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后》 正文 第一章 蝼蚁身微 大望十一年春 正值春回大地,中原一片姹紫嫣红。此时的望城安祥宁静,却又热闹喧嚣,一派富贵祥和景象。 盛康三十四年,宋益宗昏庸,不整朝纲,施行暴政,天下群雄并起,战乱不休,百姓苦不堪言。一年后宋灭,青河军统帅秦硕在宋都兀原称帝,改国号夏,改元庆祯,定都于江城,封赏百官,整顿朝纲,史称夏高祖。 百姓以为终于得到了救星,却不想这秦硕居然是个色鬼。夏帝广纳后宫,常常强抢民女,有女儿的百姓纷纷迁离。 不久秦硕病重,把这个依旧动荡不安的国家交给了年仅十三岁的太子喻,临死前亲口嘱托丞相聂己辅佐新帝。 庆祯一年,夏高祖崩,太子喻即位,改元大望,改国都江城为望城。 这个秦喻年纪虽小,却十分有才干,既没有宋帝的昏庸残暴,也不像他阿耶一般沉迷女色,是一位难得的明君,又有聂丞相等忠臣辅佐,短短几年时间,就将大夏三千里国土治理得富贵安泰,就连尔虞我诈的后宫,也是上下团结一心,相互照顾,使帝王省了不少心。 如今,秦喻即位已有整整十一年的时间。今年是个丰年,虽然忙碌了些,但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上到龙袍天子,下至寒衣百姓,都在自己该在的地方,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而此时,丞相府中却与之格格不入的,出了些意外。 一个身着淡紫色小裙,身上不多不少戴着些首饰的的年轻女子站在清澈的水池边,双膝酸软无力,仿佛一失脚就会掉下去,好一会儿,却又定定地站在那里。再看她眼中了无生意,双手僵尸般垂下。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娘子,也不知受了什么委屈,要跳池自绝了。而她身后想上前又不敢轻举妄动的一帮人,为首的两个,想必就是她那倒霉的耶娘了。 “雪知,你冷静一点,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女孩儿阿耶冲她大声道,声音虽大却又不是喊出来的,努力维持的沉稳严肃仍掩盖不住心底的慌乱,一旁的阿娘更是泣不成声。 原来这女子名唤雪知,真是好生奇怪的名字。 尽管身后一干人等有的喊有的叫有的哭,那雪知娘子却绝情地充耳不闻,忽然身子一软,径直落入池中。 池水漫过身躯,撬开七窍的缝隙,毫不客气地侵入。渐渐地,越来越多的水进入喉咙,没有空气的肺快要窒息。 好难受,好难受,原来溺水的感觉是这样痛苦的 ———————— 缓缓睁开眼,意识还有些模糊,眼前晃晃悠悠的人影却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像是老远地看见她睁眼,后排的一帮丫鬟便倒茶的去倒茶,取扇的去取扇,一时走来走去,晃得她头昏脑胀,不禁微微抬起手:“别,别晃” 终究是个孩子啊。 二字刚一吐出口,却又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几大滩水从口中喷出。 丞相娘子卞氏慌乱地拍打着女儿的背,一面用绢子替她拭着,一面转过头去叫:“茶呢?快倒茶来!” “小知,小知,你可好啊?身上觉着怎样?你可吓死阿娘了!小知,快,快叫阿娘,快啊” “阿娘,阿娘”聂雪知仿佛刚学会说话一般,轻轻呢喃着。 “对不起”这话也不知对谁说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只觉眼眶湿润了。 聂丞相板着脸孔,挥退了下人们,走到聂雪知面前。 “雪知啊,阿耶不是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是不肯遂你的心愿。可这么多年了,一点他的音讯都没有,还不知死在何处了呢。偌大一个望城雪知啊,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最好的办法,最好的办法,呵呵 聂雪知双手抱膝,慢慢缩下身去。 “阿耶,阿娘,你们先出去一下吧,让小知一个人待会儿” 聂丞相叹了口气,拉着满面泪痕的卞氏,匆匆出了门。 这个孩子最是让人捉摸不透,明明是十分天真十分孩子气的,有些时候却又那么懂事,那么成熟,却不晓得她真实的内心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其实,经过这一番生死体验,她也明白了许多。进宫,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她也是必须进宫的。而她,明明是将他当作自己的好阿兄,可是不知为何,就算是幼时的一句玩笑话,就算九年来没有一点音讯,她随随便便就嫁给别人,还是会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徐远阿兄,不知你是否平安?大仇得报没有呢?如果平安,又为何不给小知来信呢?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思念你啊,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 到了选秀的日子,宫中仍是十分安静,大概也与夏帝吸取了他父亲的教训,选秀三年才一度,每次只选五名秀女有些关系吧。不过也有个别得宠的妃子有些提心吊胆,怕的是进来几个优秀的抢了她们的圣宠,却也不会,不如说是不敢有什么行动,毕竟和这境地,实在是太不相宜了。 聂雪知正在场地上候着,一身清新淡雅的浅绿色长裙,发髫高高挽起,首饰颇有情调却不张扬,没有倾国倾城之风,却也有小家碧玉之色。 聂雪知已站在这里候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周边又找不到一个认得的,唯一的侍女丹叶又被拉去另一个场地候着,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现如今已是十分不耐烦,忽然远远地望见远处有两个人影在蠕动,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睁大眼睛,微微上前细看,仍是看不清楚。过了一会儿,那两人渐渐地近了,却原是两位熟人。 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妹楚萋萋同着中书令之女杜梨,谈笑风生着,在聂雪知的视线里逐渐清晰起来。 兵马大元帅几次为大夏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就连天子也得让他三分。楚萋萋是他唯一的阿妹,最得他宠爱。楚萋萋比聂雪知要长了三岁,生得齐整大方,自幼知书识礼,端庄娴静,却是与武沾不上一点边的。 中书令总管朝中机密要事,是一位重臣,在百姓中却并不享有很高的威望,他家小娘子倒是闻名遐迩。杜二娘从被抱在怀里时起就十分任性,她阿耶偏偏又是个护短的,谁也不敢管她,更是将她培养得越来越小娘子脾气,爱欺压弱小,加上望城极少有这种人,竟到了扬名全城的程度。聂雪知看不惯她这种行径,便和她起了争执,导致两人一直都是一对小冤家,见面就要互掐。最后还是洛太师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向夏帝请愿,要求治一治她,天子亲自下了圣谕,将她禁足了三个月,这才安分了些。 杜梨闹成这样,夏帝却迟了这么多年才来处置她,一瞧便知是有心放水。其实这并不难理解,中书令官位远不及聂丞相c洛太师的高,但职务却是十分紧要,他知道的事,有些连聂丞相也不知道。况且此人火气甚大,又爱女如命,若秦喻不卖他一个面子,保不准他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就算是在静谧的望城,杜梨这次进宫也掀起了一场小小的风波,原因是有个别官员对她进宫表示反对,认为这样的女子不适合待在天子身边,但最后没有成功。虽然当事人夏帝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碍于中书令的面子,加上也没多大点事,便将这事敷衍了去。 楚萋萋望见聂雪知看着自己,只是对她微微一笑,示意她不要动。 杜梨顺着楚萋萋的目光望去,见聂雪知站在那里,顿时生起醋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火药味。 聂雪知却不觉得,对楚萋萋的示意不知是没看懂还是直接忽略,径直向二人跑去,到面前时,口里只叫:“楚阿姊!” 楚萋萋嗔怪道:“你却胡闹些什么,这是宫中,你怎么同在家里一般?可小心着你的小命!” 聂雪知嘻嘻笑着道:“没事的,我阿耶年少时就跟着先帝运筹帷幄,更是辅佐陛下有功,”说着,拱手向龙翔殿的方向拜了拜,“他们不敢把我怎样。”又倏然变为一脸无辜,嘟着小嘴,拉了楚萋萋的手摇来摇去,“楚阿姊,小知可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我好想你啊!”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现下这种情况,这么无聊又烦闷,直堵得慌,想不想你都难。 楚萋萋宽容大度,凡事不爱与人计较,年纪也较大,总是一副亲切阿姊的模样,所以人缘非常好,望城每一家的千金,几乎都爱和她玩,就是蛮横的杜梨也不例外。杜梨见聂雪知的话中似乎有讽刺自己的意味,楚萋萋也只顾着同聂雪知说话,不满之意顿起,用讥笑的语气对聂雪知道:“聂阿妹怎么也来了?身体可好啊,可受了什么伤?想必,是闹自尽没有成功吧,失意了?我的傻阿妹,你这么做,不是厌恶天子,就是别有私情,陛下已经雷霆大怒,你怎么还有脸来呀?” 聂雪知不理她,只用轻蔑的目光将她全身上下奢华得不像一个普通小娘子该穿的服装打量了一遍。 杜梨顿时怒道:“聂阿妹,你这是什么意思?”又见楚萋萋低头不语,便道,“楚阿姊,你说,聂阿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楚萋萋有些尴尬,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聂雪知挽住楚萋萋,忿然道:“杜小娘子,你可以羞辱我,但你不能为难楚阿姊!话说你头上身上到处都压着这么多沉甸甸的首饰,你不觉得重嘛?” 杜梨愤怒地瞪着她。 聂雪知心底有些委屈,她不是有意针对她的,她问的这句真真是真心话呀,其实她早就想问这句话了夏帝素来提倡俭朴之风,她难道不知道?她这样真的能选上嘛? ———————— 选秀结果一点也不出人意料,除了楚萋萋和聂雪知这两位文武重臣家的千金外,另外还选中了吏部尚书之女林琅与徐州刺史之女金盈珠这两位较出色的。最后还勉强算了杜梨一个,这就是洛淑妃特地让考官卖了与她父亲交好的中书令一个面子,聂雪知则不知内情,不解之后坚信一定是那饭桶考官眼光太差了。 这洛瑾淑妃是洛太师之女,幼时即被选入宫,做永怡公主的伴读千金,与那时还是太子的秦喻十分交好。十四岁生辰上向夏高祖主动请愿嫁与太子为侧妃,高祖大喜,允之,择个吉日成了婚。一年后夏高祖崩,太子喻即位,立穆皇后为太后,太子侧妃为淑妃。太后思念先帝心切,日日寝食难安,茶不思饭不想,不久便因病而死,洛瑾淑妃从此成为宫中最尊贵的女人。 对于穆太后薨逝这件事,聂雪知表示对这位太后十分佩服,郎君那样好色,还能对他一往情深,最后竟为他而死。爱情的力量真是太伟大了! 长生殿 夏帝秦喻正在与淑妃洛瑾对弈,一边还与她商讨新秀的各种事宜。 秦喻原本不关心这些事,但因自己尚未立后,后宫一向由她掌管,这日难得空闲陪一陪她,少不得要说上两句。 秦喻食指与中指夹着一颗白色棋子,一面观棋局一面道:“瑾儿啊,最近朕遇到一个难题,想同你商量商量。” 洛瑾正托着腮看他,笑道:“什么难题能难倒陛下?瑾儿倒要听听。” 他向来不欢喜女子干预朝政,后宫之事,他虽大事皆要过问自己,但朝中的事,却是从来不与她谈的,每回她言语间不经意涉及到这些事,他还要难得地生一回气。此番,却又是什么事 果然不出所料。 “瑾儿,你道这聂家千金的位份却要如何定夺啊?朕将其他秀女交给你,即是知道你自有分寸,可朕想来想去,这聂小娘子倒是个难定下的,朕只是拿不定她的主意,不知你是如何想的。”秦喻说着,将指间棋子下了下去。 洛瑾从一旁的檀木棋盒中夹起一颗黑棋,正经答道:“陛下,妾以为,聂小娘子虽是丞相之女,但妾曾听说,她参选前曾闹过自尽,这样一个女孩子,高晋只会长了她的气焰。依妾之言,陛下不如先将她封为末等采女,日后再慢慢观察,若这孩子品行并不是那样难堪的,以后再晋也不迟。” 秦喻思索片刻,微微点了点头。却不知光顾着说话,忘了观察棋局,带回过神来,已被洛瑾的黑棋围得一点余地也没留下。 洛瑾不由大笑起来:“哈哈,第四胜!俗话说事不过三,陛下总是忙于政务,现在连棋技也比不过瑾儿了。嘿嘿!” 秦喻眼中闪过一抹宠溺的笑意,后又隐隐有悲色。 自己这般大费心思,不过搏她一笑罢了。可他又深知她对自己情深,每次见到她,尤其是她一反常态,古灵精怪对他笑的时候,心中总会有深深的负疚感—— 是他负了她。 洛瑾察觉到了他的悲情,脸上的笑容一僵。 秦喻,你对我到底有没有真情意?还是说,自始至终,我洛瑾,都只是你的一颗棋子? 秦喻见她看着自己在发呆,忙推了推她,笑道:“你在做什么,快收棋,再陪朕下一局,这次咱们不说话,朕一定要赢你。” 洛瑾回过神来,脸上笑容重新浮起,与秦喻一同收起棋来,不再去想悲伤的事。 两仪殿 这几日,秀女们整日跟随掌事宫女习礼,生活枯燥无味得很,每天都有人捡一些新奇的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可往往也煽动不了多大的气氛。 今天是聂雪知首先挑起话题。 “我听说,门下省的赵公公今日就要来宣旨了!”一想到苦日子终于要结束了,语气中不免含了些兴奋的意味。 她却不知,前方有更大的苦难正在等着她。 “是吗?那就太好了,我是一定会被高晋的!可某女嘛”杜梨说着,便用嫌弃的目光将聂雪知朴素的着装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 “杜阿姊这话是什么意思?聂丞相是辅佐过天子的功臣,雪知阿姊是丞相掌珠,又这样贤淑大方。可你?不论别的,就来说说杜阿姊你的脾气,还有你惹过的那些事”金盈珠说着,用同样的方法打量了杜梨一番。 “你说什么?言外之意,就是你能将我比下去?区区四品官员之女,也胆敢来望城参选,真是丢了你们徐州的脸!” “杜梨,你不要太过分了!” 聂雪知连忙将金盈珠拉到一旁,压低声音:“好了盈珠,你不要同她一般计较了,这样下去,只会伤了自己。这是在宫内,不比平常地方,还是少生些事好。” 盈珠年纪最小,脾气也最冲动,还总爱站出来替人鸣不平。她常对自己说,杜梨娇蛮,林琅淡漠,楚萋萋性子虽好,但也只可当做阿姊来蹭护佑,这四人中,只有自己最易亲近了。 “怕她做甚?对付她这种人,就最不应灭了自家威风!” 聂雪知见她声音太大,恐被杜梨听见,连忙上去,要捂她的嘴,不想已经迟了。 杜梨大声道:“我这种人?你倒说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说着,不等金盈珠回答,便对聂雪知道,“聂小娘子,请你管好你的这条忠心的狗,别让她处处碍着我!” “你说谁是狗?” “说的就是你!” 聂雪知正拦得焦头烂额,忽听楚萋萋道:“不得放肆!赵公公到了。”分明是命令的口气,却又那样平缓而镇定。 众人一听这话,都恭敬地低下头,跟着楚萋萋站成整齐的一排。赵公公不紧不慢地走到她们面前,从一旁小太监手中的盘子里取出一卷金黄的圣旨,熟练地打开。 “楚萋萋接旨!” 楚萋萋跪下去。 “奉天承运,门下:镇国大将军之妹楚萋萋,贤良淑德,今晋为正四品美人,迁至瑶光殿,钦此!” 楚萋萋谢一声恩,双手高举,头低了下去。赵公公将圣旨放于她手中,这才擎着圣旨退到一旁。 聂雪知垂头肃立。 爹爹说,宣旨的先后顺序一般都是按品级高低来排,楚姐姐年长,占个第一在情在理,至于下一位,不出意外的话,不是自己,就是杜依。 果然。 “杜梨接旨!” 杜梨满面笑容地跪在赵公公跟前。 赵公公瞥了她一眼,缓缓念道:“奉天承运,门下:左庶长之女杜梨,才德出众,今晋为正五品才人,迁至渏澜殿,钦此!” 聂雪知有些汗颜。 啊哈,这一句才德出众,言之真是在情在理,呵呵,在情在理。 杜梨接了旨,退了下去。 这么说的话,下一个就是自己了 “林琅接旨!” 神马情况? 林琅跪下去。 “奉天承运,门下:御史之女林琅,淑德含章,今晋为正六品宝林,迁至景福殿,钦此!” 林琅接了旨,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聂雪知此时已是强撑节操了。 其实御女也挺好的,起码还有个憨乎乎的盈珠给她垫底呀,嗯,也挺好的。 “金盈珠接旨!” 聂雪知彻底石化。 金盈珠则与她截然相反,一脸期待地跪下。 “奉天承运,门下:徐州刺史之女金盈珠,蕙质兰心,今晋为正七品御女,迁至怡和殿,钦此!” 金盈珠欢欢喜喜接了旨,炫耀似的站到杜梨身边,却忘了自己如今位分比她还要低上两级。 “聂雪知接旨!” 聂雪知慢慢走过去,跪了下来,隐隐听得身后有压得低低的窃笑声。 停停,御女之后是采女,这采女好像,是末等吧?莫非她记错了,跟着先帝出生入死,又辅佐过现今天子的大夏丞相,不是她的生身阿耶? 赵公公摇摇头,惋惜地叹了口气,从盘中取出最后一卷圣旨,打开念道:“奉天承运,门下:丞相之女聂雪知,淑慎性成,今晋为正八品采女,迁至昭阳殿,钦此!” 聂雪知接过旨后,赵公公交代了一些事宜,也就离开了。 赵公公走远了,楚萋萋同金盈珠连忙跑到聂雪知身边。 楚萋萋微微拧着眉,踌躇着担忧道:“小知” 聂雪知摇了摇头:“你们放心,我没事的。你们也知道,我进宫并不是为了争名逐利,我也不在乎这些东西的。” “怎么能不在乎!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丞相独女,竟是末等位分!一定是有人在旁嚼了舌根子。” “盈珠!你好大胆子!” 其实聂雪知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她初来乍到,也不想去计较那么多。 金盈珠努着嘴,低下头去。 方才只顾着自己高兴,却没想到自己得封御女,小知阿姊便要成了垫底的。 聂雪知回头看了一眼,杜梨早已不在了,也不知干什么去了,只留下林琅在和她带进宫来的那个贴身丫头说着什么。 聂雪知转回头,催促道:“已辰正了,大家收拾收拾,去各自殿内吧,仔细误了时辰,要挨骂的。” “小知阿姊你一定要保重”金盈珠嘟囔着,被楚萋萋一步三回头地拉进了屋。 聂雪知不由发笑,一边应着,一边催促着,自己也回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初上龙床 昭阳殿中住着二十七位与聂雪知位分相同的宫女。她们大多都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性情朴实,加上难得进来一位富家小娘子,都觉得新奇,便同聂雪知处得很好,还爱缠着她问这问那。聂雪知显得十分高兴,但对这个位分,嘴上说着不在乎,心里是不可能一点儿都无所谓的。 夜深人静时,所有人都在呼呼大睡,她便带着玉箫,一个人偷偷摸了出来。偶尔碰上巡夜的兵士,便找个地方胡乱躲藏了。夜黑得很,宫内也太平久了,兵士们都放松了警惕,检查时也不那么仔细了,依着这个法子,一路上竟未被人发现,却不知不觉走到一片桃花林里。 粉白色的桃花明媚地张扬在枝头,如同人不老的容颜。一阵风起,花瓣纷纷掉落,似飞舞的蝶,又似纷飞的雪,美丽缠绵。 可惜这夜太黑,人们看不见。 聂雪知自觉心情好了许多,将玉箫放在口边,轻轻吹起来。 回旋婉转,箫声渐响,恰似吹箫人一面吹,一面慢慢走近。箫声清丽,忽高忽低,忽轻忽响,低到极处之际,几个盘旋之后,又再低沉下去,虽极低极细,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渐渐低音中偶有珠玉跳跃,清脆短促,此伏彼起,繁音渐增,先如鸣泉飞溅,继而如群卉争艳,花团锦簇,更夹着间关鸟语,彼鸣我和。渐渐地百鸟离去,春残花落,但闻雨声萧萧一片凄凉肃杀之象,细雨绵绵,若有若无,终于万籁俱寂。 一曲毕,聂雪知闭上眼,默默地安享着清风的抚摸。 忽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你在做什么?” 是中气十足又带着几分王者霸气的男声,声音让人着迷,富有磁性,显得很稳重,给人一种安全感,感觉很踏实。其中的温柔,又像是重力的吸引,每分每秒都想向那声音靠近。那声音如夏日般热烈的呼唤,融化了聂雪知整个冬天的冰凉,如暴风袭来,令她不能呼吸。 聂雪知心下一惊,转过头,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什么也看不到这么说,自己也不知道这人在这待了多久不会他比自己还早吧?却又为何一直沉默? 聂雪知强作镇定反问道:“你又在做什么?” “我么?”那人轻笑起来。 聂雪知快要窒息了。 她从来不知道世间男子会有这样的声音,光听一听就觉得是一种亵渎,特别是他的笑,直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从那声音中明显的尊贵之气来看,他应该不是普通人,十有是皇室宗亲。不过,这人这等尊贵身份,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干嘛? 莫非,他与自己一样,也是有什么忧愁事不成? 等了好一会儿,那人仍不回答自己的问题,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就这样僵持了许久。 忽听那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聂雪知仍未从冥思中缓过神来,跟着喃喃道:“我叫什么名字?” 那人笑起来。 聂雪知倏地回过神来,已是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如果上天许她一个愿望 她希望面前这人立刻变成哑巴! 又沉默了一会儿。 聂雪知忽然反应过来。 自己为什么要在这同这个怪人说话?莫非是投湖时脑子进了水没流出来?早知道当时就让爹娘将自己倒吊个把时辰了。 没听见脚步声,那人应该还没走,自己还是快开溜吧。 不想刚踏出两步,身后又传来那个可怖的声音。 “你的渡思劫吹得这样好,心中可有思念之人?” 聂雪知呆住了。 思念之人? 她为什么要吹渡思劫? 为什么? 她还在思念他。 可是现在她嫁了别人,没有履行诺言,又有什么资格,可以思念他? 想着想着,不知怎的又彻悟了,自己不觉笑起来。 这笑是凄凉的笑,悲哀的笑。 “思念之人?”聂雪知顿了一顿,“或许我思念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段时光。那个时候,我和一个人” 空气忽然寂静得吓人。聂雪知忽觉背后有些凉飕飕的,才继续说下去:“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那时他还在,他整天陪着我,陪我处处去耍。有时候他从塾里偷偷溜出来,陪我上市里去逛,给我买好吃的。那时他回回要挨他阿耶一顿痛打,可是他还是爱做这件事。我问他原因,他说他欢喜见我笑,我笑时,他便分外开心。我那时候觉得他多傻啊,我简直感觉他脑子摔坏了。”说到这里笑了两笑,“可是我现在明白了。我知道你可能不会信,但我思念的,真的不是那个人,我思念的,只是那段时光而已。”她低下头,爱怜地抚摩着手中玉箫,“他临走时送了我这管箫。他说他在玉里滴了一滴血,他说箫是融了他的血肉的,他说无论何时何地,我吹箫时,他都会听见。他说让我闲时便多吹箫,他说他怕年岁久了他忘了我”说到这里,眼角已挂了两颗泪珠。 那人久久没有言语。聂雪知感到身旁的空气更冷了。 聂雪知看着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嘴角扬起无害的笑容:“谢谢你肯听我说这些。” 方才说话时,她不觉已将所有防备卸下。 却又听见那人可怖的笑声。 “你笑起来确实挺好看的,他会喜欢,确实不是什么稀奇事。” 聂雪知被他的笑声吓了一跳,此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你能不能少说话,至少不要总笑。” 却忘了问他为什么能看见她。 那人未问缘由,却突然冒出来一句无厘头的问话:“他是谁?” 聂雪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拧眉问道:“什么?” “我说,他是谁。” 聂雪知领悟了一会,待领悟过来,又想了一会,许久才答道:“他是,他是我义兄。” 空气忽然又寂静了。 聂雪知无语,这人能不能不要总这么默着,给人的感觉好奇怪啊。 许久不见那人言语,聂雪知吸一口气,试探着问:“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你先走,我再待会。” “你就没有何事要向我倾诉么?” “没有。” “那我走了?” “” 聂雪知走了两步,又转回身问:“我真走了?”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聂雪知想,他在说这句话时,一定是拧着眉的。 也不知道他拧眉是什么样子 脑中刚一冒出这个念头,立刻捏紧拳头锤锤自己的脑袋。 完了完了,脑子真进水了,怎么会想知道这怪人长什么样呢?还是快走的好。 想到这里,立刻拔腿开溜。 待她走远,那人又发出几声嗤笑。 他知她看不见他,他在暗处,却是将她看得一清二楚。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翌日 昭阳殿 结杞楼 聂雪知靠在床上,呆呆地想着昨夜的事。 那时自己也不知着了什么魔,一股脑儿将陈年旧事吐了出去,却忘了那人的身份,要是被他传了出去,自己该怎么办? 依当时律法,嫔妃与人有私情是死罪,谣言力量大,要是被传了出去,自己还不知会成了什么样子。 不过,那人应该也是遇到情伤,况且他并没有指出自己的罪行,应该没事吧 最重要的是,他好像还不知道自己是何人? 额原来是空担心一场。 正在冥思之中,忽然听见侍女丹叶在唤自己。 聂雪知回过神来,拧眉问:“什么事这样赶?你也慢些,小心跌了。” 丹叶正从门外急急地跑进来,口中只唤“主子”。 这丹叶在聂府时便是小娘子的贴身婢女,后又奉命跟随小娘子进宫。她与聂雪知自小便玩在一处,虽是主仆,却是亲得如同姊妹一般。 此时她满脸的汗珠,脸颊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红,身子向前探,一边喘气一边道:“主子,好消息!委实好消息!主子,主子,方才李全公公差人来报信,命主子今晚亥正到长生殿去。” 长,长生殿?亥正? 聂雪知一呆,猛地站起来,指着丹叶的鼻子就骂:“这算什么好消息!亏得你这样幸灾乐祸!你明知我欢喜什么不欢喜什么!你说,可是你在那公公面前说了我什么好话?” 她早知道这一天会来,可没想到这么快!她平日里读过不少关于女子贤德的书,多少宫女等了足足几载也没等到爬上龙床的那一刻,偏生好运如何就摊到她头上去了? 那丹叶委屈得快要哭了出来,哀声向主子解释:“主子,婢子如何又说了您什么好话?主子莫不是气糊涂了,陛下将您封了末等,自然要找个机会,安慰安慰郎君呀。” 聂雪知想想也是,阿耶是朝中重臣,地位不可估量,自然是得罪不得的。依照这个说法,那夏帝又将自己封个末等,却是何苦来?盈珠说是有人嚼了舌根,其实也不无道理,这朝中与阿耶明争暗斗之人本来就多,可能搬动陛下的,一定是一位与阿耶同等分量的重臣。那洛太师与阿耶一向不和,洛淑妃又得陛下宠爱,十有便是她了。想来那夏帝,心中也是明白的。 想到这里,心中已渐渐平静下来,叹一口气,缓缓坐下,对丹叶道:“方才是我有些失控,你莫放在心上。” 丹叶见她冷静了些,便走上前劝道:“主子,依了婢子,您也该将圣宠看得重些,这不是俗气,是睿智。如今您地位这样卑微,若没了圣宠,就像一只小小蝼蚁,随时都可能被他人踩死。再一宗,您对陛下这样态度,传出去也不好听。总之,这第一回上龙床,您可得把陛下的心啊,牢牢地抓了住。” 聂雪知对这些话自然是听不进去的,靠在床上走着神,也只当耳旁风罢了。 丹叶唐僧一般滔滔不绝地念着,聂雪知正欲无法忍受,救星却在这时候掐时间地来了。 要说这救星,原是一阵“咚咚咚”的叩门声。 丹叶住了口,走出房门,走到院子里,穿过缤纷的花丛,走到两扇红漆大门前,抽开门闩,将门打开。 楚萋萋同金盈珠带笑地站在门前。 丹叶忙曲下膝去行礼:“楚姑”正欲言“娘”字,忽然发觉自己口误,连忙改口,“不,应道是楚美人,金御女。” 金盈珠嘻嘻地笑着道:“我们两位今日是来道喜的。我认得你,你叫丹叶对不对?我问你,我的小知阿姊在何处?” “在这里。”聂雪知一边慢慢走过来,一边替丹叶回答道,说着又笑金盈珠,“你们?到底是你,还是你们?道的又是什么喜?原来消息传得这样快,我还奇怪今儿我这结杞楼吹的是什么风,竟将你这位祖宗吹来了。” 金盈珠笑得脸都皱在一起了。 楚萋萋叹了口气,歪着头对聂雪知道:“是她硬要将我拉来的。” 聂雪知笑着往屋内做了个“请”的手势:“今儿你两个都来了,快进屋坐坐,陪我说一说话。” 金盈珠欢喜地小跑着,将楚萋萋拖进了屋,聂雪知带丹叶在后头跟着,也进屋去了。 金盈珠跨过门槛,放开楚萋萋,一屁股坐到桌前的席上,抓起盘中的瓜子就开始嗑。 丹叶上前给二人斟茶,金盈珠摆手嚷着“不用”。楚萋萋将热茶捧在手中,一边吹一边慢慢喝。 金盈珠嗑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连忙放下瓜子,抬起头笑嘻嘻道:“我却忘了,今儿来,原是要给小知阿姊道喜的。” 聂雪知拉楚萋萋在桌前坐下:“喜是不用道了,只别把我这一盘瓜子嗑完便是了。” 金盈珠笑道:“喜自然是要道的,瓜子也得照样嗑。我说小知阿姊,今夜可是一次万金难求的机会,你若是把握好了,便要成了人上之人。”一面说着,一面还往房梁上指了指。 聂雪知不理她,抓过她那一把瓜子来替她嗑。 金盈珠将那瓜子抢回,一边嗑一边道:“小知阿姊,这一夜你可不能轻视,这第一回给陛下留了好印象,往后指不定就麻雀变凤凰了!” 聂雪知怒了,狠狠拍了一下金盈珠的脑袋:“你说什么?你说谁是麻雀?” 金盈珠捂着脑袋上的大包哀嚎:“我说错了还不行吗,小知阿姊原是凤凰的” 聂雪知瞪了她一眼,忽然严肃起来道:“你们往后都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进宫只是图个清静,并不求什么富贵,什么荣华,我只想平平淡淡地活着,不愿去追求那些。” 金盈珠一面往怀里揣瓜子一面道:“小知阿姊,你可真不明白,这女人失了圣宠,就像一只蝼蚁,随时可能被人一脚踩死!”又忽然话锋一转,问道,“那你今夜如何打算?” 聂雪知一愣,低下头去,红着脸,支吾着道:“我我也只能听天由命。” 说实话,她还真没想好怎样应付。 金盈珠脸上现出失望的表情,凄凉地叹了口气道:“唉,真没趣。好戏呢,我也看不成。唉,我的命真苦。”低头瞧一瞧衣兜,自觉瓜子差不多取足了,便站起来道,“走了走了,一个个都是这样没见识。”说罢,一把抓起从头至尾一直充当吃瓜群众的刚喝完茶的楚萋萋,扛在肩上就往外拖。 丹叶要去送送,被满头黑线的聂雪知止住了。 话说回来,她大老远来这儿一趟,不会只是为了问这一个问题吧 长生殿 夜有些凉。 聂雪知跪在床上,紧张地弄着衣角。额头上隐约沁出一两滴汗珠,抬起手来,用衣袖抹一把了事。 外头忽然响起脚步声,聂雪知知道是夏帝来了,连忙低下头去,双手紧握成拳。 那个,即将掠去自己身体的男人 秦喻果然走了进来,看也不看聂雪知一眼,便将外衣脱下来,随意地扔在一边。 聂雪知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秦喻不经意间转头,注意到那个低着头微微战栗的女子,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熟悉,不禁问道:“你是聂采女?” 聂雪知顿时呼吸困难,说不出话来,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吃力地回答道:“是,是妾。” 刚回答完,便觉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那种窒息的感觉也十分熟悉。 桃林,是不是桃林?!那人是他么?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想到这里,心中忽然生出一阵莫名的恐惧。 秦喻忽然坐在了床上,就在聂雪知旁边的地方,懒懒地吩咐道:“为朕更衣吧。” 聂雪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努力挤出个“唯”字来,却迟迟没有动作。 秦喻微微皱眉,不耐烦地盯着她。 是他,是他,没错,就是他,她无比确定,那个人,那个人 是他。 聂雪知在心底积存了足够的勇气,才终于肯确定这个事实。她长吁一口气,猛地抬起头来,正对上秦喻的目光。 秦喻一愣,吃惊地望着她,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聂雪知看见他的神情,心中更加确定了。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自己不如再肆无忌惮些。 想到这里,便鼓起勇气问道:“陛下昨夜,可是去过那片桃林?” 秦喻望着眼前满是汗水的面孔,不由笑起来:“是你?” 聂雪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无力地瘫倒在床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冒出一句:“陛下,您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少说话,至少不要总笑。” 秦喻不回答,笑道:“你尽说这些废话做什么,多浪费时间,还是赶紧办正事吧。” 很好,很好,他最欢喜胆大的女人。 聂雪知忽然觉得他笑得有些淫荡,这一次却奇迹般地一切正常。 待反应过来,那人已将自己压在身下。聂雪知要去推开,身上人却将她双手牢牢禁锢住。 这一夜,聂雪知总算知道了什么叫恐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洛瑾淑妃 翌日 御花园 洛瑾立在花丛中,呆呆地望着远处闭着眼闻花香的聂雪知。 身旁的侍女晚春向她解释道:“娘娘,婢子听人说,今早陛下已晋了聂家小娘子为御女,迁去了怡和殿的芷菁苑。听说金御女就住在芷菁苑边上的吟霜斋,见聂御女搬了过来,真真要欢喜死了。” 洛瑾不说话。 丹叶又道:“娘娘,这会不会是陛下故意的安排?聂小娘子进宫第二日就被晋升,陛下怕是对她有些好感,娘娘多少也该防着她些。” 洛瑾看着聂雪知蹦蹦跳跳的背影,檀口轻启,轻轻吐出五字:“她不足为患。” “娘娘,您为何总是话中有话,婢子不明白。” “晚春,你记住,世上没有人比我洛瑾更了解陛下,而且我自信以后永远也不会有。陛下是成大事的人,他不会在意儿女私情,不会爱上任何一位女子,包括我。他不想阿耶与聂丞相的矛盾越来越深,聂丞相这等人物,却也不是他得罪的。先依着阿耶的意见做,再将聂小娘子一级一级慢慢升上去,这一步棋,下得真是好。” “娘娘,您既然早知道郎君的举动没有意义,又何必要依了他,反让陛下为难呢。” “你在洛府待了这些年,难道还不知阿耶的脾气?阿娘生我时难产而死,阿耶将我随意丢给大娘养着。大娘视我如同己出,全天下知道我是庶女的仅有四人。阿耶因我的身份,已是十分厌弃我,只因我那嫡出的阿妹年纪太小,迫不得已将我送进宫,却不想我竟能攀上太子,从此为他争权夺利的工具便由阿妹成了我。当年我为了陛下,甘愿做一个小小的侧妃,阿耶差一点没认我这个女儿。如今朝中上上下下都知道我在陛下心中的分量,阿耶自然得好好利用我这颗好棋,却不知我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还不如他这位重臣。我当年已经忤逆过他,如今再不好生依着他,他若不毁了我的前途,再重新将阿妹送进宫,他就不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定国公了。”洛瑾说到这苦笑一声,“可惜他却不知,陛下的举动并非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他自己。” 晚春见洛瑾有些感伤,忙安慰她道:“娘娘快别伤心,陛下明知您非嫡出,却特意为您隐瞒,您在陛下心中,也并非是没有分量的。” 洛瑾笑得有些凄凉:“傻丫头,他这哪里是为我隐瞒。近几年吐蕃c南诏蠢蠢欲动,阿耶素来与中书令交好,依你看来,若他公开宣布我是庶出,阿耶会轻易放过他么?” “娘娘,就算一切都是假的,但陛下不顾自身劳累,只要一得了空便来陪你,对你的关怀,一定是真的呀!” 洛瑾不回答,依旧只是呆呆地望着聂雪知。 秦喻,这天下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你,可就连我也摸不透真正的你。你看似无情,却有着最难得的大爱;你总是陪我护我,逗我开心,可就在我心中的枯灯好不容易探出那么一丁点火花时,又用一句“我不爱你”将它毫不留情地扑灭。你好像在善待所有人,欢喜所有人,可仔细一想,你把每一个人都当作棋盘上的子,有用便落下,无用便丢弃,没有一个人能翻出你的五指山。 我明明最清楚我与所有人一样,随时会被你丢弃,可是我不甘心。 秦喻,我好想问一问你,自古帝王家,难道,就不能有真感情么? 聂雪知呆立在那里,指尖轻抚一朵芍药。 突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你尽说这些废话做什么,多浪费时间,还是赶紧办正事吧。 之后是一幅令人心花怒放的春宫图 聂雪知大叫一声,双眼紧闭,双手手紧紧捂住耳朵,身子颤抖着。 自己来这本就是为清心,不知为何却又想起那龌龊事来 昨夜自己用尽全力反抗,依旧逃脱不了被玷污的宿命。天哪,她才十六岁,身体还没长开,现在下体还隐隐作痛。 聂雪知感到自己对性的强烈抗拒。 要是有下一次,说什么她都不去了,就是要移她的脑袋,她也不去! 忽然,一个浓郁的傲气中夹杂着些许怒气的清脆的女声,用强硬的手段撬开聂雪知的耳缝,放肆地闯了进去,却只有二字:“大胆!” 聂雪知一惊,放下手,睁开眼,看见面前一位衣着华丽的女人走来,断定是位娘娘了。 如今宫中被称为“娘娘”的人,能配得上如此高贵的服装和首饰的,便只有洛淑妃与齐德妃二人。 据说洛瑾淑妃容貌端庄,性情和蔼,能登大雅之堂。而面前这位女子正微微蹙眉,眉宇间难掩几分凌厉之色,说不出的妩媚娇艳,倾国倾城;紧身裙的衬托下,身段更显得越发婀娜动人。女子身边的那个侍女就是发话之人,生得真真丑陋至极,似极了那效颦的东施,此时正满脸怒气地狠狠瞪着自己。再看二人身后的一堆婢女,真真一个比一个丑,真真是鸡飞狗跳,狗急跳墙,保管一看便将饭全吐光,与那位倾城的娘娘形成鲜明对比。 聂雪知此时万分庆幸自己未吃早膳。 从种种特征上来看,面前的这位美人,十有就是先帝的宠妃,齐闭月齐德妃娘娘。 但现在看那个领头侍女的表情,情况似乎有些不妙。 不会是她的那声大叫 想到这里,聂雪知连忙跪下:“妾拜见德妃娘娘。” 这齐德妃原是寒门出身,闺名唤做绾儿,庆祯年间在宫中做浣衣婢。后来不知怎的便遇上了先帝,先帝见了天仙一般的齐绾儿,龙颜大悦,登时将她立为德妃,因了她的美貌,赐名为闭月,数月连宠。齐闭月当上宠妃后,在宫中横行霸道,先帝也百般纵容。新帝即位后,遵先帝遗旨,续其名分。齐闭月嫁给新帝后,越发嚣张跋扈起来,还生出了许多古怪的习惯,挑选婢女此事就是一例。据说齐德妃身边的婢女,都是世上最最丑陋之人,原因是齐闭月最厌烦美艳之人。齐闭月贴身的大丫头唤作烹衣,却是比她主子还要凌人三分。方才那位发话人,想必就是那烹衣。 聂雪知没有猜错,此人果然是德妃齐闭月,她身边的那个丫头,就是烹衣。 齐闭月正将聂雪知细细端详了一会,却并无唤她起身之意,而是蹙眉道:“你便是新晋的聂御女么?” “是妾。” “刚进宫便侍寝晋位,长了傲气,连我也不放在眼中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无礼?该当何罪?” “妾初入宫中,不识规矩,冲撞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不识规矩?嗯,这规矩呀,确实是要慢慢学的。今儿就让我来教一教你规矩。”齐闭月一面说着,一面抬起头吩咐道,“赏聂御女四十鞭吧。” 两名太监已请了刑具。 聂雪知将身子俯下去:“娘娘恕罪!” 齐闭月冷冷吐出二字:“行刑。” 忽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个声音:“慢!” 聂雪知仍保持着与大地亲密接触的姿势,不敢有所动作。 齐闭月抬头看去,来人原是洛瑾,便微微屈膝,唤道:“淑妃阿姊。” 洛瑾仍保持着大方的微笑,道:“阿妹不必见外。”说着,低头看了看伏在地上的聂雪知,故作惊讶状道,“刚才我听你们在这儿,一直说什么规矩规矩的,今儿这聂御女犯的是什么规矩,叫阿妹这样动怒?” 齐闭月还未言语,一旁的烹衣却抢先发了话:“淑妃娘娘,聂御女实在狂傲自大,这才刚侍过寝,便是我家娘娘,也未放在眼中了,若我家娘娘再不治一治这匹害群之马,宫中的风气,可真就要被她搅乱了。” 洛瑾似乎有些不满,收起笑容,微微蹙了蹙眉,淡淡道:“我在同德妃阿妹说话,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语调出奇地平静,却又有着一股令人不能抗拒的威慑力。 烹衣一声不吭地跪了下去。 洛瑾重新扬起嘴角,转头对齐闭月道:“阿妹,婢子所言不能作数,你来说给阿姊听。” “阿姊,聂御女不识规矩,阿妹不过是想教一教她。” 洛瑾拿过太监手中的藤鞭,走到齐闭月面前一扬。 齐闭月不禁打了个冷噤。 洛瑾笑道:“我进这宫中,算起来也有十多年了,不是没学过规矩,教人规矩呢,也是教过的。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教规矩原是这样来教的,今儿倒长了见闻。” 齐闭月忙陪笑道:“阿妹未教过人规矩,也不知是怎样来教的。阿姊既然会教,不如助阿妹一回。我才想起来殿中还有些事情,便先回去了吧。” 洛瑾把玩着手中藤鞭,对着远处大声道:“阿妹慢些走,当心路上青苔滑,莫跌了才好。” 齐闭月踉跄了一踉跄,回过头道一声谢,便仓皇逃窜了。 洛瑾转过身来,对聂雪知笑道:“聂阿妹,你还贴在那冰冰凉的地方做什么,快起来,陪我说说话。德妃阿妹一点也不好亲近,我正闷得很呢。” 聂雪知起了身,却又换了个方向跪:“谢娘娘救命之恩。” 以往她还常想象,这洛瑾淑妃是个怎样的人物,却再也想不到她竟这样厉害,论辈分,她得唤齐德妃一声阿娘,那齐闭月却能心甘情愿地一口一个“阿姊”,似乎还十分忌惮她。 看来她在夏帝心中的地位,还真是不可小觑。 洛瑾笑着将聂雪知扶了起来,双手一直攥着她的手不放,亲热道:“一家人不必如此见外,往后私下里,你我不必以主仆相称,我却要唤你一声阿妹了。你闲时,要多去我殿中耍,你若不好意思主动去,我便常常来请你。你一定要给我面子,我是最欢喜你的。” 聂雪知一时间有些忿忿然。 在她面前这位,不是嚼她舌根之人么?真好笑,面前这位娘娘,嚼了她的舌根,害她任人践踏,被人取笑,遭人唾弃,现在又来讨好她? 不过,嘴上功夫还是要做足的:“妾不敢” 聂雪知话还没说完,就被洛瑾打断了。 洛瑾脸上带着柔美的微笑,温和道:“我说过,往后你我姊妹相称便好。你也无需再道这种话,我说了一家人不必见外。我听说寥寥芷菁苑只有你主仆二人,未免太过寂寞,做事情也不方便,总之实在太不妥当。辛者库的掌事真真难为了你,明日她便不在这宫中了。我已差人唤你那位婢女,去辛者库给你选一个能干的,待会便到。你不要拂了我的好意。” 聂雪知道了谢,笑了一笑,便借口有事离开了。 她实在要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这位唤洛瑾的到底是染了什么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身为人母 怡和殿 芷菁苑 聂雪知坐在席子上,双肘抵着桌子,双手托着腮,想着发生的事。 那洛瑾似乎想拉拢自己,可如果真是这样,她当初又何苦为她父亲在夏帝面前嚼舌根子? 今日齐德妃与自己起了冲突,必是妒忌自己。她自然不懂这官场纷争的复杂,也不会知道她给了洛瑾一个新目标。 聂雪知有一位远房姑母曾入宫嫁给先帝。一次先帝大赦天下,放后宫妃嫔回家探亲,那位姑母便是其中之一。因姑母位份较低,探亲时间也较长,便抽了个空去了丞相府一趟。姑母料定她往后必定要进宫,便给她讲了许多宫中的勾心斗角,拉帮结派,其中便有眼下她和洛瑾这种事。 在那些故事中,被拉拢者往往是低级嫔妃,而拉拢者通常位份较高。拉拢者往往是想利用被拉拢者去对付某位重量级人物,而被拉拢者往往也知道拉拢者的意图,拉拢者也知道被拉拢者明白一切,却总是厚着脸皮去拉拢那位被拉拢者,被拉拢者不知为何也心甘情愿被拉拢者拉拢。 现下她与洛瑾之事,基本完全落入俗套,但有一点不同:自己并不是心甘情愿被洛瑾拉拢。 正想着,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原是丹叶走进屋来,身后还跟了个生面孔。 那生面孔气质不俗,仙气飘飘的,一点也不像是普通婢女。 丹叶走到桌前,恭敬道:“主子,辛者库的到了。是婢子亲自选的,不会有差池。”说罢,福了福身,便进了房。 那生面孔拱起手,对聂雪知正经拜了一拜。 这丫头一脸生无可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们芷菁苑虐待了她。摆一张臭脸,摆给谁看呐。 总之,聂雪知见到生面孔的第一感受: 实在实在是,喜c欢c不c起c来。 直白一点说,也就是讨厌。 聂雪知蹙着眉,歪着头,道:“你唤什么?” 生面孔轻轻道:“管氏未晞。” 聂雪知喃喃道:“未晞”默一回又道,“往后,你便跟了我。辛者库那种地方,你必是没尝过什么甜头的。服侍我,日子虽好过些,但我这人脾性古怪,做好了便罢,做不好,是要吃打骂的。你初来芷菁苑,必然处处不习惯,还要慢慢融进去才好。” 管未晞“唯”了一声,再没言语。 那个女孩,是那个女孩,十年了,她长大了,和徐郎,却再也回不去了。 呵呵,她真傻。 聂雪知将右手抬起来,拇指和食指揉着太阳穴。忽然一股凉气侵袭而入,由上而下,渐渐蔓延至全身,不觉毛骨悚然。一口凉气没抽上来,便伏在桌上不动了。 未晞连忙上前,见聂雪知手脚冰凉,顿时汗毛倒竖,对着房中大喊:“丹叶姊,快去请太医,主子出事了,丹叶姊” 丹叶从房中跑出来,见到这幅景象,也慌了神,拼了命地跑出去。 ———————— 芷菁苑 正房床前生着一盆火,聂雪知躺在床上,一个穿宽袍的太医隔着一块红布,给她诊着脉。丹叶紧张地立在床头,手不住地搓着。未晞同晚春在秦喻和洛瑾身边伺候。秦喻坐在垫上,拧着眉喝茶。洛瑾坐在他身边。秦喻身边的大太监李全立在二人身旁。 消息是洛瑾不知从哪得了来,传达给秦喻,再拼了命将他拉来的。 房里正静谧得可怕,忽然响起一阵噪声。原是一个小丫头从外头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扑嗵”一声跪倒在洛瑾面前。 小丫头满身尘土,左颊红肿,身上有几处还染了几丝血渍。 洛瑾拧眉斥道:“看看清楚,陛下在这呢。可小心着你的小命。” 那丫头只是不住地叩头,口里叫着“娘娘恕罪”。 秦喻略显出几分不悦。 洛瑾不耐烦道:“行了,仔细吵着病人。” 丫头不动了,身子仍颤抖着。 洛瑾方问道:“什么事?” “娘娘,方才德妃娘娘不知受了什么气,来咱们绫绮殿闹了一场,将殿内的东西又砸又摔。几位姊妹要去阻拦,便被打得不成人样,还有几位阿姊竟被活活杖毙。婢子是拼了命才跑出来的,娘娘!您快回去吧!” 洛瑾本来皱着的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她看向秦喻。 秦喻笑着道:“你先去吧。最近对齐德妃,看来朕是管得太松了,竟让她欺负到了你的头上。你去吧,不用顾及她的情面。” 洛瑾对他笑了一笑,便带着晚春出了院外,身后跟着那个报信的小丫头。 洛瑾刚刚走远,那太医便对着秦喻深深叩下。 秦喻喝了一口茶:“有话便说。” 老太医道:“恭贺陛下!聂御女之脉搏,实属喜脉。陛下德政昭著,求来上天恩赐,这是上天旨意!” 秦喻拧眉道:“你说,大夏要有龙嗣了?” 丹叶满面喜色,同未晞与李全一同跪下,口中念着“恭贺陛下”。 秦喻传喻免礼,又问:“聂御女今日,是什么病症?胎儿怎样?” “陛下,聂御女进宫前在湖中受凉,体内藏了寒疾。今日许是在地上叩久了,导致病发。这寒疾病根难除,但只是小病,若是好生呵护,不使其受凉,终不成大患。” ———————— 聂雪知朦朦胧胧中悠悠醒转,见秦喻坐在自己床前,忙欲起身,却被他按了回去:“不用。” 不用二字,说得甚是温柔,说得聂雪知鸡皮疙瘩又欲脱离母体。 “陛下,妾” 秦喻道:“小知,你有喜了,不要乱动。太医说你有寒疾,受不得凉。” 聂雪知呆住了。好一会儿才呆呆道:“有,有喜?” 秦喻笑道:“是啊,你的肚子怎的这样争气,这可是大夏的第一位皇嗣啊。” 聂雪知梳理了好一会儿,方回过神来,仍觉有些吃惊。 她本是只当被狗咬了一口,没想到,没想到真的 聂雪知干笑两声:“呵呵,还是陛下技术高超,一击就中。” 刚说完这句话,便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秦喻嘴角抽了抽,跟着干笑。 聂雪知真是尴尬至极。 不行,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得想个什么办法,化解一下现下这压抑的气氛。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念头冒了出来,立刻对秦喻笑道:“陛下,我们来打个赌吧。妾喜欢女孩儿,就赌妾腹中的是小公主。” 秦喻爽快地答应下来:“好,那朕赌皇子。” “若是你输了,便十年不召妾侍寝,陛下敢么?” 性冷淡治不好,就干脆让“性”这个字从她的生活里彻彻底底地消失! 秦喻嘴角复抽了抽。 十年?他是一个男性啊!要知道他是公的呀! 却忘了宫中二妃六嫔,二十四世妇七十九御妻,总一百一十一人,哪里差的了她一个。 “陛下,你也给妾下个赌注。” 秦喻想了一会儿,笑道:“这赌注,朕还没有想好。若赢的是朕,便先记在账上,你来日再还朕。” 聂雪知点点头。 二人拉了勾印了指,赌约便成立。 秦喻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头做的东西。 聂雪知呆了一呆:“这是” 是一管木箫。 秦喻掰过聂雪知的手,将箫放到聂雪知手心,道:“送你。” 聂雪知低头去看那箫,手艺虽不高超,却也十分精巧可爱,可见制作之人十分用心。 秦喻得意地问道:“喜欢吗?唉,这手艺看起来挺简单的,没想到做起来这么难。” 这是,他亲手做的? 聂雪知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好,好看。” 秦喻顿时欲上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瑾儿阿姊 绫绮殿 洛瑾从容地走到殿门前。晚春见她脸色不大好,忙招呼小丫头将门打开。洛瑾并没有进殿。 殿中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水晶c玛瑙和大理石的碎片。地上直挺挺地僵着两具尸体,尸体边躺着五六个身上染满鲜血的婢女。烹衣正在鞭打一名侍女,齐闭月在一旁坐着,一边喝茶一边看。那侍女不住地痛呼,连求饶都不知道了。丫鬟们皆满头大汗,跪在地上,身子颤抖着。烹衣见洛瑾立在门外,忙住了手,转头去看齐闭月。齐闭月已经站了起来。 洛瑾依旧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静。她的眼光在地上环视着,忽然发现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有一堆青绿的石片。她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她紧握双拳,几寸长的指甲深深刺进肉里,血一滴两滴,滴在殿外的石子路上。 洛瑾一步一步走进殿内。她的眼中并无一切,没有那两具尸体,没有那些染血的身躯,没有伏在地上呻吟的侍女和满面春风的齐闭月。她的目光只停留在一个地方。那个阴暗的角落,那堆断绳碎穗,还有青石片。她的拳头渐渐放松下来。血流得更畅快了。晚春慌忙上前想替她止血,却被她一掌推出三步之外,重重撞在柱上。殿中之人见洛瑾连晚春也迁怒,不由得都打了个寒颤。齐闭月则是在心里打的。 洛瑾冷冷吐出一句:“将齐氏给我拿下。” 两个胆大的丫头上前去,将齐闭月擒住。 烹衣跪了下去。 “绿罗,掌嘴。” 齐闭月听了这话,大声喊起来:“我是先帝的人!你们谁敢动我!你们谁敢动我,就是侮辱先帝!” 洛瑾完全不理会。 唤绿罗的大丫头瞧了瞧洛瑾的神情,便上前,将齐闭月左右开弓,抽了二十记耳光。 “这二十记掌掴,是你欠我这几个丫头的。”道罢,又吩咐绿罗,“剪下一绺发给我。” 齐闭月不顾一切地咆哮起来。绿罗取了剪刀来,摁住齐闭月的头,剪下一绺秀发,呈到洛瑾手中。 “这一绺发,是你欠我的。”洛瑾将那绺发毫不留情地掷在地上,“你毁了陛下赐我的许多东西,还欠了陛下许多。这一月,齐阿妹就在你的珠镜殿内好好地抄写佛经,抄满千遍,为大夏祈福,我想阿妹一定是愿意的。若是抄不完,我便给阿妹延期,何时抄完何时许出来。”又微微抬手吩咐道,“还不送德妃娘娘回殿休息?” 擒住齐闭月的两个丫头将她押了下去。 洛瑾又对烹衣道:“我知道德妃阿妹是不会主动做这样事的,必是你在背后挑拨了我们姊妹的关系。今儿就罚轻些,赏二十板子。” 烹衣大声叩头求饶,两个小丫头将她拖了下去。 夜凉如水。 洛瑾坐在床上发呆,已经有足足两个时辰了。晚春领着丫头们跪在下首。 “都下去吧,晚春留下。” 这句话是突然发出来的,丫头们都吓了一跳。各自呆了一呆,随即吃力地站起来,互相搀扶着,撑着酸软的双膝,退了下去。 众丫鬟退尽后,洛瑾吩咐晚春道:“给我倒杯茶来。” 晚春“唯”了一声,便欲站起,却不想起得太急了些,只觉双膝酸麻肿痛,又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洛瑾微微蹙眉道:“你们一直跪着?我竟糊涂了。”又拍拍身旁的床榻,“我不喝茶了,坐吧。” 晚春重新跪好,道:“婢子惶恐” 话还未说完,洛瑾便打断道:“主子让婢子做什么,婢子就得做什么。” 晚春无奈,只得拖着腿,走到床前,坐在洛瑾右手边。 洛瑾抬起手去抚她的左肩,道:“疼么?” 她记得她当时撞的是这里。 晚春要躲,却未及躲过,道:“婢子不疼。” “我那时太冲动,给你赔个不是。” “婢子不敢,哪有主子给婢子赔不是的道理。娘娘,您手上的伤都结痂了,婢子还是先为您处理吧。” 洛瑾咬着牙发狠道:“不,我要陛下在心底烙下此事,永远也别忘记。” 晚春低下头去沉思。 洛瑾忽然问:“今日咱们殿中,伤了死了的丫头,一共多少个?” “回娘娘,一共九个。” “你唤个小丫头去珠镜殿,拨九个丫头来补上,不许齐德妃再去辛者库拨。拨来的那九个丫头,选两个最能干的留着。至于那另外七个,绫绮殿的丫头愈了一个,便送回去一个。” “可娘娘,珠镜殿加上烹衣,一共也只是十个婢女,烹衣也挨了二十板子,正养着伤呢。齐德妃这一个月,不但无人伺候,还要肿着脸抄千遍佛经,未免也罚得太狠了些,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不好。”见洛瑾不言语,又道,“娘娘,婢子知道您对一切都不在乎,只是为了那块青石佩,对么?” 洛瑾却答非所问:“再告诉管事的,齐德妃这个月的月俸不用发了,送出宫去,给那两位死者的家人抚恤。” 晚春知道再劝也没用,便唯唯应着,不说话了。 殿外忽然响起太监尖细的假声。 晚春欣喜道:“娘娘,陛下来了。”便出去迎接。 洛瑾仍是坐在那没有动。 不一会儿,秦喻果然走了进来,晚春却不知到哪里去了。 秦喻见洛瑾坐在那发呆,一动不动,也不理睬他,便坐到她身边,笑道:“你怎么了?还在为德妃之事生气?不是已经重罚过她了么?” 洛瑾不答,却猛然抬头,死死抓着秦喻的广袖,哀声道:“陛下,齐德妃做什么,瑾儿都可以原谅她,可她,她把石头也打碎了,现在瑾儿连个念想都没有了,陛下整日忙于国事,也不能与瑾儿常常见面,叫我,我” 此时洛瑾未梳发髻。鬓边素白银簪,发丝温柔细软,真是我见犹怜。 她话还未说完,秦喻便突然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一双眼有些深邃。他毫不犹豫地袭向她的樱唇,放肆地掠夺唇瓣的甜美,吸吮着,辗转着,反复着,先是轻轻地啃咬,之后便撬开她的牙关,将自己的舌头紧紧包裹着她的舌头与之缠绵,舔舐着她的牙齿与香舌,逐渐缠绵至深。 秦喻又是毫不犹豫地放开洛瑾的唇,板着面孔,郑重地看着她。 洛瑾心跳还未平静下来,心里有些发慌。 “瑾儿,朕要你一辈子记着今日,记着这个吻,它就是我们的纪念,是你我的念想,你永远不许忘了它。” 洛瑾怔在那里,不知作何回答。 秦喻眼中显出几丝怒气,用力钳起她的手,将掌心摆在她面前。 纤纤玉手上结了不多不少五个痂,在白皙皮肤的衬托下显得越发触目惊心。 秦喻的怒气中隐约带了几丝心疼。 “值得吗?” 洛瑾呆呆地看着他。 “值得吗?”秦喻又问了一遍,这一次心疼随着怒气隐去了,只剩下苦涩。 洛瑾的眼光在摇晃,好像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从她的眼眶里迸出来,湿湿凉凉的。但是她极力忍住。她想笑,可使面部肌肉不听使唤,仍是面无表情。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战抖:“值得的。” 秦喻苦笑道:“你真傻。” 洛瑾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不是傻。 是什么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 空气忽然恢复正常,秦喻脸上也浮起熟悉的微笑,道:“好了,先把你的伤口处理一下,不然要化脓的。” 洛瑾揩揩眼睛,露出笑容来。 秦喻,这样已经够了,真的已经够了。 翌日 “你听说齐德妃的事了么?” “怎么没有,现在宫中都传遍了。据说这齐德妃也不知着了什么魔,趁着洛淑妃不在,偏偏跑去她殿中闹一场,摔了砸了不少东西,还打死了两个侍婢。结果被赶回的洛淑妃当众掌掴,被罚禁足一个月,不许人伺候,还要抄经千遍呢。听说那烹姑姑也被带累了,生生挨了二十个板子,差点没痛晕过去。” “昔日她们主仆两个在宫内横行霸道,我们姊妹多少人没受过她的欺负,迟早要遭报应的。这齐德妃八成也是疯了,招惹谁不好,偏偏去招惹了洛淑妃,这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儿,竟是她招惹得起的?” 这是周御女和冯御女的对话。 聂雪知带了未晞,正要去吟霜斋找金盈珠,无意间听到了前面周御女的话,便靠在柱上,听完了整个对话,此时正沉默不语。 聂雪知忽然问未晞:“此事你怎么看?” 未晞答:“主子,昨日之事,齐德妃定然没有这个胆量,必是烹姑姑在她面前挑唆了些什么。” “你同我想到一处去了。”说着拧眉,“可她怎会无缘无故挑唆这等人物?” “婢子听闻,昨日那烹姑姑与绫绮殿的大丫头红绡起了争执,恐怕是为的这事。而那红绡,据说也挨了痛打,不过洛淑妃及时赶到,没让她们打死。” 聂雪知又低下头,恢复成沉默的样子。 忽然一个肉肉的东西撞在她身上,将她惊了一跳。抬头一看,原是金盈珠。聂雪知皱了皱眉。 未晞责备道:“金御女,你以后莫要这般莽撞,我家主子可怀着身孕呢。” “我没刹住车。”金盈珠吐吐舌头道,两个食指对戳,戳戳戳。 聂雪知道:“你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金盈珠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天真地望着聂雪知。 “小知阿姊,你也听说齐德妃之事了?” 聂雪知点点头。 金盈珠欢畅地笑起来:“那阿姊,今日你选地儿吧。” 聂雪知笑道:“我们去我苑中吧。我今日精神头不好,懒得动那许多。” 金盈珠欢喜起来,颇有兴致地打趣她:“阿姊才有喜几日,就这般疲懒,芷菁苑至吟霜斋这样短的路程也不愿走了。等过些时候肚子大了,还不知要怎样瘫在床上不肯起来呢。” 聂雪知笑着推了她一把,骂一声“去你的”,三人便往芷菁苑走去。 金盈珠忽然道:“烹衣真是自食恶果,本想报复红绡,却害自己也挨了板子。” 聂雪知抬头望着花柳,漫不经心地答道:“她们主仆两个,容貌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性情却还相投,皆有小智而无大谋,都是为着自个儿的利益。” 金盈珠努努嘴点头道:“是啊,若是齐德妃心中没有那么点意思,也不会受烹衣挑唆,沦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忽然一个一人高的肉团迎面飞来,擦地而过,速度快到看不清轮廓。忽然“啪”的一声。 金盈珠大叫,复大笑。 聂雪知复皱了皱眉。 那个肉团直直地撞到聂雪知身上,将她撞得满头黑线。 额,今儿出门忘记看黄历了,今日不宜出行,一定是这样的。 金盈珠哈哈大笑:“未晞你瞧见了,不是我的错,是小知阿姊今儿运气实在太~好~了~”后面几个字拖得娘娘腔腔,十分怪异。 聂雪知踹了她一脚。 未晞拧眉责怪道:“丹叶今儿怎的也着了魔,这么急却是要传什么旨意?” 丹叶气喘吁吁地答道:“也跟旨差不多了。方才绫绮殿的绿罗姑来传,说是洛淑妃有请,还叮嘱主子勿要推辞,若是主子不来,淑妃娘娘便亲自驾临怡和殿。主子,这可如何是好?主子您现在怀有身孕,这怕是一场鸿门宴;不去呢,又怕触怒了洛淑妃。” 聂雪知此时脑子里是一团乱麻,无论她怎样努力地去理,也只是理不开。她根本没有心思去听丹叶的话,只是咬着手指头沉思。 金盈珠也不知如何办,她遇事向来冲动,但也是向来没有主见的。 众人正不知所措,忽听未晞道:“主子,洛淑妃今日之请,必是有计谋的,不过我们无需怕她,就去探上一探。不去,反显得我们怯懦。婢子入深宫多年,宫里头什么事没见识过,您带了婢子去,便不会有如何。” 聂雪知狐疑地看向未晞。 “主子,我们就动身。丹叶姊,你往苑中去请绿罗姑。”说罢,又对金盈珠道了一句为难。 金盈珠嘻嘻笑着回一句:“阿姊去吧,我往楚阿姊处去。”便风一阵地跑走了。 绫绮殿 聂雪知被绿罗引进殿。殿中空荡荡的,只有晚春和洛瑾二人,绿罗将自己引进来后,也退了下去。聂雪知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洛瑾正端坐在案前,见聂雪知到来,忙起身去迎接。走到她面前,紧紧攥起她的手,只管亲昵地唤着“阿妹”,唤得聂雪知不知所措。 洛瑾牵聂雪知到案前坐下,自己坐在她对面,仍牵着她的手不放。 聂雪知努力支撑微笑,尽管快要支撑不住了。 “我今日请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聂雪知在心里问。她紧张极了。额上的汗快要流出来,笑容也快支持不住了。 “你的位份,确实是我在陛下面前说的。” 聂雪知脸部肌肉彻底垮塌。 她真真十分佩服这位娘娘,这种见不得光的事,还能这样理直气壮的说出来,还是对着受害者说,并且连眼皮子也不抬一抬。 不对呀,这不合常理,姑母给她讲的宫廷事件中,这样的事根本没影呀。 莫非这洛淑妃又有什么诡计? “这件事我对不起你,给你赔个不是。我原不想这样对你,可家父之命,我做儿的也不敢违抗。你一定要谅解我啊。” 聂雪知此时心里并没什么感觉。 为什么要原谅?她没有生她的气啊。 还有,如果她认为这二三句话就可以抵掉自己这些日子所受的耻笑的话,那她或许还会在表面上说上几句好话。 可现下这些条件都不符合。所以她什么也没有说。 洛瑾快要流出泪来,哀哀央求:“阿妹,恕我吧” 聂雪知的心突然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许多年前有一个女孩,她也曾跪在地上,死死攥着一位少年的衣角,也是这样哀哀地央求着: ——阿兄恕我 可那少年不理会,用力甩开她,扬长而去,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女孩再也没见过少年。 “我知道你和徐郎的事。每一件事,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聂雪知的心仿佛被谁毫不留情地撕扯开来。 未晞立在一旁,不知怎的,听到“徐郎”二字,身子便战抖了一下,动作很小,没有人注意到,但她自己是知道的。 这是怎么了? 哦,没事,没事的,或许是习惯了发鸠山上的温暖气候,突然来到大望,有些不惯吧。 “阿妹,我全知道,你对徐郎就像当年的我。陛下做太子时,我刚刚进宫,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永怡公主与他十分要好,时常去找他请教问题,我便也跟他熟络起来。那时我们十分要好,他整天陪着我,陪我处处去耍。有时他从宫里偷偷溜出来,陪我上市去逛,给我买各种各样新奇的小吃和小玩意儿。那时他回回要挨先帝一顿痛打,可他还是爱做这件事。我问他原因,他说只要我高兴,他便分外欢喜。你瞧瞧,多傻。”洛瑾笑得有些酸涩,眼角却已挂了两颗小小的泪珠。 聂雪知的心已被紧紧揉成一团,又被挖了一个口子。 “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同病相怜,共分愁思的人,却又逼着她恨了我。”洛瑾说到这里突然惊慌起来,身子猛地向前倾,额头上沁出汗珠,口中喷出的话语有些急促,有些断续,又有些颤抖,“阿妹,你,不会恨我吧?” 聂雪知泪水就要不争气地倾盆而出,她极力咬紧牙关,逼它继续在眼眶里打转。她回攥住洛瑾的手。她吃力地吐出几个字:“我,不恨,阿姊。” 她信,不管是真还是假,她都信。愁思累积了太多,需要人来分担;心上的那个口子,需要人来填补。 ———————— 时光如白驹过隙,自聂雪知进宫,转眼已过了十个月。 这天,秦喻照常到芷菁苑去,这一天因为政务繁多,他去得比往日迟一点,到了那里已经是未时三刻了。 他走进院中,唤了一声“小知”,连忙向她房中走去。他一只脚刚跨过门槛,便给人拦住了。丹叶微微垂着头站在房门口,拦住他,不要他进去。她说:“陛下,你进来不得。”她再没有第二句话。然而他已经懂得了。 他毫不反抗地缩回了那只脚,怅惘地在中间房里立了半晌。他忽然觉得有点紧张,就走到外面去了。接着砰的一声聂雪知的房门关上了。里面有脚步声,有女音在低声说话。他立在窗下,望着小天井里的青草和野花出神。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感觉究竟是苦是甜,是喜是悲,是愤怒或是满足,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不过他觉得好像样样都有。 房中只有丹叶c未晞c接生婆c洛瑾和晚春五人,楚萋萋和金盈珠位分太低,进不得屋,陪许多到访嫔妃在隔壁吟霜斋坐着。 聂雪知躺在床上,她开始在低声呻吟,房里有人在走动,有人严肃地低声说话。 “主子,您觉得怎样?”丹叶的声音在问。 接着是一阵严肃的沉默。 “哎哟!哇哎哟我痛啊!” 忽然一阵痛苦的叫声从窗里飞出来,直往秦喻的耳朵里钻。这一阵声音使他浑身发抖。他咬紧牙齿,捏紧拳头,极力在挣扎。 “哇!痛啊,我痛啊!哎哟!”声音更凄厉了,几乎不像是人的叫声。在房里,脚步声c人声c碗碟家具响动声跟这叫声响在一起。秦喻急促地走近窗前伸长了颈项去望。可是窗户紧紧关着。他只能听见声音,他不能够看见里面的情形。他绝望地掉转了身子。 “主子,您要忍住,过一会儿就好了。”接生婆的声音在说。 “我痛啊!哇!”又是一声怪叫。 “阿妹,你忍耐些,这不过是短痛,过一会儿就好了。”是洛瑾的声音。 叫声渐渐地低下去,后来房里只有微弱的呻吟。 忽然门开了。秦喻转过身去望。未晞从里面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到灶房里去了一趟,又很快地捧了一盆热水走回去。秦喻迟疑一下,便走进了中间屋子,望着半掩的门,偶尔有人影在里面晃动。 “陛下呢?他在哪儿?”在房里,聂雪知用悲惨的声音叫起来,“他为什么还不来看我?丹叶,你去把陛下请来!我痛啊!哇!” “小知,朕在这儿!小知,朕来了!”秦喻叫着,他用了他所能够叫出的最大的声音。 “陛下,你在哪儿?为什么我看不见你?我痛啊!你在哪儿?你们为什么不让他进来?哇!” “小知,朕在这儿!朕就进来!朕要守住你!朕不会离开你!”秦喻嘶声叫着。 房里静下来了。可是又起了一阵忙乱。有人在奔走,有人在呼唤。“阿妹!”“主子!”这些声音响成了一片。秦喻想她一定是昏厥过去了。他更紧张,他用最大的声音叫着:“小知,朕在这儿!你听得见朕的声音吗?” 房里的唤声停止了。仿佛聂雪知在说话,过后又是她的呻吟,声音非常微弱。 又过了一些时候。 “哇!我痛啊!你们不来救我!陛下,你在哪儿?你为什么也不来救我?我痛啊!”她又在里面怪声叫了。 “朕在这儿!小知,朕给你说朕在这儿!朕在这儿!小知,听见吗?”秦喻在外面叫。 她的声音又停止了。房里没有人说话。忽然在严肃的静寂中,一个婴儿的哭声响了起来。是宏亮的啼声。 “谢天谢地!”秦喻欣慰地说。他感到一阵轻松,好像心上的大石头已经搬开了。他想她的痛苦快要完了。 现在恐怖和痛苦都去远了。他感到一种不能够用言语形容的喜悦。他的眼里充满了泪水。 里面有人走进门前,是接生婆来开门了。接生婆抱着新生的婴儿打开门传出话来:“恭喜陛下,是一位小殿下。” 秦喻走进房中,从接生婆的手里接过了那个包裹在襁褓里的婴儿,带着感激与爱怜去吻那张红红的小脸,在心里宣誓要爱这个婴儿,要为婴儿牺牲一切,因为他已经把自己的生命寄托在那个初生孩子的身上了。他又走到聂雪知的床前,看着她的苍白的c疲倦的脸,摩抚她的一只手,低声问到她的健康,又从眼光里说出许多不能给别人听见的充满着感激与热爱的话。同样她也用得意与热爱的眼光看他,又看那个婴儿,又用感激的声音对他说:“我现在很好。你看,他不可爱吗?快给他起一个名字。”她的脸上是怎样地闪耀着喜悦的光辉,那种第一次做母亲的人的喜悦的光辉! “朕要叫他跃。”秦喻一手抱着婴儿,一手用袖子替聂雪知拭着额上密密的汗珠,“明日起,你就是聂宝林了。待养毕月再迁居。” 聂雪知努努嘴,心里并不高兴,却也不好说出来。 她舍不得盈珠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悬医诀术 聂雪知迁到了景福殿的皓月轩。 秦跃已经满百天了,此时睡在母亲身边,正美美地做着香甜的梦呢。 他的头圆圆的,像个小皮球,头发乌黑亮泽,淡淡的眉毛下面嵌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此时却眯成了一条比棉线还细的缝。鼻子小小的,像透明的三角形果冻,熟睡时的小嘴还不停地在动,好像在嚼着什么。 聂雪知靠在床外侧的板上,把那个在梦中还带微笑的婴孩望着,用手轻轻抚摩他的玫瑰色的脸颊。秦跃对她来说是最宝贵的,每一刻都好像有什么人就要把跃儿给她夺去似的。她不忍离开他,痴痴地靠在他的身旁守住他,两眼望着他出神。 急促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 聂雪知微微蹙眉,用手臂护住秦跃。 秦跃在襁褓中睡得依旧香甜,嘴角流下几滴口水,聂雪知爱怜地为他拭去。 那脚步渐渐地走近了。脚步的主人似乎突然醒悟过来,脚步声立刻显得轻慢起来。 秦喻一声不吭地走进里屋。他走到床前,在床沿上坐下,把秦跃望了望。 聂雪知压低声音问:“你一人来的?怎的连个侍从也不带。” 秦喻对她微笑着道:“他们太麻烦。” 聂雪知不放心地又问:“政务处理完了?” 秦喻点点头。他望着秦跃,久久不语。忽然道:“你看他的小手多可爱,这样细,这样长,才这么点大就长这样长的指甲,将来一定是个奏琴的好料子。” 聂雪知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声压得低低的。她笑着取笑秦喻:“他才这么点大,你就想到将来。”想想又道,“我看他倒是个吹箫的好料子。” 秦喻轻飘飘道:“那还得看他吹的是哪管箫。” 聂雪知知道他又在醋,便偏过头去不理他。忽然想到什么,猛地转过头来,挑着眉尖道:“你带我出宫去耍好么?”声音虽仍压得低低的,但还是掩不住语气中的兴奋和期待。 秦喻似乎没有听懂她的话,拧眉问:“什么?” “我要你带我出宫去耍。”这次不再是征求意见的问话,而是干脆的命令语气。 秦喻眉头拧得更紧:“出宫?” 聂雪知坚定地点了两下头。 秦喻眉头忽然松了,一下子便轻快地笑起来。他轻松地吐出二字:“好啊。” 聂雪知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计划进行得很周密。秦喻在早朝上说得堂而皇之,什么微服私访,体恤民情,什么晓民之疾苦,看民生百态,总之一大串溜都是为国为民着想的好话。一帮迂腐的大臣硬是逼着秦喻多带几个侍从保护,他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压了下去。聂雪知这边则托景福殿几个要好的姐妹瞒着,偷偷将秦跃托付给楚萋萋,最后扮成侍从成功跟秦喻溜出宫去。 大望的集市热闹又繁华。街道两旁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c酒肆c脚店c肉铺c庙宇c公廨等等。商店中有绫罗绸缎c珠宝香料c香火纸马等的专门经营,此外还有医药门诊,大车修理c看相算命c修面整容,各行各业,应有尽有,大的商店门首还扎“彩楼欢门”,悬挂市招旗帜,招揽生意,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做生意的商贾,有看街景的士绅,有骑马的官吏,有叫卖的小贩,有乘坐轿子的大家眷属,有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有问路的外乡游客,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有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有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备。交通运载工具有轿子c骆驼c牛马车c人力车,有太平车c平头车,形形色色,样样俱全。 聂雪知细细欣赏着这五光十色的景象,顿时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她忽然想到什么,便转过头向秦喻问道:“陛下,你以前出过宫么?” 她还未说完,就被秦喻掩住了嘴。 秦喻小心地往四面看了看,并没有人注意到两人,这才放开聂雪知,拧眉责怪道:“你说话要小心,仔细被人听见。” 聂雪知努着嘴道:“那我要唤你什么?” 秦喻忽然邪魅地笑起来,笑得聂雪知旧病复发,鸡皮疙瘩又开始工作。 “当然是,郎君。” 聂雪知嘴角抽了抽。 “秦喻你给我注意点,我现在是男儿装束,我俩就是断袖,谁唤谁郎君还是未知数。” “可你直呼我名讳,还是会被人认出。” “怕什么,大夏不避忌讳,天下除了你,我倒不信就再无第二个叫秦喻的。但重点似乎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吧?” 秦喻沉默了,好一会儿仍不答言。 聂雪知只道他不会回答了,便也没有再问的念头。看见前边有个卖糕的摊子,便欲走过去,却被秦喻一把拉住。 “你身上有银子?” 聂雪知得意地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笑吟吟地在秦喻面前一扬:“刚领的俸禄,五两银子,绝对比你多。”末了又戏谑地加上一句,“大夏天子,要不要我养你呀?” 秦喻拧眉道:“你都带来,也不怕被人偷了。” “这可是朝廷俸禄,谁敢来偷?”聂雪知望望那个糕摊,又道,“我去买冰糖糕,顺便也给你捎一个,你就在这等我。”说罢,对秦喻一笑,便小跑到糕摊前,对摊主说了几句什么,不一会儿便捧着一片荷叶回来了。 荷叶上盛着两个还冒着热气的圆滚滚的冰糖糕。聂雪知递给秦喻一个,自己抓起一个就咬下去,却烫得呲牙咧嘴。 秦喻望着她笑。 聂雪知顿时将那嘴巴嘟得能挂个油瓶,不顾一切地催秦喻吃。 聂雪知快要将那糕塞到他嘴里时,秦喻才终于拿起糕,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我的天呐。 聂雪知呆呆地在心里叫了一声。 为什么会有人连吃东西的姿态都那么优雅那么好看呢? 于是聂雪知便静静地看着秦喻,将他当成一尊艺术品来观赏。 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就不耐烦了,并逐渐变成抓狂。 天呐,这根本不是优雅,这是装逼,是作死!那么一小口糕,这人要嚼上半个时辰!也太有耐心了!话说他颌骨都不累的吗? 所以,聂雪知在秦喻正要咬下一口糕时,急切地打断了他:“好吃嘛?” 秦喻迟疑了一下,方点头。 聂雪知长舒一口气,呼还好赶上了还好赶上了。 “我以往,从未出宫。” 聂雪知被这一句突如其来的话吓到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也就是说,这是第一次逛市集?完全看不出来啊,陛下你也太淡定了吧? 想当初徐远阿兄第一回带她出府时,懵懂无知又没见过世面的她可是兴奋惊讶加欣喜得哇哇乱叫啊,如今陛下这样却又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 秦喻,以后我会多求你带我出来的。 她在心里说。 一个上午,聂雪知捧着一袋烤鸡津津有味地啃着,还拼命逼着秦喻吃冰糖葫芦。 “诶,秦喻秦喻,那边的小玩意好看,我们去给跃儿卖几个竹蜻蜓啊拨浪鼓什么的。” “恩。” 聂雪知正要向那边跑,却又一次被身后人拉住。回头去看,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秦喻右手抓着一把匕首的峰尖,在掌心割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伤口不断滴下鲜血,在地上形成了一个碗大的血泊。一个蒙着面的人躺在地上,捧着右腕,疼得哇哇乱叫。原来手和腕只有皮肉相连,吊在那里,却并无一点血迹和伤口,却显得越发可怖,聂雪知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此时旁边已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秦喻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耐烦,射出一根银针,正中那人左臂,那人立刻瘫在地上不动了。 聂雪知知道秦喻不会让他就这么死了,便开始将注意力放在他的伤口上。轻轻掰开那比玉还素白精致的手指,匕首应声掉落。 秦喻低下头去看她。 聂雪知却并没有注意到秦喻的举动,自顾自拉起他的手,一下将嘴俯了上去。 秦喻心下一惊,随即感到有液体从身体里流出。 聂雪知转过头,吐出一小摊发黑的脏血,又熟练地点了他的穴道,为他止了血。她从袖里摸出一个白瓷瓶,拔出瓶塞,在秦喻的伤口上均匀地撒了一点。 这个是徐远阿兄教自己调的伤药。他叮嘱自己,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带在身上。自己将这瓶药在身上放了十年,今日第一回派上用场,竟不是用在自己身上。 聂雪知将手放到自己的衣袖上要撕。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迟疑了一下,抬头看向秦喻,发现这人竟然没有反应。叹了口气,伸手去抓秦喻便服的袖口,不顾这人怨愤的目光,毫不犹豫地撕了两圈下来,用娴熟的手法包扎好,这才消停下来,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 秦喻拧眉望着她,眼里含着令人不可捉摸的无尽的深邃。 聂雪知的心不由得一颤。 那深邃是恐怖的。 比他所做的每一个动作,所说的每一句话。 她有生以来所做的c所看到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件事,所说的c所听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声音。 都要恐怖。 但是她必须在表面上保持平静。所幸她还没有激动到,兴奋到,沉浸在欢乐中忘乎所以到,忘记他的身份。 他原来是一位帝王啊。 努力理清思绪,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一样,她强撑笑容道:“还记得我对你说的那个傻瓜么?他是个大夫。” 秦喻眉头拧得更紧了,却没有说什么,只淡淡地吐出三个字:“回宫吧。” 聂雪知轻轻答应一声。 秦喻向前走了。聂雪知正欲跟上去,忽然瞥见人丛中一个熟悉的面孔,一下子止住了脚步。 那个面孔离得很远,模模糊糊的,但她仍能认出来。那人明显也看见了她,面上现出吃惊的神色,转过身去,一会便不见了。 聂雪知内心千百种情感交织。 阿兄,你为何至今也不肯见小知一面,不肯亲眼看看我?可你为何又这样关心着我?你这究竟是何苦? 瑶光殿 沐梓州 聂雪知回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抱跃儿。 众臣已经知道了她偷溜出宫的事,不过也来不及计较,现下最要紧的,是那名蒙面刺客。今日秦喻在大理寺亲自审案,要将自己也拉去,还唤了两个目睹过的百姓去问话,其中一个是刚刚总角的孩子。 一想到大理寺的庭审,一想到还要见秦喻一面,一忆起他那深邃的眼神,心里就乱成一团麻。 一声宏亮的啼哭将她拉回了现实,使她暂时不去管那团乱麻。 这声啼哭是从身边的窗户里急促地飞出来的,聂雪知想也不想,立刻认出这是跃儿的哭声。她焦急地奔进屋中,快速找到儿子的身影,一把抱起来,在怀中轻轻摇晃,拍打着他的背。她一面用唇吻着他的小耳朵,一面轻声安慰:“跃儿莫哭,阿娘在这呢,阿娘不离开跃儿。” 秦跃这才止了哭。他感到耳朵湿湿痒痒的。他嘟着小嘴,像模像样地咳了几下,水溜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阿娘。聂雪知细看他的小脸蛋,却并无一滴泪水。 楚萋萋笑道:“这小东西可机灵了,你不来,便乖巧得了不得,方才从窗里瞥见你到了,便故意哭给你听。” 聂雪知一听这话也笑了,伸出手把秦跃的鼻子刮了两刮。秦跃“呵呵”地傻笑起来。她不舍地将目光从秦跃的脸上移开,环视四周,这才发现金盈珠和未晞也在屋中,正笑着望她。 金盈珠道:“你们怎的回来得这样快,也不让我们和小跃儿多待一会儿。” “陛下遇刺了。”聂雪知迟疑了一下才答道,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仿佛这是一件十分平常,甚至是欢快的事。 未晞的脸色凝重起来。 金盈珠的笑容消失了,她呆在那里,好一会儿才皱着眉道:“什么?” 楚萋萋一下子站了起来问:“刺客?” 聂雪知点点头道:“陛下还受了点轻伤,不过已经包扎好了。他唤我去参加庭审,我等不及,先来抱跃儿。” 楚萋萋刚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听见聂雪知的话,便笑着说:“包扎好了?是你做的吧?这十年过去,徐远教你的医术还没忘?” 聂雪知顿时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未晞身子又颤了一下。 她不知道她来到聂雪知身边,究竟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金盈珠意味深长地望着聂雪知。 聂雪知的脸顿时红得像个熟透的苹果,赌气似的抱着秦跃大步跨出去,未晞也忙跟了出去,留下楚萋萋和金盈珠在房内相视而笑。 金州 悬医阁 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走进医馆,看着那个坐在案前埋头书字的年轻男子,这家医馆的主人。 医馆主人察觉到有人进屋,便放下笔,抬起头对来人道:“你来了。” 那人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凝重地蹙起眉头,用忧郁的调子开口:“我今日见到小知了。” 医馆主人听见这话,面色也严肃起来,好一会儿才道:“她也看见你了?” 那人缓慢地点了点头,道:“依她的性子,自然不会做出什么来,可我担心”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不语,又抬起头看向医馆主人。 “担心什么?” 那人低下头,叹口气道:“我担心你。” 医馆主人不说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我是真担心你。这十年来你为了小知,心都快要操碎了,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我真不明白,你既然那样恐她寻着你,又何必要在望城边上开医馆?你既然那样不忍她伤心,当初又何苦那样绝情地抛弃她?” 医馆主人沉思着,没有答话。正当那人转身要离开时,却又突然发话:“你不明白,而且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我这些年常常听见箫声,我也认为自己是伤心过度,我和她隔得那样远。可我又相信着,我相信她一直都在吹箫,或者说是我希望自己相信我不能失去她,真真的,我不能。可我更加不能让她也卷入这场纷争,我不能害了她,我盼的是她就是她。这种感受,你永远都不会懂。” 那人的脚步顿住了。他转过身,定定地注视着医馆主人。他的眼里隐约闪烁着泪光。他轻声唤了一声什么。然后他发狠似的摇了摇头,决绝地大步跨过门槛。他没有再回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徐远阿兄 大理寺 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说好了,是刚正不阿铁面无私铁骨铮铮,说不好,就是吃人不吐骨头。 对于聂雪知来说,这大理寺,自然是能不踏过那道铁门槛,就不踏过的。 她曾问姑母,大理寺是什么地方。 她记得姑母回答说,大理寺这个地方,你只要穿着白衣进去了,就莫想再活着出来。 那时她再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跪在大理寺的堂上。 但是今日,她偏偏就成了那个最重要的目击者,必须踏过这道冰冷的铁门槛。 她看见那日的刺客已被人制服,以最屈辱的姿势跪在堂中央。 而她跪在他右手边,一米远的距离。 她听了另外两名目击者的证词,自己也供了证词,按了手印。她听着秦喻十分俗套的问话,看着犯人坚决地不语,又忽然听见一声“杖责六十”,连忙出声阻止。 秦喻看向聂雪知。 “陛下,依妾看来,现下用刑并不一定就会逼出供来,不如我们自己来找找线索。” “你要怎样?” “陛下可否允妾起身?” 秦喻点点头。 聂雪知分明看到他眼中有一丝期待,一眨眼又不见了。 聂雪知站起来,走了两步,腹部离犯人的右臂只有约一尺远。 今日无论如何,她也要赌一把。 聂雪知抓住那件沾了许多污渍的白色囚服,胳膊猛地一扬,轻易将犯人右臂上一块衣料撕了下来。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待他们回过神来,却清楚地看见犯人右臂上有一朵梅花刺青。 聂雪知转过身正对着秦喻,道:“陛下请看。” 秦喻早已看清那朵刺青,此时正拧眉不语,眉宇间疑云重重,陷入沉思。沉思许久,便宣布退堂,独留聂雪知一人。 宽阔的大堂中,只有寥寥落落的二人,越发显得空荡荡。人一开口说话,便立刻响起空灵的回音,此情此景,却又些可怖起来。 秦喻仍不言语。但聂雪知已经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了。 “我与梅花营,确实有些牵扯,不过那些已是旧事了。” 原来徐志是望城闻名的大夫,还是聂丞相的发小。后来误打误撞入了江湖,又阴差阳错,与鲸渠教教主蓝烟相爱并成亲,不久生下独子徐远。徐远自小同父亲钻研医学,总角时便已医术高明。八岁时在聂府搭馆,识得刚过孩提的聂家小娘子,并与她渐渐熟悉。徐远十岁时,徐志得知梅花营营主梅颜与蓝烟有奸情,怒极重伤梅花营少主,梅颜一气之下误杀徐志,玷污蓝烟,生生将她逼死。徐志夫妇死后,徐远也不知所踪,世人皆传他已死。 可是她知道他没有死。 那一天,是她有生以来最为痛苦的一天。他骂她是个累赘,然后用狠狠的一掌彻底将他们隔离。尽管小小的她不要命地哭喊,可是他再也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只给她留下一个背影。可是他的样貌深深印在她脑海中,她不能忘她怎么能忘? 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将她拉回到现实中来。 秦喻刚刚听完聂雪知的讲述,正低着头沉思,此刻忽然发话:“那个刺客是梅花营的人。”不是问句,又不像陈述,明显的废话一句。 聂雪知点点头道:“梅花营主毕生所愿便是掌控天下,怕是为了这个冲你来的。但他们怎会做得这样明目张胆,想必是要诱我们上钩。” “依你看,我们应该怎样办?” 聂雪知久久没有言语。她忽然抬起头,一双杏眼里闪烁着耀人的光辉。她定定地注视着秦喻的双眼,话虽是恳求,却说得十分郑重。 “秦喻,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翌日 金州 悬医阁 昨日那位书生再一次走进敞开着的大门,望着端坐在案前的医馆主人,面色比昨日更添几分愁思,沉重地唤了一声:“徐远。” 这悬医阁的大夫姓徐名远,自小无父无母,十岁即自立,在一家酒楼上菜,后又辗转到茶楼接赏钱,也到过珠宝店候客,还去过胭脂铺打杂,这样艰涩着干了八年,便自己开了家医馆。无奈他为人低调,生意仍是清清淡淡,靠一点小钱勉强糊口。 这徐远抬起头,有些皮笑肉不笑:“真是稀客,廉大夫这么久不来我这悬医阁作客,如今却又来得如此勤快,莫不是看我这些日子多接了两单生意,就被你看起了?” 这位书生原是位大夫,姓廉名雍,不过医馆开在望城乡郊,生意也是十分清淡。 廉雍本有满腹愁肠正欲倾吐而出,但见徐远说出这等话,恐他伤感,便也将愁思收敛了,新挂上笑容回怼:“你这人这样不知道感恩,我给你当了这些年跑腿的,若没了我,你连小知现在是死的活的都不知道。” 徐远猛地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赌气般责备道:“我说过,不许拿她的死活说事。” 仿佛有意避开“小知”字眼,自始至终从未提起,全部以“她”代替。 廉雍闻见“她的死活”字眼,眉头不觉复又拧起,将话题生生扯到了正题上来。 “昨日那名刺客的庭审,小知也去了,不想竟发现他是梅花营的人。” 徐远皱了皱眉,没有言语。 这丫头故意的。 这句话一瞬间突然欲冲破他的喉管。但他忍住了。他继续耐心听着廉雍的话。 “明日,她打算和那秦喻只身二人前往榆江山。” 这一次徐远没能抑制住强烈的情感爆发,他猛地站起来,拳头重重地捶在桌子上,怒声吼道:“胡闹!” 这丫头胡闹,而且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行啊,聂雪知,十年不见,你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听了他的这声怒吼,廉雍却忽然笑了,打开手中折扇,对着自己悠闲地扇起来。 看来小知不会有事。 翌日 榆江山 聂雪知与秦喻二人警惕地站在山口,静静观察着路口的情况。 不知从哪儿涌出一队蒙面人,右臂上各有一朵梅花刺青。他们一拥而上围住二人。秦喻和聂雪知立刻背靠背立定,打量着周围的蒙面人。 聂雪知嘴角挂着轻佻的笑:“你行吗?” “这句话应当是我来问你。” 大理寺的堂上,孤零零地只有他们两个人,她求他,他想推脱,可他终究抗拒不了她坚定的面容和决绝的话语,他应下了,尽管他和她都可能会有危险,尽管这件事是为了那个男子。 秦喻转过头,仍旧只能瞥见聂雪知的鬓角。他带了几分担忧地嘱咐道:“你要万分当心,一旦有危险就拼命往我这边跑。” 聂雪知轻笑着答道:“你也一样。” 她兴奋,她欢快,这是她此生第一回为他人牺牲自己。 不到片刻功夫,蒙面人已率先发起进攻。二人不约而同地向两面跑去。 聂雪知跑了几步,几个蒙面人欺她是柔弱女子,一齐上来欲揪住。聂雪知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又粗又长的管子,迅速转动管根的机关,几束银光飞掠而过,那几人躲闪不及,齐齐倒下。 一波又一波的蒙面人蜂拥而上,聂雪知渐渐有些支撑不住,毒针也所剩不多了。 这次对方的人数是她始料不及的,看来是她低估了梅花营的实力,不过她并不后悔这次的决定。不知道秦喻那边怎么样了,她在暗暗祈祷着某个人的到来。 正在她筋疲力尽之际,忽然一支箭迎面射过来。聂雪知躲闪不及,眼看箭已到身前。她想这次是躲不掉了。她闭上眼,迎接着死神的来临。 但痛感没有预期而来。什么感觉也没有。 聂雪知睁开眼。 一张放大的熟悉的面孔在她的眼前显出来。 聂雪知呆住了。但她马上反应过来,心底仍是惊讶和疑问占多数。 十年,这个数字使他的面容沧桑了许多,完全不像青年人应有的样子,但隐约还留了几分当年的痕迹。此时他正微微皱眉看她,眼中含了几丝不易察觉的张惶无措。 徐远阿兄,十年了,十年了,十年啊 她不知道,她明明做好了见他的准备,为何还会这样紧张。 待她回过神来,徐远已离开了她的视线。她惊慌地向四周望去,他正只身一人与那群蒙面人打斗。 在他身边两年,她只知他医术高明,却不知他武功竟也这般精妙,简直和秦喻不相上下。 那队蒙面人大多去对付秦喻了,只留下一小部分,对聂雪知来说数量挺多,但对徐远来说并不难对付。他迅速搞定那群人,便向聂雪知这边走来。 聂雪知心中有如小鹿乱撞,吃力地用双肘支撑,靠在一棵树旁,待徐远走近,却猛地低下头去。 “伤到哪里没有?” 聂雪知仅凭听力判断出,这句话是冷冷的。 她几次努力尝试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却只是挤不出来,只得用力摇了两下头。 大树微微震动了一下,她知道他也靠过来了。 没有听见他说话。她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只是说不出来。 许久许久。 聂雪知不确定徐远还在不在,隐约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才算安心了一点。 时间艰涩地流动着,像沙漏坠入聂雪知忐忑不安的心房。她越发觉得这静寂难熬,一时又找不到话来讲。 “秦,秦喻呢?” 她有些结巴地说出了这句话,她不知道她是怎么说出来的。 “他在山顶。” 语气中似乎含了几丝不快,聂雪知打量他生气了,却又不知缘故。 “你不去帮他?” 不知为何,迸出这第一句话,后头的话就通顺了。 没有声息了。 她试着抬头向侧边看,发现他已不在了。 她靠在树下,等了一个时辰,气力已养的差不多了,只是又渴又饿。聂雪知哪里受过这等苦楚,自是十分难受。正欲昏厥过去,远处忽然出现一个人影。聂雪知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仔细一看,原是秦喻。 他渐渐地走近了,转眼间已站在聂雪知面前。 “梅花营主死了。” “徐远杀的?” 秦喻点点头,没有答话。许久才惋惜道:“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布好了局,故意引我们上钩,使你转而引诱徐远,目的只是想看看徐远会以什么样的姿态来杀死他。” “徐远呢?他没事?” 秦喻拧眉,摇摇头道:“你该担心的怕是你自己吧。我们快走,仔细晚了,还要劳烦我替你收尸。” 聂雪知瞪了他一眼,嘟起嘴,赌气般道:“收尸倒是不用了,不过我现在又饿又累,走是走不动的,还得劳烦你这位贵人,捎我一捎。” 秦喻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一把捞起聂雪知,往肩上一扛,不顾她的拼命捶打和哭喊,大步向前走去。 此时聂雪知内心想法:喂姓秦的!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我要的是公主抱啊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满目林琅 两年后 聂雪知两年前平定梅花营之乱,晋了才人,位列世妇,迁至漪澜殿衍庆阁。 楚萋萋一年前生下皇子赐,晋了婕妤,迁至长秋殿竹均榭。 杜梨有孕,也晋了婕妤,迁至长秋殿玉笙楼。 这一届的秀女肚子都颇争气,一下为无子的夏帝添了三位皇嗣,众臣与洛瑾都十分高兴。 两年前齐德妃受罚,禁期满时,身体十分虚弱,足足养了两个月才恢复正常。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她居然还敢出来见人,甚至照常欺压低等妃嫔。 这日杜婕妤临盆,长秋殿中一片忙乱,玉笙楼上下更是连用膳都顾不上了。妃嫔们纷纷聚在玉笙楼邻近的竹均榭候着,秦喻也被聂雪知和洛瑾同拉了来。竹均榭的楚婕妤招待众人,也忙得不可开交。 这次杜梨临盆,洛淑妃c宋昭容等几个较有威势的妃嫔都到了场,就连一向对此类事不感兴趣的齐闭月也摆驾来了。 这些人的到来,多半是为聂雪知也来,虽然她自己可能没有想到。 竹均榭内,众人各自寒暄了一场,便开始找不到话题,一时忽然静寂得很。楚萋萋这时才得了空,被聂雪知拉着坐在她身旁,便又寂静起来。 齐闭月趁着这个空当,端起绿玉盏,轻轻呷了一口茶,道:“杜婕妤这一回若生的是位小殿下,便真真是大喜了。”又转头对聂雪知道,“聂才人,估摸着大殿下也该过孩提礼了吧?” 还未等聂雪知回答,正坐在母亲膝上抓果子吃的秦跃便抢先开了口:“齐姨娘,我过生辰,跃儿过生辰。”他的天真的小脸上挂着无邪的笑。 秦跃未满两岁,就已被聂雪知教导得口齿伶俐,十分乖巧懂事,很讨人喜欢。 这一来众人都笑了。洛瑾笑着道:“跃儿过生辰。跃儿这样聪明乖巧,阿娘同姨娘们一定给你过一个最棒的生辰。” “多谢阿娘,多谢姨娘们。” 小秦跃给席上增添了一些欢快的气氛,众人纷纷逗起这个孩子来。这样一来,齐闭月最初的话题反而被忽视了。她略微有些不耐烦,便对秦跃插一句道:“大殿下,果子好吃吗?好吃就多吃些,讲话多了,口里会干涩的。” 秦跃应了一声,埋下头去继续吃果子。 聂雪知看出齐闭月神色有些不对,便吩咐丹叶道:“丹叶,你带大殿下出去耍一会儿,果子有糖分,吃多了也不好。” 丹叶“唯”了一声,拉了秦跃的手,走了出去。 金盈珠这时却忽然插了一句:“德妃娘娘,我倒望着是位小公主。吾皇儿女双全,才道是三喜临门呢。” 聂雪知坐在她身边,此时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忙悄悄捏了捏她的手。金盈珠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她。 在座的人都有些许尴尬,齐闭月却在心底冷笑。当代向来都是以男婴作福,况且皇家子嗣,金盈珠却说望着是女婴,这是在咒天子。 眼看齐闭月欲为难金盈珠,聂雪知忙上来替她打圆场道:“我也欢喜小公主,横竖女孩儿贴心。” 然而话一出口,便觉不妥。 聂雪知也许不知,自己如今继洛瑾之后,成为陛下身边的宠妃,已招来万人妒忌。但她们也都是在心里妒忌妒忌,真正敢把妒忌放在表面上的,也便只有齐闭月一人。 “聂才人,你这是何意?你可知,你这不但是咒杜婕妤,还是在咒陛下,你竟当真要袒护金御女么?” 聂雪知忙辩解道:“我并无此意,不过是无心之言,还望阿姊担待。” 秦喻见聂雪知处境艰难,便也顺着她道:“啊,朕也欢喜女儿,皇子多了并非好事,将来立储实难。” “陛下您可不知。听闻聂才人向来与杜婕妤不和,如今杜婕妤有了身孕,还晋了位份,她自然更是嫉妒,又怎会盼着杜婕妤有好命?” “我与杜婕妤确实有些摩擦,但我并无咒她的心思,更无妒忌她的心。” 秦喻坐在聂雪知左边,便把她的左手轻轻掐了一下,对齐闭月警告道:“德妃,莫要紧逼,切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齐闭月不自然地咬咬下唇。 今日秦喻为聂雪知第一回责备她,她本就善妒,心里自是恨得发痒,便暗暗立下誓言,有朝一日定要除掉聂雪知。 一个时辰后,杜梨诞下一位公主。这位新生的公主却招来关心聂雪知的人的担心。这几年聂雪知一直得宠,本就招来万人嫉妒,免不了有人抓住这个机会散布谣言。可这担心也是徒劳,他们没有人有一点法子,而聂雪知本人却并不太在乎这件事。 小公主此时正躺在母亲身边,哇哇哭叫个不停。众人除了为她的名字为难,还要百般地哄劝她,正忙得不可开交。忽然一阵刺耳的急报声传来,把在场的人都惊了一跳。此时正风尘仆仆地闯进来的是一名传讯兵,他不由分说地跪在秦喻面前,气喘吁吁地开口:“陛下万安,三千里急报,回纥退兵,北疆安定,兵马大元帅带四十五万大军班师,中秋后得到大望!” 话毕,众人都面露喜色,楚萋萋更是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房内持续不间断的哭声却突然停止了。众人都将目光落在小公主身上。 小公主脸上仍闪着泪光,却是笑个不停,将眼也笑弯,脸也笑皱了。众人对她突然的欢喜感到十分惊讶。 秦喻愣了一愣,随即大喜道:“公主以社稷平安为乐,便为乐平公主。” 众人纷纷称道。于是大夏的第一位公主便取名乐平。 ———————— 坐了一会儿,众人纷纷回了各自的居所,只有秦喻说要留下陪杜梨,还拉了聂雪知和秦跃作陪,打发了丹叶和李全先行回去。杜梨自然受宠若惊,但又为聂雪知和秦跃的留下而不满。 其实,秦喻这所谓的“陪”,不过是同杜梨多说了两句话,便起身要走。杜梨不知他是何用意,但又不便硬留,只好放他们回去。 对于秦喻的做法,聂雪知也同样奇怪。想起自己方才在席上的失言,她越发觉得秦喻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然而秦喻确实是冲着她来的。 二人出了长秋宫外,走上石子铺的小路。走了一段,秦喻突然站住不动了。他的速度很快,加上聂雪知并未提防他的这个动作,她差一点一头撞到他的身上。 她还没有从急刹车中缓过神来,秦喻却已转过身来。 他们眼对着眼。他的眼中含了几丝怒气。聂雪知刚想开口说话,就被秦喻抢了先。 “你进宫已经两年了,还学不会怎样说话,你可知现在有多少双眼在盯着你?你自己应付不到了,便要我来帮你应付。若她们当真把谣言传了出去,又是我替你解决那些人的怨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聂雪知对他的这番训斥感到几分委屈,但她知道错的是自己,也明白秦喻这番话是为了自己好,便垂下头抱歉道:“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聂雪知突然感到有人在扯她的衣摆。动作很小很弱,但她感受到了。她低下头去看。 扯她衣摆的这个小家伙是跃儿,他扁着小嘴,动作很小心,眼里还包了一包泪水,挣扎着不让它流出来,样子十分惹人怜爱。聂雪知第一反应就是秦喻的话吓着他了,立刻蹲下身去,爱怜地轻轻为他拭泪。 秦跃知道这动作是母亲疼爱他的表示,面色缓和了些,有些惊惧地向聂雪知问:“阿娘,父皇为什么生气?” 聂雪知用温和的声音回答道:“因为阿娘做错了事,所以父皇生气。” “那父皇会不会因为这个不喜欢阿娘,父皇会不会不疼跃儿了呀?父皇还说以后要教跃儿弹琴的,父皇会不会就不教跃儿了?” 聂雪知笑着安慰秦跃道:“怎么会呢,父皇不会不喜欢阿娘,更不会不疼跃儿。”又道,“阿娘让父皇答应你,以后一定教跃儿弹琴。”说着便抬头看去,秦喻却早已不在了。 “父皇走了。”秦跃望着那个方向,呆呆地喃喃着。 聂雪知的双眼迷离了。她愣了一愣,便机械地站起身,低下头去对秦跃道:“跃儿,父皇走了,咱们也回去吧。” 秦跃点了点头,聂雪知牵了他的手,向漪澜殿的方向走去。 漪澜殿 衍庆阁 聂雪知刚走进门,忽然一大坨肉横空劈过来,直直撞在她身上,秦跃也差点被波及。 聂雪知心理阴影面积,这已经是第三回了qaq 这个肉坨,额,原是未晞。 聂雪知扶着腰,弓着背,战抖着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瞪着未晞。 未晞此时一脸张惶无措。 聂雪知什么地方咔嚓一下。 “恩,腰子” 未晞手忙脚乱地扶她起来,给她捶着。聂雪知哼哼了几声,待要去寻秦跃,他却早已跑到院子里玩去了。 聂雪知朝秦跃跑去的方向翻了个白眼,怒骂一声“小没良心的”,就往屋中走去。 未晞忽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忙拉拉聂雪知衣袖。聂雪知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她。 未晞在她耳边低声道:“主子,您怎的才回来,林宝林已在咱们衍庆阁跪了半个时辰了。” 聂雪知吃一惊,拧眉惊讶地看着她。 今日林琅确实未到场,不过她向来是一个寡言少语又不合群的性子,自己也未想那许多,不想她竟是来了自己这里,却是为何? 想到这里,便急急往屋中走去。 林琅穿一身素衣,跪在堂中央,跪法却有些不对劲。她向外跪着,双手撑着地面,头微微向下俯着,像是受刑,却俯得太低;像是叩首,却没有叩下去。总之,这个姿势是极卑微极矛盾极恳切极让人心软的,加上她颊上的泪水,倒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般。 丹叶正在一旁劝慰,见聂雪知来了,急忙跑过去,轻声却又急切地说:“主子,您可算是回来了,林宝林自来便跪在这里,也没有说什么,任婢子如何劝都没用,这要是传了出去,可如何办?” 聂雪知沉吟不语。 她并没听说林琅最近犯了什么过错,依她的性子,也不像会犯过错的样子。不是自己的事,莫非是家里的事? 林琅阿耶在任吏部尚书,阿娘早死,只有两个庶母,还有一个庶兄,但都究竟隔了层肚皮,唯一相依为命的亲阿弟又年小不知事。林尚书很喜欢庶兄之母,有意将她扶正,也就越发疏远林琅姊弟。说起来,林琅这位娘子,小小年纪,就陷入这样的境地,养成这样的脾性,也真真可怜。 不过吏部尚书这官不大不小,虽不起眼,但也无风险,出事的几率不大。况且,照现在的局面,无论哪一个官员出了事,都像往静水里丢了块砖,必定传得沸沸扬扬。可这几天她并没有听到一点风声,莫非是其他的事? 聂雪知蹙一蹙眉,断了思想。她想到林琅仍跪在那里。聂雪知走到林琅身前,拉起她的手,想扶她起来,林琅却用力挣脱了她的手。聂雪知从来不知道,娇弱的林琅还能有这样的力气。 聂雪知调整好最温和的声调便劝慰林琅道:“阿妹有事,大可起来说,你这样跪在这里,不仅伤了自身,若是传了出去,我的脸上也挂不住。” 林琅猛地抬起头短短地瞥了聂雪知一眼,随即又恐惧般低下头去,拼命摇着头分辨:“我,我不是故意的” “阿妹,先起身吧。”聂雪知俯下身央求道。 林琅不语,只是孩子受了委屈般拼命摇头。 聂雪知叹了口气,温和地问:“是什么事?” 林琅听到这句话,呆呆地愣了。 聂雪知等着她回答。 林琅突然一把拉住聂雪知的衣摆。 聂雪知疑心她要说话,却迟迟等不来一点声音。低下头去,林琅恳求的目光仍旧迷茫地望着自己。聂雪知弯下腰,抓住林琅的手,轻声安慰她:“阿妹,有事大可直说,我一定尽力帮你。” 林琅呆呆地看着她放大的温和的面孔。她开始抽噎起来。 “阿姊,我真真不知道应该怎样办了,身边又没有一个知心人,如今才来求你” 聂雪知被这个丧母的孤女惹人怜爱的样子打动了,便扶她起来,轻轻地拍着她的手,嗔怪道:“阿妹,你这又是何苦。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了,何苦伤了自身,莫不是恐我不帮你?” 林琅抽泣着道:“阿姊,我是真真的,真真不知道应该怎样办了” 聂雪知温和地c耐心地问:“是什么事?” 林琅此时已冷静下来,语调也平静了许多,可以述说事情的经过了。 “阿姊可听说过,望城安家的阿郎?” 聂雪知拧眉点点头。 十年前同徐远游历望城时,她确实听人说过安家,甚至还有缘见到了安家郎君。而这安家,委实有些来历。 安家老郎君本是夏高祖时京兆尹,庆祯年末因误判被人参了一本,罢了官职,不久便染病死了,膝下独留一子,便是他见过的安家郎君。这安郎君并无才干,只得靠阿耶留下的一点财产过活,闲时给人家打打零工,一生也没什么作为。后来娶了个穷人家的女儿,生下独子,也就是林琅口中的安家阿郎。安家阿郎倒有几分才思,十四岁便中了秀才,但不知为何后两年一直没有考,白白断送了大好前程。 可这安秀才,与林琅又何来联系? 原来安秀才曾到林府打杂,同情林琅的遭遇并与她兴趣相投,两人很快坠入爱河。安秀才的善良和热情,以及他无微不至的纯洁的爱和关心,给正在孤独的海洋中迷茫无措的林琅以极大的安慰,两人度过了一段甜蜜的时光。不料此事被林尚书知晓,立刻将安秀才逐出府上,禁足林琅。但这并不能阻挡林琅和安秀才的爱情。两人通过林琅的贴身婢女清秋和安家女佣吴妈,在林府和安家之间往来送信。安秀才信纸上激情洋溢的草书使林琅更加渴望长厢厮守,但林尚书很快便粉碎了她的幻梦。为二人送信的清秋被杖毙,林琅带着婢女瑧儿被迫入宫。自此林琅心灰意冷,本以为此生与安秀才再无关联,不想两年后安秀才奸杀良家娘子,被投下死牢,下月底就要处死。林琅知道忠厚的安秀才万不会做出这种万恶的事,必定是林尚书从中作祟,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来求夏帝身边的宠妃聂才人帮忙。 “如今安郎必是死罪难免,只求阿姊发发慈悲,救他亦是救我,若他有了事,我也活不成了!”说罢,便用帕拭泪。 聂雪知见林琅说得可怜,心中十分不忍,便道:“这件事,我一定会尽力的,可我实在不知怎样帮你?” 林琅见此事有了希望,情绪也缓和下来,道:“这个不难。如今阿姊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已远非常人,只要您能在陛下面前说上几句,安郎虽不一定释放,但生路却一定是有的了。” 聂雪知皱起眉头,似乎还在思索。 这样一来,林琅面颜上便又添了几分愁思。她半忧愁半恳切地说:“阿姊,我本知道此非好事,若你不愿,不管便是。” 林琅此言是心切地给台阶,聂雪知却以为她生了气,连忙辩解:“我并无此意,既然你这样来求我,我岂有不领情的道理呢。” 林琅此行,本没抱多大希望,如今聂雪知答应下来,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阿,阿姊,你是说,你答应了?” 聂雪知点头。 林琅立刻兴奋得语无伦次:“若,若事情能办成,林琅便是百世,不,千世,便是万世为阿姊做牛做马,也报答不来这份恩情。” 聂雪知笑道:“你看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什么千世万世?这倒奇怪,我不过动动嘴皮子,就值得你这样感激。” 林琅的泪水忽然又欲涌出。 “阿姊,若他有事,我真真的” 聂雪知忙攥住她的手,用话堵住了她的嘴:“不许说这种话。这件事,我是一定会给你办成的。” 长生殿 一个矮墩墩的小萝卜头摇摇摆摆地晃了进来,目光在金殿中扫了一圈,最后停落在木柜上的金盏里。 金盏里放的是齐州产的樱桃,个头饱满,红里透黑,十分诱人。 这位小萝卜头只知道,阿娘让无辜的自己先进来探探情况,伺机而动,最好是和父皇搭上几句话。可怜的小萝卜头不知道怎么和父皇搭上话,同样他也不知道,进来探情况可不可以借点樱桃吃呢。 是借啊,就是一定会还的啦,又不是拿,更不是偷啦。阿娘说过的,借了以后还不是错事。小萝卜头这样想着,觉得自己这样做并不一定就是错的。加上这孩子望着盏中的樱桃,馋得已经快要不行了。 哼唧,决定啦。借一点点樱桃吃,就一点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小萝卜头踮起脚尖,伸直小胳膊,想要拿到盏中的樱桃。 金盏是细长的,但木柜很矮,想要把手伸到盏中并不很难。但小萝卜头不满两岁,行动本就不稳便,个头又十分矮小,即便用尽全力,也只够碰到金盏的边缘。小萝卜头费劲地保持着这个姿势,已是满头大汗,挣扎了一会儿见够不到,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想把手放下来。小孩子做事马虎,他的手还抵在盏的边缘上,却忘了这事,小胳膊一下子放下来。 于是,“呼啦”一声,无辜的金盏,就这样被这小鬼带倒了。 这位小鬼之前的一系列动作,都是静悄悄的,坐在几前的父皇并没有注意到。突然弄出这么大的声响,自然惊动了他,他警惕地抬起头来,看到这一幅景象—— 一名做错了事的小孩嘟着嘴站在木柜前,望着倾倒的金盏和哗啦啦滚了一地的樱桃,两个食指小心地对戳,戳啊戳啊戳。 秦喻眉头一皱,心道这是什么智商,也太不够用了。 猛地站起来,走到儿子面前,长长的手臂伸过去,三下五除二将那片狼籍收拾好,然后用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看了小孩一眼。 孩子虽小,但却能敏锐地分辨出别人对他的态度。所以下一秒,毫无意外地,满心不满意的跃王殿下张开小嘴,以魔音穿耳的架势,放声大哭了起来。 一时间,太监c女佣c侍从c管事,全都如同豆子一般,从大殿的各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就连殿外的聂雪知也被惊动,一下蹿进殿内。 “怎么回事?” “大殿下伤了吗?” “快传太医。” “大殿下不哭不哭,你看看,这是什么?” 一群下人十分没礼貌地将某人挤到了外层,孩子的眼睛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母亲的脸上,很是委屈地瘪着嘴,伸出两只胖胖的小手,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聂雪知将秦跃抱在怀里,看了一圈,这才注意到刚刚斥过自己的丈夫。可是却柳眉一竖,怒声说道:“你欺负儿子!” “我没有。”秦喻矢口否认,说着就要上前来。可是就像是为了否认他的话一样,秦跃一见他走过来,哭得更大声了。 “你还说你没有?”聂雪知瞪着他,“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欺负小孩子。” 秦喻气得七窍生烟,这小子到底是不是他儿子?看他把那眼泪鼻涕都蹭在聂雪知洁白的衣领上,他就怒火中烧,搞什么?他想方设法绞尽脑汁地为他们母子俩开脱,他们对他就这种态度? 聂雪知见他神色不对,忽然想起自己此行是来求人的。连忙挥退下人,塞一把樱桃到儿子手里,便撇下秦跃,眉开眼笑地朝秦喻走过去,一面思索着如何开口。 秦喻见她态度忽然转变,知道她必定有事,不过看在她表面功夫做得十分好的份上,神色还是缓和了些。 一旁的秦跃已然绝望,呆呆地望着手里的樱桃,吸着鼻子,揩一把眼泪,悲凉地叹息道:“阿娘已经背叛我了啊。” 聂雪知笑容满面地侧过身子,拉起秦喻的手,掖在怀里蹭了又蹭。 秦喻头也不抬问:“何事?” 聂雪知此时已思索得差不多了,便咽咽口水,蓄了蓄话,方道:“是安秀才之事。” 秦喻抬起头,看了一眼聂雪知,便又低下头去。 “那件事我也听说了。林琅求你?” “嗯。”聂雪知心事重重地哼了一声,面上笑容依然不减。 秦喻许久才道:“这次,我没打算帮你。” “什么?” 秦喻有些沉重地说:“事情并非你想得那么简单。我一句话就能保安秀才的命?那倒未必。安老郎君当年为先皇做官时,性子直爽,爱挖苦人,做事也是所向披靡,独行独到,暗地里得罪了不少人,先皇也对他有些不顺眼,所以后来才为了那么一件小事就被参。现在人虽死了,许多官员却仍是记着仇呢,你以为此事没有其他人有心放水,只林尚书一人就能办成?若我当真翻了此案,便会牵扯到许多官员,说不定你阿耶也在里面。林尚书与安老郎君则完全不同,他多年为官,积攒了许多经验,会讨人欢心,为人处事十分谨慎,与各路臣子都很要好,若将此案翻出来,必会牵涉到他,到时便会引起众臣的非议。就算他们不说什么,也会在暗地里帮助,这事不会如此好办。再宗我堂堂一朝天子,却去管这些民间小事,会沦为天下人笑柄的。最重要的,我是听了你的话才管这件事的,若传出去,有了前两次的事作先例,他们便会说你妖言惑主,到时我怎样保你都没用。前两日林尚书上了奏章,要求立即处死安秀才。我认为早死晚死都是一样,便应允了。我正愁给京兆尹送密信的人选找不到,别的人都靠不住,我最信的是你。只问你可愿意?” 未待聂雪知回答,一旁的秦跃却突然发话了:“父皇,你在说什么,什么早死晚死,是谁要死,为什么死,又为什么要阿娘送信?” 真是孩子的脸,一会儿阴一会儿晴,刚才还悲凉地哭得抽抽嗒嗒的,被阿娘抛弃的大殿下,听完大人的一番长篇大论,早已忘了方才的事,好奇地对阿耶问。 秦喻被这打破沙锅的一连串的问话弄得一时间有些窘迫,呆了一会儿,才温和地答道:“跃儿,你不懂这些事,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家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秦跃似乎知道再问也没用,嘟起小嘴,不再说了。秦喻便又问聂雪知道:“小知,你可愿意?” 聂雪知听完秦喻的话,选择对他理解,不再过问安秀才之事。如今他又说要自己送密信,自己却有些不知所措了。一面为秦喻“别的人都靠不住,我最信的是你”和那声“小知”而打动,一面又为对林琅的承诺而愧疚。 秦喻见她久久没有答言,拧眉又唤道:“小知?” 这一次,聂雪知动摇了。她思索良久,终点了点头。 三日后 漪澜殿 衍庆阁 院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脚步声急促而喜悦,聂雪知知道,又是发生什么令人欢心的事了。 可她对这并没有兴趣。 给京兆尹的密信送得十分顺利,这是聂雪知第二次出宫。但就因为这事,这几日心情一直不好。为林琅心中有愧,愧一直抹不掉,忘不了,不知她现在如何,又拉不下脸来去看她。 其实,她是望着她骂她一顿的。或是,打她一顿也好,或许那样,心里会舒服一些。 想到这,聂雪知觉得该抬起头了。果然,是丹叶抱着一只雪白的信鸽进了来。 聂雪知叹了口气,她知道家里又来信了。 “主子,快来看,丞相府又来了书信。” 这些日子聂雪知的颓废,丹叶都看在眼里,但她并不像未晞那样知道原因,这个单纯的少女只知道她的主人心情坏透了。她对这封家书的到来很满意,以为这可以给她的主人带来欢愉了,可是她现在看见聂雪知漠不关心的样子,又忧郁起来了。不过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显出欢快的调子说道。 聂雪知听见这句话,强打起精神,上前抱过鸽子来,解下它腿上的家书,熟练地展开细看。未晞和丹叶也凑过来,秦跃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只图个热闹。 一封家书三张信笺,牢牢地捏在了聂雪知手中。打开第一张,粗略一扫便知,作者是一名老古板。是的,不折不扣的老古板。 这名老古板呢,确实没有什么写信的天赋,一张信笺,文言体扬扬洒洒地写下来,主要内容无非就是高崖之上谨慎再谨慎,再多些就是注意身体如何如何,吃饱睡足如何如何,总之都是些废话。 对于这封信,聂雪知只是一目十行地简单扫扫,真正吸引她的,实是第二张笺子。 后两张都是通俗易懂的白话。信很长,语言十分家常,结构不拘小节,从这又扯到那,使人能带着欢快的心情读完全篇。 熟悉的开头,照例对此人的郎君一通吐槽。对于这种内容,聂雪知却是十分感兴趣的,痛快地细细读了,不时还发出几声由衷的赞叹。之后,注意身体如何如何,吃饱睡足如何如何,不过缩得很短。紧随其后,又扯到了淡淡的忧伤,扯起了要见小跃儿的愿望,后面还扯到了楚阿囡和赐王,杜丫头和大公主。又感叹一入宫门深似海如何如何。但这股忧伤很快地被节日的气氛掩去了,老娘子老小孩一般地要求女儿给自己捎中秋的月饼和跃儿生辰的寿糕,还不忘嘱咐不许给那老古板捎。最终,以老古板要来撕信结尾。末尾加上亲昵的“阿娘”二字,聂雪知心里荡起暖意。 但这暖意马上就消失了。 从头到尾,这三笺信只占了聂雪知大脑的一小部分,她大部分的魂灵还在为对林琅的承诺而纠缠,她的心还在歉疚。 现在她读了阿娘的信,好似吃了一剂良药,不知怎的,决心就下定了。 “未晞,准备一下跟我出门。” 未晞还未回答,丹叶便奇怪地问道:“主子,您要到哪儿去?” “我往景福殿去一趟。”聂雪知转头对未晞道,“快去准备,现在就动身。” 未晞欢欢喜喜唯了一声,转身小跑着去了后房。她知道聂雪知已经解脱了。她为她欢欣不已。 景福殿 听雪苑的大门是敞开的。房内空无一人。 聂雪知万没有料到这样的情况,就连聪慧神秘如未晞,也现出十分吃惊的样子。 挚爱刚刚惨死,她如今怎的还有心思出去? 未晞注意到,大堂墙角的席子上坐着一个小丫鬟,她静静地在绣手绢。女孩的年纪很小,才刚刚留头,所以生得小巧玲珑,并不惹人注意,穿得又不甚显眼,轻易要发现却有些难。 未晞伸出手指,把那个小丫鬟指给聂雪知看。 聂雪知注意到了绣花的女孩。她对这个小丫鬟确实有些印象,想是在两仪殿有过交集。 “你是不是唤溪澜?”聂雪知不敢贸然进去,便试探地,却又大声地问。 没想到那个唤溪澜的丫鬟头也不抬,满脸上找不到一丝好气。 “主子领瑧儿阿姊出去了,才人有事请明日再来。” 聂雪知呆愣着没有说话。 料到的,早该料到了。她知道林琅会恨她,早该知道的。她实在是太傻了,已经伤透了人的心,还要厚着脸皮上门。 聂雪知想到这里已经心灰意冷,转过身走出去,她知道她以后都不会再来这里了。听不见未晞焦急的呼喊,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好像一个人沉在冰冷的湖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瑟瑟秋凉 中秋节大清早下了半个时辰的小雨,后来天放晴了。雨后的天空显得比平时更晴朗,一碧无际的天幕给人带来了一种爽快的心境。 这一天,举国欢庆,天子撤了早朝,上午召集众臣在三清殿祭神,将祭肉分发。后宫也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这一天晚上,天子要与众妃嫔在麟德殿举行中秋家宴,两天后是秦跃生辰,所以连着庆祝三天,为此后宫上下欢心。最愁的人是洛瑾,里里外外,快将她忙昏了头,不过她也从这些琐事中感到一点小小的快乐。家宴过后,众人还要留下祭月,众妃嫔需拜月。 麟德殿的夜很凉,大门开着,冷风飕飕,吹得聂雪知心里发寒。 这一天她很兴奋,简直比她的孩子,小寿星秦跃还要欢喜。宫里发了节礼,其中有甜柚c烧鸭c田螺c山芋等民间美食,还有皇家酿的桂花酒。月饼自然必不可少,份量也最多,聂雪知依照约定,给家里捎了一些去,顺便捎了一张秦跃的画像。 聂雪知对这次连着三天的晚宴十分期待,主要原因还是席上的美食:各样配菜c糕点c水果和月饼,还有秦跃的寿糕,特别是陈年佳酿。她以往跟着徐远喝酒,并且此后一直自认嗜酒,不过一年也喝不上几口,不知道酒量怎样,能不能撑得过来。其次是图个热闹,现在酒席刚开始,她确实就感受到了热闹,不过,现下已入秋了,因为赏月的原因,大门敞开着,冷风吹在身上,实在太凉了些。 一开始是秦喻照例的无聊的寒暄。这寒暄过去后,众人就可以自由谈话了。这一年抢先发话的是齐闭月。 “陛下,这次家宴本是图个团圆,图个热闹,若大家只这样吃着,多冷清清无意思,不如让妾来献一支舞,为陛下c众姊妹助兴,如何?” 秦喻几乎是习惯性地点头应允,习惯地道一声:“爱妃有心了。” 玄月带着神秘缓缓升空,透过树枝映在齐闭月身上,此女倾国倾城,明眸皓齿。她的画着彼岸花的眉心间带着忧愁,又不似忧愁;她的嘴角勾起一丝嘲笑,又好似冷笑;她的魅惑众生的眼中充满了悲伤,又犹如绝望。齐腰的长发随意地用青丝带束着,在月色下翩翩起舞,青纱衣随风飘动。这一身的青,及她优美的舞姿,加上月的照耀,使齐闭月仿若一位仙子,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那样神秘,那样纯洁,让人不愿去打扰,也不愿去玷污。 齐闭月此舞,舞的是《旋怀》。 一时间,席上的众位妃嫔,席下的太监宫婢,个个都看呆了。 秦喻和洛瑾二人则早已习以为常,面上并无波澜。 洛瑾在心底暗暗冷笑。 这么多年,她一点也不把齐闭月放在眼里,甚至有些看不起她,是因为齐闭月愚蠢地认为,跟陛下同跟先帝一样,光凭美貌,就可以争得圣宠。 这么多年了,她也不吸取些教训。 当下最得宠的,便是自己和聂雪知,她们两人一个是大家闺秀,一个是小家碧玉,容貌都没有什么出众之地。但她们一个温柔体贴,办起事来最是精明;一个古灵精怪,对事事都有独到的见解,都敢于提意见。 齐闭月她不明白,帝王家,就喜欢,或是说需要这种女人,而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蠢人。 所以,这个女人并不足以被人看作心腹大患。 想到这里,齐闭月一曲刚好舞毕,打断了她的思绪。 齐闭月弓着腰,等待秦喻的评价。 秦喻只是赞了一句,便命其归座。 看着秦喻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齐心兰不由干着急起来,洛瑾却突然插了一句。 “阿妹的舞魅魅妖妖,莫不是我见惯了,真要被迷进去呢。” 齐闭月没有听懂洛瑾话中含的意思,不知是赞美还是讽刺,也不知如何回答,便没有吭声。 洛瑾见齐闭月没有答言,突然转头问聂雪知:“小知,齐阿姊的舞怎么样?” 众人对这种哄孩子般的话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洛瑾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对聂雪知说这种话了,这个洛瑾淑妃,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和聂雪知关系好似的。 这句话把聂雪知从大吃特吃中被拽了回来。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粗鲁姿态咀嚼完一大口食物,一边用帕子慌乱地擦嘴角的饼渣,一边胡乱应道:“额,魅魅妖妖,额,额,十分迷人,额,对,魅魅妖妖,十分迷人。” 刚说完话,一抬头,看见洛瑾用一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眼神看着自己,同时感到一双欲将自己生剥活剐了的眼睛狠狠瞪着自己。这双眼睛瞪得聂雪知猛一回神,连忙将帕子随便扔到一边,赔笑地纠正道:“额呵呵,我的意思是说,齐阿姊的舞妩媚妖娆,十分迷人,倒是极好,呵呵呵呵,极好。” 齐闭月不再瞪着聂雪知,只没好气地撇过头。 没有了愤怒视线的压迫感,聂雪知总算松了一口气。而洛瑾看着二人,始终同看孩子一样。 此时,杜梨却又插了一句。 “德妃阿姊舞得这样美,阿妹自是比不及的,不敢献舞。我自小贪玩,也没有学到几个字,但对这字谜,却是颇有兴趣。不如许我来出一副谜,有人猜对了,我便认罚。但若一炷香内仍无人知晓,就是我赢,大家要共罚,陛下看如何?” 秦喻应了一声好,表现出兴致勃勃的样子,众人也都言好。杜梨果然出了一副谜:“这副谜道是:一步登天观银河。” 这副谜并不难,秦喻不用想便知道了,但也不说出来,装出绞尽脑汁的样子,让其他人猜。洛瑾略一思索,也猜了出来,便对众人笑道:“我倒猜出来了。但你们都还不知,我若这么快就揭晓答案,岂不无趣?你们快猜,今日我兴致好,猜中者,晋升一级。” 一时间众人纷纷谢赏,却没有人猜中,即使有猜中者,也谦让着不说出来。 聂雪知一早便猜了出来,忍着笑没有说出,却笑着在秦跃耳边低声道:“跃儿,你怎么还不知道?是你的跃字,是跃儿的跃字啊。” 秦跃一听,立刻兴高采烈地站起来,大声道:“跃儿猜出来了,跃儿猜出来了。是跃字,是跃儿的跃字。” 一时间,众人都被这个可爱的孩子逗乐了。 众人明明猜出来,却都不言语,其用意也就是这样,不是让陛下猜,便是让三个孩子猜。现在秦跃将专为自己设定的谜语猜出来,正合了众人的心意。 洛瑾十分高兴,笑着对秦跃道:“跃儿真聪明,才这么小,就能把大人猜不中的谜语猜出来。”又道,“既然跃儿猜出来了,便是你阿娘教导有方,就晋你阿娘的位,好不好?” 秦跃开心地拍手叫好。聂雪知却出来推辞道:“那样不行。这个谜语是跃儿猜出来的,怎么能给我奖赏?” “我一定要履行诺言。儿子受了荣誉,母亲也该沾光。跃儿还这么小,这个赏给你受了,也不为过。你看,跃儿多高兴。小知啊,你就不要推辞了。” 聂雪知见谦虚也无用,便谢了恩,归座。 众人又乐了许久,直到二更时候席才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楚凌之死 次日,洛瑾果然晋聂雪知为美人,迁至瑶光殿斜阳斋,又用自己的私房赏了齐闭月和杜梨各二百两白银。 天下兵马大元帅楚凌在北疆平回纥已经有四年多了。中秋前几日胜利,大举班师,日夜兼程,中秋次日便到了望城,见了秦喻。秦喻大喜,给予重赏,并邀请他参加这日的晚宴,还邀了聂丞相和洛太师作陪。于是楚凌得以理所应当地在宫中多留一会儿。至于在宫中多留一会儿嘛,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可以做。 长秋殿 竹均榭 “楚阿姊,楚阿姊!” 聂雪知蹦蹦跳跳地进了门,兴高采烈地唤道。 楚萋萋抬起头,笑着嗔道:“进宫两年了,还这么没大没小的,走路也不好好走。”又转头责怪未晞,“你也不多管管她。” 未晞笑道:“婕妤言重了,哪里来婢子管主子的道理?” 一席话间,聂雪知早已蹿到了楚萋萋身边,亲昵地偎着她。 最近她有好多个面貌。 在秦喻父子面前,她是一位标准的贤妻良母;在金盈珠面前,她是慈祥的好阿姊;在杜梨面前,她像个赌气的孩子;在楚萋萋这,她是淘气的小屁孩;见到林琅,她又似老鼠见了猫一般躲躲藏藏。 所以现在,她就专心做小屁孩就好啦。嗯,做小屁孩嘛,实在挺舒服的。 “阿姊,你听说了没有,楚阿兄已经进宫了,陛下还允许他参加晚宴,听说还请了我阿耶和洛太师呢。说不定,阿兄和我阿耶一整天都能留在宫中呢。” 楚萋萋本该高兴,脸却登时红了,慢慢伏在桌上。 聂雪知奇怪地问:“阿姊,你怎么了?难道你不高兴?” 楚萋萋平眉轻蹙,小声答道:“唉,也不知怎的,阿兄不在时,我日日盼着他归来,如今他归来了,我却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不知如何是好?那又不是别人,是你的亲阿兄啊。” 楚萋萋转过头,看着聂雪知,却答非所问:“小知,你说,见了阿兄,我该怎样面对?该说些什么好呢?” 聂雪知顿时大惊小怪:“阿姊,这你还用思考?你莫不是在房里窝久了,性子也变得腼腆了?要不,我带你出去耍耍?” “阿兄要来,我好紧张啊,他对我实在太重要了。这大半年,他在北疆吃那么多苦,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聂雪知听了这话,生气地踩了一下她的脚。 楚萋萋惊讶地问:“你干什么?” “楚萋萋,你怎么可以这么怂呢!简直蠢烂了!你是见自己的阿兄啊,又不是见心上人,有必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吗?要害臊,也得先轮着我,我都不臊,你臊个大头鬼啊!” “谁在害臊?” 楚萋萋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熟悉的声线吓得呆住了。聂雪知也张大了嘴。 一个俊朗的身影掀开门帘,对着二人笑。 楚萋萋的泪水登时就流下来了。 聂雪知算是比较清醒,愣了一下,随即抢先一步,扑到了那人怀中。 那人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笑道:“小知四年前,可不是跟我这样撒娇的。” 电光火石之间,聂雪知的一掌,已重重地劈上了他的肩。 楚凌迅速将她的小手捉住,便要去捉她的另一只手。聂雪知不让他捉住,顺势一滑,将他拖得换了方向,手一下子反过来,反将他抓住,另一只手揪住他的袍子。 眼看就要得手,楚凌却猛一转身,将她摔了个仰面朝天。 聂雪知惨叫一声,吃力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将嘴一撅道:“大元帅连小女子也不让,算什么君子!” “我不算君子。你满脑子毒方,无需明里,明日指不定暗里将我毒死,你也不算君子。” 聂雪知赌气不说话了。 楚凌一把将她的头扳过来,抚着她的发,轻声道:“四年不见,倒长高了不少。” 聂雪知气得脸都快皱在一起了:“阿兄,人家又不是小孩子,什么长高不长高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别生气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楚凌笑吟吟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铜币大小的东西,聂雪知仔细一看,却是一块缩小的玉璧。 楚凌扳开她紧握的双拳,将玉璧放在她掌心里。 “这个” 楚凌封住她的嘴,抬起手,却爱怜地抚着她的脸。 “阿兄,你” “小知,我和你阿姊有事要谈,你先回去吧。” 聂雪知笑起来。她看着楚萋萋。楚萋萋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脸却刷地红了。 聂雪知嬉笑着跑向门边,正欲跑走,却被楚凌喊住了。 “阿兄,还有何事?” “小知保重。” “阿兄,这本不是永别,你如何那样郑重起来?” 楚凌不说话,只望着她笑,笑得有些酸涩。 聂雪知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便走出门外,未晞紧随其后,也走了出去。 楚凌转过身来,一把将楚萋萋抱在怀中。 楚萋萋把头埋在他胸膛,小声说:“方才你光顾着小知,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楚凌仍旧不说话,扳起楚萋萋的头,抬手去替她拭泪。 楚萋萋忽然觉得楚凌今天的话出奇得少。 “你见见赐儿吧。” 秦赐还是个刚会走路的小萝卜头,一摇一摆地被侍女牵出来,送到母亲手里。 楚萋萋指着楚凌,教秦赐说:“赐儿,看着,这是舅父。” 秦赐口齿不清地学着:“既句舅舅发父。” “再说一遍,舅——父。” “舅舅舅父。” 楚萋萋兴高采烈地对楚凌道:“你看,他多聪明,多可爱呀!真像极了青杉小时候,青蕉也很聪明。” 楚青杉和楚青蕉分别是楚凌的长子和次子。楚凌的长女名叫青蕨,次女名青蒲。 “二妹和三妹都还好吗?二弟在渤海怎么样?” 楚莞莞和楚嫣嫣是楚凌的两个庶妹,其中楚嫣嫣待嫁,楚莞莞嫁给了望城一位富豪家的阿郎。楚宋是楚凌的庶弟,在渤海担任别驾。 “二妹夫妻俩感情很好,前几日还有人向三妹提亲了,我只等你回来决定。二弟在渤海兢兢业业,渤海刺史有意将他升职。” “那你呢?” “我?我能受什么委屈?” 楚凌望着她不说话。许久许久。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木桃。 “萋萋,你看清楚。日后若有执此木桃者,一定要将他送至我身边,不管他在何方,我在何方。”说罢,又将木桃收了回去。 “阿兄要找人?” 楚凌不说话,扳开她的手,放一个东西进去,楚萋萋打开一看,是一根粗粗的金针。 “我能留给你的只有这个了,你要好好留存。我要走了。晚上再见吧。”末了郑重地加上二字,“保重。” “阿兄,你今日,有些不对劲。” 楚凌对她笑了一笑,毅然转身,没有再回头。 一日都没有任何异样。晚宴进行得很顺利。楚萋萋与楚凌叙个不停。聂丞相见到了秦跃,也和聂雪知说上了话。洛瑾却有些拘束,不像前一天那样欢愉了。 这夜很凉,凉风吹得聂雪知心里发毛。她想起昨晚的凉风,但那没有这晚厉害,这晚更令人毛骨悚然。外面敲一更锣了,她还睡不着。丹叶去睡了。未晞坚持要在这里陪她。 聂雪知想起跃儿,她的至爱,她在这世上第一重要的孩子。他已经睡着了,他每晚都和她睡在一张床上。这孩子很乖,从来没有吵过夜。她坐到床沿上去看他。 秦跃正香甜地睡着,呼吸声如同树叶的微叹,滑溜溜的脸蛋白里透红,很惹人爱。 聂雪知忽然注意到,在秦跃的眼角,两颗水珠缓慢地沿着额角滑下,流进短短的头发里。 聂雪知惊讶地张开了嘴。 她没有看错吧,他在流泪?一个孩子!无声的泪! 但是声音马上就来了。 那是抽抽嗒嗒的啜泣声,声音压得低低的,很难被人察觉。但聂雪知和未晞都听到了。秦跃的身体在一阵阵痛苦地抽搐,这使得聂雪知的心开始真正地慌起来。她害怕,她恐惧,跃儿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动作,他从来没有这样哭过。这种声音,这种神态,简直就像是大人在哭 “哇——” 嘹亮的啼哭声划过天际,它没有待聂雪知想完,就突然地从秦跃的小嘴里发出来。但这一次却使聂雪知安心了。 这一次的哭声比较正常起来了。秦跃的身体也不再抽搐,而是把小胳膊小腿伸在空中摇晃。聂雪知从前看过徐叔给孩子治,知道这就是小孩子正常的吵夜现象。她闭上眼,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徐叔当时的动作,就睁开眼,把秦跃小小的身子抱起来,让他趴在自己怀里,轻轻摇晃着。 秦跃的哭声渐渐地淡了下去,聂雪知心中的巨石也渐渐地落下去了。但只要一想起之前他痛苦的动作,她就神魂不定。她心中的惊恐还未淡下去。害怕他再哭,她把未晞遣走,让秦跃趴在她身上,就和衣躺下了。 聂雪知不知道,在和这里隔了一个殿的长秋殿,竹均榭里,楚萋萋的孩子秦赐也出现了和秦跃一样的症状。聂雪知只是惊恐,她只为秦跃担心,却没有想到这是凶事的预兆。 翌日 聂雪知去竹均榭找楚萋萋,打算把昨晚的事告诉她。 走到长秋殿殿口,忽见秦喻与洛瑾带着仆从向这边走来,两队人刚好碰上了面。 聂雪知上前去,向洛瑾问了好。 “你们也来这?有什么事吗?” 没有听见回答。聂雪知觉得奇怪,抬头看去,二人脸上皆有阴云。 “怎么了?” 秦喻抬头对她笑了一笑道:“进去吧,我们一道走。” “你们也去竹均榭?” 秦喻没有回答,洛瑾却已拉起聂雪知的手往前走了。 聂雪知心里开始有一种不祥的预兆。 这二人神色不对,所有的话所有的动作明显全是敷衍,去的又是玉笙楼,莫非 不会的。 聂雪知在心里坚定地说。的确,正常的人都不会相信这种事的发生。况且这只是猜测。 但跟在她身后的未晞却已认定了这个事实。从前一日楚凌的异样和昨晚秦跃的反常,再到方才秦喻和洛瑾的神色,她早已猜到并确定了。她知道聂雪知也有感觉,也知道她不肯轻易相信,她知道她非要等到事实揭露的那一刻才敢确认。但最使她担心的是,即使事实已经揭露了,另外那个人还是不愿确认。 竹均榭 三人怀着各自的心情走进了这座朴素的矮楼。楼内摆设不多,家具的颜色也并不鲜亮,只有墙上挂着的两幅字画,倒显得十分突兀。 这座楼的主人见外面有人来,忙出来迎接。 楚萋萋穿着一身淡蓝的小裙,略敷淡妆,左腕上戴着两环亮闪闪的银镯。长发整齐地挽起,簪一朵珠花,再横上昨日楚凌赠的金针,也颇有大雅之风。 楚萋萋见秦喻与洛瑾突然到来,心里十分惊讶,走上前见了秦喻,就要跪下身去,却被他搀住了。 “今日的礼可以免。” 楚萋萋谢了一个恩,便站起来,抬起头,正对上秦喻凝重的目光。她转过头看洛瑾,顿时被阴郁的气息笼住了。再看聂雪知,面色也不大好。楚萋萋开始有些奇怪。 “今日陛下同淑妃娘娘驾临陋舍,真真是妾受不住的荣宠。不知陛下同淑妃娘娘突然驾临,与妾有何要事?” 秦喻嘴角似乎动了动,但没有发出声音。洛瑾倒勉强说了一句:“是昨夜发生的事。” 聂雪知心里已隐约明白了分。楚萋萋却不知是什么事,仍笑着问:“不知是何事?” “昨夜府上入了刺客,不知是何人所为,只知那队人身手极高,府中钱财皆被洗劫一空。” 楚萋萋愣住了。她的心开始慌乱起来。 “那家人呢?” “令嫂无事,只受了惊吓,只是”一直保持平静的洛瑾说到这里却止了言。 楚萋萋的双腿已经有些软下来了。她用乞求的眼神望着洛瑾。 “只是四位令侄皆不知去向,令兄被一利器伤至腹部” 楚萋萋双腿一软,眼看要跌下地去,聂雪知忙上来扶了住。 “阿兄怎样了?” “令兄他” 楚萋萋眼中早已噙满泪水。扑通一声跪下去,紧紧攥住洛瑾的衣摆,她的身子在颤抖。 “阿兄怎样了?” 洛瑾不答。 楚萋萋的心快要撕裂了。 “娘娘!你告诉我” 洛瑾俯下身抓住她的手。 “令兄卒。” 岁月流逝,楚萋萋早已不记得当时是什么感受了,只记得当时头脑一阵眩晕,身子软软的,能听到众人在旁边焦急地叫着。意识是清醒的,但身体不是,也已无力去回应,更不愿去回应。眼睛一直闭着不想再睁开,她觉得,其实这样没什么不好,没有快乐,但也不会有痛苦。 后来她好像被放到了一个长长的软软的东西上,没有了那些喧嚣的声音,只听见有人离她很近,轻轻地说着什么。不知是太迷糊还是耳朵本身受潜意识的影响在排斥,那些话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楚,只是有两句清晰得十分明显,明显得让人害怕: ——你难道就让楚阿兄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吗?你没有替他讨回公道,甚至连杀他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你安心去地府见他吗? 原本飘飘然仿佛在梦中的楚萋萋,只觉心脏被人用斧头狠狠地砸了一下,身体也随之剧烈地抽搐。好容易平静下来,又隐隐约约听见: ——你以为楚阿兄他希望看到你这样吗?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好好地活着!你起来!快起来呀! 楚萋萋的眼睛,就那样不受控制地,矇眬地,缓缓张开了。她看见了,聂雪知坐在床边,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眼泪,又那样不受控制地滴下来了。 “小知” 聂雪知扶她起来,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好了,没事了,哭出来吧,哭完就过去了。楚萋萋,你要记住,你不是为自己站起来的。” 明明是安慰,可每个字都那么铿锵有力。 阿姊,我也痛,我好痛啊,我好想扑到你怀里,像你一样,好好地哭一场。可是我不能啊,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心痛去难过,因为楚阿兄的尸骨还在,她不能让他就这样白白地死掉。 “阿姊,我发誓,楚阿兄的心魂不会寒,因为我还在,我不会让他的尸骨烂了,他的仇人,却在花天酒地,作乐享福!” “小知,谢谢你,阿兄的心魂,我不会让他寒的” 这几日,楚萋萋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像往常一样吃饭c睡觉,甚至娱乐。秦喻亲赐她出宫令,可以随时回家探望嫂嫂,她竟也不为所动,令所有人都感到奇怪。她的这种举动,和一位战无不胜的大元帅竟然在自己府上遇刺而死放在一起,令人惊诧的程度也还要略胜一筹。金盈珠和杜梨有些担心,竟然心平气和地商量起这件事来。聂雪知对此事淡漠的程度,却是到了拉也拉不动的境界,每天还跑到绫绮殿去找洛瑾撒娇,令洛瑾也大为诧异。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岂止闹闹 竹均榭 楚萋萋正在书房中抄写《法华经》,一面抄,一面嘴里还诵着。 “其名曰:阿若憍陈如c摩诃迦叶c优楼频罗迦叶c迦耶迦” 诵至此处,突然停住了,仔细一看,原来是“迦耶迦叶”的“耶”和“叶”二字弄反了。 楚萋萋烦恼地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她写的第四张废纸了。今日这样反常,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平常的事 心头正杂乱无章,要将那张纸丢进火盆里的右手却被一阵熟悉的急促喊声定住了。那是聂雪知在唤阿姊。 懒洋洋地转过头,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 聂雪知早已奔得上气不接下气,喘着粗气道:“阿阿姊!大理寺裴忠卿率九十三亲卫,已已经到达大元帅府了!” 楚萋萋愣了一下。 她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她一直等着,期待着,可是现在这一天提前到来,她反而感到不知所措了。 聂雪知见她没有反应,便催促道:“阿姊,我们就动身。马车已经备好了,就在兴安门那儿。” 楚萋萋马上反应过来,便猛地站起来,一把甩掉废纸,急匆匆往院外走去,之前的烦躁完全消失了,兴奋代替它占满心房。 聂雪知见她走得快,急忙喘吁吁地快步跟上。楚萋萋的大丫鬟捧心正不明所以,也急急地跟了上来。 “主子,您去哪儿?带上我吧。” 楚萋萋头也不回地大声道:“我要回家里去,你跟着我,除习秋外,不要对人说。” 捧心虽感到莫名其妙,但也没有多问,应一声唯,便进屋去找习秋了。 兴安门 马车已经停在大门前了。楚萋萋同聂雪知共乘一乘车,捧心和未晞则坐在车后的板棚上。 两匹油光水滑的枣骝马迈着优雅的小方步,稳稳地拉着马车,驶出了宫门,马车“格拉格拉”响着,慢慢地,只听到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 这是聂雪知第一次出宫。虽然暂时是秘密的,虽然去的不是自己的家,但她仍很兴奋。 “之前怎么没有一点消息?” 楚萋萋突然发问,生生将聂雪知从兴奋中拉了回来。她连忙回答: “我也不知,想来是陛下不愿对外声张吧。就是今日的消息,也是未晞买通了丹凤门外的守卫,废了好大劲才打听到的。” 楚萋萋不再问了。 她怕她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她不想让别人察觉出她的激动,因为那有失大雅。但她仍抑制不住地拉开窗帘,把头伸出窗外,大口呼吸着宫外的新鲜空气。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这一天能被记载在史册上。 天下兵马大元帅府 楚凌大元帅的正妻,楚萋萋的长嫂裴氏,正坐在内厅里,笑着与大理寺卿裴忠说着什么。楚家的三姑娘子,待嫁的楚嫣嫣含蓄地坐在她身旁。 此时,整个元帅府中都已经挂满了白绫,每一间房的正中还有一个大大的“奠”字,为府内多少增添了一些悲伤的气氛。 一个小丫鬟进了门来,对裴氏和裴忠施一礼道:“娘子,大姑娘子到了。” “怎么突然来了?”裴氏似乎吃了一惊,问道,“还有谁来?” 小丫鬟道:“回娘子,瑶光殿的聂美人陪同大姑娘子也一起来了。” 裴氏思索了一会儿,抬手挥退了小丫鬟,低下头喃喃自语:“聂美人” 楚萋萋和聂雪知正大步向内厅走去。 到门口时,忽然听见裴氏嘤嘤的抽泣声。 这抽泣声勾起楚萋萋伤感,却引得聂雪知微微皱眉。正在沉思,楚萋萋却已进了厅中,便也跟着走进去。 楚萋萋见了嫂嫂,不禁泪如雨下,上前攥住裴氏双手,失声哭起来。裴氏也开始大哭出声。 好一会儿哭声方止,聂雪知忙解劝道:“裴嫂嫂同阿姊不必哭泣,今日家人团聚,本是个大喜日子,嫂嫂应当高兴才是。” 在聂雪知的脑海中,对于这个干嫂嫂的记忆简直比水的颜色还要淡,只记得年幼不记事时见过几次。那时她伸出珠光宝气的手脚对她指指点点,逗她,看着她笑。但聂雪知既连她的样貌都记不清楚,对这个人更不会有一个好坏的具体印象。 聂雪知知道,裴氏是大理寺卿裴忠的阿妹,自小便与楚凌定下了娃娃亲。但聂雪知对娃娃亲的印象并不是很好,听见“娃娃亲”这个词,他人的第一印象也许会是“青梅竹马c两小无猜”,而她不知怎的却会联想到封建礼教。额,封建礼教嘛,确实是一个不太好的用词,至少同青梅竹马之类的差别挺大。 次时,眼前的裴氏虽是哭过,面色却依旧红润,眼睛也炯炯有神。她因服丧身着素衣,戴着个淡蓝的荷包,头发梳得十分精巧美丽,上面绾着几支玲珑的钗子。裴氏不瘦,倒有几分富态之色。聂雪知心下不由奇怪。 裴氏用绣花绢子拭了泪,请二人坐下,笑着说:“真真还是聂美人识大体,不像我们这些普通人家的阿郎c小娘子。”又感慨道,“如今郎君卒,二姑娘嫁,大姑娘入宫,四位阿郎c小娘子不知去向,三姑娘待过几年服完丧,也要出嫁了。到时偌大一个元帅府,冷清清只我一人,那多寂寞?” 聂雪知见裴氏的话又要勾出伤感来,忙安慰道:“嫂嫂莫要感伤,四位侄儿是一定会回来的,二阿姊和三阿妹也会常来看您的。” 楚嫣嫣也随声附和。 裴氏的伤感渐渐淡了下去,便转移话题道:“这倒也巧,你们要来,都一起来了,这冷清清的屋子,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楚萋萋这才想起裴忠还在一旁,连忙起身施礼,陪笑道:“瞧我糊涂,只顾与嫂嫂悲伤,不想将裴大人也忘了。” 裴忠也起身还礼。 聂雪知也见了礼,还不忘观察裴忠。 裴忠与裴氏是亲兄妹,说不定他身上也存在着什么疑点。 可裴忠只是很正常的官服,并且是哀装。 裴忠还了聂雪知的礼。就在这一次顿首时,他的身子也随着微微下垂,衣襟里露出什么东西的一角。 聂雪知眼尖,首先发现,叫道:“裴大人,这是什么稀罕宝贝,不妨拿出来,让我们小辈也长些见识呀。” 裴忠身子明显地颤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镇定。他没有做任何思考,甚至眼珠也一动不动,准确无误地将东西重新塞好,笑道:“能是什么,不过是些普通的日常物品。” 不知为什么,聂雪知总觉得他的笑有些掩饰的意味。她继续天真小娃娃一般道:“裴大人的东西,即便是日常物品,也是值得赏鉴的。就让我们瞧瞧吧!”见裴忠仍是那样地笑着,便像模像样地作出一副名捕的样子,捏着颏,上上下下打量着裴忠,“不让瞧的东西难不成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当说到“见不得人的秘密”七字时,楚萋萋只是摇头,像往常一样无奈地笑。裴氏眼底露出惊恐的神色,紧张地望着裴忠。这是一个很不容易让人察觉的动作,除了聂雪知外没有第二个人看到。除了她,也没有人看到,此时的裴忠牙关正微微打战。 裴忠笑着取出那东西,原来是一枚木桃。 裴氏似乎松了口气,笑着打趣裴忠:“阿兄是大丈夫,怎么带着这样小家子气的配饰,还巴巴地掖在衣服里?真是有愧这一顶乌纱帽。” 裴忠笑而不答。 聂雪知恳求道:“好大人,交我仔细瞧瞧吧。” “这有什么可瞧,美人这样贵人,这种卑贱东西倒瞧得不多么?” 聂雪知正要说话,楚萋萋却开了口:“大人,看这小东西挺精巧,就让我们小孩子细细赏鉴赏鉴,也不是什么大过。” 此话一出,聂雪知吃了一惊。 楚萋萋向来不欢喜这些脂粉俗套,如今主动要看,却是为何?有一次就是楚阿兄来赠礼,她也是皱起眉头说不要那些小玩意,现在反常的举动,背后一定隐藏着复杂的原因。 裴氏又何尝不了解楚萋萋心性,更是越发惊恐起来。 而那裴忠见楚萋萋都开了口,不便推辞,便将木桃递了过去。楚萋萋把那木桃托在手里细细观赏,聂雪知也凑过来细看,却并未看出什么端倪。 楚萋萋忽然道:“裴大人,我挺喜欢这个小玩意儿,想必大人也不会在乎这些小东西,就赏个脸送与我吧。” 聂雪知越发疑惑起来,但她明白,楚萋萋要它一定是有什么用处,这样有用的东西,裴忠不会轻易给人。而自己并不了解他,也想不出什么法子。 这样一来,竟变成了要帮楚萋萋把木桃弄过来,为此暗暗忧心如焚起来。听得裴忠道:“这是舍妹的东西,不便送人,婕妤仍还我吧。”又见裴氏刚要反驳,便被阿兄用眼色制止了。眼看楚萋萋将木桃托在手中不舍交出,聂雪知的脑回路努力飞快地运转。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随即取下腕上一个翡翠镯。 那镯儿被打磨得晶莹透亮,没有一点瑕疵,上面还能映出人的影子;绿更是绿得恰到好处,正是绝美的湖碧色,上面还隐约涌起丝丝波澜,让人产生一种幻觉,像是到了静清绿的湖前。 聂雪知有意无意将镯儿在裴氏眼前晃了晃,道:“裴嫂嫂,我拿这个跟你换可好?我也喜欢你的东西呢。” 裴氏看见那镯儿,双眼发亮,盯着镯子不肯移开目光。 聂雪知见状,继续怂恿道:“嫂嫂,这镯子是我随阿耶赴晋王殿下寿宴时殿下送的,此等绝美高贵之物,我可是好久都没舍得戴呢,今儿还是要来探望嫂嫂,所以头一回戴上。难道嫂嫂也是看这东西太美好,才舍不得要吗?” 裴氏仍不表态,聂雪知瞟瞟不停给她打眼色的裴忠,假装不耐烦道:“好嫂嫂,我这翡翠的镯子和你那木头的桃儿交换,我已是亏了大了,难道您还不领情不成?” 裴氏这回是彻底被说动了,抢着答应下来。 交易达成后,楚萋萋再没有留的意思。聂雪知窥透了她的想法,虽不知为何,况且本有重要的事,加上怕事有变故,便也不愿再留。两人和裴氏兄妹又叙了一会儿就要走。 不想裴氏还没有说留的话,裴忠指指身后随身的十几名亲兵,也开了口:“今日前来,本是陛下派我来查案的,不可耽搁了正事,我也去吧。” 聂雪知这才想起她一直担忧的事情,忙道:“大人,我们此次前来,本意也是查案。我与大元帅胜似亲兄妹,早已成了半个楚家人。如今楚阿姊也有这个意愿,不知裴大人意下如何?” 裴忠一愣,不禁大吃一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又充满狐疑地望着聂雪知,见她一本正经无比坚定根本不是在开玩笑的眼神,才慢慢回过神来,明白她在说什么。裴忠显得有些为难,但又碍于身份不好拒绝: “陛下信任我,把这起命案交给我,我又怎好怠慢呢。” 聂雪知听了,不禁“扑哧”一笑:“怠慢?裴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认为雪知会徇私枉法不成?” 裴忠似乎陷入两难之境,想说什么,却又无法开口。气氛瞬间僵持起来。楚萋萋连忙解释:“我们没有让大人难堪的意思,只是不安心将自家事推给别人。大人就通融通融吧,我们回去会回禀陛下的。有聂阿妹在,怎么怕陛下不答应?” 裴忠上一秒还在纠结,这下却不知怎的想通了,只当是小孩子瞎闹闹,便抱着等秦喻答复的心态,勉强答应下来。 裴忠走后,楚萋萋不知什么缘故,急急地要走,叮嘱过“明日再来”,便拉着聂雪知告辞。 马车走了好一会儿,楚萋萋确定离将军府已经很远之后,才拿出那枚木桃,轻唤一声:“小知”语气中似乎有些抽噎的意味。 正在沉思的聂雪知忙凑过来,唤道:“阿姊?” 难道那个木桃真有什么问题? 楚萋萋只是反复喃喃着聂雪知的名字,抽泣着,好半天才道:“那天阿兄进宫,你走后,他把这个拿出来给我瞧过,他说,他说”说到这儿,又哭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竟说不出话来。 聂雪知追问道:“他说什么?” 楚萋萋哭道:“我以为那不过是一句平常的话,我以为他只是要找什么人可小知,小知!小知,小知,他说” 聂雪知心中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着。 “他说什么?到底说了什么?” “他拿出这枚木桃让我看清楚,他说,他说,他说日后若有执此木桃者,一定要将那人送至他身边,不管那人在何方,他在何方” 聂雪知惊了一跳,猛然弹开。 日后若有执此木桃者,一定要将那人送至他身边。 不管那人在何方,他在何方。 ——能是什么,不过是些普通的日常用品。 ——这是舍妹的东西,不便送人,婕妤仍还我吧。 那人在何方, 他在何方。 他在何方? 将那人,送至他身边。他的身边。 楚阿兄,是要裴氏兄妹,死。 难道他,事先就已经预见到了? 聂雪知不敢再想下去。“凶手”这个词在不经意间,与聂雪知潜意识中某块地方相映照了。 裴氏兄妹之前的怪异举动,她都看在了眼中。 想到这里,聂雪知整理整理情绪,掀帘看清车外无他人,才攥住楚萋萋衣袖,低声道:“其实我早就怀疑裴氏一族了。” 楚萋萋睁大眼,惊讶地看着她,差一点便要叫出声来。 “你仔细想想,那裴氏开始还笑盈盈的,我们一靠近门边,她便嘤嘤哭泣,是不是?若说是她因我们而引起悲情,也说不通,因为那个角度,不仔细看是看不到有人的。她一边与裴忠说话,一边留意门边,动作一定十分怪异,裴忠为何不指出来?还有,她既然知道我们来了,于情于理于礼,为何不出来迎接?” “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是那样的。”楚萋萋刚说出话来,却又着急地辩驳道,“可仅凭这一点,也不能断定嫂嫂就是凶手啊?” “可远不止仅此一点。你再想想,开始她的眼眶并不红肿,甚至连一丁点余留都没有,说明她之前没有哭过。再看,楚将军刚刚过世,她的衣着却十分追求美丽。裴氏还有些发福,俗话说,心宽体胖。还有她喜气的音容笑貌,种种原因,说明她并不是真正的悲哀。” 楚萋萋默了一会儿,点点头,但还是否认:“嫂嫂与阿兄情分本不深,不悲哀也不足为奇。” “还有,裴忠为什么不让我们瞧这东西?”聂雪知指着楚萋萋手中的木桃说,“这样的小玩意儿,给小孩子看看,为什么不舍得?裴氏也说过一句话:‘阿兄是大丈夫,怎么带着这样小家子气的配饰,还巴巴地掖在衣服里?’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疑点,同时也说明裴氏并不知道这一回事。裴忠当时并未反驳,但是,裴忠后来却说出木桃是裴氏的。时,裴氏虽也惊讶了一会,但随后便开始附和裴忠。这期间,我还看到裴忠多次给他妹子打眼色。” 楚萋萋还在垂死挣扎:“可阿兄武艺高强,府上也是防守严密,裴大人一个文绉绉的京内官,怎么有胆量,又怎么有本事,干出这种事来?” “看人不能光凭表面。我之前已经暗中调查过,裴忠府上的亲卫多达三百七十二人,其中一等一的高手就有六人,中等高手是二十三人,三流的也有六十四人,光这些高手,要杀楚阿兄,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裴忠因为是审案官,在大夏的威信较高,要勾结藩王列侯或是江湖门派,也不是难事。这所有人加在一起,加上裴氏做内应,要杀楚阿兄就不是难事了。楚阿兄死前的言语,更是大有深意。种种原因,说明裴忠为主谋,裴氏是跟班,两人共同完成了这起命案。” 楚萋萋听得这番话,眼中早已现出浓浓的不安与惊慌,拼命摇着头,慌乱地支吾道:“不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再怎样,阿兄与嫂嫂也是夫妻,夫妻,他们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聂雪知本还想继续说下去,但见她如此,也只有加以安慰:“这只是我的推测,事实还要慢慢去发掘。” 只是,只缺一个动机。 裴忠与楚阿兄并没有私人恩怨,想来是受他人指使。可楚阿兄常年在边疆征战,并没有什么机会得罪人,裴忠为何要杀他,至今还是一个谜。 不过她相信自己,也不得不相信自己,如她所言,真正的事实,一定会被慢慢发掘出来。 不管过去多少年。 现在,这还不是聂雪知心里的话。同样她也不知道,在很远很远的尽头,是怎样一个可怕的噩梦在等着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初识醋味 长生殿的夜十分寂静。 秦喻正在用晚膳。白皙修长温润如玉的手指优雅地活动着,嘴动得也是那么的有规律,坐在金椅上,仿佛是一尊艺术品。 聂雪知轻轻地走进来,静静地看着他,不由呆住了。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见过连吃饭都可以这么优雅的人,还有爆表的颜值,简直画也画不出来,真觉不拜倒在下都是罪过。难道,当皇帝还有一半靠这的?以往还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良家女子要自愿走进皇宫这座牢笼,如今才知道原因,原来此牢笼中有此等美男,若能把他骗到手,真真死也甘愿了。 好一会儿,聂雪知话在口中,竟只是说不出来。 不想,她不说话,却被对面那尊艺术品抢了先。 “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我在?” 聂雪知疑惑了,为了不见到那个死太监,她走的是后门,这个角度,他应该看不到她的。 秦喻头也不抬道:“有生命物体都有气场。” 天呐,气场,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我说死皇帝,你为什么连吃饭都要端着个皇帝架子,难道不累?” 秦喻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愣了半刻,便不以为然道:“哦,我习惯了。” 习,习惯天呐,天呐。 聂雪知语重心长地把他的肩膀狠狠拍了一下,叹一口气,开始教导。 “嗨,男人嘛,还是要矜持一点的。不然这宫中佳丽一百多,万一都被迷倒了,那怎样办?” 秦喻仍旧低着头,优雅地,额,扒饭。 “那又如何,她们本就是我的人,也嫁不了别人。”忽然又抬起头,邪魅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百分之一,“你忘了么,你也是我的人,你也嫁不了别人去。莫不是,你已经被迷倒了?恩?” 聂雪知直气得牙关打战,一跺脚,像踩着了开关,马上对亲夫开启了河东狮吼攻势。 “你神经病!真自恋!你这个是明目张胆的贴金!你以为你有多好看!你有我徐远阿兄好看吗!我为了不要嫁给你我差点死了!你听懂没有!” 秦喻听见“徐远阿兄”一词时,身子颤了一下。 这一次不同了,这一次加上了一字。 这个我字,看起来普通,其实加上它,意思,情感,就完全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重重一捶桌子,咚的一声,伴随着瓷盘发生碰撞的清脆的声音。 聂雪知正气呼呼的,突然听见巨响,吓了一跳,低头见秦喻烦躁的呆样子,连忙在他身旁跪下。因为跪得太急,还发出“咕咚”一声,也不顾疼,只管死命地推着他。 “秦喻?你怎么了?你不会是,把气话当真了吧?”不知所措的聂雪知,望着秦喻,惊惶地问。 天昏地暗。光亮消失了。 聂雪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待她反应过来时,已被某缺心眼扣得喘不过气来了。 “唔你这个是谋杀唔唔谋杀。” 可怜的聂雪知,这时才被某缺心眼放开,连忙开始顺起胸口气来,立刻把嘴一撅,抱怨道:“你怎么同阿耶一般,骂你几句,你还赌气,真矫情。” 嘴上不停抱怨,左手却是小心翼翼地抱住秦喻的右膀子,心有余悸般不停磨蹭。 秦喻也不理她,却冒出一个没头没尾的奇怪问题:“莫非你大老远跑来我这儿,就是为了骂这些话?” 外头小太监进来把碗筷撤去了。 聂雪知已经由跪改成了跪坐,靠在秦喻身上,仰头看他,答道:“我是想与你说说,楚阿兄那起案子。” 秦喻在出神。 聂雪知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继续说下去:“楚阿兄遇刺,一定与裴氏那两兄妹脱不了干系。” 秦喻皱起眉头疑惑道:“裴忠?他阿妹不是楚元帅的正妻么?” 聂雪知咂咂嘴:“这些事你不懂。”说罢,又将在马车上与楚萋萋说过的,连同楚萋萋所言木桃的事又与他说了一遍。 秦喻听了这些,眉头反而松了,道:“其实这案子,是裴忠自己请命要查的。你的意思,是想对我说,这案子不能交给裴忠处理?” 自己要查的?莫非,裴忠是想隐瞒什么? 聂雪知想着,点点头道:“方才在楚家,我已与他兄妹说过,这案子交给自家人处理便好。” “你说楚婕妤?依她那性子,你能放心?” “她那个脑比拟直得不行,心肠也是够热乎的,能查出个屁来就算不错了。”聂雪知指指自己道,“是我。” 秦喻撇撇嘴不屑道:“你,你行?我看你脑比拟比她还直,冷酷无情倒是真的。再说你一个外人,掺和进去干什么?你不是说自家人处理吗?” “你说我是外人?笑话,楚阿兄就是我的亲阿兄,楚阿姊就是我的亲阿姊,你说我是外人?” “罢了,你若有信心,便随你吧,只别黄了我的事。” “你真答应我?”聂雪知拧眉狐疑问,“你难道不觉得我胡闹?” 秦喻没搭理她,转头叫道:“锦儿,把奏章拿来。” 不知从哪儿蹿出来一个梳双髻的侍婢,福身应了一声,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堆金黄色薄本来,放在秦喻面前的桌上,又取了笔砚来,跪在桌前研墨。 聂雪知心中一股不知名的怒火顿时排山倒海地涌上来,指着那个侍婢,忿忿然道:“你,抬起头来!” 一股不祥的预感直袭秦喻心口。 那侍婢听得聂雪知话中带着怒气,连忙停止手上动作,屈一回身,抬起头,却又不敢正视她。 “模样挺俊俏。你唤锦儿?” 侍婢很老实地回答道:“婢子唤似锦。” 聂雪知顿时沉下了脸。 秦喻的身子已经开始战栗了起来。 “你在长生殿,干了多久的活儿?服侍了多久的主子?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你对这儿挺熟悉啊,嗯,对陛下更熟悉,简直比我这个二等主子还熟悉了。” 秦喻打了个寒战。 “美人,婢子是德妃娘娘给陛下的,这长生殿,已经来了两月有余了。” 聂雪知猛地跳起来,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揪住大夏天子的衣领,就将他从金椅上提了起来,咬牙切齿道:“真是好一个锦儿,真是,天下乌鸦一片黑!” 秦喻此刻龙威尽失,却不得不向聂雪知告饶:“小知,小知,你听我解释,我冤得惨,德妃将她给我,只说她叫锦儿,并没有说其他。小知,你,你先放开,有话好说。” 聂雪知吼道:“别给我找借口!你去廖苑那么多次,你看见里面有男人影?外面那些是什么?都是饭桶吗?那么多人服侍你,你还不知足,又给我弄来一个小俏娘!难道你就一定要女人来伺候吗?嗯?色胆包天啊,我的陛下,你可真是贼心大发!” 殿内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贱人,不得放肆!堂堂天子,岂是能被你这卑贱之人侮辱的!” 原来大太监李全站在外面,听了这话,便不高兴了。 李全自小跟在秦喻身边,在宫中威信极高,更是秦喻最信任之人之一,宫中妃嫔包括洛瑾,凡是上过龙床的,都或多或少给过他好处。偏生这个最得宠的聂美人,只是不冷不热,不卑不亢,他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如今见她对秦喻口出狂言,心中更是不满,便进了殿,说是光荣救驾。 而聂雪知本就在气头上,听得李全这么一骂,更是烦躁起来。 “李公公,你莫不是忘了,你只是个奴才,主子让你学狗叫,你也得乖乖地叫两声。如今你非但不尊我一声主子,反倒来咬我,真是不成体统。若是你惹了我不高兴,只我一句话,就能让你脑袋搬家。” 李全并不怕聂雪知,但平日里看在秦喻面上,也要让她几分。这让着让着便让习惯了,以至于看见她便生出让意来。如今进殿来,是觉着自己能理直气壮怼她,又估摸秦喻是向着自己的。可转头见秦喻摆手让他出去,心里便凉了半截。再说这李全听得聂雪知的话,也生出几分惧意,没了留的心思。便装着支吾了几句,甩甩袖子走人。 世上若是真有那么一个顶级的一流的最最厉害的数学家,他若是真什么都能算得出来,相信他也永远不会清楚,秦喻此刻的心理阴影面积。 妇人之仁这个词语根本就是错的,至少他面前的这个就心狠手辣,竟欲谋杀亲夫。唉。皇帝这个东西,它是天底下最苦的差事,白日在朝堂上劳累,夜里下了朝,需要的是贤良淑德,温柔体贴,就像洛瑾这种,可以安慰他,可以让他感觉所有疲劳都瞬间消除的女人。可是,现在,他竟然沦落到了这个地步,白日被堆积如山的政务压得透不过气来,夜里还要被女人欺压,真真可悲可叹。 唉,现在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是眼瞎。后宫好女人成十成百,他却偏偏要向佛爷爷学习,怎么就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了呢?这下好了,现在一瓢喝完了,结果给自己弄渴死了。 唉,万不得已,只能使出杀手锏了。哼哼,聂雪知,这是你逼我的。 “小知,你现在,是在吃我的醋嘛?真没想到啊,你爱我竟爱到这样不可自拔。但我又不明白,后宫佳丽成百,除掉你,足有九十九个三角,你怎么不让我都休了呢?” 聂雪知被他说得两颊绯红,更被问得哑口无言,不由得呆住了。 是啊,她何必吃醋,要吃就吃得干脆些,现在为一个小婢女生气,又有什么出息? 额额,这这,这叫什么?什么来着?她刚才在想什么来着?不对,她要想什么来着?嗷嗷,大脑一片空白 不行不行,绝不能在他面前这样颓废,振作,要振作! 当聂雪知打起精神,准备要振作起来时,秦喻又突然化作标准暖男,深情款款道:“小知,就算你真的让我把九十九位后妃都休了,我也答应你,只留你一人伴我。” 没有聂雪知的话音,却听见“咚”的一声。 原来秦喻已经重重地跌在了金椅上。 聂雪知也不管他,转过身来,对着一直跪在一旁惊惶失措的似锦抬抬下巴,道:“你,跟我走吧,以后就跟着我了。” 一席话把个似锦弄进了两难之地,不知所措地转头看着秦喻。 秦喻在苦笑。 聂雪知在一边吼:“快点!信不信我砍了你?” 似锦听闻后毛骨悚然,连滚带爬地蹿到聂雪知身边。 聂雪知看也不看她一眼,提起脚,潇洒地大步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虚幻难分 聂雪知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站起身来,发现自己身处一座铁柱围成的牢笼中,外面是黑漆漆的一片。正不知所措间,忽见聂丞相不知何时已站到了自己面前,用充满怨愤的眼神望着自己。他穿着一身灰白色的狱服,上面大大的“囚”字触目惊心。一转头,卞氏也站在背后,眼神c衣着都与聂丞相一样,可怖得让人汗毛倒竖。聂雪知慌忙地上前去拉卞氏的手,不想卞氏猛地后退了一步,手抓了个空。她又转过身来,想问聂丞相是怎么回事,聂丞相却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身上插着一把匕首,精准地刺入他心口。 聂雪知顺着匕首看去,手,臂,肩,脖子,那张脸,是齐闭月。齐闭月正笑着看她。聂雪知极近崩溃,捂着双鬓不敢相信。忽又看见齐闭月那张闭月羞花的面容,突然破裂开来,一点一点化作飞灰,不一会儿便飘远了,暴露出的是黝黑的皮肤,粗壮的眉毛,暴出的眼眶,塌陷的鼻梁,灰白的没有一点生气的血盆大口,还有随处可见的褶皱,竟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聂雪知还没反应过来,齐闭月就不见了,也不知往哪里去了。聂雪知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慌忙转过身子,向卞氏身上扑去,可是,来不及了。一只金簪“倏”地飞来,直指卞氏咽喉。卞氏自口中喷出一大滩血,身子立刻软软地倒下来,血溅了聂雪知一身。聂雪知一转头,看见齐闭月站在那儿,仍是那样地看着她,笑着,右臂仍往前推着未及收回,头上一支金簪不翼而飞。聂雪知喉咙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拔出头上一支簪子,就对着齐闭月刺过去。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簪子刺在了铁柱上,“叮”一声折成两段。齐闭月又不知去向了。聂雪知弃下手中的半截簪子,不顾一切地推开牢门跑出去。门外是黑漆漆的一条长廊,看不见任何东西,只看见两边各有一堵乌黑的墙壁,上面也是乌黑的廊顶。走廊很窄,仅容得下一人独过,廊顶也不高,只能保证聂雪知这样身高的人不撞到头。聂雪知在里面走了很久很久,可还是望不到另一头,好像永远也走不完,也没有见到齐闭月的身影。回头望望,那座牢笼也已经看不见了。聂雪知忽然感到十分恐惧和无助,只想快些走出长廊,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又过了好久好久,无预兆的,面前突然出现一抹亮光。再往前一步,进了一个镶着金漆的华丽大门,到了一座巍峨的大殿里。殿中铺着一条长长的红毯,通过数十级阶梯,一直延伸到殿前的高台上,延伸到那雕刻着天龙的金椅下。一切事物都是那样庄严肃穆,华丽而高贵,使人觉得在这里多待一会都是莫大的罪过。聂雪知知道,这是天子召百官早朝的宣政殿。聂雪知回头看去,那扇大门已经关上了。她又转头向两边看,发现两边都站着许多身着朝服的官员,手中各执令牌,站姿十分庄重。回头又见秦喻与洛瑾各穿着龙凤喜袍,面带笑容,携手从红毯上缓缓走来,不时还微笑着对视。二人走到聂雪知身边,聂雪知刚想让开,两只牵着的手已经从她腹上穿了过去,好像穿过一个没有的灵魂。又转身看去,秦喻早已端坐于龙椅之上,洛瑾也坐了一旁帘后的凤椅。在她坐下去的那一刻,百官齐齐跪拜,口中直喊“千秋万岁”。此时的聂雪知已猜到是什么事,但在这样的场合之下,所有人都好像从没看见过她,还有手从身上穿过的怪事,齐闭月奇丑无比的容颜,都使她十分疑惑。突如其来的父母的死,秦喻与洛瑾的大婚,更是让她悲恸不已。他明明说过,只要她愿意,他可以把所有妃嫔全部休了,可现在,为什么也不问问她意见,就让洛瑾成为他最名正言顺的夫妻?理智被冲动压制住了,她不顾一切地冲上高台,跑到秦喻面前,想找他问个清楚。 林琅却不知从哪儿蹿出来,一把推开聂雪知。聂雪知被推下了高台,滚下那数十级阶梯,跌到了地面。她身上多出了十几处擦伤,手掌和面部满是血迹,活像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冲击力让聂雪知的脑袋晕乎乎的,但还是摇晃着站起来,只觉看到的一切都模模糊糊不清楚,只是大概的轮廓。待这些轮廓清晰起来时,林琅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的面前。林琅从衣袋里掏出一根挂着彩穗的木管,将其举高,那是一支箫。之后,似乎是有意让聂雪知看清楚似的,举着停了一会儿。聂雪知看清楚了那是什么,她明白林琅要做什么了。聂雪知慌忙地想上去抢,那箫却已经落地,沉闷的响声听下来直叫人毛骨悚然。聂雪知趴在地上,也不顾扎手,不可置信地抚摩着那些棕色的碎片。时至今日,她才明白这样东西对于自己是多么的重要。 还没等她缓一缓,林琅就搬过一面大镜子来,放在她面前。聂雪知被自己的样子吓得爬着退了两步,实在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镜中的自己双眼黑洞洞的,眼珠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两孔空空的眼眶;满身满脸满手都是血迹,就像一个了无生气的怪物。 忽然,又见未晞身着锦缎衣,走到她面前来,用轻蔑的眼光狠狠瞪着她。聂雪知再一次的慌了,不顾一切地上前去拉她的衣角。未晞却一脚踹在她心口,将她生生踹出几米远,看也不看一眼,就跟着一个衣着华丽,挽着饰带的女孩走了。聂雪知再想去追,早已不见二人的影子了。 聂雪知抬头四处张望,看见一对年轻的情侣正在做着男女之事,忙别过头去,羞得心跳耳热。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硬着头皮,又看了看那个男子的脸,大吃一惊。那正是长大后的秦跃。可是,他明明看见她,为什么装作没看见呢?再看那女子,顿觉十分面熟,又记不得是在什么时候见过。 正想着,脖子忽然一紧,被人死死掐住,直透不过气来。聂雪知转头看去,竟是换了一身素白粗衣的洛瑾。此时的洛瑾与方才那个身着凤袍的完全不像是一个人,头发蓬松,面黄肌瘦,憔悴不堪,衣服还有好几处破裂,身子单薄得好似可以透过它看到另一头的景象。聂雪知几乎被掐死,不解地看着洛瑾,想问她什么,但喉咙早已被掐紧了,用尽力气,也只是说不出口。聂雪知想,今天这条命,应该就丧在这儿了。 就在她快要窒息的当儿,杜梨匆匆地跑来,拼命掰开洛瑾的手,将她推到一旁的朱红色镶金柱上,按着她,不让她动弹。聂雪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抬眼,才发现楚萋萋和金盈珠也早已将林琅按在前方十几步远的墙壁上。不等她缓过气来,徐远也跑过来,拉着她就跑。跑了好远好远,聂雪知累得快要虚脱的时候,面前出现一个黑乎乎的大洞,徐远一把将她推进洞中。聂雪知在洞里面直往下坠,胆怯地等待着与大地的再一次接触。可是,像是故意与她作对似的,那个洞竟出奇的深,等啊等,等了很久很久,比跟着徐远跑的时间还要多出几倍,就是没有落地。就在聂雪知等得快要打起瞌睡的时候,身子终于落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上,好像底下铺了一层长长的厚厚的软垫,才总算是没受伤。聂雪知听见有人在旁边叫她。 她睁开眼睛。 “主子,主子?醒醒!” 聂雪知看到未晞在自己身旁,大声叫着,摇晃着自己的身子。她突然有种感觉,就像希望无缘无故地突然破灭,又在你最悲痛欲绝最不知所措的时候,像鱼饵在鱼面前晃,肉在狗面前晃一样,在你面前诱惑你,逗弄你,怂恿你拼命地抓,却什么也不让你抓到。聂雪知呆呆地愣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殿上未晞的神情又出现在眼前,连忙死死地攥住她衣袖,眼泪竟要急出来,口中只管喃喃道:“不要,不要走,不要,别走” “主子?这是怎么了?” 聂雪知口中仍是那样念经一般地哀求着。 “主子,未晞不走,未晞会一辈子侍在主子身边,永远都不会离开的。” 聂雪知把眼一闭,头摇得似个拨浪鼓一般,明显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 聂雪知猛然睁开眼。 “噩,噩梦?”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只穿着亵衣,被子已被搅成一团,凌乱的头发盖住了大半张脸,正坐在床上,出了一身冷汗。抽出手放在眼前看看,没有血迹;摸摸眼睛,饱满得就像两颗珍珠一般。 聂雪知不信,又唤未晞:“镜子,快取镜子来!” 未晞只得去拿了一面镜子,放在聂雪知跟前。聂雪知一把抢过,放在面前照了又照。镜中人皮肤白皙若雪,双眼明亮如星,哪还有半分与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搭边? 聂雪知仍旧不信,又问未晞:“今天是什么日子?” 其实不是不信,是不敢信,她甚至不敢眨眼太多,生怕一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又会回到那个孤苦无援的世界。 未晞听了这话却一惊,敲着脑袋,急急道:“偏我竟忘了,今日是主子第一日查案,如今都已卯正三刻了,鸡都叫了,车夫该等急了!” 说着,就要去准备更衣。 聂雪知忙拉住她,又问:“耶娘可都安好?” 未晞道:“聂丞相与夫人?二老身体康健,这时只怕早已起身了。” 聂雪知仍不甘心,想再确定一下,又问道:“现在,你应该叫瑾阿姊什么?” “淑妃娘娘啊。主子,到底怎么了,您梦见什么了?” 聂雪知低下头,颤抖着,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还好,只是梦,只是一个梦,没事的,只是一个梦而已。 对,没事的,没事的,什么事都没有 “没什么,你去吧。” 未晞走了几步,又听得身后人在唤,便站住,回头问:“主子,还有事么?” 待她说完,却见自家主子的脸黑得好似关公一般,不禁吓了一跳。 聂雪知双手紧握成拳,十根指骨发出“咔咔”的响声。她对着未晞,笑得无比灿烂:“你刚才说什么?现在是什么时辰?” 未晞早已吓得心惊胆跳,支支吾吾着道:“卯卯正卯正三刻啊,怎么了?” 不知为什么,聂雪知的笑,一眼看去挺正常,但如果留心多看两眼,越看,就越觉得,特别邪魅。 未晞忽然明白聂雪知接下来要做什么,所以,没等她做出来,自己先三步并作两步,逃到里屋去了。 果然,她刚停下脚步,聂雪知便对着里屋,又开展了一轮狮吼功。 “卯正三刻!管未晞!卯正三刻啊!你竟然敢来打扰本娘子的清梦!回来你什么事都别做,《女孝经》给我抄上三百遍,非把你那手给抄折了,方泄我心头之恨!” 未晞在里屋听到主子的吼声,颓丧地叹了口气。 唉,怎么觉得主子现在对狮吼功十分上心呢? 唉,神君是不是算错了,这女的这样残暴,怎么可能有无垢心啊? 唉,话说回来 未晞抬起右手,苦着脸盯着它,脸色好像那只手欠了她几万两金子似的。 唉,三百遍啊!三指厚的《女孝经》,乘三百,那是多么可怖的一件事情 唉,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岂止等闲 宣政殿 早朝刚起,众臣已到,正趁陛下未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不想早被暗处的秦喻看个一清二楚。 忽听龙座右侧一叠声叫,百官忙整好衣冠,纷纷跪拜。 秦喻走上金阶,坐上龙椅,命李全传了喻免礼。百官起身。 “今日众卿有何事要奏?” 只见司空纪平给礼部尚书屈不阿使了个眼色,屈不阿立刻出列,上前一步。 “屈卿有何要事?” 屈不阿作一揖,道:“敢问陛下,兵马大元帅一案,”他看一眼裴忠,“不知裴大人办得如何?” 裴忠出来答道:“屈尚书,兵马大元帅一案,聂美人已主动请办,只不知陛下是否知晓?” “此事朕已同意。” 话音刚落,殿中又开始响起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聂丞相早已听闻楚凌之事,因两人私交甚好,自免不了悲伤。但他也了解女儿的脾气,知道聂雪知自小便跟着楚家兄妹打转,如今楚将军枉死,她必不会罢休,只是没想到她竟敢闹到这份上。 秦喻倒好办,只是大理寺卿为人谨慎,有些城府,此事又是陛下亲口所托,她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大本事,裴忠怎会如此轻易便善罢甘休? “陛下,大元帅一生战功赫赫,对大夏,对陛下您,更是忠心耿耿。如今他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自己的府上,臣以为,陛下应当善待大元帅,而不是把他的死因随随便便丢给一个黄毛丫头!” 秦喻也不生气,只是将身子往前探了探,和颜悦色道:“屈卿不必担忧,此事朕自有分寸。” “陛下三思!” 随着屈不阿的一声,群臣也都跟着喊起来。 秦喻不停地摆手,好容易才使他们平静下来,面上已露出几分不悦之色。 “聂美人自小便对国政感兴趣,她确实也有一定的能力。两年前梅花营之乱,她平定反贼,挽国之危矣。众卿便是不满,也该给她一次机会。” “陛下要给聂美人一次机会,臣没有异议。只是陛下要干什么,也不该拿这样重大的事来做抵押!此事聂美人若是办不成,将沦为天下笑柄的人可是陛下您啊!” 屈不阿说完,殿内赞同声此起彼伏。 纪平站出来,接口道:“陛下,臣以为,屈上书说得有理。再一宗,大元帅是大夏和陛下的恩人,陛下如何,也不能这样对待恩人!” 秦喻面上已有怒色:“依卿之见,朕便是忘恩负义之人了。” “臣惶恐。” 秦喻再也忍受不住,猛地站起来道:“楚元帅一案朕自有定夺,众卿若无他事要奏,便退朝吧。” 纪平c屈不阿还未说话,侧门边便有人叫道:“且慢!” 众人皆吃了一惊。 秦喻转头看去,却是被两个门卫押住的聂雪知。秦喻微微皱眉。 一个门卫禀道:“陛下,聂美人方才执意要进殿,还欲与小的们动手,委实令小的们为难。” “陛下,妾有要事要奏。” 秦喻摆摆手,示意两个门卫退了下去。 聂雪知扭扭身子,松动松动筋骨,揉揉被掐疼的肩和臂,这才走到台下众臣面前。 她本是准备去元帅府查案的,经过宣政殿附近时正巧听到屈不阿的话,便要进去论个明白。 未晞百般相劝,只是劝不住,无奈门卫又不许她进去。 屈不阿大声道:“陛下,聂美人窥听政事,按律当斩!” 殿上顿时又响起一阵议论声。 聂丞相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聂雪知若无其事地笑道:“屈尚书,你这可就大惊小怪了!门卫只说小女执意要进殿,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窥听朝政?再道小女幼时便常到司空大人同屈尚书府中走动,对朝政早已多有了解,又有什么必要重听一遍?刚才那些饭桶,夸张得我都合不拢嘴了,什么窥听,倒像是他们亲自来体验过似的。” 话一出口,莫说纪平同屈不阿,凡见过聂雪知的大臣,都开始提心吊胆起来。 这事也十分值得提心吊胆。若是陛下深究下去,就是杀头的大罪。 聂丞相不禁汗颜,也不知该说聂雪知什么好。 纪平实在想不到聂雪知竟会摆出这样一副玉石俱焚的架势,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聂雪知轻蔑地笑了两声,转身面向秦喻,继续说:“陛下,妾对我朝法规有些疑问,还望陛下为妾解惑。” 秦喻从未见过聂雪知这样的一面,心里又惊讶又期待,想看看她究竟能做出什么事来。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忙迫不及待道:“有何疑问,不妨直说。” “为何不许女子参政?” 秦喻微微皱眉,似乎无言以对,一方面也恐众臣怪他护短,便辨驳道:“这是祖辈定下的规矩,必有其道理,岂是随随便便就能更改的?” 聂雪知正色道:“这也不然。魏有将军木兰,唐有女皇则天。妾并无犯上之意,只是陛下十三岁登基,照样将大夏治理安泰,如今妾已年方二九,也身居四品官位,为何就不能办理一个案子?只因为妾是女子么?” 纪平表面上装着愤怒,心里却在暗喜。 屈不阿斜眼看看纪平,便开始大声呼叫,示意秦喻不要再听下去。 聂雪知不理他,她的话已经讲完了,她在等着秦喻的答语。 朝中百官,无不为聂雪知捏了一把汗。聂丞相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都快拧成麻花了。 预期中的答语没有等来,等来的却是秦喻冷冷的喝斥:“住口。” 二字出口,语气冷厉,却十分平淡,脸上也没有表情。 聂雪知猜不透秦喻心里在想什么。 聂雪知看着秦喻。 四目对视。 聂雪知不再多说,转身面对群臣,大声道:“众位大人也不必为难,若查不出凶手是谁,聂雪知愿以项上人头血祭楚元帅!”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惊吓之余,有人在忧心,有人却在窃喜。 自秦喻登基以来,不欢而散的早朝不可计数,但从未有过这样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气氛。 下朝后,人们迫不及待地相继涌出大殿,随即便开始交头接耳。一时间,声音如群蜂飞舞一般,嗡嗡声直冲云霄,震耳欲聋。 聂雪知好不容易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搜寻到聂丞相的身影,连忙拉住他朝服的广袖,穿过层层人群,将其拉到一边的石雕麒麟旁。 终于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聂雪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聂丞相几次想甩开她独自回府,无奈那芊芊嫩手看似娇小,却是十分有力,不论怎样用力,只是挣脱不开。 聂雪知缓了一缓,仰头见聂丞相怒气未消,忽然想起昨晚梦中景象,突然地恐惧起来,紧紧抓住父亲双手。 “阿耶。” 聂丞相撇过头去不想看她。 “阿耶?” 这一次的声音莫名地颤抖起来。 聂丞相注意到了声音的异样,有些担心,便转过头去。 聂雪知额上已沁出几滴冷汗,眼里是无法掩饰的恐惧,呼吸也越发急促。 “怎么了?”聂丞相带些忧急地唤。 聂雪知的动作既熟悉又陌生,聂丞相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聂雪知扑在父亲怀里,把嘴一撅,道:“阿耶,你不要小知了。” 聂丞相愣了一愣,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方才面对一帮大丈夫,却怎的一点也没有这般样子。” 聂雪知昂起头看他,身子扭来扭去。 “阿耶,你不要生气了,你知道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的。” 聂丞相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一想到之前从不知女儿在这方面有能力,心里总没个底。一时忧怨交加,似乎恢复本来面目似的训道:“这里是皇宫,宣政殿下也敢无礼,真是没个样子。你不许我走做什么?误了时间,可不是小罪名。” “阿耶,小知进宫都两年多了,这次难得多说上几句话,您怎么一见面就要赶我走啊?” 聂丞相一时竟无言以对。 聂雪知笑道:“走吧,我带你去见跃儿。” 说着,拉起聂丞相就走。 不想刚走两步,却迎面撞在一个人身上。 聂雪知抬头看去,却是秦喻,身后还跟着未晞。 某古板老家长慌忙跪下请罪,被女儿及时搀住了。 聂雪知嘻嘻地笑着道:“阿耶,陛下听我的。” “就准聂丞相进宫一日。” 聂雪知替秦喻补上一句:“而且是秘密。” 聂雪知回头看聂丞相,见他一脸担忧,也不知在担忧什么。 转头瞟了一眼未晞,冷然道:“你莫不是换了主子了?” 未晞连忙跑到主子身边,解释道:“婢子带似锦一直候在外头,下了朝还不见你出来,担心你出事,就让似锦先回去,独个儿去寻寻你。还没寻着你,却先碰见陛下,陛下便带我来了。” “真的?” “主子怎么越来越多疑了,早上是疑心似锦,偏要将她拴在身边紧盯着,如今连婢子也疑心起来了,简直就差疑心自己了。主子呀,你对陛下到底爱到了什么程度?就算是这样,这宫中女子这样多,你也疑心不过来呀。” 聂雪知看看秦喻,见他颇有兴致地挑眉看着自己,一肚气没处泄,头也不回地拉起聂丞相就走,冷声道:“四百遍。” ——四百遍。 管未晞抬头望天,无力地呼出一口气。 景福殿 可怜的聂丞相,就这么被自己的女儿拉着,这么在一堆女人鄙夷目光的注视下,别扭地到了斜阳斋。 丹叶正准备去领月俸,迎面撞见二人,顿时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聂雪知对她笑。 丹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惊喜地唤了声“郎君”。 她本是聂府的婢女,两年前奉命随小娘子入宫。聂家主子待下人十分仁慈,深得他们忠心,如今见了久别的郎君,自然欣喜。 “你发愣做什么,跃儿呢?你快些。” 丹叶“啊”了一声,忙去里间,一面吩咐似锦代她去领月俸,一面牵着秦跃出了来。 聂雪知将儿子拉过来,指着聂丞相道:“这是你外祖父,快叫,快叫外祖父。” 秦喻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聂丞相,奶奶地叫了一声:“外祖父。” 聂丞相见外孙相貌不凡,只有两岁,口齿便十分清楚,非常喜爱。又见他圆圆的脸,水嘟嘟的十分可爱,禁不住拈须而笑。 “阿耶,您请坐。” 聂丞相向来是最重礼节的,便也不推脱,坐在了圈椅上。 “跃儿,你跪下,给外祖父磕个头吧。” 秦跃听话地应了一声,便跪下来,正经给聂丞相磕了个响头,动作十分流畅。 聂丞相对秦跃越看越喜欢,扶了他起来,拉到自己跟前问这问那,越发觉得他谈吐不凡。丹叶在一旁伺候着,一会儿端茶一会儿打扇,总舍不得闲下来。 好一会儿,聂丞相才肯放外孙走,转头对聂雪知道:“别的,为父也不多说,也没必要说了。只是那案子关乎你性命,你当真有把握么?” “阿耶,你就放心吧,女儿还未曾在您二老膝下好好孝敬过,怎能就这样死了呢。”聂雪知笑道,又问,“对了,阿娘近来如何?” “你阿娘身上是大好的,只是对你太过思念,我也常劝她。”末了又道,“你进宫已有许多时候,孩子气已消了大半,只是言行还不够谨慎,切记日后说话做事,要先动脑想。” 聂雪知应了。 聂丞相恐自己在宫中待的时间太长,会引起别人闲话,便想先行回去。聂雪知何尝不知其中利害,加上留也留不住,只得让他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繁华似锦 次日清晨 聂雪知穿着选秀那天穿的翠绿色轻便小裙,轻快地跳过门槛。 太阳已经完全露了出来,从天边直掠下一缕火红的霞光。万里无云,天空被阳光照射得雪白发亮。花草上缀着许多前一晚凝结的露珠。那些露珠晶莹透亮,安静地呈现这世上最美好的婴儿般的纯洁和清明,将院中每一幅景色都映得清清楚楚。有几滴缀在花叶尖上,看起来快掉下去了,却又只是缀在那儿只是掉不下去。聂雪知轻轻俯下身来,唯恐惊动了谁似的,轻轻吸吮那些露珠,只觉入口甘甜,说不出的一种清爽感觉。她感到大脑以及全身心的状态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 聂雪知转过头去,吩咐道:“把似锦带了吧。” 未晞习惯性地跟在身后,只等她一声令下,此刻却不禁微微皱眉。 前方是生死的岔路口,她不但不紧张,不担心,反而兴奋中带着些调皮,还有心思想这些事? 这事她昨日就对自己吩咐过,当时自己想着,齐闭月是从不关心政事,心里只有一个圣宠的。似锦既然是她那一边的人,跟着去也不会有什么妨碍。可现在不同了,若此案办不成,就是秦喻有心保她,也帮不了她什么了。齐闭月与聂雪知有私仇,现在她唯一的靠山要塌了,她不可能不出手。 转念一想,如今的聂雪知已不是什么都不懂了,加上有自己在,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无垢之人不会就这样白白枉死的。 便去唤了似锦出来,依旧是在兴安门上车,半个时辰便到了元帅府。 府宅看起来和几天前一点也没变。楚凌节俭,府上比已算是很小的丞相府还要小上许多,楼阁也不很繁华。 裴氏早已带着丫鬟,笑容可掬地站在门边迎接,装束比上次还要美丽。 聂雪知忙上前去,笑眯眯一口一个“嫂嫂”。 两人客套了几句,裴氏便要亲自带聂雪知去事发地点。 聂雪知恐她使诈,便道:“这等小事,不敢劳嫂嫂费心,让丫头们带路就是了。” “怕的是下人照顾不周到,许多事,她们也不晓得,将案子耽误了可如何是好?” 聂雪知想想也是,况且现在就算推脱,也推脱不掉,反会引起他人闲话,倒不如恭敬不如从命的好。裴氏并无大智,就算有她阿兄在后,也捣腾不出什么上流东西来,自己再谨慎些就是了。如今针对自己的流言蜚语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再惹是生非。 于是便请裴氏在前,领自己向府内走去。 来到楚凌的书房。满府里,这是白绫挂得最多的一个地方。楚凌不在,这里和他的寝室中变得一点生气也没有,甚至连人气也少得可怜,只是隔几天会有一两个下人进去打扫。 裴氏就是在这里发现楚凌的尸体的。当时他闭着眼睛,面带微笑,十分安详地端坐在圈椅上,心口却插了一把血淋淋的匕首,鲜血早已干在了伤口周围。那天楚凌和裴氏的两儿两女因为与父亲久别,正在书房同他玩耍,晚上也没有回各自的房中。裴氏以为他们相别甚久,此时难得重逢,一时舍不得离开,直接在那里睡下了,加上楚将军因为处理公务太过辛勤,也常常在书房就寝,便没有疑他。不想次日醒来,去书房看孩子,却看到了丈夫的尸体。那四个孩子,最大的不过三岁,最小的不满一岁,步履还正蹒跚,却就这样不知了去向。 裴氏说到这里,提起帕子嘤嘤地抽泣起来。 聂雪知忍住悲痛,连忙安慰。 不知怎的,聂雪知从那声音中,竟没有听出一丝悲悯的神情。 裴氏又交代了些情况,便以伤心过度身体不舒服为由,匆匆离开了。 聂雪知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小算盘,既非要跟着自己来,应在这干预自己才是,却又为何这么快就走了?想了一会儿,又怪自己对他兄妹太多偏见,以致疑邻盗斧。回过神来,开始仔细观察裴氏指给她看的那把圈椅。 圈椅上布满靠背c坐垫和扶手上的大面积的血迹早已干涸,聂雪知硬着头皮细细检查一遍,没有发现什么东西,便去了别的地方搜寻线索。 一旁的未晞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上前想再看看,似锦却抢先一步查看了起来。她将圈椅仔细搜寻一遍,又转头去看椅前的书桌,下半身始终未动,有一块地被挡住了。 这里没有外人看着,自己帮忙是理所应当,只是似锦何时也这样殷勤起来了? 未晞顿时生疑,又不好说什么,只把这件事在心底暗暗记了下来。 聂雪知主仆在房内搜寻一阵,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物,便去寻裴氏,要求验尸。裴氏爽快地一口答应了。 楚凌的柩正在厅中停灵,如今已过七日期限,明日就要安葬。 楚凌是朝中重臣,一品武官,几次为大夏出生入死。若在此时掀开棺盖,已是大不敬,竟还要验尸,按大夏律法,是斩首的罪过。就算聂雪知是为办案,且有秦喻授予的特权,也难免会引起众臣许多怨言。 或许裴氏答应得这么干脆,就是想要置聂雪知于难境吧。 对这一点,聂雪知表示深深的无辜和无奈。 她自然是一千万个不愿去,可命运偏偏逼她!她不愿意打扰楚阿兄,更不愿看到他死后的惨状,她到底有什么理由要去?可是无法,不去是九死一生,去就是进退两难,前者总要比后者好那么一丁点。 楚阿兄,你不会怪小知的吧? 前厅 掀开棺盖,裴氏一见楚凌灵柩,便哭哭啼啼地直往里屋去了。 聂雪知转过身没有看,泪水却仍忍不住“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未晞自然不会有这种反应,也不管被罚抄《女孝经》五百遍的致命风险,只顾检查尸体,哪里还顾得上主子? 似锦等了好一会儿,见她仍是无动于衷,好像是在等自己行动,只好上前安慰聂雪知,又唤丫头绞帕子过来。 楚凌僵直的身体看起来真可怕。他脸上仿佛发出一种幽灵的光辉。他微张了他那张没有气息的嘴巴,仿佛正在用一种神秘的语言,回答看不见的神明向死者的灵魂提出的问题。朦胧的微光反射在这个面庞上。浓黑色头发下面的年轻的额角,漠然置之的舒展的眉毛,高挺的鼻梁,紧闭的眼皮,隐约泛光的眼睫毛,眼角和嘴角之间的一道很深的泪沟,都能看得清楚。因为秋阳照亮了死者。秋天和坟墓无冤无仇。死尸是人类之冰。 未晞深吸一口气,双手覆上这具冰凉的尸体。她沿着死者的双足往上摸索。直挺挺的腿脚没有异样。她抚上了他的腹部。那里有裴氏口中的致命伤口。摸索到那处时,确实感到一个凹陷。但那个凹陷一点也不深,位置也不致命,若楚凌真的是被匕首刺死的,那么一招毙命的可能性很小。 未晞越过那个伤口,往上继续摸索。胸肩一切正常,并没有有价值的发现。接下来是脖颈。没有异样。一切正常。 未晞皱皱眉,继续抚上死者的面部。仍旧没有什么发现。 未晞呼一口气,转过身来,靠在棺木上,看着似锦伺候聂雪知净面。 假如裴氏口中的致命伤口并非毙命之处,那么真正的毙命之处在哪里? 可能的伤口所在的地方有三处。 一是心口。但她根本没发现心口有异常。凶手如果是想掩饰,便根本不可能将真实的伤口伤在那样明显的地方。所以这个地方不可能。 二是头部。如果伤在头部,一定是大面积的重伤,就算裴氏有心放水,府中那么多下人来来往往,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头部也不大可能。 三就是脖颈。这是她最怀疑的地方。脖颈之所以可能有致命伤,是因为那里有一个致命器官——喉管。喉管又软又细,距离皮肤也较近,如果伤在那里,伤口完全不需很大,就算是芝麻大小,也能使人立刻毙命。所以,若她方才疏忽了,一时没有注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想到这里,便又转回身去,双手复覆上楚凌脖颈,翻来覆去细细检查一遍,果然在下颚下方发现了这个致命伤口。 伤口十分细小,就像一颗小痣,若不仔细查看,根本看不出来。位置却又精准至极,致命度比腹部的伤要高上几十倍。 就是它了。 楚凌的棺盖盖上了。 聂雪知刚刚止了哭,见未晞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便也添了几分信心。 瑶光殿 斜阳斋 聂雪知正托着腮坐在桌前发呆,秦跃挤在她身边,抓着笔在纸上胡乱涂鸦。 “似锦!似锦!死丫头又上哪儿耍去了?” 小秦跃立刻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摆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似锦不知从哪儿蹿出来,对着大叫者作一揖:“阿姊何事?” 未晞斥道:“你倒数数,你来斜阳斋多少日子了,又做过多少活儿?整日里就知道东蹿西蹿!提点你一句,这儿是斜阳斋,别说是伺候过陛下的奴才,就是当过主子的娘娘,也得做好该做的本分!” 似锦不作声,垂头听着。 “愣着做甚?还不往洗衣房去瞧瞧,前几日主子送去几件衣裳,这时候估摸着也差不多了。” 似锦诺诺而退。 秦跃没有看见精彩的片段,顿觉没趣,嘟起嘴来,把笔放好,一蹦一跳地跑到院子里去了。 未晞看了一眼丹叶,拍着聂雪知的肩膀道:“主子,你跟我来一下。” 聂雪知从呆滞中回过神来,抬起头看着未晞,一脸的茫然。 管未晞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一把将榆木脑袋主子捞起来,拉着她进了里屋,把门窗都关紧了。 聂雪知明白未晞接下来要说什么,打着哈欠准备半听半走神地接受她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 管未晞忽然有些后悔担任灵侍者这个辛苦艰涩乏味枯燥责任大压力大又伤感情的该死的职务。 “主子,方才在楚府时,我欲瞧那圈椅,似锦却先一步挡在前面,身子还老在一处地儿,倒像是在掩着什么东西。” 聂雪知打着哈哈道:“所以,你接下来是要说,她是齐闭月安在我身边的小奸细,明儿不许带她去了,对吧?” 未晞却缓缓摇了摇头:“不。” 聂雪知呆了一下,拧眉瞪着她。 “主子觉着,齐德妃那点孩童般的小把戏儿,就算加上身边那几个饭桶子,会想出来这样的诡计么?依我的,倒是别人想借了她的手,以此来迷惑我们。” 聂雪知深吸一口气:“所以你觉着是哪一位?” 管未晞意味深长地笑:“主子冰雪聪明,自是清楚的。” 聂雪知身子不由颤了一下。 其实潜意识里已隐隐知道是谁了,只是不敢信。感情拼命想要去掩饰,可是理智一遍一遍提醒她,除了那个人,不会再有其他了。往日那个人在这无比寒冷的地方给予自己珍贵的光明和温暖,一丝丝,一缕缕,都浮现在眼前。 聂雪知薄唇轻抿,固执地摇头:“不会的。” “是啊,在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之前,一切都只能算作猜想。晚上咱们再找个理由,打发了她出去,使个人悄悄地去绫绮殿等着就是了。” 门突然“嘎吱”一声开了,把二人吓了一跳。 门外偷听者坚定道:“我去吧。” 未晞笑道:“能做这种细致活儿的,也只有你了。可小心谨慎着些,这次咱们要对付的人,可不是寻常货色。” 亥正七刻 似锦正被未晞逼着,在院中打着灯笼和瞌睡清扫落叶。 自从她来斜阳斋,未晞和丹叶就做了菩萨。二人无不替聂雪知出气,把轻活重活松活累活全部推给她做,将她呼来唤去的,简直比在长生殿伺候陛下还要累。 这不,聂雪知又在唤她了。 似锦应了一声,将笤帚和簸箕一丢,无力地小跑进了屋。 “似锦啊,我从家里头带进宫来一根步摇,算是嫁妆,一直都是贴在身边,十分欢喜着的。今儿才发觉丢了,疑是中秋前在桃树林子里丢的,劳驾你去帮我找找吧。” 什么情况?从前她们也没让她干过这种事啊? “主子,如今天晚了,外头指不定有什么东西,听说那林子里头吊死过一位充仪娘娘” 聂雪知皱起眉头道:“你现在怎么也怕起这些东西来了?又不是你把她给勒死的。” “主子,婢子是想,算起来,离中秋也有好些日子了,这么长的时间,那步摇还不知被哪个顽皮的捡去了呢,加上那桃林那样大,哪里会找得着?” 聂雪知不耐烦了,怒道:“让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似锦吓得“扑嗵”一声跪了下,惊慌道:“主子开恩,现在已快子时了,宫中有宵禁,若是被抓着了,婢子便是回不来了!” 聂雪知面无表情,淡淡从怀中掏出一枚乌黑的玉佩,扣在桌上。 “你拿着这个,任他们胆儿再大,也不敢损你一根毫毛。” 似锦实在无法,接过玉佩细看,见那玉佩颇有灵气,还发着盈盈昏黄的微光,可以充灯笼用,这才放了一半心。不经意间又看见佩上金灿灿的龙纹图案,顿时吓得将那玉佩请上地板,对准它一个头就磕了下去。 聂雪知烦躁道:“快些,婆婆妈妈磨磨唧唧,你倒能做成什么?” 似锦这才战战兢兢地将玉佩小心捧起,颤抖着向外走去。 聂雪知忽然想起什么,忙叫住她。 似锦转过身听候吩咐。 “找不到就别回来了,若是找了一宿仍未找到,天明时再回来报我。” 似锦呆立着苦了一秒,飞也似的出了门。 似锦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丹叶笑道:“这会怕是已走远了。该我了吧?” 未晞笑着回道:“你倒挺积极。记着从最西的那条小路走,那儿没什么人,巡查的一般也不往那儿走,只有四个老姑姑守着,那儿偏僻,也没有人来管她们。她们整日闲着没事,便聚赌聚成了瘾,都渐渐地不管事了。你自报家门,应该能糊弄过去。” 丹叶嘻嘻笑着说了一句:“阿姊果然是老手,连这些琐事都知道得那么清楚。”便也不等她回答,径自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艰涩离滋 绫绮殿 一个少女的身影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地绕到殿后,躲在墙角处,微微探出头来,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另一个少女从对面走了过来。她走到后门口,对门卫说了什么话。其中一个门卫走进去了。那个少女仍站在门前。 丹叶隐约能听清楚少女的话。 ——苏大人,珠镜殿的似锦来找晚春姑姑,劳烦您进去通报一声。 过了一会儿,门卫果然带出个人来,身形似是红绡。 “锦姑娘,晚阿姊同我家娘娘已候你很久了,快随我进去吧。” 随后二人就一前一后地进了殿。 又是许久。 似锦只身一人出了来,往花园的方向走去。 丹叶见她走了过来,连忙一闪身躲到墙后。 似锦走过去了。 丹叶这才将身子移出来,靠着墙,一步一步,沿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翌日 寅正四刻 元帅府 “主子,主子?到了。” 未晞催促道。 聂雪知仍旧发着自己的呆。 未晞蹙着眉,推了她一把。 聂雪知身子一抖,转过头来,满面惊色地看着未晞。 “主子,您还没有准备好吗?估摸裴娘子还未起身,再等一会儿也来得及。” 聂雪知惊讶道:“这就到了?” “主子,您是不是还在想昨日的事呢?” 聂雪知沉下了脸,伸手去掀开车帘,快步走下车。 未晞叹了口气,紧随其后也下了车。 这次裴氏果然没有在门前等候,却是元帅府的总管曹义站在门前。那曹义远远地见马车到了,便转身对一个门卫说了几句,门卫立刻翻身进去了。 主仆二人走到门前,曹义忙笑脸相迎。 “聂美人,今日怎来得如此早,打量我家娘子还未起身呢。” 聂雪知笑道:“今儿早些来,时候也充裕些。裴嫂嫂还未起身?如今进去方便么?若怕扰了她,我在这候着也是好的。” 曹义忙道:“不用,我家娘子吩咐过了,只要聂美人来,不用顾及她,引美人进去便是。” 聂雪知便笑着道了谢。 于是曹义引着二人进了楚府。 “美人今日要去哪儿?” “劳驾,书房。”聂雪知漫不经心地答道。 曹义皱皱眉,回头看了她一眼,答应一声,便往左边的过道走了。 聂雪知仍直直地往前走着,眼看就要撞到墙了。 未晞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一脚把她踹到左边。 聂雪知身子复抖一抖,回过神来,跟着曹义往左走去。 书房 “二位慢慢查看,小的在外等候,若有要事,传唤便是。”曹义道,道罢,便十分识相地退了出去。 待曹义走后,未晞便伸出手臂指去,对聂雪知道:“主子,就是那儿,您去看看?” 聂雪知顺着未晞手指的方向,绕过书桌,走到圈椅跟前,蹲下身来,果然在圈椅的左前脚后边发现了一个东西。手伸过去,捡起来一看,却是一枚金扳指。 那个金扳指很宽大,戴在手上,稍不留神就会落下去。扳指上的花纹密密麻麻,构造独特而精密,使人总觉得里面蕴含着什么东西。 聂雪知拧眉,抬眼招呼未晞:“你来看看这个吧。” 未晞走过去,接过扳指来细看,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主子,咱们还是带回去细细研究吧。” 聂雪知点头表示默许。 “那便回去吧,我也没心思再在这呆下去了。” 未晞摇头道:“不。若我们这样快便回去,裴氏一定会起疑心。您老人家就再待一会儿吧。” 聂雪知不满地撅了撅嘴,走到门口的太师椅上坐下,打起了瞌睡。 于是这瞌睡一打就是两个时辰,算是把前边的觉都给补了回来。 辰正四刻 绫绮殿 聂雪知走到殿门口,心情十分沉重。 其实,她并不打算问洛瑾什么。可是心总是放不下来,也不知为什么,她甚至在犹豫,要不要走进这座大殿。她在乎洛瑾,这是真心。她不敢见她,她怕听见那个答案。她实在怕。 聂雪知拖着脚步,走到殿门前,用力推开沉重的两扇金叶。 门卫见她推门,也不干涉,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 推开门的一瞬,聂雪知却呆住了。 红绡和似锦谈笑着走了出来。二人一转头看见聂雪知,也呆住了。 聂雪知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推开二人,不顾一切地朝殿内奔去,径直跑到洛瑾跟前,俯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洛瑾吓了一跳,连忙向聂雪知走过去,扶了她起来,吃惊地问:“阿妹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 聂雪知抬起头看她,泪水却流了下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洛瑾为她拭去眼泪,温柔道:“怎么了?” “阿姊”聂雪知唤着,泪水又滴了下来。 “今儿这是怎么了?眼泪流不完。”洛瑾说道,又转头吩咐,“绿罗,你去给美人绞脸帕来。” 不信,一点也不信,一直以来呵护她安慰她的阿姊,怎么会派人去监视她? 可是,她为什么,无缘故地就对她好?仅仅是因为同情吗?不对,这个理由太没有说服力了。 为聂雪知净过面,洛瑾又哄孩子一般道:“阿妹,你莫要哭,我们坐下慢慢说,好不好?” 说着,便拉过聂雪知的手,要扶她坐下。 聂雪知却毅然挣脱了洛瑾的手,猛地抬起头,用愤怒的眼光瞪着她。她像一个赌气的孩子。 “阿妹?”洛瑾不知所措地唤。 聂雪知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阿姊我不要去。” 洛瑾叹了口气,突然就滔滔不绝地开了口:“似锦确实是齐德妃使去的,但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我暗中指使的。我知道你有接案之意,于是先将烹衣买通,让她向齐德妃进言,如果给陛下进献一名美女,陛下一定会更加亲近她。我知道齐德妃一定会答应,她果然答应了。于是就把似锦从辛者库调来,献到了长生殿。我知道你到长生殿去,一定会把似锦带回。之后我就指使似锦,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再找机会报告给我。她阻挡你找到那个扳指,也是我事先暗中安排好了的。这些我都不瞒你,但我的真实意图你得明白,并不是阿姊自己要这样做的。” 聂雪知对于洛瑾的长篇大论明显十分讶异,惊奇地问:“那么,是谁要这样做?” “是我阿耶要逼我的。你也知道,聂丞相与我阿耶虽然面上平和,但阿耶是绝不允许洛家的荣耀被聂家抢去的,你初进宫时的位分,也是他使我说的。阿妹,你不会怪我吧,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你的,可陛下和你比起来,还是陛下重要些,我实在不能失去他。” 于是,聂雪知果然被迷晕了,直接就相信了洛瑾的话,并且是深信不疑。 可是洛瑾接下来又说了一句话。 “阿妹,你爱陛下吗?你也爱他吗?” 聂雪知一下子呆住了。 说实话,她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于是她在心里问了一遍自己。 聂雪知,你听你的心说话,你爱秦喻吗?你爱他吗?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我,我想,我是爱的吧。” 洛瑾的话音里带了几分颤抖:“那么,你愿意为陛下,为他做任何事吗?” 聂雪知,你听你的心说话,你愿意为秦喻,为他做任何事吗? “我想,是的,是的吧。”末了又急忙补充,“只要不伤及我所爱的人!” “那么,若要拿你的命去换他的命,若他要你去死,你也愿意为他去吗?” 聂雪知的心随着洛瑾的语气跌宕起伏。 聂雪知,你听你的心说话,若要拿你的命去换秦喻的命,若他要你去死,你愿意为他去吗? 聂雪知这最后的一句话几乎是大声喊出来的。 “我,我是愿意的!” 却见洛瑾以那样观世音一般大慈大悲,怜悯众生的眼神,同情地俯视着她。 “小知,赶快忘掉他,千万不能陷进去,像他那样高高在上的帝王,岂是我们这些又傻又卑微的女子可以恋慕的?你若是能依旧乖乖地侍候他,你便是世上最快乐之人,否则你的下场,只能比阿姊还要惨上千倍万倍” 那天,聂雪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绫绮殿走出来的。 她只知道,她再也不敢去见秦喻了。 没有人在听到这样一番话之后,还能保持平静的心情的。 她甚至不知道,她还敢不敢去爱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万箭千刀 “主子主子,快来看!”未晞叫道。 聂雪知从发呆中回过神来,转过头看她。 未晞将身子凑过去,把金扳指擎到聂雪知面前,在花纹的其中一个圆圈上绕圈圈,那个圆圈居然转了起来。未晞将它左转两圈后,圆圈内部的凹陷竟然破了开来,一个尖利的锋尖露了出来。 聂雪知的注意力顿时就被这个机关吸引了去,顿时兴奋不已。想了一会儿,却又疑惑地问:“这个刃片那样小,楚阿兄的伤口那样大,怎么会契合到一起呢?” 案情逐渐显露,她再没有时间去想其他的事,也没机会见到秦喻。但有时跃儿不在,她独自闲坐,还是会想起那天洛瑾的话。其实经过这些天她反而释然了。洛瑾虽然阅历比她深,见识比她广,但心胸不一定比她开阔,她们二人的价值观也不同。初听到洛瑾的话时,她如遭晴天霹雳,如今感受却没那么强烈了,毕竟有些事,如果一定要发生,你就是避,也避不了。 “主子,婢子那日在楚府验尸,发现楚元帅腹上的伤口并不是致命伤,却见他颈上有一个极其细微的伤口,经确定,那应该就是致命伤。而这个刃片与那个伤口的尺度,正好相符。如果不出意外,这个才是真正的凶器。” “那么我让你去查它的主人,你可查到了?” 未晞自信地点点头:“已经查到了。我托人在大理寺c元帅府和周边细细查访,并未查到有其他人戴过这个扳指,应该就是裴忠无疑。” 聂雪知带了几分沉重道:“还有,裴忠近来可疑的行踪,查得怎么样?” “也很顺利。我们得到了一个狱吏的供词,裴忠自楚元帅死后,每日都要把自己关在一个小屋子里两个时辰,说是破案,行动却鬼鬼祟祟。” “行动的日期呢?” “也预备好了。冬月初三裴氏要进宫谢恩,婢子已经通知楚婕妤到时在昭庆门前相拦,我们只要与她接应就好了。” 冬月初二 大望下雪了。这是庚寅年的第一场雪。雪子稀稀落落,只有芝麻大小。地上积雪一小摊一小摊的。天很冷。路有些滑。 三更锣敲响了。地上的雪泛着萤悠悠的诡异的微光。 夜依旧很黑。如果有人穿着黑衣在小胡同内行走,不会有人发现他们。 聂雪知和未晞就在这样地走着。 未晞打探到,禁苑有一条密道可以直通大理寺,这对她们无疑是一个好消息。通过这条密道行走,被发现的几率大大降低,行动也便利了许多。 冬日的天亮得很晚,要等到辰正时才能完全亮起来。所以,时间问题不用担心。 从这条密道走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大理寺。额,不,应该是大理寺的后墙。 额,干这样忠(偷)烈(偷)就(摸)义(摸)的事,当然不能太张扬。 “我们要翻墙吗?”聂雪知仰头望着足有四人高的土墙,一脸懵逼道。 未晞的表情并不比她好多少:“你还想怎么进去?” 断子绝孙的徐远,只告诉她要翻墙,竟然不让她知道这墙竟然这么高,让她们两个弱女子怎么爬过去? 这下好了,她们苦心经营的计划,这下全弄砸了。 她现在简直想杀人了,这徐远卑鄙成这样,十年前是这副德性,现在还是这副德性,真恨当初自己怎么没把他掐死,让他活到现在,还那么忍气吞声地服侍他。 总之,圣侍灵自古就没有好命受,这主子一个一个,不是坏得死就是蠢得死,还让不让人活了? 正在抓狂,一个人影却忽然闪了出来,揽住聂雪知的腰,一下子跃了起来,直直地越过了高墙。 行吧,这徐远对他情人倒挺负责,就想问问他还管不管自己了? 转眼间,那个人影便又跃了出来,稳稳地立在了未晞的面前,轻笑着戏谑道:“末末,几天不见,你怎么又肥了这么一大圈?” 未晞把脚往地上重重一跺,撇撇嘴道:“行吧,徐远,算你有种,还敢出来见老娘。你今天既然出来了,咱俩就算一算账,索性新账旧账一起算吧。” 徐远笑道:“口气倒是大了不少。怎么着?侍奉新主才两年,就把我这个旧主给忘了?” “阿郎的恩情,末末当然忘不了。所以我今儿才打算来跟你算一算账。” 徐远不紧不慢道:“休说大话,你要是真想跟我算账,那么当然不能偷偷地算,我们现在就去小知那里说明了怎么样?” 未晞撇过头去不理他。 “末末,你可想好了,再这么耗着,你就准备和你主子永世隔绝吧。” 未晞回过头来,狠狠瞪着他。 徐远笑着,就依葫芦画瓢,抱着她跃了起来。 未晞只觉身体一阵酥麻,几乎从半空中掉下来。 待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站在了聂雪知身边,而徐远早已不见了。 聂雪知黑着脸,对未晞道:“你和徐远,在那儿说些什么私房话?嗯?” 行吧,她算是明白了,现在她已经成为主子的重点吃醋对象了。 二人顺利地找到了狱吏口中的小屋子。 因为那间屋子位置很偏僻,并且并不与主楼相连,所以很容易就进去了。 屋子里很黑,没有点灯,也没有人。二人不敢点灯,只是挨得紧紧的,在屋内摸来摸去。 突然,聂雪知的手触到了什么异样。 墙壁上的一块白砖有些松动。 聂雪知将它往里一推。 顿时,周围的墙块都让了开来,铺出一条又矮又窄的隧道来。 聂雪知试着走进那条隧道。 未晞紧跟其后,也走了进去。 里边起初黑漆漆的,走了一段后,隧道两旁就有了一盏盏明角灯,空间也逐渐变得又高又宽了。映着明角灯猩红的光,聂雪知感到此番情景越发恐怖起来。她又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梦。梦里的走廊和这个隧道很像,但隧道好像比梦中的还要长,走了好久,还是一眼望不到头,反而变得越发深邃了起来。聂雪知一边走,一边回头,留意未晞有没有在身后跟着。不论在哪,未晞总是给了她安全感。 就在聂雪知第十三次转头的那一刻,一支箭从她的身后直直地飞过来,直指她喉管。 危机时刻,未晞冲上前去,用发簪打落了那支箭。 聂雪知惊讶地转回身,看着地上那支箭。 未晞呼了一口气:“好险。”又转头对聂雪知道,“主子,看来我们得小心了,这里面可能还有很多这样的机关。” 聂雪知走上前去,把箭捡起来,放在眼前细细查看,却发现箭头上有一点绿色。她皱起眉头。 “箭上有青毒。” 话音刚落,千万支箭像下雨一样,齐齐向二人飞来。 未晞连忙挡在聂雪知前面,用发簪和衣袖去拨那些箭,一面还带着聂雪知到处躲避。 好容易一波箭雨洒毕,前方又出现一片尖刀,堵住了她们的去路。二人想要往回逃,刀锋却从上下左右四个面,准确地向她们刺来。 没有退路了。 未晞和聂雪知被尖刀分离了。二人一边躲避刀锋,一边焦急地谈论着。 “主子,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可恨我竟没工夫看你,没身来护你!” “我没事,只是受了些皮肉伤。” “裴忠真是卑鄙!” “或许他一开始就没想要隐瞒,把线索一个一个地扔出来,引诱我们上钩,最后像拉吊绳一样把我们拉到这里,再置我们于死地。” “我开始就疑心,案子为什么会办得这样顺利,线索为什么会摆在那样明显的地方,原来这一切都是裴忠的阴谋!” “现在入口一定被堵住了,我们就是不被箭和刀射死,刺死,也要被困在这里渴死,饿死了!” “看来今日,是非死不可了。” “等等!主子,如果这机关是裴忠亲自设计的,那么他一定会试,但他在试的过程中,是怎么全身而退的呢?” “一定有机关。” “主子,你先别动,让我来找找看。” 未晞一边抵挡刀锋的攻击,一边在四周仔细寻找,查看有没有可疑的地方。 忽然,她的眼光停在了一盏明角灯上。 那个明角灯的灯罩上,似乎有些许字迹。 未晞想要去看那些字迹,无奈离得太远,只是看不清。 在这发呆的一瞬间,她的手臂上又被刀锋划出一道血痕。 未晞没有工夫顾疼,唤聂雪知道:“主子,你看那盏灯上有字,那刻的是什么?” 聂雪知听了这话,便朝那盏灯看去,因为离灯近些,看清了上面的字。 “那些字,似乎是梵文,似乎是,‘荆棘’否?” 未晞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思索着它们的第二层含义。 “未晞,你看,与那一盏右数隔三盏的灯,上面也有字,那是什么?” 这一次未晞看清了,那是‘周旋’。 “‘荆棘’,‘周旋’?”未晞念着。 忽然,聂雪知和未晞左右的尖刀,都退回到了墙缝中。 然而,二人还没来得及欣喜,两尊青铜铸的饕餮便张开大口向她们扑来。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未晞的脑汁飞快地运转着。 ‘荆棘’,‘周旋’? ‘荆棘’,莫非代表眼前的困境? 那‘周旋’呢?是不是代表着智谋? 或者,这个词,只单纯是旋转的意思? 右数隔三盏 右转,三圈? 就在那些饕餮快要扑到二人身上来的时候,未晞冲到刻有‘荆棘’二字的明角灯旁,迅速蹲下身,飞快地将那盏灯向右转了三圈。 两尊饕餮同时停住了,两人的胸口也都还是被獠牙划出了口子。 “主子,我们往外走吧,裴忠一定在我们进来的门那设了埋伏!” 聂雪知拧眉道:“不,裴忠一定料到我们会往外走,还是回去的好。” 未晞拉起聂雪知就往回跑。 两人跑了好一阵子,忽然停住了。 原来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二人面前是来时的那堵铁墙。 “这里的机关,应该同来时的一样吧?” 聂雪知回忆着那块松动墙砖的位置,手往那里轻轻一推,门果然开了。 小屋里还是没有人。 未晞连忙拉起聂雪知,迅速地逃了出去。 后墙 “我们,还要翻墙?”聂雪知复一脸懵逼道。 未晞脸黑得像关公。 断子绝孙的徐远 程序进行得很顺利,人影复闪出来,复带聂雪知过墙,复又跃出来,复立在未晞面前,复轻笑着戏谑道:“末末,几个时辰不见,你怎么把我的小知给我弄得这么狼狈?” 未晞咬着嘴道:“徐远,你有种,你给我主子赔医药费!给老娘赔精神损失费!” 徐远复笑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我赔?” “你别给我装糊涂!你明明知道我们会碰钉子,还要把消息诓给我!我早就知道,你和裴忠是一伙的,对不对?” 徐远复不紧不慢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消息是我给你的?嗯,末末?末末啊,听阿郎一句忠告,偷偷摸摸做事,就只能哑巴吃黄连咯。” 未晞闷了一肚子气,复撇过头去不理他。 “末末,还想和主子永世隔绝啊?” 未晞复回过头来,复狠狠瞪着他。 徐远复笑着,复依葫芦画瓢,复抱着她跃了起来。 未晞对于这种酥麻已经经历过一次,第二次反应自然就没有那么大。 于是,自己复站在了聂雪知身边,徐远复不见了。 聂雪知复黑着脸,复对未晞道:“老实交代,你和徐远,到底是什么关系?嗯?” 倒被徐远那家伙说中了,自己现在,还真是有苦说不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舒一口气 聂雪知和未晞回到斜阳斋时,已是卯正三刻了,天刚刚蒙蒙亮。似锦今天没有人喊,还没有起床。秦跃早在睡梦中就被父亲抱走了,他和秦赐c乐平要在长生殿玩一整天。 丹叶已经在屋内候了很久,见二人浑身是伤地从后门进来,吓了一跳,忙为聂雪知处理伤口。 聂雪知坐在席子上,任丹叶为自己敷药,一边蹙着眉对未晞道:“裴忠的线索断了,这案子该从哪里入手?” 未晞正忙着处理自己的伤,一边回答道:“也只能把希望放在裴氏身上了。只是裴氏是跟班,况且他们已经行动完了,察觉到了我们,线索不太好找。” 敲门声忽然响起了。声音是从后门传来的。 聂雪知忙对丹叶道:“我不用敷药了,你快去取身衣服给我吧,未晞可以先到里屋避一避。” 丹叶答应一声,去取了衣服来。 未晞敏捷地蹿到里屋去,把门关上,耳朵贴在门上探听情况。 待聂雪知衣服快换好时,丹叶便去院外开了门。 定睛一看,门外却是一个十岁的少年,看样子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侍从。 丹叶还没来得及开口,少年便蹿进了院内,绕过屋后,进了房门。 丹叶忙将后门关严实,也跟着进了屋。 那少年一进屋,便对着聂雪知,“扑嗵”一声跪了下去。 聂雪知十分惊讶,壮着胆子问:“你是哪位?来这里做什么?深宫禁苑,你不怕被治罪么?” 那少年仍旧跪着答道:“回聂美人,小人姓赵名周,是元帅府娘子的侍从,因受了娘子屈辱,为楚元帅不平,得知聂美人正在查办此案,今日愿冒死来为美人做人证!” 聂雪知听得这话,心平了几分,和颜悦色地对名赵周的少年道:“你不必害怕,先把经过情形对我说了吧。” 于是赵周便一一道来: 原来赵周是裴氏身边最得宠的侍卫,待遇一直很高,却看不惯裴氏那种矫揉做作的性情。裴氏宠爱赵周到了极点,以至于给他起了一个新名字叫裴骏,但赵周一直认为自己叫赵周。 裴氏爱养猫。有一天晚上,赵周受命去后院喂猫,因路上有事耽搁,就去晚了一些。喂完猫准备走时,突然发现自家娘子在墙后鬼鬼祟祟,不知在干些什么。赵周不动声色地藏了起来,细细观察裴氏的举动。等了一会儿,他看见一个黑影从墙上跳了下来,跟着裴氏走了。赵周看清了,那个黑影是裴忠。 赵周心里奇怪,依然不动声色地悄悄跟了上去。这一跟,就一直跟到了楚凌的书房,看见了楚凌被杀,四个孩子被迷晕的一幕。黑影做完这一切就走了。赵周刚想去报三姑娘子,就被裴氏发现了。裴氏用匕首威胁他,让他起誓永远保守秘密,却又没舍得杀他,竟连裴忠也不告诉。为了不起人疑心,裴氏没有在赵周的地位上做任何改动,赵周才得以出来告诉聂雪知。 听完这番叙述,聂雪知十分高兴,道:“极好,这段时间你就藏在我这,过几个时辰随我去找你家娘子就是了。” 巳正二刻 昭庆门 裴氏低着头,佝着身,匆匆地向宫门前的马车走去。 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裴嫂嫂,你这就回去了?不再多留一会儿?” 裴氏心下一惊,瞪大眼睛抬起头,聂雪知正笑望着她,身旁站着楚萋萋,身后是捧心c未晞和赵周,还有四个禁卫。 裴氏顿时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楚萋萋眼里泪汪汪的,口齿不清地吐出几个字:“嫂嫂,你竟然” 聂雪知将手一扬,四名禁卫立刻上前,将裴氏擒住。 裴氏看了看左右,强作镇定道:“你们干什么?我可是元帅娘子!大姑娘子,我是你亲嫂子!” 聂雪知冷笑一声:“亲嫂子?你助人弑夫,大逆不道,如今还有脸提起你是她的亲嫂子?”又对楚萋萋道,“阿姊,时辰不早了,你还不快做决定?” 楚萋萋咬牙切齿道:“将裴氏,押往大理寺收监!” 禁卫们将裴氏押走了。 “裴忠这会差不多也该到大理寺了。”聂雪知感慨道,“所幸我终于不用死了。” “没想到嫂嫂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只可惜赵周不知道孩子们的去向,裴忠也定是不会告诉裴氏的,不知他肯不肯招出来。” 二人说到这里,又发出几声悲叹。 就在这时,两个人影出现在了宫门前。他们的身后是一个童子牵着一匹马。 聂雪知隐约认出其中一个是楚家的二姑娘楚莞莞,另外一个少年看着挺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 楚萋萋对这两人却是很熟悉的,见到他们来,连忙上前招呼:“二弟二妹!你们这就到了?” 聂雪知这才知道那少年就是楚叔郎楚宋,便也上前,与二人相互见礼。 楚莞莞笑道:“我今儿一听见二弟要来,便急急地赶来与他会合,果真遇上了。三妹因为要看家,所以没来,不过也没有关系,横竖二弟还要回家的。” 楚萋萋亲热地拉住楚莞莞的手道:“二妹,几月不见,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又对楚宋道,“二弟,阿兄送殡时你都不来,还不及小知懂事。不过这两年来,确实是长高了不少。” 楚宋轻笑着不服气道:“大姊,你怎么又拿人取笑,我明明比你高。” 忽然传来一阵悲凉的哀求声。 “大殿下,小的求您了,您就再吃一口也好啊!您不吃事小,陛下要了小的的脑袋事大呀!” 然后又是一句孩童稚嫩的声音。 “就不,我不吃,谁让你教唆父皇不理我!” “大殿下,小的冤枉啊,小的根本什么也没”李全说到这,突然瞥见了面前盯着他看的一行人,连忙一一见礼。 秦跃嘟着一张小嘴,早已贴在了阿娘身上。 “聂美人,您看大殿下,一顿早膳,让小的喂了一个时辰,还总嚷嚷小的说了您和大殿下的坏话,叫小的很是为难”李全手里还端着半碗甜粥,苦着脸控诉道。 秦跃争辩道:“你还说你没有说我和阿娘的坏话!如果你没有说,父皇和二弟为什么只逗大妹不理我?” 聂雪知低下头去嗔怪:“跃儿,为什么又顽皮?不好好吃饭?” 然鹅,她最关心的话题其实是,这趾高气扬的李全什么时候变成了带娃奶娘。 秦跃避开这个话题道:“阿娘,父皇请你去呢。” “请我去干什么?” 秦跃摇摇头说不知道。 “正好,我也有事要和他商量呢。赵周,你也跟我走。”又对秦跃道,“你先自己把粥喝了,一个男孩子,别离了阿娘就娇气。” 秦跃狠狠瞪了李全一眼。 长生殿 聂雪知刚一进殿,一阵婴儿的憨笑声便扑耳而来。抬头一看,眼前的情景与秦跃说的并无两样。 秦喻手里抱着个秦赐,还捉住他的手,伸进摇篮里去呵乐平的痒痒,弄得乐平直笑。 “阿娘,你看嘛。父皇根本不理我。”秦跃扁着嘴,委屈道。 聂雪知拍拍他道:“你少说话,快去吃饭。” 于是李全眉开眼笑地把盛有粥的碗放在饭桌上。 秦跃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乖乖地走到桌前去吃粥。 “秦喻!”聂雪知叫。 秦喻回过头看着她。 “事情都解决完了?” 聂雪知点点头:“嗯。”想起赵周的事,又道,“这是楚阿兄的证人,叫赵周,他现在没地方可去,我有意把他收编进你的护卫队里,你还缺不缺人?” “这些事你交给李全就好了,不用对我说。” 一听这话,李全忙对赵周道:“赵公子,请随咱家来吧。”说着就同赵周出了殿。 聂雪知走到秦喻身边,跪坐下来。 “你们的行动怎么样?” “唉,别提了。我和未晞现在都浑身是伤,不是她,我就见不到你了。” “这裴忠也真是厉害,竟然能把你们俩弄成这样。”秦喻笑着说,又问,“证据呢?找到了吗?” 聂雪知扶额:“没有。不过还好赵周上门了。我们早就策划好了,只是没有关押裴氏兄妹的理由。裴氏的嘴很好撬开,只要上几个大刑,再稍加哄骗,她就一定能开口。到那时裴忠就是不招,双重的证词,也够要了他的命了。” 秦喻笑道:“没想到你的心肠这么毒辣。” 聂雪知不理他,道:“如果裴忠真能死,那么大理寺卿的职位,我想让楚叔郎来担任。” “楚宋?” “我想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再说楚阿姊也常求我,尽量把宋兄调到京城来,也好经常见面。再说现在楚家上下的家事,只有三姑娘一人担着,有个男子来打理,也是好的。” “那样也好,就试一试他,渤海刺史几次上书,述说他的才能,他应该也能够胜任。” 聂雪知不说话了,只把他手里的秦赐抢了过来。 “赐儿,朕是你亲阿耶,她不是你亲阿娘!” 秦赐不理秦喻,搂住聂雪知的脖子,并在她颊上亲了一口。 秦跃在一旁再也看不下去了,跑过来趴到阿娘背上。 秦喻瞪了秦跃一眼,把手伸进摇篮里要抱乐平。 哼哼,死对头的孩子,怎么可能会跟你亲。 不想乐平一把将他推开,把手伸向聂雪知。 聂雪知握住她的两只小手摇啊摇。 乐平呵呵地笑起来。 秦喻彻底崩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尘缘未了 大理寺 这是聂雪知第二次进大理寺,不过这一次是坐在审讯官的位置上。 审讯堂中只有裴氏而没有裴忠。裴氏跪着,身体被绑在一根又粗又糙的柱子上,两腿被柱子硬生生地分开,样子既难受又屈辱。赵周跪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 赵周已经供完了证词,并按了指印,聂雪知就放他走了。 “裴嫂嫂,还是不招?” “招,招什么,我并没有做过什么!”裴氏按照裴忠事前吩咐她的话,支支吾吾地回答。 “嫂嫂,您先莫装傻,证词上供得清清楚楚,就是您给裴忠做内应,是您间接杀害了兵马大元帅。” “你,你不要胡说,我为什么,无缘无故就谋害亲夫?” 裴氏说出这句话,聂雪知才发现,自始至终,他们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杀人动机。 裴氏兄妹为什么要杀楚阿兄? 现在时间已经不多,最快捷方便的办法,就是直接从裴氏身上找答案。 “嫂嫂,这就得问您自己了。您到底是着了什么魔,受了何人指使,突然要谋害亲夫?” 裴氏仍然嘴硬:“我根本就没有做过,怎么会知道理由?” “嫂嫂,不要逼我。您若是再不说出来,我就要动刑了。” 裴氏身子明显地抖了一下,但还是道:“我什么都不会说,你尽管试吧。” 聂雪知并不气馁,她知道裴氏不会这么轻易就说出真相,只是淡淡道了一句:“好,那就先让裴娘子体会体会,笞刑的滋味。” 说完这句话后,聂雪知迅速地扔了令牌,就站起来,背转身去。 她怕她看完行刑的过程后,会心软。 裴氏双手被绳索绑了,缚于木架上,只等声令一下,便将受笞杖三十。 酝酿了一下,聂雪知便喝道:“就地行刑!” 裴氏的身子在战栗,表情与动作都极其僵硬。 执刑的小卒倒没空感悟这些,举起竹板,只想干完差事了事。 第一板落下,裴氏立刻发出一声惨叫。 裴氏一介柔弱女子,几板落下,好似筋骨错位,身上闷痛如火,囚衣内更是血肉粘连。她顿时满脸煞白,虚汗淋漓,惨叫也越发凄厉了些。 裴氏几乎痛到魂魄出窍,她那点身子骨,十几板后已忍不住胸腔一动,口中喷出一摊鲜血来。 三十杖毕,小卒解下缚裴氏的绳索,裴氏应声瘫软在地。 聂雪知这才转过身来。 “裴嫂嫂,还是不招么?” 裴氏喘了几口长气,有些吃力道:“你你想让我说什么?” 聂雪知知道她已有些动摇,便进一步引诱道:“要您说什么,嫂嫂自然知道。我好心提醒嫂嫂一句,裴大人已经把事情的经过,以及害人的原因,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招出来了。嫂嫂您所言是真是假,我一眼便能断出来。嫂嫂,这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您不招,还要多受些皮肉之苦,这利弊之分,您不会看不出来吧?” “我” “招是不招?” “我招。” “那就说来。” “我与楚凌在府中便一直不和,他对我的举动总是不满,我们便生了嫌隙。中秋后他刚回来那晚,我与裴骏在房中闲谈,裴骏对我冷冷淡淡,使得我心情十分不好,谁知刚巧被楚凌撞见了。楚凌很不高兴,打发裴骏走后,就骂我不该随便带男子进屋。我气不过,说了几句难听的,他就要动手打我。我一气之下摔碎了一个茶杯,楚凌甩袖走出去了。那天我很恨他,想杀人的心都有了。次日楚凌进宫去见陛下,阿兄来探望我,他对我说,他一向看不惯楚凌的为人,若我在他那受了委屈,晚上去北墙接应他,他可以替我出气。我答应了。晚上我照办了,领阿兄去楚凌的书房。可我实在没有料到他说的出气就是杀,阿妹明鉴!当时他杀了楚凌,我惊恐万分,但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我很快平静下来,四个孩子却发出可怖的尖叫声。说实话,我很讨厌他们,他们平时又淘气又狡猾,带着他们真的很麻烦。但我又不忍心杀掉他们,我就问阿兄,能否把这些孩子带走。阿兄说可以,他果然把孩子们带走了。我很高兴。讨厌的郎君死了,顽皮的孩子们也走了。但我真的不是有意杀楚凌的,我真的没有料到!我所言句句属实,阿妹尽管核对!” “其他的,你都不知道了吗?”聂雪知狐疑道,她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裴忠与楚阿兄,一定有什么别的仇怨,或者说,他是受人指使 “不知道了,真真不知道了!阿妹,我知道你和大姑娘她们最是心善的,这次我真不是有意的,你一定要在陛下面前替我说情,一定要给我减刑!” 说着,裴氏的身子忍不住微微动起来,可一动就是撕心裂肺的疼,不禁又喘咳了几阵。 聂雪知不理她,暗自沉吟起来。 翌日 还是在大理寺的审讯堂,只不过犯人换成了裴忠。 “裴大人,您是个聪明人,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份上了,我就对您明说了吧。整个事件的细节,裴嫂嫂都已经一五一十地招了。只是,有些事太过机密,连她也不清楚。比如说,您要杀人的真正动机,等等这些。” “对于楚元帅之事,我问心无愧,却不知,世上存不存在屈打成招这种说法。” 聂雪知并不生气,不紧不慢道:“裴大人,如今我有赵周同裴嫂嫂的两份证词,无论是不是屈打成招,都已经不重要了。或许您把这二人不知道的机密说出来,还能保住一命。” 裴忠仍旧面不改色道:“没有什么机密,我与楚元帅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害他?” “所以我现在要问您,说不说,就是您自己的事了。” “你尽管问吧,说不说,的确是由我来决定的。” “好,裴大人,你到底是一位男子,到底不比女流嘴软。现在我就要来看看,你的骨头是不是也比女流硬。”聂雪知说着,转头吩咐道,“先给裴大人热热身,杖六十吧。” 于是小卒们上了刑具,依旧将裴忠绑了。 聂雪知照例转过身去。 之所以选择六十这个高数目,是担心,大理寺的狱卒都是裴忠的旧部,行刑时难免放水,达不到效果。同时,她也怕裴忠骨头是真硬。 小卒一咬牙,举起刑杖,朝着裴忠的臀部击下。 沉闷的击打声一下一下地响起,裴忠不但一声不吭,甚至还一动不动。本来那么沉重的刑杖击下,身子难免会跟着向上弹跳一下。他这样一动不动,那是因为他用力抱紧了身下的板凳。 “一c二c三” 计数声随着击打声而响着。 渐渐地,裴忠的囚衣上洇出了鲜血。 渐渐地,鲜血越来越多,顺着大腿流下,将白色的囚衣都染红了。 渐渐地,血滴落到地上,聚成鲜红的水洼,满溢流出,又汇成鲜红的水流。 二十杖过后,裴忠已无法保持一声不吭动不动,而是每一杖落下起来,他的身子就跟着往上弹跳一下,显然他已经没有足够的气力抱紧身下的板凳。从他喉间,也偶尔溢出一声声哽咽似的低吟。 三十杖了。 裴忠的头软软地垂下。熟习行刑之道的小卒就知道,他这是晕过去了,连忙禀报聂雪知。 “泼水。”聂雪知淡淡地回答。 小卒提来一桶冷水,这时“哗”的一声当头淋下,硬是把他泼醒过来。 聂雪知转过身,立刻被裴忠的惨状震住了。她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杖刑,果然是要比笞刑重得多啊。 “大人的骨头果然硬。” 她不能心软,面前这位,是杀害楚阿兄的凶手啊。 裴忠用力扯开淌血的嘴角:“聂美人,裴忠领教了。” “裴大人,我们这些小辈果然比不过您啊。”说罢,聂雪知深呼出一口气,转过身道,“再打。” “三十一c三十二c三十三” 沉闷的击打声继续,沉闷的计数声继续,鲜血随着那三尺五寸的黝黑刑杖的落下而溅起,沿大腿流下,染红囚衣,滴落在地 四十杖。 裴忠再次晕去,再次泼水,再次醒来。 “裴大人,杖呢,您已经不能再受了。您没有亲人,我也实在抓不着您的把柄,牵不着您的鼻子。我还是问那一句,您到底招是不招?” “聂美人,是我比不过你。做过了又怎么样,我心里一点也不在乎。我并不觉得对不起任何人。留在这个世上,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总之这些隐情,有也罢,没有也罢,我宁死都不会说。” 说完,裴忠牙关死命一咬,身子便垂了下去,没有动作了。 聂雪知几乎慌了神。 小卒上前探了一下他的鼻息,慌道:“聂美人,裴大人,裴大人死了!” “他居然敢自尽么”聂雪知吩咐小卒道,“还不快去报陛下!” ———————— 裴氏后来被判流放广州,囚于思水轩内,一生不得出之。 楚凌墓 “阿兄萋萋来看你了。” ——楚阿兄你也看见我了吧?请恕小知,到现在才抽出时间来哭你一场。 “阿兄,案子结了,你可以安心了吧?这些日子我却更想念你了。真可笑,我当初明明发誓,不会让你的心魂寒,可是我却什么也没做到,只有空空地思愁,却把事情都推给小知一个人” ——楚阿兄,小知无能啊,到最后也没有把缘由弄清楚。这些你是否知道呢?那个木桃的秘密你到底瞒了我们什么?可惜我已经没有精力再去顾及了。朝内朝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可是阿兄,小知总算是,对得起你了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不可沦陷 长生殿 “你真的去哭了楚元帅啊?” “怎么?我难道还会撒谎骗人?”聂雪知一边揩着眼泪一边道。 秦喻笑着,一面捞起聂雪知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面替她揩泪。 “你真哭啊?我的天呐,哭到现在还没缓过来?我从来都没见你哭过啊?早知道就陪你去了。” 聂雪知擤着鼻涕道:“你应该庆幸,我终于有机会伤心了,再这么下去,我就要精神分裂了,跃儿就准备没娘了。” “那你说,是楚元帅重要还是我重要啊?” 死皇帝莫不是个醋坛子托的生,对象不分类别,如今今连死人都醋起来了。 聂雪知想着,嘻嘻地笑起来,环住秦喻,嗲声道:“当然是你重要啦。” 秦喻像搓蒜皮一样搓着她的头:“嗯,这样才乖嘛。” 聂雪知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楚阿兄死了,我还想过下地去陪他。要是你死了嘛,我就不会这样了。只有你,才给的了我活下去的动力嘛。” 秦喻黑了脸道:“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休了你?” “没道理,帮你破了案,你反而要休了人家。再说了,人家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还有我的徐~远~阿~兄~” 聂雪知话还没说完,就被秦喻压在了地上,牢牢封住了唇。 可是,秦喻这一次只是在她的唇上停留了两秒钟,但手依然缚着她,不让她逃脱。 聂雪知睁大了眼看他。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嗯。” 聂雪知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恩,你对我最重要啦,我从头到脚从身到心全部都是你一个人的,别人连边都沾不到,徐远哪里比得上你丝毫呢~” 秦喻这才满意地笑了笑,便坐起来。 这个小妖精,变得是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了,不给她点教训,还不知要飞到天顶上哪一个他看不到的荫蔽里。 聂雪知一脸颓丧地瘫在地上:“先不说别的,你今儿要是真来真的,老娘就先把你给休了。” 秦喻回过头,笑得很邪魅:“要不要真来真的?” 聂雪知顺手,呸,顺腿,踹了他一脚,却突然翻身坐起来。 “诶,我说秦喻,我这次给你立了功,你是不是要给我一点奖赏,比如说房事次数之类的” “位分照例升,至于房事嘛,嗯,再给你加个两次吧。” “滚!”聂雪知忿气骤升,“帮你解决了一大难题,你就这么不够义气?” 秦喻轻飘飘道:“不管,反正我没办法把朝政和房事结合到一起。” 聂雪知彻底满血复活,上前狠狠掐住他脖子。 “哎呀!小知,小知,不能学裴氏,不可以谋杀亲夫啊!小知,饶命啊,下半月给你全免不就行了吗!” “三个月!” “不哎呀,一个月!” “四个月!” “哎呀,你先放手,两,两个月!” “半年!” “哎呀三个月就三个月吧!” “一年!” “小知,你先放手,一年就一年,就一年,小知” 于是聂雪知放了他。 秦喻这才意识到等待自己的即将是一场多大的灾难。 一年,一,一年啊! 他是,是,公的啊! 十日后 宣政殿 “陛下,臣听说,您要晋聂美人为婕妤?” 说话的人是屈不阿。 “屈卿又有异议?” “陛下,聂美人进宫前投湖,已引来许多谣言,进宫后,又一次次说出对您不利的话,一次次地让皇室不得安生。您不但没有追究她的罪过,反而如此宠爱她,已是对她最大的恩惠。办案前聂美人私自窥听朝政,才以此案为血誓,如今她破案,只能算是将功赎过,您怎么能给她封赏?” 秦喻不耐烦地皱眉道:“谁说朕要晋聂美人的位,是因为她破了楚元帅的案子?聂美人机敏聪慧,朕打心眼里喜爱她,这是皇家的私事,屈卿也要管吗?” “臣不敢。只是聂美人前一天还是戴罪的囚犯,您后一日就要奖赏她,这不是,太容易引来闲话了吗?” 一时间群臣中议论纷纷,声音如千万只狂蜂飞舞,直叫人头昏脑胀。 秦喻有些躁了,重重捶了捶龙椅的扶手,才让众臣安静下来。 “那么,屈卿不妨说说,朕这么做,会对大夏造成什么危害呢?” “陛下,如果您真这么做了,会影响到皇室的声威,会失去民心的!” 又是一阵议论声,这次是被屈不阿的又一声“陛下”压下来的。 “自您执政以来,我朝一直国富民安,可聂美人进宫后,大夏民心逐渐流失,甚至还有传言,说您被妖女迷了心智。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两年,臣希望陛下能正视这个问题!” 这时候,纪平站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屈尚书说得有理。聂美人的问题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您为了一介女流,做出那样多破格之事,失去那样多威望,难道还不满足么?” 于是,先是屈不阿和纪平,后是洛太师等众臣,接着宣政殿上群臣,一个个都跪了下去,只有聂丞相站在那里,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秦喻不想再耗下去,挥挥手道:“这件事朕自有分寸,若是无事,便都散了吧。” 斜阳斋 “主子,您这几日又在忧心什么呢,楚元帅的案子不是已经破了吗?” 真是一天也不得安生,案子好不容易破了,又开始担心主子的情绪问题,真是艰辛。 聂雪知一脸倦怠地托着脑袋,无精打采道:“唉,案子破了,我又没有事情做了。整天关在屋子里,也没有机会偷溜出宫,真的是好无聊啊!”说到这里,抬头望了回房梁,继续控诉道,“娘的,死秦喻最近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整天整天地不理我,只要对他多说上两句话,他就对我这一介弱女子拳脚相加,可悲,可叹!”说着,复望回房梁,道,“最近宫里事情颇多,瑾儿阿姊忙不过来,竟然把我拒之门外。花园呢,我更加不想去,怕见到齐德妃那个烂橘子。楚阿姊只顾佛经不顾我,丹叶只顾干活不顾我,盈珠在与杜梨和不和好之间徘徊也顾不上我,未晞!”聂雪知突然地,打架一般地揪住未晞的衣襟,一字一顿地郑重道,“我、只、有、你、了!” 未晞被她吓了一跳,瑟缩着,试探着,慢慢把聂雪知的手从衣襟上拉下来,勉强笑着道:“呵,呵呵,主子,你放心,未晞是不会轻易丢,丢下你的。” 然而,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倒霉的未晞就再次被自家主子一把抱住了。 “未晞!还是你最好!”聂雪知泪奔泪奔地感动道。 未晞被她弄得一惊一乍的,颤抖道:“主子您,您还是先把我放开吧。” 额,主,主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情绪化了? 聂雪知这才把她放开。 “唉,想起来,我还是很惨。我现在虽然还剩下一个你,但是你啊。”聂雪知看着未晞,无奈地扭扭脖子,“偏偏是未晞。你是未晞啊,你是比不上蠢萌的盈珠,比不上直脑子的楚阿姊,比不上木头一样的丹叶,更比不上醋坛子加**狂的秦喻,光有智商没有情商的未晞啊!” 一股脑说完,方凄凉悲哀沉痛地,再次长叹一声。 未晞真是欲哭无泪。 主子啊,就算我霉运,就算我级别低,就算我只是侍灵,就算我一年一年修行到现在还升不到九重天去,但我至少是个小仙啊,你这么说一个仙真的好吗? 于是,小仙未晞成功被一个凡人弄怀疑仙生了。 就在未晞开始怀疑仙生之时,熟悉的敲门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未晞刚起身来,丹叶已经蹭地一下把门开开了。 开门的一瞬,却立刻跪了下去。 聂雪知怒道:“丹叶,我怎么给你说的?见了他不要行礼,他不配。” 丹叶唯唯诺诺地站了起来,跟着秦喻跑进屋去。 而这一次,秦喻是呻吟着,摇摇晃晃着进屋的。 “你又哪儿疼了?”聂雪知不耐烦地问。 疼就来理她,不疼就不理,真是气死人了。 秦喻走过去,将聂雪知从席上提起来,自己坐下,习惯性地点着自己的太阳穴,表示“这儿疼”。 聂雪知强压怒火,走到秦喻身后,把手放到他的太阳穴上按揉。 “那帮人又在朝堂上反对我了?” 秦喻沉重地点点头:“这次还是屈不阿领头。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的确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终成心腹大患。” 秦喻忽然转过头,笑望着聂雪知。 “心腹大患?你怎么这么邪恶?” 聂雪知瞪了他一眼:“我们现在谈正事。” 秦喻却冷不丁来了一句:“这件事我不打算管了。” “什么?你又不管?” 秦喻显得颇莫名其妙:“这不是你的事么?” “我的事?那帮人每日烦你一烦,你不头疼?” 秦喻摇摇头:“不头疼。” “那你还让我帮你揉!”聂雪知把手从秦喻的太阳穴上拿下来,在他的后脑勺上狠狠拍了一巴,“姓秦的,楚阿兄的案子你就不帮我,害我差点葬身大理寺,你连人徐远都不如,我还没给你算账!如今你又来这套,你说什么我都不依!” 谁知秦喻并不以为然:“既然我不如徐远,你让我帮你做甚,找你的徐远去!”说完,竟站起来,大步跨出房门。 聂雪知真是一肚子火没处泄,忿然朝秦喻的方向比划了几下,气冲冲吩咐一旁的未晞道:“你,去让丹叶通知宝笙姑姑,明儿就把似锦调回辛者库去,我不需要她在斜阳斋了!” 未晞一脸无奈。 主子,这事跟似锦有什么关系,你怎么就硬扯到她身上去了? 唉,似锦真可怜。 绫绮殿 “阿姊,阿姊!” 熟悉的唤声伴随着脚步声响起,洛瑾抬首,心头一阵莞尔。 可是,还没等她莞尔完,一个小小的人儿便扑到了她的身上来。 “阿姊,你终于肯见我了。”小人儿微微嘟起小嘴,带几分撒娇道。 洛瑾嘴角微微扬起。 “小知,对不起啊,阿姊这几日实在是太忙了。” 聂雪知坐起来,依旧挽着洛瑾的膀子。 “阿姊,小知这几日也好忙啊。楚阿兄的案子刚破,又要处理那帮大臣的事,每一件事都棘手得很,小知头都大了。” “头大了?”洛瑾笑道,“我看你头是没大,小脸和小手却变得肉嘟嘟了,一点也没有忙碌的样子。” 说着,忍不住伸出手去捏聂雪知的脸。 聂雪知也笑了:“阿姊,我这不是这几天没有事做,你们又都不理我,闷在屋里闷出来的嘛。” “怎么?陛下也不理你?” 聂雪知蹙起眉尖:“阿姊,你不要打趣我,你管秦喻去,他这几日总是欺负我。破案时他一点都没帮着我,这次平政乱,他又说不帮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洛瑾道:“我怎么管得了陛下?”又道,“小知,你没有发现,陛下对你别有深意吗?” 聂雪知有些吃惊地问:“什么深意?能有什么深意呢?” “你没有发现,陛下总是把朝中的难事大事,都推给你来做,却又不对你施以援助之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这是,为什么呢?” “你没有发现,陛下是故意让你经受重重考验,冥冥之中在培养你吗?” “培养?” “是啊,小知,你确实是一块上等的木料,只要加以雕琢,就一定能成为一尊精美的艺术品。皇室的勾心斗角,王朝的尔虞我诈,还有我大夏的政纲,这些都太复杂了,纵然陛下能力再出众,他也打理不过来,也是会累,会孤独的。我虽然可以作为他的帮手,但也只能帮他管一管后院,做不了什么大事。陛下不但需要一个我这样的女人管内,还需要一个你这样的女人主外。我已经成为了他的左手,他希望你成为他的右手。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小知,你一定要体会陛下的深意,莫要辜负他的期望。” 聂雪知仍处在惊诧之中没有反应过来。 培养?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秦喻安排好的?他尽可能地把事给她,这种日子,以后还会继续?他对她关爱有加,原来是把她当作一块木料来雕琢么? “小知,这就是我让你不要陷进去的原因。自古皇家无情,你以为陛下真会爱上某一位女子?他根本就没有爱过我,同样也不会真心爱你。哪怕日子久了,对你生了一丝情分,也不过是看重你的能力或是你背后的家族,施的那么一点点恩惠罢了。阿姊是无药可救的人了,你千万不要同阿姊一般。我们现在还是有用的棋子,保不准哪一天我们没有用了,就会成为两颗弃子。小知,不要蹈我的覆辙,不可沦陷!” 不可沦陷! 不可沦陷! 不可沦陷! 这火一般的四个字,就这么一直在聂雪知的耳边回响着。 又是不可沦陷 不! 她再也不要听了! 不要听这句话了! 不管是谁说的,她都不要听了! 不信! 绝不相信! 聂雪知强撑笑容,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阿姊,我不想要想这些,不想要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不可沦陷又怎样,我不在乎,也不想在乎。难得来找你玩一次,总说这些不开心的话做什么,阿姊你太悲观了。我给你讲几个笑话吧。” 阿姊总是对她说这些,总觉得她有什么目的一样她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生起好感,说是同病相怜,其实一点苦都没有诉,还有似锦的事真是太奇怪了。 不过,正如她自己说的一样,她不想要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不愿去追究这些事。阿姊并没有伤害过她,她依旧是她可以依赖可以粘的阿姊。这也是她所希望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