是拨给咱们警察部特调科的,为了这些人员和装备,我和神谷次长可是快往梅津长官那儿跑断腿了。”安藤智久少见地站在山顶对廖静深说道,“有了这些东西,你们要是再抓不住那些电台,可就……。” 山下和半山腰上,一些背着单兵无线电测向仪的人员,两两一组还带着军犬,正在一边监听,一边四散开来寻找信号源。 廖静深欣喜地朝身旁的傅剑凤看去,接茬道:“老傅啊!听见了么?你们要是再抓不住那些电台,可就没法交代了。” 傅剑凤的嘴角露出了罕见的笑意,说道:“这是最新的‘93式’无线电测向仪,体积小、重量轻、灵敏度高,便于携带、有了他们和我们的两辆无线电测向车,以后我们能更加精确地定位敌台的位置了。” 而那两辆一直到处转悠的测向车,此刻已经捕捉到了方茂的无线电信号。他们顺着电台里发出的微弱的声音,像两只机敏的猎狗,朝郊区方向驶去。 卢默成开着这老旧的卡车在公路上才走了一半,却遇到了路障,前面正在修路。没办法,只有调头朝一条崎岖的盘山路上驶去。可是春天大连地面返浆,泥泞湿滑的土路让卡车轮胎陷了进去。卢默成加大油门,探头出来看着轮胎一个劲儿地飞转,却丝毫未挪动一米,急得他满头大汗地下了车。 他往轮胎上狠踹两脚,骂了一句,走到车后拉开帆布篷,对里面的方茂问道:“还要多久?” 方茂专注地戴着耳机发报,根本没听见,卢默成也不敢再问,可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就很危险了。于是四处看看,搬来几块石头垫在轮胎下,又觉着不太保险,朝山上跑去,准备找一根粗长的木棍。 几分钟后,一辆同样是由于遇到路障而折返来的九七式边三轮摩托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摩托上坐着三个关东军。见这条窄小的山路被卢默成的卡车挡住,于是停下摩托准备上前查看。而在车里的方茂已经发完了电报,听见摩托车和日语讲话的动静,知道大事不好,悄悄地掏出了手枪。 这时,卢默成突然从山上跑下来喊道:“长官,长官——那是我的车,陷进泥里去了——” 三名关东军对望一眼,卢默成又操着流利的日语重说了一遍,满脸堆笑地拍着卡车说道:“急着送货不熟悉路,耽误你们了,对不起!” 卢默成说完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关东军嘟囔道:“把木棍给我,我们帮你推,快点把车开走!” 卢默成知道此刻稍稍犹豫就可能露出马脚,于是飞身上车,三名关东军在后面连撬带推,卢默成踩了几次油门,轰地一声,总算开出去了。 从后视镜里看着那些关东军,卢默成的心还是没放下,赶紧加大油门,从一个岔路驶向公路。直至到家,这才下车朝里面的方茂说道:“下来吧!没事了。” 说着,卢默成在额头上真真实实地抹了一把汗,看着同样在大冷天里汗如雨下的方茂,俩人劫后余生般地笑了。他们不知道,就在推车的时候,警察部的那两辆测向车离他们已经很近了。但是卢默成仍旧能感受到刚才一步步迫近的,那种令人窒息的危险。 林重如愿地给林童心办了转学,这次是一所日本学生居多的小学。他稍稍放下心,观察了林童心了一段时间,这才来找卢默成。 卢默成讲了他和方茂遇到关东军的事儿,林重说道:“你不知道,前一阵梅津美治郎给警察部调来了一批无线电测向的人手和装备,全都归我们特调处电讯科的科长傅剑凤使用。那是一批‘93式’无线电测向仪,体积很小,单人即可携带,你们要更加小心了。” 卢默成又是一阵后怕,林重说道:“现在电讯室有两辆测向车和这些‘93式’测向仪,以后会更准确更迅速地定位你们。所以我觉得,你是否可以考虑弄一条渔船,不用多大,能让你和方茂在海上发报即可。” “好主意啊!还是你聪明。”卢默成笑道。 林重又说道:“其实话说回来,幸好你遇见那三个关东军帮你推车,否则可能再过几分钟,你和方茂就完了。” “那我还得感谢他们呗?” “嗯,你得请那三个关东军吃饭。”林重笑着说道。 “别闹了,说说你自己吧!这段时间你都干嘛了?”卢默成问道。 听完林重的叙述,卢默成不由地摇着头说道:“我倒是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你是不是想把童娜和童童送走?” “你怎么又猜到了?” “我早说了,这样不行。第一,我没有家人就会引起怀疑。第二,我离不开他们。”林重说道。 卢默成无奈道:“今天你来得正好,有件要是想给你说。我接到密电,让我回一趟延安……时间得我来定,我把这边的工作给一些大连地委高层的同志交代一下,然后就启程。”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要回去?出什么事儿了吗?”林重疑惑道。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可能就是述职。”卢默成吞吞吐吐地说道。 “可能是述职?”林重担忧道,“老卢,你不会不回来了吧?” “瞧你说的,咱俩从上海到大连当最佳搭档这么多年,我不回来,你可怎么办?我肯定回来。” “你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瞒着我吧?虽然我知道不该问……” 卢默成笑道:“放心吧你!不过现在日军加大了对解放区的封锁,此次回延安要经过敌占区、国统区、甚至还有土匪……辗转往返万里路……” 说道这里,卢默成望着画廊墙上的一幅风景画,惆怅道:“我这一走,顺利的话两个月就回来,要是遇上点儿事,可就说不准了……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 “那你这一走,假如我有重要的情报课怎么办?”林重问道。 “我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会有一个叫陈渡航的,你去……” “这个人我信不过,我不可能去找他。老卢,你知道我向来谨慎,我只信你。”林重说道。 “林重啊林重,我看你是带着多重身份潜伏多年变糊涂了,你怎么连自己同志都信不过了?”卢默成说道,“同志之间相互信任,这是最起码的原则嘛!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嘛!” “那不行……” “什么行不行的?”卢默成火了,指着他说道,“我告诉你,你可别犯糊涂!这么多年我是你唯一的下线,这次我回延安,要是在路上栽了,你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到时候谁来证明你的清白?谁来证明你是我们的同志?你说!” 林重哑口无言,片刻又说道:“这样,你不能把我的联系方式告诉他,但是你可以找地方留个死信箱,让他有事儿就往死信箱里留言,这样我就能避免跟他直接碰面。” 卢默成寻思一阵儿,点了点头。 几天之后,神谷川回来了。他在安藤智久的办公室谈了许久,把廖静深又叫来,扔给他一份厚厚的档案,说道:“看看吧!这是我在东京的会议记录。” 廖静深看着档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好像档案中有神迹出现一样。一旁的神谷川自负地笑道:“许多年前,档案中这个叫佐尔格的德俄混血儿是一名记者,当时我就注意到他写的一些国际时评,政治嗅觉非常敏锐,观点独到。我断定他没那么简单,现在果然印证。” “他在东京整整潜伏了八年,是去年十月在东京的情人家中被捕的……这次我有幸旁听了他的审讯会,他自述,其人生信条是‘我不撬保险柜,文件却主动送上门来;我不持枪闯入密室,门却为我自动打开’,所以枪对这种人来说,等同于废铁。现在东京警视厅和特高课的人怀疑,当年刺杀斯大林的‘熊工作’和一系列苏德、日苏之间的最高军事情报都是他获取并泄露的。”神谷川继续说道,“我从未对一个间谍如此瞠目结舌过,他和他的‘拉姆扎’间谍小组提供的情报改变了半个世界的格局,他是我心中的超级间谍,是个天才。可惜,他却被一个小小的打火机暴露了……这似乎印证了一个我坚信的颠覆不破的真理——没有不会暴露的间谍。” 神谷川说到这里,不无惋惜地摇着头。安藤智久早就对神谷川这种半自吹的讲话方式恶心得要命了,于是问道:“神谷君,你这次去东京不是还有别的工作吗?” “对了部长。我这次确实落实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事情。”神谷川对俩人说道,“我请教了东京帝国大学的几位国际化学专家,他们说,我对关东州的这些特大纵火案的推测不无道理,并且还说,如果能熟练配制化学制剂,那么做出一个能够定时起火的装置也并非难事。” “什么?你就问了这个问题?这就是你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安藤智久觉得可笑,“那你倒是把证据拿出来,把嫌疑人揪出来啊?” 廖静深也觉着可笑,但是不敢笑。神谷川还想反驳什么,电话却突然响了。安藤智久接起电话问了两句,把电话交给神谷川:“找你的。” 神谷川听了几句,马上返回自己的办公室,抓起电话听了片刻,突然诡异地一笑。 半夜,神谷川的车里进来一个双手抄兜,鬼鬼祟祟的人,那是乐宝山。他气喘吁吁地对神谷川说道:“神谷先生,我有极为重要的情报。我今天去大连地委高层陈渡航开设的照相馆里,正巧碰到一个神秘人在里屋和他谈话。他俩隔着虚掩的门和棉门帘,我在外面隐约听见‘去延安’、‘述职’、‘你全权负责大连地委’等词语……我还听见陈渡航叫对方‘老陆’……” “老陆?这么说神秘人姓陆?哪个‘陆’?”神谷川问道。 “也许姓陆,也许姓鲁,也许姓……我真的没听清。” 神谷川问道:“那你就听见了这几个词吗?看见对方的正脸没有?” “没有。今天也是凑巧了,我是去找陈渡航汇报地下印刷厂和爱国秘密讲习所的事儿的,早去了一个多小时,没想到他俩在接头。他们貌似很紧急,忘了门没关严,我只敢隔着门听。听着听着他俩突然不说话了,好像发现了什么,我就赶紧撤出来了,也许下一秒他们就掀门帘了,好险啊!” “你什么时候接触到大连地委高层的?我怎么不知道?” “也就这段时间,实际上我这才是第二次去他的照相馆,我怕我总找你,你会骂我,我这也是按照您之前的吩咐。”乐宝山唯唯诺诺地说道。 “那你怎么不站在街上等那个神秘人一会儿?” 乐宝山苦笑道:“能做的我都做了。我知道照相馆有个后门,按常理,那神秘人肯定会从后门出来,我在后门买了毛嗑儿和报纸,站着等了一个多小时连个鬼影都没看着,我再进去一看,就剩陈渡航自己了,谁知那人早从前门走了。唉!从他们的谈话,我推断那神秘人极有可能是大连地委的核心人物和负责人。听声音大概四十多岁上下,说话动静很小,加上外面闹事车来车往,我就没听清。” 神谷川闭上眼睛沉吟许久,他意识到这可能是再一次把大连地委一打尽的最好机会,他的心怦然跳动着。他抑制住即将偾张的血脉,冷静下来对乐宝山说道:“你回去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记住,注意安全!” 乐宝山刚要开车门,又被神谷川叫住:“把这三根金条拿走,事成之后还有更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22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抓了约翰神父之后,我和他长谈过,他似乎准备做一个殉道者……而一九四二年乐宝山提供的这个情报,倒是让我们对将共产党大连特委一打尽的计划信心倍增……”(选自廖静深的《关于林重等人反满抗日纵火特大间谍案的报告》第十八章) 陆远南自从第二次向柳若诚求爱被拒后,一直不甘,他又找到柳若诚,问道:“若诚,我就真的不明白了,你怎么就不能接受我?是不是我哪一点没让你满意,你说出来我立马改正。” “我不是已经接受你了吗?该给的我都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柳若诚反问道。 “你看你明知故问。我当然是想和你结婚,给你一个幸福的家。” “陆远南,咱们三年前就谈好了,只谈恋爱不结婚。你这样再三挑战我的底线,我实在没办法接受。” 柳若诚说着就要走,被陆远南一把拉住央求道:“好好好!我接受,我以后再也不提了,直到你自己想结为止行了吧?” 陆远南四下看看,接着说道:“有个事我想给你说,你对你妹妹若浓的行踪了解多少?” “什么意思?”柳若诚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不详。 “是这样的,我们特勤处的一个白片密探告诉我,满蒙大学的一些学生暗地里参加中共的地下反日组织,其中提到了你妹妹……” “什么?”柳若诚噌地一下站起来,又坐下问道,“那你们想怎么样?” “你别急,听我给你说。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若浓只是去听过几次所谓的爱国讲习所的课,当然他们是打着文艺社团活动的幌子举办的。而若浓并没有与真正的中共负责人接触,所以没有证据证明她就是共产党,她也没有别的活动痕迹,仅此而已。而这个密探好在是我的心腹,他只报告给了我一个人,他甚至连若浓和她几个同学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是给我描述了长相,可见并不那么危险。所以我这不就赶紧告诉你,让你劝劝若浓嘛!” 柳若诚松了一口气,又机敏地问道:“那你们打算把这个组织怎样?” “那还用问么?肯定是斩草除根。当然了,只要有我在,没人能动若浓的一根手指头,这你放心。”陆远南拍着胸脯说道。 “那我还真得替她谢谢你这个准姐夫了?”柳若诚冷冷地笑道。 陆远南误解了她的冷笑,以为这是欣赏自己,而且听到‘准姐夫’三个字的时候,心花怒放起来。 柳若诚惴惴不安地回到家,见若浓也刚刚回来,正歪歪斜斜地躺在沙发上,气得一把将她拎到卧室,质问道:“你老老实实跟我说,你们大学的文艺社团都在搞些什么活动?” 若浓有些惊讶,但若无其事地摸着胳膊说道:“什么什么活动?就是看看名著,写写诗什么的,你看你,都给我胳膊掐红了。” “你胡说!”柳若诚低声说道,“你们是不是在打着文艺活动的幌子搞爱国讲习所?我告诉你,你这是要进监狱的!” 若浓眨眨大眼睛无辜地说道:“姐,你在说什么啊?我根本听不懂。我们社团真的只是文艺社团,以前我高中时可能还不懂,借阅过一些禁,现在我早跟他们撇清关系了。” 柳若诚知道她在骗自己,转念之间,又为她这种保护组织的做法感到些许欣慰。她心里真是矛盾重重,对若浓说道:“我不管这是真是假,我要把你送出国去,去咱爸那儿。” “开什么玩笑,我大学还没念完呢!”若浓眼眶红了,指着柳若诚嘶喊道,“你要送我走,我就自杀。”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若浓说完就夺门而去。 夜深了,林重下班的时候还习惯性地回头往警察部楼上看了一眼,当他看到神谷川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心里不安起来。多年观察总结的经验告诉他,每每这种情况就预示着将要有大事发生。 神谷川在办公室对廖静深说道:“从乐宝山的情报来看,咱们目前掌握了两个方面,即大连地委的爱国讲习所、地下印刷厂和地委高层陈渡航的照相馆。廖处长,你打算怎么办?” “我认为应该先不急于下手,派人把这几个地方监视起来,尤其是陈渡航和他的照相馆。他是共产党大连地委高层,咱们只要掌握了平时与他接触的那些人,就等于掌握了大连地委的关系。等一切摸清楚之后,再一打尽。” 神谷川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但是你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咱们这里有内鬼。监控这么多的区域,需要更多的人手……” “您是怕行动情报泄漏?” 神谷川自负地笑着说道:“我不是怕,而是希望。我希望这个内鬼把情报传递给他们,更要让他们来找这个内鬼索取情报。” “次长,我不太明白您后面那句话。您怎么能让他们主动找这个内鬼索取情报呢?” 神谷川朗声大笑道:“你抽象地想一下,内鬼、陈渡航和爱国讲习所,这是三者是关联关系,很有可能产生连锁反应——” “噢!我明白了!”廖静深拍着脑门,恍然大悟地说道,“您是想设个套儿,逼这个内鬼现身?” 神谷川笑道:“我的计划是这样的……这也只是一种设想,如果能成,那就最好不过了。你把这个方案的第一步给林重、翟勋、傅剑凤和樊晓庵布置下去,然后给他们留点儿时间,监视他们。我非要看看,到底谁才是我们这里的佐尔格!” “次长,您真是个天才!”廖静深竖起大拇指说道,“我这就去安排。” “等等!”神谷川叫住正要离开的廖静深,诡异地看着他说道,“别忘了,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情报的人。” 第二天上班,廖静深给林重他们布置了监控和抓捕爱国讲习所的方案,而并没有提到陈渡航。林重听完之后觉得很蹊跷,廖静深以前进行抓捕的时候一般都是临时通知、突然进行、现场指挥的,而这次居然一反常态地把抓捕时间定在明晚——爱国讲习所开班的时候。既然廖静深早已掌握了爱国讲习所和地下印刷厂的人员名单和住址,那为什么还硬要拖到明晚呢?难道他不怕走漏风声吗? 这太反常了,林重警惕起来。他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眼前的那部办公电话,想起了卢默成临走时说的陈渡航照相馆的电话号码。他不知到底该不该铤而走险。就在他犹豫不决地抓起电话的时候,他猛然意识到,这也许是敌人的一个圈套,目的就是要找出自己。 他想证实自己的推测,于是决定冒险一试。他借口去翟勋布控的讲习所现场看看,驾车刚驶出警察部大院,就从后视镜里看见一辆车跟了上来。 林重故意绕了几个圈子,往讲习所驶去,那车也不紧不慢地跟着,一直跟到讲习所附近,这才远远地停下。林重把翟勋叫到车里,一本正经地谈了一些布控的细节,然后开车回到警察部,那辆车也跟了回来。 果不其然,自己已经被监视了,看来神谷川和廖静深对自己一直是有所怀疑的。林重想到这里,不禁为自己刚才想打电话通知陈渡航而感到后怕。这次的种种反常让林重深感有一场暴风雨即将袭来…… 晚上,陆远南被特调处行动科的孙明叫出来,听他说道:“陆哥,我们特调处行动科已经把中共大连地委的爱国讲习所和地下印刷厂监控了,就等今晚一打尽。你们要是早点来,还能赶上热乎的,你到底来还是不来啊?” “几点行动?你们林副处长会去吗?” “听我们翟科长说是晚上八点多,他们讲习所的会开到一半的时候。每次这样的行动都是廖处长带着林副处长亲自指挥,廖处长要是不在,那就是林副处长自己来了。” “今晚我们特勤处就不去了,谢了兄弟!害你白跑一趟。”陆远南说着拿出几张钞票塞给他,“买条好烟抽。” 林重回家整整纠结了一夜,他为自己不能通知大连特委而感到懊恼,他想寻求一些心理安慰,不由地回忆起老卢很多年前在上海的时候曾说过:“林重,如果你事无巨细,遇到任何行动都向我通知的话,那么你早就暴露了。所以我觉得你有的时候应该狠下心来闭上眼睛……每个人,尤其是干咱们这行的,总要为自己犯的错误付出代价,不对吗?” 当时,林重刚刚在上海和卢默成接上头,那时的林重确实不论大小情报都无一例外地传给了卢默成,以至于自己差点就在‘国民党陆军情报调查委员会’暴露了。想到这里,林重觉得当时的自己很青嫩。 第二天晚上,陆远南早早地把车停在离讲习所不远的路边,熄了灯,副驾驶位置上坐着柳若浓。她看着这熟悉的地方,问道:“你不是说有重要的事儿吗?带我来这儿干嘛?” 陆远南看看表,食指放在嘴上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示意柳若浓往那边看。 十几分钟后,一些人陆陆续续地进入讲习所,其中还有柳若浓的几个同学。又过了二十分钟,突然,不知从什么角落窜出一些持枪的人,他们踹开讲习所的大门冲了进去,一片喊叫声中夹杂着几声枪响,外面也陆续来了一些车,从其中一辆车上下来两个人站在路灯下,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柳若浓瞪大了眼睛,看得真真切切,其中一个人正是林重。一阵混乱之后,周围安静下来,从讲习所里陆续被押出二十多个人,最后抬出来的是三具尸体。其中一具尸体的长发及腰,那正是柳若浓的女同学。 柳若浓紧紧地攥着双拳,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愤怒,身体不住地发抖,陆远南一直在观察着她的反应。见特调处收场后,陆远南边开车边对柳若浓说道:“若浓,你是个成年人了,希望你能明白,今天如果你没有坐在我的车里,那你肯定就被林重他们押去警察部的审讯室了,或是像你同学那样,被抬出来。” 柳若浓一言不发地扭头看着车窗上映出的自己,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离家还有一段距离,柳若浓就态度坚决地下车了。她想独自走一走,可没走几步,就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几天之后,陈渡航走在路上,一直回忆着头一天乐宝山说的话:“老陈,咱们几个讲习所和印刷厂的人都被捕了,算了算一共被抓去了五十多个人,其中有不少是咱们的同志。我觉得是不是咱们内部出现叛徒了?” 这些话让陈渡航感到很有道理,乐宝山随后又说:“要是咱们在警察部里有卧底就好了,这些事儿就不会发生了……” 回忆到这里,陈渡航更加坚定地往前走去,他心事重重,丝毫没有发现自己早已经被人紧紧地盯上了。他走到一棵槐树下的长椅跟前,在长椅的下方缝隙里塞进了一张纸条。 这几天陈渡航过得茶饭不思,他想起他早就想给卢默成说自己没有能力来领导整个大连地委,可是这句话多少次到了嘴边都被咽下去了。 陈渡航所做的一切都被如实地汇报给了神谷川,他把廖静深叫来笑道:“这家伙可真沉不住气……那纸条上写着‘家中遭贼,请务必马上擒贼’。我让他们原封不动地塞回去了,并且在那长椅附近监视,看来这是他们的死信箱,很快就会有人来取了。” 看着神谷川的计划一步步地实现,廖静深打心眼儿里佩服他。他们当然没有把计划的第二步,也就是监控陈渡航的事儿告诉林重。林重这几天即便在审讯那些被捕的人的时候,可一直在惦记着那死信箱,他想,如果陈渡航有急事找自己,一定是会启用死信箱的。可是每每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又犹豫了。 好在那些同志们并没有供出什么线索。林重感到些许欣慰,却又忍不住想去看看死信箱,真是矛盾至极。他的直觉总在这时候跳出来提醒他,如果这么做,很危险。 再次提审讲习所被捕人员的时候,一个女学生却供出了让廖静深和神谷川感兴趣的线索。她说她有个同学也来过几次,那同学叫柳若浓。神谷川看过审讯记录之后,把林重叫来说道:“林副处长,这个叫柳若浓的你认识吗?” 林重心里咯噔一下,说道:“认识,她是我同学的妹妹。” “那么是你带人去抓她,还是我让别人去抓她?”神谷川盯着林重问道。 林重说道:“我去抓她。” 一路上,林重眉头紧皱,从审讯记录来看,柳若浓去讲习所的次数并不多,而且连讲习所的负责人都不认识。如果她能经受住审讯,那么在没有证据表明她是共产党的情况下,她多半是会被释放的。林重和翟勋开车来到满蒙大学,在众多师生面前,从课堂堂而皇之地带走了柳若浓。而柳若浓好像早已预料到了似的,表现非常镇定,她连看都不愿再多看林重一眼了。 廖静深看着被带来的柳若浓,摇了摇头说道:“你说你们这些象牙塔里的孩子,放着好好的大学不上,参加什么反日讲习所……‘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你们的教授没教你们这些吗?我看你们啊,最大的问题就是心不静!” 廖静深又问林重:“是你审还是我审?” 林重说道:“为了避嫌,还是您亲自审吧!” 审讯结束后,廖静深把审讯记录给林重,板着脸说道:“看看吧!她把和你们的关系全都招了。” 林重吃了一惊,他前思后想,实在想不出柳若浓能招什么。他在廖静深的目光注视下看着审讯记录,颇感意外,林重原以为柳若浓会抗拒一番,可她不仅把自己参加讲习所的事实全部交代了,而且写了保证,保证以后不会再犯,并且还说了几年前林重在她家质问王妈的事儿。看得出来,廖静深是故意诱导她交代林重和柳若诚的关系的。好在那记录上写着柳若浓的口供原话:“林重当着我们的面,要王妈交代自己的身份,他说他怀疑王妈是共产党……” 看到这里,林重放心了。很快,接到通知的柳若诚和陆远南一起赶来,陆远南说尽了好话,柳若诚又交了不少保释金,这才把惊魂未定的柳若浓接走了。临走时,陆远南拍着柳若浓的肩膀,而柳若诚回头狠狠地瞪了林重一眼。她当然理解林重必须这么做,但是戏还是要演的。 这段时间神谷川和廖静深也同样辗转反侧,他们都在考虑同一个问题:那要取信的人,怎么迟迟不见动静呢? 时间拖得越久,双方就越是按捺不住,林重隐约感觉到,这时候假如稍稍表现出一些异常,就会万劫不复了。 几天之后,廖静深有些沉不住气了,朝神谷川问道:“次长,这都好几天了,守在长椅附近的弟兄们连个鬼影都没见着,恐怕是咱们暴露了吧?或是对方有所察觉?”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神谷川说道。 “您没去过您不清楚,那长椅附近是个公园,白天还行,一到夜里就没什么人了。咱们在那边二十四小时监控很困难,非常容易暴露。”廖静深说道,“还有,对陈渡航的监控也有一段时间了,我怕监控久了会被察觉,这家伙还是比较警惕的。” 神谷川打断他说道:“我能感觉得到,那内鬼也在试探咱们,所以过几天再收也不迟。” 忽然有一天晚上,刚刚换上睡衣的廖静深接到电话说陈渡航居然跑了!他赶忙联系神谷川,俩人商量一番,神谷川说道:“你把人分成两组,第一组搜捕陈渡航,第二组去抓之前掌握的那些和他接触的人,要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23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那林重……” “这时候了还瞒着他干什么?让他也一起行动!” 林重这时候刚刚睡下就接到了廖静深的电话,他立即出门。陈渡航跑了,林重还是有些高兴的,但愿他能躲过这一劫吧! 可是从全城各地传来消息,与陈渡航有接触的人接二连三被捕,这些人身份尚不清楚。当天边露出了鱼肚白,该抓的已经被他们抓得差不多了的时候,翟勋也收队回来了。 看翟勋那样,林重就知道他没抓到陈渡航,于是故意问道:“你去抓陈渡航了?抓到了吗?” “我连他长啥样都不知道,我上哪儿抓去?白忙活一宿!”翟勋气得说道。 “我知道陈渡航的长相!”神谷川突然走过来说道,并拿出几张照片给俩人,又说,“这是我让特高课的人在陈渡航的照相馆跟前偷拍的,我们已经监视他很多天了。” “这,神谷次长,这么重要的事儿,我们咋啥都不知道呢?”翟勋问道。 神谷川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见廖静深也来了,于是说道:“廖处长,还是你给他们说说吧!” 林重和翟勋来到廖静深的办公室,听他说道:“这个事儿其实事出有因,神谷次长一直怀疑咱们内部有内鬼……所以他没通知你们,你们也别往心里去,神谷次长是对事不对人。有了内鬼,谁都别想好。” “那这陈渡航被监视了这么多天,怎么还能跑了呢?”林重问道。 廖静深拍了一下大腿苦笑道:“这是百密一疏啊!本来他每天活在咱们的监控之下,谁知这小子谨慎得很,很少外出,结果他昨天晚上突然出门去公园拿之前放在哪儿的一封密信,结果不知怎么就发现了跟踪他的那两个弟兄,他先开枪,咱们这边一死一伤,据说他也中弹了,却跑了。” “一封密信?”林重问道。 “啊!之前他放在那儿的,上面写着‘家中遭贼,请务必马上擒贼’,我们看完之后又给他放回去了。估计来拿这封信的人应该就是内鬼,所以我们也一直派人搁那儿盯着呢!” 林重不由地暗自庆幸,他的直觉和经验又为他躲过了一劫。他又故意问道:“处长,咱们怎么知道陈渡航是大连地委最高负责人的?” 廖静深正说得起劲儿,本想正面回答他,却马上反应过来,白了他一眼纠正道:“他不是大连地委的最高负责人,他只是暂时的,被一个神秘人全权委托。咱们谁见过这么沉不住气的最高负责人?对不对?” “神秘人?”林重觉得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于是想干脆一问到底。 廖静深摆摆手说道:“行了,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从哪儿把这个陈渡航揪出来!你说呢老林?” 林重看了翟勋一眼,说道:“那还是得找线索,我们下去发动眼线,四处排查吧!”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总之要快!我估计这个事儿现在已经被陆远南那孙子知道了,他们的眼线可是比咱们多得多啊!而且这事儿这么大,如果不出我所料,梅津长官肯定要咱们警察部和宪兵司令部联合搜查,所以千万要抢在他们前面。抓住这个人,再把他的嘴撬开,基本就等于把共产党大连地委一打尽了。”廖静深嘱咐道。 “就算把他抓住了,我就不信他能乖乖地给咱们招供。”翟勋不屑地说道。 廖静深白了他一眼,轻蔑地笑道:“农民了不是?现在有一种精神控制类药品,可以起到镇定催眠的作用,被注射者大多会在催眠的状态下说出大脑里被意识压制的真相,也就是口吐真言。现在这种药刚刚处于临床试验阶段,价格昂贵,但是用在陈渡航这种地位的人身上肯定不会浪费它的价值……” 事态已经非常严重了,林重出门后心想,假如陈渡航真的被捕,那么将又一次对大连地委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他又想了另一个问题,廖静深说的那个“神秘人”肯定是卢默成无疑了,问题是,他们怎么知道卢默成的呢?或是说,如果他们知道神秘人就是卢默成,为什么不直呼其名呢? 这些问题就像盘根错节的藤蔓,让林重百思不得其解,但他能确定一点,就是必须在陈渡航被捕之前找到他。 出门之后,林重给翟勋摇摇头说道:“我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他们一直防着咱们。” 翟勋不屑地歪嘴一笑:“我早给你说了,你不信。廖静深那王八犊子老他妈能玩阴的了,你忘了我那线人王喜是咋死的了?” “对了,说起线人,我的线人倒是没你多。我天天不是上班就是回家,两点一线,上哪儿发展那么多白片密探去?所以你——假如有了线索,也告诉我一声,咱们一起抓。行不?”林重看着翟勋说道,“我这也是为了洗清嫌疑啊!” 翟勋拍着胸脯说道:“操!这么多年兄弟了啥行不行的?我的就是你的!” 林重走后,翟勋点了支烟,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林重知道陈渡航肯定是暂时躲在某个较为安全的地方了,卢默成曾说过,他们一般都有个秘密房间的。而现在,卢默成去了延安,陈渡航又躲了起来,林重真的就如老卢所说的那样,像断了线的风筝,无法联系上任何能帮助自己的人。但他忽然想到一个办法,朝柳公馆走去。 柳公馆里却正在上演一出大戏——满地的衣服和行李箱,柳若浓正拿着刀,站在二楼的卧室窗台上,对柳若诚喊道:“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死给你看!” 柳若诚脸色发白,往前走了两步,见若浓把刀尖刺在了脖子上,鲜红的血马上就滴下来了,于是赶紧说道:“若浓,你先下来,我保证短时间内不再提这件事了。” 王妈也在一旁抹着眼泪说道:“傻孩子,快下来,你姐都这样说了,你还想怎样啊!” “你骗人!你们都骗我!”若浓哭着说道,“我就不明白,我生于斯长于斯,还在这儿念大学,我的同学朋友都在这儿,你凭什么好端端地就非要送我出国?我去了那边不是又得重新适应社会吗?” “若浓,我这真的是为了你的安全。”柳若诚说道。 “你还说!你们去警察部也看到了,我什么都没干,只是跟同学去听了几次课,我都写保证了,人家也把我放了,你还要我怎样?” 柳若浓正说着,门铃响了,王妈一开门见是林重,于是埋怨道:“这,这时候你来干嘛呀!” “你闭嘴!我找柳若诚。”林重顾不上许多了,推开王妈就进了屋。 柳若诚听见林重的声音,心想你可来得真不是时候。她刚想再劝若浓几句然后再出去,结果林重听王妈说若浓要自杀,反而自己上楼来了。 林重见若浓这幅样子,赶忙说道:“若浓,你干什么?赶紧下来!” 若浓冷笑地指着他骂道:“我干什么关你什么事儿?你个狗汉奸,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若浓,你胡说什么呢!”柳若诚说道。 “我哪里说错了?到现在你还护着他,他不是狗汉奸是什么?我亲眼看见他杀了我同学,还想装好人?”若浓说道。 “你看见我杀了你同学?”林重问道。 “废话!那天晚上在讲习所,我亲眼所见!” 林重听着不对劲,说道:“我当时没有开枪啊!是他们开的枪。” “那些开枪的人是不是你的手下?你说!你以为我还是三岁小孩儿?你还狡辩!” “若浓,那你当时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林重问道。 “我愿意在哪儿就在哪儿,不关你事!这是我的家,你给我滚出去!” “若浓,你别再胡闹了!”柳若诚说道,“你先下来,有话好好说!” “他不走我就不下来!”若浓说道。 “好好,我走,你别生气。”林重又碰碰柳若诚说道,“我找你有急事。” “若浓你看,他要走,我去送送他。”柳若诚说着跟林重走了出去。 林重问道:“若浓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我一直想把她送出国去,结果还没送呢,她先被你们抓去了。我怕再这样下去她就完了,而且会牵连到我,所以这不才拿定主意要送她走,谁知她就闹着要自杀。”柳若诚又说道,“我一直想告诉你个事儿,陆远南早在你们去抓捕讲习所的人之前,就已经通知过我,说有线人看见若浓也去听过课,还让我注意。” 林重忽然明白了,原来若浓出现在抓捕讲习所的现场不是偶然,很有可能是陆远南带去的。他同时又确定了一件可笑的事,特调处内部真的有他们特勤处的内鬼,这真是荒唐。 柳若诚又问道:“今天你来得太不是时候了,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林重把她拉到街角说道:“共产党大连地委的负责人陈渡航差点被捕……目前局势非常危急,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我一定要找到这个陈渡航,否则被他们抓去就麻烦了!” “那你想我怎么帮?” “苏联领事馆一定有延安那边的联系方式,我想请你让领事馆给延安那边发个电报,一是问问陈渡航到底会在什么地方藏身,还有就是通知大连地委,敌人要大搜捕了,让他们赶紧转移!” 柳若诚想了想,说道:“问题是,就算苏联方面答应帮这个忙,可凭什么让延安相信这封电报呢?如果换做是我,我一定会怀疑这是敌人使诈,想套出陈渡航的藏身地。” “你想得没错,所以你这样给他们说,让他们告诉延安,就说大连这边代号‘渤海’的寻找一个代号叫‘灯塔’的,电报后面加上三个‘S’,延安肯定会相信。” 柳若诚沉吟片刻,看着林重问道:“你就是‘渤海’,你是中国共产党,对不对?” 事已至此,林重很想肯定地回答她,可一想到这些年来卢默成无数次强调的原则,又默然了。林重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猜了,能告诉你的我一定会告诉你。先去领事馆吧!行吗?” “那我去试试。”柳若诚说道。 正说到这里,林重忽然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还伴有气喘吁吁的声音。他回头一看,若浓离自己还有几步之遥,手举尖刀大喊一声:“狗汉奸,我杀了你!” 那刀朝林重刺来,他稍微一侧身,从他胸前划了过去。他闪到若浓背后,一把抓住她的手。柳若诚也一下将若浓搂住,夺下她手中的刀呵斥道:“若浓,你干什么!” “你放开我,我杀了这个狗汉奸,为我同学报仇!”若浓挣扎着大喊。 柳若诚一巴掌扇在若浓的脸上,呵斥道:“你疯了吗你!给我滚回去!” 看着姐姐到现在貌似还在深爱着林重这个汉奸,柳若浓的心都要碎了,她实在不明白,林重这种毫无人格的败类,哪一点值得姐姐这样去守护?她瞬间有了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捂着又红又烫的脸颊,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看柳若浓转身而去,林重怕她再出事,上前一把拉住她刚想说什么,就被她转身扇了一耳光。 若浓被王妈拉了回去,柳若诚问林重:“刚才她没划着你吧?你看她什么都不知道,真是——” “没有,这不怪她,而且我认为她做得对,咱们先办正事儿吧!”林重摸了摸脸颊说道。 俩人去了苏联领事馆,林重还是把车停得远远地等着。他在车内不安地环顾四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种感觉到底有多么难熬,只有他自己知道。 柳若诚终于回来了,她上车就说道:“他们已经给延安发报了,但是延安方面没有回复,领事馆让咱们再等等。” 林重发动汽车说道:“我不能再等了,这样迟早会引起他们的怀疑,我得走了。如果有了消息,你就给我打电话,就说向我咨询送若浓出国的事儿。” 接下来的几天里,林重一直预想的,大连地委成员被成批逮捕的场面一直没有出现,他很疑惑,他猜想,这可能是延安方面已经通知了大连地委吧! 可是大连地委还是有几个人被捕了,他们都是跟陈渡航有过接触的。翟勋对他们进行审讯的时候,有一个叫何祖安的人的供词颇有价值。他说大连地委的敲门暗号已经换过了,如果要找某个人,那么就在他家的门上用“三重两轻”的暗号试试。可令廖静深懊恼的是,除此以外,何祖安没有提供关于陈渡航的任何线索。 而在这几天中,警察部里有内鬼的事儿彻底传开了,大家私下里议论纷纷。一天,傅剑凤趁着给廖静深汇报工作的时候直截了当地说道:“处长,听说咱们警察部有内鬼?而且我们这些科室的负责人都是被严重怀疑的对象?” “你们都从哪儿听的?还什么‘严重怀疑’。不过既然你问了,我可以告诉你确有其事。”廖静深目光游离到窗外说道,“可问题是,这个内鬼究竟是谁呢?” “处长,你知道我这个人不爱拐弯说话,我觉得林副处长很可疑,而且这种感觉早在多年前,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有了。”傅剑凤拉着那张扑克脸说道。 廖静深心里吃惊,表面上却装作发怒的样子说道:“胡闹!你凭什么这么说?” “您要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毕竟我没有一点儿证据,只是凭女人的直觉。如果我猜错了,那以后我会给他道歉的,不过不是现在。”傅剑凤撇着嘴说道。 廖静深一手摸着下巴上这几天疯长的胡茬,一手捻着那串凤眼菩提手串,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天快下班了,林重拖着疲惫的身子刚伸了个懒腰,就见廖静深没好气地把一份泰东日报往他桌上一放,说道:“看看吧!这是早晨的报纸,我也是刚看到。三菱重工又起火了。这段时间咱们的精力又转移到大连地委的案子上来了,那些被捕的人还没消化完呢,又出了这档子事儿,真他妈是按下葫芦起了瓢……现在这些记者的消息比咱们还灵通呢!” “照我看,这也就是他们三菱重工自己没注意,这记者不都说了么,有可能是易燃物自燃。”林重看着报纸说道。 “老林哪!记者的话你也信?他们懂个屁啊!”廖静深背着手,踱到窗前说道,“诶?不过你说这些天咱们审了那么多地下党,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提供这些纵火案的线索呢?哪怕是一句话也行哪!我之前一直怀疑是共产党大连地委在暗中捣鬼,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谁知道呢!我不像您,我的脑子无法同时关注那么多的事儿。” 林重说完,廖静深指着他笑了笑。电话响了,是柳若诚打来的,林重堂而皇之地对廖静深说道:“处长,我想提早下班两分钟。上次抓了我同学柳若诚的妹妹,她一直想送她妹妹出国来着,所以找我商量商量。” “去吧!对了,你要是路过泰东日报社,帮我往他们窗户上扔两块砖头,我烦他们!”廖静深孩童般地说道。 天色暗下来,翟勋正在东关街的妓院里快活,老鸨说有电话找他,他接了电话就匆匆离去。 翟勋把车停在一条小街上,车里一个线人指着前面的一所房子对他说道:“翟哥,我觉得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就在那房子里。” “啥叫你‘觉得’?你以为你是黄大仙儿啊你?能掐会算是不?”翟勋拍了他脑袋一下,说道。 “不是,是我亲眼看见的。昨天晚上我从这儿路过,好像看见他去对面药房买药,但是光线不好,我也不能确定。” “我不是给过你照片了吗?你到底能不能确定?” “能!也不能……万一你抓错人了可咋整。” “操!行了你回去吧!”翟勋说道。 “不是,翟哥,我这段时间手头有点儿紧……能不能稍微意思意思?”线人谄笑道。 “能,也不能!万一我抓错人了可咋整?”翟勋学着他的话说道,“等看情况吧!” 林重见到柳若诚,听她说道:“有消息了,延安那边找到‘灯塔’了,这是‘灯塔’给你发的电文,你自己看吧!” 柳若诚故意没用“给渤海”,而是换成了“给你”二字,她想看看林重对此作何反应,却听林重说道:“纠正你一点,这不是给我发的,是给‘渤海’发的。” 林重看完电文,问道:“这几天大连地委没几个人被捕,是不是延安方面通知这边了?” “应该是吧!反正上次领事馆按照你的要求都发给他们了。”柳若诚问道,“那你现在怎么办?” “你赶紧回去吧!这密电上有陈渡航的藏身地址,其余的事儿我自己就能办。” 林重看着后视镜里柳若诚远去的背影,他本想用打火机把这电文烧掉,可是又四下看看,干脆把它揉成一团,吞进了肚子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24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天已经黑了。翟勋拿着陈渡航的照片去药店询问,老板却说昨晚自己早早就关了门,根本不在店里,所以没见过任何人。翟勋本想用商店的公用电话给林重打一个,可是他抓起电话的刹那,又犹豫着放下了。他检查了弹夹,把枪揣在裤兜里,走到那房子跟前,沉思片刻。他在门上先重重敲了三下,又轻轻地敲了两下,如此几次。 房子里没有灯光,也没人开门,翟勋又敲了一阵儿。过了良久,里面一个人警惕地问道:“谁?” “我,老何叫我来的。”翟勋说道。 “哪个老何?” “兴盛公司的何祖安。” 听那人的脚步声行至门前,似乎在犹豫,问道:“什么事儿?” “是要紧事儿,老何说让我找你见面再说。” 那人又沉默了片刻,这才把门轻轻地打开了。只见他一手捂着肩膀,眉头紧皱,借着路灯打量着翟勋。翟勋分辨出这人就是陈渡航,心中一阵狂喜,走进屋里,在陈渡航要关门的时候,掏枪顶住了他的脑袋。 “别动,动一动就打死你!”翟勋说着给他戴上手铐,把他推进屋里,拉开灯看着周围。他想确认屋里还有没有别人。 屋里一股霉臭味儿,地上到处散落着沾着血的棉花和布条。床上的被褥被撕烂了,里面的棉絮被抽了出来…… 林重刚刚到达这里,看见翟勋的车停在路边,顿觉不妙。他警惕地朝周围看看,按理说,如果翟勋在这里埋伏,那么他不可能把车就这么停在路边。林重横下一条心,给枪上了消音器,轻轻地顶开虚掩的房门走进去。 翟勋正背对着自己翻箱倒柜地检查,而林重看着另一个背对着自己、戴着手铐的人,不用看正面,就已经知道他是陈渡航了。 林重略微迟疑,脑中忽然冒出他曾设想了无数遍的,翟勋亲手活埋苏国坤两个子女的画面,和被翟勋一路追杀致死的沈颢,以及那些被杀被捕的同志。他举枪瞄准翟勋的头,也许是翟勋的第六感让他忽然停住了,慢慢地转过头来。就在他回头看见林重的一刹那,林重别无选择地开了枪。 陈渡航有些惊讶,他的手铐被林重打开。见林重俯下身,轻轻地合上了翟勋圆睁的眼睛,陈渡航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是你朋友?”陈渡航问道。 “这些跟你没关系。”林重把灯关了,冷冷地说道,“现在四处都在搜捕你,你有没有地方可去?没地方就赶紧跟我走,我送你出城。” “你送我出城?你知道我要去哪儿?”陈渡航说道,“我肩膀中了一枪,这几天躲在这里不敢出门,屋里也没有药,子弹进的太深了,我自己取不出来,现在已经开始化脓了。你把我送去儿童保健所附近就行!” 林重让陈渡航委屈一下,钻进后备箱中,一路到了儿童保健所,这才让他下车。 在昏暗的光线里,林重这才发现陈渡航紧紧地咬着牙,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直往外冒。陈渡航对他说道:“你跟我想象中不一样,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五十多岁的人,没想到你这么年轻,这么沉稳,老卢没看错你。” 林重问道:“我问你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你是怎么被盯上的?” 陈渡航四处观察一番,说道:“外面不安全,进车里说。” “这几天我还真想过,肯定是有人把我卖了。”陈渡航在车里说道,“不过我接触的人太多了,实在想不出到底是谁出卖我。” 林重说道:“廖静深知道你不是大连地委的最高负责人,而是被一个‘神秘人’全权委托,并且只是暂时的。‘神秘人’当然就是老卢,可廖静深为什么会这么说?” “也就是说,他并没有见过老卢,或是说,出卖我的那个人并没有见过老卢,却又知道他委托我的事儿?”陈渡航嘟囔道这里,忽然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划过。 可能是乐宝山。陈渡航想到这里,说道:“我有个下线,名字叫乐——” 刚说到这里,眼观六路的林重马上把陈渡航的头按下来,俩人伏在座位上。车后方走来两名警察,其中一名吹着口哨在车旁撒了一泡尿,然后晃晃悠悠地哼着歌儿走了。 虚惊一场,陈渡航接着说道:“他叫乐宝山,那天老卢来找我,谈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制止了我……后来乐宝山就进来了……我怀疑是他偷听了我和老卢的谈话。这件事我会调查到底的。” 陈渡航又伸出手说道:“我得走了,后会有期。” 林重迟疑着没有和他握手,而是问道:“老卢有没有和你说过关于我的事儿?” “没有。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陈渡航忽然恍然大悟,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出卖你的!” “这样的话我听得太多了,在审讯室里。而且我做过统计,越是说这种话的人叛变的越快。”林重冷冷地说道。 “那你想怎么样?杀了我?”陈渡航脖子一横说道,“来吧!反正我也只剩半条命了,随你便!” 这一瞬,多年以来极高的自我保护的意识和警惕性真的让林重有一种冲动,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枪,但理智马上战胜了这种冲动。他告诉自己,这简直太可笑了,甚至非常卑鄙。他忽然想起沈颢、想起那些被捕后不屈地昂着头从审讯室大步走向刑场的同志、想起柳若诚和章鲁、又想起面前的陈渡航是自己的同志,这种想法让他更加无地自容。 “你下车吧!”林重握了握他的手说道,“祝好运。” 不知为什么,林重看着陈渡航佝偻着,捂着伤口离开的背影,忽然微微地一笑。因为他好像觉得从这个时候起,自己学会了以前没学会的一样东西,又解脱了以前无法解脱的一种荆棘。在这几乎决定了很多人生死的夜里,他忽然变得轻松起来。 放松之后的林重开着车,马上想起翟勋的面庞。那不是现在的翟勋,儿时林重是儿时的那个玩伴…… 夜里,林重又一次习惯性地失眠,又一次习惯性地做起了噩梦。梦里,翟勋满脸是血,半个脑壳耷拉在肩膀上,手中牵着血肉模糊的威力,朝林重说道:“大哥,你为什么要杀我?你忘了咱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吗?为什么……” 林重再一次被惊醒,他大口地喘着气,推开企图安慰他的童娜,跑进卫生间,用冷水狠狠地洗了一把脸,然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忽然看见镜子里是个陌生人,那人用狰狞的笑容看着自己,并且悄悄地摸着腰间的枪。 林重恐惧地一拳砸在镜子上,哗啦一声,玻璃碎了一地,他的手背也被划出了口子。闻声赶来的童娜看着地上的镜片问道:“怎,怎么了?” 林重瞪着发黑的眼眶里的血红的眼珠子,转头朝她说道:“这儿没你事,你快去睡觉。” 童娜像见了魔鬼一样,乖乖地回到了床上,她根本无法想象,在这短短几分钟内,林重的灵魂深处经历了怎样一种恐怖而扭曲的挣扎。 第二天,林重到办公室开门的时候,远远地看了行动科的科长办公室一眼,然后静静地伏案工作起来。 中午的时候,廖静深就坐不住了,他来到林重的办公室问道:“你看见翟勋没有?” “没有啊?他不在办公室吗?”林重问道,“那可能就是出去调查线索了。” “也可能吧!但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找不着他。”廖静深摇着头说道,“没准儿又跑到东关街找相好的去了。人家宪兵司令部都拿到梅津长官的手令了,让他们和咱们联合调查,可你们这几天就没有关于陈渡航的什么线索吗?” “处长你看。以我和陆远南的关系,如果我有,我还能让他抢在我前面?我早去抓了,还用等到现在?” “也是。其实真不是我说,这些年就你们那点儿破事儿,弄得咱们整个大楼里都知道了,为了一个女人,其实何必呢!”廖静深语重心长地说到,“老弟啊!不瞒你说,我也有过年轻的时候啊!” 林重故作尴尬地笑了笑,廖静深又问道:“对了,如果这陈渡航再没有什么消息,咱们还是得抽回来一些人手,去调查一下三菱重工的起火案。” “听您的,不过这又是神谷次长的意思吧?”林重问道,廖静深无奈地笑了笑。 第三天,廖静深彻底坐不住了,他把特调处的人挨个儿问了个遍,可谁也不知道向来只要是没事儿了就回来报道的翟科长到底去了哪里,廖静深让大家分头找找,可那些人去了翟勋有可能去的地方还是没找到。大家有了一个初步的怀疑,翟科长可能是失踪了。不知是谁在私下里说了一些更大胆的看法,认为翟勋可能就是那个内鬼。廖静深汇报给了神谷川,这下就连神谷川也愣住了。 终于,林重接到了警察打来的一个电话,说是翟勋的尸体被发现了。廖静深大吃一惊,他赶忙带着众人前往现场。樊晓庵带着法医检查之后判断,已经死了快四天了。 林重抱着头蹲在翟勋的身旁,默默地看着他的尸体,片刻,他的眼圈真的有些发潮。而在一旁站着的人群当中,有一双眼睛时刻观察着他的表情,那是一起跟来的傅剑凤。此刻,恐怕除了林重自己,谁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林重被安慰了一路。回到办公室,廖静深问道:“他档案里写着还有个弟弟,好像这个地方有点问题?” 见廖静深指了指脑袋,林重点点头说道:“对,他叫翟宝,都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现在他死了,翟宝就——” “我明白,你看这样行不行?翟科长殉职了,咱们多发一些抚恤金给他弟弟,然后让他舅舅来接他,让他们回安东去。”廖静深说道。 几天之后,翟勋的墓碑前,众人散去,唯独留下林重和水上警察厅的周勇。周勇给翟勋点了三只烟,又抬头眯着眼看看阳光,说道:“大哥,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还是你说点什么吧!” 林重没有说话,而是掏出口琴,坐在翟勋的墓碑旁边,吹了那首他们最熟悉的童谣——《红蜻蜓》。 翟勋死了,而凶手一直没抓到。给翟勋提供线索的那个线人被找了过来,廖静深询问之后才知道,原来翟勋正是死在了陈渡航的那间屋子里。这让他和神谷川大为光火。 “太嚣张了!”神谷川拍着桌子说道,“人没抓到,居然还被做掉了!简直可耻!他既然接到了线报,为什么不先通知我们,哪怕再多叫几个人一起去?” 廖静深歪了歪嘴说道:“这么多年了,翟科长一向是这样的,个人英雄主义,也许在他看来,一个受了重伤的共产党连只蚂蚁都算不上。你说是吧?林副处长?” 林重点点头道:“是这样的,他一向很蔑视共产党的战斗力。” “蔑视共产党?”神谷川被气笑了,说道,“那我们以前的那些成员都是怎么死的!” 神谷川指着俩人训斥道:“你们要给大家开会,让他们以后对共产党要重视重视再重视!这样的低级错误以后决不允许再犯!我们在这里的对手不是国民党,而是共产党!听见没!还有,一定要把陈渡航给我挖出来!他的照片早就传给各方面了,肯定逃不出关东州!” 翟勋的死让以前盛传的那些关于他是内鬼的谣言不攻自破了,却又因此欲盖弥彰起来。 忽然有一天,林重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出张所的警察打来的,让他赶紧来出张所看看。林重赶到出张所,见有两个人被拷在暖气管上,警察说道:“林副处长,这俩家伙是小偷,昨晚偷附近日本人的别墅,被我们抓了现行。据他们交代,以前他们偷过一个很怪的屋子,里面全是化学药品。” “堆满化学药品的屋子?”林重问道,“什么意思?是不是专门卖这个的?” “我觉得不是,他们说那屋子里好像不像有人常住的样子……你们特调处以前给我们说过,凡是牵扯到易燃易爆物品的案子,我们就得上报。所以我又综合这几年咱们关东州闹得人心惶惶的起火案,就觉得有些蹊跷……” 接过审讯记录,上面把这过程写得清清楚楚。林重原本只是想碰碰运气,可没想到,机会真的来了,而且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但现在是白天,林重知道这是最不利的条件,因为他想跟敌人赌一把。也许是这些年他被压抑得太久了,他觉得这次是个发泄的好机会。 他不紧不慢地对着审讯记录审问起这两个小偷,直到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了,看看窗外的光景,这才给警察说道:“我觉得确实有些问题,但是我得出去办事,等我回来再带他们走。” 林重又把计划细细地想了一遍,当他想到某个环节时,似乎触动了他心里最柔软的一块地方。他回到警察部,找到樊晓庵,请他吃了顿午饭。 “这些年你为咱们警察部立下了汗马功劳,很累吧?”林重微笑着朝樊晓庵问道。 “还行,加班的时候确实累,不加班的时候我就看看,看看电影什么的。”樊晓庵笑道,“您怎么突然想起请我吃饭来了?” “这不是突然,而是我最近累得要命,又找不到人发牢骚,所以就暂时委屈你了。”林重笑道。 樊晓庵忽然明白过来,林重儿时的玩伴翟勋死了,这对林重应该是个不小的打击,而翟勋也一直是林重心事的聆听者,所以当他消失之后,林重找自己诉苦,也是非常正常的。 “林副处长,翟,翟队长那人挺不错的,仗义。”樊晓庵看着林重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林重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本来说好一起干一番事业,一起享福的,可惜,他没那命。” 樊晓庵吃了一口菜,没再接话。林重又说道:“对了,你想过改行么?” “改行?其实,其实不瞒您说,我觉着咱们这行挺缺德的,我常有一种罪恶感。”樊晓庵说到这里,立即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触碰这个话题,于是改口道,“您别误会,我是说……” 林重心里泛起一阵波澜,嘴上却笑道:“你放心,这种罪恶感我也有过,这说明咱们还是个正常人。” 话题到此为止,不能再继续了,因为再继续下去,很可能就会让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变得更加沉重。林重这样想。 快下班的时候,林重才押着两个小偷赶回警察部,把这事儿给廖静深和神谷川汇报,神谷川像是打了吗啡一般,腾地一下站起来说道:“马上集合,我要去见识见识!” 七、八辆车在俩个小偷的指引下围住了那个屋子,神谷川在小院的门锁上摸了一把,说道:“像是很久没人住了。” 门锁撬开之后,那些手下打着手电筒、持枪率先进入小院,确认里面没人之后,又撬开了屋门。手电筒往里一照,尽是扬起的斑斓的灰尘。借着手电的光,神谷川略微看了看,朝那两个随后被推进来的小偷问道:“是这里吗?” 其中一个小偷点点头说道:“当时我们也是晚上打着手电来的,我想开灯,但我哥把我劝住了,开灯怕被人发现。但是看现在这样子,好像根本就没人住过。” “把灯打开。”神谷川吩咐道,可他刚说完,就被灰尘呛得走了出去。 神谷川进屋的时候,林重装作检查门锁和院子,拉着廖静深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可是见神谷川被呛了出来,此时的林重着实有些心慌,他离屋子只有一步之遥了,并且知道接下来该发生什么,于是赶忙上前扶着神谷川往外走,说道:“次长,您没事儿吧?” 神谷川捂着鼻子,俩人刚刚走到院里,就听身后轰隆一声,火焰夹着玻璃碎片飞了出来,所有人都不自主地趴在了地上。 气浪过后,屋里已经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焚尸炉,那些手下霎时变成了嚎啕大叫的火人,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往外冲,整个现场乱成了一片。 待众人把局势控制下来之后,林重发现自己和神谷川的脸上都被划了不少口子。廖静深似乎还没缓过神来,他愣在原地,实在搞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样。 神谷川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对着那两个戴着手铐的,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小偷的尸体一顿猛踢:“这是你们的圈套!你们这些该死的猪!” 按照神谷川的指示,那些现场残留的玻璃器皿的碎片被技术科的人收集起来,采集上面的指纹。 在一个下午,指纹的比对结果出来了。技术组的张云斌看着这些结果,再看看樊晓庵,简直不能相信这些玻璃器皿上的指纹居然全都是科长樊晓庵的。张云斌把这结果偷偷地报告给林重,林重带着张云斌,让他亲自给廖静深和神谷川汇报。 汇报的结果就像晴天霹雳,让廖静深和神谷川目瞪口呆。廖静深问道:“你们真的仔细比对过了?” 张云斌说道:“我对比了不下二十次,我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廖静深偷偷地观察着神谷川的反应,见他放下比对结果,一把将张云斌的领子揪起来,说道:“我警告你,这可不是开玩笑,你要是出一点点差错,可是要负全部责任的!” 张云斌战战兢兢地说道:“我相信我的技术,可以负全部责任。” 神谷川想了半天,说道:“把显微镜拿来,我要亲自核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25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很快,核对之后的神谷川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让廖静深马上逮捕了樊晓庵。 廖静深对被控制的樊晓庵说道:“行啊你?蔫人出豹子啊?” 审讯室里,不明就里的樊晓庵被拷在椅子上,又急又气地跺着脚大哭起来。神谷川狼一样地踱到他跟前,说道:“你说你冤枉?那你解释解释为什么这些化学器皿上为什么会有你的指纹?我给你机会,说!” 樊晓庵哭道:“我怎么会知道我的指纹居然出现在上面?我实在想不通……神谷次长,我想自己再核对一遍。” “我都亲自替你核对了一遍,你还要抵赖到什么时候?”神谷川气得骂道,“你现在只要告诉我两件事,一,那个装满化学品的屋子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它和关东州这些年发生的纵火案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二,你跟陈渡航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现在到底藏在哪里?” “你怀疑我是共产党?”樊晓庵惊恐地说道,“我跟共产党没有任何关系,也从来不知道那个屋子。” 见神谷川马上就要发作,樊晓庵朝廖静深和林重哭求道:“廖处长,林副处长,我为咱们特调处当牛做马这么多年,你们总该信得过我吧?求你们给神谷次长解释解释,求你们了……” 廖静深真的不相信一向老实巴交的樊晓庵会做出这种事,可是此时他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不得不信。以樊晓庵的技术,拥有那样的屋子和制作神谷川所谓的延时放火装置简直易如反掌,况且那天大家已经死里逃生地见识到了那屋子里爆破装置的厉害。这些事实还让廖静深如何去怀疑? 见廖静深和林重缄口不言,樊晓庵知道自己完了,他还想哀求什么,却见神谷川的手一挥,旁边一直伫立的手下就拿着刑具朝自己走了过来…… 办公室里,廖静深对林重说道:“我就纳闷了,这小子平时也不像硬汉哪?可几番用刑,他怎么还是不招呢?” 林重摇摇头,廖静深又嘟囔道:“看来得想别的办法了。” 廖静深和神谷川商量一番,决定调来那种能让人催眠的新药剂。给体无完肤的樊晓庵注射之后,他很快进入了催眠状态,可是从他嘴里套出来的话却一点儿价值也没有。廖静深和神谷川随后判定,这药根本就没有效果。 “可是事情并未像神谷次长写好的剧本那样继续发展下去……而樊晓庵到底是不是跟林重一伙的,我到目前也无法回答……我更搞不明白,那个堆满了化学制品的小屋子到底是怎么爆炸的……”(选自廖静深的《关于林重等人反满抗日纵火特大间谍案的报告》第十九章)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廖静深接到陆远南的一个电话,让他去辨认一具尸体,据说像是陈渡航的。廖静深马上通知了神谷川和林重,三人到了停尸间,林重缓缓地掀起白色的单子,只看了一眼,就沉默了。 确实是陈渡航。他眼睛微闭,嘴唇发紫,脸上的血色已褪去了大半,肩膀上的枪伤还在,神态颇为安详。 一旁的陆远南轻描淡写地介绍道:“今天宪兵队的两名宪兵和我特勤处的几名弟兄在城北执勤,这家伙化妆成生意人好像急着要出城,被他们认出来了。这家伙没带枪,被捕的时候咬了自己的衣领,自杀了。法医说是氰化物中毒而死。” 陆远南说完,观察着林重的表情,可是从他脸上看不见任何一丝异常。神谷川盯着陈渡航的尸体看了好一阵,把手一挥,朝廖静深说道:“走吧!我想这可以结案了。” 林重今天没有急着回家,而是静静地在海边坐了坐。初秋的海风略略有些悲怆的味道,远处一座小岛上飘着一片孤云,一只白鸥从头顶划过,飞向寥廓的苍穹。回想起与陈渡航分别时说得话,林重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抓起一把石子朝海面扔去。 回到家中,林重见林童心在哭,而童娜则在一边哄着。林重问林童心为什么哭,童娜说道:“他们班上的几个日本孩子把他欺负了。要我说,你就带着孩子找他们家长说理去。” 林重沉默片刻说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关东州这地方,日本人向来高人一等,怎么能找他们说理?以后让孩子注意点儿吧!” 童娜二话没说,拉着林童心就往外走,林重拽住她问道:“你干嘛去?” “找日本人算账去!”童娜说道,“真亏你还是个老爷们儿,一点儿血性也没有!” 林重心情本来就不好,被她这么一激,突然呵斥道:“你给我回来!你别傻了!有血性的人早都死了!” 童娜被他这态度吓了一跳,但是仔细想想,却说不出什么。 今晚是柳若浓的那个女同学牺牲后的第五个七天,在一间灯光昏暗的小屋子里,柳若浓和一些同学神色凝重地围坐在一起。 一位男同学一拍桌子猛地起身说道:“国难当头,我决定了,此仇必须要报!” 众人齐声赞成,唯有柳若浓默不作声。又听那男同学说道:“要杀就杀那个为首的,我都打听好了,他叫林重……” “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男同学背完这首诗,一只脚踏在椅子上,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滴在碗里,一口喝下去,又说道,“我对整个中华民族发誓,我杀不了他,我自尽!” 另一个女同学问道:“可是人家是警察,又有枪,我们什么都没有,难道只凭你和你的刀就能把他杀了吗?” “昔日荆轲刺秦王,不也是一把匕首吗?”男同学反问道。 “可他成功了吗?我觉得咱们头脑有些发热了,还是得好好考虑。”女同学又反问道。 “你——” “行了!都别说了!”一直一言不发的柳若浓突然打断他们,站起来说道,“那人我从小就认识,他对我没有防备,我来下手。” “可你也没有枪啊!”那女同学说道。 “这你们不用操心,只管等结果。如果我都杀不了他,你们就暂时忍一忍吧!”柳若浓冷冷地说道。 林重跟柳若诚再次见面的时候,见她并不怎么高兴,先把这些事儿给她说了一番,可她仍旧无动于衷,仿佛事不关己似的。 林重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若浓又——” 柳若诚摇摇头:“若浓最近很让我感到意外,好像一夜之间成熟了不少。我没想她,而是在想阿列克的一个决定。由于新京和奉天的放火成绩仍然没什么太大的起色,阿列克想让章鲁去领导新京的工作小组,可章鲁不愿意去。” “他为什么不愿意?”林重问道。 “他说他从没离开过大连,害怕去了之后没朋友,不适应,所以不想去。”柳若诚说道,“其实我有时候真觉得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尤其是他跟我熟了以后,认可了我的领导,一口一个‘姐’的叫着,我总会觉得他就像若浓一样大。” “那你总不能不让他管你叫姐吧!”林重提高声调说道,“我这兄弟从小就没什么亲人,唯一的哥哥也死了,人家管你叫姐难道还错了吗?” 柳若诚瞪着林重,疑惑道:“你激动什么?我没说不让他叫啊?我发现你好像不太对劲儿。” “我没什么不对劲的,就是觉得章鲁很可怜,你该关心他。” 林重即便这么轻描淡写地说,柳若诚也能看得出来,他和章鲁虽然从陌路到相识,闹过也笑过,这种友情却是牢不可破的。林重甚至已经到了开始偏袒章鲁的地步了,他容不得别人说一丁点儿章鲁的不是,从这一点来看,柳若诚觉得林重反倒不自觉地担当起章鲁的哥哥的角色了,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那这么说,我就让他准备去新京?”柳若诚试探着林重的反应。 “咱们远东国际情报组的事儿不都是你和阿列克来定的吗?何况这对章鲁也是一次锻炼的机会,我没有任何意见。”林重装作不关心的样子说道,“你把日期定下来之后告诉我一声。” “你想送他?” “没,我哪儿有空送他啊!再说也不能和他见面,只是觉得应该知道日期。”林重说道。 柳若诚回到家中,把坤包往卧室里一放,就去洗漱了。她回来的时候,见若浓正在自己的卧室中,拿着自己的坤包翻找着什么,于是问道:“你翻我的包干什么?” 柳若浓吓了一跳,说道:“姐,过几天我有同学要过生日,我的零花钱不够给她买礼物了,想从你这里拿一些,看你在洗脸,我就自己来拿了。” “咱爸从小怎么教你的?不经过别人允许,不能乱拿别人的东西。你零钱怎么又花完了?” “哎呀!姐,我真的没乱花,好姐姐,你就给我十块吧!就十块。”柳若浓眨着眼睛,俏皮道。 “真拿你没辙。”柳若诚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些钱给若浓。 “谢谢姐,我睡觉了,晚安。” 若浓走后,柳若诚又狐疑地翻了翻自己的包,见里面的袖珍手枪和其它的东西一样没少,这才放心睡去。 第二天,陆远南接到柳若浓的一个电话,很是意外。俩人约在陆远南的家中。若浓来了之后,陆远南打趣道:“二小姐来看姐夫?稀客呀!你姐呢?” “我今天是来跟你说正事儿的,有事求你。”若浓严肃地说道。 “哦?这关东州还有你姐姐办不到的事儿?说来听听!” “我来有两件事,一是谢谢你上次为我在警察部面前说好话,还保我出来,二是——”若浓犹豫了一下说道,“想求你给我借一把枪。” “你个小丫头,尽跟姐夫开玩笑。”陆远南故意乐道,尽管他大概已经猜到柳若浓的目的了。 “我没开玩笑,你借还是不借?不借我就走了,找别人借去。”若浓说着转身要走。 “那你说说原因啊!”陆远南故意问道,忽然又觉得这样做不妥,马上改口说道,“算了,我也不想知道原因。因为我没有枪能借给你,我的枪是配枪,出了事儿我可是要负责的。” “那我走了,你就当没见过我。”若浓说道。 “不过我要提醒你,不要意气用事,你现在还小,有很多事儿你办不到。”陆远南故意说道。 柳若浓走后,陆远南倒了一杯红酒,想了片刻,给一个人打了个电话:“你跟柳若浓还有联系没?你到我家来,我有事跟你说……” 章鲁去新京的日期很快就定下来了,并且还买好了车票。他拿着车票在火车站排队的时候,并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林重正在看着他。 章鲁进站之后,正要上火车,忽然觉得有一种被人盯上了的感觉,他猛地回头,只见林重正在那边的柱子旁,静静地看着自己。 林重有些措手不及,他没想到章鲁能发现自己,他又觉得应该给章鲁一些鼓励,即便不能讲话。于是,林重向他笑着伸出了大拇指,脸上露出了肯定和为他而自豪的表情。 章鲁忽然回忆起跟林重的点点滴滴来,他发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把林重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他把那些所谓的原则和规定抛到了一边,远远地朝林重伸开双臂奔来,一下扑到他怀中,痛哭起来。 “哥!这几年我真的很想你,但柳姐不让我找你,我也不敢给她说我想你,我怕她笑话我。”章鲁哭得像个小孩儿。 林重本来不知所措的伸展双臂,可被章鲁这么一哭,也忍不住地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说道:“我都知道,我都能感觉得到……” 看着章鲁背着打着补丁的一个破包袱,再看看他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袖单外套,林重掏出一些钱塞进他的手里:“拿着。本来我只是想远远地看看你就好,也没带什么东西。那边很冷,这些钱拿去买件厚实的衣服,就当是我这个做哥的给你买的。” 章鲁大哭起来,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 林重又拍了拍他的肩,看着笔直地伸向远方的铁路线说道:“希望是抗战胜利之后吧!记住,当领导就意味着担责任,你的职位就是同志们对你的信任。” 又是一个疲惫不堪的下午,林重回到家,发现柳若浓站在家门口等着自己,于是问道:“若浓?你怎么来了?” 若浓微微一笑说道:“林重哥,你陪我去海边走走呗?我想给你说个事儿。” 俩人开着车来到海边,夜色垂暮,走在沙滩上,阴冷的海风吹来,林重这才意识到若浓穿了一条白色的长裙,身上只套了一件外套。于是他脱下自己的西服,正要给她披上,却被她拒绝了。 “我真的不冷,谢谢你。”若浓环视着四周说道,“我是想给你说,我以前误解你了。” “你误解我了?”林重心里一惊,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姐给我说了,你是个好人。” 林重眼睛瞪得更大了,他不相信柳若诚能给若浓说这样的话,因为这是很危险的,赶忙问道:“你姐具体怎么说的?” “也没怎么说,就说你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坏。其实你还是有良心的。”若浓把头歪向一边,看着大海说道。 “这不可能。”林重说道,他断然不会相信柳若诚能给若浓说这种话。 “你不信?那你认为自己是坏人喽?” “我——你还太小了,好人和坏人的定义对你来说只是简单的好坏而已,而且这个定义因阵营的不同也会让人截然相反地去判断,我没法给你解释。” “林重哥,我问你个问题,你能诚实地回答我吗?”若浓忽然转头看着他说道。 “问吧!” “你以前想没想过做我的姐夫?我说的是很早以前,你没结婚的时候。” 林重微微一笑说道:“想过。不过那都是过去了,我也只能把它藏在心里。有时候也会拿出来,拍拍它上面的尘土,翻一翻……” 林重面对月光下的大海,带着微笑,自顾自地说着,却丝毫没察觉到柳若浓已经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身后…… “林重!你个狗汉奸!”柳若浓突然拔出枪呵斥道。 林重转过身,惊诧地看见若浓居然举枪对着自己,他这才明白了若浓的真实目的,赶忙说道:“若浓,你这是干什么?你别激动,把枪放下,有话慢慢说。” “哼!我能跟一个汉奸说什么?国难当头,你却做汉奸,还杀了我的同学……今天就是我替她跟你算账的日子。不对,我要替整个中华民族杀了你!” 尽管此刻已经剑拔弩张,林重看着若浓那张藏在黑洞洞的枪口后面的脸,觉着好笑。“整个中华民族”这个命题真的很大,多少人都牺牲在了这场毫无人性可言的战争当中,就像齑粉一样,而自己,区区一个关东州警察部特调处的副处长,在这场战争中,在那些死去的无数个同志们当中,又算得上是什么呢?如果非要算,那只能算是一个总是狼狈地、经常毫无血性地、偶尔没有人性地、时常侥幸地活下来的人而已,除此之外,林重真的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了。 “你笑什么?”若浓问道。 “我没有笑,我是在思考问题。若浓,你把这个世界理解的过于简单了,不过你能这样,我真的很高兴。” “你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明白!不过我也不想听明白!你转过身去,我不想看见你这张脸!手举起来,快!” 林重无奈地转身说道:“你要杀就杀,不过我是绝对不会举手的。你最好考虑一下你怎么向你姐解释,而且你要记住,今天你做的事,以后你会后悔一辈子,愧疚一辈子。” “少废话!”若浓的血液直往头上涌,她想起女同学的惨死,就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你见过行刑的场面吗?我经常见,那些被行刑的人,总是要求正面开枪,可很少有刽子手会答应他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些刽子手害怕,他们害怕看见人之将死的那种表情,那表情将会一辈子印在他心里,永远也别想抹去。其实你让我转过身是完全正确的,但我认为你不敢在我面前杀我。” 这些话对于此刻的柳若浓来说,完全是一种嗡嗡嗡的声音,她根本无法分辨这些音调。她的眼泪毫无知觉地流到半张着的嘴里。透过哆哆嗦嗦的手里握着的枪,和那枪上颤颤悠悠的准星,泪眼朦胧的柳若浓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双手,咬着牙闭上了眼…… 啪…… 一阵海风夹杂着雨点吹过,空气中少了一些阴冷,多了一丝热热的血腥味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26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当林重再次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童娜和林童心那悲喜交加的脸,童娜告诉他,这里是医院,他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了。童娜还说,警察部该来的都来过了,廖静深也嘱咐过医生,要全力抢救他。 “爸爸,你醒了!吓死我和妈妈了!”林童心摸着林重的脸,哭着趴在他身边说道。 “凶手抓到了吗?”林重摸了摸林童心的脑袋,第一句话就这样问道。 “没有,据说你当时被人背后开了一枪,然后有赶海的听见了,他赶过来的时候现场已经没有人了,而且潮水都快把你淹没了。” 林重这才放心地想坐起来,可后肩胛骨和胸腔疼得要命,他又说道:“真疼,我还是躺下吧!” “对啊!若诚都给你输了好多血了,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吓人。” “什么?若诚给我输的血?” “我也想输,可咱俩血型不一样,你是AB型,我是O型,若诚和你却是一样的,所以——” “她人呢?”林重问道。 “我在这儿。”刚说到这里,柳若诚从门外走了进来。 “谢谢你。”林重看着柳若诚,见她不敢正眼看自己,霎时明白了什么,问道,“你脸色苍白,没事儿吧?” “其实我也没输多少,以前也献过血,就当是再献一次好了。”柳若诚问问一笑说道。 “若诚一直在这儿守着你,你们聊,看见你醒了我就放心了。”童娜说着要走。 “等等,你上哪儿去?” “孩子都三天没上学了,哭着闹着要守着你,我也三天没睡觉了。”童娜说道。 “让她们走吧!我和嫂子商量好了,我替她们一会儿。”柳若诚微笑着说道。 童娜走后,柳若诚马上打开林重的手,在他手心写道:“外面有人监控,廖派来的,谨慎讲话。” 林重马上会意,一边跟柳若诚漫不经心地说着话,一边在她手心上写道:那是他派来保护我安全的,这很正常。 柳若诚写道:我已知是谁朝你开枪的——是若浓,她全都告诉我了。 林重写道:她安全,我安心。 柳若诚看着手心上的字,再看看林重泰然自若的表情,忽然失声痛哭起来,一直坐在外面的手下马上警觉地站起来,朝里面看了看。 林重赶忙劝柳若诚,见她只是默默地流着泪,朝她笑了笑。 柳若诚又在林重手上写道:对不起,我替她给你道歉,我也道歉。 林重写道:乱说,若浓有正义感,你我应该高兴,你告诉她,我不怪她。 柳若诚点点头写道:我会告诉她的,可她昨日已被我送走,旅欧。 林重写道:她知道她是日本人的弃婴的身世了吗? 柳若诚写道:我已告之,她痛苦万分,这也是促使她去英国的原因之一。 林重写道:残酷的事实能使人成长,我已放心,祝她好运。 柳若诚写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她很可恶? 林重写道:难道她朝我开枪不是因为我演汉奸演得太像了吗?我应该得奥斯卡影帝,届时你来给我颁奖。 柳若诚白了林重一眼,写道:我才不给你颁奖,让你最喜欢的琴吉?罗杰斯来给你颁奖吧! 林重笑了笑,看着窗外,忽然又觉得柳若诚在盯着自己,于是又在她手心写道:你看什么呢? 柳若诚忽然笑着写道:看你呀!阳光洒在你的面庞,仿似你又变成了十八九的年华。 林重刚想写什么。那手下听屋里半晌没人说话,又露个头朝屋里看了看,林重一把抓住柳若诚的手,又松开,朝那手下看去,对方马上知趣地回去了。 柳若诚多想这一刻能够停下来,可是林重又写道:演戏太逼真,人生苦短。她这一枪,几乎结束了我的负罪感。 柳若诚写道:你人生中的包袱太多了。 林重认真地写道:没有负罪感的人生是可耻的。还有,你别再盯着我看了,你的口水在往下流…… 柳若诚笑着写道:你不知?你愈这样,我愈爱你。无法自拔…… 林重看到这里,忽然咳了两声,脸一变提高嗓门对柳若诚说道:“献了那么多血,你该回去休息了,我得去上个卫生间。” “那我扶你。” “不用,门外是我的弟兄,他们会帮忙的。”林重话音刚落,门外的手下就进来了。 柳若诚走后,林重板着脸对手下问道:“你刚才都看见什么了?” “处长,我这眼神儿不太好,近视,啥也没看见。”手下唯唯诺诺地说道。 “那就好。有时候近视是件好事儿。可是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让我老婆知道了——那你可就——” 林重已经把那手下吓得战战兢兢了。 林重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二十天,伤势略好,他就要求回家休息了。廖静深很自然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因为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儿,几乎都算在了樊晓庵的头上,而之后柳若浓的这一枪,不仅彻底洗脱了林重的嫌疑,还让安藤智久又加深了对他的信任。 初冬的一天,林重正躺在床上给林童心讲故事,忽然卢默成来了。林重赶忙把林童心打发走,想坐起来对卢默成说道:“老卢,你可算回来了。我——” 卢默成按住他,笑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你的事我大概都听说了。” “我想求你一件事。”林重说道。 “什么求不求的?有话就说。” “经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儿,尤其是我中枪之后,我思考过了。以后假如我有什么危险,请你务必帮我把童娜和童童送去安全的地方,这样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行吗?”林重问道。 “不是行不行的问题,而是就算你不说,我也必须得这么做!”卢默成说道,“他们是最无辜的,我就豁出这条老命也得保护他们。” “看你说的,没那么严重,我只是在假设。”林重微笑着,又问道,“延安那边怎么样?” “一切都很好,去年那边有个叫南泥湾的地方,开展了大生产运动。咱们现在吃、喝、用都是自给自足,你看我这才回去几个月,这都胖成什么样了?”卢默成笑着说道。 “老卢,其实你没胖,反而瘦了。”林重打量他一番,又问道,“你怎么回去这么长时间?” “啊?这山长水远的,我在路上就耽搁了不少时间,从日军的占领区过的时候,还差点跟他们干起来。路过老家,我又顺便回去看了看你嫂子,我两个女儿都不认识我了,儿子现在都上小学了。”卢默成说道。 林重笑了,忽然又严肃起来:“我给你说个要紧事儿。陈渡航牺牲了……” 卢默成扶着眼镜说道:“这些我都知道了。幸亏你在他被捕之前及时给延安发了电报,我是在你发完电报的几天之后才到延安的,刚一落脚就被克公同志和王庸同志找去了,给我看了你的电报,这才赶紧回复你。你是让柳若诚找苏联领事馆发的吧?你小子……简直是齐天大圣,浑身都是鬼主意。” “这些都不重要,你知道陈渡航是被谁出卖的吗?”林重问道。 卢默成惊诧道:“不知道啊!怎么,有人出卖他吗?” “他那天跟我说,他怀疑的对象叫乐宝山……他说完这些就走了,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停尸房里了。”林重说道,“老卢,你认识这个乐宝山?” “不认识,但我知道他,你别忘了我是大连地委的最高负责人,所有大连的组织成员资料我都掌握着。我是老陈的上线,他是老陈的下线,他跟我没有联系。而且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一件事儿。这个乐宝山是36年的时候,大连特委被神谷川大搜捕之后侥幸逃脱的,而后一直蛰伏,直到我37年来大连,重新组建大连地委之后,他才又跟组织联系上了。”卢默成说道,“我也觉得他很可疑,我得派人调查他,如果他真是那个内鬼就太可怕了,我就得亲手做了他。” “假如他真是内鬼,你们不能朝他开枪。”林重说道,“我好不容易洗清了嫌疑,假如你们枪毙他,一旦被人发现,那就说明警察部里的内鬼还是在活动!” “我明白了,你就放心吧!”卢默成说道,“这次你又帮助咱们大连地委躲过了一劫,我代表组织上感谢你。” “延安方面就没有夸夸我?”林重笑道。 卢默成却笑不出来了,可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有,具体以后再告诉你。我得走了,还有一堆事儿等着我去办呢!你在家安心养伤。回头我再来看你。” “等一等!老卢,你是不是有事儿一直瞒着我。我看得出来,你有很重的心事儿,到底怎么了?”林重问道。 “别瞎猜了,真没事儿,我就是在想乐宝山的问题。 “不对,你不会撒谎,你有心事。”林重说道。 卢默成起身,来回踱着步,像是在做决定,片刻之后默默地说道:“我不是不会撒谎,而是对你,从不说谎话。我这次回延安,是因为延安正在搞整风运动,这项运动的初衷是好的,是正确的,目的是反对党八股和教条主义,坚持实事求是的精神和团结同志。而我在延安述职期间,恰好遇到你用渤海的代号发报给我。要知道,延安的发报机一收到你这呼唤我的密电,就被一个人盯上了……这人叫吕章,他一直负责延安的审干小组,专门审查咱们这些在敌后工作多年的党员。有不少同志被他揪了出来,扣上了‘汉奸’、‘变节者’、‘腐败分子’的帽子。他从译电处得知我在和关东州有个叫渤海的代号联系,于是找到我,命令我交出你的底细,任他审查。我对他的动机产生了怀疑,我不可能把你交给这样陌生的人,于是他迫不及待地给上面打报告,对我进行隔离审查。而我趁看守不备逃了出来,找到克公同志,克公同志和伍豪同志充分地信任我,并认为我的怀疑不无道理,结果经过监视,发现他利用秘密电台和军统以及日本的梅机关联系,终于将他逮捕了。” “可郑培安当年给我说,有个叫杜诚的……” “对,经过审讯,得知吕章只是他的化名之一,杜诚也是他的化名,他本名冯江胜,早年毕业于黄埔军校,当时就入了共产党。而你离开上海之后,梅机关认为是你们陆调会的主任洪鸣山一手策划了那个连环计,所以他去了国民党陆军情报调查委员会,不慎被梅机关逮捕,然后叛变,出卖了洪鸣山,导致洪鸣山被梅机关暗杀。他又被梅机关以此要挟,潜回重庆军统卧底,抗战爆发后,又被军统派来延安潜伏……”卢默成又说道,“不瞒你说,他当时在延安对我隔离审查,并且耍手腕,把你开除了党籍。” “什么?”林重忽地一下坐起来,瞪着卢默成的背影,他感觉信仰似乎瞬间被摧毁了,于是失神地从枕头下面掏出枪,咔嚓一声上了膛,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卢默成听背后动静不对,回头一看,一个箭步上前,在林重要扣下扳机的一刹那夺过他的枪,一巴掌扇在他脸上,骂道:“这样就想自杀?林重,你窝囊,你混账!” “我都被开除党籍了,信仰没了,我活着干啥?”林重流着泪指着卢默成的鼻子骂道,“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被开除党籍,你是干什么吃的?” 说着,林重把枕头往地上一扔,用被子蒙着头呜咽起来。 “你急什么啊?我刚才话都没说完呢!”卢默成又说道,“但他被捕之后,克公同志又和伍豪同志为你平凡,给你恢复了党籍。” 林重掀开被子,一拳打在卢默成脸上,骂道:“那你说话为啥大喘气?你就不能一次说完?你这是要我的命啊?吓死我了……” 林重又扑倒卢默成怀里,孩子一样哭道:“老卢,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恐惧中度过,它每时每刻都在跟着我和我的家人,如影随形,我感觉,我感觉我就要撑不下去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卢默成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再撑一下,相信我,很快,抗战很快就会胜利了。” 卢默成当然能理解林重的心理,因为他自己每天也是这样度过的,与林重不同的是,他没有林重这种多重身份带来的危险,他也不必像林重一样,整天提心吊胆地躲避来自日本人的考验、国民党的暗杀、甚至是自己同志的怀疑和抗日青年的枪口…… 卢默成看着林重捶胸顿足流鼻涕,又大笑起来,林重也觉得自己太失态,一同大笑起来。卢默成又说道,“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种种迹象表明轴心国的败迹已现,由于美国的参战,日本法西斯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延安方面号召咱们将抗战坚持到底,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咱们中华民族的!” 林重听了,真的打心眼儿里高兴,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这天晚上,他给林童心讲故事,一直到深夜。 林重康复后,觉得状态不错。他先去办了一件事儿,然后找到陆远南。在他“苏格拉底”咖啡馆里,对他说道:“陆处长,你这环境真不错啊!有佳人弹琴、佳偶读,可惜以前我没来过。” “兄这是说哪里话?兄若想来,可以天天来,我的‘苏格拉底’对你终身免费。”陆远南骄傲地笑道。 林重脸一变说道:“可惜这儿不是谈事的地方,咱们找个私密空间,我想给你看个东西。” 陆远南好道:“那就去我的经理办公室吧!就在里面。” 进了办公室,林重环视一圈说道:“你这儿还有录音机?那正好,你听听这盘磁带。对了,友情提示,请你把音量调小一些,只你自己能听见就行了。” 陆远南心生疑惑,把磁带放入录音机,俯在旁边听了起来。 录音机里一个声音说道:“我叫李瀛杰,我受雇于关东州宪兵司令部特勤处的处长陆远南,我们认识多年了。那天,他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他家有要事相谈。去了之后,他让我给满蒙大学的女学生柳若浓一把枪,我问为什么,他说他也不知道,更不让我打听。我照做了,结果没几天,柳若浓就朝警察部特调处的林副处长开枪了,我后来才知道这件事儿……我今天说的一切全部属实,如有半点儿虚假……” 陆远南听到这里,阴着脸把录音机关掉,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又恢复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问道:“敢问林兄,这盘磁带能说明什么?是我让若浓朝你开枪?这种磁带我也会做,无非是用枪指着某个人的脑袋,逼他按照你所写的那样念,别天真了林兄,咱们都是老中医……” 林重冷笑道:“正如你所说的,都是老中医。所以你更应该知道这盘磁带对你的危害性。假如你们的竹次郎队长或是我们的神谷次长听了这磁带,你觉得你会怎样?” “好吧!我承认,是我让李瀛杰给若浓借了一把枪,可我并不知道若浓要去杀你啊!”陆远南自负地笑道,“你总不能因此而告我教唆谋杀吧?” “陆远南,你身为特勤处的处长,让你的朋友把枪借给一个女学生,然后她用这枪来杀我,难道你能脱得了干系?”林重加重语气说道,“你别以为自己很聪明,据我的统计,被枪毙的大都是聪明人,因为他们聪明过头了。” “林兄,那我再退一步说。假如你把我告发了,那么你考虑过若浓没有?即使她已经去了欧洲,那她姐姐若诚还在你我眼前吧?” 林重知道,这是陆远南迫不得已抛出的最后一张王牌,他早就料到陆远南会这么说。林重说道:“所以我的意思是你应该适可而止了。你别给我解释,我把话给你说明白,第一,我和柳若诚只是单纯的老同学关系,以前虽然谈过恋爱,但那是过去式了。第二,柳若诚爱不爱你,不是由我决定的。她是一个有主见、有思想的、睿智的女人,你遍阅女人无数,我就不出谋划策了。” 陆远南哑口无言,但又想反驳什么,林重又说道:“对了,当年关东州一系列高官被暗杀的案件,其中有一些很可疑,但是被你们特勤处要去之后就不了了之了,这里面的玄机我想你比我清楚,我就不多说了。当年我们丢了一只警犬,廖处长教我一个道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盘磁带送你做纪念,请好自为之,留步,再见!” 幸好是在这个办公室里,否则陆远南早就颜面扫地了。他尴尬万分,又气又恼,却从此认清了一条清晰的红线。 柳若诚再次跟林重见面的时候,听林重说了这个事儿,她顿觉轻松了很多,好像林重以移山之术搬掉了她身上的一座山。她交给林重一样东西,那是一把新的化学实验室的钥匙,是阿列克想让林重给章鲁调走之后的大连远东国际情报组继续制作放火装置。 樊晓庵很快就被安了一个“共产党潜伏在警察部的间谍”的罪名而被秘密处决了。可是当廖静深和神谷川为此沾沾自喜的时候,出现了一个让他们都很意外的消息——安藤智久部长要被免职了。 除了廖静深以外,包括林重在内的大家一起给安藤智久践行,地点还是选在那间送走了植田谦吉长官的名叫“谦和居”的料理店。安藤智久看着这间料理店,心里颇不是滋味儿。料理店内又多了一幅乃木希典的手,安藤智久慢慢地念道:“山川草木转荒凉,十里腥风新战场。征马不前人不语,金州城外立斜阳。” 几个酗酒的日本兵因为没有酒钱而被从这料理店的老板从另一个包间里逐了出来,在走廊里大嚷大叫,摇摇晃晃地撞了安藤智久一下。 “怎么?没长眼睛啊你?”一股酒气袭来,那个日本兵回头朝安藤智久骂道。 安藤智久注意到他的左眼瞎了一只,眼皮像个核桃一般恐怖,右边的脸颊也有一道蚰蜒一样长长的伤疤,他不愿与这些低级士兵计较,于是继续往前走。而他身后的神谷川见此情景简直要气爆了,他当然不能眼看着这些无赖士兵挑战军纪和安藤智久的尊严,于是扇了那个士兵一巴掌,揪起他的领子骂道:“你说什么?你们找死吗?快给长官道歉!” “道你妈的歉!老子在瓜达卡纳尔岛杀美国人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几个士兵瞪着血红的眼睛,马上咔嚓一声拉开枪栓,对准了神谷川一行人。 “混蛋!”随后进来的宪兵队队长竹次郎骂道,“你们打仗打傻了吗!睁开狗眼看看我是谁?让你们的小队长、大队长、联队长统统爬过来!” 几个士兵顿时清醒了很多,其中一个十几岁的士兵默默地说道:“他们早都死在瓜达卡纳尔了……” 安藤智久说道:“算了,次郎君,让他们走吧!” 插曲结束,安藤智久依稀听见身后传来的那个十几岁的士兵对另一个老兵在抽泣:“曹长,我想回家……” “今天感谢诸位给我践行,让诸位费心了。”安藤智久跪坐在榻榻米上说道,“想必大家都想知道我被免职的原因吧?其实很简单,在我任职警察部部长的这些年,尽管在对关东州的间谍组织的抓捕方面饶有成绩,但是却出现了一系列的、噩梦一般的纵火案。当然,现在纵火案总算是有了眉目,据说是和潜伏在咱们警察部里的内鬼樊晓庵有关系。可是这些并不足以让我继续呆在警察部部长的岗位上,相反,警察部里出了内鬼是我的失职,所以梅津美治郎长官很不满意,不仅如此,就连东京的警视厅都对我很恼火,他们能容得下一个有反间头脑而不懂政治的猎人,却容不下一个稔熟政治而不懂反间的政客……我不怪梅津长官,我为我被免职而感到很耻辱……” 酒过三巡,神谷川有些洋洋自得起来,他朝安藤智久安慰道:“安藤君,樊晓庵已经被处决了,我们基本可以断定关东州的纵火案是人为的,而且跟他有很大的关系。既然如此,我觉得你可以放心地回北海道去了。” 安藤智久听了这话,气儿不打一处来,放下酒杯说道:“神谷川,你以为我真的相信樊晓庵就是那个内鬼?有一个细节,我不知道你们考虑过没有。那些玻璃器皿上的樊晓庵的指纹,为什么只有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以及左手的几根指头呢?难道你们平时拿一个这么大的容器的时候只用手指而不用手掌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27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此话一出,众人全傻了。林重也没想到安藤智久能说出这番话来,这让他在这送别的时候对安腾刮目相看,但以他对安藤智久的了解,又隐约觉得这不像是他的所想。林重回想起自己当年制作樊晓庵的指纹模型的时候,也为不能从石膏上提取他清晰的掌纹而发愁过。 神谷川愣了片刻,这个案子当时让一向明察秋毫的他急火攻心,以至于根本没仔细考虑这看似平常的细节。他不由地感觉到一种耻辱,进而变得默不作声了。 安藤智久又说道:“坦白地说,刚才那并不是我个人的看法,而是傅剑凤科长的疑问。她前两天从新京出差回来后,知道了这个案子,就在给我交材料的时候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可惜当时樊晓庵已经被你们处决了。” 安藤智久又举杯说道:“好了,我明天就要启程回我的老家北海道了。刚才的话只是一番提醒,我并未就此认定樊晓庵没有内鬼的嫌疑。至于以后的工作,相信我的接任者高桥隆会给大家指明方向的。” “您说什么?您的继任者是高桥隆?”神谷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为凭着这些年自己在警察部次长一职上的出色表现,安藤智久的继任者就非自己莫属了,可谁知半路又杀出了一个高桥隆。这让他顿觉这席酒宴味同嚼蜡,甚至有些恶心起来。 廖静深并没有出席安藤智久践行晚宴的原因很简单,他的老婆死了。当他在医院陪护了二十多天,拿到那张最后的化验单的时候,他就傻了。上面写着几个字:肺癌晚期。 这段时间该来的人都来探视过了,包括枪伤初愈的林重。而廖静深一直在病床前陪她走到了最后一刻,他握着老婆粗糙的手,罕见地流下了眼泪。 林重康复后的第一天上班,除了去新的警察部部长高桥隆的办公室汇报工作,又从报纸上发现了一个好消息:昨日深夜,一男子死于车祸,今早尸体被发现,该人名叫乐宝山…… 林重读到这里,完全能料想到神谷川和廖静深看到这条新闻的表现。这消息像是送给他的礼物,他笑着把报纸一合,看着窗外这即将过去的肃杀的冬天…… 一九四五年的盛夏出地炙热,有一种让人抓耳挠腮、喘不上气儿的感觉,关东州的人恨不得把自己的皮都扒下来,好好凉快凉快。可是整个关东州在太阳炙烤的气味里,还掺杂着真真实实的硝烟。 从去年开始,美军的轰炸机开始轰炸关东州,直到现在,这种轰炸随着美军在太平洋战场上的推进,不但没有停止,反而变得更加频繁起来。 那些从咆哮着的战机上投下的炸弹,在关东州各个地方爆炸。造船厂、工厂、政府办公大楼、甚至是学校……不长眼的炸弹发出尖利的呼啸,像从天而降的陨石,在这片土地上四处爆裂开来。这种频繁的空袭,使得整个关东州像是正在传染一场瘟疫,让每个人的头顶都戴着一朵乌云。恐惧在此时,就是一日三餐。防空警报时常的呼啸和各处传来的爆炸声、喊叫声混在一起,让这里的每个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柳若诚已经一天一宿没有合眼了,她一直呆在耶稣圣心堂里。这疯狂的轰炸使得关东州的几所医院无一幸免,有的已然成了废墟。那些原有的病人和轰炸致残的伤者一起蚂蚁搬家似的转移,而源源不断地被送来的伤者使得这些医院人满为患。所以,关东州耶稣圣心堂不得不腾出地方,调动修女,为那些不能及时送医的伤者开辟了一个生命庇护所。 由于需要救治的伤者太多,柳若诚的双手上沾满了早已干涸的鲜血,看着眼前接二连三被送来的这些受伤的日本人和中国人,她不禁有些心力憔悴了。为了避免教堂被炸,柳若诚和修女想出了一个办法,用很多白布拼接缝制在一起,在上面涂染了一个巨大的红十字,准备把它铺在教堂的屋顶。 此刻她正站在教堂外面,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忽然觉得生命在不同的场景中有着不同的意义。突然,一架美军的B-29轰炸机从云层中变魔术一般钻了出来,巨大的影子遮住了整个教堂,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过后,那些航空炸弹像巨鹰拉下的粪便,又从天上呼啸着落了下来。凭借经验判断,这只是美军B-29航空大队的探路者而已。 柳若诚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颗炸弹已经在她数十米之外的地方爆炸,巨大的气浪突然将她掀翻在地。片刻之后,她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石渣,意识到了必须抢在美军航空轰炸大队的前面,把这面巨大的红十字铺在教堂上面。 关东州上方又是一阵恐怖的防空警报,几辆消防车驶过教堂门口,柳若诚灵机一动,拦住了最后一辆。她想让那日本消防员把云梯伸到教堂顶端,而那个消防员告诉她,大连港上又起火了,他们要去救火。 也许是看见那些被教堂收容的伤残者,日本消防员犹豫了。他发动消防车,把云梯靠近教堂的侧面,柳若诚立即抱着白布爬了上去。可是刚刚爬到一半,听见下面消防员的催促,她往下看了看,腿顿时就软了,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 就在一小时前,林重刚刚在街上找到了买菜归来的童娜和童童,他心急如焚地把俩人接到车里,开着车就往家跑,可轰炸机的声音如影随形,似乎就在头顶盘旋。现在,林重踩着油门路过这教堂,猛地刹住车,因为他顺着众人的目光,正看见柳若诚一手抱着白布,正爬在高高的云梯中间,进退维谷。 看着林重焦急的样子,童娜知道他在想着什么,于是推了他一把,说道:“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帮忙啊!” “真,真的让我去?那你们……”林重狐疑地看着童娜,问道。 “哎呀你真气死我了!我保证不吃醋,我和童童找安全地方躲起来,你再不去,她就要掉下来了!”童娜骂道。 东边又传来巨大的轰鸣声,那是B-29轰炸机大队来了。下面的消防员和柳若诚都慌了,就在她进退两难的时候,忽然梯子一颤,她被一个人张开臂膀紧紧地护住。回头看去,竟是林重那张镇定自若的脸,柳若诚的心顿时安稳下来。 “没事儿吧?你下去,让我来。”林重看着她说道。 “这块布太大了,你一个人不行。我这该死的恐高症,到现在一直跟着我。”柳若诚在林重的怀抱中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仰头说道,“一起上去!” 俩人一步步地往上爬,那轰鸣声越来越清晰,在他们终于爬到屋顶,展开那块布的时候,轰鸣声已经振聋发聩了。 童娜和童童并没有走,而是一起和楼下修女朝上面看着,看见修女的手紧紧地攥着胸前的十字架,在阳光和轰鸣声中祈祷着着迹的出现。童娜也学着她的样子,一会儿在胸前划着十字架,一会儿又双手合十闭目乞求菩萨保佑,直至她们看见林重护着柳若诚一起爬下来的时候,终于露出了微笑。 那些轰炸机在俩人刚刚落地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什么,飞过大家的头顶直奔远处而去。 “我的手到现在还在发抖。”柳若诚带着颤音对林重说道,“刚才是死亡在逼近,这是我这么多年来头一回感到战争的恐惧。” 林重把手按在她的肩上,说道:“你听我的,深呼吸,一切都会过去的。” 林重说道这里,忽然朝一旁的童娜看去,发现她居然没有躲起来,柳若诚也看见了童娜,一时间,大家都不知该说什么。 童娜见修女们又奔跑到满是伤员的教堂里去救治,也不知怎么的,她也带着童童走了进去。临走前,她朝林重说道:“我进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柳若诚看着童娜跟修女们一起忙碌的背影,对林重感慨道:“她真的很善良,你娶对人了。” 林重笑了,说道:“她确实非常善良,但你可能忘了,她以前就是护士。” 片刻之后,柳若诚悄悄说道:“刚才那个消防员说,大连港又起火了,是咱们做的……” 林重看着教堂上的十字架说道:“在这里说这些不合适,我的负罪感又沉重了,咱们在附近走走。” 空袭过后的街上又钻出了不少人,大家依旧为生活奔波起来。林重问道:“若浓最近还好吗?” “德国投降之后她去了法国,那边有我一个亲戚,她还交了一个男友,是个英国军官。她给我邮了几张照片,我这段时间一直带在身边,想她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柳若诚说着,从坤包里拿出几张照片。 那照片上的柳若浓依旧年轻,可从穿着和神态上,已经透出了几分成熟。她要么在埃菲尔铁塔的下面摸着太阳帽,要么与男友在轮船上接吻,这些画面组合成一片最美好的时光。 林重笑了,又走了一段,边走边把一张纸交给柳若诚,说道:“我很高兴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她们那里已经是天堂了,可咱们这边依旧是地狱,看来这场战争让谁都没好日子过,敌我双方都已经精疲力尽了……这是你上次要的南满铁路仓库的资料,前几天我去出差,顺便搞来了。” 柳若诚把它卷成卷儿,塞进唇膏里,说道:“刚才的事儿给了我一种新的启示。我在想,如果没有这场战争,就没有咱们‘远东国际情报组’,也就没有咱俩的现在,更没有现在大连港的火灾和刚才消防车的云梯,这一切有因有果,像是冥冥中早有安排,真的很神。” “你最近想法太多,精神持续高度集中,这样不好。”林重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不也一直都是这样吗?”柳若诚说道,“我越来越觉得有一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自从去年那两个跟我一样的、为苏联工作的苏共党员刘逢川和何汉清被你们抓了之后,叶莲娜和阿列克以此告诫我,让我看着他们苏联领事馆与刘、何二人撇清关系,我就开始感觉到很累了。” “纠正你一点,刘逢川和何汉清不是我们抓的,我们只是协助宪兵队行动,具体实施抓捕的是你的男友陆远南。”林重揶揄道,“再者,像他们那样在黑石町不间断发报好几个小时,不被抓就真是见鬼了。” 林重接着说道:“而且我在那之前早就让你给阿列克提醒过,宪兵队去年年初就在沙河口附近增加了三个无线电特别测定班,这样还能让他俩被捕,不知阿列克是不是脑子里进伏特加了。” “你说得这是什么话?我真的觉得你越来越残忍了。”柳若诚说道,“难道工作中不允许犯错吗?” “当然可以,但是错误总要有人来承担,而且谁都不能预测代价如何。”林重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大街上的人们说道,“相比之下,大连的地下党在这方面做得很出色,他们都暂停发报很长一段时间了,这都是接受了血淋淋的教训所得。” “也对。不说这个了。我看日本马上就要战败了,你想过胜利之后的生活吗?”柳若诚问道。 “想过,胜利之后假如能见到阿列克,我会打得他满地找牙,他的门牙肯定是保不住了。他不是爱喝酒吗?我会把他的牙打成瓶起子的形状。还有安德烈,他当年也不听我的劝告,硬是让你做我的上线,我也要把他胖揍一顿!养起来打!”林重认真地说道。 “哎呀!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到底想过没有?”柳若诚大笑一阵,在林重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问道。 “没有。真不骗你,我想得没有那么长远。你不知道,这战争越是接近尾声,我在警察部的潜伏就越是艰难。神谷川和廖静深现在整天疑神疑鬼的,有很多事儿我都能觉察出来他们在防着我,我也有跟你一样的感觉,我现在只能盯着自己的脚下,如履薄冰,心力疲惫到了极点。童娜现在都不敢跟我吵架了。”林重说道,“‘压死骆驼的是最后一根稻草’——这句话我以前觉得过于唯心主义,因为它枉顾之前压在骆驼背上的那一堆稻草的重量,而我现在又觉着它有些道理。从能量和微观角度来说,事物之间的界定并不是那么明晰。” “你以前也不是学哲学的啊?我怎么觉着你这些年越来越像一个哲人了?”柳若诚说道。 “生活的苦难带来的思考会逼我们变成哲人的。”林重低头苦笑着,又说道,“我要提醒你,自从去年逮捕了刘逢川和何汉清之后,最近警察部和宪兵队对苏联领事馆和苏联驻关东州通商代表部的监视更严密了,你们要注意,尤其是你,没事儿最好少往那边跑。有事儿尽量也能推就推,什么酒会舞会交际会的就别凑热闹了。要知道,咱们一次的失误就可能毁掉咱们一千次的谨慎。”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你也要小心。”柳若诚惴惴不安地说道。 俩人折返回去找童娜,却发现童童不见了,三个人焦急地在教堂里大喊起来,童娜刚喊了没几嗓子,发现童童在角落里,与一个躺在地上的受伤的男人笑着。童童见大家来找他,举着手心的两颗糖笑道:“妈妈爸爸你们看,这是这个叔叔给我的。” 那男人眼睛受伤了,缠着纱布,露出笑容,开口用日语说道:“这个小孩子真的很懂事,他刚才帮我倒了点儿水,我也有孩子。谢谢你们!” 关东州卫生研究所里,所长黑山彦博士正穿着白大褂,和同样穿着白大褂的神谷川站在一个巨大的金属实验容器外面,透过银色大门上的圆形小玻璃窗,朝里面窥探着。 那里面关着一个浑身疱疹和红斑的中国人,大部分的脓包已经被他挠得溃不成形,黄色的浓水和暗红色的血液掺和在一起,从身体的各个部位上的脓包里流出来,除了脓包之外,他身上还起满了黑红的疖子和痈,全身上下找不到能插一根钉子的完整的皮肤。 这人蜷缩地上,沉重地喘着气,用仅有的气力挠着能挠到的部位。容器外的黑山彦看了看表,拍着神谷川的肩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扶了扶眼镜咧嘴笑道:“神谷君,我相信就连731防疫给水部队的石井四郎也不能否认,我成功啦!” 神谷川被他这一拍,猛地一哆嗦回过神来,看着黑山彦像僵尸一样的笑容,不禁汗毛直立起来。这可能是自己生平唯一一次体验这样的感觉,这黑山彦该不会是真疯了吧?神谷川想着,朝黑山彦挤出笑容。 “神谷君,我发现你好像有些不开心啊?”黑山彦说着,手一挥,一旁负责操作的一名医生拉下墙上的电闸,顿时,实验容器里释放出一股毒烟,只听一阵鬼怪般的惨叫之后,那个怪物似的中国人就再也不动了。 黑山彦又把神谷川带到显微镜跟前,调好焦距,让神谷川看着显微镜头里的那些病菌。 “这种超级鼠疫病菌是SⅢ型鼠疫杆菌,它是我黑山彦博士培育的,人类有史以来最新、最强的鼠疫杆菌!一般人一旦感染这种病菌,不出十八个小时,就会像那个怪物一样被活活吞噬。我在递交给关东军司令部的报告里,给它命名为黑山彦病毒,可惜他们不允许,我很愤怒,他们管它叫‘啃噬者’!”黑山彦叹了口气,又突然流着泪说道,“可惜我现在才把它培育出来,一切都晚了。” 神谷川对着显微镜看了半天,沉默片刻,笑着说道:“能吃上最香甜的苹果,永远都不晚,黑山君,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我联手,不仅仅是整个大日本帝国,就连人类医学史的纪念碑上将会永远地刻下你黑山彦的名字!” 柳若诚带着一天的疲惫回到家中,刚刚洗完澡,想擦干头发的时候,陆远南来了。他一进门就对柳若诚说道:“若诚,你这两天去哪儿了?我怎么到处也找不着你?” “那是你忘了一个叫耶稣圣心堂的地方。我在那儿帮忙收治被炸伤的人。”柳若诚边擦头发边说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若诚,最近根据各方面的分析,日本要败了,我准备带你去欧洲,若浓和你父亲正好也在那儿……你看,这是我给你办的出城证明。” 柳若诚打断他说道:“我目前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再说了,你就这么走了,宪兵队能答应吗?” “他们不答应也没办法。我给你明说吧!这几天关东州从司令部的山田乙三大将到宪兵队的竹次郎队长,再到每一个单位每一个人,都在做战败的打算,大家心里都有自己的算盘,只是没人愿意说破而已。我亲眼看见竹次郎已经开始变卖关东州的房产了,那我也总得为自己考虑,不能跟他们一起等死。若诚,我这些年赚的钱已经够咱俩花几辈子了。我这段时间正在黑市上把钱全换成美元和金条,等咱们去了欧洲,先稳定下来,然后就开始环游世界,你看如何?”陆远南又说道,“你别误会,我不会再逼你跟我结婚了,你就是我的全世界,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没别的意思。” 这样的话难免让任何一个女人都有些心动,何况陆远南的姿态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柳若诚想了想,问道:“你说我是你的全世界?那我如果选择留在关东州,等待战争结束呢?” 陆远南捂着脸,一副痛苦的表情,说道:“我怎么就不明白呢?这个鬼地方有什么可吸引你的?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人干嘛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这些天的轰炸你又不是没经历过,万一哪天要是一颗炸弹扔下来,现吃后悔药都没用!” “我生于斯长于斯,我只是想跟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一起看着战争结束,看着这片抚养我的土地重新充满阳光,难道这不合理么?”柳若诚问道。 “若诚你看,我是这么想的……” “行了,我这几天很累,真的想好好休息一下。等我恢复过来再说吧!”柳若诚朝楼下喊道,“王妈,出来送一下陆先生。” “不是,若诚,咱们没多少时间了!我这大半夜地赶过来就为了给你说这事儿,你就不能认真考虑一下吗?”陆远南说道。 “不能,最起码现在不能。”柳若诚说道。 “那我再等你几天,一定要尽快给我答复。” “不用了。要走你自己走吧!我不会跟你一起走的。”柳若诚说道。 陆远南懊恼地离开了,回到车里,将柳若诚的出城证明撕了个粉碎,柳若诚看着窗外渐行渐远的车灯,又拉上了窗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28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林重如往常一样去上班,下班。这种按部就班的生活已经让他形成了一种习惯。他现在生怕突然有一件事情改变自己的生活,他怕改变,哪怕是一点点。 下班之后,他去找卢默成,看着卢默成画廊里的那些画,笑着对他说道:“老卢,这几年你真得越画越好了。而且你看,这些你从画家手里收来的画也证明你的审美提高了。” “林大处长,你就别取笑我了。不过我承认,这两年我的画卖出了不少。可最近别说卖画了,一连好几天,我这画廊都没进过一个客人。” “老卢,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我现在像一只趴在蛛上的蜘蛛。这蛛是我自己做的,但我又生怕有什么猎物飞上来,打乱了我的生活。我现在变得很敏感,很怕改变,你说这正常吗?”林重问道。 “怎么说呢?其实这些年我无数次地在心中描绘你,甚至想给你画一幅肖像,可我又画不出来。你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与别人不同的是,你的矛盾来源于你的性格、你的生活、你的职业和你的身份,说到底,它捆绑着你,让你不得不吐丝结,却又不得不为之发愁。你这只蜘蛛,抓住猎物,违背信仰和良心,倘若不抓它们,你又要被饿死,所以你才矛盾。你觉得我说得对吗?”卢默成说道。 林重认真地想了想,点了点头。 “其实你今天来得凑巧,如果你不来,我明天也会去找你。”卢默成关上门说道,“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我们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发报。因为延安方面给了我们新的指示。” “什么指示?”林重问道。 “现在纳粹已经投降了,欧洲的战事结束了,据说接下来同盟国准备召开处置关于战后德国的问题和欧洲格局的问题的会议。而苏联和美国现在既然腾出手来,那么就可以在远东方面和太平洋战场的对日本进行碾压性的打击了,所以延安方面判定,日本投降的那天已经近在眼前了。”卢默成说到这里,两眼亮了起来,又说道,“延安让咱们大连地委暂时不要有什么动作,静待日本投降的那一天。” “延安真是这么说的?”林重欣喜若狂地问道。 卢默成笑着点点头,又说道:“不过,延安认为在关东州这个特殊的地方,咱们对苏联的帮助还是很有必要的。毕竟延安对这里鞭长莫及,而抗联也早就被打散了。所以收复东北,还得靠苏联和咱们并肩作战。” “我明白了。老卢,据我所知,廖静深早就把他的股票全都卖了。而且这段时间钱斌总是请假去黑市,我估计是廖静深让他变卖自己的家产。他们都在做战败的准备。咱们的胜利就在眼前了。神谷川这段时间好像消停了不少,总往关东州司令部跑。”林重笑着说道,“不过他和廖静深并没有放松警惕,他们现在明显在防着我。也许是我过于敏感了,他们也许防着每一个人。但我觉得越是到这个时候,我就越是不能大意。现在我只能跟他们拼忍耐力了,谁能熬到最后,谁就是真正的赢家。” “你说得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卢默成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我知道你家附近遭到了轰炸,童娜和童童目前还算安全,但长此以往肯定不是办法。所以我替你拿了主意,准备把他们送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林重瞪大眼睛说道:“怎么这么巧?我今天来找你其实就是为了这事儿。我家附近山上的防空洞太小了,童娜和童童的安全确实令我睡不着。可是我几次让她带着童童回营口我岳母家,她就是不听。还说把孩子送去可以,但她一定要陪我在这里,真是服了她了!我俩假如被炸死,那孩子岂不成孤儿了吗?” “去营口就对了!那里不受空袭的威胁,而且咱们在营口的组织还可以暗中保护她们。可她怎么就不为童童考虑一下呢?现在很多家长都不敢让孩子去上学了,最多只是让他们在家门口玩一玩。”卢默成说道,“要不我再去帮你劝劝她?” “也只有这样了。”林重叹气道。 这天,叶莲娜给柳若诚打了电话,约她在自己的公寓见面。柳若诚见到她正在收拾屋子,衣服和行李码放的井井有条,于是问道:“你这是要出差?” 叶莲娜颇为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今天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我们苏联领事馆要撤走了,还有苏联驻关东州通商代表部。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断,正式的通知还没下来,但我得未雨绸缪,免得撤走的时候丢三落四。柳,我劝你也早做准备,你目前很安全,要么跟我一起回苏联,要么赶紧去欧洲避一避,反正不要留在这里。等战争结束之后……” “既然还没正式通知,你凭什么这么推断?”柳若诚问道。 “很简单,我看见阿列克和涅克托夫这几天在挑文件,把一些档案文件挑出来烧掉。这么多年他们从未这样做过,这说明他们已经得到消息了。”叶莲娜说道,“柳,你没发现关东州街面上的苏联侨民越来越少了吗?这都是得到消息提前撤走的人。你如果跟我去苏联,我能帮你搞定一切。你想好了吗?” “我没想好。陆远南前几天来找我,让我跟他去欧洲,被我拒绝了。这几天他疯了一样给我打电话,我真的还没考虑好。”柳若诚犹豫道。 “你不会是想跟林重待在一起等待胜利吧?” “难道他不在,我就没有留在大连的理由了吗?”柳若诚反问道。 虽然这样说,但柳若诚依旧能听见自己心里的回答。她不想看叶莲娜的眼睛,那是因为她不敢,她怕叶莲娜的聪慧洞穿自己的一切。她又问道:“你们这一走,我们‘远东国际情报组’怎么办?” “当然,目前你们还得继续放火。”叶莲娜说道,“这几天阿列克跟我策划过一个新的目标,可能也是最后的目标,就是关东州的机场。这个目标我们以前考虑过多次,但是都不敢贸然下手,因为它防守太过严密,里面的战机每天都在执行任务,在那附近整整有一个关东军机场守备队。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日本人的斗志丧失殆尽,他们的防备已经出现了漏洞……” “挺怪的,你们这些关东军的情报都是从哪里来的?”柳若诚脱口问道,但随后又说,“算了,当我没问。” 叶莲娜微笑道:“柳,我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去苏联的事。” “我会慎重考虑的。但是这个爆破机场的计划短期内很难实施,而且难度非常大,因为我们在机场并没有安插人手,况且这种军事禁地,关东军也不让中国人在里面担任任何工作。”柳若诚说道。 “正如你说的,它与以往的任何一次行动都不一样,它是纯军事目标,我们也知道这种难度,所以这只是一个计划而已。”叶莲娜叹了口气说道。 由于大连地委遵照延安的指示停止了一切活动,林重这段时间着实不知该干些什么,他时常看着电讯科的人监听着那些保持静默的无线电台,又看着警察部大楼外面的朝日广场上放风筝的人,这几天以来,乌云整片整片地压在天上,美军的轰炸机也停止了活动,关东州上空不再有聒噪刺耳的防空警报……空气里的湿度持续增加,整个关东州的宁静好像期待被某种东西撕破一般。最特的是,就连神谷川也一改往日的狰狞,顿然变得有些平易近人起来,所有的反常让林重感到,这是一种暴风雨来袭的恐怖前兆。 卢默成去过林重家,劝过童娜,可童娜死活不愿意带着林童心离开。当卢默成把这些告诉林重的时候,林重问道:“她有什么理由拒绝你?” 卢默成无奈地说道:“她说理由只有一个,你们是一家人,要死死在一起。而且我问过她,你是一个汉奸,假如战败后,你被捕怎么办?她居然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嫁了个汉奸,她认命了!” “诶?你说我真就不明白了,这女人怎么能犟到这种程度?”林重气得说道,“你看这段时间我嘴上上火起的泡,简直快气死我了。” “其实童娜不是不想走,而是想跟你一起走。我看的出来,她真的放心不下你。”卢默成说道,“就像当年我去上海,你嫂子死活要跟我一起去一样,女人哪!越是深爱一个男人,就越是要守在她身边。” “对啊老卢,那后来你怎么把嫂子送回老家去的?” 卢默成苦笑道:“我找了个借口跟她吵了一架,说实在的,那次吵架还真是有点儿让她伤心……” 林重这天上班去找神谷川汇报工作,可神谷川不在,说是又去关东州司令部了。他又找到廖静深,见廖静深拿着一份电报气呼呼地往桌子上一拍说道:“这死孩子,真他妈气死我了!” “怎么了处长?” “你不知道啊老林!我儿子在大阪留学多年,现在眼瞅着要毕业了,结果这可倒好,战争要结束了。”廖静深压低声音说道,“我让傅剑凤三番两次给他发电报,让他赶紧回来,结果他不听,回电报说非要在那边工作,而且打算参加日本的战后重建,还要去广岛和东京实习。你说这美军的B-29都把东京炸成什么德性了?我能不担心吗?” 林重说道:“儿大不由娘,你就随他去吧!嫂子在天之灵看见他这样,也能安心了。” 廖静深点点头,忽然沉默了一阵,看着窗外,似乎在想着什么。半晌,又拿起桌上的一封信给林重,说道:“对了,这是你的信,你办公室锁着门,我就代收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瞒你的了,现在从上到下紧张得很,山田乙三长官让咱们关东州的军警宪特互相监视,尤其是往来的电报和信件。这信我已经看过了,我的信也被神谷次长经常看,你也别怨我。” 林重打开这信封上没有寄件人署名的信,见里面写道:大哥,我带着我的家人走了。这些年来,咱们弟兄各忙各的,聚少离多。我犹记小时候你的样子,愈是成长就愈是怀念。可惜翟勋已死,我和他之间的不愉快也早就烟消云散了。我一直记着你那句话——容得下弟兄才能当老大。我不怕给你说,这些年我在缉私处捞了不少,人总要为自己考虑。现在我带着家人去了很远的地方,不知以后能不能再见。希望你也能及早考虑退路,以后再见面的时候,我还想听你用口琴吹儿时的那首《红蜻蜓》。对了,这封信肯定会被别人看见,你告诉那些要找我的人一声,就说不用给我践行了。祝好!弟,周勇。 廖静深说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周勇是前天消失的。整个水上警察厅疯了一样找他,可连个线索都没有,突然就人间蒸发了。据说他给很多人都留了封信,这段时间逃离关东州的人太多了,他说得没错,你我都得早做打算。行了不说了,我得给往新京我哥打个电话。唉!” “我能跑到哪儿去呢?”林重苦笑道,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林重走后,廖静深给兄长、伪满洲国财政部次长廖静覃打了个电话,得知日本人并没有兑现之前答应的,给俩人安排去日本的飞机一事。他万念俱灰,苦死良久,来到看守所,装作要提审之前被捕的刘逢川,把他带到车里,对伤痕累累的刘逢川尴尬地说道:“刘先生,您可能不知道,我以前也是共产党,后来……算了,现在说这些太多余了,呵呵……” 见刘逢川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廖静深又自嘲般地笑笑,硬着头皮说道:“我素来知道咱们共产党肚量很大,对很多投诚的人既往不咎。我的意思是,假如我有意投诚,您是否能帮我给贵组织捎个话?” 刘逢川微微侧目看着他,他又说道:“当然,我是有诚意的。你们有一些党员一直处在我们的监控之中,可能随时被我们抓捕,我愿意把名单提供给您,而且还有你们被我方监控的一些联络点,只要您……” 刘逢川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廖静深,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廖静深又拿出好像是生意人的精明,安慰道:“要不,您再考虑考虑?” 面对刘逢川不置可否地沉默,廖静深知道这是极为正常的,这种情况下,换作是自己,也会仔细考虑,别人是否会以假投诚的方式诱使自己和组织接触,然后一打尽。他把刘逢川送回看守所,刚回到车里,又不免为刚才的举动有些后悔起来。 一个叫做樱の梦的日本酒馆里,老板娘和弟媳一起,早早地把剩下的几个酒醉的士兵请了出去,然后和弟媳带着自己不满八岁的女儿站在门口等待着什么。当她看见几辆车停在门口的时候,贪婪的笑容马上取代面容上的憔悴,她知道,这不是期盼已久的贵客来了,而是金条来了。 从那些车上陆续下来十几位穿着不同制服的男子,为首的是神谷川和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关东军陆军航空大佐,他们身后跟着下来的是武田光和黑山彦,另一辆车上只下来一位关东军大佐,他是参谋部的中田义雄。 中田义雄轻松地吹着口哨,跟着面色凝重的神谷川他们一起,被老板娘毕恭毕敬地请进屋里。 “已经清场了吗?”神谷川站在门口,侧目朝老板娘问道。 “我弟弟昨晚就给我打过电话,根据您的吩咐,已经把客人全部请走了。”老板娘说着,和弟媳一起朝跟在那些军官身后的一个少佐报以微笑,那是她的弟弟。 “矢村少佐,今天的会议无比重要,所以请你再去每个角落仔细检查一遍,一个人都不能留下。”那个陆军航空大佐朝老板娘的弟弟命令道。 神谷川带着一行人往里走,路过那个女孩的时候,看她在吃着糖,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大家进了最大的那个包间,跪坐在榻榻米上,等老板娘送上茶来,矢村少佐也跟着进来了,朝神谷川说道:“我已经检查了三遍,确实如我姐姐说的,这里没有一个人。” “那你姐姐和她女儿,以及你老婆不是人吗?我们不是人吗?”航空大佐抬头看了看跟在老板娘身后的小女孩,又朝矢村问道。 “这……”矢村哑口无言。 一旁端茶倒水的老板娘和矢村的老婆看情况不对,于是识相地拉着孩子退了出去。神谷川见气氛有些僵硬,为了避免尴尬,说道:“矢村君,请把这两根金条交给你姐姐,再转告她,菜上齐之后,没有我们的允许,任何人不能进来。” “现在这个局势,还吃的哪门子菜?”航空大佐一巴掌拍在矮桌上,怒骂道。 “冈岛君,你先冷静一下……”神谷川安慰道,又示意矢村关上门,朝大家介绍道,“诸位,我身边的这位是关东军陆军航空大佐——冈岛正三郎先生。今天这个绝密会议的会址之所以选在这个酒馆,是因为这酒馆是关东军司令部保卫部的矢村少佐的姐姐开的,矢村少佐的妻子也在这里帮忙……” 神谷川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叫堀部真树的关东军海军航空大佐打断他,说道:“神谷君,这么绝密的会议,选在这个蟑螂洞一样的小酒馆里,未免太寒碜了吧?” “堀部真树,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这么绝密的会议,你要把它放在亚细亚大饭店里开吗?你不知道39年的诺门罕战役情报就是让参谋部的某些人从那里泄露出去的吗?”冈岛骂道。 “冈岛,你是个大佐,我也是个大佐。况且你只是个陆军航空大佐,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这个海军航空大佐?”堀部讥讽道。 久坐一旁的中田义雄也说道:“是啊冈岛君,请你说话的时候注意措辞,我们关东军参谋本部特高课的课长武田君就坐在这里,关于诺门罕战役情报泄露一案,他查了整整六年,目前尚无证据表明它是从我们参谋部泄露出去的。武田君,你给他们说说?” 冈岛大佐却歪嘴笑道:“对啊!堀部君,你们海军航空部队自成立伊始就要什么有什么,你们吃的是牛肉而我们吃的却是牛粪!你们哪儿像我们陆军航空部队,在整个东北亚战场拼死拼活的全是我们!还有你,中田君,你们参谋本部的人天天坐在办公室里吹风扇喝热茶,你们最拿手的就是给植田谦吉、梅津美治郎和现在的山田乙三舔脚丫子。至于你,你叫武田什么来着?你们特高课还好意思自诩查了六年,到现在连个鬼影也没查出来!你们是吃屎的吗?” “冈岛,你个混蛋!你想打架吗?”堀部骂道。 “对啊,那又怎样?”冈岛起身回击道。 “来啊!老子怕你吗?” “我打不死你!” 众人霎时站了起来,撸袖子解领扣,一下子分成了好几派。眼看着箭在弦上,神谷川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桌上,“好啦!你们是女人吗?忘了我们是为什么而来的吗?再吵下去天皇和大日本帝国就要完蛋啦!都别吵啦!” 见大家住嘴,神谷川跪坐着低头说道:“我把会址选在这里,不为别的,就因为这里靠近城郊,清净,人少。今天的会议内容决不能让除咱们以外的任何一个人知道,否则我们就真完蛋啦!咱们这些人是经过严挑细选出来的,你们如果对天皇陛下真的无比忠诚,就不会再多说一句!” 众人面面相觑之后,又纷纷跪坐下。神谷川把大家逐一介绍完毕之后,沉默片刻,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绝密文件和几张作战地图说道:“这是我和冈岛君这些天研究的心血,先请关东军司令部特种情报部部长小坂中佐给大家介绍一下吧!” 一旁的小坂中佐把文件分发给大家,然后摊开地图,说道:“最近关于东北亚战场的各方情报汇集,我们特种情报部汇总了这些情报,筛选甄别之后,一致认为,就算我们战败,苏联红军也不可能段时间内占领整个东北全境。而他们会采用类似麦克阿瑟在太平洋战场上的‘蛙跳战术’,一边以机械化地面部队碾压个满洲国全境,一边以特种航空兵空降到满洲国的后方,也就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关东州。而据我对山田乙三长官的了解,他不会轻易令关东军投降,当然,更不会派部队交战。我估计这种情况下,我们关东军的地面部队是指望不上了,所以,我们打算……” 神谷川嫌他有些啰嗦,于是接过他的话,说道:“所以我们打算,在苏军空降特种兵和空军部队到来的时候,派关东军第一航空军的第一航空师团进行拦截,并派第二和第四轰炸机飞行团对整个关东州进行地毯式轰炸……” “神谷川,你疯了吗?我们其中很多人的家人和亲戚还在这里!”堀部大佐骂道。 冈岛骂道:“堀部真树!你不是一直口口声声誓死效忠天皇陛下的吗?怎么?你怕了?” 堀部大佐看着众人的目光,垂头嘟囔道:“没,我没怕……” 中田义雄把文件往榻榻米上一扔,说道:“你这计划我认为缺乏可执行性,因为据我所知,我们没有那么多航空炸弹了,以目前仅有的炸弹,能不能炸掉半个关东州还是个问题。” “这个尽管放心。”神谷川说道,又看了看一旁的正在自鸣得意的黑山彦,朝大家介绍道,“想必大家对这位先生并不熟悉,他就是关东州卫生研究所的所长,黑山彦博士。而他们研究所只是对外的名称,对咱们内部,叫做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满洲319部队。” 黑山彦起身说道:“我已经研制出了超级鼠疫杆菌,它能使普通人在感染后的十几个小时之内浑身溃烂致死,并且根本没有任何救治的办法。” 神谷川又补充道:“我们会让轰炸机飞行团挂载装满这种超级鼠疫杆菌的陶瓷炸弹,届时,那些之前投下的高爆炸弹与之相比,只是送给全关东州人甚至整个满洲的餐前开胃甜点而已……” 神谷川说到这里,拍在那张地图上,自负地说道:“各位,所以我们给这个计划命名为——‘玉焚计划’!” 这时,一直在门边端坐的矢村少佐发现身后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小侄女拉开了,小侄女钻到他后面,在榻榻米上寻找着什么。矢村摸着她的小脸笑了笑,问道:“你在干什么?” 小侄女捏起榻榻米上的几颗糖豆,放在手心说道:“刚才妈妈拉我出去的时候,我的糖豆撒了,我进来找它们。” 矢村刚想说什么,忽然感觉气氛不对,只见众人都停止了讨论,盯着自己的侄女。矢村醒悟过来,赶忙朝大家解释道:“她是来找糖豆的,她才不到八岁,不要紧的。” “你说什么?不要紧?”神谷川一步跨了过来,揪着矢村的领子说道,“一个小小的白蚁足以让整个大厦倒塌,你居然说不要紧?” “她是我亲侄女,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你们要干什么?”矢村看着一旁从装饰刀架上拿起武士刀的黑山彦,惶然失色,刚抱起侄女要往外跑,却被武田光和冈岛死死地按住了。 黑山彦把刀扔给神谷川,只见神谷川拔出刀,抓起小女孩,一刀捅进她肚里,小女孩惨叫一声,鲜血从嘴里喷出。矢村大叫起来,这叫声立即引来了老板娘和矢村的老婆。看着已经躺在地上抽搐的女儿,老板娘哇地一声哭着扑向她,神谷川眼都不眨,又是一刀刺穿老板娘的脊背,抬头只见矢村的老婆已经吓得呆若木鸡,跳上前去趁其没反应过来,抓起她的长发,直接割断了她的喉咙。 转瞬之间,矢村失去了三位至亲,众人都噤若寒蝉,而矢村咬破武田光的手,趁他松手的刹那,掏出枪正欲对准神谷川,却被抽出另一把刀的冈岛大佐,一刀刺进心窝。已经杀红了眼的神谷川转身又对着矢村猛戳数刀,直至武田光把他拉开为止。 神谷川浑身被喷满了鲜血,看着地上的四具尸体以及被鲜血溅满的走廊和墙壁,拿着刀,环视众人,咬着牙说道:“这,这只怪他姐姐没把孩子看好,事已至此,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再重申一遍,这次会议的内容决不允许咱们以外的人知道!” 冈岛大佐也拿着刀说道:“不瞒各位,我之前想让我们第一航空师团的师团长也加入进来,可他不同意,在我到来之前,已经被我杀了!” 冈岛说完,突然把左手张开,放在桌上,右手举刀,猛地朝左手小拇指砍了下去,那小拇指掉在榻榻米上,冈岛咧着嘴,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捡起小拇指说道:“希望诸位如我一样愿意誓死效忠天皇的,都像我这样表个态,我先来了!” 说完,他把刀扔在堀部大佐脚下,堀部已经吓得两腿发软,他嘟囔着:“疯了,你们连小女孩都杀,你们都疯了,啊——” 堀部趁守在门口的神谷川不注意,哀嚎着冲了出去,却被身后的武田光一枪打中后脑勺,一声不吭地倒在走廊中。 这时,中田义雄不以为然地捡起脚下的刀,朝着自己的小拇指剁了下去,然后把刀扔掉,捡起小拇指扔在桌上,咬着牙掏出手帕给伤口包上。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效法,小小的酒馆里顿时充斥着令人呕吐的浓浓血腥味…… 这天,柳若诚给林重来了电话,林重下班之后就去了约定的地点,结果发现这是一个很大的别墅。别墅前后都有大院子,里面简直可以跑马,酷似一个庄园。 “这是什么地方?”林重问道。 “漂亮吧?这是我刚买下来的,它原来的主人你也认识,是关东州民政署的署长,现在他带着家人跑路了,你猜猜它值多少钱?”柳若诚问道。 “买不起,也从没关注过这方面的市场。”林重看着别墅感叹道。 “五年前要二十万日元,两年前要十万,去年年底要五万,上星期被我八千日元买下来了,还附带全部家具。当然,我把它们都处理了,全换成新的。”柳若诚笑道,“我准备在前院种上薰衣草,再安两个秋千,一个凉亭。在后院种上向日葵和玉兰花,铺一条全是鹅卵石的小径。” “有钱就是任性。”林重笑着啧啧道。 “这把钥匙给你,以后你随时可以来——”柳若诚说道。 林重吓了一跳,摆手说道:“若诚,你这该不会是想把我金屋藏娇吧?” “你想什么呢?你以为我是女儿国国主,你是唐三藏啊?”柳若诚嗔怪道,“我是让你过来帮忙收拾屋子,顺便给我出出主意。” “那倒是行,不过钥匙就别给我了。”林重嘿嘿乐道。 “对了,今天找你是有正事儿。”柳若诚说道,“苏联领事馆可能要撤了,还有通商代表部,叶莲娜告诉我的……” “这么快?”林重问道,“这就是说,咱们的‘远东国际情报组’可以休息了?” “恰恰相反,咱们也许还得执行有史以来最重要的一次行动,也是最难的……”柳若诚给林重详细介绍了对关东州机场进行爆破放火的方案。 林重听完后说道:“问题是,即便他们机场守备队现在出现了倦怠状态,咱们还是不能把人塞进机场里啊?就算把人塞进去,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炸掉那些飞机呢?这简直是开玩笑嘛!” “我也是给叶莲娜这么说的,可她说这是整个东北最重要的机场,如果不能完成这个方案,那么苏联一旦对日开战,这些战机在制空权方面对苏联红军的威胁是非常巨大的。” “那她想怎么样?”林重问道。 “其实她根本就不想怎么样,因为这只是一个方案而已。这场战争时至今日,让阿列克和叶莲娜也不愿意再多事儿了。我看得出来,他们宁愿放弃这个方案,而不愿为执行这个方案再付出什么代价和损失。” “那就最好,如果苏联对日开战,肯定是碾压性的,再为这个方案把咱们的人搭进去就不值了。”林重说道。 柳若诚说道:“我也曾这样想过,其实我也不想再放火了。可是你考虑过没有?这些战机一旦起飞,那么对苏联红军的打击将有多大?那些死在战机之下的苏联人,难道他们的生命就不值钱吗?” “我怎么觉着你这话有点儿耳熟?每一条生命都很值钱,无法对比它们的价值。好像是我多年前曾为了章鲁的事给你这么说过,咱俩还在我的车里为此吵过一架。”林重笑道。 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讨论,柳若诚微微一笑没有否认,也没再说什么。俩人又在庄园内转了转,忽然柳若诚一阵恶心,扶着栏杆干呕起来。林重拍了拍她的背,问道:“你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是吃什么东西吃坏肚子了。”柳若诚说道。 林重回家的时候,在附近的公园里看见林童心和一群小朋友踢足球,林重笑了笑,没有打扰他。可他又看见一旁的长椅上坐着一名日本军官,尽管这很常见,可他忽然警觉起来。 那军官是个中尉,满脸胡茬,还断了一条腿,他的拐杖倚在长椅上。他出神地看着这群玩耍的儿童,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又掏出一张照片和一封信久久地凝视。 林重好,走过军官的身后,见那张照片上是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孩。军官觉察到了身后的目光,他转过头,朝林重微笑着说道:“我的女儿和儿子,还有我的妻子,他们在东京。” 林重忽然明白了,他对这军官也报以微笑,可他刚刚走出几步,却听身后一声清脆的枪响。林重回过头来的时候,那军官的太阳穴被子弹钻了一个血洞,已经歪倒在长椅上,一只南部十四式手枪从他的右手滑落在地上,他死了。 踢球的林童心和小伙伴被枪响吸引过来,被林重呵斥到一边去了。林重从军官的左手中拿过一封信,见上面写道:你的妻子和孩子已经在空袭中遇难……我们万分伤心…… 警察闻声赶来之后,林重交代了一番,然后皱着眉头回到了家中。 童娜正在做饭,林重忽然觉得这世界上有非常美好的东西将自己包围,可又觉得这世上的所有的美好,在特定的情况下,会突然变成一种残忍。他满脑子都是那个自杀的日本军官,借着这难得的休闲时光,泡了一杯茶,坐在沙发上静静地望着童娜的背影,发起呆来。 童娜把菜做好之后才发现林重早就回来了,她冲窗外看了看,问道:“儿子呢?他不是就在小公园里玩吗?你没看见他?” 林重微笑道:“早都看见了,我这就去叫他回来。” 这时,从门外传来一阵林童心的哭声,林重打开门,发现林童心遍体鳞伤地站在门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29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怎么回事儿?这身上脸上怎么全是伤?”童娜一把抱住林童心问道。 “有几个人把我的足球抢走了,我朝他们要,他们不给我,还骂我打我。”林童心哭着说道。 “胡说!你不惹别人,别人怎么会打你?”林重说道。 林童心委屈地大哭起来,童娜冲林重喊道:“你才胡说!儿子不惹别人别人就不会打他?那中国也没惹小日本,小日本凭啥打中国?” “你小点声!瞎说什么呢?”林重把门关上说道。 “我瞎说?你别在这儿装傻!”童娜又问林童心,“别怕!给妈说,他们为啥抢你足球还打你?” 林童心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说道:“他们是我以前那个小学的同学,后来我转学了就没再跟他们玩。这几年他们见我就骂我,我都没骂过他们,而且刚才他们路过,抢我的足球,然后骂我爸爸是狗汉奸,骂我是小汉奸,骂你是女汉奸,我想把足球要回来,他们不给,还把我按在地上打……” “你不是说孩子胡说吗?你咋不说话了?”童娜听完气得朝林重大骂,“我早就不让你给日本人当警察,你不听,现在好了,孩子天天被人欺负,你说怎么办?” 林重一直没说话,他简直要气炸了。他把枪别在腰间,一把拽着林童心就往外走,童娜问他去干什么,他说道:“干什么?找他们家长算账!” 童娜见林重带着枪,又拦不住,害怕出事,于是赶紧往卢默成的家中奔去。 林童心带着林重来到一条街跟前,指着其中一户人家说道:“这就是抢我足球的同学家。” 林重上前一顿猛敲,但那户人家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闭门不开。林重火了,两脚把门踹开,刚要进去,就见男孩全家都出来了。那男孩他爸站在林重跟前,骂道:“你谁啊你?你他妈找死啊?” “干啥?”林重说道,“你儿子抢了我儿子的足球,还和同学一起打他,你让他自己说说!” “不就是一个破足球吗?你把我的门修好,我把足球还给你!”男孩他爸说道。 “我现在要你儿子给我儿子道歉!”林重呵斥道。 “开玩笑,你以为你是谁啊?”男孩他爸说道。 那男孩又在他爸背后指着林童心说道:“我就不给你足球,因为你爸是狗汉奸!” “听见没?”男孩他爸得意地对围观的邻居说道,“小日本都要失败了,他还在这耀武扬威啊?” 林重咬着牙阴着脸,把林童心往后推了推,突然回身一拳砸在那男人的脸上,又是一顿拳脚,打得那男人抱着头躺在地上,有几个邻居本想上前劝架,却被林重腰间的枪吓住了。霎时间鸡鸣狗叫,整个小街围满了人。 林重把这多年被日本人的压抑和不能透露自己真实身份的憋闷,以及不被人理解的矛盾全都变成怒火,一股脑儿地撒在这男人的身上。当林重掏出枪来指着他的脑袋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了。 恰在此时,童娜带着卢默成一路跑来,拨开人群。卢默成见状上前说道:“林副处长,你别冲动!” 一旁的林童心忽然也走上前来,拉住林重的衣角哭求道:“爸爸!别打他了,咱们回家吧!我不要他给我道歉了,也不要足球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看着儿子眼中闪烁的泪光,林重清醒过来,在那男人的老婆和卢默成的劝阻下收起了枪。他把足球从地上捡起来递给林童心,说道:“爸爸告诉你,属于你的东西,无论如何也得拿回来。不属于你的东西,用枪指着你的头都别要。” 巡逻的警察赶到现场,见林重要走,上前问道:“站住!是不是你打人?” 林重亮出证件说道:“孩子之间打架,我们闹了点儿误会,没事了。” 警察一个标准的敬礼,目送林重直至走远。 童娜拉着林童心气呼呼地刚回到家,却听林重说道:“现在你的汉奸老公差点杀了人,你满意了?说啊!” 卢默成想在一旁劝阻,却听童娜指着林重的鼻子连珠炮似的骂道:“我让你去找人说理,我让你去打人了吗?你打老百姓你还有理了?你对老百姓那么大的脾气,我怎么没见你对日本人发那么大的脾气?孩子被骂成小汉奸怪谁?还不是怪你?当着孩子的面打人还掏枪,有你这样教育孩子的吗?” “我打人是因为他骂我是汉奸!是因为他对我挑衅!是因为他侮辱了我的人格!”林重喊道,“我想怎么教育的儿子那是我林重的事,我是他爹,谁也管不着!” “你还好意思说你教育孩子?从小到大,你给他洗过一次尿布没有?你给他洗过一次衣服没有?呸!”童娜骂道。 “我怎么没洗过尿布,我洗过两次!有一次我还洗破了!怎么了?”林重理直气壮地还口道。 “老卢你听听啊?简直笑死我了!他还有脸说他洗过两次……” 卢默成夹在中间两头为难,又不好就这么离开,林重又骂道:“洗尿布不是一个男人该干的事!我在外面累死累活挣钱养家,你还对我每天骂骂咧咧,我早受够了!” “那你走啊!”童娜骂道,“你去找柳若诚,我要跟你离婚!” “你别动不动拿柳若诚说事儿!我给你解释了无数次,我俩根本什么都没发生!要走你走!你带着孩子回娘家,爱住多久住多久!但是我不会跟你离婚!” 卢默成见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知道再不劝架就不行了,赶忙说道:“好了吧!都少说两句,孩子一直在哭,你们没看见哪!夫妻俩吵架就吵架,说什么离婚不离婚的?你们离婚了,孩子怎么办?林重你说!” 林重没吭声,童娜却忽然拉着林童心上了楼。卢默成还想拦住她劝点儿什么,却被林重拉住,小声说道:“老卢,咱俩去外面说说话。” 俩人走到门外,林重说道:“老卢,明天她如果带孩子回娘家,你千万别阻拦,还要帮我把她们安全送到,能办到吗?” 卢默成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你跟她吵架是为了把她气回去啊?” “你才明白啊?我刚才不是一直在给你使眼色吗?”林重说道,“这可能是我能把她们送走的最后机会了。” “我哪儿知道你是这意思啊?我以为你让我赶紧劝架呢!”卢默成笑道,“你放心,事已至此,我一定能把她们安全送到。” 林重仰头看着月光,叹了口气问道:“老卢,我今晚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一次坏人,你能理解吗?我——” 卢默成点点头,无奈地拍着林重的肩膀说道:“什么都不用说,我全都能理解。” 这一晚,童娜赌气关上了卧室的门,林重干脆在楼下沙发上凑合了一宿。第二天一早,童娜就收拾好了东西,带着林童心下楼了。 林重起来故意问道:“你们干嘛去?” “装什么装?老娘带着孩子回娘家!谁愿意跟你住在这个破房子里!”童娜说道,“老娘走了你落个自在,找你的柳若诚去吧!” “你等等……”林重往门外看了看,见卢默成的车早已停在外面,于是说道,“我不是想跟你离婚,你带孩子回去先冷静冷静,我在这边也冷静一下,等我调整好状态再……” “老娘没空跟你废话!狗汉奸,让开!” 童娜说完就走,林童心回头看着林重,想说什么,却又被童娜急匆匆地拉到了街上。一直等在外面的卢默成见状,赶紧把娘俩接上了车。汽车发动的那一刻,林童心突然哭着对林重大喊道:“爸爸!我不想走,爸爸,我想你……” 林重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而挽留她们,所以一直在窗户里看着,当他见林童心冲自己大哭的时候,他再也无法控制了,冲出屋子从车里抱出林童心,父子俩哭在了一起。 “爸爸,我以后再也不玩足球了,你别让我们走——”林童心哭着喊道。 “好好听妈妈的话!相信爸爸,爸爸很快就会去接你们的。”林重哭着在林童心的耳边悄悄说道。 童娜依旧在车里赌气,可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卢默成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朝林重说道:“没时间了,快点吧!” 林重知道,即便再不舍,此刻也得全都放下。他把林童心放进车里,看了童娜最后一眼,想说什么,却又如鲠在喉了。 林重给廖静深请了假。他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转悠了半天,回忆着往日林童心和童娜经过的每一个角落,和那些充满欢声笑语的点点滴滴。最后,一种积累了很多年的压抑让他在墙角里万分痛苦地蹲下来,揪着头发,痛哭失声…… “我想起了一句德国谚语——一个痛苦的结局好过一个没有结局的痛苦……而且我还想起了土肥原先生多年前说过的那句话‘间谍不是一种职业,而是一种生活方式。’”(选自廖静深的《关于林重等人反满抗日纵火特大间谍案的报告》第二十章) 这天,警察部里早早地来了两个神秘的日本人,他们把帽檐压得低低的,直奔神谷川的办公室,得知他不在,于是去廖静深的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等神谷川从关东州司令部大楼里回来之后,四个人去了他的办公室,神神秘秘地关上了门。 “神谷次长,我们是从新京来的,我是满洲国警察部特高课课长,我叫佐藤英助,他是新京宪兵队特高课课长杉本君。”佐藤说道,“我们今天秘密地前来关东州,是因为二十天之前,我们在新京破获了一起特的案子……这是我们的审讯记录,我们想在关东州找一些线索。” 佐藤说着,把一份档案交给神谷川,又说道:“新京的满洲国军用仓库找了大火,我们抓住了一个叫任远的纵火者,在审讯室里关了二十天,前天才把他的嘴撬开……据他交代,他是1936年从关东州调往新京的,他们是一个名为‘远东国际情报组’的组织,这个组织接受苏联驻关东州领事馆的领导,用自制的延时起火装置,专门针对关东州和满洲境内甚至青岛、天津和日本本土的军事目标进行纵火……实际上,他们都是苏共……由于该案牵扯人数众多且复杂,作案范围特别巨大,所以我们准备为它召开对内公开审讯大会,请你们派人去旁听……” 神谷川一边翻看审讯记录,一边听着佐藤的介绍,一旁的廖静深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那审讯记录上清清楚楚地记着任远的口供,神谷川看完,忽然疯了一样抓着廖静深的胳膊大笑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果然是人为纵火,这印证了我的推断。这么多年,我终于找到他们了!” 廖静深拿过审讯记录翻看,却见神谷川的脸色忽然一变,说道:“你看第二页,上面写着什么?” 廖静深见那上面道:“我于1936年的深秋,受苏联领事馆共产国际的负责人——阿列克谢耶夫上校的委派,从大连调往长春,组建长春的‘远东国际情报组’,在那之前,我们的电台在运往长春的途中被破获了,因此我无法联系上长春的那些未曾谋面的小组成员,所以我回到按照阿列克的指示回到大连来,在一个死信箱中拿到了一本叫《竹林中》的日本小说,那上面用密写技术写了长春的小组成员的联系方式……” 廖静深看到这里,问道:“次长,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这——” 神谷川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说道:“这本《竹林中》我见过,当时我在码头接我的同学山野凉介,而这本就揣在刚刚下船的林重的怀中……” “啊?这——这会不会是巧合啊?”廖静深说道,“这到处都有人看。” “廖处长,当时是林重的老同学柳若诚去接他的,你想想柳若诚跟苏联领事馆和苏联通商代表部的关系,你再想想她和林重的关系……”神谷川说道。 廖静深把这些年所有关于林重的点滴略略一想就全然明白了,他甚至明白了当年被秘密处决的樊晓庵只是一个替罪羊而已,而真正潜伏在这里的,正是朝昔相处的、受大家喜爱的林副处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30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廖静深又问道:“那您打算怎么办呢?” “现在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仅凭这个任远的口供提到的那本是不足以逮捕他的。”神谷川说道。 他来回踱着步子,显得焦躁不安起来。他两只手在不停地发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极度亢奋着。他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这样,你们配合我,我要诱使他自己拿出证据来……” 这天下午,柳若诚从医院出来,拿着自己的检查报告——她怀上了陆远南的孩子,已经快两个月了。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令她猝不及防。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腹中有了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她和陆远南的爱情的结晶。而当她考虑到陆远南和这个孩子的将来,却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叶莲娜和阿列克,以及苏联总领事涅克托夫开了一场极小范围的私人告别酒会,柳若诚被请去与大家话别。叶莲娜说道:“柳,今天我们苏联外交人民委员部的莫洛托夫部长接见了日本驻苏联大使。莫洛托夫部长代表我们苏维埃政府向日本大使通报了宣言——从明天起,也就是1945年8月9日,苏联将认为自己和日本处于战争状态,这也就是说,我们和日本宣战了,而且外交关系全面破裂,所以今晚十二点之前,涅克托夫的领事馆和我们通商代表部就要一起撤出关东州了。我们请你来,是想向你道别的,真舍不得你啊——” 柳若诚一下抱住了叶莲娜,这多年的友情让她和叶莲娜不禁流下眼泪,就连在一旁的阿列克和涅克托夫也为之动容起来…… 酒会结束后,夜里十一点,叶莲娜和阿列克最后望了一眼苏联领事馆,就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在夜色中消失了。 柳若诚知道,这些事必须要告诉林重,所以回到家中硬着头皮给林重打了一个电话,未曾想林重接起电话,很痛快地让她到自己家来。 柳若诚来到林重家里,见他反常地喝着酒,想问什么,却见他制止自己出声,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大了一些,那里面有个声音说道:“下面我台将重复播放毛泽东主席今日零时发出的《对日寇的最后一战》的重要声明……” “对日战争已处在最后阶段,最后地战胜日本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的时间已经到来了。在这种情况下,中国人民的一切抗日力量应举行全国规模的反攻,密切而有效力地配合苏联及其他同盟国作战……中华民族解放战争的新阶段已经到来了,全国人民应该加强团结,为夺取最后胜利而斗争!” 听完之后,柳若诚问道:“你在喝酒?童娜和童童呢?” “被我气走了,回娘家。”林重苦笑着,又斟满一杯说道,“马上就要胜利了,咱们的苦日子终于要熬到头了……” “你这么多年从来没自己喝过酒,你别喝了!”柳若诚把酒杯夺过来说道,“我有事要告诉你,苏联领事馆撤走了……” 听完柳若诚的叙述,林重傻笑着问道:“那咱们呢?还需要去执行对机场爆破的任务吗?” “阿列克临走时说了,这行动确实很困难,假如咱们实在无法完成,那就等苏联红军来解决问题吧!”柳若诚又说道,“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见他无奈地撤销一个任务,而且还这么重要。” “这不是大好事儿吗?”林重笑了,他完全放松下来。 “还有个事儿,我怀孕了。”柳若诚小声嘟囔道。 林重好像根本没听见,柳若诚又说了一遍,林重猛然清醒过来,起身问道:“你说什么?你怀孕了?那陆远南知道吗?” “不知道,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他。” “你开什么玩笑?他要当爹了,能不让他知道吗?”林重拉起柳若诚就往外走,说道,“走,我陪你,大胆地去给他说,你俩有孩子了!” “你发什么疯?我要自己告诉他,用不着你添乱!”柳若诚甩开他的手骂道。 “对,我添乱……我在哪儿都添乱,老婆孩子都走了,我是个没用的窝囊废。”林重举起酒瓶,边灌边嘟囔。 柳若诚见他这幅醉样儿,气得说道:“你就那么想喝酒?这确实是好事儿,来,我陪你喝!” “你怀孕了,不能喝酒!” “我愿意喝,你管不着!” 林重见柳若诚举瓶就要往嘴里倒,一把抢过酒瓶摔在地上,骂道:“神经病啊?这么作践自己?疯了吗你!” “我作践自己?你就没作践自己?”柳若诚流着泪说道,“这些年你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作汉奸走狗,你不但没有为此打退堂鼓,反而还处处为家庭为事业为这些骂你的老百姓活着,你这不叫作践自己?” 柳若诚哭着趴在林重肩头说道:“我求你了,从现在起,你就对自己好一点儿吧!行吗?” 林重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笑着、哭着、聊着,享受这几十年来难得的好时光。不知不觉东边天已微亮,柳若诚看着倒在沙发上睡着的林重,不由地靠近他的面庞抚摸着。她想做点什么,却脸一红、笑了笑,给林重轻轻地披上了一件外套,然后悄悄地走了。 这个时候,神谷川却坐在车里,聆听那个俄裔司机尤里的汇报:“昨晚我开车送阿列克和叶莲娜走,在路上听叶莲娜问他‘机场真的就这样了吗?’,阿列克说‘看来柳若诚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而咱们现在又要离开达里尼了,祝他们好运吧!’” “什么?”神谷川问道,“他们会这样讲话?你听清楚了吗?” 尤里说道:“一清二楚。他们昨晚举行了告别酒会,我觉得他们在这最后的时刻都放松了警惕,而且都喝高了。” “那酒会上都有谁?” “人不多,有几个是我常见的……其中有个叫柳若诚的中国女人还来车跟前送他们来着。” 神谷川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递给尤里一根金条,欣喜地说道:“你当了几年的领事馆的司机,今天这条情报是唯一有价值的。” 尤里要走,神谷川问道:“你把这个情报告诉陆远南了吗?” “没有,怎么?” “你把这情报告诉他,而且还要给他说,你已经把这情报告诉我了,除此之外,一个字都不能多说。”神谷川狡黠地笑道。 尤里离开后,给陆远南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可陆远南此刻在黑市忙活资产变现的事儿,根本没在家。 第二天一早,林重去上班,他一进大楼就被廖静深叫了过去,听廖静深轻松地说道:“新京那边来了两个特高课的日本人,据说他们破了个案子,现在要进行第二次审讯,由于这个案子比较特殊,所以邀请了满洲国十九个省的特务系统的负责人旁听,所以作为咱们关东州这边的特调处副处长,你得去一趟。对了,你这就动身,和你一起去的还有傅剑凤科长和行动科的常龙科长,让常龙来开车。” “处长,是什么案子这么紧急?”林重问道。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那两个日本人也没说明白,当时他们来关东州还有别的事儿要办,我也没追着问。对了,他们和你们一起走。” 林重说道:“那我去收拾收拾,准备一下。” “还有什么可准备的,两三天就回来了,又不是去西伯利亚。”廖静深指着门外笑道,“这不?傅大姐和常龙已经等着你了。” 林重没有觉察到什么异常,跟着他们出门而去,廖静深则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出门后,林重想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而那个叫佐藤的日本人说道:“林副处长,我不习惯坐后面,所以这副驾驶还是我来坐吧!” 路上,林重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想套出点儿什么来,却见几人都不作声。林重对这尴尬的气氛也没觉得怪,因为毕竟傅剑凤和常龙平时就是这样寡言少语的人,何况在两个陌生的日本人面前。 而此刻的陆远南,正在开车排队等待出城。他看着前面等待检查的冗长的队伍,想起昨晚到家之后,听见尤里的那条情报,他为此踌躇了整整一夜…… 陆远南本来不想再回忆与柳若诚的种种了,可他发现,这个女人的身影占据了他整个大脑,正在此时,他的车窗被林重敲响了。 “干嘛呢陆处长?你也准备出城?”林重问道。 陆远南一怔,看着林重和他身后的傅剑凤、常龙笑道:“啊!我出城办点事儿,你们这是?” “我们也是,执行公务。”林重说着,瞥了一眼陆远南的车,又把他拽到一边低声说道,“陆远南,你他妈的这是准备逃了吧?” “兄这是说的哪里话?我真是听不懂。”陆远南装作无辜地说道。 “你少跟我装,我告诉你,我正想找你呢!”林重说道,“若诚刚从医院检查出来,她怀孕了。” “你说什么?她怀孕了?我的孩子?”陆远南将信将疑道。 “废话!还能是谁的?”林重揪起陆远南的领子骂道,“没人能在我面前撒谎,你要是个爷们儿,你要还有点儿人性,就别光想着自己!” 林重正说到这里,身后的常龙喊道:“林副处长,我给哨卡说好了,轮到咱们出城了!” 林重回头瞥了陆远南一眼,然后跟常龙他们一同上了车。 陆远南表情怪异,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道:“我有孩子了,我,我要当爸爸了……” 可他又坐上车,继续往前开,前面就是检查站了,前思后想,突然把车头一调,往城里驶去。 柳若诚去公司上班,在她迈出家门的那一刻,几个特调处的人就把她盯上了。他们早就连夜在她公司的电话里安装了窃听装置,而待柳若诚从家中离开,他们又直接闯进了她家。 王妈被他们用枪指着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屋内搜查起来。半晌,一个特务拿出一张照片说道:“这是你儿子何桂喜吧?以前在间岛省当满洲帝国军,现在在珲春当警察?” “是,可你们到底是?”王妈战战兢兢地问道。 “我们是警察部特务调查处的,这几天要你配合我们一下,至于怎么配合,等下再告诉你。” 王妈说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啊?我们小姐认识你们的副处长,叫林重,他俩是大学同学。” “这就对了,他俩要不认识,我们还不来了呢!” “可我儿子到底怎么了?” “少废话!你要老老实实地配合我们,你儿子就没事!”那人又冲其他几位说道,“赶紧安装。” 那些人拿出窃听器装在电话中,把连着窃听器的那根线跟电话线连在一起,远远地随着电话线伸向屋外,一直到街对面的一所房子里…… 林重一行人到了新京的满洲国警察部之后,常龙和傅剑凤一左一右地把林重夹在中间,一起走进已经布置成了法庭一般的审讯室。 这个时间,审讯室里已经坐着不少从各地赶来的特务系统的负责人,林重在其中发现了几个颇为熟悉的身影,比如关东军参谋部特高课的武田光。他觉着陆远南应该也会来参加这么重要的审讯,可是搜索一圈之后,并未发现他的身影。 新京,满洲国警察部关于“远东国际情报组”特大纵火案的第一次审讯开始了,偌大的审讯室里旁听的椅子摆成了“U”字型,正中摆着一把电椅。满洲国警察部部长周振富在介绍案件详情的时候,刚刚提到“远东国际情报组”,林重的心咯噔一下,一种不祥之兆从周围袭来。 审讯室里坐满了人,可林重连身旁的常龙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除此以外,只有头顶的电风扇在呼呼呼地转着。第一个被压上来的是任远,他被按在电椅上。一旁的特高课课长佐藤英助问道:“你的身份是什么?为什么招供?” “我是‘远东国际情报组’长春小组的副组长。我在对伪满洲国军用仓库放置定时起火装置的时候,由于放置失误,它瞬间起火,我就被你们抓了现行。其实我本来是组长,但是后来有个人从大连调过来,所以苏联领事馆的阿列克就把我降为副组长了。他一直认为我没啥领导才能,放火技术也不行。所以我一直不服,被捕后我说出了我知道的一切……” “纠正你三点。第一,这里叫新京,不叫长春。第二,这里叫满洲国,不叫伪满。第三,大连也不叫大连,叫关东州。”佐藤英助严肃地说道。 “是,我全都承认。” “你们在新京的小组有多少人,你的上线和下线都是谁?”佐藤英助又问道。 “我们小组大概有六十多人,但我并没有掌握全部的人员名单,因为有很多人不是我发展的。早年我在关东州的时候是受一个叫安德烈的苏联人的培训,他教我制作定时起火装置,后来他去了上海,我的上线就变成了领事馆的阿列克谢耶夫……36年我按照他的指示,在关东州的一个死信箱里拿到了一本小说叫《竹林中》,上面密写着新京组员的联系方式。我来到新京以后一直领导他们放火,可是成绩不理想,直至1942年,阿列克从关东州调来了一个叫章鲁的小伙子……” 电椅没有发挥作用,因为任远全都交代了。周围旁听的人认真地做着笔记,佐藤英助身后负责审讯记录的人也在用录音机录着。任远被带下去之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被两个特务架了进来。 当林重看见他的时候,手中的钢笔突然掉在了地上。林重赶忙把它捡起来,身旁的傅剑凤阴冷地看着他这个动作,一言不发。 那是章鲁,体无完肤的他也被扣在电椅上。他的左半边脸已经高高地肿起,左眼红的像个桃子一样。气若游丝的他用右眼扫视室内一圈,当他看见坐在众人中间的林重的时候,连半秒钟都没停,就又面无表情地从他身上扫过去了。 “我很佩服你。从你被捕至今,我们的刑具似乎不起任何作用。”佐藤英助冷冷地对章鲁说道,“所以现在我打算换一种方式。这里坐着满洲国十九个省,甚至还有从关东州和东京来的人。我当着他们的面对你承诺,我只问你三个问题,假如你都能如实回答,那么你可以随便向我开任何条件。” 章鲁没有任何反应,佐藤英助觉着怪,问那两个特务,他们说,章鲁的右耳已经被打聋了。佐藤英助狠狠地瞪了那俩特务一眼,皱着眉头无奈地走到章鲁左边,又说了一遍。章鲁嘴角浮起了一丝觉察不到的冷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31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佐藤英助在他左耳边问道。 “你不是早都已经从任远的嘴里知道了吗?”章鲁笑道。 “他说是他说,你说是说!我要听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佐藤英助。”章鲁说道。 佐藤英助愣了一下,骂道:“放屁!我才是佐藤英助,而你叫章鲁!” 周围有几个旁听者不禁用干咳声掩饰自己的笑意,其中满铁调查本部特高课的武田光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二个问题,任远供出了他发展的那些组员,而你发展的那些组员有多少人?他们都叫什么?” “那任远说我们有多少人?”章鲁反问道。 “他说大概有六十多。” “太少了,不对。我们的组员遍地都是,但名字只有一个——中国人!”章鲁说道。 佐藤英助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围着章鲁绕了一圈,又问道:“第三个问题,你在关东州都跟谁接头?对哪些目标放过火?你只念过初中,而这些高级化学技术是谁教你的?说!” “我的领导。”章鲁抬起头缓缓地说道。 听到这里,林重屏住了呼吸,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见章鲁又反问道:“你做过领导吗?” 佐藤英助说道:“我一直是特高课的领导。” “我也是我们工作小组的组长。”章鲁想起了林重当年送他时嘱咐的话,又说道,“那你应该明白,当领导就意味着担责任,我的职位就是同志们对我的信任。他们跟着我舍生忘死,你叫我如何出卖他们?” 佐藤英助一把揪住章鲁的耳朵,在他耳边说道:“我看你是当众找死!” 他一挥手,早已在一旁等着的手下就转动按钮,电椅霎时间通上了电。看着电压指针慢慢地往上移动,再看看章鲁突然抽搐的身体,佐藤英助笑了。片刻,他示意手下关掉电源,又问道:“我再问你一次——” “别,别费口舌了。”浑身虚软的章鲁半瘫在电椅上,耷拉着脑袋慢慢地说道,“我,我从生下来到现在都没掉过一滴眼泪,他们都叫我石头。” 章鲁在说谎,林重心里明白。他忽然回忆起在关东州火车站最后一次跟章鲁见面的那个场景,那时候的章鲁分明哭得像个小孩子。 佐藤还欲通电,林重再也忍不住了,他对身旁的傅剑凤和常龙嘱咐道:“你们继续做笔记,我去趟厕所。” 林重欠着身子绕过众人,打开后门走了出去。他在走廊里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忽然听背后常龙的声音说道:“我也去撒泡尿。” 俩人在卫生间里,常龙看着林重的裤裆,问道:“处长,你怎么不尿啊?” “我肾不好,而且有旁人我尿不出来。等你到了我这岁数就知道了。”林重挤出笑容说道,“我出去买盒仁丹,这天儿太热了,再这样下去要中暑。” “那我陪你去。” “不用!你赶紧回去做笔记!”林重回头瞪着常龙呵斥道。 此时,陆远南已经把车停在柳若诚的公司楼下,他去办公室里抓着柳若诚的手说道:“苏联已经对日宣战了,共产党也已经对日军发动了总攻,不出几天,这里就要被苏联红军的占领了。若诚,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我把东西都带在车上了,跟我走吧!” “远南,你真的很优秀。”柳若诚看着他说道,“不怕告诉你,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爱人的模子,这些年我也时常想把你放进这模子,可是形象不对,放不进去。” 柳若诚继续说道:“你智商很高,而且很精明,无论是对交际还是对女人都很有手腕。可是你又太功利、太高调、太张扬,缺少一种睿智。你将来会有更好的生活,但是能陪在你身边的那个女人肯定不是我。有个朋友曾对我说过,最适合你的才是最好的。他说了很多这样富有哲理的话,我以前不理解,现在我全都明白了。” “那人是谁?林重?”陆远南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人家明明不爱你,你跟他怎么就纠缠不清了呢?” “他爱不爱我那是他的事,我爱不爱他是我的事,不要混淆。说到底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柳若诚说道。 陆远南沉默片刻,终于开口说道:“若诚,我遇到林重了,他给我说,你有了我的孩子。是不是?” 柳若诚一怔,良久才说道:“是。” “为什么不先告诉我?”陆远南问道。 柳若诚低着头不吭气,陆远南思忖片刻,蹲在她腿旁,握着她的手,摸着她的肚子,又抬头说道:“实话跟你说,苏联领事馆的司机尤里早就被我策反了,他给我说,你送叶莲娜和阿列克谢耶夫走的时候,他听见了重要的情报……” 柳若诚听着,忽然紧张起来,但马上平复下来,装作不知情地说道:“他肯定是在骗你,你上当了。” “他肯定没骗我,而是你,一直在骗我。”陆远南央求道,“我刚才已经把你的出城证明办好了,跟我一起走吧!这是我的孩子,你是我的妻子,我来给你们一个家!” “请你原谅,我不能跟你一起走。”柳若诚又说道,“你要是真的爱我,就出城躲一段时间,等日本投降后,我会去找你的。” “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陆远南起身说道。 “陆远南!你总是这么霸道!”柳若诚急了,拿出袖珍手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说道,“你走不走?不走我开枪了啊!” “你干什么?你别激动,我走,我现在就走!”陆远南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她,走了出去。 柳若诚看着楼下陆远南上车,在心里对他说道:“对不起,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对于爱情,我不能勉强我自己,我不将就。祝好运。” 陆远南走后,柳若诚回想起他的话,觉得有必要通知林重,又给林重的办公室打了电话,却没人接。她觉得现在必须得回家收拾一下东西,随时准备撤退。 陆远南并没有发现,自他从柳若诚的公司离开之后,就被早已埋伏在她公司周围的特务跟上了。陆远南并未出城,而是回到办公室,给柳若诚重新做了一个出城证明。当他上车再次往柳若诚的公司驶去的时候,刚开出去没多远,前面突然窜出一辆车,横着挡在路中央,陆远南觉得不对,正要调头,后面又跟来一辆车,把他堵住了。 从两辆车上下来的人是警察部特调处的特务,他们拎着汤普森冲锋枪,笑着用枪口碰了碰陆远南的车窗,问道:“陆大处长,您这匆匆忙忙的,是准备去哪儿啊?” “我陆某人身为宪兵司令部特勤处的处长,去哪儿用得着告诉你们吗?滚开!别挡老子的道儿!”陆远南骂道。 “你是准备和柳若诚出逃吧?”特务指着后面说道,“你看,你们特勤处的兄弟们也开车追你来了,你先下车,跟我们走一趟!” 陆远南从后视镜瞥见,几辆特勤处的车确实朝这里驶来,陆远南知道坏事了,于是挂上档,突然一脚油门蹿了出去。特务们措手不及,见陆远南生生撞开自己的车,马上就要逃走了,于是端起枪,一阵扫射。 陆远南肩膀被射中,车胎也被打爆,车开出去没多远,划出一道S型,一头撞在路边的树上,他跳下车,掏枪与这些特务对射起来。一时间,马路上子弹乒乒乓乓地乱窜。 几个特务在火力的掩护下,绕到陆远南的身后,突然一梭子弹,陆远南中枪,仰面倒地了。血从他身上的每个弹孔涌了出来,在地上蔓延着。他的眼睛空洞地看着树叶中射下的斑驳阳光,嘴角在最后一瞬,似乎稍稍上翘……几个特勤处的端着枪人走过来,见陆远南还睁着眼,想起他这些年一直对弟兄们不错,于是默默地把他的眼睛合上了。 林重从审讯会场出来,警惕地走到大街上,赶紧找了一家商店,用里面的公用电话给柳若诚的办公室打了过去,可是没人接。他又给柳若诚家中打去,总算听见了柳若诚的声音。林重稳定住情绪问道:“你的生意还好吧?” “还好啊!怎么了?”柳若诚问道。 “我在新京。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你的生意赔了,倾家荡产。你当心点儿……”林重说道。 柳若诚听到这里,突然警惕起来,这是她与林重多年前早就商定好的最紧急的暗语,这么多年它从未被使用过,意思是“远东国际情报组”出大事了,让柳若诚马上撤离。 “我也做了同样的梦,你也当心。”柳若诚失神地放下电话,立即清醒过来。她给王妈嘱咐一番,又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刚刚挎着坤包出门,就被几把持枪的人在车边围住了。 “你们是什么人?”柳若诚镇定地问道。 “警察部特务调查处。”一个特务说道。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是你们林副处长的老同学。” “少拿林重吓唬我们,你俩很快就会见面的。”那特务说道。 柳若诚被他们押上车,见王妈在向他们央求着什么,却也被他们押上了车。听王妈哭诉道:“小姐,我对不起你……他们拿我儿子做人质,我也是没办法……” 柳若诚霎时明白了,她回想起这几天王妈唠唠叨叨还欲言又止的反常,闭上眼睛镇定地说道:“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我又没干什么坏事。” 林重给柳若诚打完电话,刚刚放下话筒,一回头,只见傅剑凤和常龙用枪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副处长,你不是来买仁丹的吗?”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疯了?想造反?”林重说道,“我干什么关你们什么事?你们没资格教训我,把枪放下!” “那我有没有资格?”武田光不知从什么时候站在了林重身后,问道。 林重还想说什么,又听常龙轻蔑地用枪口顶了顶林重的脑袋说道:“你别装了,其实你心知肚明。你已经落入神谷次长的圈套了,这次来新京发生的一切,都如神谷次长预想的一样。” 武田光补充道:“他说得对。林副处长,你在新京的戏份结束了,跟我们回去吧!” 林重自知目前回天乏术了,他忽然明白原来这次到新京开会,只是神谷川给自己安排的一个剧本而已。他感觉这像某次做的梦,梦中他在空中飞着飞着,忽然身体一沉,猛地跌落下去,眼看着离地面越来越近,濒临死亡的恐惧让他猛然惊醒了。 在回去的车上,林重若无其事地问常龙:“那个章鲁的审讯结果如何?” “死了,人都被电焦了。”常龙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让林重的眼泪往泪腺上涌,可他又很快地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把头扭向窗外,想了想,又闭上了眼睛。 神谷川此刻也在办公室里闭目养神,他刚刚得知,陆远南的尸体被运了回来,神谷川觉着自己简直是个合格的导演,正等待作品在荧幕上上映的那一刻。 这时,柳若诚也被押到了警察部,她刚进走廊,就见廖静深带着几个人推着一具尸体迎面走来。这是闭着眼睛的陆远南,柳若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挣脱特务的拉扯,扑在陆远南身上大哭起来。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我让你走,你为什么不听?”柳若诚边哭边捶打着陆远南的尸体骂道。 “他确实要走,不过走之前先回他们特勤处,给你办了一张出城证明,这不……要不是这一茬儿,我们也不一定能截住他,这下你们没话可说了吧?”一个特务说着,把出城证明扔在陆远南身上。 柳若诚看着那张重新办理的出城证明,把它捏在手里,泪眼中,她又看见陆远南的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那是陆远南曾经给她的订婚戒指,只是当时被她拒绝了。现在,她又拔下那枚戒指,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 那个特务想要阻止,却被站在一旁,久未发话的廖静深拦住了:“哎!算了!” 随后,已经泣不成声的柳若诚被拖了出去。 神谷川在办公室里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边一个老沉的声音说道:“神谷君,是我,我回来了。” 神谷川很多年都没听见这个声音了,他兴奋地跑了出去。在朝日广场路边停着一辆车,神谷川朝车里看了看,里面那人朝他挥手微笑。 “土肥原先生,您终于回来了!”神谷川钻进车里说道。 “我昨天回来办事,去关东州司令部和参谋本部看了看老友,下午就又要乘飞机回国了。”土肥原贤二朝车外的广场上看了一眼,半闭上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问道,“神谷君,我记得你们朝日广场的草坪是不是每个月修剪一次?” “没错啊!”神谷川说道。 “那这个月已经修剪过了吗?” “当然,夏季每个月的月初修剪,都修过好几天了。”神谷川看着广场草坪上那个埋头修剪的园艺工,见他时不时朝这边看一眼。 神谷川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立即叫住路过的两个手下,对他们说道:“马上把那个园艺工抓起来!” 那园艺工突然奔向这边,拔出枪朝车内射来,那两个手下绕过汽车左右夹击,砰砰砰几枪将他击毙在离车十米远的地方。 神谷川和土肥原这才下车查看那人的尸体,土肥原默默地说道:“这些间谍真是出乎我的意料,现在很多组织都保持了静默,在等着日本战败的消息,而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土肥原此刻在神谷川的心目中俨然成为了神,神谷川刚想说什么,又听土肥原边走边嘟囔道:“可能是关东军参谋本部里出了问题……可惜咱们没有时间了……神谷君,我多年前曾说过,其实间谍只是一种生活方式而已,并不是一种职业,可很多人把这句话理解得太浅薄了……像刚才这个刺客就把间谍理解成了一种职业……” “土肥原先生,您这次来得正好,最近我正在和关东军司令部的几个重要人物拟定一份‘玉焚计划’……” 土肥原摆摆手说道:“我已经是大日本帝国的教育总监了,这次回来只是顺路看看你,任何计划都与我无关了,说白了,我也选择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神谷川还想说什么,土肥原看看表说道:“我得走了,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神谷君,祝武运长久!” 押着林重的车一进入关东州的地界,淅淅沥沥的小雨就从阴霾的空中洒了下来。等回到警察部,已经是暴风骤作了,那风暴夹杂着冰雹和树叶噼里啪啦地打在车上。林重被傅剑凤和常龙俩人用枪顶着直接送进了审讯室,立即被拷在了电椅上,片刻之后,神谷川和廖静深跟着高桥隆一起来了。 高桥隆单向玻璃后面的房间里看着这审讯室,神谷川则像狼一样一圈一圈地环顾着林重,廖静深打开录音机,里面传出林重和柳若诚的电话录音。 窗外的雷声和风暴已经变成持续的轰鸣声,而审讯室里却静得出。放完录音,神谷川朝林重啧啧道:“你很厉害啊!林副处长。我这些年一直在找咱们警察部里的佐尔格,没想到他现在居然就坐在我的眼前。佐尔格在东京潜伏了八年,而你居然潜伏的时间比他还长,你已经打破他的纪录了。这真是一个迹。” “神谷次长,我实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林重说道。 “你少跟我装傻!那这盘录音带呢?你和柳若诚的对话,你我都知道它的意思,这难道不是一种暗语吗?”神谷川说道,“我犹记1936年在码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怀里揣着一本《竹林中》,这正好被随后而来的任远取走了,你这次去新京难道没听见他的供词吗?” “神谷次长,这本脍炙人口的小说很多人都买过,你如何判定任远取走的那本就是我带来的那本呢?”林重镇定自若地反问道。 “我派人去你家翻找过,可你的那本在哪里?” “早就在搬家的时候丢了。” “你胡扯!”神谷川骂道,“对了,你不承认没关系。我还要告诉你,柳若诚跟苏联领事馆和通商代表部的罪证已经被我掌握了。她现在就在这里,跟你一样在接受审讯,我对付女人的办法多得很。我倒要看看你和她谁先招供!” 林重失望透了,他以为柳若诚已经走了,却没想到是这种结果。 神谷川走出门之前对手下说道:“通电!” “等一等!次长,让我再跟他谈一谈吧?”廖静深问道。 “那你最好让他快点交代,否则他将会变成死在这电椅上的第87个硬汉!”神谷川头也不回地说道,走进单向玻璃后面高桥隆的那个房间。 “神谷君,这个林重真的如你所说就是潜伏在咱们内部的内鬼吗?”高桥隆问道。 “部长,事实就是这样。”神谷川说道。 “可是你所谓的事实,仅仅是一本随处可见的小说,和一盘电话录音的磁带而已。而且那录音中他们所说的在你看来是暗语,可在我和其他人看来,仅仅是正常的聊天啊!”高桥隆双手抱在胸前说道,“你该不会是冤枉他了吧?我听说我上任之前,你已经把一个叫樊晓庵的秘密处死了,而且听说他是被冤枉的。” “部长,这,这是谁说的?这是对我的诬陷!”神谷川辩解道。 “是我的前任安藤智久说的,而且整个警察部人尽皆知,怎么?他们这是在诬陷你吗?” “不是,部长,我——” “你如果认为大家对你处死樊晓庵的非议是诬陷,那么就是说樊晓庵是内鬼喽?”高桥隆问道,“那么进一步说,你现在又认定林重是内鬼。神谷君,咱们警察部到底有多少内鬼?总不可能在你眼中人人都是内鬼吧!啊?” 高桥隆突然提高了声调,拍着巴掌质问道。神谷川哑口无言,又听高桥隆问道:“在你当次长的这些年当中,如果真的出现了这么多内鬼,你又该当何罪?你有没有耻辱感?” 神谷川脑袋歪向一边,听着高桥隆的训斥,默不作声地看着单向玻璃外的林重。片刻,他又朝高桥隆说道:“部长,林重不是我招来的,是安藤部长当次长的时候招来的……” “你的意思就是说,责任全在你的上司身上?”高桥隆反问道。 神谷川忽然意识到自己贸贸然地抓捕林重简直就是个错误,可现在既然已经抓了,那么用尽手段也要把他的嘴撬开。 “大家对你的评价是——你的眼光一直很毒,你对很多事物有很敏锐的洞察力。安藤智久也这么评价你,可你总得拿证据来证明这一切吧!”高桥隆又问道。 神谷川无话可说,他现在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林重身上。这时,钱斌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报告道:“次长,刚才营口的关东军来电话说,您派去的那些弟兄照您的命令去了林重他岳母家。结果——” “结果怎么样?你快说!”神谷川揪着他的领子问道。 “结果那几个兄弟全被共产党的游击队打死了,等关东军部队再去他岳母家的时候,已经人去屋空了!”钱斌说道。 神谷川气得一拳打在墙上,转身对高桥隆说道:“部长,您听见了吧!林重受共产党的保护!” “简直放屁!我看中国的每一个老百姓都受他们的保护!”高桥隆说道。 审讯室里,廖静深搬了把椅子,坐在林重跟前说道:“老弟,这么多年了,咱俩谈谈心。” “处长,如果连你也不相信我,那我没什么可说的。”林重说道。 “先别这么说,咱俩谈谈哲学问题。”廖静深说道,“有个问题我还真的一直没想通。诶,你说岳飞是不是民族英雄?或者说,在满洲国的汉人眼中,在清朝,岳飞算不算民族英雄?” 林重很清楚,这个看似简单的,唠家常似的问题,里面其实藏着一个逻辑,这个逻辑像一面镜子,被它照到的事物都能现出原形。他想了想答道:“喜欢他的人认为他是,憎恨他的人认为他不是。” 廖静深真没想到林重会这样回答,因为他觉得这个问题是个二难推理,而且在以往的审讯工作中,所有面对这个问题的人,要么回答是,要么闭口不言。毫无疑问,那些人都被镜子照出来了。 廖静深又笑着说道:“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从哲学上来说,什么民族、国家、狗屁节操……人类诞生的时候根本没有这一切,这都是统治者拿来糊弄人的鬼东西。放眼若干年后,根本不可能再有民族观念和意识形态的划分。所以我觉得你这样坚持下去很荒唐,你说呢老弟?” “处长,看样子您真的想坐实我是内鬼的事实吗?”林重抬头问道。 “不是我想坐实。问题是,你知道神谷次长,被他怀疑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出去的。”廖静深说道,“所以我认为,你应该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我到现在都莫名其妙,我只是给柳若诚打了个电话,说了我做的梦,结果就被抓回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您让我怎么说?”林重反问道。 廖静深摇了摇头,闭目沉思一会儿,走了出去。 神谷川看到这里,立即按下了面前的按钮,审讯室里的红灯亮起,主管刑具的手下马上接通电源。一股强大的电流吞噬着林重的每一个细胞,他浑身抽搐着,思维一片混乱…… 廖静深朝钱斌问道:“柳若诚那边怎么样?” 钱斌摇了摇头,廖静深问神谷川:“次长,我看只能用最后一招了……” 高桥隆此时走了出去,回头说了一句:“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几次电流让林重浑身充满了难忍的疼痛,这时,在神谷川的示意下,两个手下把林重架到另一个审讯室的单向玻璃房间。当林重隔着玻璃看见十指滴血的柳若诚已经昏死过去的时候,他清醒过来。他知道神谷川的用意,此刻若是自己对柳若诚稍稍表示一丁点儿的心疼,那么等待他俩的将是更痛苦的折磨。可是林重又想,如果此时自己什么都不闻不问,那么这在任何一个人看来都是极不正常的。于是他说道:“我和柳若诚只是同学关系,我俩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即便打死她也没用。” 神谷川示意,那些手下又把钢针朝柳若诚的十指扎进去,这让她的每一根神经再次传递无比的剧痛,她气若游丝地醒过来,只是微微地吐出了两口气,就又昏死过去。 林重此刻忽然觉得身上的疼痛感消失了,这种疼痛感转移到了心里。那些扎在柳若诚指甲缝里的钢针就像扎在林重的身上一样。林重的脑子里开始混乱,甚至无端地猜想,这是不是因为自己被输了柳若诚的血液导致的。 见任何手段都不起作用,神谷川对林重说道:“既然你们不招,我只能让你看看我是怎么对付女人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寂灭 32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那手下把一套刑具拿了上来。这是两个被电线连着的钢夹,电线的另一头接在控制器上。神谷川说道:“想必你也知道抗联的赵一曼经受了什么吧?” 林重当然知道,他大骂道:“神谷川,你们这群畜生,她肚子里还有孩子!” 神谷川对此并不理会,反而轻蔑地一笑,而那两个手下粗暴地撕去柳若诚的衣服,将两个夹子夹在她的乳头上,然后接通电源……柳若诚猛地直了起来,仰着头,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身上剧烈地抽搐,口中喷出了白沫…… 林重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了,那泪水混着汗水,顺着脸颊打湿了衣襟。 一个小时后,就连神谷川也真的无计可施了,林重和柳若诚被分别关了起来。 廖静深对神谷川说道:“次长,在这样的极刑面前,还从没有人会硬到底。会不会是咱们真的冤枉林重了?” 神谷川咆哮道:“当年我亲眼看见林重怀揣着那本,难道我在胡说吗?” “那你看这……” “把他们送到监狱去,樊晓庵是怎么死的,就让他们怎么死。” 第二天,林重和柳若诚被送往关东州监狱,随即被分别关在阴暗逼仄的牢房里。典狱长田子仁郎对林重说道:“林副处长,你知道被送到我这里意味着什么。你们现在招供还不晚,但你要什么都不肯说……” “我跟你解释没有用。”林重说道。 田子仁郎走后,隔壁一个沙哑的声音小声问道:“兄弟,你知道吗?昨天我路过医务室的时候,听见他们正在听收音机,收音机里说,日本已经投降了!咱们能活着出去了!” 林重正想说什么,可他马上意识到这有可能是敌人在试探自己,于是心里暗自高兴起来,又忽然变得孤独无助了。他现在最牵挂的是柳若诚,他在这种揪心的牵挂中变得惘然无措,酷刑之后的疲惫让他昏睡过去。 当看守和田子仁郎把林重叫醒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愣愣地看着牢房外面被押着的柳若诚。田子仁郎说道:“今天我要处理一批人,既然你不招,我只有先把她一起绞死了。这是神谷先生的意思……” 田子仁郎的话音未落,隔壁牢房的那个人高声骂道:“你放屁!你们已经投降了,我亲耳听见的!” 这声音让长长的走廊里的每一间牢房都炸开了,那些被捕者一起高喊道:“对!快放了我们!” 田子仁郎不置可否地冷笑着,他的冷笑已经给出了答案。而柳若诚此刻好像恢复了意识,她睁大眼睛盯着林重,眼神中透露出对残酷现实的无奈和坚定,这眼神像刀一样划在林重的心上,那血顺着刀口滴了下来。可就在眼泪即将涌出来的时候,林重忽然看见柳若诚的长发上别着一件闪闪亮的东西。他朝田子仁郎说道:“她是我的老同学,也是我多年的老朋友,我想再跟她最后拥抱一下。” 田子仁郎沉思片刻,点头同意了。林重走出牢房,看着柳若诚裤裆中间大片的血迹,紧紧地抱住了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柳若诚哽咽道:“他们这群畜生……我,我和陆远南的孩子,掉了……” 林重闭上眼睛,在她耳边说道:“是我对不起你,我该死!” 柳若诚哭道:“你胡说什么呢?这不怨你……记住我,下辈子继续追我,我等你……日本已经投降了,你要活着走出去……” 泪眼滂沱的林重被看守拉开,又听看守拿着花名册叫道:“刘逢川、何汉清、李兆邦……把他们统统带出来,准备行刑!” 随后被带出的这些人和柳若诚一起拖着沉重的脚镣,往走廊尽头的绞刑房走去。不知是谁起头吼了一句:“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所有的牢房紧接着传出了同一个声音:“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十几分钟后,林重听见走廊尽头的刑房大门又沉重地打开了,他看着手中那个从柳若诚头发上取下的钢制发卡,又攥紧了拳头。若诚说得没错,我要活着出去,林重想着,瘫倒在墙上。 翌日下午,当田子仁郎再次带着看守来到林重牢房的时候,林重已经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了。可正当浑身无力的他走出牢门,被带到绞刑室,套上绞索的时候,忽见几个身影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个身影极为熟悉,那是山野凉介。他看了看林重,拿出一份文件对田子仁郎说道:“仁郎君,我是专程为他而来,他没有经过法庭的审判就被秘密地送到这里来了,所以他不是犯人,我要立即带他出去,对他进行侦查!这是我们渡边金吉检察长签署的提前介入。” 田子仁郎看完文件,把山野凉介叫道一边说道:“凉介君,咱们日本已经战败了,无非是处死几个不肯就范的共产党而已,你犯得着这样认真吗?” “我要提醒你,据我所知,林重并没有承认自己是共产党,所以他的身份有待调查。还有,战败是军方的事,我是关东州检察厅的副检察长,对案件侦查是我的工作,何况‘远东国际情报组’的案件重大,我丝毫不能马虎!”山野凉介又说道,“这些年多少人未经审判就被你们秘密处死了,你们这是在践踏法律的尊严!” 田子仁郎思量再三,只能任由山野凉介把林重带走了。路上,林重问山野:“你怎么知道我被捕了?” “一个神秘人给我打了匿名电话举报。”山野凉介不解地说道。 日落西山,林重被送进南关岭看守所内,他深知神谷川决不会放过自己的。所以路过亮着灯的医务室的时候,他朝里看了一眼,马上有了主意。他被关进一个单间,环视四周之后,对山野凉介说道:“我这几天喘不上气,呼吸越来越困难,我怀疑他们把我的内脏打坏了,我是不是有权申请身体检查?” 山野凉介说道:“当然可以,我送你去医务室。” 在医务室里,林重的上衣被脱掉,医生拿着听诊器给他做胸腔检查,趁医生出去跟山野凉介说话的时候,林重迅速地偷了身旁搪瓷托盘里的一小瓶盐酸,塞进裤兜里。山野凉介进来带着林重回到了单间,对他说道:“刚才医生说,你的问题不大,需要静养几天,我会再来提审你的。” “可是神谷次长不会放过我的!”林重说道。 “其实不怕告诉你,日本已经战败了。他不能对你做什么了,如果苏军占领这里,你会活着出去。”山野凉介说完就走了。 林重朝走廊里看了看,立即掏出盐酸,慢慢地滴在窗户的铁栏杆上。一滴、两滴、三滴……当铁栏杆的底部逐渐冒出泡沫的时候,突然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一个看守走过。林重立即坐下靠在墙上,确定危险过去之后,又开始腐蚀起铁栏杆来…… 终于,几根铁栏杆都被腐蚀得差不多了,林重将它们挨个儿摇松,然后拿出夹在袜子上的发卡,试了几下,将手铐和脚镣打开。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他用尽力气,猛地把那些栏杆拽下来,然后爬上窗户钻了出去。半个小时之后,接到电话的神谷川和山野凉介就赶来了…… 趁着夜色,林重在山林里奔跑了近三个小时,终于看见了市区。他下山后钻进小巷,又顺手拿了一件人家搭在窗外的衣服换上,再往前面穿过两条街,就是卢默成的家了。 前面路口有两个巡逻的警察,正对两名晚归的男女盘问着什么,看样子是神谷川通知整个关东州的警察在追捕自己。林重绕过路口,行至卢默成家跟前,此时天已开始放亮。他按照以前约定的暗号狠狠地敲了一阵,没有人答应,又敲了一阵,这时,远处走过来一队巡逻的宪兵,正在林重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门开了,一只手把他拽了进去。 “老卢?” “林重!”卢默成抱着他欣喜若狂地说道,“我听说你被捕了,就给山野凉介打了个匿名举报电话,没想到真你从关东州监狱逃出来啦?我正想着和同志们商量营救你呢!” “我是从南关岭看守所逃出来的……”林重又急又渴,大致叙述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又得知童娜和林童心非常安全,这才晕倒在卢默成眼前。 得知柳若诚和那些抗日的同志居然在日本投降之后而被秘密处死了,卢默成黯然地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脸。半小时后,他给林重喂完水,正要出门,却被林重叫住了。 “老卢,外面都是警察和宪兵,他们在搜捕我,你揣着枪干嘛去?”林重问道。 “你不知道?我刚刚得到情报,关东军司令部的几个誓死效忠天皇的顽固派军官和神谷川、武田光、满铁卫生研究所的黑山岩博士拟定了一份‘玉焚计划’,这计划的大致内容是,如果苏军开进大连,那么他们将会命令大连机场的战机全部起飞,对苏军的空中和地面部队进行袭击,如果袭击失败,则会让轰炸机起飞,在大连上空抛下炸弹,和整个大连玉石俱焚。并且黑山彦会在飞机上搭载他们卫生研究所最新研制的超级鼠疫细菌炸弹,届时关东州就全完了!”卢默成又说道,“而且他们已经招募了一些像神风特攻队一样的空军飞行员,这些人都是武士道和天皇的死忠,随时听候他们的调遣!” “他们这个计划实施起来有难度,我觉得不太可能,因为调动战斗机作战,只有关东州司令官山田乙三大将才能做到。” “他们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据说要绑架山田乙三!”卢默成说道。 林重皱起了眉头,问道:“阿列克在撤走之前给我们‘远东国际情报组’下达了爆破关东州机场和战机的命令,但因为难度太大,说到底都没有实施,只是一个方案而已。这是否证明苏联红军将会率先派空军进入大连?” “没错!我们已经接到通知,苏联红军贝加尔方面军的副司令伊万诺夫中将将会在22日率领一支250人的特种空降部队,分乘十架运输机来大连机场接受关东军的投降。”卢默成说道,“所以那些军官肯定要实施‘玉焚计划’!” “上帝欲叫其灭亡,必然先使其疯狂,看来这是他们最后的疯狂了。”林重忧虑道。 “所以我必须要粉碎这个‘玉焚计划’!不说了,我得出去见一个人。”卢默成嘱咐道,“你好好休息,只要你在我这儿再藏几天,咱们就能彻底胜利了!” “你说什么?让我像个乌龟一样在蜷缩在这里等待胜利?”林重抬头问道。 “你说什么?像个乌龟一样?”卢默成突然火了,一巴掌扇在林重脸上。 林重被这猝不及防的耳光打得莫名其妙,站起来说道:“我说我自己像个乌龟……” “我知道!那也不行!我不爱听!我不允许你这样说!”卢默成脖子上青筋暴起,红着眼圈骂道,“你是英雄!这些年你为中央特科、为苏联、为抗联、为国民党、为了关东州的老百姓和我们整个大连地委的安全赴汤蹈火,鬼门关都进出了好几次,你付出了那么多,你怎么就认为自己像个乌龟一样?谁这样说你都不行!我卢默成一万个不答应!” 林重的眼圈也红了,他非常理解卢默成的怒火,默默地说道,“柳若诚、章鲁、陈渡航、沈颢、苏国坤……他们才是英雄,而我不是……我为人类的爱的事业而付出,那是因为我爱你们每一个人,爱是孤独的奉献……” “对不起,兄弟。”卢默成说道。他看着林重的脸,突然觉得自己下手太重了,他也不理解为什么听见林重这样说,自己就突然控制不住了。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对林重动手。 “没事。”林重又说道,“但是我要和你们一起粉碎这个计划。老卢,我也有个计划……” “别说了!我是不可能让你参与这个行动的!你现在的任务是活到胜利的那一天,和你老婆孩子团聚!”卢默成说道。 “你说过,在大连我才是你的领导,你有什么权力否定我的要求!”林重说道。 “你看看这是什么!”卢默成情急之下拿出一个信封交给林重。 林重打开信封,看着里面的一张纸,那是一封离婚协议,是童娜写的,林重愣住了,听卢默成说道:“我送童娜到了她父母家,刚要离开,童娜把这离婚协议交给我,说是头一天晚上写好的。她说你的脾气越来越大,从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变成了一个动不动就发疯的脾气暴躁的怪兽。我知道,她当然无法理解你这些年的苦衷,可我也不能对她解释什么。她却说,她已经对你失望透了,她本想上车前把这封信交给你,可她不敢,她没有勇气面对你,更没有勇气面对你们的儿子,那个毫不知情的,父母即将离婚的林童心……” 林重听完,把离婚协议撕碎、揉烂,默默地流着泪,像失去灵魂一样,摇摇晃晃地扶着墙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儿?”卢默成问道。 “去营口。”林重微微拉开院门,朝街上茫然地看了一眼。大街上一些警察和宪兵依旧在巡逻和盘查,这种日本投降之后任然被压迫的恐怖的现实又把他的魂儿拉了回来,他突然想起了当年林童心对“英雄”二字的理解和自己的训斥,又回忆起1942年的春天见到被押往监狱的约翰神父的情景,那是他第一次对神灵进行过具体的想象,而那个在光辉中原本并不清晰的轮廓,现在忽然清晰起来…… 还没等卢默成做出反应,林重又咬着牙回来了,他抓着卢默成说道:“我问你,你有没有孩子?” “有啊!你知道的,我……” “那如果你的孩子和老婆认为你是个汉奸,你该怎么做?” “我……”卢默成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我不能让我的老婆和孩子一辈子都认为我是汉奸,我不能让他们一辈子都被别人戳着脊梁!”林重痛苦地说道。 “可这一切,等大连解放后,就会颠倒过来,届时你将会以英雄的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不对吗?”卢默成说道。 “那是你这样认为!”林重沉默片刻又问道,“八月九号延安是不是发表了毛泽东同志的《对日寇的最后一战》电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大结局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对啊!” “那电文里是不是这么说的‘……对日战争已处在最后阶段,最后地战胜日本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的时间已经到来了。在这种情况下,中国人民的一切抗日力量应举行全国规模的反攻,密切而有效力地配合苏联及其他同盟国作战……中华民族解放战争的新阶段已经到来了,全国人民应该加强团结,为夺取最后胜利而斗争!’” “没错。” “那我是不是中国人民的一份子?” “是。” “那现在关东军的顽固派不投降,我有没有义务响应毛泽东同志的号召,为夺取最后胜利而出自己的一份力?”林重又问道,“老卢,你就说,咱们是不是都得听毛主席的?” “这,这没错。可——” “行了,别说了。你现在对粉碎‘玉焚计划’是怎么打算的?”林重问道。 “目前还没想好,我正要去找人商量。” “这就对了!我有技术,有计划,我把我的计划说给你听听……若诚和那些同志们不能白死,苏联红军不应该再在日本投降后而做出无谓的牺牲,所以我必须参加你们这个行动!”林重说道,“别犹豫了老卢!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保证我会活着回来!” “你等等,你一会儿孩子一会儿老婆一会儿又是苏联红军的,都把我说蒙了……”卢默成摆摆手,示意林重不要说话,他静静地思考着什么。片刻,他说道:“你这个计划很好,可是还缺一个重要的环节,否则关东军不会相信咱们的,我得先送你去你的化学实验室,然后我再去找个人!” 林重换了一身衣服,又戴上帽子,把帽檐压低,和老卢开车离去。 来到实验室,林重从门口的砖缝里找出钥匙,回头对车里的卢默成说道:“两小时后见!” 林重在屋里翻找出以前做的那些定时爆炸装置,觉着不够,于是拉上窗帘,静静地制作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中的院门被急促地敲响了,这并不是卢默成的暗号。林重警觉起来,他给枪上膛,躲在门后,却听外面卢默成低声说道:“是我,开门!” 林重打开门,见卢默成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关东军军官。他拿起枪顶在那军官的太阳穴上,朝卢默成说道:“老卢,快跑!” “林重,快把枪放下,这是误会!”卢默成又苦笑道,“其实你俩认识,看看他是谁?” 林重仔细一看,这军官居然是关东军参谋部的中田义雄,不禁大骂道:“卢默成,你居然叛变了!” “你胡说什么?”卢默成说道,“王义雄是咱们自己的同志!” “你开什么玩笑?”林重又疑惑道,“王义雄?他不是叫中田义雄吗?” 这时,中田义雄转过身,伸出手来用流利的中文笑道:“林副处长,多年不见,在下中田义雄,本名王义雄。” “你不是关东军参谋部的中田义雄中佐吗?怎么又叫王义雄了?”林重依旧举枪问道。 “我的母亲是日本人,我父亲则是中国人,我出生在旅顺,十几岁就跟着父母去了日本定居……后来加入了共产党。卢默成是我的上级,我和你一样,与他搭档多年了……”中田义雄说到这里,又指着自己的肩章笑道:“而且你看清楚,现在我是参谋部的大佐了。我是刚才才听老卢说起,当年是你窥探了关东军参谋部关于诺门罕战役的作战方案,其实当时我也给中共和苏联方面提供了这一方案,而且这方案大部分就是出自我手……” 林重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年苏联方面和卢默成得到的那些本该是绝密的关东军的情报,居然也有中田义雄的一份功劳。他听中田爽朗地讲着过往的种种,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觉得中田就像是镜子中的另一个自己…… “‘玉焚计划’的情报也是你提供的吧?”林重打断健谈的中田说道:“你说得太多了,这违反原则。” “你放心,这是经过老卢允许的。我现在因为前几日给老卢提供刺杀土肥原的情报,而被土肥原和神谷川怀疑上了,所以我潜伏不了多久了。本打算在战败后一直潜伏回东京去呢!哈!”中田说道,“但是他们现在并没有怀疑是我,而单单是怀疑关东军参谋部里出了问题,所以我还能暂时伪装下去。这次我是来填补咱们的行动中最重要的一环的……” “别说别的了。林重,你的定时爆破装置做好了没?”卢默成问道。 “早都做好了,我怕不够,还特意做了几个威力特别巨大的!”林重说道。 “那咱们再来最后商定一下行动的具体细节吧……”卢默成把俩人叫进屋说道。 雨越下越大了,仨人在商定最终的方案。卢默成对林重说道:“我决定了,你去配合中田,我负责给飞机安装爆破装置!” “别抢了,老卢,你知道怎么安装吗?”林重问道,“安装这些装置需要计算时间,而且安装位置如果不对,那些飞机就不可能被炸毁。” “可你去安装,我们却在外面,这对你来说太危险!”卢默成说道。 “你放心,我肯定能活着出来!”林重说道,“你们谁有表?给我一只。” “都在这儿呢!我和老卢来的时候就把表、军装、文件都准备好了。”中田说道,“从现在起,我还是中田义雄,而你是负责给飞机检修的技师,你的名字叫三浦潮海,老卢就是我的助手,奉天来的特高课课长福田青志大尉……下面咱们对一下时间吧……” 仨人要出门行动的时候,卢默成抓着林重的手,像是怕他飞了似的,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林重,答应我,活着回来!” 林重点点头说道:“你也答应我,告诉我的儿子,他爸爸不是个汉奸!” 黑云压在午后的关东州上空,大雨哗哗地从天上倾倒下来。一辆挂着关东军军牌的汽车在雨中驶向机场…… 神谷川调动整个关东州的警力,找了大半天的时间,还是没发现林重。他不由地回到车里,冥思苦想起来。他忽然想到那个苏联领事馆的司机曾经说过从阿列克和叶莲娜口中吐出过“机场”的字眼儿,再联想到柳若诚和林重……神谷川忽然睁开眼睛朝司机说道:“去关东州机场!” 林重仨人来到机场门口,被持枪的警卫拦住了。开车的卢默成想掏证件,而中田义雄按住他的手,摇下车窗默默地注视着那个警卫。警卫马上一个敬礼,抬起了挡在门口的栏杆。 仨人把车停在机场守备队门口,径直朝大楼里走去。守备队的队长西村少佐见到中田,马上一个敬礼,问道:“中田大佐,请问有何吩咐?” “是这样的,你对‘玉焚计划’了解多少?”中田问道。 “我,我没听过。”西村说道。 “我不是来追究责任的,我也不想问你关于这个计划的消息来源,你最好说实话。”中田盯着他说道。 “我,我不是很了解,但听说过。” “现在苏军占领在即,可是‘玉焚计划’是决不允许他们占领关东州一寸土地的!问题是,这位专程从奉天赶来的特高课课长福田大尉带来了情报,据情报透露,目前有个共产党的间谍持爆破装置准备潜入关东州机场,对这些战斗机进行爆破……” 一旁的卢默成马上敬礼,用流利的日语朝西村说道:“这是我方截获的情报,请您查阅。” 西村翻看着情报,又朝中田说道:“大佐,我刚才接到了警察部次长神谷川的电话,他说让我提防一个越狱的间谍,似乎就是你说的这个人。他说他要来看看机场的安全保卫工作,大概四十分钟之内就到。” 中田和卢默成对视一眼,将计就计地问道:“这就对了,所以我现在交给你两个任务。一,集合所有的士兵,让福田大尉进行辨认。二,让我带来的这位三浦技师对机场所有的飞机进行严格的检查,以防被间谍安装爆破装置!” “可是,可是按照惯例我得给司令部和参谋部打个电话确认一下,请您稍等。” 卢默成听到这里,把手慢慢地伸向腰间的枪。按照方案,如果西村一旦拒绝,或是要打电话确认,那么必须控制他。 “放肆!你是猪脑子吗?你难道想让‘玉焚计划’传遍整个关东州吗?”中田揪起西村的领子,咬着牙说道,“这是‘玉焚计划’的具体方案,你瞪大眼睛仔细看看,这能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你再看看我的这根小拇指,猜猜它是怎么被我砍断的!” 西村战战兢兢地看着中田露出纱布之内的仅存半截的小拇指,又看看档案里的“玉焚计划”,问道:“这,你们要绑架山田乙三司令官?”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而且这只是方案之一!你马上集结所有士兵,我要亲自辨认他们!” 西村只有照办,冒着大雨让那些士兵一个不漏地被集合在机场草坪上。林重拎着伪装成工具箱的箱子,堂而皇之地走向了停机坪。 为了给林重争取时间,卢默成和中田在雨中慢慢地走过那些士兵跟前,一个个地检查和辨认,他们不禁在心里焦急万分计算着时间,谁都知道,如果神谷川一来,那就全完了…… 林重装作检修飞机的样子,趁无人看守,将那些藏在皮箱夹层里的定时爆破装置一个个地安在飞机的油箱附近,他时不时地看一下手表,然后又埋头工作起来。 当他对停机坪上的飞机做完手脚后,本以为可以走了,却发现远处的机库里似乎还有一些战斗机,于是他看了看雨中的卢默成和中田,朝机库走去。 那些士兵很快就被检查完了,一旁的卢默成急得一会儿看看机场门口,一会儿看看手表,又看看机库。为了给林重多争取一些时间,中田顺手揪起一个士兵的领子说道:“你叫什么名字?老家是什么地方的?为什么衣服上会有机油?说!” 这时候,神谷川的车离机场已经很近了,可不知为什么,看着窗外的暴雨,他离机场越近,心里就越是不安起来…… 林重依旧认真地在给机库里停着的那些飞机做着手脚,虽然天气阴冷,可他额头上的汗珠和着雨水一颗颗地滴在地上…… 中田似乎感知到了危险的逼近,他看了看表,马上就四十分钟了。于是,他朝卢默成挥了挥手,又对一旁的西村说道:“雨下得太大,就先检查到这里,暂时看不出什么问题。我俩先回车里等着三浦技师。” 中田抢先一步上了车,坐在驾驶位置上,卢默成只好坐在副驾驶上。他看着西村解散那些士兵,朝中田说道:“咱们应该再等一会儿。” “没时间了老卢!我比你了解神谷川,他非常守时,肯定马上就要到了!”中田发动汽车说道,“到时候不仅林重跑不掉,就连咱们也得完蛋!” 争执下,中田把车开到了机场外面,又开出去几百米,这才停在了路边。 “你这样做,林重会死的!”卢默成呵斥道。 “你没发现西村已经开始起疑了吗?预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你说我们还能怎么做?”中田反驳道。 卢默成还想说什么,忽然从后视镜里看见雨中的公路上,一辆黑色的轿车匆匆驶来,轿车里的人在机场门口出示了证件,就把车开了进去。 卢默成气得一拳砸在腿上,想掏枪开门,被中田死死地抓住,呵斥道:“老卢,你疯了吗?咱们是间谍,不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士兵!” 卢默成瞪着血红的眼睛,用枪指着中田的脑袋说道:“刚才进去的肯定是神谷川的车。王义雄,我X你妈!我跟你搭档这么多年,你就说,咱们能不能再等他一会儿?” 中田不置可否地看着窗外的垂下来的雨,车内的气氛非常僵硬。 神谷川听西村说了情况,突然骂道:“西村君,你简直是头猪!这明显是他们将计就计,你居然还能相信?那个叫三浦的技师呢?” 西村悔恨万分,赶紧领着神谷川跑向机库。 林重终于把爆炸装置全部安装完毕了,当他吐了一口气,拎着箱子往外走的时候,正好和迎面而来的神谷川撞了个正着。 神谷川一眼就认出了林重,俩人唰地一下掏出枪同时指着对方。雨似乎小了一些,一旁的西村也举枪对着林重,身后又来了不少士兵。 神谷川冷笑一声,自负地说道:“林重!你就像西游记里的孙猴子,真是令人厌恶至极。” “你说对了,神谷川,我小的时候被翟勋他们叫做猴哥,因为我总是帮他们打抱不平。可惜这一绰号你们并不知道。”林重又说道,“但是你之前审问我的时候说错了一点。佐尔格在东京潜伏了八年,而我早在1930年的时候就被安藤智久招进警察部了,我比佐尔格的潜伏生涯要长整整七年!” “那你还真是这场战争中的一个迹啊!”神谷川笑着和众人用枪指着林重,走进机库,又说道,“你今天是跑不掉了,这就是你的五指山。” “那没关系,我本来就没打算要跑。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而你们还在杀害抗日志士。”林重又冲神谷川身后的西村和士兵们说道,“我已经在所有的飞机上安装了定时爆破装置,马上就要爆炸了,你们难道都不想回日本与家人团聚了吗?” 这句话让早已厌战了的西村和士兵们犹豫起来,他们静静地思考片刻,枪口慢慢地放了下来。 “神谷君,他说得对,咱们早都投降了。”西村说道,“咱们一起放下枪,等待回家吧!” “你混账!你不配当一个军人!”神谷川骂道,又朝林重笑道,“林副处长,你的口才以前并未显露出来啊?我一直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你到底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到底是在为苏联人卖命,还是为中国人卖命?” “我只为一个主子卖命,它叫真善美,代号良心。”林重说道,“我也想问问你,你们平时在亲人面前是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却为什么撇弃了人性最美好的一面?那些善良、仁慈、诚实和怜悯,为什么统统被你们甩向无底深渊?” 默不作声的西村和那些士兵听到这里,收起了枪,朝神谷川说道:“神谷君,我觉得在这里陪着你很不值,我们先走了。” 神谷川气得咬着牙朝林重说道:“我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造就了你们这种人对我们的仇恨?” “你误会了。我不恨你们,我爱你们。”林重说道,“真正的爱是爱自己的敌人,所以我请你放下枪,赶紧回家去,你的老婆和孩子——” “够了!”神谷川哈哈大笑起来,对着林重扣动了扳机,“你完蛋了,林重!” “那么再会了,神谷川!”林重也同时扣下了扳机。 机场外,仍旧抱着最后一丝期盼的卢默成和中田坐在车里,突然听见一声巨响。大地在颤动,那些士兵们惊慌失措地抱头逃了出来,整个机场上空冒起了阵阵的黑烟。 卢默成放声大哭起来,他要拉开车门,却被中田揪住了领子。他只好把脑袋埋在两腿中间,眼泪就像外面的雨,不住地从指缝中流在鞋上。 中田缓缓地开动汽车,不知他想起了什么,忽然轻松地吹起了日本童谣《红蜻蜓》…… 8月22日,伊万诺夫中将率领250人的特种空降部队,在大连机场降落之后接受了关东军的投降。 同日,一个牵着孩子的女人出现在关东州监狱的门口,那是童娜和林童心。那些陆续走出监狱的人经过母子俩的时候,听说她们在打听林重的消息,都默然地摇着头。 关东州监狱南面一公里就是广袤的渤海海岸,童娜和林童心站在海边,任由海风吹拂。那些欢天喜地、携家带口的人们在沙滩上奔跑着,笑着,庆祝胜利和关东州的彻底解放。黄昏之下,绚烂的烟花和礼炮绽放在俩人头顶的天空,片刻之后,卢默成走向童娜,抬头一齐看着天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们以前错怪他了,我用我的党性和人格向你保证,林重永远是我党的好同志……” 卢默成自顾自地把脑中这些年来有关林重的记忆片段往外抖着,好像再不说出来就永远没机会了一样,他丝毫没注意童娜怨怼的眼神和急剧起伏的胸口。还没等他说完,童娜两个大耳光狠狠地甩在他脸上。卢默成捂着脸一愣,等在不远处的两位同志本想上前,却被他摆摆手制止了。 卢默成低着头,硬着头皮,接着说了下去。 听他说完,童娜猛然意识到,她从爱上林重的那一刻开始,已经决定这一辈子都要跟着他,可她却并没有坚持到底,而是以对林重愈来愈深的误解告终,现在,事实证明她错了,她的老公林重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她不明白的是,这么多年,林重到底是背负着多大的压力,压抑了多少人性中的阴暗面,而跟她过到现在的呢?她只知道,她将为这种误解懊恼、后悔一辈子,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想到这些,广阔的渤海在童娜眼中猛地变成了另一种颜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重要通知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亲爱的读者大大们,由衷感谢大家多年来对李枭创作的所有的作品的的支持。向大家通知几条重要的消息: 1.《无缝地带》出版在即,而经典谍战剧《麻雀》、《惊蛰》的原著作者、编剧海飞先生在上看了这本小说之后,颇为赞许,所以本已经获得他的诚挚推荐的授权。在此,我要向海飞先生表示衷心的感谢! 2.《无缝地带》计划于2018.6月由金城出版社出版上市,金城出版社的责编张礼文先生为了使大家有一个愉快和有价值的阅读体验,历时近5个月打磨和修改本,字斟句酌,呕心沥血,所以我也要向他和金城出版社表示衷心的感谢! 3.从即日起,凡是在豆瓣和本易云阅读的评论区发布大于300字的精华评的读者,经出版社和我审核,将有机会得到李枭亲笔签名的《无缝地带》样两册(上下两本),以示感谢!《无缝地带》出版之后,此活动或将视情况继续延长,具体时间期限另行通知。 谢谢大家,祝各位钱多多、福多多、美人多多、鲜肉多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无缝地带 《》全面上市啦 最快更新无缝地带最新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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