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对象一心修仙》 第一章 初来乍到(一) 墙上那一滩血渍已经干了。 从鲜红到褐色,似一朵干枯衰败的花,突兀地绽放在墙面上。与血迹擦肩而过,听到屋内有动静,少女一喜,侧身用手肘推开门。 刺目的日光长驱直入。 床上坐着个人,背靠墙,一条腿曲着,手枕在膝头,坐姿堪称豪迈。 江芹垂下挡光的手,睁开涩涩发痛的眼睛,两人无声对视一秒,她的脑袋嗡地一下炸开,脸色瞬间变了。 她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言灵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原来江史说的惊喜,指这个。 “江芹姐姐,你好些了吗?” 草药的苦涩气味浓烈,少女走来,伸直托盘:“这碗药用凝血草熬制而成,对化瘀止疼有奇效,趁热喝下,对你……额头上的伤……或许有帮助。” 圆脸蛋,小鹿眼,言灵关怀地望着她,双唇微启,似乎很想对她说些什么,犹豫间,又合上嘴。 其实江芹醒来很久了。 久到针对“绑定玩家生命合不合理”这个问题跟系统大吵了三个回合。 以她没有认真阅读用户协议,因此上了贼船作为举白旗的终结。 初醒时,四肢好像被五马分尸过,哪哪都疼。到现在,头晕脑胀的感觉还没消退,额头上一个肿痛的包,一摸一手血。 这都算了,关键前置剧情沙雕到没法忍。 额头这包是女主……,应该改口说是她本人,为逼婚一个道长,生生给撞出来的。 简单说,“风陵渡头初相遇”之后,在道长美色诱惑下,她暗搓搓尾随,白干两月伙头兵无偿做饭,外加美团外卖,愣没和道长说上一句话。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一委屈,啪叽撞墙了。 她本以为这些只是一场梦。 一个男人而已,哪有命重要啊? 说起命,把玩家的命和游戏角色绑定,生命值过低或者任务失败导致角色死亡,相对应的现实也会嗝屁,这种神经病的设定,值不值得换十个“卧槽”呢? 以后可怎么活啊?江芹一脸气绝的咸鱼相,送到面前的药也没端。 在言灵看来,却认为情伤所致,伤心过度,以至于放弃治疗了。 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宽慰之际,一个极不友善的讥讽从门外响起。 ——“师妹何必给如此厚颜无耻的人熬药,今日即便她再演绎一出以头抢地,血溅当场的烂戏,也休想师兄娶她!” 衣袍擦过直棂窗,话音刚落,说话的少年已经站到门口,地上随之出现一抹影子。 逆着光,少年银冠束发,生着一张青葱俊俏的脸,双臂怀抱一柄长剑,举手投足间充满少年独有的清秀朝气。 长相嘛,配得上俊俏讨喜四个字。 只可惜……生了张嘴。 “喂,没死就说话。” 闻言,江芹抬眼。抱剑少年倚着门,满脸轻蔑地瞪着她,“市井泼妇,一哭二闹三撞墙,活的你师兄尚且不喜,何况死了的。有这力气趁早滚下山去,省得叫人看着心烦。” 好大的火气,来者不善。 少年几分神似江史,四舍五入,她也算是他乡遇故知。 “请问——,你是谁?我是谁?这是哪里?”演技上来,江芹一连发出穿越三问,说完不忘挤出一个真诚的表情,好像满怀期待,等着他回答。 少年顿住,眼中露出深重的错愕,双臂不觉地一松,怀中长剑险些滑落下去。 江芹看他呆傻的样子,心中暗暗想笑。 一同惊住的还有言灵,担心对方再受打击,她生硬地找个新话头:“慎思师兄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半晌,名叫慎思的少年才回神,仿佛重新打上发条活过来。几步进屋,夺去托盘上的药碗,左右一看,重重把碗拍在桌上,深色的药汤泼出大半碗来。 挥掉虎口上的药汤,他转身牵人往外走:“太极道场上有状况,那些吃饱撑着没事做的村民又闹事,几个木童不知道能撑多久。” “为何会打起来?有没有人受伤?”言灵一下慌了,跟紧他,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正想回头,少年用力拉了她一把。 “犯不着理会,失忆而已,又不是没了嘴巴。”少年满不在乎,说着还瞥了江芹一眼。 像一头发怒的小老虎,露出尖锐的兽牙,装牙舞爪。 这么一想,江芹不禁笑了。 倒是言灵依依不舍,在房门合上的瞬间,透过缝隙,柔弱的女孩急忙交代她:“姐姐记得喝药,待会儿我再来陪你说话。” 耀眼的蓝光溢进门槛,险些刺瞎江芹的狗眼。 下意识撇过头躲闪,脑中叮咚一下,系统大哥发任务了 ——“五分钟倒计时开始,玩家【江芹】请前往太极道场进行探查。” 江芹叹了口气。 上吊都不带喘气,任务说来就来。 如果时间到了,没完成任务会怎样? 这回,系统回答极快——任务失败,角色死亡。 她抽了抽嘴角。 已经上了贼船,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江芹指天发誓,下一次,不管用户协议有多长,一定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 她推开被子,忍着疼痛下了地,趿上那双绣花鞋,快速观察了一圈房间陈设。得出结论,外面应该是白天。 房内窗户用黑布封住,桌上放着言灵熬的药,旁边有个烛台,半截蜡烛在燃烧。 好端端,大白天封死窗户点蜡烛?这是什么奇葩操作? 她端起药,不带一点怀疑,咕嘟咕嘟几口下肚,利落地抹了把嘴。 言灵带治疗属性,团战必备,制作各类丹药是她的特长,善良小天使一枚。 下毒这种事,小天使怎么会做呢。 江芹心想,她必须先喝药止止疼。按理说,身在游戏世界,这里面的药物对她的伤口应该会有治疗效果。 果不其然,半碗药下去,疼痛感减轻大半。 江芹舔着发苦的舌头来到门前,脚下亮堂堂,是日光写成的“一”字。 她双手覆上门,以为能顺利打开房门走出去,在那瞬间,扎手的高温烧灼到掌心,仿佛摸到不是门而是一块烧红的炭。 疼得她闪电般缩回手。 江芹愣住几秒,反复检查手心,门上骤然浮现出金色的符纹,“敕令”二字硕大无比…… 金光把她的脸照得锃光瓦亮,她望着符咒,心里偷偷骂脏话。 房里有封定符。 还好,封定符只是初级符咒,一旦揭下,法力立刻失效。 时间有限,游戏剧情明显不一样的疑惑先往后稍稍,先找到找符纸再说。 缺乏光照的房间像一个密封的盒子,四四方方,密不透风,从中不断传出乒里乓啷,翻箱倒柜的各种声音。 江芹先是端着烛台快速检查过房间每个角落,包括桌底、床底、房梁,所有可疑地方,她都一一找过,可惜,没有发现。 用鞋、用碗、用烛台、各种能想到的办法都尝试过。好几次以为手都要被烫烂了,房门依然紧闭。 事实证明,她真的小看了这道符。 只剩下一分钟的时间,跳闪的数字一旦和死亡挂钩,强烈的压迫感便漫上她的心头。 谁想莫名其妙死在这里啊! 只管发任务不管给提示的系统闷声不坑。一想到明天天亮,她爸妈掀开被子,发现躺在被窝里的女儿人都硬了,这画面…… 江芹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数个深呼吸间,她强迫自己必须快速冷静下来。怎么说自己姑且算是半个拿了剧本的人,外加对剧情设定的熟悉程度。 把这些条件一一摆开来看,还算有优势。 一半的剧本也是剧本。 天选之养子也是子。 不管怎样,决不能轻易认怂,窝窝囊囊地死掉。这么一想,死磕的斗志立即膨胀起来。 江芹在门前来回地踱步,搜肠刮肚地回想关于符咒的设定。 许是急中生智,流血的脑门也有功劳,几秒后,低垂的脑袋猛地扬起,四肢一股酥麻冲上脑子。 她搓了搓双手,确认手掌完好没有被灼伤后,朝着手心连呵两口气,冰凉的五指往额上尽可能多蹭点余血。 时间紧迫,经不起浪费和犹豫,江芹一咬牙,凉到快要僵硬的手指再次触上眼前倾注着法力的木门。 “啊!” 几乎立刻,扎手的痛感让她没忍住叫出声。接下来的每一下,对她来说都像手指在滚烫的岩浆里搅拌,总感觉再不抽手,手指就要烧成灰了。 顶着灼烧感硬撑,生涩的笔画在门板上依葫芦画瓢,以血为墨,艰难地画出一模一样的符咒。 画至最后一笔,在她迫不及待抽手之前,似有无形的火苗撩起,从下至上一点点烧毁硕大的金色符纹,伴随噼里啪啦的焚烧声。 江芹看呆了。 痛感消失,一时也忘记收回手。 直到符纹完完全全消失在门上,剩下一丛大大小小的火星,萤虫般在眼前飘飞,她才回神。 鬓角的冷汗都来不及擦,一把抓住房门,霍然向内拉开。 盛大的日光如同开闸瞬间的洪水,奔腾着一股脑泄入房中,空气带着不知来处的清冷松香,吹拂过她全是汗珠的脸庞。 开一扇门硬是开出劫后余生的感觉。 别的游戏要玩家的钱,这个游戏要玩家的命。 哪知道系统大哥心眼比针眼还小,她偷偷摸摸吐槽这么一句而已,系统当即提醒她——“进入最后30秒倒计时。” 迈出的脚停在门槛上,江芹想下线的脑神经啪地一警。 但凡她心理承受能力差一点,非得被万恶的系统吓到当场心脏爆裂。 眼前除了房子还是房子,半点没有道场的影子,还是全新的地图和剧情。 毫无头绪,江芹的心再次揪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初来乍到(二) 四面半个人影都没有。 朱色的直棂窗前,一张被清风扬起边角的黄符撞进眼眸,江芹伸手一抓,飞速揭下符纸。 原来在这,就是这张破纸耽误了她四分钟,差点害死她! 江芹攥紧符纸,咬着牙,恨不得把它揉碎踩烂,千刀万剐。 只是代入剧情想想,古里古怪的房间不见一点阳光,还用符纸封死门窗,用意明摆着,就是不想让她出来。 常言道:座中仇家谁最多,盲猜主角准没错。现在她成了主角,浑身插满刀也不奇怪,毕竟总有刁民想害她会成为常规操作。 收好刁民一号遗留下的罪证,江芹匆匆朝阶梯位置跑。 一直站干岸的系统总算找回良心,在揭符纸的过程中提示她,传输阵就在阶梯下方,并说明了传输阵简单粗暴的开启办法:默念传送地点。 一心不能二用,心思一旦开叉,必有倒霉的事情等在前面。 她着急忙慌下台阶,身体忽然间一个倾斜,瞬间失去重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脸离灰色的台阶越来越近。 “啊——啊啊——” 都什么时候了,裙子还来绊脚碍事,害她一个狗吃屎滚下了下去。 事发突然,阶梯不算短,胳膊大腿摩擦到发疼,江芹直线朝下翻,连想死的心都有,许多念头咻咻咻地脑海里闪过: 不着江史的道,屁事没有。 她本该在自己温暖的被窝中躺着,舒舒服服过个周末的呀。 血红的数字一缩一放,像濒临死亡的心脏不甘地猛烈跳动,警示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只见她用胳膊肘刹车,好不狼狈地爬起来。猛晃脑袋正在找传输阵,脚底板传来一股酥酥麻麻的过电感。 一低头,藤蔓般的蓝色光芒已经爬到她的腰间,顺着她的腰身,不停向上生长。 空气中飞舞着蓝色的小小光斑,如日照中的浮尘,又像许多奋力逆流而上的鱼苗,在蓝色的光河中漂浮游动着。 倒计时停在5,她捂住扑通扑通直跳的胸口,脑袋空白一秒。 间杂着看不懂的文字,脚下两个同心圆一个顺时针一个逆时针快速转动起来,看起来有点像放大版的精巧机芯,飞速运转着。 阵心的人影随即水波般晃动,光线愈发刺眼,向四周辐射,浸染无色的阳光,霸道到四周顿时只剩一种颜色。 阵中人完全消失不见的那一刻,外放的万丈蓝光如同受到召唤,自觉地急速汇集,逆向朝着拳头大的阵心流入,缩小再缩小。 最后几缕细长的光芒投入阵眼时,同心圆失去色彩,转动趋于缓慢直到静止。 现在的传输阵看上去似乎只是青石地砖上本有的纹路,并不稀奇。 清风徐徐,日光依旧,照耀着此间飞阁流丹。 不远处,松涛阵阵,宛如龙吟,几只红顶仙鹤结伴翱翔着掠过高翘的檐角,冲上低垂的薄云。 游离的云雾受到撞击后缓缓散开,下一秒,又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奇快速度再次聚拢,恢复原样。 飞檐下垂着的铜制铃铛岿然不动,风过无声。 一派世外景象,满心记挂小命的江芹自然没有留意到这些。 “呐,剑仙大人说句公道话……”为首的妇人拽来一旁的汉子,二话不说推高他的衣袖,半截长满银色鳞片的手臂赫然暴露在众人面前。 阳光照耀下,一排排整齐的扇状鱼鳞泛着泡沫般虚幻的斑斓色彩,像会呼吸一样,慢慢舒展,慢慢闭合。 鸦雀无声。 那些手持棍棒,白巾遮挡口鼻的村民们,不等她说下去便退潮般纷纷后撤数十步,一路退到殿门前。 独独剩下一个拄着拐棍,腿脚不利索,两鬓花白的老者在原地哆哆嗦嗦。 “哎!白日见鬼的短命种子,躲什么?你们祖宗从坟圈爬出来啦?” 乡亲的反应彻底惹怒妇人,朝着人群破口大骂,“剑仙说过这病不会传染人,我和我家汉子成天吃住在一块,甭提鱼鳞,屁也没迸出一个。大家乡里乡亲,出了事,好歹互相照应帮忙。” “老村长,银钱你没少拿,怎么不出来说话。”长着鱼鳞的男人朝殿里喊话。 身后几个要人搀扶的病者连声附和。 “触怒河神,你们的报应来了。”殿内横出一声咒骂。 几位村民走出来,两方登时唇枪舌战: “黑心肠子。”树皮般干枯的手抬起,老妇人朝底下呸了一口,“吃香喝辣不记得乡里乡亲,中报应倒记起乡里乡亲。” “天上仙人的住所……”秦嫂挥开手,两步向前,“您老当是自个家呢,凭什么霸着不让进?” “听小老儿一句,都别吵了行不行呐。” 逃生成功的江芹躲在树后,树荫底下,饶有兴趣看热闹。 两批古装人隔着道场中心三人高的铜铁大葫芦,硬分出个楚河汉界打擂台,吵到口沫横飞,撩袖子亮拳打起来。 言灵左右相劝,快急哭了。 倒是那个“嘴臭”少年,全程一言不发,面无表情保持着抱剑姿势。从她角度看去,能清楚看见浅蓝衣袍下,那对起伏越来越明显的肩头,几乎快要忍耐到极限。 “全部住口——” 少年死死瞪着人群,“再吵,待我禀明师兄后……”长剑一横,他昂起下颌,用剑柄点着一个个人头,“你!你!还有你!你们这群人,通通滚下山去,滚回龙门村!” 骚动的人群顿时停住所有动作。 挥出的拳头停在半空、拉扯头发的手顿住、刚才还在互殴的两个大汉齐齐扭头看他,目光定住…… 一时间,没人敢再动一下。 仿佛‘龙门村’三个字是什么恐怖的洪水猛兽,仅仅只是听到而已,已经让这群男女老少脸上浮现深不可测的惶恐。 龙门村作为游戏里的开场副本,江芹隐约有些印象。 虽然目前为止发生的事和她玩的游戏天差地别,几张村民面孔,还有他们之间的对话,帮她回忆出了一些零散的剧情。 ——在原本的剧情中,男主角是龙门村的村民之一。一直以捕鱼为生计的平静村庄突发怪事,陆续有村民得怪病,手脚上凭空长出白色的鱼鳞,奇痒无比。信奉河神的村民一致认为,罪魁祸首是那些日夜在江上捕鱼的人。他们的行为触怒了河神,所以天降正义。 袖口突然往下沉了沉,有人在后头拉她。 下一秒,江芹又立刻意识到,在这个世界里,是不是“人”恐怕还不能太早下结论。 “……剑仙姐姐。”稚嫩的童声从底下冒上来。 江芹低头,是个古装打扮的小男孩,两眼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符。 齐脖的茂密头发又黑又亮,头顶用粗糙的黄色布条绑了两个小揪揪,一颤一颤的,像小猫崽子的耳朵。水汪汪的眼睛扑闪扑闪望着她,看起来人畜无害。 “哪来的小豆丁?”松了一口气,江芹戳戳他的小揪揪,按着膝头蹲下,和他平视,“哈,真可爱。”可爱归可爱,就是瘦了点,像根发育不良的豆芽菜。 “那边。”小男孩飞速回答她的问题。下一刻,竟塞了个东西到她手边。 江芹接过,这是一只用艾叶和竹子编成的小老虎,颜色不再翠绿,虎背干裂开的地方露出用来固定的细铁丝,挺有趣的小玩具。 “送给我的?” “……”男孩点点头。 “为什么送我这个?” “……”小男孩的眼神开始飘忽,半晌,弹出一根小手指头,别别扭扭勾着,蚯蚓般曲直好几次,没有回答。 猜不透哑谜的江芹感觉腿有些发麻,于是站起身来。 没想到,小小一个动作竟让小男孩瞬间紧张起来,一把拉住她,磕磕巴巴乞求,“可不可以……救救……婶婶。” 江芹颠了颠手中的艾叶小老虎。 明白了,原来是派发任务的小npc呀。 嗡—— 空中突然传下一个奇怪的声音,像在撞钟。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江芹的笑容顿时凝固在唇角。 回声中又传来数个同样的怪声,一波又一波。如石子投进湖心,自某个深陷的缺口中心迅速激荡出层层外扩的涟漪。 前面的村民已经骚动起来,每个人都在高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江芹感觉到声音的源头就在天空上,并且以非常快的速度向下降落,声音越来越近,令人头皮酥麻。 最后一响,几乎像是身临爆炸现场,震耳欲聋,耳膜都快被刺穿。 眼前出现极浅色的水样波纹,肉眼几乎能够看到无形的空气为之震颤的幅度,有股逐渐增强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不断袭来。 怀里猛地一沉,受惊过度的小男孩一下扑进她怀中。 “别怕。”怀中人抖成一团,江芹捂住小豆芽的耳朵,紧紧圈住他瘦小身躯。初来乍到,实际上她也怕得要命,强装镇定下听见小男孩一边抽泣,一边低声在喊阿兄。 后颈扫过一股寒风,好像一盆冰冷的雪花渣子毫无预警倒进她脖子里,刻意又低劣的恶作剧。 她转过头,黑色不明物的长尾巴堪堪闪过眼角。 在江芹怀疑是自己眼花的一秒内,视线中骤然出现更多团黑色气体,疾速游窜在空气中。 看过去像一只只放大的黑蝌蚪,甩着尾巴快速分裂,越变越多,密密麻麻一大片,涌动着,朝着一个方向游去。 密集恐惧症犯了的江芹顿时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初来乍到(三) 四下无风,大殿檐角悬挂的铜铃却开始猛烈摇晃。 台阶上对称的两排旗帜哗哗扬起,本该垂下的流苏于半空飘飞纠缠,猎猎作响,听进耳朵里像在下雨。 对视一眼,慎思和言灵在彼此眼里看到相同的一种情绪——难以置信的震惊。 “师妹小心!”一道剑光对准肿大的黑脑袋劈下。 噗嘶一声,少年眼看它一分为二,不仅没有消散,反而直逼他面门来。 “有……有妖怪啊——” 一声失控的尖叫声乍起。 画面定格一秒,那群被妖魔吓破胆的村民们发疯似的四散逃窜,一时间,碰撞、哭喊、咒骂声起此彼伏。 徒留几个被大人的反应吓坏的小孩,无措又茫然地站在不断闪过的身影之中哇哇大哭。 挡在最前面的慎思大感不妙,一面挥剑抵御逼近的煞气,一面口念咒语,袖中飞出五道朱砂黄符。抓住空档看言灵,“你带村民全部撤进殿里,这里,有我顶着,没问题。” 五道黄符飞在空中,飞快围成一圈,朱色符纹依次点亮,闪着赤红的光芒流淌而下,在空中撕开五道口子。 少年扬剑,五道裂痕扩大成金色的空洞。 洞中当即掉落下五个有鼻子有眼的木头童子,黄符从半空中绕下来,紧紧贴在童子后脑勺上。 顷刻间注入法力,五个木头人同时抬头,瞳孔与活人一般无二。木顿的四肢吸纳赤光后变得灵活非常,即刻飞身加入了战斗。 言灵不如慎思反应快,毕竟这洞府是她师父设下的结界,再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才对。 迟疑的片刻,慌张无措的村民接二连三扑上来,死死拉扯她,还不忘推搡挤开旁人,哗然四起: “挤什么挤!短命种子,头一个死的就是你。” “好没道理,哪个挤你?!” “都别囔了!剑仙娘娘救救我们娘俩!” 一个个哪像求人救命,分明是饿极的狼群终于逮到一只迷路的小羊羔,只差没有扣住她的脖颈啃咬分食。 “……大家别担心,到我身后。”指尖一点光亮闪闪烁烁,一再被村民们拉扯的言灵,几乎数次维持不住面前的光盾。 连续打飞几股来势汹汹的黑气,秀气的脸上已经冒出一层汗珠。 饶是如此,言灵语气依旧温柔:“退后,不要遗漏下任何一个人,你们不会有事的。” 前头慎思驱动木童子尽力抵御,看到少年在对战中逐渐显露出优势,那些无头苍蝇们又顿时欢呼,口中不停喊着有救了。 好不容易集合了外头男女老少,言灵带着他们一路快速地撤退到三清殿前。 谁也没有料想到,殿里的村民合力死死堵住门,任外头的人怎样心急如焚地大喊大叫,说什么也不肯打开。 “开门!快开门呐!”十几双手不停在门上拍打。 “让开!看哥几个撞开它!”手臂长鱼鳞的壮汉拨开人头,拍拍肩头,当即撞去。 咯吱咯吱—— 两方胶着不下,雕花门在两边近乎暴力的野蛮推抵之中,发出绝望的哀叹。 “快看那边!” 一声惊呼横出,人群中高举起一条粗壮的手臂,直指向天际。 十几颗脑袋齐刷刷抬头,湛蓝天穹上竟然出现了几道灰色的裂缝。 天空凸出几个拳头大小的痕迹,村民们眼睁睁地干看着,天外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奋力钻入,似乎生生要将头顶这片天捅穿。 与此同时,前头传来砰砰的两响。 两具木童子抵挡不住愈发活跃的煞气,生生被肢解,碎块哗啦啦掉落。 两处防线被突破,少年受到一记重创,背脊骤然拱起,擦着地后退数步。 村民们瞪大眼珠,张大嘴,话都说不出口。 为了保护村民,满头大汗的言灵御气,再次加固光盾的防御能力,流窜而来的煞气飞蛾扑火一般,砰砰砰连续撞击着光盾。 单手掐诀,金光在半空凝聚成鸢鸟的模样。言灵默念口诀,鸢鸟扑啦一下展开双翅,当即一声尖鸣,挥动着翅膀飞远。 大师兄,观里出事了,收到速归! “哎,危险,别过去!”怀中小人突然挣扎,她略松开禁锢,没想到小豆芽拔腿就往前冲,眼疾手快的江芹一把攥住他的后领,将人困住,“小东西,你不要命啦?!” “呜……呜……”男孩呜咽着,双手在空气中拼命虚抓,草鞋缝隙中猛地冒出一根小脚指头,用力抓地,“呜呜呜……婶婶……” “回来!”没等听清豆芽菜嘴里念叨什么,眼见一丛乌泱泱的黑色蝌蚪怪从侧边袭来,江芹迅速拉回男孩,压低他的脑袋,立刻匍匐下去。 劲风擦着她的头皮扫过去,背后已经被冷汗湿透,她真的搞不懂这根豆芽菜的脑回路。 刚才听到一声钟响,怕得直往她怀里躲,现在“整个晋西北打成一锅粥”,兵荒马乱,他反而不怕了,还一个劲要往外跑。 头顶接连巨响,江芹抬眼,只见受到重击的天空竟然违背她已有的认知,骤然裂开一个骇人的黑洞,洞的边缘还在持续扩大。 “……” 太过震撼,以至于有一秒,她彻底忘记自己现在身处在何处。 响声过后,一副奇特的景象出现在天际。 黑色洞口外挂着一轮皎洁的圆月,月华如练,繁星点点。 满月的夜与清朗的天同时出现在一个画面中,叫人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一声鹤鸣后,似有流星“嗖”地划过夜幕,朝着这方地界降落。 千钧一发之际,光剑直插地面,锵声下,裂纹豁然向四周绽开。 围绕寒光的剑身从下到上一抖,发出令人闻之胆寒的剑鸣。 剑刃两侧雕刻的法咒,如同岩浆灌下,火红的光辉迸发出强大的力量,将少年面前疯狂涌动的煞气震荡个粉碎。 “太渊剑……是师兄!”少年惊喜一呼,抬头向天际搜寻。 “师兄!我在这儿!”不假思索的呼喊脱口而出。少年顿了一下,猛地垂下头,眼中浮现出一丝残兵败将的懊恼和沮丧,仿佛无颜面对即将出现的人。 地下的黑气不断向上窜游,在半空中汇聚成一团膨胀的黑雾。 黑雾颤抖着,伴随咔呲咔呲的声响,数道寒光从裂缝中猛地迸出,黑雾随即轰然分崩瓦解,化作点点牛毛细雨落下。 天外闷热的气流灌入,空气中带着闷热的潮湿。 依稀可见,雨阵中逐渐清晰的挺拔身姿。 无数黑雨爆豆般打在他身,护体的冷光描摹出来人的轮廓。 落地拔剑,衣袍哗哗作响,男子持剑,动作又快又准,几乎在电光火石间,天上地下四方肃清,一切消退于无形,只留下他腰间环佩碰撞的清脆声音。 众人以为不可躲避的一场恶战,这人竟凭着一己之力,轻巧勒停。 “剑仙——”缩在柱子后的大汉登时跑出来,发出狂喜的叫喊,“剑仙来了!真正的剑仙显灵了!” “剑仙大人救了我们,大伙快来拜见剑仙大人!”白发老者伸出手,左右招呼。 殿门开启一道缝,里里外外的村民无一不在欢呼雀跃。 懵懂不知的孩童躲在家人怀抱中,歪头歪脑,观察着大人脸上大变的神情,已经忘记哭闹。 “起来。” 这些热闹欢腾似乎与他通通无关,男子单手负剑,径直走到少年面前,伸手将跌在地上的少年拉起。 这声‘起来’原来不是对他们说的,还没站直的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千姿百态,好不尴尬。 此时,一个脸色苍白的妇人跌了出来,见到抱着孩子的人就上去查看,一次又一次失望,神色愈发慌张。 “你们……你们谁见到小安了?” “小安……小安呢?” 村民躲躲闪闪,没人愿意回答她。 一双长满鱼鳞的手不停发抖,惨白如纸的嘴唇微张,上下牙齿在咯咯打颤。 似承受不住打击,妇人猛地坐到地上,瞪大眼珠,不知看向何处。 “婶婶——” 树荫下跑出瘦小身影,奋力朝着前方奔跑,敏捷得像是只小兔子,一路飞奔过去,用力抱住妇人的脖颈,骤然放声大哭起来。 “你……你去哪里了?!”妇人哽咽,抱着孩子的手还在抖,发青的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下次不要再乱跑了,知道吗?” 见到这样的情形,追上来的江芹当即放慢脚步,站定后,叉腰呼呼地大口喘气。 半晌,江芹终于顺过气,一抬头,却恰恰撞进一双冰冷冰冰的眼眸。 手腕被紧紧扣住,这人用力拽她一把,她当即一个踉跄向前,险些撞进他怀里。 “此人为何在这。” 殷红的薄唇一开一合,好像有种魔力,江芹哑然失语,完全挪不开眼。 这男的皮肤好白,鼻梁也挺,束着长发,一边耳上戴着流苏银环,俊逸优雅,居然半点违和感都没有。看得她心脏咚咚直打鼓。 “如此也好……”男子低咳一声,手上随即收紧,眼神凌厉道,“正有话问你。” 没等江芹开口呼痛,一阵熟悉的感觉,从小腹缓缓向下流淌。 她试着憋劲,下腹一用力,又是一阵涌出。 不是……早不来晚不来,这会来大姨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龙门疑案(一) 穿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来大姨妈,她不是主角吗?主角光环呢?! 江芹感觉心脏砰砰直跳,双腿快拧成条麻花,晒伤般,脸上火辣辣的不敢看人。 “……怎么会,我明明……”诧异的声音逐渐靠近。 大战后狼狈的少年绕到她面前,惊疑地瞪一眼,目光移到男子脸上,慌忙解释:“我明明在她房外贴了道封定符,寻常人不可能出得来!除非……除非……” “除非不是凡胎肉体。”男子适时接上话,手指再次收紧。 “原来是你!”江芹瞪了慎思一眼,下一刻,痛到眉头蹙紧,“欸欸欸,你轻点儿。” 四周静悄悄的,从漏洞灌下的风呜呜叫嚣着。 这个世界,长着人的模样,不讨修仙者的喜欢,不是凡胎肉体,还能是什么呢? 放眼看去,答案已经写在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上。 村民们瞪大眼珠,一个个几乎要掉出眼眶,唰唰唰地急速向后撤退。 除了那对妇人孩子,江芹前方五十米的地界一下空了,半只苍蝇也没有。 砰地一响,殿门被人重重甩上。 “嘶——疼疼疼,松手啊。”江芹夹紧双腿的身子痛到一扭,本能出手反扣住他的手腕,眼看皮肉从对方修长的指缝挤出,已经呈现出失血的苍白。 痛楚下,她瞪了他一眼,震撼之余,脑子居然没有死机。 这轮廓…… 面前这个战斗力和美色一样惊人的男人,不就是那位让她爱而不得,不惜用头去撞墙的宋延宋道长啊! 前置剧情里糊成人形白纸板子的人,此时此刻,就站在面前。 她甚至能从他漆黑的眼眸中看见自己龇牙咧嘴的丑态。 这一刻,江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向系统道歉。 她错了。 不该吐槽前置剧情沙雕。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颜控,江芹深刻意识到,宋道长靠着这俊俏的脸,硬生生把沙雕不合理的剧情掰出点合情合理的味道。 手上的桎梏突然间松开。 一时间失去重心的江芹向身后跌出两步,双手抓不到倚仗,身体一歪,一屁股跌坐到地上,掌心随之一声闷响。 草扎的小老虎承受不住来自她的压迫,脑袋瞬间瘪下去,细丝突兀地黑布眼睛中穿出来,险些扎中她的手指。 “你——” 只见那张俊逸的脸居高临下看着她,手腕一转,剑锋直指她的鼻尖。 吓得江芹一下没了脾气,往后缩了缩脖子,没说完的话全部吞回肚子。受伤的额头处,青筋突突直跳。 宋延面无表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江芹注意到对方紧抿的嘴角缓缓地流出一点赤红的颜色,慢慢汇聚下颚,凝成一滴血珠。 “你受伤了?” 一旁怔愣的少年扭头,发现那细长的血线,瞳孔骤然放大:“师兄……,你受伤了!” “无妨。”抹去嘴角的血线,宋延持剑向下,从她嘴唇来到下颚,最终停留在喉头。 眼下的女子仰头望着他,身子在抖,从她复杂的神色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一闪而逝的心虚,果真是她。 “为何破坏观中镇压三煞地脉的结界,你,所受何人差遣?”宋延语气冰冷,却不容忽视。 “我……我……”江芹舌头打结,心脏砰砰直跳,宛如人赃俱获的小贼。 就在刚才,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片段突然浮现在脑海—— 隐蔽的石台前,有人扫开上面的落叶和灰尘,举着石块的手一扬一落,伴随着咣咣声,似乎砸碎了什么。 那人缓缓转身过来,手中秉着一寸红烛,昏黄的烛光扑闪扑闪,那人的脸随之忽明忽暗,在烛光湮灭前,立直的烛火照亮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烛火灭了,徒留一缕青烟,袅袅向上。 画面最终转为一片黑暗。 江芹彻彻底底呆滞住了,脑子化成一滩浆糊。 哦,早已经有一口大黑锅,神不知鬼不觉,悄无声息盖在她背上,作为新一代的背锅侠,这个锅,不认也不行。 剑尖闪着一点星光,江芹紧张地吞咽口水,微微凸起的喉头立刻感受到新发于硎般的锋利。 死了死了。 怕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哒哒哒哒—— 均匀的捣击下,越来越多血红的汁液胡乱迸溅出来,温温热热,刺鼻的血腥味向上窜,很快,变成一堆烂乎乎的粘稠物。 铜杵离开时,底部带上来几丝拉长的紫红色粘液。 她凑过去,用指尖拨断粘液,送到鼻下嗅了嗅,芳香扑鼻,竟然意外好闻,带着些甜丝丝的气味。 “好香啊……”江芹眼睛都亮了,用小铲刮掉铜杵底部粘着的鼠须草泥,一点不剩抖进铜臼里,“灵儿,这些也捣好了,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言灵笑着摇头:“煮熟的鼠须草在捣炼最初的气味有些难闻,一旦炼成,气味便好些。”说罢,向廊下望一眼,好笑道,“慎思师兄最受不了鼠须草的味道,每次捣药总嫌会弄脏衣服呢。” 她嘟嘟嘴,从嘴里说出的抱怨也这么温柔可爱。 江芹对她始终有种莫名的好感,感觉就像邻家的小妹妹,听她吐槽慎思,便顺势向下一瞥。 光影满地闪动,孩童们绕着传输阵跑,手中端着一张白纸,追逐着自己的纸飞机,边跑,边笑,仿佛从未玩过如此新奇有趣的东西。 穿梭的笑声中心,站着一个脸色阴沉难看的少年,双手抱着剑。 一会儿瞪向半空中起起伏伏的纸飞机,一会儿瞪向这群疯跑疯玩的小屁孩。 “喂,没死就说话。”廊上的江芹擦了把汗,用他的话回敬他,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意,“说话呀,如果这算妖术,这些孩子算不算妖怪?” 慎思没话,气鼓鼓的,满脸满眼的不高兴。 这副受气包的表情,看得江芹差点就要笑出声。 这个结界中似乎只有白天没有夜晚,吃的也是清汤寡水,还有系统指定的,非常不待见她的攻略对象,以及他忠心耿耿的小跟班。 在黑漆漆的四方盒子里躺两天,勉强习惯了月事带,那两天,闲着无聊的时候,江芹便想各种办法解闷。 纸飞机也是其中一个。 高中物理老师那偷的师,有朝一日派上了大用场。机翼上下表面气流流速不同,气压大小不同,产生上升气流,纸飞机自然轻易掉不下来。 是她闲来测试看看,这个世界和真实世界到底有什么不同。 不过这些话,她打死不能说。 靠着装失忆勉强蒙混过关,江芹可不想再被看作疯子。 对这种新奇的东西,她的解释是:家中古书记载,作者不详,真假已不可考,据说是春秋时期的墨家机关巧术而已。 听着似假似真,想想还像那么一回事。 “雕虫小技!”慎思冷哼一声,似乎想到什么,吃瘪地撇了撇嘴,“距今千年前的墨家机关神术,怎么会沦落到桃源县那等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还被你……”他清清嗓子,又气又恼,“……还被一个市井村妇学去,哼,天理何在。” 江芹哭笑不得。 “师兄……”言灵带着一丝责怪看他,视线移到江芹脸上。 她非但没生气,反而满面笑容,似乎不把冒犯的话放在心上,斗嘴还不忘刮出捣炼好的鼠须草,浅浅小窝点在唇边两侧,显得可亲。 言灵发觉,失忆后的她和之前完全变了个样。 先前两个月,除大师兄以外,她不理会任何人,时常深夜站在大师兄房外,一站便是一整宿。 每次发现送去的饭菜一口没动,便在门前攥着帕子流泪,呆着不开心却又不愿意离去,夜夜在房中摔东西。 相比之下,她更喜欢失忆的芹姐姐。 “想什么呢灵儿?”江芹送来满满一碗捣好的鼠须草,含笑看她。 言灵犹豫了一会,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江芹姐姐,你……你真的是妖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龙门疑案(二) 妖? 江芹愣住,半晌,叹了口气。 也难怪一些玩家不喜欢言灵,认为她地道圣母白莲花又不食人间烟火,常在剧情中问些“何不食肉糜”之类的傻问题,没少挨骂。 从前关于言灵披露的剧情,大段大段的文字,为通关游戏,她选择直接跳过剧情,进入战斗。 现在身处同一个世界,亲眼见到言灵为村民不眠不休,对着兔子自言自语后,她似乎有一点点领悟过来。 严格来说,言灵不算白莲花,只是十几年来从没下过山,天天捣弄草药,一直生活在结界中,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运作的。 下山后遇到男主,开始踏上征途那一刻,她才真正开始与外界接触。 能够当着她的面问出这样的问题,足以证明,言灵的心思有多么地单纯。 “灵儿觉得我是妖吗?”江芹放碗坐下,挨近她。 言灵目光一凝,许久,摇了摇头,“书上说,妖、精、鬼、怪,分属各有不同,但不论哪一种,修炼至哪样高深的地步,都无法隐藏住自身的气息。芹姐姐身上没有妖气,所以,灵儿觉得,你是人,不是妖。” “如果有什么宝物秘籍可以去除妖气,比如说……灵泉石,避水珠之类的……” “不会的。”言灵摇头,”大师兄常说妖物冷血,不像凡人有情感,因此四处为恶,残害无辜的百姓。” 她看着江芹一笑,天真烂漫,“小安告诉我,三煞结界崩坏那日,是你拼命保护他。妖又怎么会去救人呢?” 少女的声音又甜又脆,水润的眼里闪耀着光芒,柔软且笃定。 江芹听着听着,竟有些感动。 游戏里面的纸片人不止有血有肉地坐在她身边,还如此轻易地信任着她。 哎,多亏言灵和村民解释,她才能从黑屋子里出来透气。也多亏有她,史上头一个穿越第一天来大姨妈的倒霉蛋,好歹用上了古代姨妈巾。 “灵泉石?避水珠?”慎思几下闪到她们前面,“你又是从哪来听来的?”他狐疑地看她一眼,“莫非……你家中又有什么古籍有记载?” 耳朵倒尖,江芹好笑地瞅他,煞有其事点点头。 言灵不解地眨眨眼睛,看看慎思,又看看江芹。 “那等鸟不拉屎的地方……”慎思咂咂嘴,两边眉头快要皱到一起,“你还知道什么?” 他低头,将剑戳地,黑靴在旁摩擦,话还没开口,脸已经红了,“待山下水患平息……等你回家后,你家的古籍,能不能……借给我……看几眼。” “不能。”江芹果断拒绝。 “你……” 慎思羞红了脸,抬腿一踢,扬剑到肩头,一脸不爽,“哼,小气,市井村妇,不借就不借。师父留下的奇经异典多如天上的星星,随便拿出一本,远胜你家中一箩筐破烂藏书。” 说罢,扭身过去,背对江芹,靴子狠狠摩擦着青石砖面泄愤。 “师兄不要误会,芹姐姐并非小气。”言灵好不尴尬,眼中浮现一丝无措,先江芹之前,替她想出一套完美的说辞,“如此珍贵的藏书,拥有者一定十分爱惜,不肯轻易借出也是人之常情。即便姐姐答应,家中长辈可能不允呢?” 慎思扭头,用眼神向江芹求证。 疑问中还夹杂着一丝对于转机的期待。 “也不是不可以借你……” “真的?”少年顿时大喜,可惜快乐不过一秒,便听见廊上的人说,“作为交换条件,你得告诉我,宋道长住在哪里。” 半天没听到慎思回答,江芹双手交叉胸前,笑道:“怎样,不考虑考虑?” “贼心不死,不知道失忆是真是假。”他嘴里嘀嘀咕咕,转过身来,高傲地昂起头,一副恨不得拿下巴戳她的样子,“我师兄无心红尘,一心修炼道法,绝不可能娶你为妻,劝你趁早死了心。” “师兄对我而言,如父如兄,我绝对不会为了几本古籍背叛他。”他睨她一眼,脊梁骨挺直了,端的是铁骨铮铮,至死不渝,“绝对!” 结界中盗版的日光看着温暖,实则不然,晒在身上没有半点暖意。 一阵微风吹过,江芹不禁搓搓手臂。 长长的影子倒映在冷硬的青石地面,她放慢脚步,低头看一眼潦草的地图,扶额叹气。 “嗨,什么啊,画得七扭八歪,八成故意的。”目光游走在慎思画的地图上,她抬头,比照比照四周,一脸茫然。 前面一尊大鼎,巍峨地立在莲花底座上,软绵绵的云朵飘开后,万丈光亮骤然投射下来,空中闪动着或大或小的菱形光斑。 江芹凑近,努力辨认上面的字:“道……法……自然……,众生……” “江姑娘。”宋延的声音在她背后骤然响起,吓得江芹一哆嗦,险些变成点了火的窜天猴。 她快速转身,背在身后的手迅速把纸揉成一团,塞进袖子,“宋道长好啊,宋道长神出鬼没……我的意思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她费劲挤出笑容,却见宋延审视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快速打量她一番,视线却精准无误地留在手臂,看她的眼神带着天生的威仪:“何物?为何遮掩藏匿起来?如此见不得光么?” “没……没什么。” 江芹立即往后撤,咚地靠上大鼎,又凉又硬,嘴里还在强辩,“真的没什么……呵呵……” 她不禁揪紧袖口,心里很慌。眼看宋延高大的身影徐徐逼近过来,随即,头上的光亮暗下去,他挨近了,一股淡淡的冷香钻进鼻端。 没等她反应过来,手臂便被宋延扣住,耳边是他不大友善的语气。 “想必这两日江姑娘将养得很好,身体已经痊愈,又能够四处走动,惹是生非。” 可不是吗,连续两天没收到系统派发的任务,吃了睡睡了吃。 就在江芹几乎快要忘记系统存在的时候,系统冷不防跳出来刷存在感,给她下达了一份新任务:提升宋延好感。 背上黑锅犹在,她就必须重装上阵,自投罗网往攻略对象的枪口上撞。 “……” “你说什么。”对方低声嘟喃,宋延不得已凑近,她愈加神色慌张无措。终于,一声吼叫在他耳边爆开。 “月事带!” 江芹顿了顿,再次高八度,“我说,月——事——带!”喊到自己都呛住,不禁顺了顺气,反问,“女孩子这么私密的东西,宋道长也感兴趣?” 几乎立刻,宋延眼中惊疑瞬间变为窘迫,闪电般抽手后,别开脸,突兀咳嗽两声,侧露出的耳廓唰地一下红了。 些微的转变让他寒冰般的面孔出现裂痕,短暂呈现出一抹自然流露的鲜活,仿佛只是个惨遭戏弄的贵公子。 草丛中忽然传出窸窣响动。 “宋道长……”江芹一把拽住他,迅速贴上,深怕他跑了。蝌蚪怪事件过去后,她对任何声音都异常敏感。 宋延眼也不抬,手指扬起,一寸光芒由指尖迸出,像满弓射出的剑,径自朝着目的地奔去,将草丛边的石块击出个指甲盖大小的空洞。 粉尘飞扬,细小的颗粒飘散在空气中。 “阿——阿嚏” 一声忍耐不住的喷嚏。 “鬼鬼祟祟,成何体统。”宋延目光沉了沉,些许不悦的神色,让他终于看起来不像冰冷的雕塑。 “还不出来,莫不等我亲自去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龙门疑案(三) 草丛一番耸动,少女满脸羞红,缓慢站起身来,羞愧地垂下脑袋,低低唤了一声“大师兄”。 见到言灵,片刻后,宋延的脸色非但没有转晴,反而更加不悦,一眼不眨地盯着某处,手指作势要挥,“慎思,还不起来!” “师兄真真料事如神。”带着讨好的笑容,慎思嗖地一下窜直身体,还不忘晃晃头,甩掉头顶上藏身用的绿叶。 当场被抓包,两人既然狼狈又好笑。 慎思从草堆里跳出来,两眼擦火似地瞪着看好戏的江芹,义愤填膺道:“你这女人好不害臊,总是缠着我师兄不放,四处打听师兄行踪,今日居然跟到玉室遗坛前,是何居心?”说罢,扯扯言灵,拼命跟她使眼色。 言灵吃惊地看他,表情为难。 慎思一顿,神色自如继续说下去:“师兄,这女人老是打听你的事,见她鬼祟可疑得很,我和师妹决意跟着她,看看她何时露出狐狸尾巴,所以……” 所以躲在这里,伺机而动,反将她一军,反咬她一口吗? 江芹嘴角抽动,好家伙,戛纳影帝看了都脸红的演技。 宋延眼也不抬地拂去江芹的手,看他二人:“三煞结界崩坏,煞气侵入山下的村庄,方才在师父遗坛内,我探查到南北两头分别有一处毁损阵眼,需你们同我一齐下山,同时封印。” “好哇。”慎思摩拳擦掌,一下来了精神,兴冲冲问,“师兄,我们何时动身?” “自然越快越好。”说罢,宋延注意到言灵一言不发,并无喜色,似乎有心事。他便不说话,静静看着,待她表露。 然而言灵没有开口,只是数次透过他,向他身后望。 宋延猜出几分,淡淡开口,“地脉煞气走漏,山下鬼魅诸多,你们各自带上防身用物,至于……” 他回过头,“至于江姑娘,下山前,我会送她回弟子房中静养。” 江芹汗颜,心想:有没有这么好心,恐怕是贴封定符的那种静养。 师兄妹三人短暂交流几句,敲定在外界日落前下山。江芹干站在一边听着,龙门村鬼魅多确实此言不虚,她作为技能栏只有一个做饭技能的菜鸟,静养就静养。 看见言灵挥手道别,她心想,小天使第一次下山除妖,给她打打气理所应当。 可没等加油打气的话说出口,江芹脑袋里叮了一声。 “等等——” 她一开口,师兄妹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她脸上。 江芹脖子一哽,鬓角一滴冷汗悄然滑落下来,领上多出一个汗点。 三人便看见一个明明慌恐,嘴角却在上扬的江芹,笑得古里古怪:“我,我想和你们一起去,不知道可不可以呢?” 话音刚落,一声无情的嘲笑便从慎思齿缝里溢出来。 少年横剑在她面前晃了晃,金黄色剑穗扫过她的鼻梁,随即听见他挖苦讽刺:“若是想死,服毒上吊任选其一,不然再撞撞墙,犯不着想不开,去当妖怪的盘中餐。” 说完不无顽劣一笑。 江芹面上保持着笑脸,实际心里牙痒痒。 她揉揉发痒的鼻端,言不由衷解释:“宋道长单凭一支发簪断定我毁掉你们的结界,这件事,任我怎么解释,你们也不相信。既然这样,请允许我和你们一起下山查清真相。” 感受到宋延默然的眼神,江芹眼神一闪,气势顿时弱下去,“宋道长民胞物与,泛爱苍生,堂堂修道济世的大英雄,不该错冤好人才是。” “我觉得……芹姐姐说的很有道理。”言灵立即附和,“大师兄,关于鲜血破符,芹姐姐与我解释过,她家中恰巧有一本古书,上面有许多关于符咒法器的记载,她恰巧读过。” “喔,恰巧读过?” “嗯。” 一说古籍,慎思能两眼放精光,可惜这个说法蒙得了言灵和慎思,却蒙不了宋延。 宋延睨着她,冷漠的脸上写着“我不相信”四个大字。 “山下妖魔环伺,其中危险,非江姑娘所能想见,清者自清,不辩自明,无为证明清白搭上性命。”宋延抬手振袖,指向前路,似乎不愿再纠缠下去,迅速用手势做了终结,“江姑娘,请——” 战斗力不足的言灵见他心意已决,低头没话。 言灵不成,那另外一个呢…… 江芹心有所期转过头,慎思嫌弃地白了一眼:“手无缚鸡之力,带着你,除妖不成还要照顾你,谁有那闲功夫。” 不愧是反将一军的影帝,指望谁也不该指望他。 系统滴滴滴滴在脑子里开始作祟,呼吸好不顺畅,江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她苦恼地挠了一把眉头,想了想,追了几步,挡在宋延等人面前。 “其实……我能够预知未来,宋道长带我下山,不仅不算拖累,说不定,还能帮上你们的忙。”说罢,她刻意挺挺胸脯,想让自己显得有气势一点。 三人定格一般盯着她,接着哐啷一声,慎思的长剑掉在地上。 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慎思双手捂住肚子,轰然爆笑起来,笑到不禁弯着腰,像只煮熟的大虾。 “哈哈哈哈哈……”半晌,他擦擦眼角的泪,一看她又发笑,“预知未来?你是说……司天监密不外传,窥探天机的绝世秘法先天术?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一手撑住斑驳的树干,哎哟哎哟叫了两声:“师兄,你听见了吗,好久没这么大笑一场了。” 言灵搡了搡他,提醒他收敛一些。 慎思反拉住她边笑边说,“这女人伤得不清,不仅失忆,脑子也坏了。” 宋延站定,听闻“先天术”,波澜不惊的眼中,一丝惊疑稍纵即逝。他稍稍观察眼前的女子,没有感受到任何内息化气,可见并没有修为在身。 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亦算一门绝活。 他负手,阳光下一双琉璃眼美轮美奂,说出的话却冷冷冰冰:“江姑娘不愿呆在房中静养大可直言,不必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江芹无奈何,啧了一声。 龙门村的剧情她的的确确记得一些,不算是骗人。 总不能双手插口袋告诉他们:我知道剧情,愿意剧透,带着我万无一失。 可从三人的表情看来,明显这招行不通,他们似乎一致判定她脑筋不正常。 一计不成,就再生一计。 下山还有生存的可能,不下山必死无疑,傻子也知道如何抉择。 在她脑袋高速运转想法子时,宋延似乎很忧心山下的事,再次告诉师弟师妹着手准备,别为不相干的人耽搁时间。 两人领命要走,江芹急忙伸手,再一次拦住他们。 “等等……”她将手一横,“我知道你们不相信,那这样……”一着急,手也开始不听话地颤抖起来,江芹掐住自己抖动的手腕,像是指针般,缓缓挪到慎思脸上。 “你说这里是玉室,也就是说,这里是你们师父的身后地,对不对?”江芹不否认自己有蒙的成分。 “那又怎样。”慎思挥开她的手,满不在乎道,“哦,我明白了,从方才我对师兄说的话里,你听见了‘玉室遗坛’四个字。既然是遗坛,当然是身后入棺,供后人祭拜的地方。” “这等芝麻小事,不识字的粗汉也知道。”他又促狭地笑了笑,“你的先天术,瞧着不怎么厉害嘛。” 江芹垂下的手骤然捏紧,再抬头,一字一句清晰从她嘴里吐出:“玉室里棺木是空的,并没有……”察觉到宋延要杀人的眼神,她顿了顿,半晌才接下去。 “玉室里面并没有你们师父的……遗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龙门疑案(四) 慎思促狭的笑容僵在脸上,回神后拾起长剑,咻地划开皮鞘。 剑光一闪,江芹偏头看,冰冷的剑身瞬间架在她的肩头,离脖子仅剩一点距离。 “师兄做什么!”言灵惊呼。 慎思气急:“此人胡言乱语,竟然敢拿师父玩笑。师兄一直拜祭师父多年,遗坛内怎么可能没有师父遗骨。再敢胡说,别怪我不客气。” “你什么时候对我客气过。”江芹用指甲小心翼翼掐住剑,肩膀一低,从剑下挪身出去,汗水了濡湿里衣,面上一点不露,“不信,问问你们的大师兄。” 两张小脸同时扭看宋延,急切向他求证。 宋延只是低着眼,长睫微微颤动,不置一词,似乎另有所想。 江芹心脏一通乱跳,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才听见他轻嗯一声,心头大石随之噗咚落下。 谢天谢地,她这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两小只听懵了,泥塑般愣着。 江芹一边用手给自己扇风,一边留心两小只的举动,沉浸在急中生智喜悦中,浑然不觉将有祸事临头。 酷暑盛夏,大雨说来就来,说走便走。 雨过天晴后,太阳西斜,蝉鸣渐渐弱下去,天空晚霞绮丽,四周弥漫着湿气以及土腥气味。 一滩水洼倒影着金色晚霞,明镜般的画面里闪过步履匆匆的三人倒影。 随后,浓艳而平静的场景中出现江芹惨淡的脸,借着水光,抹了一把汇集在下颌的汗水。 结界外的天气超乎想象的炎热,没走多久,后背已叫汗湿透了。 她叹气,摸摸腰间自己修补好的丑陋小老虎。穿来不过几天,感觉老了十岁,全是愁任务给愁的。 “芹姐姐。”发现她没跟上,言灵立即折返回来。 一只黄褐色的皮囊壶递到江芹面前,笑吟吟地蹲下来,两眼明亮,“前面就是龙门村了,姐姐喝口水解解暑气,暑天炎热,汗若出多了,容易患上中暍之症。” 江芹热得脑袋发晕,喉咙快冒烟,接过水,昂起脖子咕嘟咕嘟往里灌。甘甜的山泉水顺着喉咙走下,冰爽的感觉顿时向四肢蔓开。 没想到山泉水这么好喝。 十几步外,宋延双目紧闭靠在粗壮的树干休息,面前不知何时用干草树枝简单地堆出一个小小的火堆,似乎是要在这里生火休息。 慎思用白绢裹了根细长的枯树枝,百无聊赖地在还未干透的泥土地上作画。 听见江芹问为何不继续前进,他抢在言灵前回答:“还能干嘛,当然是等着妖怪送上门呗。”说罢,少年信手将枯枝一扔,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略显稚嫩顽劣。 ”一会妖怪若来了,江小姐做先锋,我迫不及待想要见识见识,司天监的先天术,到底有多玄妙。” 江芹让这话一噎,脸也白了,半天才回神,用木塞子封好壶口,交还给言灵。 能蒙对一次,不代表次次撞好运。 这里三个人,除言灵外,都没有见过。玉室没有遗骨,还是汴京副本中言灵对男主角提过的剧情。虽然龙门村雷同,剧情未必会雷同,不排除老壶装新酒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天黑之后会发生什么,她也无法预料到。 海口已经夸下,江芹暗暗叹气,明知宋延对她好感为0,还是壮起胆子坐到他身边,能挨多近挨多近。为此,慎思没少用话刺她。 没办法,宋延的大腿,她是抱定了。 天边红彤彤的夕阳在火烧云的簇拥下渐渐西落。 很快,天幕暗沉下来,一片漆黑中,唯独夏蝉还在声嘶力竭,不知疲倦地知知鸣叫。 天越黑,江芹越焦虑,不时转头看宋延。眉目如琢的男人却是气定神闲,入定似地不发一言,活脱脱宫殿中供奉的真君神仙。 直等到月亮挂上树梢。 进入龙门村后,四人分作两队,干脆利落朝着相反方向行动。 水患过后,入夜的村庄荒凉凄清,随处可见残破的木屋,一折两段的大树。 “宋道长平常喜欢吃什么菜呀?”她问得热烈。 “与你无关。”他答得冷漠。 江芹不放弃,追上两步,“你说奇怪不奇怪,醒来之后,有些事情我记得,有些事情记不清了。道长知不知道我父母以何为生,家里有几口人?” “宋某不知。” 不管她问什么,他总惜字如金地回答。 好在宋延这个人挺讲礼貌,也挺能憋气,换作是她,身边有人碎碎念个不停,心一烦有可能立即把人敲晕完事。 哎,问题再烂,也要继续问下去。这样,一旦她没声了,宋延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到。 两人一前一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斑驳不干的泥地上,全凭宋延腰际发光的环佩照明。 没有人气的村庄阴森恐怖,暗黑的大树如鬼爪,突兀地在夜风里招摇。误踩水洼的江芹每走一步,脚下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发问的间隙听见,总会触发不好的联想。 一路没停过的嘴突然闭上了。 影影绰绰的黑暗中,一片浓密的白雾贴着地面,绕过树木破屋,一路蜿蜒,犹如一条白色的巨蟒。江芹清楚听见手掌摩擦的响动,从远到近,几乎就是奔他们来的。 “宋宋宋……”身体麻掉半边,她连说话都磕巴,“宋道长你看……看到了吗?” 宋延回首:“夜行煞而已,不必惊慌。地脉煞气流入后,以方圆百里内稍有小成的精怪为食,夜晚能够短暂幻作人形。” 蝌蚪怪进化吗? 背后凉飕飕,江芹警惕地频频回头,四处张望,丝毫没有留意到前方宋延的小动作。 金光一闪即逝。 唢呐间杂镲子的奏乐声骤然打破黑夜的静谧,登登锵锵,节奏好不流畅紧密。唢呐是爷,单听声音,不是哪家娶亲,就是哪家出殡。 大晚上的,荒山野村,游戏里也没这出啊。 江芹裙里的两条腿不听使唤,一个劲发抖,恨铁不成钢地锤了两下不争气的腿。随即发现本在前头的奏乐,瞬间近到仿佛就在耳边。 身前当盾牌使的宋延迟迟不出手,只平静自若提示她:“别抬头看,等它过去。” 他一句话,吓得她汗毛倒竖。 别抬头看,等它过去,到底在等哪个它啊? 一种诡异的状态出现在她身上,上半身石化,下半身狂抖。玩游戏见到妖怪和身临其境遇到,根本两回事,今天张飞来了,张飞也得抖。 江芹死死紧闭双眼,奏乐声中,有笃笃笃笃的怪响持续萦绕在身边,一会在左边,一会在右边,好像围绕着她打圈圈。 此时,仿佛身处在一长列队伍的中心,身边人声鼎沸,脚步纷乱。 眼前一片漆黑,脑海中却反复闪现两种画面,一会出现花团锦簇,欢声笑语的迎亲队伍,一会变作纸钱漫天,啼哭不止的送殡家眷。 几秒的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幸好,还有一个宋延。 江芹急促呼吸着,不忘收紧手,想要抓住些慰藉。没想到冰冷的指腹触碰到的不是宋延平整光洁的衣袍,而是自己掌中肉。 大脑轰地一瞬空白,三魂七魄丢了个干净,江芹猛然睁开双眼。 宋延…… 不见了?! 笃笃笃的声音戛然而止。 淡淡的白雾撕扯开,江芹余光注意到身边立着十几条红色的长杆,一样粗细,一样猩红。 两条艳红的丝绸骤然垂下,在她眼前,像海底的活鱼般摆尾游动,邪门的很。 惊慌中,江芹完全忘记了宋延的忠告。 目光落在红绸上,不自觉地抬起头,循着红绸的方向,往上,再往上,缓缓向上瞥去,直到红绸尽头。 那是一张死气沉沉的大白脸,干厚的粉面带着诡异的笑意,皲裂出数道纹路。瞳孔黝黑反着诡异的光,眼皮疯狂眨动。 它的头咔呲一响歪向一边,大半个身体向前倾,踩在高跷上用弯腰的姿势凝视着她。 如同被一股力量禁锢,她双肩剧烈颤抖起来。 而尖叫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龙门疑案(五) 比起这头,两小只那边则顺利得多。 慎思走了一路杀了一路,小小山村精怪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在他的保护下,言灵毫发无损,不受半点惊吓,轻轻松松就找到南头损坏的阵眼。 两人说笑几句,便烧了张传声符给宋延,等着他收到后发号施令,一同封印阵眼。 候音讯的空档,两人索性靠着石柱,边坐边等。 周围景色残败,夜穹却是繁星点点,没有乌云遮蔽的月光漫洒下来,眼前一片银亮。 慎思打个哈欠,下颌撑在剑柄上发呆,片刻后,似乎想到什么,眼中困意骤然大减,扭头看言灵:“师妹你猜猜,师兄为什么偏和她一道儿去找阵眼。” “啊?”言灵思索片刻,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或许大师兄顾及芹姐姐不懂术法,这儿危险,她和大师兄呆在一块儿来得安全些。” “哈哈哈。”慎思扶着剑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环境中甚至有回音。 言灵不甚理解,他当即伸手,轻轻掐一把她的脸蛋,语气意味深长,“傻妹妹,师兄做事,道理哪有这么简单。” “那大师兄这样安排,另有其他打算吗?”言灵想不明白,“可是大师兄和你说过什么?” “没有啊。”慎思随口回答,眼睛望着她,表情神神秘秘,却又不往下接着说。 许久,他昂头看夜空,看似无意地低声细语:“好浓的妖气……” 虹膜幽蓝的寒鸦密集地栖在光秃秃的树枝上,远远看去,和大树融为一体,宛如大树本身繁茂的枝叶。 月光照亮泥泞崎岖的山路,吹落的树叶盘成一个低矮的小漩涡,受风驱使着缓慢前进。 风声呜呜,似有人在她耳边哀怨叹息,被妖怪围在圈子中心的江芹无处可逃,宛如困兽。 令人毛骨悚然的对视没有持续多久。 她的脚下骤然一空,刹那低头,一个规整的大圆洞出现在脚下。 不等她反应,双脚当即失去倚仗,“啊”地一声,惨叫声伴着整个人,瞬间被黑暗的深渊吞噬入腹。 坠落过程中江芹慌忙用手抱头,就在以为非摔个粉身碎骨的当下,腰间迸出几缕金光,交织缠绕,似一双温柔的大手,在空中轻轻托住她的身躯。 最终,居然只是平缓落了地,扬起的尘土寥寥无几。 惊愕之余,江芹立即伸手在腰间拍了两下,轻松摸到一个拳头大小的香囊。 “山下草木茂盛,滋生蚊虫。这是我做的香囊,内里填着数十种驱蚊增香的药草。芹姐姐系在身上,便不怕蚊虫啦。”当时言灵说完,还顺手便帮她系上。 她紧紧握住香囊,肚子咕噜咕噜地在叫。 又饿又累,慎思那个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一颗小石子砸到头上,打断了她的思绪。伸手不见五指,顶上呜呜风声离得很远,江芹咬咬牙,索性抬头。 身体忒争气,一抬头,那是还不如直接吓昏过去的大场面,她竟就睁大眼睛生生看着—— 遥不可及洞口,从下往上看犹如一轮满月。十几个踩着高跷,粉面戴花的怪物居然紧挨着站成一个圈,纷纷朝洞底下看她。 眼珠里是无物的空洞,脖颈持续发出咔嚓咔嚓的怪声。 照明一切的,不是惨淡的月光,而是那随风摇曳着的环佩。 感觉近在咫尺,又像千里之外。 江芹彻底愣住了。 怪物包围圈里的宋延伸手虚空中一抓,香囊顿时从江芹手中脱开,咻地一下升空,转瞬之间来到他的掌心。 “宋延——!宋元君——!宋道长——!救我——!” 江芹跳起来向他招手,既兴奋又紧张。 被找到救命稻草的喜悦冲昏头脑,江芹一通乱喊。 高兴过了头,双手使劲挥舞,深怕他听不见:“喂——,我在这!我在这!” 宋延听见她的呼喊,神色愈加凝重。 手上一抬,一纸黄符夹在两指之间,微微默念咒语,柔软的符纸瞬间绷直,通体红亮。 一股螺旋状的赤红火焰由纸面蹿出,江芹还未看清他的动作,电光火石间,骇人的妖物已被烈焰焚身,烧得支离破碎,漫天火星在飞舞。 剩下最后一寸火舌,虚虚晃晃,在她瞳孔中飘摇片刻、继而湮灭。 蝉鸣声涌进耳朵,再次感受到闷热潮湿的暑气吹在身上。 照着她的肩头,宋延轻轻推了推。 江芹仿佛大梦初醒的人,意识还没完全恢复,迷迷糊糊地环看周围,又看看他,四周的场景熟悉又陌生。 她在原地打转一圈,两眼呆滞,迷茫地指在地上胡乱比划:“怎么回事,洞呢?那个洞到哪去了?” 宋延蹙眉,不答反而问:“为何不听劝告擅自抬头?” “……呃”江芹垂下头,不敢再看他,像个突然被老师点名却回答不出问题答案的学生。 看她支吾难言,他点漆般明亮的黑眸望着她:“劫煞阴气极重,且擅于蛊惑人心,以凡人恐惧为食。越是惧怕某些人事,它便会幻化其形态,蛊惑诱导,戏弄惊吓,待人恐惧至极限,便连元灵一块吞噬殆尽。” 闻言,江芹发软的双腿更是站不住了。 元灵这东西非比寻常,在游戏原来设定中,相当于生命精气,又相当于妖怪眼里的麻辣香锅、盐酥鸡、夏日肥宅快乐水。 没想到她和妖怪的初次交锋,差点丢了自己的小命。 江芹抬起头,感激地看向他,笑得好不灿烂,“好险好险,幸好有你在。宋道长果然义薄云天,是拯救万民于水火的转世神仙……” “你要谢的,另有其人。”宋延板着一张油盐不进的脸,随即转过身去,沿着地上灰白的痕迹前行。 “欸,道长等等我。”江芹连忙追平他,心有余悸地一路紧随,半步不敢落下。 走了几步,一只长着薄茧的手忽然横到江芹面前。 那是爆开的香囊,肚里所有一览无余,底部青色流苏烧到只剩下半截,可怜地放置在他宽厚的手掌心。 江芹一时不知从哪下手去拿。 正斟酌,听见宋延清润平淡的声音,“方才若没有这道金砂伏鬼令作为指引,我无法从虚空之中将你救出。现在,物归原主。” “金砂伏鬼令?”江芹愣了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想到下山前,小天使用自己鲜血写了张护命神器给她,还悄悄放在驱虫的香囊中。而这一切,她只字未提。 看着烧到稀巴烂的香囊,尤记得它完好无损的样子,江芹鼻尖开始莫名泛酸。 整个脑袋都钝了,她小心翼翼捧着香囊沿路开小差。 阵眼封印完毕,宋延回过身,见头上缠着一圈白纱的那人丢魂似地,盯着香囊两眼发直。 环佩暖光照耀下,他看清她裙?斑斑点点全是污泥,汗水濡湿的发丝贴在额角,眼睛因为缺眠生出几缕红红的血丝。 如此狼狈可怜的模样,一丝不忍不禁从他心底闪过。 宋延一怔,似乎对自己的想法很讶异。 不过很快,他便为自己找到了合理的理由:许是那日制压煞气受了伤,内息不宁,才会乱做猜想。 他收敛心绪,来到江芹面前时,又是斯文有礼,进退有度的模样。 “我有一事不明,想请姑娘赐教。” 世事罕有两全,好看的人声色未必好听。然而宋延例外,即便他冷言冷语,还是令人觉得悦耳,忍不住想听下去。 况且江芹怎么会拒绝她的救命恩人。 见她点头,他便接下去说到:“小字对我意义非凡,从未告知旁人。江姑娘身负司天监秘术,先天术擅长窥探天机之外,还能谋算出他人小字?” 脑子里的记忆拼命往回掉,江芹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龙门疑案(六) 灶膛内噼里啪啦,搭着半截烧黑的干柴,火舌撩动。一缕碎发垂在额前,江芹不时抬头,眼神在门窗处乱瞟,一副贼相。 确认无人前来后,继续低头,逐字逐字地看。 差点搭上小命完成下山任务,所到的奖励就是这个——密密匝匝,写满蝇头小字的一张纸。 她继续默念: “观鱼宜早,晨光熹微之时,鸟鸣阵阵之间,鱼儿……穿梭如皱水波。” “或……凉夜秉烛,携鱼至院前,明月在上,清华若银。余与之共赏,相望尽言,恰如友人一二,夜话无绝。” 下面零零散散几段,不是看鱼所感,就是养鱼心得,有点类似现代人的日记,几乎快让她产生偷看别人日记不道德的错觉,蒲扇对着自己的腮帮扇了扇。 “某不才浅见,盼……”江芹翻至背面,空白无字。到“盼”字这,一切戛然而止。 盼?到底盼什么? 疑问像一个想打又数次打不出的喷嚏,持续搔痒着难耐的神经,让她忍不住想追问。 写下这些的人到底是谁?系统发放的奖励,总不会是废纸一张。那么是否和龙门村的怪病有关? 将纸翻了个面,江芹两眼发直地盯着堪比印刷的齐整小字。 心想,这人天不亮就去看鱼,夜晚还点蜡烛跟鱼一起看月亮。想她奴颜婢膝,甘之如饴侍候猫主子多年,完全可以理解对方的心情。 想到这,更加好奇作者是谁了。 “师妹你看,我没说错,熬个鼠须草熬了大半个时辰,一准儿在躲懒。” “原也不是芹姐姐的分内事,师兄这样说,有些过分了。” 声音在背后乍起,江芹大吃一惊。 脑门一热,捏纸的手没拿稳,她眼睁睁看着薄薄的纸张一头扑进烧旺的灶膛里,犹如扑火的飞蛾,一瞬间边角卷起,焚成了灰烬。 我的任务奖励啊—— 江芹无声地哀嚎。 转过头看,两小只已经站在身后。 江芹一脸蔫了唧地去揭锅,黝黑的大铁锅中咕嘟咕嘟沸着水,烫熟的鼠须草软塌在血红色的沸水里。满满一锅,烫过没剩多少。 她用笊篱捞出,沥干水分,倒进锅边圆口小坛子内。 大功告成,灶膛灭了火,她两手一拍,闪到一旁看慎思。 “干嘛。”慎思立刻会意,瞪她一眼,“怪脏的,染上衣裳又洗不掉,这活儿当然你做。” “哈?”江芹见他一脸嫌弃,居然还说得理直气壮,就好像坛子里装的不是草药,而是米田共。 言灵无奈地看他一眼,目光转向江芹:“芹姐姐,上次下山,师兄在村民屋中发现许多鱼骨,回观后……”她瞄了眼慎思,“也许村民们有难言之隐,对我们有所保留,没有说出水患实情。” 有关龙门村,江芹竖起耳朵认真听着,感觉话语话之间显然缺了点什么,正纳罕,只见慎思对着言灵乱眨眼。 “何必跟她说得如此细致。”他有点心虚地挠挠鬓角,“总之,师兄和我们必须再下趟山,草药暂时不用煮了,听见没有。” “是呀。”言灵笑道,“炉子前闷热难耐,这两日辛苦芹姐姐了。” 一听到慎思提“师兄”,江芹愁容惨淡的脸色瞬间放晴,仿佛有人在她眼里点了一把火,她兴冲冲道:“我要跟你们一起下山。” 那夜下山返回观中以后,玉室遗坛她去了不下十次,再也没遇见宋延。 言灵照料村民忙得焦头烂额,不止管吃喝拉撒,还管心理疏导。 另外一个不用说,又恢复了铁骨铮铮的模式,铁棍子也撬不出半个字来。 面都见不着,怎么完成任务,好不容易逮到刷好感度的机会,机不可失。 “阿嚏——啊啊啊——” 烈日暴晒,蝉声一浪高过一浪,炎热的天气里慎思咬牙切齿,犹如金属刮擦,令人倒牙。四目交接那一刻,江芹愣了愣,到嘴边的喷嚏硬憋了下去,不知道他气什么。 他冷哼一声,刻意走到她前面,照着江芹影子的脑袋,狠狠踩下一脚。 这中二少年的举动,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热风带来慎思身上馥郁浓烈的复杂花香,江芹不禁皱皱被花香刺激到不停发痒的鼻子。 今日的慎思,香得好像一座行走的大花园,百花在他身上齐放,招摇着各类芳香。 经过宋延身边,宋延也忍不住步子一顿,手握成拳在唇前轻声咳了咳。 轻轻的咳嗽传到慎思的耳朵里,登时涨红了脸,转过身来,视线走了一圈,落定在江芹脸上。她抿着唇,显然在憋笑。 “一会儿进村子,你们就知道我有多么未雨绸缪、神机妙算!”他撩了撩腰间一整排香囊,明显色厉内荏,“比某个自称懂先天术的石头强多了!” 江芹已经快对他的冷嘲热讽免疫了。 沿路听师兄妹三人的谈话,江芹拼拼凑凑,猜出个七七八八: 村民声称三山江某日突然发大水,之后怪病不断,江上再没船只来往,日子捉襟见肘,村中又怪事连连,于是老村长提议所有人带着贡品上山中寻找传说中神仙。 然而,实情并非如此。 揭破村民谎言,靠的居然是一沓窃听符。 关于窃听符,慎思义正言辞为自己辩解:“自家屋子塌了不着急修缮,生怪病不先找大夫,一百多口人,舍弃家园,带着所有家当在山里找神仙。大师兄,只怪他们实在可疑。他们隐瞒实情不仁在先,我这叫施以小惩,可不算不义。” 没料想,还真让他听到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 巩县有个姓钱的富员外,寻求白日飞升的道法,受所谓高人指点专吃即将化龙的鱼。于是钱员外在龙门村建起大宅院,派遣亲信驻扎在龙门村,专门为他从村民手中高价购买龙鱼。 且鱼鳞怪病的源头,就从钱府大宅中开始的。 他们这回下山,除了前往钱家大宅探查,还有一件要事要办。 天色突然暗了下去。 江芹仰头,不知何时,厚重的云层遮蔽住太阳,远远地传来几声闷雷。 看来快要下雨了。 四人依次走在长了青苔的老木桥上。 桥下是三山江的支流,水色无比浑浊,漂浮着断裂的木头,湍急的水流不断冲击河中石块,激荡起潮湿的水雾,喷溅空中。 冰凉,腥臭。 宋延转头,看了一眼忙着扎布巾的慎思,神色略有些无奈,“何至于此?” “师兄有所不知……”他打好结,顺手接过言灵递来的剑,“坟圈里不只有陈年棺材,还有许多下葬没多久的新坟。大水一冲,那些棺盖掀开不说,棺材里面尸骨半露,不少烂肉白蛆翻了一地……” 慎思顿了顿,视线越过宋延,看了一眼慢吞吞跟在后面的江芹。 他本想再多说些吓唬吓唬她的,转念想想,小师妹也在,立刻收敛,耸耸肩头道,“我可不想带着一身尸臭味回观。” 说罢,解下一个香囊,先给言灵递去。 没想,言灵接了,后面小跑几步,下一刻,香囊就到他最讨厌的那个女人手里。 山壁石头缝里向外生出欹斜不正,郁郁葱葱的草木。 包括脚下的老木桥,江芹都有印象。 是这条路没错。 一路前行,经过坟堆进村,那里才是游戏中龙门村副本真正的核心地带——龙神别苑。 果然,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经历的还是要经历。 见她的脸色有点难看,言灵立即关心地问她:“芹姐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哦,我没事。”江芹随口一答,额头上一层细汗,分不清是热汗还是冷汗。 天空蓦然一声轰隆,雷声似乎越来越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龙门疑案(七) 原来言灵常年制药,对于刺激的气味,早早练就了超乎常人的忍耐力。 宋延更不用说,好像鼻子只是摆设,眉头不带皱一下。 江芹看来看去,目光锁定慎思,对比前者,他的反应看起来真实多了。 进入坟圈后,这人的嘴就没停下来过。 口不干舌不燥,骂骂咧咧持续十来分钟。现在词穷了,眉头皱紧在嘀咕:“我不该来,真不该来……” 黑黝黝的树枝戳进骷髅的眼洞,眼看将从黄泥里面挑出来重见天日,啪嗒一响,树枝一折两半。 半截在他手中,半截直挺挺立在眼洞中。 这位小娇娇当场撂挑子不干,半截树往脑袋后一抛,指着骷髅一顿数落。 头次看见有人跟骷髅头吵架,江芹憋笑憋得辛苦。 待听见宋延直呼他姓名,立马封紧嘴巴,又老老实实捡树枝去。 其实比起慎娇娇,江芹好不到哪里去,她扶着树干把胃里能吐的都吐干净了。 污水泡肿的尸身正蠕出一大片白茫茫的蛆虫,这么极致的感官体验,是她不花钱能看的大场面? 比起现场,当时手机中的画面简直不要太温和。 天幕阴阴沉沉,村外小山头上吹起一阵又一阵邪风,顶上树叶猛然颤抖,哗啦啦下起叶雨。 江芹拍去头顶落叶,猛力嗅一口香包,继续投身到捡骨工作中。 毕竟划水队友遭雷劈。 想什么来什么,一道劈叉的闪电当空劈下,霎时间将整个画面照亮。 随即而来一声响雷。 江芹感觉有人从后面拉了她一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狂怒的天际又是一亮。 啪地巨响,随之发出嘎呲嘎呲的怪声,似乎有什么正在慢慢裂开。 她回过头,这才发现自己刚刚背靠的大树被雷劈中,裂痕直逼地面。 江芹不小心吸了几口带焦味的气,弯腰正咳嗽,背后那人拎小鸡似地把她提离地面,闪退几步。 她只挣扎了一下,伸到后头的手便停住了。挨雷劈的那棵大树砰一响,裂开的两端齐齐倒下。 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 江芹立刻意识到,如果没有人及时拉她一把,下场不是被雷劈中,就是让树砸死。 今天是什么日子,脸这么黑?! 江芹一脸感激地扭身,一肚子的话,奈何撞上宋延那双狭长的冷眸,通通咽回肚子里。 也是,言灵力气哪有这么大,不是他,难不成会是那个娇娇。 一想到他,耳边立刻听见少年的喝斥:“我师兄好心救你,你如此轻浮看他想干嘛?一个女的,知不知羞耻二字怎么写?” 说罢,他下意识看言灵。 一向不喜欢他出言讽刺旁人的小师妹,今日竟然置若罔闻地埋着头,专注在手上。 她的头埋得很低很低,几乎能看见衣领内的脖颈。 一双手满是黑泥,动作极其缓慢地拨弄着森白人骨上的破衣絮。 慎思仿佛被人当头淋下一盆冷雪,僵硬在原地。 空旷的坟堆内,一时无人说话,安静却叫人不安。 江芹眼前白衣闪过,察觉到师妹出了状况的宋延飞快回身,靴头点地,几步闪动间近乎是立刻,跃到言灵身后。 他迅速掐诀,当空画了几笔。 黑云盖顶光线昏暗的情形下,宋延一轮法阵祭出,随即从阵中引下数道光剑,剑身似有千斤重,疾速下落。 接二连三深深插入土壤中,金光围成一圈,将言灵包围在剑柱之中。 “灵儿,醒过来。” 圈中的言灵似乎听见宋延的呼唤,手上的动作骤然停住。过了一会,她笑了,低着头,持续发出低低的笑声。 那笑声尖锐凄厉,夹杂着嘁嘁喳喳的私语声,男女老少皆有,透着极重的哀怨,完全不是少女本来的甜美清脆的声音。 两团暗绿色的鬼火宛如野兽残虐的双瞳,持续萦绕在她胸前,似乎急不可耐地想要朝着心脏攻陷进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江芹心底涌上不好的预感。 圈中低声发笑的言灵忽然十分缓慢地抬起头来,白玉耳垂上悬挂的耳珰轻晃,她一瞬不瞬地直视着前方。 前方站立着的,不是旁人,正是江芹。 江芹一瞬间有种魂不附体的感觉。 那张肉肉的小圆脸上,不见了会笑的眼睛,眼眶中白茫茫一片,除了眼白,什么都没有,眼眶周围不断往外冒出紫黑色的瘴气。 “好恶毒的咒术!胆敢伤我师妹,我看你又想再死一回!”暴呵横出,少年怒不可遏,就势扬剑,剑光闪过,身边一排墓碑切口齐整地应声断裂。 再看言灵胸前,只剩下一团鬼火,显然另外一团趁着她意识动摇时侵入了脑中。 江芹捏了一把冷汗。 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剧情忘记了! 江芹几步上前,一把扯住狂怒的少年,“停手,你在这乱挥乱舞只会让灵儿心神不宁,无法抵抗怨气的侵入。” 心头怒火熊熊,少年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转手又是一剑。 “看过几本古籍罢了,敢来指指点点!”慎思急火攻心,恐惧变作愤怒了,失去理智向她大吼,“枉我师妹用心待你,你不是会先天术吗,怎么没有早点算出这里隐藏有夺人元灵的生杀咒!” 江芹毫无防备,手臂直接挨了一下。 他的剑锋又利又快,只听见一声轻擦,立即在她的夏衫上划开一道大口子。 一点,两点,三点……血珠持续从胳膊上冒出来。转眼,已经汇集连成一线流下,血色瞬间染透破口处的衣料毛边。 感受到手臂上的痛楚,江芹眼中带着错愕,她怎么也没想到,慎娇娇转身竟然就是一剑。 “江姑娘说的不错,快快住手!”宋延蹙眉,一面持续为言灵注入内息,稳住心脉。 少年急得来回镀步,手里的剑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眼神焦急,嘴里只是不断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也不知道他犯哪门子的病。好在伤口不深,江芹啪地捂住伤处。 若不是时机不合适,她真想以牙还牙,上去给他两拳。 一时间狂风大作,风声呼啸不止,仿佛有厉鬼在哭,令人毛骨悚然。 天上雷声不断,眼前忽明忽暗,周围的气氛愈发诡异。 江芹不理一旁魔怔了的少年,一脸警惕地观察四周。发现至言灵脚下,数股红流从多个角度放射开来,目的一致地流淌开。 那些分叉点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极度复杂的八棱图形,其中迸出的光将言灵照得面色发青,阴森恐怖。 全白的眼中闪动着两团绿幽幽的鬼火,宛如瞳孔。 看得江芹心跳加速。 糟了。 灵儿被附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龙门疑案(八) 大风让人快要站不稳脚跟,一个不留心,尘沙吹进了眼睛,摩着娇嫩的眼肉,江芹一痛,视线渐渐有了一层水色。 耳边尽是呼啸的妖风,视线模糊,却依稀能辨认出极为震撼的一幕。 ——漫天黄沙中一高一矮的人影若隐若显,四处尸棺暴露,席地而坐的少女身边萦绕着黑色怨气。她猛然起身,额间一亮,浮现出一种复杂的八棱图形。 两只手扭曲着交叠在胸前,似乎在和怨灵的鬼力对抗。 “啊———!” 言灵梦然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 “……”江芹的心一下揪紧了。 雷鸣电闪之间,眼前忽白忽暗,雨声中回荡起言灵又甜又脆的声音。 “芹姐姐记得换药。” “可乐是什么?能比师父留下的梅花信还好喝吗?” 眼看不远处少女挣扎着,痛哭尖啸模样。 江芹抑制不住地握紧拳头,指甲扣进掌心肉,几乎快要嵌进去。 少女牢牢被怨气包裹住,仅仅露出一张煞白的小脸,看上去像是一个巨大的蝉蛹。 持续震开的气波竟然击中了宋延,他没有出手,只是抬臂防御,前臂衣袖受到剧烈的震颤尽数爆裂,直至上臂,通通变成若干残破的碎布。 他挥去袖上火苗般的零星怨气,不放弃地再次尝试:“灵儿,守住心神,打开天官,无需害怕,大师兄在你身侧。” 言灵动作骤然顿了顿,似乎对他的话有了反应,脑袋却很僵硬,尝试几次都无法转过身去面对宋延。 “大……师……兄……” 她背对宋延,目中无光,笨拙而缓慢地吐出三个字。犹如痴儿一般,仿佛下一刻就会不小心地把自己的舌头咬断。 江芹被尘沙磨出的泪在脸上被乱风吹开, 一点冰凉忽然落她在头顶,紧接着奇香四溢,那是种很有记忆点的香味,有些像是焚烧的檀香,让她瞬间有种身在庙宇中的错觉。 香囊她嗅了又嗅,显然不是同一种味道。 滂沱的急雨说下就下,没有任何循序渐进的过程。繁密的雨滴暴锤着大地,小石子般打得人浑身发疼,很快,她的身上没有一处是干的。 瓢泼的雨形成深重雨幕,雨水冲刷下,她甚至睁不开眼睛,只听四周有脚步在逐渐逼近。 那声音越来越近。 行走间发出踩进泥泞再抬起来的粘稠声,仿佛有许多人在她耳朵拼命咀嚼着极其粘牙的乳糖。 周围陆续浮现影影绰绰的人形,模模糊糊成了一团,有高有矮,仿佛将连绵起伏的山峦,将他们团团包围住,四面楚歌。 江芹扭头,只见身边空空荡荡,地上少年留下的脚印坑已经积满一层薄雨水。 隔着雨看去,少年剑光快如流星。 一时间,哀鸿遍野。 “慎思收剑,不可伤毁他们的尸身。”宋延的话隔着雷雨声传来。 江芹脚步是一丛又一丛荡漾涟漪的水坑。 筛豆般的雨里,一道闪电照明了那些包围他们的面孔。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面上萦绕着死气,身躯有不同程度的腐败,有目的地不断聚拢。 “这里的死尸都被咒术吸引来了……” 江芹于事无补地在雨中抹了把脸上的水,她早该想到的。生杀咒这种邪门歪道,不单能索命,还能驱策尸身傀儡。 这架势,根本看不清引来了多少。 一头是被怨灵占有了肉身的言灵,一头是脑子发热大杀大伐的少年。江芹左看右看,只顾悬心他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身为一介废材凡人,她最应该关心关心自己的处境。 那股香气浓烈到了极限,江芹感觉每一次呼吸鼻子和喉咙都是痛的,脑袋里阵阵发晕。 “小心身后!”江芹低呼。 少年应身回旋,滴水的剑锋扫过,拦腰切断了偷袭者,这才想起师兄嘱咐他不能用剑。 雨水打垂少年翘密的睫毛,他有一刻晃神,面前尸身大口大口在呼吸,几口后,干瘪的胸膛登时膨胀起来,近距离看见这等离奇景象,少年目瞪口呆。 傀儡们同时望天,此起彼伏的鬼哭声回荡在荒凉地界,尖利哀怨。 耳膜好像挨了一针,深刻痛楚直钻大脑,江芹下意识捂住耳朵。 正是这声古怪的嚎叫,言灵似乎感应到什么,在那些傀儡的哭吼声里,瞬间失去仅存的最后理智。 大雨唰唰而下,少女掌中幽绿火焰却能熊熊不灭。 她猛然从剑圈中突围出来,步伐加速直逼宋延杀去。 交手数十招内,宋延一味求退,出手只是抵御,始终保有余地。 言灵忽然停下缠斗,体内发出男人浑厚的笑声。 “多管闲事!臭道士,做人时我奈何不了你,既做了厉鬼,今日拿你给我抵命!” 说罢,随即变成女子哀怨的请求:“道长法力高深,求你救救奴家” 紧接着是孩童的呜咽,言灵的身躯完全不受控制,忽而愤懑不已,忽然又垂头低哭。 现在她的身体好比是一栋清净的广厦,里面住满了身份不同的怨灵。 他们争抢着借这副躯壳发声机会,彼此说话交叠在一起,句不成句。 宋延睫前凝满细细的雨珠,他向后握住剑柄,随即一阵利器擦过剑鞘的轻响,充满杀伐的寒意。 一道人影从烟雨中摔出来,那人擦着地面滚到他脚边,好不容易撑住身体,背脊一拱,先呕出一口血。 电光火石间,少年已经擦干嘴角的血,腾身而起,再次冲入烟雨消失不见,远远地只留下一句:“师兄不用管我,我可以应付。” 空气中残留着少年带来的一股奇特味道。宋延臂肘一完,发白的指节含蓄地表露出他隐忍许久的不悦。 “跟我动手,还想不想要这丫头的命!”言灵死白的眼紧紧盯着他,喉头发出桀桀笑声,颤抖的五指猛地扣住自己细白的脖子。 下一刻,拼命摇头,凄凄哭喊:“王七大哥,我不想害人,我不想害人啊。仙君救我!” 一场雨,把人间变成地狱。 “你等有心悔改,速速离开生人躯体,待禁术破除以后,我自会尽力修补你等残损的魂灵。” “哈哈哈,说得轻巧——”那恶鬼爆出大笑,驱着言灵倒退回阵心,“想拿轮回转生骗我?门也没有!等你破除阵眼救我出去,得等到猴年马月!” 剑身映着宋延的眉眼,清冷却极具威仪,黑润的眼眸里,小师妹熟悉的脸,勾起陌生的笑容。 那笑容,奸恶污秽。 “这个小丫头细皮嫩肉,溜光水滑,寄生在她身上……”它顿了顿,刻意拉长语调,“那滋味儿,啧啧啧,妙、极、了。”说罢,脖子上的手顺势扯开衣领。 露出一截少女光腻的肌肤,那粉嫩的嘴唇里溢出两声不怀好意的怪笑,“你七哥要是不死,管饱好好疼你。” 耳上银环摇摆着滴落,雨珠打在剑上,登时四分五裂,宛如戳破的泡沫。 宋延一眼不眨,清润的眼中充满了萧索寒凉的压迫,他紧抿的唇动了动:“你找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龙门疑案(九) “王七!看你姑奶奶找着了什么!”雨中横出女子的怒吼,充满宣战的意味。 听见有人呼唤它的姓名,傀儡言灵循着声掉转脑袋。 那个浑身湿透的女子发髻被雨水冲散了,耷拉在耳边,几缕打湿的头发贴在脸上,简直不人不鬼。 江芹让大雨淋得她几乎睁不开眼,手像长在脸上的雨刷,持续抹去宛如小溪流水,死死盯着它。 好好一个大活人,经这么折腾,像一朵打残的娇嫩花苞,残乱破落。 关键此人一看便知是个平平无奇的常人。 一无修为护体,二没法器,两手空空拿什么跟他斗,王七不禁冷笑。 “这呢!”女子用污脏不堪的绣花鞋头点了点脚下,示意它朝这儿看。 那双森白的眼一低,衣内的手猛地拔出,躯干僵朝前两步走,对着对方脚下不停地打手势。 “小娘子有话好说!”黑气在言灵肩头凝成一颗圆圆的脑袋,内核绿火若隐若现,“此前没见有过你,不应该有过仇怨,你与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又何必呢!” “阎王爷发朋友圈呢,鬼话连篇是。”女子十分不领情,粗鲁地撩起裙摆,对准木头牌位就是一下。 直踹得木牌当即向右一歪,底部翘起,拱出几坨湿黏黏的黄泥。 一张口说话,雨水冷不丁流进嘴里,江芹呛了口水,当即闷闷地咳嗽起来。 无字观自有一套术法,可以提升眼耳口鼻身五大天官,弟子修炼达四层,五感敏锐已非常人可比。 只一眼,宋延便看清,她高举着一片不知哪座坟茔冲出来的木板,双手全是污泥,不见本来肤色。 明明无法在强势的雨幕中睁眼,还拼命坚持,一面咳嗽一面脸往肩头蹭,使劲蹭去雨水,像只无家可归又逢大雨的小犬。 手上鲜血刚刚流出,下一刻又被雨水带走,那道新伤口竟冲刷到略微泛白的程度。 江芹嘴唇惨白,毫无血色,视线却钉子般钉在言灵脸上,神色绝决。 她这是在做什么…… 宋延一怔,指上星光一点,是还未来及施展出去的术法,此时,也忘记收回。 就在不久前,江芹终于在成堆的新坟中找到恶鬼王七的葬身处。 坟上黄土浅薄,可见埋葬得很随意。她毫不犹豫地左右开弓,拼命扒拉着成泥的黄土。 烧毁的青色流苏香囊从她袖中掉出来,落在泥水洼中,溅起小小水花。 江芹望着污水中的香囊,动作一顿,随即飞速捡起,一把塞进袖口,继续。 灵儿救过她的命。 灵儿有难,她绝不能坐视不理。 挖坟这种事,她虽然在一些盗墓小说上看过,但仅限看过。眼下横竖被熏得嗅觉休克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还管那许多。 顷刻间,身旁多出了两小堆泥山,指尖在黏烂的泥土一通乱刨,触碰到木板的瞬间。 江芹感觉自己的肾上腺唰地攀上一个高峰。 她“呸呸”两下吐出脏水,似乎没有耐心跟恶灵废话下去。 只见她伸手往下一捞,拽上来一具软塌塌,近乎对折的新鲜男尸。 “再不从灵儿身体里出来,姑奶奶拆了你的骨头,丢进灶里当柴烧,烧完不算完,把你的骨灰撒进江里喂鱼!” “哦,头骨留下……姑奶奶我当球踢!” 话音未落,竟真将王七的尸身拖出棺木,搭在棺材边上。 大胆得仿佛只是提了只臭鱼烂虾。 慎思匆匆打退面前僵尸,让她惊世骇俗的举动吓到头晕眼花,喉头忍不住恶心泛酸。 心想,村妇疯了不成?她哪来的胆量? 师兄弟俩两个自小勤修苦练,是满满一脑子斩妖伏魔大道理的正派修士。 打死他们也想不出挖坟刨尸这些下三滥的招数。 别说想,见都没见过。 恶灵停住脚步,不敢再靠近,那男声似乎在委婉求饶:“毁我尸身有损阴德,姑娘年纪轻轻,不想短命最好别这么做。” “呸!我的命是长是短,还轮不到一只鬼多嘴。站住!你别靠过来。”江芹蹲了下来,用木块尖锐的那角抵住男尸喉头。 “少废话。我数三声,再不出来,戳穿你的嗓子,废了你这肉身!” “一!” “二——”雨水洗面似地流淌,她刻意晃晃手腕,短短一个字,偏偏拉长了尾调,要挟意味十足。 慎思彻底魂魄出窍,呆呆地站在雨中。 言灵体内的恶灵立即哭成一团,有的苦苦相劝王七放弃、有的不断求饶。 换做以前,江芹非得吓到腿软。 现在她一心想着救出言灵,也不知恐惧是什么了。 不停催眠自己那只是一颗大白萝卜而已。 “三!”她喊得干净利落,与此同时,举到半空的手眼看就要落下。 “慢着——” 恶灵喊住了她,怨气仿佛一身吹落的黑纱,哗地一下从言灵头部退到脚下。 混杂在雨水里,像被冲淡的墨。 猛然解开控制的言灵身体一歪,即将落下的瞬间,江芹飞速上去架住了她。 少女软绵绵地瘫在她肩上,扯开的衣襟暴露着雪白肌肤以及一截细红线。 江芹一怔,捏住红线稍稍牵引,随即拉出一块方形的玉石,上面带着少女的体温。 “镇魂玉……” 看来言灵体质的设定没有修改过。 至纯至净,天生的容器。 想到原剧情中关于言灵的结局,江芹有一刻失神。 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不断叠高的那滩黑墨,旋风般迅速扭成个人形,黑乎乎的脑袋上,两颗幽绿色眼睛闪着阴森的光。 “灵儿,你还好吗?”发现少女的睫毛在颤动,江芹欣喜若狂,拍了拍她的肩头。 雨势小了许多,怀中的少女虚弱地睁开眼睛,虽然精疲力竭,却仍然对江芹笑了笑,勉强开口:“我……” 话还未来得及说完,言灵霎时脸色大变。 方才承载的怨灵太多,她的精气耗损严重,一点气力也使不上来。只能眼睁睁看黑气袭来,黑爪迅速拢成尖锐的刺,长针般瞄准江芹头部。 “噗嘶——” 一抔温热的粘液喷溅出来,腥臭的绿水毫无预兆横溅到江芹脸上、衣上,淋到快成为冰雕的江芹忽然感受到细微的热度,瞳孔猛地缩紧。 凄凉而怨毒的哀嚎响彻荒村。 江芹徐徐转头,几乎脸贴脸地对上那双汗寒恻恻的绿眼。 裂痕蜿蜒直下,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动,犹如骨肉拆离断裂,在她眼前裂成两瓣,逐渐暴露出那张俊逸的脸孔。 他无声地凝望着她。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从银环折射出温和,恍若隔世的剑光。 江芹有些喘不上气。 分明一样淋成落汤鸡,为什么唯独他看起来依旧体面?! 同样是主角,这人的气质是半永久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龙门疑案(十) 一缕又一缕的怨气,从傀儡的眉间钻出,前赴后继被宋延腰间的环佩吸收。吸饱怨气后,环佩骤然失力垂下,在他腰间轻摆。 什么宝物这么好用?江芹叹为观止。 她没看走眼,宋延不愧是一代挂逼,决定封他作游戏策划的亲儿子。 天空乌云飘开,带走了最后一丝阴沉。斜洒下的光束晒在身上,竟意外的温暖,连聒噪的蝉声也变得悦耳了许多。 云销雨霁,走在泥泞的小道上,江芹还是没能回过神来,总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太不真实。 水洗过的蕨类植物绿油油在发亮,一滴两滴雨水悬坠在叶尖,将落未落。 一颗饱满的水珠,模模糊糊地倒映出江芹愁容惨淡的脸。 湿臭的裙摆不时摩擦着鞋面,每走一小段路,她就得停下来拧上一拧,抱怨一声刚刚的烤火根本没用,随即追上去,跟紧前头挺拔的背影。 两小只离队,剩下她和宋延。 准确说,是她死乞白赖非要留下。她也不想啊,奈何按原剧情,作为龙门村的重要副本,她离真相只差一个钱家外宅。 她必须把握机会好好表现,争取完成好感任务。 前人忽然转身过来,江芹一时没刹住脚步,一头撞进他胸怀。 赶忙倒退两步,满眼抱歉地抬起头,发现宋延正用一种探究的神情打量着她。 江芹随即仰起脏兮兮的脸,笑开了,向他打包票:“我跟得上,宋道长尽管放心,绝不会拖你后腿。” 宋延清澈的眼底宛如折射春阳的湖面,他眼里有微光在闪动,迟疑了一下,却没有开口。 他哪里是挂心这个。 自小洞府修炼,风餐露宿也好,环境艰难也罢,哪怕斩杀妖物遍地血淋淋的场面,对他来说好似家常便饭。 然而,她和他不同。 这些时日的相处中,他大约能猜出她家境殷实,吃穿不愁,想必从小娇生惯养,前些时日为衣裙擦上脏灰,跑到他房门前崩溃哭诉。 今时今日满身污泥,还是忍耐着,更坚持不肯随慎思他们一同回去。 性情大变,完全判若两人。 宋延见她的目光牢牢盯着他的腰际,顺着她的眼神,向身下一睨,“江姑娘在看什么?” “……” “没什么。”江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深怕没注意眼神管理,让他误会再扣好感,赶紧指明,“我在想,能够同时吞纳那么多怨灵,你佩戴的东西准是个了不起的高阶宝物。” 她的语气格外真诚,说着说着,不经露出发现好装备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回想刚才,慎娇娇那个娇气鬼一出坟地就闹别扭。 几次绕到宋延面前,连续吃瘪之后,他气急了,干脆双手打开堵住他去路。 先是用防贼的眼神瞟了她一眼,又看宋延,还是没有憋住,“方才,师兄为何不肯我捣碎那害人的咒眼一了百了?!” “我仔细检查过,八处棱角还差五道魂魄,这意味着设下阵眼,躲藏在暗处的那个恶人会继续利用咒术杀人,留着它只会后患无穷!” 他咳了一声,声音低得像几乎听不清了,“……况且灵儿,灵儿她差点就……” 那刻,江芹清楚看见,泪水在中二少年的眼睛里面打转。 对视只一秒,少年当即倔强地把头撇开了。 江芹听见他话里有哭腔,“……镇魂玉的灵力一年不如一年,如若再迟半刻,灵儿差点……差点着了它的道,回不来了。” 作为旁观者,她只好尴尬地挪开眼,自觉转身看天空。 过了一会儿,宋延的声音终于响起。 “灵儿的玉我会想办法解决,你——” “解决?怎么解决?”慎思蛮横地打断他,“像吸附龙门村傀儡那样吗?师兄为护住山下地脉,亏损修为,救的只是一群吃喝拉撒成天惹麻烦的蠢猪。” 慎娇娇吃枪子似地往外吐子弹,咄咄逼人。 宋延沉默片刻,耐性向他说明:“生杀咒的阵心必须下在活人心脏,以活人的生气催动咒术,这点你是明白的。” “可是……”话到嘴边,慎思似乎很为难,说不出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现下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办。”宋延掐诀,当空几笔,面前瞬间多出一轮边缘擦着火星,不断旋转的传输阵。 背上的女孩还在安稳的沉睡中,长睫一动不动,对外界发生的事毫无察觉。 “你可想过。”他动作轻慢地放下言灵,与之对视,“灵儿生性善良,敏感多虑,若她知道因为她的缘故,可能有一个无辜人枉送性命,灵儿余生,只怕都不会再快乐了。” “二则,这不是普通的生杀咒,强行破阵,你会遭受反噬。不论何种情况,我都不愿见到。” 说罢,他抚慰地拍了拍少年肩头,“好了,速带灵儿回去休养,将镇魂石擦拭干净。” 宋延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连语调也淡得像杯白水,却把少年震傻了。 江芹偷眼看他,鼻头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整个人逐渐放松下来,没一会功夫哭成个泪人。 荒村野地,突兀地响起少年一阵阵的啜泣声。 看他哭得实在可怜,江芹动了该死的恻隐之心。 刚迈出一步,少年立即察觉到,没给她留机会,快速抹去眼泪,背上言灵头也不回地钻进传输阵,“看什么看,丑八怪!别以为救了我师妹一次,师兄便会娶你!白日做梦!” 江芹哭笑不得。 一想到这话,她又忍不住扬起嘴角。 “江姑娘,你究竟是何许人?”树木筛过的阳光,斑驳地投射在宋延俊逸的脸上。他眼中的疑惑,是一种卸下了戒备的神情。 江芹一时语塞,低头思考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直视那双一丝杂质不含的眼眸,带着由衷的坦诚,“我和你一样好奇,在这个世界上,我到底算是谁。” 脑中系统的警告总算消失,心脏咚咚直跳,既然不能说真话,那总能说心里话。 她默默观察着他的表情,没想到宋延略微颔首,随后彬彬有礼对她一揖。 “既如此,在下不再过问。” 说完,果然言行合一地回身,继续前行。走了几步,叠着一下下的脚步声,语气轻柔道:“适才……多谢。” 江芹呆住,提裙的手骤然松开。 根本不敢相信,这人还是宋延吗。 或者她在坟地中了什么尸毒,脑子坏掉,出现幻觉了? 正当她怀疑自己出现幻觉时,叮咚一响,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江芹】,任务二完成,待攻略角色【宋延】好感度达到10%。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龙门疑案(十一) 古宅门前一地落叶,一看就知道长久没人打扫。 阶梯上斜躺着块长形的匾额,江芹上前用脚尖给它翻了个面,砰地落地,正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神龙别苑。 是了,就是这里。 光怪陆离的世界,有人做着吃龙鱼飞升的美梦。 她称得上是舍命陪君子,用命追靓仔了。 江芹顺势抬头,两盏长灯笼在风中瑟瑟发抖,底部黄色流苏缠得乱糟糟。外头的红油纸千疮百孔,蜂窝一般,内部竹架一目了然,犹如两个披着破絮的可怜人。 阶梯下的宋延,他审视着这座像是乡村凭空出现的海市蜃楼般的大宅,一语不发,脸色瞧着也不大好。 也难怪,他的脸色当然好看不起来,里头可有一个大家伙,龙门村怪病因它而起。 像他这样的妖魔克星,正道的光,一准儿察觉到这里有妖气。 江芹在门前站了一会,凉飕飕的风好像无形的手,总是有意无意撩起她额后的碎发,莫名激起鸡皮疙瘩。 不愧是大妖物的老巢,自带恐怖加成。 游动的云朵遮住太阳,光线忽然暗下来。 “宋延你快来!”江芹一步跨过匾额,来到朱红色的大门前,眼疾手快地扣下几张晒到发脆的黄纸符。转身,展示给他看。 上头殷红朱砂绘着熟悉的符咒,这是原剧情中男主的看家本事,以一抵百的好技能,专门对付等级较高的水生系妖魔。 江芹又惊又喜。 难道,男主角来过吗? “没想能在此处见到紫阳真人的玉虚净土符……”他修长的手指在虚空招了招,黄纸随即被一股气流轻轻托起。 她看着那些符纸打了个转,径直飞入宋延掌心,下一刻,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毫不犹豫拢紧,发出咯咔的响动。 再摊开,几张黄纸符已经粉身碎骨,一扬,两人的瞳孔中顿时反射出无数黄色蝴蝶,借着微风,无知无觉地在空中翩翩飞舞。 悲壮又虚假的美。 昙花一现后,终将要坠落。 宋延凝望着纸屑,声音很轻:“……只可惜是假的。” 话音未落,江芹脑袋轰地一下,出现一个陌生的男声。 那声音缓缓在念:“观鱼宜早,晨光熹微之时,鸟鸣阵阵之间,鱼儿穿梭如皱水波。” “或凉夜秉烛,携鱼至院前,明月在上,清华若银。余与之共赏,相望尽言,恰如友人一二,夜话无绝。” 画面中瘦白的脸仅仅出现一秒,马上又被流动的幽暗吞噬。 只剩下一束光,吝啬地照耀着那只粗糙干裂的手,像刻意展示给她看。 那人捏着笔,在纸上书写的动作没有停下,笔端游走在纸上的声音越来越大,窸窸窣窣。 又是那股奇异的香味,从鼻尖吸入,顺流而下侵进她胸膛里跳动的某处。 江芹心口猛地一痛。 仿佛受到重击,她捂住胸口,一个踉跄压在门上,沉重的朱门随之咿呀打开。 雷雨过后满地潮湿,天井下乌泱泱的乌鸦毫不怕人,它们同时向外看,无数眼珠像是蜂窝煤上一个又一个黑漆漆的洞眼,尖嘴张张合合,发出呀——呀——嘶哑且粗劣的叫声。 变成絮状的灰尘垂挂在房檐下,四片雕花槅门七歪八倒。 一口黑沉沉的棺材在正屋内,上面的“福”字端端正正暴露在两扇门交叉的空隙中。 江芹一下子汗毛倒竖。 她连忙后退两步,冷不丁撞进宋延的胸膛。 短暂犹豫后,他仍是出手扶住她肩头,眼看一滴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鬓角向下,啪嗒打在他的手背上,当即绽开。 宋延望着缓缓下滑的一点湿润,“妖物冷血无情,江姑娘切不可再次逞强。你若是害怕不必强忍,我可以即刻送你回观。” 系统滴滴滴的警示响个没完,江芹肩头一低,旋即转身,冲他挤出个十分勉强的笑容。 “谁说我怕啦。”她揉揉僵硬的嘴角,故意往上提了一提,惊乱如小兽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他,“宋道长看不出来吗?我这是开心,高兴着呢,捉妖的生活简直太刺激啦,呵……呵……。” “再说了,不是还有宋道长你。大不了,喊救命就是。有你在,我死不了的。”江芹只管干笑,露着一口白牙。 却不知道她的违心,早就一五一十,全写在脸上。 宋延闻言,手指僵在半空。 半晌,长睫颤了颤,嘴角不自知地上扬,薄唇中溢出近乎微不可闻的一丝丝笑意。 他竟然笑了。 澄澈,清明。 像是林中的风,天上的月,不为谁所属,温柔且疏离。 印象里,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宋延笑,作为合格的好色之徒,宋延几乎不偏不倚长在她审美上。或许被他罕见的笑容感染,紧张感一时间消除了大半,紧绷的身体跟着放松下来。 宋延的眼神转瞬凌厉,还没等她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手腕被他一把扣住,用力一带,两人齐齐向阶下闪避。 呼吸中弥漫着灼烧鼻腔的腥臭味。 比大型水产批发市场里的味道还夸张。 江芹眼看一道黏糊糊的青色不明物从正屋一路飞快延伸到过来,像是长长的触手,向他们发起进攻。 光亮闪过,快要侵到她脚边的怪东西突然停住,猛地向屋内缩回去,只余下被截断的部分,痉挛似地在她脚边扭成麻花。 看着都疼,吓得她立即缩回脚。 “你的‘救命’喊迟了。”说罢,宋延脚尖轻点,持剑飞身跃入。 突然乒乓巨响,屋顶的灰砖下雨似地,成片成片滚落,乒铃乓啷的破碎声不绝于耳。紧接着面前大宅地震般晃动了一下。 只是一下,异动瞬间骤停,仿佛按下暂停。 空气短暂凝固几秒后,屋顶骤然破出一个巨大的缺口,瓦砾向四面飞溅,腐臭气味犹如涨潮的海水拜来。 江芹捂住口鼻,定睛一看。 蒙蒙烟尘中,倏地窜出一个庞然大物摇摆着脑袋,长长黑须在空中招摇,没牙的血口上,是两颗距离分得很开的鱼眼珠。 “嘶嘶嘶——” 浑身粘液发出晶莹的光泽,塘鲺鱼妖嘶鸣着抖开下层的胡须,黑亮的长须瞬间绷直了,像是拉满弓的箭,左摇右摆,向宋延击去。 原来恐惧也会麻木。 江芹穿来几天见到的妖怪,随便拎出一个都比伽椰子多出十个楚人美。 瓦砾卷在空中,狂风吹歪宅后的大树。 她彻底出离了恐惧,抬手擦汗,伸直脖子静观看天上的战局。或许这就是神仙打架,眼珠转到快冒烟,视线永远迟了一秒,无法紧随宋延化身的那道亮光。 “小生张济元,祖祖辈辈以捕鱼为业,…………《陶朱公养鱼方》?读过读过!” “以陶盆养鱼,盆壁接触水源,能生出青苔,既可以用作鱼儿饵料,又能抑生绿藻。此法,或可解钱员外之急。” “千万听小生一言,珍贵鱼品断断不能养在水色不清亮的池中,鱼儿和人一样,水源不洁,难免病痛。” 瘦白的脸毫无预警地再次浮现在江芹面前。 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 白面书生十七八岁,黑方巾,麻布衣,背上背着个书篓,装放着半篓高的书。 你到底是谁? 打扮朴实的少年郎怀抱着厚厚一本边角卷起的旧书,眼中充满期待的神采,视线穿过她,看在某处虚空。 “小生张济元,祖祖辈辈以捕鱼为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龙门疑案(十二) 腰带旁的灵石熠熠生彩,倒影出男子窄腰长腿的挺拔身姿以及他缓慢褪去里衣的动作。 左臂齿轮状的烈阳纹下面,皮开肉绽,有道血口触目惊心。目光没有停留多久,发觉有人来了,男子随即敛好衣袍,伸手取来腰带束紧。 “胆小如鼠,区区一条鱼妖好意思吓昏过去。师兄触了什么霉头,偏偏遇见她。师父呀师父,您老人家看在师兄一天一炷香的份上,庇佑山下异状早日解除,好让我们送走那个瘟神。”自言自语间,慎思走到门外。 抬起手正要扣门,发现门虚掩着,没有关上。 “师兄?”他探进脑袋,忽然被屋内的光亮扎疼眼睛,一眼看见桌上的发光物,登时小跑到桌前,“镇煞岩的灵石!师兄你是在哪里找到它的?” “鱼妖腹内。” “钱家宅子?”慎思扶着膝盖半蹲下来,凑近观察,灵石的光辉把他的脸都照绿了,“我说呢,龙门村妖气强烈,原来有只不长眼的大妖吞了师父用来镇煞的灵石。” “灵儿,还有……江姑娘,她们两人醒来了吗?”宋延理好衣袍,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这下好了,找到灵石,不怕揪不出破坏结界的罪魁祸首。”慎思直勾勾盯着失而复得的灵石,低声嘀咕,“看你往哪儿逃。” “慎思……”宋延催促。 他“啊”了一声,扭过头来:“醒了,师兄放心,灵儿身子没大碍。她惦记那些村民,不肯多躺半日,坚持要去给他们上药治病。” 话音刚落,面前忽然咻地拂来一只手,带走桌上的灵石。 慎思的视线向上紧紧跟随,只见灵光从宋延的指缝中溢出,他低垂着眼眸,擒着灵石的手指不自然地收了收。 “江姑娘呢?” 宋延别开眼,仿佛心虚,在他询问之前,已经作出解释,“幸有江姑娘指点出鱼妖要害,我方能一招击杀那庞然巨物。” 慎思愣住,听到后面的解释但又很快领悟过来,“哦,那个村妇呀。”他满不在乎嘲笑,“她能有什么事,身体壮得像头牛。” “姐姐在山下见着紫阳真人的符咒?” “嗯。”江芹点头,铜臼里满满猩红粘稠,鼠须草散发出清香,她微微有些出神,“灵儿可知道这位紫阳真人是什么来路?” 江芹吸吸鼻子,明明洗了两次澡,心理作用下还是老觉得有股尸臭味。 “其实我知道的不多,只听慎思师兄提起过几次,各州府乡镇供奉紫阳真人的信徒极多,紫阳真君的无极殿随处可见,最雄伟壮观的那座建在京城。” “天梯断裂之前,紫阳真人是最后一个白日飞升,修炼成仙的人。”江芹望着尘埃,缓缓开口续上她的话。 小天使不认识男主,可见时间线都乱了。 言灵大吃一惊,扁木勺上的鼠须草泥滑落了都没察觉,“升仙天梯的传说,姐姐也听说过?” 在游戏原剧情中,经过五里亭魔界大役,轩辕后人神力觉醒白日飞升,多年后凡间四处修建紫阳殿,敬奉他为紫阳真君。 男主自创的五行玉虚符一直流传在人世间,守护平民百姓不受妖邪侵扰。 可是,这是大结局的剧情啊。 “也对,姐姐通晓司天监的先天术,什么都难不住你。”言灵不疑有他,再挖一勺药泥,动作轻柔地均匀涂抹在病者手背溃烂处。 扇状鱼鳞渗出的血立即被鲜红的草泥覆盖,盯着那抹红艳,江芹满脑混沌,像养了一脑池乱窜的鱼。 一会儿是那个叫张济元的白面书生,一会儿是坟场奇怪的香气,搅动出阵阵涟漪。 怎么会这样? 钱家宅子的塘鲺鱼怪已死在宋延剑下,按理来说,村民的怪病应该消失才对。为什么,鱼鳞还在? 微风轻轻吹动玉簪垂下的翠珠,一抹亮白乘风而来。 纸飞机一下扎到江芹额角,掉落在她绣着朵朵玉兰的裙摆上,孤零零地斜支着。 嬉笑声中追来三个孩子,观察到江芹一点笑脸没有,一时间面面相觑,做错事般不敢向前讨回飞机。身量最高的推了一把前头矮的那个,用气声怂恿道:“还愣着干嘛,张济安,快去拿回来!” “还想不想我们带你一起玩啦?”另一个女孩急忙附和。 梳着小揪揪的男孩这才慢吞吞走到女子面前,怯弱地伸手。 眼看快要触碰到纸飞机,一双温热的手按住他,带着草药好闻的香味。 “等等。” “……剑仙姐姐……我……”男孩慌张到说话结巴。 她猛地抬起头,鬓边翠珠剧烈摇动,震惊的眼神望住面前的小脸,忍不住试着想象,他成年时,五官长开的模样。 两张脸重叠在一起,仿佛惊雷劈下,刹那间,莫名的凉意倒灌进她的肺腑。 “小豆芽……”江芹开口,声音在发抖:“你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一声沉闷的响,石室的门轰然闭合。 洁白赛雪的云袖轻轻掠过,点亮左右双足驻在寿龟背壳上的的铜鹤。 鹤嘴骤然喷射出赤色火光,宛若红绸,不停飘展。 灵石从他袖中飘出,登时灵光满室,亮如白昼。 宋延弹指一挥,灵石嗖地飞去,嵌入石壁,三面石壁里潺潺灵力在三角中心的镇煞岩交汇,输灌进核心机关。 镇煞岩的机关开始运转,表示结界修补成功。 本应欢喜,宋延面上却没有一丝喜色。 他挟一纸黄符挥向石壁,目不转睛看着岩石上渐渐浮现出的画面,心中有一丝自己说不上的情绪。 他察觉到了,却不想去深究。 镜面边缘虚幻如烟,很快画面清晰起来。那人背影纤细,兜帽紧裹,黑色的斗篷覆盖住整个身躯,无法看清全貌。 那是一双女子的手,飞快掐诀,召唤出神秘的咒印。 宋延脸色沉下去,眉头随之微蹙。 司天监的解铃咒,咒灵可以保护召唤者肉身不受结界内灵力反噬,破坏结界真凶,非她无疑。 掌心托着金色咒印的女子转过身,发出一声轻笑,似乎在笑画面之外的猜疑。她抬起另一只手,缓缓揭下几乎遮住脸孔的兜帽。 并没有察觉到随之坠落的发簪。 黑暗逐渐褪去,光明点亮了她的眉眼。 熟悉的容貌映入眼帘。 “……是她” 惊疑过后,便是深重的怒意。 是她,犹如出入无人之境,击碎结界防护,盗取灵石遗弃山下,隐藏气海乔装无辜伪装良善谎话连篇骗取他的信任……她…… 她还做了什么! 眸光凝滞一刻,宋延的眼底飞速掠过一丝杀意。 回望画面中那个眼神炯炯的江芹,她弯了弯嘴角,右手收回抵在胸膛前,神色虔诚望向远方,缓缓低头,齿间清楚吐出两个音符——主人。 伴随咣咣的破碎声,结界受损,灵光顿失,黑暗里一只红烛无声垂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龙门疑案(十三) 小豆芽,小安,张济安…… 这么相似的两张脸,她怎么就没有早点想到,江芹肠子都悔青了,懊恼地甩甩头,勉强镇定心神。 胆小的男孩正惶惶不安,不敢抬头看,听见她声音低低在问,“所以,张济元是……你的哥哥,对吗?” “剑仙姐姐认识我阿兄?”小豆芽抬头,脱口而出。 骤然听见哥哥的名字,向来怯弱的小脸蛋上竟泛出一丝光彩,惊慌的神色瞬间被高兴代替,两腮跟着微微发红。 已经很久没有人再喊过他阿兄的名字了。 哪怕只是听见一个名字,都能使他这样高兴。 “你阿兄呢?他人在哪里,你能带我去找到他吗?”江芹忽然站起,从近到远,快速扫视廊下一张张草席上躺着的病者。 “嗬——嗬——,敢问,姑娘找他做什么?”妇人呼吸困难的说话声在背后响起,江芹转头,不知何时,地下草席躺着的病妇睁开了眼睛。 她眼眶乌黑,两只眼睛吊在里头,没有一点光亮,瘦得就剩下一张皮。所谓的‘油尽灯枯’,最好的诠释莫过于此。 江芹还是吓了一跳。 长出鱼鳞的病人里边,属她病情最为严重。 搬来太极道场侧殿之后,其余几人病情稍有缓和趋势,唯独她,情况急转直下。 “可是你来迟了。”病妇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每次起伏,就会带出闷闷的嘶嘶声响,仿佛身体中有个巨大的漏洞,风吹过,产生了回音。 “他……咳……不在了。”妇人疲惫地合上眼皮,嘴边肌肉僵硬地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要笑,但又做不到。 妇人说得不算隐晦。 张济元已经死了。 “我娘说张济安的阿兄没有治好鱼妖大人的病,鱼妖大人很生气,悄悄请来河神把他吃掉啦。”阶下的女孩笑吟吟地冲江芹说。 对廊小男孩立刻大声纠正:“你讲的不对。村长爷爷说他的阿兄就是妖怪,只有妖怪才会给妖怪治病。” 一时跳出几个大人,又拧耳朵,又打屁股,教训自家孩子别乱说话。 单单动手还不够,他们信誓旦旦警告:“不长进的臭羔子,还不闭嘴,仔细张济元的鬼魂夜里来找你,把你吞了,骨头渣子都不剩。” “呜呜呜……”男孩一听,立马吓得大哭不止。 跪坐在婶婶身边的小豆芽低垂脑袋,没敢吭声。 江芹的角度,正好能够看到他背对着人群,默默在啃自己的指甲,小小的身躯瑟瑟发抖,无辜又可怜。 她于心不忍,弯腰要拾起纸飞机,却发现上头有斑驳的书写痕迹。 江芹怔了怔,反着折痕打开。 纸上字如其人般清秀,是张济元的笔迹。 “韩昌黎残篇,嘉佑七年秋,与江上赴京科考者易得,无上荣幸,喜不自胜。”她一字字轻柔地读出,塌上的病妇听了,紧闭着的眼睛瞬间睁开。 一个侧翻,居然挣扎着坐起来。 她神情慌张,长满鱼鳞的手拼命向前伸去,一寸再一寸,艰难地靠近,竟带着哭声央求:“姑娘,请你把它还给我!” 江芹赶忙双手递出。 病妇一把抓住纸张,按回胸前,呼哧呼哧喘息,宛如溺水者抓到一块救命的浮木。 “死都死了,又做给谁看呢。”一旁的秦嫂呵呵笑起来,一面给丈夫喂稀粥,一面道,“元哥儿活着的时候,你对他们哥俩又是打,又是骂。人一死,砸锅卖铁扯细布给他做寿衣。” 周围村民一时嘁嘁喳喳,窃窃私语。 秦嫂眼珠提溜直转,面上有些得意,指着安安,提高了声调:“没爹没娘的孩子,是比人命苦一些。瞧这不记仇的小娃娃,对他好上两日,又供你做亲娘了。” 江芹耳边一阵嗡嗡,仿佛按下静音。 周围无声,她看见言灵抱起小豆芽不停安慰、秦嫂的丈夫挥掉她手里的碗,两人吵了起来、还有那个病妇,从袖中掏出一卷纸展开,小心翼翼把那张放在最上面。 莲花峰下,清风徐来吹皱一池碧水,松涛翻涌,细小的松针接连掉落在池水中,荡漾开一圈又一圈的小涟漪。 少年靠着石碑,盘腿坐着,身边放着佩剑。 手上的松枝叫他拔得几乎精光,只剩凹凸不平的枝条,两腿间淡蓝的长衣上撒了满满一滩翠绿的松针,他心里烦得很。 离开宋延屋子时,他发现了放在柜子里的凝血丹。 灵儿被附体,师兄又受伤了。 都怪他,上次镇压煞气没能好好表现。 连灵儿有难,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帮不上忙。一种无力的愧疚感萦绕在慎思心头,挥之不去。 每每想让师兄看到他所有进境,然而…… 身后矮树从传来微微响动,一张须眉皆白,年老松垮的脸出现在少年面前。 “剑仙大人……”老村长佝着背,饱经风霜的脸上堆起笑容,“小人找你找得辛苦。” “找我做什么?”少年语气格外不善,嫌弃地瞥了对方一眼,“别又是赵家夫妻不和,钱家儿子尿床,孙家的猫叼走李家的鱼。” 老村长:“……” 平白被年轻的后生噎了一下,老村长尴尬地赔笑脸:“村民们粗野惯了,不懂礼数,叨扰多时,还望剑仙大人见谅。” 老村长又红又大的鼻头上冒出一层汗珠,深褐色的福纹褂子衣领处汗湿一片,看来找到这里费了不少功夫。 慎思咂咂嘴,正要起身,听见老村长白须覆盖的嘴唇动了动:“苍天怜惜我等,才使我等有此奇遇。小人思来想去夜不能眠,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说不当讲,你便能住口不说?”慎思像泄了气的皮球,把剑拍下,干脆瘫在石碑上,斜睨他,“若不能,问什么当讲不能当讲,直说就是。” “……呃……” 老村长喉头一哽,干笑两声:“剑仙大人果真快人快语。” “此事重大,唯有仰赖您了。”他走近几步,脸上没了笑容,神情异常严肃,用手圈住嘴巴,在少年身边小声低语。 原来满不在乎的少年听着听着,神情渐渐出现转变,身体跟着坐直了,到最后,居然猛地站起身来,眼中骤然一亮。 “当真?” “千真万真。”老村长叹了口气,恭敬地递上黄纸符,“大人,神符在此。我们村出了个不肖子孙,与妖勾结,祸害乡亲。请大人施展神通,救救我们。小人来生愿当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 说罢双膝微曲,就要跪下。 慎思横剑撑住他双臂,顺手抽去黄符,似乎急不可待,不等对方说话,转身拔腿就走了。 老村长眯起眼睛,目送少年离去。 等人走远了,他这才迈脚离开。没走几步,感觉脖子一阵刺痒,老村长站定,伸手进衣领,果然摸出一根翠绿的松针。 他死死盯着这根充满生机的绿意,半晌,抚抚白须,咯咯地笑了:“元哥儿,一命抵一命,咱们两不欠。” 佝偻的身影走到阳光下,褐色衣领撑开的地方折射出一点银光,伴随他略带虚浮的脚步,时有时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龙门疑案(十四) 是血。 两道浓浓的血痕。 伴随逐渐下沉的感觉,被水冲散、分解、飘飘荡荡地消亡在江水覆盖中。一串咕嘟嘟的气泡从眼前飘过,乌黑的散发海藻般向前漂浮。 飘荡的水波割裂阴阳,蓝天似乎触手可及。 水下世界的另一端,双目赤红的老者抚着白须,嘴唇无声开合,像在默念着什么。 江芹只能听见湍急的水流声,还有少年郎凄楚哀怨的求救:“家中尚有弱弟还未长大成人,小生不想死,小生不能死。” “呜呜呜……鱼妖来了……张济元来了……” 那些奇奇怪怪的画面顿时被孩童清脆的哭声搅碎,戛然而止,惊醒过来的江芹左右张望。 “唔……”喉头忽然一甜,一口温热涌出来,她下意识捂住嘴。 有什么从嘴角涌出来了,江芹愣了一下,手掌稍稍离开,只见一抹鲜红染透了掌纹错杂的手心,还未反应过来,心中涌上一阵强烈的哀意。 心脏宛如被人狠狠掐住,温热的泪水打湿了面颊,仿佛被挖去眼珠,沉尸江底的不是张济元,而是她自己。 她抬起头,白云莫名燃烧烧得通红,绚烂近乎妖异。 “别哭别哭,结界已经修复好了,这里很安全。这是我师父的血符,并非有妖物闯入结界。”言灵蹲在前头,温柔地抚慰着哭闹的孩童们。 村民们将信将疑,眼瞅着周围没有异样,过了一会儿,跟着慢慢放松警惕,围过来安慰小孩。 “灵儿——”江芹高声唤她。 言灵闻声转头,发现她哭过,嘴角还有血迹,当即穿越人群来到她跟前:“芹姐姐你……呕血了?”说着托起她的手腕,两指覆上去诊看。 “我没事,先别管我。”江芹神色罕见的认真,冰凉的手按住她,语速飞快,“慎娇娇到哪儿去了?” “慎思师兄?”言灵顿了一刻,“一炷香之前,南边传输阵有感应,大概是师兄从那儿下山去了。” 江芹:“……” 江芹捏住袖口,动作粗鲁地抹掉脸上的血和泪,双手按住她肩头,与她对视:“灵儿你听我说,慎娇娇有危险,你快些召灵鸢下山搜寻他的下落。” “芹姐姐怎么知道师兄有危险?”言灵马上又想到什么,随即猛地点头,召出金光灵鸢,眼见灵鸢扑棱棱飞出了结界。 不一会儿,灵鸢飞回。 江芹等了半天,言灵没有开口,见她脸色格外难看,不用说也能猜出几分。 “张济元没有骗我,慎娇娇真的出事了是不是?” “灵鸢没有把话带到,它找不到师兄身在何处。”言灵也紧张起来,猛地又回想起她的话,大吃一惊,“姐姐方才说什么,张济元……不是已经……” “是啊,张济元已经死了。”江芹扶额。 此言一出,刚被哄好的孩子们立刻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吵得人太阳穴突突乱跳。 言灵的镇魂玉死机过一回,难保不会死机第二次。再下山,那是白给妖怪送一套豪宅。 关键时刻,宋延那个挂逼呢! 也只能靠他了。 摔过一回的江芹,深有远见地提起裙子,几步下了台阶,朝着玉室遗坛方向手刀快跑。没跑几步便气喘吁吁,余光瞥见言灵轻轻松松赶超上来,脸不红,气不喘:“姐姐这边,我带路。” 江芹:“……” 想不到她不单技能指望不上,体能也指望不上。 难道她存在在这个世界的唯一意义只剩做个通灵的神婆? 再见到宋延,江芹猛虎般扑上去,双手攥住他衣领,语速极快:“你傻白憨的师弟小命快保不住了!我要和你一起下山救人!” 一旁的言灵神色紧张,复述了一遍灵鸢之事。 江芹垂着脑袋在深呼吸,喉咙里充满铁锈味,等啊等,只等来宋延拂去她的双手,反应出乎意料地冷淡:“江姑娘平素与我师弟水火不容,今次竟然如此在乎他的安危,这便奇了。” “人命关天,有什么可奇怪的。”江芹随口回答,她心急如焚,丝毫没有察觉他的不对劲,“再说了,水火不容和我不想他死有冲突吗?” 双手再次无礼而粗鲁地攥住他的衣袖,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硬扯着走了几步,低声嘟喃:“有够沉的。” 她拽到手臂发疼,扬高声调催促:“走啦……快点……,少婆婆妈妈。” 言灵追了上来:“芹姐姐小心,你胳膊上还有伤,营救师兄的事就交给我和大师兄。” 凌然大义的话都到了嘴边,手上忽然一空。江芹看去,宋延正冷眼盯着她,眸中闪烁着一缕神秘莫测的光亮:“既然江姑娘这般恳切想随行下山救慎思,我们怎好驳了她的好意。” 一听宋延给自己救场,江芹深感侥幸:“就是就是,三人成众,众人拾柴火焰高,多我一个多一份力。边走边说,先去救人。” 言灵看看宋延,又看看江芹,眼里充满疑惑,然而欲言又止。 时间宝贵,三人御剑至山下,看见外界的夜空呈现诡异的红黑色,厚重血云弥漫在天上,无风又无月。 行走在大雾四起,阴森诡秘的夜幕下,江芹看似平静,实际上早已经汗湿后背。 经上次大战,钱家大宅周围瓦石遍地,壁断垣残,里里外外透着难闻的腐烂气息。 “师兄的佩剑!”言灵发出一声惊呼,闪身入内,宋延与江芹紧跟在后。 木棺旁边掉落着慎思的佩剑,剑出鞘了,孤零零躺在地上闪着一点星光。 宋延扫视阴暗的屋子,视线最终落在木棺上,棺盖好像被人推开过,微微斜出一角来。他伸掌击去,强劲的罡风竟直接将棺盖打翻。 砰地一声响,紧接而来比棺盖翻落更可怕的尖叫。 江芹停下来时,发现宋延和言灵的目光齐刷刷停在她脸上,讪讪地羞红了脸,干咳两声,默默昂头,躲避开他们注视。 屋顶穿出的大洞,暴露出一块血红色的夜幕。 江芹不禁咽了口口水,天有异象,准没好事。 “大师兄……芹姐姐,棺盖上面好像……有字,你们看到了吗?”许是上回见到什么只有她看见的怪东西,言灵心有戚戚焉,后退了一步。 宋延轻嗯,向前两步来到江芹身侧:“江姑娘博学强记,是否认得上头雕刻的字样?” “啊?”江芹回过神来,眼也不抬,不假思索道,“哦,认得——” 正要往下说,慎思的佩剑忽然不停颤动,叮叮铮铮直响。 在三人的注视下,长剑渐渐悬浮起来,调转一圈,剑尖骤然指向斜前方塌了的墙面上。 宋延与言灵对视一眼,默契地点点头。把剑收起,当即决定按照长剑指引的方向寻找慎思。 走到宅外,江芹突然想到什么,转身掉头跑了回去。 身边骤然一空,宋延回头。 只见她高高挽起衣袖,猛地伸进棺材里,顺着边缘一直摸索,像是在找寻什么。很快,手上顿住,一通不知所谓的挤眉弄眼之后,那只手握成拳升起来,迅速往袖里一塞。 江芹攥紧袖口,匆匆忙忙跑出来。 “江姑娘,你的脸色似乎不大好。”宋延立在门外,将她的慌乱尽收眼底,“可是棺中藏着何等惊世骇俗之物?” 言灵闻言也看向江芹。 一个是一身正气,除魔卫道的正人君子,一个是天真浪漫,温柔体贴的小可爱。 同时面对这两人,只要不是系统不允许,江芹实在没办法说谎。 她忐忑地叹了口气,如实回答:“这是张济元的眼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龙门疑案(十五) 红绸掐花,装饰鲜艳的大户人家里传出吹拉弹唱的喜乐,放眼看去,喜庆的红灯笼连成一条红龙,门外左右烛亭罩着红纱,投射出暖洋洋的光晕。 大晚上,有人家正在办喜事。 四面八方来的马车、轿子停在宅前,大肚便便的员外郎正和友人拱手闲谈、几个孩子笑着围绕大人跑圈,满头珠翠的妇人,三三两两挽着手臂有说有笑。 远处小山坡有一点微弱的荧光,三人半蹲在高处,以前面严密的竹林做为掩护,默默盯看前方宅子。 方圆数十里内,弥漫着强烈的妖气。 一滴冷汗从鬓角冒出,没等落下,已被江芹快手抹去。 前方是披着人皮的各路妖精,后方是师兄妹俩的小声争论,脑中系统还来添乱,她无声扭头,打了个哈欠:“都别争了,我去,让我去。” 宋延和言灵俱是一怔,惊疑地看向她。 “芹姐姐,那不是人,那是妖,何况它们还有灵珠在手……”言灵伸手拉住她,脸上写满“绝不同意”。 江芹暗自叹了口气,她当然知道那些是妖怪,可她又有什么法子呢? 没得选。 她非去不可。 师兄妹俩争来争去,不是也没争出个结果来。 老槐树妖这类精怪虽然等级不大高,但有百年修为,靠着避水珠的能量脱胎换骨,修成人形,战斗力不容小觑。 慎娇娇此时此刻就在妖怪窝里,贸然杀进去,鱼死网破,中二少年的命没准就交代了。 换潜伏迂回路线,偏偏修士气息又不同于凡人与妖怪,尤其宋延这个大挂逼。他们能识别出妖气,妖自然也能察觉到异常。 “此事大意不得,江姑娘想清楚了?”宋延一开口,言灵便满眼诧异。 空气闷热,江芹额头上出了一层汗,望着那张冷峻的面容,她咬紧牙关,点点头:“想清楚了,除了我,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不行!”言灵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不自觉放大。吓得江芹一哆嗦,一把拉住她,做了个噤声手势。 感受到言灵的反对有多强烈,她耐住焦灼的心情,尝试着说服她。几番无果,江芹急得快崩溃了,只好把目光转向宋延,嘴一歪,拼命挤眉弄眼,示意他帮帮忙。 毕竟再拖下去,慎娇娇和槐树妖的孩子没准都要出生了。 “此符名‘隐’,能够抹去未经修炼的生人气息,但法力有限,一炷香的功夫便会失效——” “那好办……” 压着他的尾音叠上去,宋延刚刚从袖中挟出一张符咒,江芹一把夺过,顺手往他袖里伸,“还有没有?多给我几张呗,万一失效我就再来一张。” 他不轻不重地拂去她的手:“江姑娘自重,符咒仅此一张。” 江芹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心急,忘记了他可是个守礼守节的硬木头,这样就算男女授受不亲了。 这样想来,好感度突然降到负数,也许是她无意中做错什么,说错什么,触碰到宋延的雷区了? 江芹乖乖收回手,把符纸对折,快速塞进衣领内。 微光下那张冷峻的脸再次开口,话语并非对她,“灵儿,传声符。” 一切就绪,在愁容满面的言灵的目送下,宋延干脆凌厉的一记掌风,她立刻像离弦的箭般飞了出去,那感觉,好比急速下坡时发现刹车失灵。 扑通一下,画面静止,双膝跪地。 好感度负数而已,用不着下手这么狠! 江芹揉着膝盖,暗暗叫疼,两只身穿碧裙,外罩月白褙子的槐妖蹲在她面前,一模一样的脸快速凑过来。 近在咫尺,温温的呼吸喷打在她两腮,江芹喉头一滑,脑子瞬间空白。 “你……” “她……” 两只槐妖同时出声,彼此对看一眼,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银铃般的笑声。 一只笑道:“你一来便行此大礼,槐宝在妖界从没见过像你这么讲礼数的妖,有趣有趣。” 另一只也笑,拎着她转了个圈:“瞧她这身皮子,红润!细腻!真好看,哪儿买的?贵不贵?能不能借槐珠穿两天?”说着上手就摸,又是掐脸,又是搓手,越摸越兴奋,眼里都在冒星星。 江芹一面打哈哈周旋,一面观察周围。 离近了看,她才发现:宅子外面停靠的一溜马车,拉车的不是马而是老鼠。青布轿子也不是全自动的,全靠底下的大蜘蛛驮着。 更为夸张的是,两只小妖大概道行不够,五官僵硬,手脚仍然是深褐色的树枝,上面还带着尖尖的小刺。 小妖手挽着手转了个圈,而后站定,木顿地眨了眨眼,袖底下耸动,细长的树枝触手般延伸到她腰部,轻轻戳了戳,异口同声: “请柬。” “请柬。” 江芹闻言顿了一下,心虚地搔搔头,笑着绕过她们,脚底抹油般走得飞快:“喔,请进啊,好的好的。” 一阵淡淡的香风扫过,两只小妖砰地闪现在她面前,叉着腰,堵住去路。 “老爷吩咐,没有请柬不得入内。” “槐珠槐宝要看你的请柬。” 槐妖的声音脆生生,霎时间,说笑声骤停,天井下成群结队的精怪同时扭头,纷纷盯向门外,眼中闪烁精光。喜乐跟着奏停。 脸蛋千奇百怪,江芹感觉自己像误闯了马戏团后台,心脏都快停跳,无意识地擦了一把汗。 垂手的瞬间,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袖子掉落了出来。 她顺势低头,看见两个圆滚滚的东西滚落到自己脚边,待辨认出是什么,一道惊雷在她头上劈下,整个人蓦地僵住。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两只槐妖异口同声,柔软的触手分别卷起那两团血肉模糊的小肉球,送到江芹眼前。 “咕嘟——”江芹第一次听见自己如此惊人的吞咽声。 宋宋宋宋延? 宋道长? 宋元君——!! 她默默等待,只等来阴风一阵。 江芹小脸唰地惨白,心在咚咚擂鼓,豆大的冷汗无声无息地流进衣领。 “可疑。” “禀报老爷。” 两只槐妖对看一眼,笃定地点头,二话不说便收手转身。 眼前两抹虚影突然下坠,江芹一凛,下意识地飞快伸手接住,“等一下!” 她竟真的叫住了槐妖。 “这是凡人的眼珠子。” “我的……宵……宵夜。” 说罢,扯起嘴角,露出她整齐的白牙,笑得比哭还难看。 “噫—————” 霎时间,嫌弃的声音如大浪来袭,只见带头那个五大三粗,不知是什么妖的充满不屑地挥挥手,仿佛在说她恶心扫兴。 喜乐再次奏响,众妖继续说笑,高谈阔论,根本无心理睬门口那个口味非常重的怪胎。 “呜呜呜呜……”两只槐妖忽然抱头痛哭,边哭边给江芹让道,“你……进去……呜呜呜……” 这,这就过关了? 想到符咒有时限,江芹扭头就往里跑,却听见背后两只小妖泣不成声:“呜呜呜,她的命好苦啊。为了买张好皮子,居然吃人眼珠子!呜呜呜,小姐还有这门穷亲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龙门疑案(十六) “家里许亲没有,说的是哪家小妖郎君呀?” “素日以什么谋生活?一月能赚得多少妖石?” “你爹娘兄长呢,没有一道前来?看这孩子含胸缩肩的可怜小模样是蚌精准没错,日子过得苦了点,小模样儿倒挺俊,配我岩儿恰好。” 满桌绿油油的妖怪一阵大笑。 面前倏倏倏地闪来无数奇形怪状的手,江芹垂眼,碗里蛇虫鼠蚁做的菜堆得有一座小山高,左耳进来一句“吃呀大口些”,右耳进来一句“你太瘦,女妖丰腴才有福。” 瞬间,她有种过年了,三姑六婆都来了的错觉。 两侧廊下也摆满了矮案,酒食杯碟占得满满当当,客人觥筹交错,酒杯轻碰,放眼看去,喜庆的红烛光漫成一片汪洋。 碧裙白衫的侍女穿梭在红光中,双臂托满刚出炉的菜品,脸上喜气洋洋,左来右往地忙碌着上菜。 乍看之下,似乎只是凡尘俗世里极为寻常的嫁娶婚宴。 众目睽睽,江芹挑了夹了一筷子,炙烤蚂蚁算是满桌上看起来比较不那么恶心的。却含着不敢嚼,朝同桌左右强颜欢笑一番,眼神不时往花厅瞟去。 赤身裸体的少年四肢缠绕着嫩枝条,被五花大绑在吊在半空中,脑袋软软垂着,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胸前,连快遮羞布也没有。 这是什么癖好? 江芹简直卧了个大槽。 侧耳听去,花厅内似乎进行到“有请新娘老父亲发言”的环节,呜呜咽咽哭了一大片,又骤然人声鼎沸。 廊下众妖纷纷挤到前头,争相观看。 江芹呸地吐了出来,敏捷地跳上栏杆,牢牢抱住朱漆大柱,身体倾斜到快要打横。这才看清槐树老妖大手一扬,红绸揭开的瞬间,晶莹剔透的宝珠灵光迸发。 然而,握着宝珠却是一双死白的人手。 那人双唇松弛,口中塞着一团稀烂的黄泥,视线再往上挪几寸,江芹登时瞳孔放大,倒吸一口寒气,扎得肺部隐隐作痛。 ——那人,没有眼珠。 周围没有一点风吹草动,眼睛看不穿妖术幻化出的高墙,不知里面的情况,言灵兀自心慌:“芹姐姐她能够应付得过来吗?万一符咒失效,那些妖怪认出她不是同类……” 她顿住,仿佛预见到什么可怕的场面,不想继续说下去。 抿着唇,片刻后,为求心安般问他:“芹姐姐他们会平安无恙的,对么?” 宋延眼眸中暗潮汹涌,清隽从容的脸色一沉,话近乎从齿隙中迸出:“适才赠予她的,不过寻常护身法咒,生人气息无从掩饰,凭借符咒如何能办到。” 宛如遭受当头棒喝,言灵张口结舌。 “如你所见,只身潜进众妖丛中,尚且没能被发觉……”宋延双臂紧绷,眼角飘出一点寒星。 “灵儿,她是妖。” 仿佛被抽走灵魂,言灵直愣愣地傻在了当下。 院中欢呼雀跃声一浪叠一浪,好似陈年美酒开坛,美味珍馐出炉,各路妖怪争先恐后对空气招手,伸长脖颈猛力朝前嗅吸着。 富贵老爷打扮的老槐妖擦擦泪,举起酒杯,高高扬起声调道:“今日蒙诸位赏脸光临寒舍,感激不尽,这杯蜜酒,敬诸位。” 主人家一杯饮下,妖魔鬼怪一叠声叫好,纷纷举杯同饮。 江芹怔怔地望着那具死气沉沉的躯壳,槐妖兴奋的话语好像是从那血肉模糊的两个深洞中传出来一般:“咱们闲话少叙,请各位来,除了吃酒叙旧以外,还有件天大的事邀诸君供作商议。喏,诸位瞧瞧这颗避水灵珠——” “想从张公子手上取下此物,可是不易。”老槐妖向后招手,柔韧的枝条延伸过来,吊着的少年瞬间被送它身侧,槐妖嘶嘶舔唇,虬髯下探出粗壮的树枝,徐徐盘了三圈,缠绕住少年脖颈。 它闷闷笑了:“修炼之人元灵甘醇,这通身修为,还有这三魂精魄,百年难遇一个。在场若是有谁能想出取下灵珠的好办法,槐某愿将家中最为宝贝的小女嫁予,并将这个小道士的元灵精魄作为妆奁陪嫁。” 此言一出,众妖哗然。 甚至有不少妖怪身体力行,议论声中挽起袖子跻身向前,转眼飞身出来摔在墙上,溅成一滩可怖的绿水。 场面骤然降到冰点。 老槐妖哈哈一笑打破寂静,将手幻化成尖锥,“这样,不如槐某先将小道士的心剖出来,各位共饮心头血,共啖心头肉,壮壮士气?”说罢,瞄准了少年的心脏,眼看尖锥抵压处的肌肤微微凹陷进去,一点血色溢了出来。 “等一下——!!” 高亢的尖叫带着冲天势气,老槐妖“哎哟”一声,缩回手,不禁搓揉自己发疼的耳朵,眼睛往外瞄:“哪位在说话?” 众妖怪默契地渐渐分开出一条小道,像是骤然斩断的河流,指引着老槐妖。 “……你是?” “槐老爷!你可不能寻死啊!”江芹从栏杆上猛地跳下来,抄起手刀两三步跑到老槐妖跟前,说跪就跪,两手死死锢住它的腿。 老槐妖:“…………” 众妖看傻了眼。 这后生好大气力,老槐妖挣扎几下,竟然挣脱不开,不悦地使劲儿抬脚,正想骂人,却被她抢先:“槐老爷,这人我认识,他是宋延宋道长的师弟……” 江芹昂起梨花带雨的脸,声情并茂:“您如果取走他的心脏,宋延那个臭牛鼻子道士怕要杀我们个片甲不留!”她啜泣几声,“也许我们能有个全尸,槐老爷您……那可就不一定啦。” 用手抹了抹不存在眼泪,江芹偷眼观察,妖怪们个个神色惊慌,交头接耳,嘁嘁喳喳地低声私语,似乎真的被她的话给唬住。 “小丫头别被骗了。” 老槐妖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忙向众妖说道,“丹阳小子声名在外,谎称他大弟子的人数不胜数,真宋延假宋延尚不得知,犯不着自乱了阵脚。” 老槐妖使个眼神,登时上前两个侍女,硬生拖走江芹。 她的屁股一路擦着地砖,摩到发疼,听见老槐妖气势十足道:“宋延固然是个狠角色,双拳难敌四手,避水灵珠也非浪得虚名。有此宝物加持,谁人胆敢来坏我好事,管叫他有来无回——!” 众妖欢呼雀跃。 老槐妖表情凝滞,身体随之发出咔嚓咔嚓的裂骨响声,绷地一下,披着的人皮被撑破,像吹破的气球霎时间四分五裂,薄皮的边缘向内一卷,落了满地。 头顶阴影笼罩,江芹默默地向上看,嚯,老妖怪现出了原身——一棵足足六人抱的大槐树。 满枝枯叶哗啦啦地颤动,伴随尖利的笑声。 脑中闪过无数念想,目光锚定在某处,找准时机,江芹挣开桎梏,一把扑了上去。反应过来的槐妖登时伸出干枯而茂密的触手,还是迟了一步。 在她双手触碰到避水珠的瞬间,无数触手仿佛刹停半空中的箭,最近的离她后脑不过微末距离。 眼看老妖气急,江芹整个人都被汗打湿,水力捞出来一般,毫不拖泥带水地呵斥:“老妖怪,再不放人,砸了你的宝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龙门疑案(十七) “呵呵……”老槐妖发出嘲讽的低笑,“黄毛丫头,鲛人一族吸食天地精元修炼出来的灵珠,岂是你说砸便能砸碎。刻意哭闹接近我,伺机而动,当真以为我毫无觉察?” 江芹明亮的眼眸倒映着一簇压低下来的苍绿枝头,像是老妖凑近脸来打量她。 叶丛中复明复灭的两点红光,宛如赤红的眼,叫人不寒而栗。 她冷不防拔出避水珠,高高举起,倾泄下的光芒将眼前画面照得发白。 灵珠内核中猛地涌出丝丝缕缕的水痕,化作一条条水蛇,缠绕住触手,向后一扯,继而绞杀。 老槐妖的触手分成几段,噼里啪啦落地,暴戾的咆哮随之惊起。 尖声中,门窗震得歪倒,糊窗的雪纸碎成粉末,平地升起一股旋涡状的妖风,裹挟着老木腐朽的臭气,一时间,花厅内杯箸碗筷,桌椅烛台一齐卷进漩涡中,螺旋般打转。 风大得叫人睁不开眼,避水珠悬在空中,光幕像一堵墙,为江芹抵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叶雨。 她额上青筋凸出,冷汗涔涔而下,一手拽紧少年脚踝,一手穿透光幕,拉住了即将被卷入漩涡中那只死白的手。 片片锋利擦过,薄衫碎成烂布,皓腕上登时多出数条红血痕。 “……宋……延……”江芹吃力地呼唤,声音微弱到几乎不可闻,双腿死死抓地,手臂已经麻痹,一左一右两股力,仿佛生生要将她扯裂,她却固执地不肯松手。 耳畔窸窸窣窣似有人在低语。 “少啰嗦——!我说不放就是不放!”江芹濒临崩溃,放声大喊。 话音未落,强大的气波震开,感觉像被人猛力推了一把,顿时双脚离地,踉跄着撞上身后墙角,眼前金星直冒。 宋延一路杀来,众妖惊叫着四散奔逃,剑光所到处,灰飞烟灭,一张一张轻薄的人皮塌软在地。 趁宋延与槐树妖酣战之际,江芹迅速脱掉了自己的外裳,裹到少年的私密位置,在他腰后用长袖笨拙地打了个死结。 拉住他无力的手搭在自己肩头,一扭身,把人扛上。 又急忙检查袖里,还好,东西还在。 不远处,张济元的尸身因失去避水珠灵力的护持,呈现出本该有的腐败状态,衣裳下尽是凹凸不平,脸上手背一些位置,皆暴露着森森白骨。 顶上碎瓦断梁不断往下掉,避水珠护她一回又一回。 江芹有些失神地望着腰间,无法挪脚。 心想,比起她无用的执着,作为一缕残魂,张济元对自己这副躯壳浑不在意了,所以刚才那般坚决请求她松开手。 但一见到腰上的小老虎,想到那张小脸蛋,她心里过不去,手上放不开。 在她的世界,张济元这个年纪不过是一名高中生,埋头在嗡嗡转动的电扇下,看夏日的风吹鼓窗帘,做着一摞摞的习题,有大好的青春光阴在手中。 不应是这样。 想到这些,江芹心底涌上一阵莫大的哀意,连宋延何时来到面前都没有察觉。 肩头蓦地一轻,少年被人接了过去。江芹有些木顿地抬起头,眼中泛着水光,视物出现了重影。她吸吸鼻子,一丝清冷而淡雅的香气随即飘进鼻端。 “你耳背是不是!” 认出来人,她举起拳头就是一下,口吻责怪,嘴角却带着浅浅笑意,“喊你那么多声为什么不出现,你这个人不止耳背,还小气……” 她毫无戒心,不断向来人吐露不痛不痒的小怨言。 男子长身玉立在如墨的黑夜中。 回忆起所见,他紧抿薄唇,缄默地打量着她。 小臂伤痕累累,发顶尽是泥尘,鬓歪髻散,手臂的旧伤大概裂开了,有血渍洇透出来。总之已不能用简单的‘狼狈’二字去形容。 然而还强行撑大眼睛,不自然地向朝上瞥,默默隐忍控制,始终不肯示弱。 像…… 像一只小狼崽,分明伤痕累累,眼光仍然倔强,不肯服输。 宋延紧握剑柄的关节处松了一松,却毫无察觉。 槐妖已死,妖力幻化出的宅子也在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徒留下一地狼藉。夏虫鸣叫的声音很清晰,一轮银钩高悬,夜色深重。 顾不上身处何地,江芹神情疲惫地跌坐下来,风吹过来,居然是冷的。 她安心地闭了闭眼,结束为了掩饰情绪而发出的抱怨,半晌,柔声道:“不过,你来了就好。” 宋延一怔,紧绷的眼色突然空了。 夜晚的江面柔软得像是一匹黑绸展开,飘荡着层层叠叠,粼粼波光碎银般随之起伏。 三人找到了张济元的坟茔,合力将其重新葬入,新土覆盖,墓碑擦拭如新。 临近江面,拂来的风含着令人心头郁结的湿气,不可久留。 折返回观的路上,三人各怀心事,沉默不语。江芹勾住言灵肩膀挨紧她,三步一小跛,五步一大一跛地缓慢行走。 环佩的光亮摇摇晃晃在脚下,拉长众人身影。 走了一小段路,江芹开口打破沉寂:“……那个,等他醒来之后,你们千万别告诉他今夜我也在场。” 背着慎思的背影蓦然停住。 “为什么?”言灵握着她的手凉得像块冰,“芹姐姐你冒着性命危险从大妖手中救出了师兄,为何反而不想师兄知道?” “救人是宋道长的功劳,我可不敢抢。”江芹勉力冲她微微一笑,随即低垂眉眼,体贴地放低声音,不想惊扰昏迷中的少年。 “我呢,认识他虽然不久,但也明白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是在乎脸面。若他知道今晚我这个陌生人不止在场,还亲眼目睹他被妖怪剥了个精光,羞愤之下,恐怕会一刀抹了脖子。” 她语调轻松,不愿将话说得感伤,毕竟今夜大家心情似乎都不怎么好。 江芹看着腰际摇摆的小老虎挂件,想起张济元,又想起自己的家人,重吐了一口气,“你们就不同了,既然一处长大,在自家亲人面前丢脸无妨。所以,还是别告诉他,好吗?” 话毕,酸痛的手臂底下立刻感觉到微微颤抖。 言灵竟哭了?! 江芹没想到自己一番话把她惹哭了,脸上浮现错愕的表情,一路跛一路安慰。 天边泛起鱼肚白,寂静的山道上,回响着女子忽高忽低的说话声。 宋延放慢了脚步,落在二人身后,眼也不眨地望着斜前方和她一样手足无措的影子,许久未能够回过神来。 四人回到观中,甚至来不及安顿慎思,观中仿佛遭过贼盗——铜鹤倾倒,旗帜遍地,太极道场前的大葫芦上挂满绿菜叶子以及微微凝固了的鸡蛋液。 白布盖面,硬挺挺的尸体整齐地排摆在三清殿外,江芹数了数,一共四具。 周围散落着木头童子的躯干,东一块西一块,驱动所用的符咒早被撕成碎片,吹落各处。宋延抬手,无相的气流不知从何处引来一片残缺的澄黄。 与此同时,侧殿传出近乎疯狂的喊杀声。村民们个个面目狰狞,几人扯出濒死的张家婶婶,将其双手反剪按在地上。 “去你的,小兔崽子!”满脸横肉的壮汉当胸一脚,踢开哭闹尖叫的小豆芽。 “小安……啊——” 大脚毫不留情地踩在张家婶婶的背上,一起被踩下去的还有她无力的呼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龙门疑案(十八) 隔着数十步,眼看小豆芽飞身而起,江芹拔腿想往前冲,然而两条腿像棉花捏成的一般,若没言灵及时架住,她便要脸蛋砸地。 脸边擦过一阵风,电光火石间,光影闪去,只见小豆芽稳稳地落在宋延臂弯中,江芹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一刻,她深刻感受到修士与自己的云泥之别。 一样缺觉少眠,熬了一整宿,宋延自不必说,言灵也同没事人一般,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疲倦。 至于她,不用给床,躺在地上少说能睡个三天三夜。 她太累了,整个人松松垮垮的,顾不得去理会身上的疼。 宋延劲拔的身姿,犹如鹤立鸡群。 那些叫嚣的村民顿了一下,不敢进犯,可是畏惧的神情稍纵即逝,马上转变成了愤愤不平的嘈杂怒骂。 有人指桑骂槐,怒斥神仙无用;有人哭哭啼啼,满口鱼妖索命;更有秦家嫂子等人,个个眼中布满血丝,几乎将要挣脱同村人的束缚,朝着小豆芽,嘴里唾沫横飞在喊:“小崽子,我要你偿命!!” 江芹着眼看去,这些大多是鱼鳞病者的家眷。 前方殿门禁闭,窗门上开出小小缝隙,叠着一张张惊惶的脸,在偷偷观望。 奄奄一息的张婶双手撑地,似乎想要爬起来。 壮汉发现,闷哼一声,脚尖加大了力度在她背上碾压、旋转、怒气冲冲道:“乡亲们,张家那个杀胚,死了还在作恶,我亲兄弟昨个生龙活——” “虎”字含在嘴里未及发出,江芹看见壮汉以坐位体前屈的姿势飞了出去,眨眼落地又是一响。 他一骨碌爬起来,神经质一般左张右望,挠了挠额头,竟抓下一片残缺的黄纸,脸色大变。 村民们看到这样的奇观,皆顿住,不敢再妄动。 趁此机会,江芹咬紧牙关,跛着脚急步上前,这才发现张婶口角下一滩鲜血,呼吸微弱不堪。 她凑过去,努力想听清干白的嘴里发出模糊音节。 待辨明,立即看向宋延:“小安,她在喊小安!!” 小豆芽哭喊着找婶婶,挣扎想要挣脱。然而,不管他怎么踢腿叫喊皆是枉然,宋延神情冷淡,不肯松开手。 “宋延……”江芹语气瞬间从急促变作茫然,“你……怎么了?” 余光瞥见身边风中残烛般的身体竟一点点撑了起来。一声轻飘飘的“罢了”,宛如烛火熄灭,袅袅升起的一缕残烟。 “哈哈哈哈,剑仙也识出她是妖邪,大伙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壮汉发出近乎癫狂的笑声,“杀了她,还有那个小兔崽子,除了妖邪,咱们还能过上从前的好日子!” “不不不……”他又摇头,“光杀了还不行,死的还会害人……” 一声清朗传来:“那么,你有何高见?” 是宋延。 江芹的心漏了一拍。 “烧了。没错,烧了他们,当着三清真人的面,架柴火烧死这两个妖邪!” 什么…… 听到石破天惊的言论,江芹残留的一丝困意彻底没了。更为离谱的是,殿外的那些人竟然在一致叫好,纷纷赞成。 “你们疯啦!”江芹面色铁青,实在气不过。 后头照顾慎思的言灵,亦被这些狂热到丧失理智的村民吓到失语。 很快,欢呼的人群中有人出声,将矛头指向江芹:“她和妖邪是一伙的!一块把她烧了!”一时间,江芹成了众矢之的。 村民狠厉的眼神,恨不得化成利剑刺穿她。 “是该烧了。” 身边病妇人活像地狱爬上来的一只恶鬼,此时回光返照般徐徐站直了身体。 江芹昂起脸,看见张婶满布鱼鳞的脖子无比僵硬地扭了扭,带动肩头在颤抖:“……今日不将我烧作灰烬,休想逃脱一人。” 暗沉深陷的眼眸似乎藏着两股漩涡暗流,张婶向下一瞥,一颗浑圆的灵珠仿佛受到召唤,登时从江芹袖中钻出。 待江芹反应过来,已经高悬头顶。 圆润而晶莹的珠体映出略微有些扭曲的画面,画中人物千姿百态。 四目相对的刹那间,她透过眼前干瘦濒死的躯壳,看见了隐藏其中的鲛人原身——那是个容貌俊美到难辨雌雄的少年。 耳边长着双鳍,脖上的腮在呼吸,但丝毫不影响这份令人惊心动魄,叹为观止的美艳,介于人、介于神之间,犹如山海画卷中跳脱出来的灵人奇兽,震撼人心。 “你……”江芹感觉舌头打结。 “这些应死之人,死便死了,不足为惜。” 避水珠倾斜下深蓝色的水幕,形成圆弧状的屏障。 这方寸里,只有她和它。 犹如刀枪不入的罩子,挡住了村民丢掷来的竹棍,挡住了言灵的营救,一并阻隔了外界所有喧嚣及惊异的目光。 “多谢。” 江芹不知它谢自己什么,只见它抬手指了指顶上发光的避水珠,声音很轻:“公子信你,我便信你。” 鲛人蹲下与她平视,微微笑了:“我已大限将至,不如,让我给姑娘讲一个杀人毁尸的故事,权作闲谈解闷。” 江芹心中隐隐有预感,看见它虚望着某处,仿佛陷入回忆, “龙门村前有一条湍急的江流,名叫三山江,是出滁州地界的必经要道。江中暗流密布,常年有途经此地的客船沉没,无数无辜旅人命丧水下。多年前,来了一位擅长布阵的仙人,以灵石镇压住了地界下劫、灾、岁三大煞气,从此水清波平,再无噩耗。” “灵石滋养下的三山江,灵气充沛,尤其适宜水生精怪生存修炼,鲛人一族便远离故里,来到此处。不曾想,巩县有位财大气粗的商人,偏信了邪道,以重金四处求购所谓的龙鱼,片杀生啖,求长生不老。那旁门道人告诉他,江海鱼类之中,背鳍愈是透明如雪花白银者,吃下后,愈能助他练就长生。消息很快在海边村落传开,渔民开始争捕背鳍银白的鱼,哪怕弄虚作假,只为了想送到巩县,向商人换取银子。” “三山江中,什么水物没有,自从一尾通身雪白,修为尚浅的鱼妖被捕之后,商人派来亲信,在龙门村建了座大宅,号称若能送来银背大鱼,必有百两黄金作为酬谢。”它的声音沙哑如摩挲砂砾,“有只活了四百余年的鲛人,常常在想,它下一次百年大劫是在何时。却不知,近在眼下。” “每年阳春三月以后,龙绡织成之日,鲛人的妖力便会减弱。……,那一日,它被捕获,送至商人的宅中,被安置在逼仄狭隘的池子里。在那儿,盆,锅,以至于凡人便溺所用的恭桶,都被用来暂放鱼类,等待着商人亲信的检阅。缺乏照料加上水源污浊,日日有鱼翻肚,……,直到有位姓张的公子出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龙门疑案(十九) “那只不幸被捕获的鲛人就是你,你所说的公子,是张济元。”江芹吐字很轻。 心里想着,它能回光返照,应该和避水珠脱不了干系。转念又想,灵珠的出现居然提前了这么多,她更加肯定自己推断不错,剧情的确有出入。 “公子是个鱼痴。”鲛人轻笑出声,“婶婶刻薄待他,不但要他赚来的所有银钱,连偶尔讨要一些笔墨开销,还得经受多番凌辱。这样一个食不果腹,自顾不暇的落魄凡人,立誓要以所学,尽心医治宅中鱼类身上的溃疾。听到这里,你是不是觉得他很可笑?我也笑他,寿命不过短短几十春秋的凡人,如此爱做白日梦想吗?” “可是……他治好了你。”江芹道。 鲛人凝视她许久,挪开了眼神:“你说得没错。钱家下人以为我无救,弃之若鄙履,是公子带我回到家中,耗尽心力治好了我身上的溃疾,体内的妖力也在逐渐恢复,公子告诉我,他决定将我放生江中。我惊喜不已,庆幸得他相助,渡过百年一劫。放生前一夜,婶婶来找公子说话,她一反常态地好言好语,劝公子把我交还给钱家,换来黄金。公子不肯答应,眼看他再三坚持要将我放生,埋伏在外的人冲进屋内……” 屏障之外,喊杀声不断,那些村民在求宋延,求言灵,苦苦哀求他们尽快出手。 江芹不语,低着头,视线落在衣袖放过眼珠的位置,那里透出来一团深黑污渍。 鲛人颤抖,断断续续陈述着血淋淋的杀人经过,那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杀害。 和她所见一样,张济元被挖去了眼珠,七孔塞满符咒,双脚绑着大石块,沉入江底。 “所以你催动避水珠的威力,发起了一场水灾?”江芹顿了顿,“你说过的。既然山下布了阵,江上风平浪静,没有外力,不该突然发生洪灾。” “……我别无选择。”鲛人的影像越来越淡,几乎快要看不清,“他们害怕公子化作冤魂前来索命,合伙商议着挖去他的眼珠,放置在空棺中,叫他不能寻找到回乡的路,更高价买来妖道绘制的符箓。我在江下寻到公子尸身时,公子……已经被虾蟹……啃咬……” “镇尸符?”江芹恍然大悟,他们在棺底用红漆髹上霸道的母符,镇压住张济元的怨气,而老村长给慎思是道子符,两符合一,使得母符失效,昏迷的慎思受怨气指引,这才掘出张济元的尸身。 转念一想,不对,慎思是修士,怎么会不认识符咒? 她看向鲛人,“发现他的尸身后,你做了什么?” “道门的符箓能量强大,以我妖力,就算完全恢复也难以抗衡,唯有剖出避水内丹,激起滔天巨浪,借用水力送公子尸身上岸。” “龙门村的生杀咒,也是你下的。” 鲛人沉吟片刻,“我化去妖元,侵占毒妇的肉身,方能在山下种下恶咒,那些生鳞而病死的人,手上皆沾染过公子的血,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妖的元灵不同凡人,侵占凡人肉身,你这样做只有一个下场。”耳边响起宋延说话声,江芹下意识寻找他的身影,又猛地想起,身上那道传声符。 鲛人辨出发声方位,它撑着站不稳的身体,透过深蓝的水幕看他,“从我决心剖丹的那日起,便不畏惧任何下场。士为知己者死,公子救我性命于危时,我还公子一命。天地间,本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 它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哀叹,眼中枯木生春一般,闪着一丝悔意,“只是……没想到,惊吓了小公子。” 突然,殿内尖利的叫声响起来。 男女老少宛如掀开荫蔽而照到光的鼠妇,个个神色匆匆往外逃,一时间,殿门口人挤人。有人拉开窗纵身跃下,摔了四仰八叉,下一刻,窗沿上站满了人,三四个互相拉扯衣裳,哓哓不止。 往常,这些家中无人患病的村民深怕被传染,宁愿死守在殿里,绝不会轻易踏出殿门半步。 而今,仿佛殿中有什么嗜血的怪物,慌张逃跑。 江芹转头,隔着水幕,看见最后几个村民跑开了之后,两侧被冲撞过的门还在轻微地扇动,灰暗的大殿爬出一个老者,宛如鬼魅,用手肘撑着伏地爬行。 那是…… 老者爬到阶前,抬起头。 江芹心中咯噔了一下,老者脸上长满了银鳞,只余下一双浑浊的眼珠暴露在外,面目全非也不妨碍她辨认这双眼的主人。 她见过他。 叮—— 系统提示竟在这时响起,江芹侧耳去听,那机械的声音在说:“恭喜玩家【江芹】完成龙门任务,埋葬张济元触发隐藏剧情,获得鲛人【碧虚郎】赠予宝物【避水珠】,可放入背包,查看使用。” 江芹愣了一下,无心为获得什么隐藏宝物而欢喜。 她尝试着劝服自己,只是故事,只是剧情,却还是控制不住内心翻涌的哀意。 鲛人突然打斜,一头砸在水幕上,倚着水幕缓缓地滑落下来。江芹被这一声闷响惊醒,拖着酸软的腿向前,看见它肩头紧紧夹着呕了两声,随即噗地一下,鲜血如柱从口中喷涌出来。 迸溅到水幕上,顿时开出朵朵凄艳的红梅。 那温腥的一点血液溅到江芹鼻端,她愣了愣,脑中飞速闪过许多画面,四肢跟着僵住。 它下的生杀咒,要夺取的不仅是八个人的元灵,而是九个。 因为,“你把阵心种在自己的心里了,是不是……”她抬起脸来,鼻尖通红,语气是酸的。 这是鱼死网破的办法。 它的心志太过坚定,怨念强烈,它要为张济元报杀身之仇,要让残杀他的那九个人痛苦地死去。 “公子不在人世,小公子还要活下去。”那濒死的皮囊发出深而慢的喘息,宛如幽深的隧道吹过一阵晚风,“……他……是……公子……最后的……血亲,我不能看着他死在……毒妇手中。” 它对着江芹,嘴边扬起一丝浅浅的笑,露着那满是鲜血的齿缝。 她哑然失语。 “妖便是妖,无需多言。” 玻璃破碎般的响声中,水幕轰然瓦解了,眼角飘入环佩青白相间的一角,宋延冷若冰霜,透过轻薄的里衣可以看见他手臂紧绷的肌肉。 “大师兄!”不远处传来言灵呼唤,她带着哭腔急切地恳求,“不要杀他,不要……” 避水珠坠落下来,弹起后咕噜噜地滚到江芹脚边,珠子落定,上面映着宋延模模糊糊的眉眼。 鲛人应声倒地,蜷曲着打寒颤,呼吸着,仿佛要拼进自己最后一丝气力:“道长以为……何为妖?和凡人元灵不同者,即是妖即是魔?世上万物,只有善恶之分,没有人妖之别。” 它深凹的眼窝缓缓流出一道泪,“凡人为了一己贪欲,若干银钱,不惜谋害同族,杀人灭口。公子心底善良,元灵清澈,一生没有害过谁,最后呢,落得巨石缚身,沉入流沙,连一具全尸也没有的下场……公子又做错了什么?这群人在道长眼中,算不算得上妖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龙门疑案(尾声) 环佩中发出凄厉悲凉的鬼哭,呜呜咽咽,百十人之多,听起来宛如崩腾的海涛。 江芹顶着一身鸡皮疙瘩,向上瞥,恰和他目光相接,那张俊逸的脸孔,玉雕冰塑一般没有任何表情,让人琢磨不透喜怒。 “这是……?”鲛人仰过面,气若游丝。 静静地听了片刻,双眼猛然瞪大,暗淡无光的眼珠向外凸出。 宋延道:“这些皆是龙门村百里以内的无辜冤魂。你可知道你所布下的咒阵,在囚禁恶徒亡灵的同时,吸纳了它们。它们无法逃离,只能日日夜夜受恶灵折磨,用自身魂魄作为供养,以至于亡魂残损,再难入轮回。” “……” 闻言,鲛人痛苦地闭上眼。 泪水宛如溪流缓慢地流进杂夹白发的乱发中,胸口一拱,又涌出一大口的血,顺着下颚,染透了麻衣。 江芹使劲向前挪了两步,伸手之前,听见了宋延透着寒气的警告:“水患让山下多少村民流离失所,江姑娘是想与妖同情吗。” “杀了它——!杀了它——!” 离得远远的村民们一面用竹竿敲地,一面高喊。 太阳穴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江芹忍不住撑住额头。 一波一波钝痛间,她看见鲛人眼神涣散,发颤的手在裙上擦过,还没等抵达另一侧,神情猛地一松,右手松弛下去,噗地落在腹部。 它嘴边的血迹还没干透,江芹越过那抹红,盯着它瘪下去的胸膛望了许久,可是那儿没能再次伏起来。 她闭了闭酸涩的眼,向它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托起它的左手。 殿门外两道血痕上,剐蹭掉的银鳞五彩斑斓,血渍由浓变淡向外延伸,至某处骤然停下,气绝身亡的老者身下缓缓地漫出紫黑色的血液,看起来宛如一朵有毒的花。 江芹自动地屏蔽掉耳边的喧嚣。 这里天气永远晴好。 只有白日,没有暗夜。 云霄之中传来仙鹤的鸣叫,日光闪着光斑,清风徐徐,身旁的小豆芽静静伏在尚有余温的尸体上,没有哭。 江芹坐着,手中一沓纸张被风吹得次第掀起边角。 她低头,有些惊讶地压住,拇指指腹从下往上拨,纸角竟出现了一只快活游动的小鱼。 每一次拨动,小鱼仿佛有了生命,跃然纸上。 明白鲛人死前擦干净手想从左袖里取出什么,江芹长久地沉默了。 他是个鱼痴,一点没错。 身心疲惫到极限的江芹在黑漆漆的弟子房中睡了个天昏地暗,中途做了一场好梦。 她梦见张济元领着胞弟坐在江岸边,少年用树枝做笔,耐心地在教弟弟识字。清澈的江面忽然跃起一只蓝背银边的鱼,在空中划了个弧线,落水溅起丛丛水花。 那些水花皆似泡影,泡沫中藏着各式各样的回忆。 梦醒之后,混混沌沌地。 她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一时分不清到底鲛人和张济元是一场梦,还是自己身处这个梦以外,更大的一场梦之中。 村民已回到龙门村重建家园。 听说要出远门,还是上京城,慎思阴霾一扫而空,心情好得不得了,连着早起两日收拾行囊。 江芹昏睡了两天,醒来后对时间的概念更加混乱了,找到言灵时,她正在一处叫“别太清”的池子边照料那些残损的亡魂。 问起小豆芽,愁眉不展的言灵脸上总算有些喜色,“芹姐姐不用担心,大师兄会为小安择一户最适合他的抚养人家,让他能平安健康地长大成人。” 江芹点头:“这样一来,他们也能安心了。” 两人肩并着肩,静静聆听松针掉落。 半晌,言灵轻嗯一声,指向池中某一处。江芹着眼看去,藻荇漂浮的水面下,有一缕细如银针的光正在游动。 “它将自己的元丹拆散,其中一半化成飞鱼环,小安有了飞鱼环,不仅增长灵识,还能不受妖魔侵扰。直到消亡的最后一刻,它还挂念着小安。”言灵抹去眼角的泪,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江芹,“所以,芹姐姐,妖不全是冷血无情,滥杀无辜的,对吗? 江芹让她问住了。 毕竟这个世界对她来说,还是太陌生了。 她不敢轻易回答,认真想了许久,才开口:“妖我见得不多,但是我认同碧虚郎的说法,妖也好,人也好,只能分善恶,不能论种族。” 言灵表示赞同,半晌,略为苦涩地笑了笑,“它叫碧虚郎……,原来妖和人一样,有自己的名字。” 松香淡淡地裹挟在风中,令人不由自主宁静下来。 两人不自觉地挨得更近。 “灵儿,有件事我想一直不明白。”江芹昂起头,视野中一簇簇生机盎然的绿意,“碧虚郎献祭对妖而言就是心脏的元丹,侵占张婶的身躯,那它算是变成人了?” 言灵默认地点头,“嗯,我和它几次接触,没有察觉到一丝丝妖的气息,结界也不曾感应到有妖入侵。如果没有避水珠大出现,师兄……大概也不能分辨。” 言灵偷偷看她一眼,立即低下头,“芹姐姐,其实,大师兄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是吗。” “大师兄为了收容无家可归的村民,强行破开一道师父设下的隐门,因为这样,受了严重的内伤。还有……我被俯身的那次,大师兄同时收集了那么多的亡魂,耗费了大量的修为。他把他们安顿在这,是出于好意。残损的魂魄可以获得天地灵息的滋养,有朝一日,或许能够复原……” 言灵似乎有些无所适从,“芹姐姐,你别误会大师兄,别讨厌他。” “讨厌他?”江芹有苦难言地看着言灵,牵起嘴角苦笑,“哪跟哪呀,该我求神拜佛,希望他千万别讨厌我。” “哦对了,听慎娇娇说,你们要去汴京?” 一听这话,少女好不沮丧,“京中有人焚烧了师父的血符,肯定有重要的大事,想请师父出手相助。大师兄说,师父他老人家虽然不在了,但我们不能失信于人。他还说,上京之前,先送芹姐姐回家。” 这就要和攻略对象分道扬镳了? “什么时候动身呢?”江芹问。 “即刻。” 闻声,言灵和江芹俱是一凛。 江芹抬头,只见宋延立在风中,衣带飞扬,点漆般的黑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外界是清晨,下着蒙蒙细雨,江面烟波浩渺,小船笼罩在一层浅白的雾色之中。 中年船夫穿着蓑衣,头戴斗笠,两手紧握木桨有节奏地划动着。 船向前行进,两岸斜生的树上,承受不住雨露的树叶垂了下来,滴滴答答。 言灵慎思靠着睡了过去。 对面的宋延,一座冰雕似的闭着眼睛,不知睡是没睡。 晕船吐过一回的江芹掀开船尾的布帘,有气无力地探出脑袋,呼吸着江上的空气,好让自己的胃部舒服一些。 她靠着船壁,渐渐打起盹儿,是梦非梦般依稀看见小船行经的江岸边,站着两个俊美的少年,潮湿的雾气中,两张眉目如画的面孔若隐若现。 临岸传来放牛小儿的哼唱: 清清江上水波荡,江陵好风光。 绵绵春雨似情长,船上有双双。 …… 歌声渐渐在身后远去。 等江芹睁开眼,发现雨停了。金光破开乌云,江面雾气散去,视野里顿时清明起来。 船夫听见舱里有动静,闷得无聊正愁没人说话,顺嘴一问:“几位客官可是赶着去桃源县里买酒?” “那儿能有什么好酒。”少年双手抱在胸前,瞥了眼江芹,语气不善,“我们赶着送瘟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桃源干尸(一) 端阳节才过没几日,桃源县上大小客栈外均摆着大酒缸,骄阳一晒,热风一过,封不住的菖蒲酒香乘着风,满街飘散。 到了用饭的时辰,吉祥客栈热火朝天,店小二吆喝上菜,柜台老掌柜闷头拨弄算盘,不时抓起手旁的方巾压了压人中的热汗。 天气炎热,老掌柜放下巾子的同时,快速瞥了一眼临窗坐等上菜的几个外乡人,转眼给相熟的店小二递了个眼神。 满堂跑的几个伙计默契地交换过眼神,手上驮着菜碟,脚步如飞。 “客官上菜咯,劳您让我一让。”小二侧着身,动作熟稔地放下一盘又一盘菜肴,一面热情奉承,“您几位点菜是行家,冰雪荔枝冷元子四份,大热天的,非得来这一碗解解暑气呀。” 满桌没人接话。 “您几位慢用。”小二识趣地接上一句,眼一斜,落在江芹脸上,快速打量她一眼,笑吟吟地将托盘夹在腋下,弯腰退了下去。 菜上齐了,慎思将擦拭干净的剑拍到桌上,眼珠转了一圈,食指大动,不觉地咽了口口水。 修士信奉五谷是浊物,不利修行一说,口腹贪欲更不可取。 三人打小住在山上,吃穿从简,数十年如一日喝着淡到能养鱼的白粥,这下算是进城了。 他提起筷子,一时不知道从哪道菜开始下手。偷眼看言灵,她正捧着那碗面上撒了切丝花瓣的冷元子。 再看自己面前这碗。 一样的白瓷碗中盛着几颗粉白的小元子,一把木勺靠在碗沿,还没尝就已闻到荔枝水的香甜。 慎思放下筷子,悄悄观察她的表情。 见她吃了一口,很快又送一勺。他充满期待地屏息,直到她露出满足的笑意。 看见小师妹的笑颜,他跟着不自知地笑了起来。 心想:从桂花糖藕到荔枝冷元子,小师妹的喜好,那女人怎么一猜一个准。 先天术当真有这么神奇? “芹姐姐没有胃口吗?” “啊……”江芹一脸茫然地看她,反应过来后赶紧挑起一筷子白饭,嚼蜡般咀嚼着,“昨晚没有睡好而已,没什么事。” 四人深夜抵达桃源镇,便在客栈歇息一宿,决意天一亮,再送她回家。 民丰物饶,制酒闻名的桃源县常年招待五湖四海往来的商客,县里的客栈商会早就琢磨出一套成熟的待客模式。 针对暑天炎热,客栈不止有荔枝冷元子这样的冷饮,到了晚上,加点钱,还提供自家冰窖的藏冰用来降温。 一大块切割得整整齐齐的冰块,放在花团锦簇的大冰缸里,凉丝丝的冷气往上冒,光看着都透心凉。 客栈的床更不用说,凉簟加软枕,风来帐如波。 又凉爽又催眠的好环境,比起观上硬邦邦的木床不知强了多少倍。 条件既然转好,理所应当一夜好眠。 偏偏整宿怪梦,辗转反侧。 搅得江芹几次三番惊醒过来,后半夜索性点着蜡烛睡。 见她眼睛微微发肿,像是哭过。宋延低头喝了半盏茶,这半盏茶功夫,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点的满桌菜一口没吃,倒把整碗的白饭吃了个干净。 “江姑娘看起来心神不宁,想是近乡情怯,一夜未眠?” “……嗯。”她随口答应。 一低头,惊讶碗里的米饭什么时候见底了,兴致索然地放下碗筷。 江芹双托着腮,连连打哈欠。 后半夜睡不着觉,她干脆在灯下消磨时间,撑着额头,小鸡啄米般点头,断断续续捱到听见鸡叫,窗外天光大亮。 慎思吃到满嘴油光,看江芹丢魂一般的表情,出言讥讽:“我看你是背着家里偷跑出来,到了家门前,害怕挨爹娘的闷棍,吓得一晚没睡。” 二人路上光顾着斗嘴皮子了,好不容易抓住个机会,慎思想着扳回一局。 没想她轻飘飘地望来一眼,垂下眼皮,显然没有反唇相讥的心情。她不接话,反而显得他刻薄幼稚。 少年一下子涨红了脸。 宋延耳聪目明,洁白的耳廓微微一颤。 但凡他们这桌有人说话,附近的闲谈声便自觉地低下几分,小二的脚步以及掌柜拨弄算珠的节奏,一一放慢了。 待到无声,相邻几桌嘁嘁喳喳说话声骤然提高。差别虽说细微,但他心细如尘,早有察觉。 “谭兄,来……” “吃菜,多吃菜,别客气。” 临桌男子高举酒杯,青瓷杯子相碰,晃出几滴透明淡香的酒,两人相互夹菜,余光却往向他们迅速瞟了眼。 “掌柜的,来坛凉浆,外加一包盐炒的炸花生米,拣只肥鸭切一半儿,帮我扎结实些。”妇人说罢低头,身边空荡荡,左看右看正慌张。 舔着糖凤凰的小女孩眨眨眼,把手一抬,指着宋延:“阿娘你看!这哥哥长得真好看,等我长大了能嫁给他吗?” 说着啃了一口糖,嘴里嘎呲嘎呲响,满嘴黄糖屑,“哥哥我叫瑶瑶,你呢?” 慎思和言灵对视一眼。 “这孩子嘴里尽浑说什么……” 妇人迈着小碎步匆忙赶来,拉起女儿的小手,顺势看了一眼,两颊顿时飞红,半晌,福了福身,“孩子年纪小,不懂事,言语冒犯了道长,还请道长切莫见怪。” “无妨。”他言行温粹,极有涵养地颔首。 江芹眼看见那妇人含羞带臊地点头,一手拎着东西,一手拉扯孩子,一步愣是拆碎成三步走。小女孩“哥哥记得来找我”的呼唤渐渐远去,直到完全消失。 江芹喟然长叹,端起茶猛灌了一口。 由衷佩服,宋延这张脸的杀伤力未免太强。 “衙门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街市西边策马扬鞭地赶来一群的捕快,听到急促的马蹄声,悠闲的行人纷纷回望,赶忙向两边分开。 棕马急骋,一阵响亮的马嘶后,十几个腰间挎刀的红衣衙差翻身下马,迅速将吉祥客栈包围住。 没见过这么大阵仗,老百姓们三两一群,伸长脖子指指点点。 为首那人虎目粗眉,面相十分凶恶,老掌柜见了他却如同见到大救星,发颤的手抹了把汗,踉踉跄跄迎上去:“任捕头,小人可算把您盼来了!” 任捕头冲掌柜摆了摆手,一手用挎刀拨开帐子,一手提着公文满堂展示。 绕了一圈来到江芹面前,抬脚踩上凳子,沉重的佩刀搭在膝上,“吃着喝着呢,江大小姐别来无恙啊。” “你是……?” 江芹心里一通乱跳,只听见“黑熊精”冷笑着说:“您贵人事忙,不记得我不打紧。江大小姐还记不记得两个月前引狼入室,盗取家财,屠杀双亲及家中十三口人命的大案子?” “噗——” 一口茶水猛地喷出,江芹呆呆张着嘴,嗬嗬地颤了两下肩头。 “捕头,另外三个呢?” “还用问?!一块铐了带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桃源干尸(二) “多新鲜呐,好心送人回家没送成,倒被送来吃牢饭。”佩剑包袱都被衙门缴了,慎思脸色铁青,踹了一脚墙面,“看不出来你挺心狠手辣啊,十五条人命,说杀就杀了。” 对面那间牢房光线阴暗,江芹独自一人缩在墙角,抱膝坐着,手脚上分别栓着两条胳膊一般粗大的铁链。 想她从小遵纪守法,杀只鸡都不敢,遑论杀人。 一朝穿进游戏,成了个丧心病狂到生身父母都杀的嫌疑犯。 回想清早,她的确和系统抱怨过。宋延上京,她呢,总得跟着,好感度还是负数呢。 如何说服宋延带上她,是个天大的难题。 没想一贯装死的系统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哎。 只有惊,没有喜。 江芹背靠墙面,无奈地叹了口气。 大牢闷热潮湿,常年不见光的牢房仅靠着墙顶一块巴掌大的小窗采光,可怜兮兮的一束亮光打在石砌的大炕上。 长满潮斑的席子上放着一床冬日用的厚褥子,青布罩子上破洞百出,棉絮冒出来,一滩烂羊油似地。 气味可想而知。 “师兄耐心再等一会儿,若饿了先用些饭菜。”言灵突然怂恿他吃饭,语气闷闷不乐,不难听出她有些生气了。 “饭菜?那可是牢饭啊师妹!” 慎思简直难以置信。 肮脏的粗瓷大碗盛了一勺圆溜溜,硬邦邦的米饭,只搭着两根蔫黄菜叶,碗沿还有个豁口,更夸张的是,一凑近就能闻到馊味。 这饭怎么下咽? “我相信芹姐姐是被冤枉的,等县令来了,便可以真相大白,届时便能出去。”言灵笃定道。 慎思想起龙门村该死的老头,不以为然:“知人知面不知心,师妹最好不要轻信她。” 反驳的话已经到了嘴边,言灵顿了一下,目光停在和江芹相隔的那面灰墙上,思忖片刻,悄悄把话咽了回去。 四人关在大牢最深处。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地又过了许久,眼看外面日头西斜,太阳快要落山。 “人呢!喂!” 回音阵阵,没人前来。 慎思在牢门前来回踱步,心火愈发旺盛,忍不住扒着柱子大喊:“我师父丹阳真人的名号你们没听说过吗,我等道门中人,斩妖除魔,岂会和杀人的恶贼是同伙!” “吵嚷也无用,坐下歇息。”身后的宋延一派从容。 和宋延的情绪截然相反,慎思火急火燎地转过身,早看成排的栅栏不顺眼。 “与其呆在这里浪费时间,区区几根破木头,师兄许我掀了便是。” 少年满脸烦闷,“京中的晏丞相还等着我们早些赶去,师兄,她的烂摊子由她收拾,我们别跟着参合了,省得耽误脚程,惹一身膻。” 言灵大惊:“师兄怎地这样说,当时在槐妖……” “说得好,说得好。” 赶在言灵旧事重提前,江芹插言打断。 她暗自捏把冷汗,飞快地调转了话题:“好一个道门中人斩妖除魔,你们听见了,江氏夫妇……唔……也就是我爹娘……他们的死状。” 险些口胡,她心虚地低下声,复述衙差此前提到的案情—— “十五具干尸在同一日发现,浑身鲜血被吸干,脏器一律掏光。”她拔高声调,“显然桃源有妖魔作乱,你不知也就罢了,知道了却置之不理,算哪门子斩妖除魔的道门中人。” “我,我……那是……” 听见他舌头打结,她乘势直追:“还是说,权贵优先是道门中人人必须遵守的铁律?” 言灵:“芹姐姐说得对,县里有妖未除,我们不能走。” 慎思让她一通话说得晕头转向,一时哑了火。 心烦意乱,过了半晌,愣是想不出话抨击回去。 孤掌难鸣,有口难辨,他逞了一时口舌之快,反被对方将了一军,心中既后悔又气恨。 小师妹倒戈意料之中,但他得挽回自己在师兄心中的形象,“师兄……”他一脸乖巧地凑到宋延身边,话还未完,宋延“嘘”了一声,声音极轻。 “有人来了。” 消息送到官邸时,胖子县令正坐在葡萄架下,对着满桌肥鸡肥鸭长吁短叹。江家十五条人命官司,他足足愁了两月有余,人也瘦了一圈。 自打怪事一出,人心惶惶,到镇上买酒的客商比起往年削减了一大半。 无钱可捞还在其次,再拿不住真凶,只怕他头上这顶捐官捐出来的乌纱帽也保不住了。 一听大鱼自投罗网,撂下碗筷,撇了小妾,坐上轿子直奔大牢来。听了一路随车的二把手形容日间拿人的情形,心中拿定了主意。 杂乱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四个手持火把的捕快站成一排,个个叫热气蒸得面红耳赤。 噼啪作响的火把后面冒出一张大脸,油光满面的胖县令笨拙地从两个高瘦的捕快中间挤出来,松弛的脸上挂满汗珠,两侧鼻翼不停缩放着,风风火火的模样有些滑稽。 他蹲下来,神情古怪地探出头,向牢里端详了片刻,把头一扭,朝下属呵斥:“愣着干嘛,放人啊!” “误会,天大的误会……”胖县令堆起笑容,伸手接过钥匙,一把接着一把尝试,“这位想必就是鼎鼎大名的宋延道长,久仰久仰。” “瞧这闹得……,猪油蒙心了你们,黄莺谷斩狐妖的宋道长也不认识。” “宋道长什么人物,你们胆敢这样苛待!” “小人姓张,名远山,是本县的县令。宋道长呀,您一来,这儿的百姓们有救了!” 胖县令试一把奉承一句,直到“咔哒”一下锁开了。 他拉开门,躬着身子进去,看见小的那个满脸不悦,立即讨好地发出邀请:“闹了乌龙,实在委屈道长了。对不住对不住,舍下甚近,几位就当给小人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屈驾到舍下吃些热茶热汤。” 深恐他们拒绝似的,急急道:“马车已在外头候着了。” 慎思一把夺过县令手里的钥匙, 牢门重锁打开,他踹开地上的残羹冷炙,拉起言灵,扬声道,“走,师兄带你离开这鬼地方。” “呵呵……”胖县令尴尬地笑了笑,看着宋延,小心翼翼赔不是,“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几位道长大人不记小人过。” 言灵拉着慎思过来,江芹满心欢喜,哗啦站起来,没等抬脚…… “两位小道长,她可是疑犯啊。”胖县令出声阻止,四个捕快大山般挡在了牢门前。 县令从对门追了出来,满脸诚恳:“您几位是不知道,江家十几口人的干尸现放在义庄还没下葬,夜夜有人听闻鬼哭,那叫个死不瞑目。如此穷凶极恶的女子,万万不能释放。” “张大人提到的义庄所在何处?”清朗悦耳的声音在众人声后响起。 “宋道长您这是……?” 黑眸中倒映着火光,宋延意味深长地望向江芹,“自然是斩妖除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桃源干尸(三) 夜幕沉沉,草间不时冒出虫鸣,义庄外两盏花白的大灯笼宛如风铃般打转,老朽的挂钩摩擦着,咿呀咿呀作响。 负责看守义庄的中年男人听见急促的拍门声,披了件衣裳,端着烛台前来开门。 这行有规矩,哪怕三更半夜,门一响,非开不可,最忌讳开口说话,问来人姓名。开门后甭管门外有没有人,先侧身让个道。 门一开,没等让道,一片冲天的火光,男人原本惺忪的睡眼抹了辣椒水似地,不受控住地晃出了几滴眼泪。 胆小怕事的县令一听说要去义庄,着急忙慌地召集了衙门所有捕快,派出家丁若干。 几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人人手举火把,暗夜中宛如一条游动的火龙,大张旗鼓地出了县门。 身为父母官,张县令身穿绿袍官服,头戴乌纱,腰缠犀角带,庞大的身躯缩在轿子里,长长的帽翅顶起两片轿窗帘子,样子有些滑稽。 张县令浑不在意,美其名曰:官服可以辟邪。 “二位道长,就是这了。” 张县令耗了半晌,终于脱下官帽托着,从轿窗探出个大汗淋漓的脑门,抬起头,冲立身马上的宋延嘿嘿一笑:“下官属兔,今日是鸡日,冲兔,二位道长恕我不能相陪。” “有劳大人相送。”宋延向他点头示意,一夹马肚,策马上前。 四下亮如白昼,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怕的。 慎思不屑地嗤了一声。 负责看守的男人光着膀子,手掌护住微弱的烛光,走在前面带路,师兄弟二人紧随其后,绕过拐角,男人凑近门上木牌去看,走到第三间方才止步。 “各位叔伯婶姨小弟小妹,有客到。我身后两位是县令老爷请来调查江家命案的能人异士,深夜开门,见怪莫怪……” “装神弄鬼。” 话还未说完,慎思已经大喇喇地推门进去。 一卷热风吹入,地上那些铜钱形状的白纸片像是暗夜的精怪,诡异地跳了几步。 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斜斜地照射进来,烛台放在靠窗的木桌上,缺了一角的糊窗纸漏风,火苗在风中一通乱跳。 宋延扫视一遍屋内。 这里的棺材呈现回字形摆放,棺前各放置了一个香炉,大多香炉上仅插着几根香尾巴,唯独…… “江大老爷生前济贫救困,是个大善人。”看守点燃两大把香,脚步放轻了,走到右侧一排黑沉沉的棺木前,插上一把香,“可惜啊……好人不长命,妖怪作祟,江家小姐至今还下落不明。” 香上忽然窜起火,男人赶忙用手扇掉火苗,叹了口气,“道长,这便是江大老爷遗棺。” 慎思开口想说些什么,宋延冲他摆了摆手。 上前讨来三炷香,棺前恭敬三拜,撩起袍角,单膝而下将香端正插入炉中,低眉看着尚且新鲜的瓜果祭品,“有人前来拜祭过江老爷?” 男人扭过头一看,转身继续插香,“哦,那是我放的。” “不瞒道长,我家娘子在世时曾在江大老爷的千春楼里干了几年择菜的杂活,受过江大老爷恩待。” “倒是知恩图报。”慎思横出一声,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双手抱在胸前,带着几分倨傲,“听你话里话外,对江家很了解嘛,江家的案情你又知道多少?” 宋延一记冷眼看去,少年当即收敛地站直了。 男人察觉到,憨厚地笑笑,拍去手上香灰:“我家小儿同这位小道长一般大,正是爱跟我唱反调的年纪,我呀,习惯了。” 说罢取来一沓冥纸,蹲在江老爷棺前焚烧,火焰很快大了起来。 “两个月前,我清楚记得是三月初五,那日恰好是我娘子冥诞,江府上出了大事,衙门的人围了一层又一层……” “捡要紧的说。” 慎思语气尚算好,说完下意识看师兄,却发现宋延神情专注,似乎在思量着什么,丝毫没注意到他。 男人拿小棍子架起冥纸,看着融融火焰,斟酌了片刻,再次开口: “有个打更的自称在事发前一夜经过江家门前,看见浑身闪着红光的江小姐给两个长着狐狸脸的魔人开了门。县令老爷便下了令,满县贴告示抓捕江小姐,告示上说江小姐走火入魔,杀了家里这些人练魔功呢。依我看,他们没真本事,抓不着作祟的妖怪,买通个更夫,拿江小姐顶罪罢了……” “你和江小姐似乎十分熟识?”慎思插言。 男人摆摆手:“小道长说笑了,养在深闺大院里的千金小姐,我一个粗鄙的人,江小姐的面也没见过几回。” “那你凭何断言她不会杀人?” “……”男人却不说话了。 只顾着冥纸,直到每一张都烧透,烧成灰烬,这才起身走到棺边,重重叹了口气:“一会儿道长们见过江家人的尸身,就一清二楚了。” 烟雾袅袅,中段火星一闪,一小截积累许久的香灰塌下来,露出燃烧的新香头。 开棺前,宋延忽而问到:“兄台,目睹事发的更夫可是本县人士?” “是本县人,只不过……”男人表情有些为难,半晌,冲对面扬了扬下巴,“人在那儿躺着了。” 入夜以后,大牢湿气深重,潮气透过严丝合缝的石砖渗入,竟有些阴冷。 壁上抹了硫磺的火把噼啪燃烧,牢狱深处,传出幽幽的吟诵: “人生最大的悲剧,莫过于失去自由……” “我没有响亮的嗓音,也不具有动人的歌喉,但有诚挚的心,在这个不美好的夜晚……” “介绍这首我心中的歌,献给各位朋友……” 咀嚼的腮帮子骤然顿住,当值的两个狱卒默契地对看一眼,跟着露出僵硬的假笑,大碗在空中清脆相碰。 狱卒甲低头一边无声抿酒,一边掀起眼皮,隔着碗,向光线惨淡的走道深处偷望了望。 “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 “手扶着铁窗我望外边……” “外面地生活是多么美好啊……条条锁链锁住我……” 女子的歌声凄凄惨惨戚戚,令人汗毛倒立。 狱卒乙听得一头冷汗,哎哟两声,借口要上茅房,把身一扭,溜了。 “这江家小姐真他娘的邪门!”狱卒甲扔下手中的花生米,赶忙大步跟上,招着手低声呢喃,“哎,哥,一起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桃源干尸(四) 清早起来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叫,天大的好兆头。 张县令多日不展的眉头总算舒开,动用上家中最好的厨子,预备了满满一大桌鸡鸭鱼肉的丰盛饭菜。 “下官以茶代酒敬你们!多谢几位道长肯留下相助,为老百姓们解困,实在是功德无量啊。”张县令激动地眉飞色舞,说话时松弛的双下巴止不住颤抖。 古色古香的厅堂中摆放着一个青口大瓷缸,缸上堆放着十几块洁白的坚冰。 堂外骄阳似火,堂内凉风习习。 丫鬟们垂手立在屏风前,羞红了一张脸,眼神忍不住往年轻男子身上瞥。 宋延举杯,神情虽一如既往的淡然,话却谦逊有礼:“张大人不必客气,涤荡妖邪本是我等应尽之事。” “我师兄严守道规,从来滴酒不沾。”慎思夹了只红焖大虾放进言灵碗中,嘴边泛起古怪的笑,“张大人您还是以茶代茶来得合适。” 经过昨夜义庄一事,他对这个桃源县令的评价只有五个字:脓包加蠢材。 他想不明白这样一个人,如何考到功名当上官的。 眼下万般讨好,不过有求于人,为了留住他们,好替他查案捉妖。 “是是是,下官有欠思量,说出的话不妥当,道长莫怪。” 张县令谄媚地应下他的话,小心翼翼打量起三人的表情,笑问言灵:“想必菜色不合小道长的胃口,不知小道长喜欢吃什么?只管说,我立刻让厨房备来。” 言灵难为情地摇了摇头。 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道:“案发时芹姐姐和我们在一起,不可能下山去杀人,我们能为她佐证,大人您为何不肯放人?” “这个嘛……” 怎么哪哪都碰钉子。 体胖怯热的张县令不禁冒出一身冷汗,捏起丝缎长衫的袖口,频繁地在鼻翼两侧轻压:“几位道长的话固然不会有假,可……可民心惶惶不安,一日没有抓着江家惨案的真凶,百姓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我淹死。江家小姐不是下官一句话,说放便能放的。” “吃菜,吃菜,几位道长多进一些,用过饭,下官命人带着几位上江家看看,不知各位意下如何?”说着倾身,眼前有什么夹什么,往三人碗里分别夹了一筷子菜肴。 眼看胖县令用自己剔过牙,还带葱花的筷子给他夹了一只鸡腿压在饭上,慎思嫌恶地皱起眉头,又在桌下拉了拉言灵的手,疯狂给她递眼神。 唯宋延神态镇定,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张县令心中有一丝心虚,打量着他半晌,画蛇添足般补充:“衙门里还有官务堆积如山,下官实在抽不开身,宋道长见谅。” “老爷——” 门外露出一张神色匆忙的脸,家丁走得急,险些被门槛绊到。 进屋后附在张县令耳边,压低声音飞快嘀咕了几句。 张县令的脸登时垮了。 他抱歉地冲客人笑笑,一扭头,捂着嘴骂了一句:“养你们有何用处,找几个人来把他撵走。”抬头又大笑了几声。 起身拱手致歉,“家中妾室身子不适,几位慢用,恕我失陪。” 宋延率先起身相送:“无妨,张大人自去。” 那背后湿透了的身影匆匆离席,刚走出花厅,立即跳起脚来给家丁后脑来了一掌,摆起架子,一面低声数落着下人,一面走出月洞门。 宋延默然望着,直至最后一寸华贵的衣袍消失在视野中。 回首时,言灵和慎思已起身。三人耳力甚好,早已听出了玄机。 张远山一路骂到宅门前。 此时门外围拢了不少看热闹的小老百姓,交头接耳地议论,眼神不住往宅内门瞟。 众目睽睽,几个门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轻易动手,以免惹祸上身。 阶下跪着个男人,年约五十左右,灰色长衫展在身后,把头磕得砰砰响,一下一起间,能看见他汗如雨下的脸以及磕到发肿的额头。 “我家小姐绝不会杀父弑母,内有隐情,请青天老爷明察——” “我家小姐绝不会杀父弑母,内有隐情,请青天老爷明察——” 来来去去,就这一句话。 “你,你,这是做什么呀。”张县令气得浑身颤抖,还要上前扶人。 不忘扯着个笑容对面不远处的围观群众,牙缝却挤出愤恨的低语:“你个刁民,在我府宅前大呼小叫做什么,要喊冤上衙门!” 一只胖手隔着衣,使狠劲儿地揪起对方一块肉来。 片刻后甩开,眼底露着凶光,压低了声警告他:“石录,你这把年纪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衙门的棍子,想想你能承受住几棍!可有得是刑具伺候。” “大老爷,您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石录生了张苦相脸,两道浓眉向下撇着,一双小眼下方耷拉着帘子般大的眼袋。一有表情,额头上便浮现出梯田般的抬头纹。 双手垂在两侧,微躬着身体向前倾,低头无比恭敬道:“小姐在大牢里关押着,我不能不来。大老爷,看在我家已故去的大爷还有二爷的面子上……” “行了!”张县令出声低斥。 意识到后机警四顾,观察周围百姓的神色,再次挂上虚假的笑意,将双手背在身后,状似亲切,话却狠绝:“跟我这儿死缠,不如去无极殿给你家小姐上柱高香!再抓不住狐妖,她就是那只狐妖!” 石录惊惶地抬起眼,吓到发白嘴巴持续颤抖着。 “张大人。” 张县令转头,见是宋延,吓了一跳,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听到看到了多少。 他庞大的身躯挡住石录,脸色瞬间由阴转晴,搓着手嘿嘿笑了:“宋道长这就用完饭啦……” 领略过张府的铺张豪奢,见识到张县令切换自如的两幅面孔,身为父母官,如此昏庸不恤,着实令人不齿,人前尚且这般,人后不知如何搜刮民脂民膏。 想到他恐吓的言语,宋延眸光一沉,语气中不由夹了些许寒意:“这位便是大人口中‘身体不适’的妾室?” 张县令还没反应过来,依门的少年“嗤”地大笑出声,熟练地给他添了一把堵。 “既然求我师兄留下查案,张大人这样遮遮掩掩,不大好。” 张县令愣了片刻,回味过来,忙不迭赔笑脸:“道长玩笑了……”挪了挪身躯,拽来石录,“他,江家的老管家,前来为道长们带路的,是不是啊?” 石录低垂着一张黄脸,闷不吭声。 十个闷棍打不出一个屁,张县令暗骂一句。 旋即对门房努嘴挤眼,“来人啊——备马,套车,送几位大理寺的高人去江家查案。” 大理寺? 宋延察觉到他话中的深意,不禁眉头微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桃源干尸(五) 黑暗中仿佛若有光,起初只是一小点,而后放大,再放大,直到点亮整个画面。 外头鸟叫声清脆,屋内光明,和煦的日光照在窗棂前,光影宛如云雾流动。两个红裙白花的丫鬟正在挽帐子,帐边香鸭口吐瑞烟。 细细一缕清香,如初春探出的花枝,含蓄地释放着芳香的气味。 头戴幞头纱帽的清癯男子检视了一番,取下屏风上女子的长褙子,动作轻柔地在薰衣裳。 “娘子,新香的气味你可还喜欢?”他笑着转过身。 那是一张矜贵君子的脸,眉眼深刻,皮肤白皙无暇,下颌的须剃得干干净净,透着一丝青。 窗纸滤过的暖阳照在他耳上,透亮到几乎能够看清血管。两耳垂珠圆且厚,任谁人见着,必会夸赞他是有福之人。 江芹被定在椅上,看着他向自己走来。 “娘子鼻息敏锐,我换了稍淡的香,不知合不合你心意。” 他蹲下身,认真地询问,仿佛是件极重要的大事。青灰的圆领上露出一截绣着玉竹的衣领,双目水洗般,映着两抹亮光,风度翩翩,气质纯然。 “夫君所选自是最好的,我很喜欢。” 清凌凌的声音,仿佛山泉流淌一般悦耳。 望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她心里竟有些由衷的喜悦,一点不排斥他亲昵的称呼,亲昵的举动。 透过他的衣摆,江芹看见两个挽好帐子的丫鬟正向他们看了过来,而后对视一眼,露出了欢喜的笑意。 整个梦境,像一颗能够嗅到甜味的糖,以至梦醒以后,江芹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背脊贴着冷墙,双腿盘坐着,她思考了很久,枯肠,一再确定自己至今为止没见过那个男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是他称她为“娘子”,脑残的系统又给她安排了一个“相公”?! 脑子里一团乱麻,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 江芹抬头,巴掌大的顶窗透着明晃晃的光,外头应该是个好天气。 车轴咕噜噜地转动着,临近午时,街上行人无几,许多小贩收了摊,只剩叫卖冰水凉饮的商户。 车夫缓缓驱赶着马车,途经刚刚洒扫过店门的吉祥客栈,随着轴轮转动,在烈日炙烤的地面上留下两道带水印的车辙。 坐在车室内的江家管家明显有些局促不安,帘外每每吹进一股热风,石录脸上的汗珠便会多出一些。 短须已被汗水打湿,他双手放在膝上,不安地摩挲。 微微抬头,撞见少年审视的眼神,又赶忙低下头。相比起傲慢的少年,他更愿意把话对着身旁这位面善的年轻后生说。 “小人名叫石录,年满二十以后一直在江家做事,从前跟着大爷四处跑商,后来在千春楼干过几年掌柜,楼里不经营了,承蒙大爷二爷看得上,留我回府上管事。” 宋延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石录便接了下去:“说来我家二爷年轻时也颇有仙缘,在京城随一位高人修过仙术。十几年前,自打千春楼里的伙计杀了只怀着狐崽的母狐狸以后,二爷突然就神志不清,认不得人了,时常说些吓人的胡话。” “还有一个呢?” 慎思似乎不耐烦他说话慢吞吞的个性,出言催促。 石录忙道:“还有一个是江家惯用的厨娘,上了岁数又聋又哑,在后厨房做事有七八年了,三个女儿外嫁的外嫁,死的死。” 宋延不动声色,接着他的话往下引导:“石伯,事发当日,你等分别在何处?” 他音色温和,不像少年咄咄逼人,石录松了松神色,道:“二爷那阵子犯喘疾,当夜许是由人伺候早早安置了。余婆子告假回女婿家中。小人陪同老太太去了无极观打蘸,为已去的老太爷做法事,这才……” “等等!”慎思喊住他,眼中含着诧异和惊怒两种情绪,“说是三个活口,哪又冒出个老太太,张远山那胖子到底瞒了我们多少事。” 石录也是一脸茫然,听过言灵解释,他急忙地否认张县令的说法,“不不,府上出事时,老太太尚在人世……” 慎思追问:“江家老太太又是怎么死的?也是狐妖杀人?” 车室骤然一震停了下来,外头轻扣两响,“几位大人,江家到了。” 不等对方回答,慎思头一个跳下车,掀开帘子,伸手让言灵搭了一把。 宋延弯腰将下,转头发现石伯一动不动,出神地坐着,一下又一下揉搓着膝头,看上去似乎有重重心事。 “石伯。”他试探着唤他。 石录恍恍惚惚间竟吓出一个哆嗦,回过神来,忙忙跟在宋延身后下了车。 江家宅子单论门面,颇有江南景园的雅致,灰瓦白墙,树木掩映,谁人见之,无不夸赞一句,主人家志趣不俗。 奇只奇在江家背靠桃源县的玉春湖,湖水清澈,石桥在望,周围是几家瞧着生意不大兴隆的布庄酒肆,门庭冷落,鲜少车马。 石录带路,几人走进内宅。临近正午,日光火辣辣地照着,一同照亮了内宅的凄荒,与门面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缺了树木荫蔽,青石路上映着一行人的影子。 此时此刻蝉声嘶鸣,风都是热的,有人的脚步声已经流露出浓重的烦恼。石录顶着烈日频频回头,“几位仙君再忍耐忍耐,前方就是我家二爷的院子。” 忽然有女子欢笑嬉戏声传来,一步、两步、三步……越是走近,听得越是清晰。 石录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眼看将要绕过墙角,他再次转身,顾不得擦一擦流进眼里的汗水,语气带着歉意:“哎,实在对不住几位仙君,自从府上出事,原本的下人们——” 话还未说完,一个打扮花红柳绿的身影踉踉跄跄地撞了上来,“哎哟喂……”这一声尾音高高上扬,带着几分矫揉造作。 “哪个撞我!”年轻女子扯下蒙眼的纱绢看了一眼,冷笑出声,“石管事?您不是又上县太爷门前求情去了吗,怎么,让人撵了出来?” 波涛汹涌的女子摆了摆轻薄透肉的衣袖,浓俗的香气随着她夸张的举止飘散开。 石录无言以对,神情窘迫。 几个隐秘的小角落便传出窸窸窣窣的笑声,那些女子摇着手中团扇,款摆着腰肢步出。 “这位是?”薄如蝉纱的袖子一挥,挥开了石录,轻佻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宋延,片刻后,唇边浮现出笑意。 似乎觉得他神君模样不苟言笑,不可侵犯,于是试探着伸出手,勾了勾旁边少年的下颚,一双含情目却只盯着宋延,“哟,好俊俏的小郎君,今年多大了?” 言灵不敢看她,不知为何,脸也跟着泛红。 慎思羞愤到说不出话,抬起手,用剑重重地打开她不安分的手。 女子“啊”地惊呼一声,眼里流出勾人的光,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疼啊疼啊地叫唤。 显然石录这个管家当得窝囊,说话没有分量,他一再抬高声量,最后这句近乎成了吼。 “春桃,不得无礼!几位是县老爷特意请来收伏狐妖的神将!” “收妖?”春桃愣了愣,带头大笑起来,“江家的确有妖。” 她伸出两指,一前一后地从宋延腰际开始向上攀,指腹刻意地用力,摩挲着他的衣料,“道长何不摸摸我的骨,断一断我是不是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桃源干尸(六) 春桃削葱一般的手指徘徊在宋延的胸前,极具轻佻试探地曲去手指,轻轻向内戳了戳。 “道——”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她惊愕的眼前闪过,下一刻,嘴唇保持着微张,身体立刻僵硬如铁,动弹不得。 春桃随即呈现出了斗鸡眼,两颗眼珠子不断聚拢,死死盯着额间那张飘动的黄符,嘴里发出细碎的呜呃。 不远处那些笑吟吟的脸登时花容失色,错愕地愣在原地。 “此符半盏茶便会失去效用,得罪了。”宋延退后两步,亮洁的衣摆从她身边无情地擦过,向石录一揖,“石伯,劳请带路。” 亲眼见到符箓的神奇之处,石录愁闷的眼中竟露出一丝光亮。 当即提起衫角,压低了背脊,更加恭敬为身后三人领路。 炙热的烈阳烘烤着地砖,桃源县今年早早进入盛夏,无休无止的闷热天气下,江家二爷屋前的荷花却开得娇艳。 两口水墨大缸的缸口被莲叶铺满了,绿叶丛中挺立着幽幽绽放的荷花,花瓣粉白,惹人怜爱。 当真应了那句“绿荷红菡萏,卷舒任天真”,见之宛如双目饮冰,从眼底凉进心尖。 一看便知,两缸莲花应该有人在用心照理。 只是下个瞬间,心尖的那一股清新舒适的感觉,立即被墙面上诡异的画像冲击殆尽。 “啊——” 言灵最先发现,吓了一大跳,双手交叠着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慎思一警,跃到她身前,抬眼一看,眼神随之怔忪。 ——有人以墙为纸,在上面作了一副惊骇诡异的画。 水墨远山勾勒细致,气象萧疏,流岚清远,构图大气逼人,一行大雁栩栩如生。 视线往下,画面中离奇而突兀地出现了几十个衣着别无二致的年轻女子,列兵布阵一般站着,毫无章法的笔痕占据满一张张脸…… 女子的脸部均被胡乱涂去,压根看不清五官相貌,唯见粉衫翩翩,裙摆的线条和褶皱,描摹出了风的形状。 石青、朱红、黛蓝、雄黄……五色十艳,混乱不堪的线条缝隙,露出某个人像头顶未被涂抹干净的一对白绒绒的狐耳。 再往下,不难发现一堆乱线中那只诡异的血红眼珠。 艳丽鲜亮的色彩,本该最是赏心悦目。偏偏被人用来做出满墙色彩斑斓,可惊可怖的画。 这些还不算最可怖的,最可怖的当属画前那个坐在竹制轮椅的“人”。 那人顶着蓬乱的头发,覆盖住了整张脸,若不是那双染满颜色的手,第一眼看去,必以为这是个披散着长发背影。 他右手的狼毫笔尖泡肿了,正往下“叭”“叭”地滴着朱红的色料,一双赤足大脚暴在绸缎衫子外头。 密密匝匝,像是瀑布的发丝里,隐约射出一抹尖锐而暴戾的眼光。 他一动不动坐在竹椅上,呼吸弱不可闻,仿佛是个死而僵硬的逝者。 “什么……人,装神弄鬼,说话!” 慎思被吓了一跳,大感不悦,伸手就要拔剑,手忽然被人轻按住,他抬眼看了看,是师兄。 几乎一瞬间,石录闪到那野人面前,不安地望着他们,嘴唇在发抖:“仙君们不要误会,这是……我家二爷。” 茶香淡淡,斜飞的热气逐渐消亡。 茶盏中晾至冷却的茶汤呈现出青绿的颜色,茶叶舒展着,沉在茶汤底部。 门被合上,将蝉声和热风一并阻在屋外。 胭脂色的帐子放了下来,紧密合拢的两片帐子遮住了骇人的壁画。 石录忙前忙后,熟练地伺候江二爷洗漱束发,一一收拾干净。现在的江家二爷勉勉强强看起来像是个人了。 只是他神情神秘地审视着每一个人,神经质一般喃喃自语,那一嘴长至脖颈,乱絮蓬草般的络腮胡子便一拱一拱,细微地蠕动着。 神神叨叨而已,不具备什么攻击性。 “方才同几位仙君说到哪儿了?”石录倒完脏水回屋,又径直接了话茬,“哦,小人想起来了。” 他架好黄澄澄的铜盆,沾水的手在身上多揩了两下,声音骤然低下去,“江家出了这样的事,亲朋好友都不敢上门凭吊,当夜老太太在大爷灵前的哭昏了两次。劝到三更天,才肯回屋歇下。隔天伺候老太太的人进屋一看,人躺在床上,早没了鼻息。老太太去得还算安详,和大爷他们大有不同,我看不像被大妖所害。” 石录垂头丧气:“几位仙君也看见了,江家败落了,如今着实没有什么人口,剩下一副空壳子罢了……” 慎思把拇指往后一扬:“外面那些女人哪来的?” “……那是老太太为二爷买来的,本想让二爷开枝散叶,百年好有个后人摔盆送终。” “何时所买?”宋延似是漫不经心一问。 “这……老太太回府当日。” 慎思乐了:“天下间还有这样娘,大儿子死了,却有心情张罗着给二儿子开枝散叶。” 石录尴尬地别开眼,似乎不愿在少年眼前多呆。 他向江二爷走去,走近发现江二爷死死攥紧拳头,手腕上暴出两根粗筋,尤胜女子的白皙皮肤下,青色的筋脉丘壑一般蜿蜒,立即隔空打了个安抚的手势。 “二爷别怕……宋仙君专擅驱邪捉妖,不是要害你。” 对方闻言,霎时从宋延手下抽出胳膊,举到嘴边,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嘴上,无声地“嘘”了一下,嘴巴在动,但没有一个音节发出。 石录:“二爷您说什么?大声些,小人听不见。” 这一次,江二爷不语反笑着摆摆手,扣动轮轴,不断往后拨动,一下又一下,在咕噜噜转轴声里兀自向帐幕划去。 他停在帐子前面,哗地一把拉开帐帘,竟然将头埋进帐里,继而拉上,宛如一只把头插进土里的鸵鸟。 “哎……”见状,石录两道低垂的眉毛,几乎变成一个“八”字,“我家二爷时常犯病,一日犯上四五回也是常有的事。” 转而小心翼翼地开口征询:“宋仙君,我家二爷可是被狐妖的妖气瘴住了心智?还有救吗?” 石录恳切地看着宋延。 半晌,只听见清贵公子一般的仙人,说出的话恍若从云端飘来,他大受震撼,耳朵嗡嗡,仿佛听见回音。 “贵府上下没有半分妖气,江二爷的痴症与妖无关,实乃心智震荡所致神志失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桃源干尸(七) 暮色四合,大牢外的青石地铺着一层柔软的金辉,马蹄哒哒,两三匹棕毛骏马先后驰骋而来,停在了守卫森严的县牢前。 率先下马的是当日铁面无私铐人的任捕头,魁梧的身躯将衙差服的料子撑到紧绷,仿佛行动再大一分就要胀开。 “去,给二位大人引马。” 任捕头转过身,腰间大刀随之一摆,他皱着眉,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两个小衙认出,马上两个所谓的“大人”不正是县令大老爷昨日亲自来释放的修士吗,过了一晚上,怎么变成了“大人”。 心里虽然疑惑,嘴上却不敢多问。 目送着三人前后进入大牢,浮雕着宪章兽头的大牢铁门沉闷一响,在他们身后牢牢闭合。 “宋……大人,不是我任威说牛说大话,我手下的弟兄个个精悍强壮,一条胳膊抵得上你两条。”提着大刀的任捕头不忘提了提自己的胸肌,清清嗓子,“那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凭你们几个?我看,很有必要多派些人手在江家附近加强看守。” 宋延温和有礼,只道:“任兄心系百姓安危,所言极是。” 走在最前头的慎思不高兴了,发出不屑的哼声。 壁上刚点上的烛火竟晃了晃,长长的走道上,光影顿时如水波晃荡起来。 若不是为了一睹江芹窘迫的情况,纾解心头的愤闷,这晦气潮湿的牢底,遍地黄金他也绝不肯来。 他已经等不急想看,馊饭馊菜吃了两天的江芹,是何等颓丧的样子。 一想,脚步不由加快。 “……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当该千刀万剐!” 话毕,钢刀一扬,冷冷的银色刀光冷不防地闪来,慎思懵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前方又横出怒骂:“气煞我也,这人居然是淫贼的心腹下手!” 少年云里雾里地停在拐角处。 着眼看去,眼睛霎时间瞪圆了,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皮。 后头的任捕头没停住脚,一下撞上少年,顺着他目光往前方看了看,也是一愣。 只见四个狱卒整齐得蹲在一处,神情专注,浑然没有察觉到有人前来。 “别打岔呀,往下听!”蹲在最前面的狱卒拧着两条粗眉,拿起地上大肚窄口的小酒壶,往牢里倾了倾,“江姑娘,后来那林娘子怎么样了?” 有人也夹起一只热乎乎的鸡腿,想往缝里送。 当即有只白生生的手从牢中探出来,倏地捏走鸡腿,紧接着传来一声饮水下肚的畅快:“哈——” 她一面咀嚼,一面有声有色,字正腔圆地陈词:“林教头的娘子那叫一个温柔贤惠,脸比桃花艳,心比菩萨软……” “江姑娘,这些你之前提过啦。咱们哥几个哪怕今夜不睡,就想知道林教头来得及回家救娘子吗?” “可不是吗,江姑娘,你这头说到林教头被陆谦骗去饮酒,那头讲到林娘子雨夜开门,发现门外站着高俅了,要不接往下说,非把哥几个生生急死!” 牢中啃鸡腿的江芹抹抹油嘴,“你们……是不是都想娶一个像林娘子一样温柔又贤惠的好姑娘?” 四人俱是一愣,其中两个有些不好意思地搔头笑了。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狮子吼猛地响起,震耳欲聋。 吓得几个狱卒一个猛子窜起来,衣角将酒壶打翻了,斜倒在地,从壶口缓缓地流淌出一条细长的酒痕。 夏日入夜,天气不再像白日炎热,沿街经商的小贩人家大多搬出长凳,坐在门前闲话。 街上灯烛通明,行人来来往往。 从县牢门驶出的马车停在吉祥客栈的对面的茶肆外。 任捕头从客栈走出来,神色不悦,端着一碗还在冒冷气的元子走到车窗旁,敲了敲车板。 窗子打开了,半卷的竹帘下探出一双女子的手,二话不说端起碗,缩手回车中,活像是偷食吃的老鼠,分贼赃的同伙。 此举,把车窗外的人气到面色铁青。 江芹的胃口好极了,几口吃完了元子,再将化成水的冰沙一饮而尽,瓷白的大碗迅速见底。 察觉到同车宋延和慎思用看怪兽的表情看着自己,她放下碗,讪讪地笑了笑。 往回一缩,脚镣便发出哗啦的响声。 慎思的目光由脚镣往上走,不可思议地看她:“你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你竟有心思惦记着吃,还吃得这样香甜?!” “师兄……”他转向宋延,“她是不是也疯了?” 宋延正逐一翻阅江芹在牢中所做的画,闻言抬头:“此事涉及江姑娘家事,你我旁人且不知内情,不可妄自评论。” 江芹愣了愣,偷眼看他。 沿街灯烛暖暖的柔光透进来,在他玉刻般的侧颜上流动,不受外间嘈杂人声的影响,他背脊挺拔,和车壁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姿态优雅地端坐着。 冷冷冰冰,说着最体贴入微的话。 江芹这时才算感觉到,言灵说他面冷心热,很是有道理。 再抬头时,水亮的眼眸中显然多了些许愧色。 一是昨天为了完成系统指派的任务,她使了招道德绑架,这会想起来,仍然感有些对不起宋延。 幸亏宋延道德指数高,无愧于他的人设,老百姓和妖魔都是他的敏感词,一戳就中。看样子,他是铁了心要留下查案捉妖了。 二嘛,她和江家十几口人的确不曾见过一面,没有什么感情连接,一时间没法入戏虽说合理,但毕竟背着剧情,死了亲爹娘,自己的表现确实冷静得有些违背常理。 十五条人命,十五具干尸。 到底是什么妖,一夜之间杀了这么多人,吸干他们的血又是为了什么? “江姑娘……” 江芹应声抬起眼来,四目交汇,看见了他某种的惊异,“怎么了?有发现吗?” 她在牢房用水浒换笔纸,把两次梦境事无巨细地记录了下来,包括出现在梦中的奇怪图像。深怕遗忘了某些细节,从而错失了系统给出的重要线索。 “这个法印当真在你的梦中出现过?” 宋延递来一张纸,江芹还未接过手中,被慎思伸手一捞,截走了。 不过一眼,少年低声惊呼:“莲花天星印,师父……师父的莲花天星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桃源干尸(八) “莲花……天星印?是什么,符箓?阵法?” “是一种可以攫取生人元灵的……”说到一半,慎思发觉被她牵着鼻子走,险些把门派秘辛说了出去,登时闭嘴睨她,“你不是通先天术,掐指算算便是,何必来问我。” 江芹不反驳,只是别开眼,沉默地看向窗外。 面上十分镇定,实则心绪乱成一团。 哪有正经术法会去攫取生人的魂魄? 听起来,他们师父什么星纹,和龙门村碧虚郎设下的生杀咒一样,大有邪门禁术的意味。 难道言灵他们师从的门派……有问题? 越想,她的脸色越是难看。 毕竟这个图案和那场搅了她一夜的噩梦有关。 幽暗的地窖,冷硬的石壁上贴满了符咒,一个老态龙钟,右腿行动不便的老妇背对着她,步履沉重地行走着。 走至血泊前,血色中躺着两具尸首,她停住了,缓缓抬起腿,一脚踩进紫红的血液里。 噗呲一声,仿佛踩在雨后积满水的水洼,血液迸溅而出。 老妇双手撑开,似虚抓着什么,指骨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流动的血丝从尸体头顶钻出,向上汇聚,尸体随之产生了骇人的痉挛,僵硬的膝盖逐渐曲起,四肢颤抖着紧缩起来,像被丢进滚水的大虾,又像拧干后无法复原的海绵。 最终,两个成年男子的尸身严重缩小,身量不足原来的一半,几乎辨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乍看之下,好似烤焦了的全羊,亦或者风干之后的其他畜类。 历历在目,真实地如在她眼前发生,不像是梦。 她之所以能够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干尸出现的青色莲花,在每一片花瓣上均有几个奇怪的旋涡形状,花心则是九个闪着光的圆点,一线连接了起来,有些形似星辰图。 钢刀摩擦地面般的阴恻笑声下,老妇人转了过来,面向着她。 锐利的眼神如剥皮的尖刀,仅仅对视一秒,她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梦中竟产生了真实而清晰的压迫感。 老妇嘴角高高扬着,她头发花白,容貌却十分年轻,犹如二八少女。 江芹猛地一惊,终于挣脱梦中的桎梏清醒过来。 当时她一把拉开被子,眼睛睁得铜铃般大,过去许久,才将心情平复过来。 地窖干尸、宋延的师父、面容年轻的老妇、江家的惨案,几者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联系呢? 江芹托着腮,柔顺地垂着眉眼,若有所思。 她的语调放得很轻,像是梦呓,“……你们去过义庄,在我爹娘身上是否有一样的印记?” 她抬头,溢进车室的流光如流动的光雾,斜斜地打亮了眼眸,内里仿如盛着碎了满池的星光。 光影无声地持续转变,或打在车壁,或落在衣袍间。 车室内安静了好一阵。 “抱歉。”终是宋延开了口,“江姑娘你尚未能洗清嫌疑,宋某与张大人有言在先,义庄内所见和案卷仵作勘验的所有,均不能向你透露万一。” “师兄为何同她道歉?”慎思愤愤不平,把纸一甩,小声地犯嘀咕,“如若没有师兄,此时她还在暗无天日的牢里蹲着呢。” 白纸如翩翩飞舞的蝶,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堪堪落在了她脚边。 “没关系……”江芹弯腰,伸手拾起白纸,纸上有她的肖像,画像底下写着通缉她的官文。这一沓纸,皆是当时产量过剩,衙门剩下没贴完的告示。 她的眼眸定在其中一行。 ——本县江氏宅中身死十五人,今有人指证为江家主君独女江芹,泯灭人性,天良尽丧,嗜杀双亲及家仆十三人。 谨慎地将纸张折叠成小块,她深吸一口气,眼中晃出一抹坚定。 “我不强逼你违背誓言,但我一定会查出真相,不能让……爹娘还有十三个无辜的人含冤不白。” 晚风习习,柳树低枝,玉春湖上残月一轮,这是个静谧而郁结的夏夜。 街上灯火阑珊,而偌大的江宅则笼罩在沉沉的墨色之中。 马车由光明驶入黑暗,走过一条长而无光的街巷,像是误入巨兽腹中,迷失在怪物幽谧的肠道里,连马儿都显得有些不安,不断喷响鼻。 “啊,二爷——你这又是怎么了?” 紧接着屋内的灯亮了,窗上出现两个剪影,一男一女,一个在动,一个静止。屋内哐啷哐啷乱响,有人在狠狠地摔砸物件。 忽然,那个始终静止不动的身影咻地一下晃过支窗,两扇门猛地向内拉开,逃出个面无人色的年轻女子。 她跑到一旁的耳房疯狂拍门,一边惊恐地频频回望。 “二爷犯病了——石管事——开门呐——” 月光在门前映出一个高大的阴影,女子拍门的动作骤然停下。 四下安静,她掀起眼,只见黑乎乎的影子高高地举起了手,露出握持的匕首…… 女子支离破碎的尖叫宛如烟花升空,响彻在江宅。 宅门前提着灯笼的石录背影一僵,脸上没了笑容,先回过头看江芹。 江芹被惊出一身鸡皮疙瘩,迅速躲到宋延身后,死死揪住他的衣摆,警惕地探出头来张望。 反应敏捷的任捕头拉紧扬蹄就想往前奔驰的马匹,黑靴向前生擦了几步,缰绳在他手里盘了一整圈,总算勒住突然不受控制的老马。 “你家闹鬼呢。”一旁的慎思讥诮道。 众人还没回过魂,只见一女子手臂疯狂摆动,狂奔而出,参着银丝的薄衫胡乱披在身上,肩头袒露在外,她一把抓住石录的手,哭喊:“石管事救我!二爷……二爷他要杀人!” “我任威在此,谁敢杀人!”任捕头找了个棵树栓好马,扛着钢刀赶来,一声爆呵。 放眼望去,门前已经空无一人。 晚风吹起落叶,几片叶子顽童似地在他眼皮子下面互相追逐,股子说不出的诡异。想他调来桃源不过一月余,家中还有老母妻女。 于是乎,鬼使神差,默默往边上挪了几步。 几人没走多远,迎面撞见提刀杀来的江二爷,被宋延一枚定身符定在原地。 江芹偷偷瞄了一眼,这是她的二叔?亲的? 那人长发盖住脸,发缝仅仅露出鼻子和眼头,身穿单衣,脚上套着白袜,妥妥的女鬼打扮,去鬼屋吓人都有加成。 石录拔下他手中匕首扔远了去,方回来揭掉符咒,没想到符咒一揭,江家二爷竟径直向前冲。 石录一把抱住他的腰,被拖行了几步,口中喊着:“二爷!这是大小姐啊!您不认得了吗!” “……” 江二爷顿了顿,肩头蓦地向前摆动,发出咯咯怪笑,“……没死,居然还没死…你不该在这,你该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桃源干尸(九) 收拾妥当,江芹合衣躺在床上,手指搅着腰带,盯着头顶微垂的胭脂色纱帐发呆。 香几上的炉子升腾着两股细细的烟,石伯说,这是凝神助眠的好香,能帮她睡个好觉。 她能睡得着才怪! 双亲莫名离世,背负着十五条人命大案,家里仅剩的一个亲叔叔满嘴胡话,初次见面正要杀人不说,指着她,只说她该死。 江家所有出入口都有衙差看守。 而宋延那头好感度不够,打探不出一点消息。 这配置,确定不是超级困难模式? 系统,系统你给我滚出来! “笃笃笃——” 敲门声适时响起,江芹一惊,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掀开肚子上的丝被,急忙趿鞋开门,脚上还铐着铁镣,行走起来很不方便。 门外站着石伯,手捧漆金梅花的锦盒一方,毕恭毕敬站在阶下。 “我见小姐屋里灯还亮着,大概小姐还未歇下……”他回头看了看,确定周围无人,低声向她说明,“小姐,大爷大夫人给您留了份东西。” 他所说的大爷,自然是她爹。 江芹会意,双手拉着房门正要推,脑中滴滴滴德传来系统警告。只好审视院中,指了指院中的石椅石凳,“我们坐下说。” 说罢,回身进屋端出烛台,反手虚掩上门。 她护着烛火,见石桌上放着锦盒,石录正躬下僵老的身骨,捏着衣袖把本就十分干净的石凳簌簌地擦了两遍。 似乎听见脚步声,扭头转看身后,热切地邀请她坐下。 这样的眼神,神似当年下着暴雨的小学校门外,挤在一群年轻家长中等着接她放学的爷爷。 江芹心头一暖,不好推托辜负石伯的心意,任是如坐针毡,也坚持坐了下来。 石伯看她坐下,仿佛心里大石落定,摸出一把小巧的钥匙,盒子面向着她打开。 盒子一开,厚厚一沓卷着的纸张登时弹起来,顶着盒子撑开,烛火跟着晃了一晃,江芹往前倾身,借着晃动的烛光看清了硕大的“地契”两个字。 “这些个全是大爷和大夫人悄悄给您备下的……妆奁。”说到最后两个字,石伯语气有些哽咽。 妆奁…… 嫁妆啊?! 江芹怔愣了片刻。 回过神来,一大沓手感厚实的契书握在手,稍稍翻了翻。好家伙,地契,田契,还有铺子契书应有尽有,江家的家产竟然如此丰实。 阒然无声的静夜,契书让风吹得哗哗响。 江芹忽然觉得,这些轻薄的纸张有千万斤重。 “……家中遭过贼,看来这盒契书一直被我爹藏在什么隐蔽之处,得以幸免落进小贼手中。” “小姐怎知道府上遭了贼窃?” 江芹肩头一松,吐了口气,“县衙门通缉告示,我倒背如流。上头既写我盗走全数家财,可见江家遭贼,他们捉不到人,安一个罪名是安,安两个也是安,索性全安在我头上。” “大爷只有小姐,二爷又有病在身,江家将来指着小姐一人。大爷本想招个良家子弟入赘,说到底,江家是小姐的,哪还需盗取钱财。县官固然不大清明,但是小人实在无能,让小姐蒙冤入了牢狱,实在有愧老太太、有愧大爷、大夫人。” 江芹连忙摆手:“别这么说,我知道你头上的淤青还是为我去县令门前请命磕出来的。” 石伯别过头,迅速擦去眼角一滴浊泪,红了眼眶,“小姐对以前的事,真一点不记得了?” “嗯。”江芹心虚地点点头。 石伯额上是新伤,她则是旧伤,两人对坐着,伤在同一个地方,照镜子般,让严肃的场景多了一丝奇异的滑稽感。 “江家祖上在东京经营酒楼,凭着一手绝活,挣下诺大家业,只是后来得罪了朝中重臣,为了保命,不得不举家南迁。自老太爷拖家带口搬来桃源,大爷勤勤恳恳,方续了富贵,可惜……………” “那夜,老太太在大爷灵前哭到三更回房,也是那夜,府上有人内外勾结,趁乱偷盗……” 烛火微倾,烛泪暗垂。 江家案发前后的细节,能从石伯这里打探到一点是一点。两人一问一答,谈了将近半个时辰。 送走石伯,江芹回房,独自坐在妆台前,挑了一指尖言灵所赠的膏药,抹上额头,青色膏状草药抹开后凉丝丝的,带着一股淡淡的草香。 指腹在额上摩挲,对视着澄黄镜面里的人,江芹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 客栈的梦境的关键词是:地窖、干尸、老人、宋延师父。 干尸又是江家命案的关键,也是共同的交点。 想确定老妇人的身份,一要查地窖,缩小范围,二要留意江家符合“老妇人”这个标签的人群——目前是江老太太、老厨娘。 石伯还告诉她一个新线索:外面买来充作二叔小妾的春桃是第一个发现江老太太没了呼吸的人。 她捋了捋思绪,心想,先顺着地窖、春桃、老厨娘三个方向分别查下去,或许能有所发现。 千丝万缕,总算揪出一根线头。 江芹转头看了一眼更漏,可惜看不懂古人的时钟。 托腮望着香炉轻腾腾的烟雾,没多久,看得困意萌生,哈欠连天。 她起身锁上门,吹灭了墙角整排高高低低的白烛,又灭掉墙角的灯,刻意留下床头床尾两盏。 双手枕在脑后,直挺挺地躺着,铁镣膈得脚踝有点疼,一个侧身,面朝帐外,随手抓来软枕垫高。 临湖的格栏窗子映着外头的柳树枝丫,风一来便低头,风一过就昂头。 三起三俯,既瘆人又阴沉,看得人心头不自觉地发紧。 眼不见为净。 江芹干脆翻身朝向墙面,默念背包,从呈现的透明界面里取出避水珠,双手拢住珠子放在腹上。 惦念着天快些亮,宋延快些搬进江家,刷好感之类云云,又胡思乱想了一通。 想到眼皮越来越沉,烛光渐渐暗去,如坠深渊般堕入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梦境。 “瑞娘愿献出狐心,助马道长一臂之力。”说话的云团忽然舒展开,核心的红晕瞬间变成九条雪白狐尾尖上的红绒。 它双足落地,利爪扣在地面,摇曳的蓬松狐尾如一朵绮丽柔软的云,在身后游动。 “但瑞娘有个条件。”狭长的兽目赤红如火,尖长的兽嘴吐字清晰,“道长需以洗髓丹交换。” 那道人双目闭着,一柄玉簪簪头,长须轻拂,手持浮尘。身骨清瘦因而披身的道袍显得过于宽大,衣袂飘飘然,颇具仙风道骨。 江芹伸手去触摸面前透明的屏障,像是摸到一面冰冷的玻璃窗,感叹之际,窗面一样的结界骤然起雾,她着急地抬手去擦。 一股尖锐的疼痛骤然闪过心头,犹如被锐器当胸刺穿。 江芹一疼,猛地睁开双眼,从梦中清醒过来。 几乎贪婪地呼吸着空气,想用氧气填满发疼的胸腔。 热汗从头发里往下淌,她翻身躺直了,眨着发涩的眼皮,正想起身倒杯水喝。 突然发觉帐顶悬挂着一把细长的刀,刀尖白晃晃地不偏不倚,正对着她胸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桃源干尸(十) 床头晃出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白衣,长发,五官隐没在头发后面。 乍一看,没看见脸,江芹倒灌一口凉气,全身的肌肉抑制不住地绷紧了。随即隔着被子,在床上不断摸索起来。 “二,二,二叔……你怎么在这?” “芹芹。” 江二爷低唤,像是诵读催眠的魔咒。只见他诡异地摇摆起身体,覆面的黑发如海藻飘荡,行为古怪,说话含糊不清。 江芹根本无心去听他说什么,心脏砰砰直跳,两眼盯着他,看不清对方面容,只听见头发后面传来阴阴沉沉的语气:“它还会回来的,全该死,都该死。” 江芹汗颜。 宋延不是给这货贴了张安神的符咒,说好一觉睡到明日午时呢?! 关键时刻,宋道长居然掉链子,这就是没刷好感度的下场。 慌忙中,目光不禁瞥向房门,门闩安然扣在门上,纹丝不动。江芹顿时眉头蹙起,暗奇人到底从哪儿进来的? “嘘——” 江二爷伸出食指,先是在江芹面前摆了摆,紧接着戳了戳悬着的刀身。 长刀立即左摇右晃,像一尾僵死的银带鱼,凄清的刀光从她眼前掠过去又掠回来,刀身银亮映着一张吓白了的脸。 “它回来了,躺下,别动,你先死。” 他撩开当中的发,露出单眼看她,眼中充满离奇的精光。 “哦,哦……”江芹一哽,偷偷往床沿边挪了挪,只是眼睛不敢完全闭上,她眯着眼,透过缝隙暗中观察他的反应,“二叔说得是,我已死了。” 四下安静了几秒,随即响起男人低低的啜泣。 渐渐地,变作嚎啕大哭。 “死了!芹芹死了!死了!都死了!” 江芹:“……” 隔着床帐,她看见二叔缩在墙角,崩溃了一般,一面哭,一面用头撞墙。行为举止,比鬼怪还莫名恐怖。 飞速观察卧室,此时此刻才看清,房门边有扇窗向外敞开。 廊下有风,两扇窗户仿佛在嫌弃气氛不够诡秘,咯吱咯吱地频频在响。 江芹肠子都快悔青了,一心顾着锁好门,独独遗漏窗户,给了疯二叔可乘之机。 她抓住二叔癫狂嚎啕的空隙,开启避水珠的灵力,将人堵在水幕后面,无法逼近。自己则连滚带爬下了床,鞋都顾不及穿。 门哗地打开的瞬间,阶下烛亭中的灯光如同受惊般抖了一抖。 明艳的裙摆擦过门槛,脚上有镣,江芹干脆一蹦一跳,兔子似地敏捷地逃离了西厢房,沉重的铁镣擦破脚踝细嫩的皮也浑然不觉。 她按照地图所指的方向跑,往最近的北边小门去,那里有县衙守卫的衙役。 一路挥汗如雨,避水珠的光芒将她蹦蹦跳跳的影子投射在暗淡的窗上。长廊阒静,不知跑了多久,她停下来,气喘如牛。 隐约察觉到一丝怪异的氛围,她不经意往左转头,瞥了一眼。 “卧槽!” 疯二叔到底是什么奇行种啊! 不知什么时候,在她对面的房顶上,二叔双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像是在俯看她。 在她看去的瞬间,二叔踩过一片片的灰瓦,脚下悄然无声,迅速移动,没等看清,一股烟似地溜过四四方方的屋顶,不见了。 正当她诧异疯二叔去了哪里,梁上抖落一小撮细细的陈灰,恰恰落在头顶。 左手边噗地一响,江芹余光瞥见有道影子从屋顶上坠了下来。脑子轰地一下,仿佛让人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 一瞬间,巨大的冲击力将她撞进屋里,半边身体如同掉入仙人掌丛,被不知名的东西扎刺个遍,吃痛得直冷嘶。 避水珠冷不防咕噜噜地滚进黑暗中,不见了光芒。 江芹脸都疼歪了,昏昏沉沉,握住胳膊的手突然顿了顿,动作犹豫地将手掌放到鼻前,闻了闻,猛然垂下手,额角似乎有一滴冷汗滑落。 是香味。 她的血,是香的。 与龙门村坟圈中闻到的奇香别无二致。 这是怎么回事? 吱呀——,半掩的门被人完全推开了,凄清的月色描出那人的轮廓,形如地狱来的勾魂使者。 他双手摊开,竟生出两股血色的疾风,将他的长发吹开,高高扬起,煞白的里衣向后飞,裹出瘦骨嶙峋的身躯,肋骨突出,腹部深陷。 江芹扭头,目光落在他圆厚如玉的耳垂上。 只是一眼,下一秒立即丧失意识,昏厥了过去。 晨雾稀薄,一轮红日喷薄欲出。 墨色浸染一夜的柳树丛终于得到晨光的照拂,恢复人间颜色,长长垂下的柳条随风款摆,一贯没入湖水中的柳端,今日竟然露出水面。 江家西墙毁了大半,剩下那半边墙皮剥落,一有风吹草动,裂缝处哗哗往下掉碎土块。 满院灰瓦碎片,混着污泥水流了一地,墙角几株矮树被连根拔起,横亘在地上,飓风过境也不过如此。 天不亮,张县令闻风而动,自掏腰包,号召全衙门的差役一齐到江家,天黑之前必须把墙砌好。 这会十几个衙役砰砰哐哐地忙活有一个时辰。 “宋仙君,我家小姐怎样了?”石录叹气,“有无性命之忧?” “江姑娘只是惊吓过度,手脚上的皮外伤……”宋延向闺阁内深望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交由我的师妹为她上药,几日便能痊愈。”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石录松了一口气,似乎想到什么,表情再次凝重,“那……我家二爷……” “呵,你还有脸问?” 慎思冷笑,手腕一转,剑鞘头毫不客气地戳向石录肩窝:“我师兄给你家疯子的定魂符被哪个胆大包天的蠢货揭了?” “昨夜小人回院时,春桃伺候二爷已是安置下。”石录哎地一声,撇下头,“小人交代过数次,仙君的灵符碰不得,谁知……谁知她这么不听劝!” 慎思白了一他眼,满心不快地小声嘀咕:“什么鬼地方,一本古籍没瞧见,麻烦倒不少。” 闺房中传出瓷器跌碎的当啷声,三人不约而同朝那看去。 茶盏摔成了三瓣儿,水渍向四面晕开,湿透了鞋榻。 “灵儿,看仔细了吗?” 言灵点头,天真的小鹿眼笃定地看着她:“我不会认错的,玉室中师父的画像和姐姐画的相差无几,而且师父确是姓马,师父遗下的百草册中曾有旁人朱批,称师父为‘马丹阳’。” “好灵儿,那洗髓丹又是什么?你擅长制药,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言灵似乎大感震惊,眨了眨眼,蚊喃一般:“芹姐姐,你,你真的是妖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桃源干尸(十一) “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江芹流露出疑惑的表情,凑到她耳边,“洗髓丹和妖有关?” “自是有关。” 门外有人说话,似乎有所顾忌,言灵无言地抿了抿唇。 江芹看去,虚掩的门缝露着男子下颌刀刻一般刚毅的线条,他谨守礼节,站在门外不再向前踏一步。 “别卖关子啊。”她急了,两腿并拢着落地,几步蹦到门前,霍然拉开。 “洗髓丹和我家案卷总不会有所牵连,又不能说?”她昂着头,眼中同时流露出兴奋和担忧的情绪。 一时情急,外罩的褙子都不曾披。 长裙扎出纤细的腰身,上身仅着素色抹肚,圆润的双肩在晨光泛着年轻肌肤的光泽,宛如迎接朝阳盛放的一株玉兰。 “急死我了,你快说句话啊宋延!” 她手法相当粗暴地将两边散下的头发固定到耳后,露出白玉一般小巧可爱的耳垂。 这人老是慢慢悠悠,不慌不忙,她说十句,等不到他答上一句。 江芹内心焦灼,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下。 宋延似乎不喜她轻浮的举止,向后退了一步。 “告诉江姑娘也无妨。先师游离四方时曾集齐世间八种奇珍,炉鼎锻炼,仅炼成一颗洗髓丹。服下此丹……” “服下会怎样?” 慎思忍无可忍,“你这女人衣裳不整,又想对我师兄做什么?知不知羞耻二字怎么写!” 江芹这才从领悟到少年的愤怒,古代人规矩是多。 一回头,言灵捧着她的外裳,乖巧地站在身后。匆匆道了声谢,将褙子一抖,极其利落地穿进一袖子。 “芹姐姐。” “嗯?”江芹一手正向袖里伸,一面抬眼看她。 “丹书上详细记载,洗髓丹效用强大,其中一条……它能使妖物洗髓斫脉,生出和人类一样的元灵,帮助大妖……转……转身成人。” 言灵支支吾吾地把话说完,发现她一动不动,定住了似的。 江芹忽然回魂,闷声不坑扭身去妆台,一阵翻箱倒柜。 半晌,两手拢了满怀的物件,小心翼翼走出到石椅上,潇洒一放。 众人便看见她像个路边小贩一般,将东西一件件摊开,排放整齐,逐一向他们介绍: “这是我爹娘给我准备的嫁妆。” “这是我在牢里记录下的所有资料。” 她指了指言灵:“灵儿拿着的,你们仔细看看。” 言灵十分配合地双手举起画像。 听见慎思惊讶地脱口而出喊了声“师父”,江芹暗自观察起宋延的表情。 果不其然。 一个是死不见尸的师父,一个是日日给师父上香的好徒儿,单单看见丹阳真人的画像,宋延固若金汤的表情随即有了一丝轻微的破绽。 “宋道长,我有个主意。”江芹将双手举着,握成了拳,极具诚意地发出邀请,“我们合作怎样?” “你先别着拒绝我,你想啊,你查案是为了守护一方平安,我呢,为了找出真凶,我们目标一致,应该站在统一战线,结成盟友。” “江姑娘见过先师?”宋延语气意外的小心,江芹还是听出了他话中隐藏着的几分喜悦。 保险起见,她绕到他身后,两手铁爪似地钳住他腰身上的衣料,仿佛把前面的人当成挡箭盾牌。 “江姑娘,你这是何意?” 江芹讪讪一笑,“一会你就知道了。” 她清了清嗓子,“昨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画上的道士也就是你们师父丹阳真人,他正和一只九尾狐交易,用洗髓丹换取九尾狐的心脏。” “岂有此理!”话音未落,少年登时拔剑,“师父他老人家岂会和妖有瓜葛!胆敢借着一个梦境毁我师父威名,我看你是疯了,一家子疯子!” 江芹缩在宋延身后,窃窃私语:“看见了,你师弟一言不合就亮剑,我不躲着点,有几个脑袋够他砍。” 宋延一噎。 始终不语的石录似乎很不满少年无礼与辱骂,深重地呼吸着。 言灵敏感多虑,活像个情绪探测仪,况且亦觉得慎思言语不当,心头登时有股闷气,上手夺去了他的剑。 慎思愣了愣,意识到可爱的小师妹生气了,一秒认怂。 一脸懊恼地绕到她耳边,嘀嘀咕咕起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江姑娘所说的梦境无凭无据,仅靠一张七八分相似的先师画像,叫我等如何相信?”宋延淡淡问道。 “师兄不要信她,肯定又搬出先天术唬弄我们。”慎思插言道。 言灵看见石桌上江芹所画的母子符,咬了咬唇,“师兄你为什么非要同芹姐姐过不去。” 怪他嘴快,插了一句话,小师妹看起来更生气了,慎思抓抓头,顿时哑了火。 一墙之隔的玉春湖上传来整齐的鼓点声,清早的桥上已是摩肩接踵,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今日是紫阳真君圣诞,信众们在每年今日举行赛舟抢香的活动,传说谁能抢到湖心那柱擎天香,便能获得紫阳真君的庇佑,一整年平安顺遂。 湖心瓶形的石塔顶部是樽八宝葫芦,所谓的擎天香插在葫口中,足有三指宽,一人高。 湖上有风,香迅速烧去了一大截。 同一起点划出的无数船只拥挤在江面上,谁也不让谁,生生演变成了挥桨斗狠。在围观者叫好声中,挤成一团的船只开始猛烈地摇动。 船上信徒们像是技艺拙劣的杂耍人,颤颤悠悠走钢索般,身体跟着扭动。转眼间,十几艘小船翻了个底朝天,如同滚水下饺子般,落水数十余人。 岸上锣鼓敲了三响,庙祝中气十足:“落水者,丧失比赛资格。” 一片混乱中,一艘不起眼的小舟横冲直闯地抢了出来,如有神助,径直向着湖心划去。 引得围观者鼓掌叫好,众人定睛看去,划船的居然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小子。 “阿备!你背后有人!” 岸上传来女孩的惊叫。 男孩没有回头,横好划桨,一手摸起出腰包里的家伙,架号石子,反方向拉满弓,朝身后咻地一下弹出去。 他塞好弹弓,继续奋力向前划。 飞出的石子正中船尾游过来想拉他下水的落选者,只听一声惨叫,水花四溅。 没多久,锣鼓又是重重一响,岸上霎时掀起一阵欢呼。 男孩扛起大香,一脚踩在横放的木桨上,威风凛凛地向桥上挥手,好不得意,直到看见人群里他爹愤怒的一张脸。 瞬间抓起木桨,脖颈夹着香,拼命朝着江家那头划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桃源干尸(十二) “人都走了,宋道长请坐。”江芹学着他的样子,把手一伸,眼角弯弯含着礼貌的笑意,嘴边泛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宋延却不敢坐:“江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此时闺房门前院剩下他们二人,慎思、言灵、石伯三人在不久前,被她以“想单独谈谈”的理由支走了。 宋延很难不警惕,毕竟上一回她这么说,是苦苦哀求想嫁给他,苦求不成,转眼便去撞墙寻死。 江芹没有猜中他的心思,何况他本就是个讲礼貌的好青年。于是取出一张白纸,手指蘸取女子用的胭脂在纸上写字兼涂画。 “我能叫你宋延吗?喊宋道长实在太绕口。”她抬头,熟练地套近乎。 “请便。” “那你也别江姑娘江姑娘地喊我,多见外。”她长嗯了一声,似乎在思考,“芹芹呢,又太肉麻。不如这样,你也连名带姓喊我,反而比‘江姑娘’听着亲切。” 说完恰恰收尾,最后一笔她落得极重,动作豪迈地抹开指腹上一抹朱红,摊手往纸上拂过,仿佛在说:请看。 宋延便上前,修长的五指撑在桌边,快速浏览。长发随着他弯腰的动作滑落到肩前,袖中淡淡松香融在晨风中。 江芹扶着桌沿坐下,歪斜身体,轻揉完发疼的脚踝,看他,满怀期待溢于言表。 “你看出什么端倪没有?” “此图结构甚妙,犹如人体经络。江……姑娘又在梦境一、二、三,及线索四块分门罗列,遍观此图,江姑娘可是想说,狐妖乃是串联诸事的关键线索?” “对!”她眼中有光闪过,抬起食指抵在下颌,身子不禁往前倾,“这叫思维导图,方便我们一起梳理三个梦境和我所知道到线索。” “思维……导图?” 宋延生疏地尝试了一遍,音节模糊不敢确定,活像个咬文嚼字,勤思好学的儒生。 她掰下一块画眉的石黛,再次在纸上将某些词联到一起,神色严肃,全然不像在嬉闹。似乎备受这份严正的情绪感染,他不知不觉间抛却了疑惑,集中精神聆听。 江芹来回指着几个关键词,说到口干舌焦,闷头灌了一整碗的茶。 宋延始终默默听着,不予置评。 在她喝茶时,拾起一小片石黛碎屑,一手镇纸,一手将‘莲花xx印’上的怪符号改为‘天星’,补齐了法印名字。 淡香的衣袖扫过眼前,江芹歪头往纸上看,目光盯在疏朗的字迹上,再看看自己的狗爬,骤然自惭形秽。 微微红了脸,捧起茶碗一仰,哪还有茶,早就一滴不剩。 遂又尴尬放下。 “……,我怀疑,二叔昨晚说的‘他还会回来’,指的就是狐妖。那只隐藏在某处的狐妖也许会再一次出现,目标嘛,可能是我和二叔。” 一席话听下来,宋延颔首,似乎认同了她的推断。 她松了口气,“我知道几个梦境很难让你相信,但是……这个世界奇怪的事情太多了,十几天前,我也从没想到自己的人生会突然间变得这么离谱。” “宋延……”她撇撇嘴,“不如,我再告诉你一件秘密。” “既是秘密,为何要说?” 江芹愣了愣。 直男,真是直男,把天都聊死了! “当然是为了和你交心,做朋友。”她站起身,从下向上仰看他,将手压在胸前,仿佛在宣誓,“常言道,真心换真心。” 说到‘朋友’,江芹明显察觉到他眉头微微一动,像被什么灼了一下。 从山上到桃源,十几天相处下来,除了两个师弟师妹,好像没有听他提起过什么朋友家人。想到这里,江芹随之心念一动,他寡亲少友,她初来乍到何尝不是呢。 桃源虽然是她名义上的家,可是并没有她真正的家人,严格来说,这里陌生又危险,不是好地方。 他们算不算同病相怜呢? 她侧身,目光不敢看他,低语了几句。 说完话,十分识趣地后退两步,保持着不招他厌烦的合适距离。 “江姑娘。” “嗯?”她乖巧地应了一声。 宋延浓密的长睫半掩着低垂的眼眸,冰冷的神色添了一分柔和,“江二爷七魄散失不全,意识不同于常人,即便事情真如你所想那样,他亦有可能认不出你是谁。” “我替他把脉时,发现气海中残存有司天监惯用的护体基础功法。”他又强调,“这点发现与江家案宗无关,告诉你并无不可。” 江芹发觉他态度的转变,心底大喜,嘴上却体贴地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嗯,我明白,你坚守承诺,不会轻易违背。” 她坐下,并拢双足翘了起来,指着铁撩给他看,“横竖是死,拼一拼。” “江姑娘何必如此悲观?” “我听石伯说,县衙的人都管你叫大人,声称你们来自京师大理寺。你看看你的打扮,明明是个道士,骗鬼呢。我想,你着急上京,县衙的官着急捉妖,四条腿的狐妖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有得是。再找不到妖,估计用我来顶锅。这么大的案子,怎么说也是斩首示众,躲不掉了。”她放下腿,哗啦一响,“我猜县令根本没想放我出大牢,我这不是杞人忧天,而是未雨绸缪。” 张县令对她确实包藏杀心,能从细微处察觉此事,宋延愣怔之余,看她的眼光不禁带了些由衷的赞赏。 “接下来江姑娘有何打算?” “家中有一个用来藏酒的地窖,先从地窖着手查起。捉妖我不擅长,这里是我家,搜集证据估计比你容易一些。但凡查出什么来,我绝不隐瞒。” 她眨了眨眼,清明的天光下眼神格外纯粹。 宋延喉头一滚,目光沉沉地望住她,似乎大受震撼。 待在非黑即白,善恶分明的世界里太久,初次遇上所作所为前后矛盾,不能用善恶去分断的人,他看不透,也想不通。 就拿昨夜来说,那么凶险的情况下,她隐藏的气海呢?她是真不怕死,亦或者又在演戏? “江姑娘真当在下是朋友?” “当然。” 二人说着话,不远处的长廊传来一阵骚动。 转头一看,廊上闪过一个个头不高的人影,接着三四个衙差追了上来,男孩跃出栏杆,后退两步,忽然看见到江芹,调整了扛香的姿势,兴奋地冲她挥手。 江芹没反应过来,伸手指了指自己,男孩跟着点头。 一眨眼的功夫,衙差已经将男孩包围住。 男孩收回眼神,丝毫不慌,身手敏捷地左冲右撞,香头滚烫的落灰把衙役烫了个遍,惊起一片哎哟哎哟的喊叫。只见他后退两步,凌空跃上房梁,朝底下看了一眼。 衙役在下面干看着,轻功不行,嘴皮子不能输,已经威胁要请家长。 男孩充耳不闻,盘腿坐下看着宋延。 “嘿,牛鼻子老道,你背后的剑不错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桃源干尸(十三) 江芹呆了两秒,差点没反应过来,“牛鼻子老道”说的是宋延。 这个词形容宋延一点也不准确,惹得江芹莫名想笑。 男孩的年纪看起来和慎思差不多大,皮肤黝黑,两颗大眼亮如夜晚的星星,生动的表情不乏一丝市井摸爬滚打出的狡黠。 “大小姐,听说你失忆了,还记得我吗?我是阿备。”男孩对江芹眨了眨眼睛。 一身青黑粗衣,脖子上系着一块洗到边缘呲毛的红巾,留着齐脖的短发,发质粗糙,用粗布束起半截头发,刚才乱跑一气,出了汗,马尾有些散乱了。 最惹眼的当属扛在肩头的那柱香。 “备儿——” 石伯领着个高壮打赤膊的男人小跑来,后面的男人显然更为焦急。江芹看见他用和男孩一样的手法翻出栏杆,抹把脸上的汗,“怎么还上了房顶,赶紧下来。” “刘铁匠,你这儿子忒能跑,把哥儿几个当马满院子溜着玩呢。” “好家伙,刘哥,你儿子属鸟的。” “快点把人带走,大老爷有命,江家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来。” 几个衙役走之前,七嘴八舌地告状。 男孩用小指勾开嘴角,噗地一吐着舌头,唾沫星子在光线里乱飞。 江芹好笑地望着他,“你叫刘备?好名字,我记住了。” 阿备一愣,跟着笑开了。 等衙役走光了,轻轻巧巧从屋顶跳下,落在江芹和宋延的面前,趁势踉跄上去两步,盯着宋延的剑左看看,右看看。 “好剑,极品,老牛鼻子,此剑有没有名字?”他蠢蠢欲动,想要伸手去摸。 老牛鼻子,哈哈哈哈哈。江芹在一旁憋笑憋得辛苦,双肩微微打颤,打心眼里佩服他的自来熟,说话的语气仿佛跟宋延称兄道弟,相熟多年。 宋延不愠不恼,简洁明了地回答:“太渊。” 阿备还想多看一眼,他爹已经上来怪责一句,把人拉开。 在石伯引见下,拱手向江芹行礼道歉,继而转向宋延,“道长,两天前我们在义庄见过的。我儿野惯了,没有规矩,道长海涵。” 宋延认出此人正是负责看守义庄的男人,极有涵养地回敬一揖。 一声“刘兄”喊得刘铁匠脸都红了,只管憨笑,显得更加不安。 倒是阿备,旁若无人,嘴里念念有词,“太即博,渊即深,博大而深远,好名字啊。剑气有云蒸霞蔚的气势。这剑有上品剑灵,老牛鼻子,召出剑灵来看看啊。” 江芹:“你看得见剑气和剑灵?” 阿备一开口,就是老凡尔赛:“这有什么难的,小菜一碟。” 一句惹得江芹快要心梗塞,想当初她为了学会“观气”“观灵”两个技能,在试炼峰刷了将近半个月,刷到差点自闭。 宋延也颇为惊讶。 一般修士拜入师门,寻到法门,多则十几年,少则五六年,才能练成用凡眼观剑气与剑灵的功法。观其气海,只是有一些浅薄功夫,尚且不算深厚。 以男孩的资质,除了天赋异禀,没有别的解释。 “备儿!不许和小姐这样说话。”刘铁匠责备一句,扛过儿子肩头的香,对着他膝弯踢一脚,催促离开。 阿备一心相中太渊剑,想看剑灵,说什么也不肯走,正拉锯,院中刮起一阵大风。 吹卷的纸张哗哗划过江芹耳边,高高上扬。 她啊地一声,扭身飞扑过去,双手压住飞腾的纸,还是晚了。 石桌上仅剩寥寥两张崭新的白纸,其余的如同雪片飞舞在空中。 宋延身法快如一道闪电,在纷飞白纸中穿梭,等见他站定,手中已截到厚厚一摞。目光向右撇去,发现男孩也攥着一张纸,正津津有味看着。 “北斗九星,喔,这是追求长生不死的法印。”说罢,阿备老学究似地咂咂嘴。 从来只听说过北斗七星,哪里又多出两星。刘铁匠闷咳了一声,伸手去拉他:“小孩子家家懂什么,道长面前别乱说话。” “我没乱说。”阿备猴子般灵活地躲开了,藏到江芹身后,斜出大半个身体,“北斗掌生,南斗掌死,所以天道轮回生生不息。北斗有九颗星,其中辅、弼两星称为隐星,传闻看见它们的人可以长生不死。法眼画着北斗九星,这招叫天星借法,超脱生死,永固元灵,万载不灭。” 一袭老气横秋的话,把他爹说得一愣一愣地。 “哎,说了您也不懂。”阿备用下巴指了指宋延,“不信问问老牛鼻子,他不可能不知道。” 石伯和刘铁匠互相看了一眼,齐齐看向宋延。 “小兄弟所说,一字不错。”宋延罕见地蹙起了眉头,“只是此乃我门密不外传的法印,先师初制完成后感应此印有违天道,敝漏甚多,便留下口谕,门下弟子不得结印使用。小兄弟又是从何处得知它的用途?” 江芹回过味来了,宋延和慎思见到法印表情那样奇怪,原来是师门不外传的法印。 这个法印既能取走人的元灵,又能帮凡人超脱生死。 越听越不像是正经道门创造出的法印。 “大小姐,还给你。”阿备将纸交换还江芹,大摇大摆走了,走之前对宋延狡猾一笑,“想知道答案?嘿,就不告诉你。除非你把剑灵召出来让我瞧上一瞧。本大侠还得给外祖母送香呢,改明儿再见。” 男孩吹着清脆的口哨,脚下轻快,后领红巾的最后一角随着他摇摆的发尾一同消失在走廊尽头。 头顶升起的太阳放射下璀璨的光束,犹如若干个七彩的光斑串联而成,在阳光下站久了,身上隐约带了一股刺烫的感觉。 江芹一手扇风,一手捏着画,不由将梦中面容年轻的老婆婆和这印长生不死的用途联系在一起。 本就复杂的案情,似乎又笼上了一层浓重的迷雾。 用过早饭,江芹和宋延一同见了老厨娘,确实上了年纪,又聋又哑。此外,她还是阿备的外祖母,早晨阿备扛着的香正插在老厨娘房外的沙桶里,烧剩一截香尾巴。 下午四人忙着去藏酒地窖查看,可惜一无所获,此地窖非彼地窖,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江芹一刻不歇,查问了春桃等五个小妾,几人偏偏不买她的账,忙得头昏脑涨,好不容易记录下几页供词。 转眼到晚上,江家点上灯。 玉春湖畔没了早晨的热闹,凄凄惨惨地倒映着江家楼阁上的红光,宛如飘散不开的血痕。 宋延、慎思、言灵决意在江家住下,两小只住在南头厢房,宋延的住处沿着门前石子小道走到底,就是江芹的闺房。 对于石伯的贴心安排,江芹十分满意。 对岸远远传来歌妓婉转哀怨的唱腔,隔岸江家这边的酒肆冷冷清清,天一黑,寂静如一汪死水。 门外忽然一声闷响。 江芹一警,迅速将擦身的方巾丢进盆里,一把抓来褙子披上。开门时额角的湿发贴在头上,还在滴水。 石伯摔了一跤,映着‘江府’二字的灯笼脱开手,烛火灭了,冒出一股细细的白烟。 听见开门声,趴在地上的他颤颤巍巍伸出手:“小姐不好了!二爷,二爷不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桃源干尸(十四) “什么……” 一滴饱满的水珠从眉尾滑落,江芹本能地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道冰冷的感觉来自水珠还是她寒战的心。 石伯爬起来,手抖得厉害:“二爷,二爷门外的神符被人撕毁,二爷和春桃都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 又是春桃。 “你先别慌,院子各处找过了吗?” “府里上上下下,小人找了个遍!地窖、柴房、各位姑娘的院子,一处没落下,没有寻见二爷的踪影!” “家门外有捕快把守,他们可有见过二叔?” 石伯六神无主,头直打摆,“官爷们听说府里有个藏酒的酒窖,想尝尝江家的好酒,小人实在不敢违拗,晚饭间送去一坛。” 江芹当即萌生出一个不好的猜想:“全喝醉了?” 石伯干糙的手掩住半边脸,无地自容地低下头。 江芹大感不妙,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下一秒,便听见石伯羞愧地说:“发现二爷不见,小人赶到正门外找任捕头,任捕头抱着酒坛,醉得不省人事,其余几门的官爷都……喝醉了。” 江芹心情沉重地闭了闭眼。 略微沉吟后,尽量平稳住情绪,拍了拍石伯肩头,吐字如走珠:“现在着急也不是办法,我们分头行事。不要再惊动那些捕快,我去通知宋延他们,石伯你先到二叔门外守着,别让任何人进去。” 石伯慌忙点点,拎起熄灭的灯笼正急步掉头。 “等等!”她想起什么,连忙叫住人。 走得太急,铁镣摩擦过脚踝附近的水泡,隐隐发疼。无声吸了几口气,从锦囊里摸出几枚叠得四四方方的黄符,放在石伯手里,犹如四颗小小的骰子。 “石伯,这些护身符咒你拿着,小心一些。其余的话别说,抓紧时间。” 石伯吓得没了主意,千恩万谢接过,按她吩咐,一秒没有多留。 今夜的月,圆如玉盘,高高悬挂犹如天幕的一颗眼珠,一瞬不瞬,静静地审视着夜幕之下幽暗不明的最深处。 江二爷屋子散发出奇怪的腐朽臭味,几人在凉簟上发现一个血色的兽类脚印,形似猫爪印,却比猫的脚印来得更为细长。 这是狐狸的血脚印。 “狐妖,是狐妖来寻仇了。”石伯吓得腿发软,站都站不稳,连连后退撞上门边滑坐下来,不可抑制地瑟瑟发抖,“二爷……二爷……” 慎思瞥了他一眼:“大惊小怪,一个脚印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江芹掀开幔帐,凝望着墙面上艳丽而混乱的色彩,一种不适的压迫感爬上脊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脏。 宋延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将握着的手心摊开。 宽大的掌中躺着一撕两半的黄色符篆,当中分开的撕口暴露出他错综的掌心。江芹取来半片,指腹一下下地摩挲着撕痕的毛边,墙角的烛火为她冷静的面容镀上一层柔和的暖黄。 “师兄,这狐妖能隐藏住妖气,听风铃一点动静没探到。”慎思从床底下摸出一个铃铛,不知道他们何时藏匿在这的,“整个县说不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们从哪里下手?” “千春楼。” “千春楼。” 宋延和江芹异口同声,说罢,彼此抬起头,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随之极有默契地一同别开了眼。 “万万不可。”石伯突然开口,强烈反对:“自从当年冬夜宰了一只母狐狸以后,十几年来,楼里总有人在冬夜看见狐狸的影子。楼里危险,小姐您决不能去。” 江芹看着只有她能瞧见的任务栏新任务,苦笑道:“我没事,宋道长会保护我的。”说着,用胳膊搡了搡一旁的宋延。 “你?”慎思冷笑一声,“还是老老实实……” “江姑娘记挂至亲,理应前去。” 慎思愣在原地,错愕地看着宋延,一脸迷茫揉了揉自己耳朵。 师兄今晚怎么了? 石伯见劝她不住,又有仙君作保,匆匆回江大爷房中取来千春楼的钥匙,一来一回,衣裳再次被汗打湿了。 雕窗紧闭,足三楼高的千春楼歇业两年有余,门外长杆上依然挂着一面“天之美禄”的旧招子。 “天之美禄”指的是酒,江家千春楼酿的酒,也曾红极一时,一坛难求。 酒楼虽不再开张经营,招子却没有被摘下,二三楼的飞檐角上对称地挂着三个一串的红灯笼,匾额也端正地挂在二楼栏杆外,月光下看着,亮洁如新。 如不是左右民宅无人居住,门洞皆黑,千春楼的光洁还不至于显得这么苍凉可叹。 门向内打开,月光朗照在楼前。 咔哒咔哒咔哒数声,是石伯用火镰在擦火。慎思看不下去,两指一扬,指端竟生出一簇蓝色的火焰,点亮了蜡烛。 四面墙角的残烛依次被点亮,借着不算明亮的光线,江芹观察了一番。 楼内宽敞,长凳一概倒扣在桌上,粗略数过桌椅数量,千春楼的生意似乎不错。拐角楼梯前堆放着大大小小的酒坛数十个,缸身有黑有黄,均用红绸封着缸口,圆滚滚的缸身上各贴一张红纸黑墨写成的“酒”字。 掌柜台顶上挂着规格统一的菜牌,上书各式各样的菜色。 江芹依次默念:三鲜笋片、库鱼、酒煎羊肉、蟹黄馒头、芙蓉酥……愣是把她读饿了。 咕! 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地叫了一响。 髹上红漆的木桌布满干燥的灰尘,宋延用手一抹,当即留下一道明显的痕迹。 周围静悄悄地,他离她最近,正当江芹为饥肠打鼓而羞愧时,身后的门毫无预警,突然砰地合上了。 烛光猛地一晃,四个人同时向门的位置看去,蹊跷的响动却在背后窸窸窣窣,逐渐放大。 江芹扭头,掌柜台上的菜牌无风自动,诡异地相互碰撞起来,像是疾风中的风铃,哗啦啦乱响。 更为可怕的是那些酒坛,居然像不倒翁一样,仿佛有人坐在缸中,驱着缸,不停画圆似地打着转。缸中传来像是猫又像是老鼠的兽叫声,听着令人毛骨悚然。 动物园都没去过几回的江芹,自然分辨不出这是狐狸的叫声,让尖利的怪叫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砰砰直打鼓。 响动发生不过几秒,宋延和慎思迅速上前,以符篆镇压住。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解开了身前酒缸封口的红布。宋延背影登时一凛,一边的慎思脚比手快,出于下意识的防卫,一脚踹翻了酒坛。 酒坛倾倒,有个毛茸茸的什么东西咕噜噜地从酒口滚出来,一路滚到江芹脚边,撞了一下脚踝。 她低眼,瞬间头晕目眩,定了定神,忍不住又看了几眼。 终于确认,是一颗血淋淋的狐狸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桃源干尸(十五)【加更,感谢榴莲笑笑生】 “小姐——” 还没等江芹彻底反应过来,手臂吃了一掌,踉跄着向右侧撞去,相邻的木桌让她猛地一撞,桌子向右挪了些许,面上倒扣的长凳哐哐摔下两条。 她吃疼地捂住手臂,目光看去,不远处,那颗血色的狐狸头竟然张开嘴,死死咬住了石伯的小腿。 两根尖长的兽齿深深地扎进皮肉,没入了一半,鲜血很快从皮肤破口里漫出来。一下刻,狐狸头一边发出叫声,一边啃苹果似地顺着伤口啃咬下去,拉出两道长长的血口子,灰色长衫瞬间被血染透。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江芹来不及思考,转身操起长凳奔去,抡圆了挥出去。 狐狸头在侧边挨了一击,小犬般悲鸣着飞出去,像是滚圆的一颗球体,嗖地一下砸在墙面上,又弹了下来。如同没有电池的毛绒玩具,咯咯两下,彻底没了动静。 拔剑而出的慎思目瞪口呆,连宋延也神色放空了一秒。 江芹将椅子一丢,快速出手架住了快倒下的石伯,让他背靠着门坐下。石伯腿上的血止不地往外流,两道下垂的眉耷拉着,苍老的脸上毫无血色。 “石伯……” “小人没事。” 闻言,江芹心头一酸,两手提起长裙一角,作势要撕,手心全是汗水,不住地打滑,怎么也撕扯不开。她有些心急地吸了吸鼻子,惶惶不安之际,眼角闪来一抹雪白的衣角。 紧接着撕拉两响,他单膝着地蹲下,从容而熟稔地为石伯的伤口包扎止血。 江芹默默望着,清冽的月光投射在这张看似冷漠,不显山不露水的脸上,耳上的银环随着他手上动作而微微晃动,袖中飘出的淡淡冷香闻起来也意外地温暖,令人心安。 “师兄,窗外有东西。”慎思用剑护在胸前,背朝他们突然警戒地退了过来。 阴冷的风从门的缝隙渗进来,无相地游离,霎时间,屋内所有的蜡烛扑地一下熄灭了,升起淡淡的白烟。 酸目的恶臭味骤然浓烈非常,叫人忍不住想要捂紧口鼻。 宋延和江芹双双抬头,长窗上狐影攒动,或飘来飘去,或啃咬尖笑,宛如场面宏大的皮影戏,由外向内地惊骇着人心。 “宋道长……” “宋道长……” 忽而阳刚坚毅,忽而娇媚婉转,那声音雌雄难辨,每唤一声,门窗便跟着剧烈颤动起来。时而位于他们前方,时而位于他们后方,飘忽不定。 “黄莺谷上的血债,本座今日连本带利……”窗外的黑影飞速融合到一起,显露出一个人形,“要你偿还——!” 尖利的尾音带着穿破耳膜的气势,江芹的耳朵发麻,一阵嗡鸣。强烈的气波震得千春楼犹如身处飓风中,弹开的长窗来回砰砰乱打,灌入的热风吹得人人脸肉生疼。 宋延眸中一暗,长袍烈烈作响。 “黄莺山王的余孽?”慎思耻笑道,“你们山大王被我师兄砍下了脑袋,怎么,手下败将还敢来讨打?用不着我师兄出手,我来对付你们,绰绰有余。” 少年志得意满,抬手两剑劈开了大门,门外大风骤停,夜空蔚蓝,少年飞扬的衣角随之垂下。 诧异不过一秒,一团狐火击来,出其不意地击中他肩头,少年后退了两步,肩头立即被一温暖的大掌撑住。他回头,是师兄。 宋延迅速出手,推掌祭出一枚仙府君旗,旗帜插入地面,瞬间设下半球状的结界,阻绝内外,准确无误地将千春楼四面包覆了起来。 “宋道长想与本座决一死战?”那声音发出轻笑。 宋延徒手凝结出一柄光剑,“要战便战,无需多言。” “不急一时,宋道长不想看看千年前的一件仙家至宝吗?为了从十几个人里找到他,本座煞费苦心。说起来,此物与你师父,颇有渊源。” 那声音语气慵懒,朝霞般艳丽的裙摆从高处飘飘而下,狐耳低垂在长发中,脸上生着黄色绒毛,一双赤目眼尾扬起,犹如一张精致却骇人的狐狸面具。 手边拎着个低垂脑袋的男人,狐妖徐徐升空,高抬起右手,男人随之机械地抬起右臂,仿佛二者之间有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 底下的男人则是它的玩偶傀儡,牵丝而动,丝毫没有自我意识。 “二爷!”石伯惊呼,竟吓昏了过去。 男人延迟地抬头,痴呆的双目蓦然变得睁大,绷不住喷出一大口鲜血,前方地面顿时血点斑斑。 很快,奇异的香味犹如大火燎原,侵袭而来。 江芹熟悉这味道,她的血,一模一样的香味,只是现在这股味道变得更为浓郁,像经过提纯,被放大了千万倍。 前一刻腐臭的空间,被具有侵略性的香味占领,臭气横扫而去,只余下如同酒水一样醉人的甘醇芳香。 慎思忍不住嗅了嗅,这气味,竟然让他倍感神清气爽,气海如同被春雨滋养的绿芽,呈现出一种心神凝定的状态。 什么东西这么香? “你不是黄莺谷的狐妖,你究竟是谁!”宋延愠怒。 狐妖不答,怪声尖笑:“宋道长何以不用太渊剑?让本座猜猜,宋道长是否受了难以调愈的内伤,无法驾驭太渊剑上附魂的神将?” 狭长的狐眼充满金色烈焰,缩成黑色一线的瞳孔闪了闪,“秦帝血玉何等蓬勃的天地力量,小小符剑……” “岂能阻挡!” 狐妖伸长脖颈,猛地垂倒而下,长蛇般曲在江二爷的耳边,发出极具蛊惑的声音:“江自流,去,杀了他。杀了他,你便能见妻女,见到你天命所依附的主人。” 说罢,化成点点烟尘,消失不见。 垂头若死的男人如同被注入生机,咔地一下抬起头。双目闭着,所有暴露在衣衫外的皮肤下,爬满暗红色的脉络。 他将手抵在胸膛前,神色虔诚,随即双手交叠,生出两股血色疾风,朝宋延命门打去。 宋延凭借着敏捷的身法避过攻击,退至结界边缘,临空飞身而起,江二爷紧追其后,电光火石间,已交手十几招。 慎思亦冲进其中,奋尽全力对对手展开进攻。 千春楼前的马行街道上,三人剑影疾风胶着着,难分胜负。 房屋晃动越来越明显,身后桌椅哐哐倾倒了一地,江芹一手扒住门观看战局,一手撑住石伯,转头的间隙,忽然发现石伯的身体格外冰凉,凉得像一块冻硬的冰。 心一惊,伸手探了探石伯的鼻息。 仿佛被人兜头淋了一盆冷水,江芹难以置信地僵住了。 石伯……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秦帝血玉(一) “石伯……石伯!石伯!” 她的声音从犹疑霎时变为震惊。 震荡扬尘的环境里,再努力的大喊听起来只有小小的声音,像是经过挤压,几乎微不可闻。 石伯眉头依旧皱着,情状和生人没有区别,却没有了呼吸,对她的呼唤也没有任何反应。 楼外,一团团青色的狐火如同忠心的鹰犬,重重包围住了慎思,将他和宋延分制开来。 江二爷周身泛着红光,与宋延交手难分伯仲,一红一黄两道光迸撞,几乎透明的结界呈现出玛瑙的色泽,绮丽而诡秘。 此时少年身困在飘忽的青色火焰组成的圆墙中。 他四面受敌,左冲右突,没有片刻功夫供他召唤木童,显然有些力有不逮的慌乱。 后方传来一声嘶吼,分不清是谁,慎思心念一动。 就是这一瞬间的游离,让周身的暴虐“恶犬”抓住的了机会。 一簇阴森的狐火显出一颗狐狸脑袋,趁其不备,利嘴啊呜地咬中他的手腕。 “啊——” 少年惊痛低吼,随即被佩剑随之从半空掉落在地上,哐地一响。 “飞尘剑,太渊剑。” 千春楼最高处卷来一股旋转着的黑雾,雾气如布掀开,狐脸人身的妖物姿态悠闲地坐在顶上,高高翘起腿,手中持着团扇,洋洋得意。 睨着地面凄惨躺着的长剑,又是一阵冷笑。 得意的语调中透着难掩的狠厉:“三星宫苦苦找寻马丹阳数十年,发誓将他挫骨扬灰。一柄是他少年时的佩剑,一柄是他开山制府,大成其道的灵剑,外加三个可爱的徒弟儿。三星宫该用什么来谢本座这份大礼?” 妖物化成一袭云雾,从宋延耳边闪过。 “宋道长不肯下重手?为了桃源的百姓吗?差点忘了,血玉一旦反噬,整个桃源还不够它塞牙缝。这般假仁假义,不愧是马丹阳的徒弟。” 它怪笑着,“傅家的徒儿眼下就在巩县黄莺谷,掘地三尺搜寻你师父的洞府。” 太渊剑颤动不已,宋延以心念控制,不许剑身出鞘。 云雾停止移动,立即显出那张狐脸:“你回头看看,太渊剑灵的反应,宋道长,你看那是谁?” 前方攒动的狐火散开,露出一个仙风道骨的背影。 师父…… 宋延一怔。 “师父,你要去哪里?”小男孩追出殿外,有些委屈和无助。 那日结界顶部开出一个洞口,遥远如一个小小的光圈。外面夕阳西斜,金辉万丈。 男人的背影衣袂飘扬,开口,是洞悉尘俗的冲淡:“延儿,为师此行如若一月未归,你便将我衣冠葬入玉室。言灵,慎思年纪幼小,今后,你作为师兄,当好好照拂他二人,休戚与共。” 虚幻的画面随着那背影消失不见,宋延伸手欲留,肩头突然一痛。 低下头,一条血线抽离开他的身体,在肩头留下一个可怕的血口,咕嘟一下涌出温热的血液。 一条刺目的血迹流淌而下,濡湿了衣衫。 “宋道长,你见血了。”狐妖坐在江二爷的肩头,吐舌舔了舔手背,“还是乖乖投降,本座或可大发慈悲,送你们去见师母如何?” “什么师母!我们哪来的师母!”被狐火围困的慎思咬破手指,在空中画符,瞬间金光迸发,击倒面前一片狐影。他手一提,跌落在地的飞尘剑迅速飞起,落入掌中,“狐妖走狗,受死!” “慎思收手!不要伤他!” 宋延的话,终究说迟了半秒。 慎思飞身而来,手腕翻转,一剑将江二爷指尖蔓延而出的血线整齐地切断了。 伴随长剑抽离,高高扬起的血点骤然飘摇在空中。 刹那香气四溢,馥郁迷人,少年眼前变成一汪血色弥香的奇幻景象,犹如坠入花海深渊。 他愣了愣。 血点当即绽开,联结成一道紧密的血网,反方向铺张飞来,他避无可避,一连发出数枚纸符,却丝毫不能抵挡。 大网劈头盖脸铺下,接着猛地收紧,将少年裹成一个长条状的粽子,只露出一双惊恐万分的眼睛。 血网像会呼吸,一张一合,慎思裹在其中难受地发出连续不间断的低吟。 “慎思!” 宋延勉力抬起手,一枚符纸飘去,慎思身上的血网猛地退到地上,化成一滩血水,游走回江二爷的脚边,转瞬被吸收干净。 狐妖骑在江二爷肩头,操控着,先是解除了宋延设下的结界,转向受伤的师兄弟二人。 君旗倒地,没了光茫。 结界如破开的蛋壳,边缘泛着波纹,一直矮下来,最终消散不见。 “血玉不止吸纳了你们的血,还能借着血元,复拓你们的气海,你们的术法。”它抬手,江二爷便跟着一起抬手,奸诈地冷笑着,“宋道长对战另一个自己,又有几分胜算?” 话音落下,一柄光剑已在江二爷手中凝成。 本门功法,宋延岂会不认识。 倒在地上的慎思大惊失色,妖怪的话竟是真的,仅仅凭着一滴血,江家的疯子学会了他们门派的法术! 少年圆睁双眼,看着危险步步逼近。 突然,两股浑浊的水凌空泻下,水流猛然形成一方屏障,挡在师兄弟二人面前。 慎思这才靠着嗅觉分辨出来,面前的不是水,而是酒液。 就在不久前,江芹砸破千春楼所有酒缸,酒水流出满地,望着破损缸体底部沉淀着的一颗颗胖胖的米粒儿,出了一身冷汗的她捏了捏避水珠。 有了液体,避水珠才能发挥控水的功能。 “我扛不了多久!你们俩别干看着呀,支棱起来!” “支棱是什么意思?”慎思愕然地大喊。 江芹无语。 新手上路,一边笨拙地操控着避水珠,一边控制不住地流眼泪,这玩意儿发出的光快把她狗眼刺瞎了。 压根没想到,这招是拆东墙补了西墙。 宋延他们有了水幕遮挡固然安全了,她却把自己暴露在一个固定的方位,更要命的是,笔直正前方就是那个阴阳怪气的妖物。 她努力地眨眼,眨掉眼泪,好让视线清晰。 朦朦胧胧中,镀了一层水色的身影向她走过来。 这人,曾经清癯儒雅,皮肤白皙,像是迎风的翠竹,是一副矜贵君子的长相。 双目也曾明亮,也曾用充满爱意的眼神,凝睇着自己心爱的妻子。 柔情似水地询问她,新香合不合心意。 而现在,取而代之的是杀气腾腾。 江芹后退一步,铁镣撞上门槛,身体不受控制地打寒战,咬紧牙关,将涌到嗓子眼的话喊了出来。 “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秦帝血玉(二) “爹!” 抱大腿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喊着喊着就顺口,江芹见他驻足在一箭之地外,似乎是很有效果,又追加了两声。 她可不是胡乱认爹,二叔是她亲爹这回事,经系统给出的提示推断而来。 还记得桃源大牢那场奇怪的梦,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当天晚上从大牢出来,马车停在吉祥客栈外,夜游的人潮里,见到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在夫婿搀扶下,双手抱着肚子,缓慢地在街上散步。 那一刻,福至心灵,她霍然开朗。 而后,石伯拿来的盒子,说是她爹留给她的嫁妆,侧面证实了推测无误。嫁妆还在,表示还未出嫁。 梦中那个儒雅的男人是她爹,而梦中她的视角之所以那么奇怪,是因为她作为一个婴儿,正在娘的肚子里。男人换了个香味比较淡的熏香,有可能是妻子怀孕了,对气味比较敏感。 那声“娘子”,喊的不是她,而是正怀着孕,用那个清凌凌的声音回话的妻子。 起初,江芹理所当然地认为男人是已经变成干尸的江家大爷,有可能是系统给出的生父回忆片段。但在前天晚上,疯癫的二叔潜入房间,而后追至柴房,在昏迷前,她看见了二叔耳垂。 一切不言而喻。 那耳垂圆润厚大,极像庙宇中慈目低垂的佛像上雕磨出的佛耳。 虽然容貌大变,不复昔日翩翩君子的模样,但她还是凭借着这个特征,断出梦中的男人是现在的二叔,二叔才是她的生父。 其中也许藏着什么未解开的谜团,导致生父变成了二叔。 本想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和宋延一起求证,却没想今夜突变横生。 江芹隐约觉得,前夜,二叔似乎并不像来杀她的,否则悬刀做什么。石伯的香效果很好,她睡得那么沉,二叔完全有时机下手。 这种想法,此时此刻更为强烈。 任凭狐妖如何操纵,二叔只是站着,一动不动,大半的妖异红光收回体内。江芹看见他脸上戾气褪去,疲惫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 “芹芹……别怕……” 江芹听见,为之一震,避水珠随即掉落,赶忙伸手一捞。水幕霍然塌下,酒液遍洒,甘醇的液体如同溪流,在月光下水光潋滟。 “江自流!江自流!” 不论狐妖如何驱使,身下的人依旧不为所动。 相貌如同恶鬼的江自流僵硬地举起双手,重复一遍:“芹芹……别怕……” 狐妖见情势脱离它的掌控,迅速后撤,化成一股云雾卷上天际,正想仓皇逃离,回身只见宋延肃冷的面孔。 邪风卷来街巷的落叶,如同机器,瞬间将枯叶搅成细尘,两道光影在尘风中追逐交手。 千春楼两旁民宅飞出一行乌泱泱的鸟雀,原本栖息在树梢的它们闻风而动,鸣叫着飞远了。 唯独月亮,光芒皎洁,不可撼动。 慎思拄着剑站起来,长剑摩擦地面,擦出一些火光。木顿的江自流忽然扭头,胸口蔓出千丝万缕的血线,不由分说对他生起新一轮攻势。 慎思惊呆了。 这疯子来历不明,既不能砍他,又不能干站着让他偷取血元,只好左闪右避,时而飞到半空时而侧身躲闪。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灵机一动。 “爹?” 血线拧成一条,宛如粗大的血管,毫不留情击他面门。 “怎么到我这就没效了!”少年堪堪避开,腾在高空一边躲闪,一边冲江芹大喊,“喂,你喊有用,你喊啊!” 江芹一口老血,险些没吐出来。 他想到哪里去了。 若不是场面严肃不允许,她一准爆出猪叫般的笑声。 这脑回路,马丹阳如果真死了,也被他活活气得起尸不可。 江芹催动避水珠,再次快速地凝聚起酒液,流动的液体平地升起,形成一颗球状的结界,困住了江自流,将他带下地面。结界波光粼粼,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打破结界。 隔着水面,江自流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呢喃着什么。 江芹听不清楚,于是鼓起勇气上前两步。 酒液保持着流动的状态,将两人一里一外阻绝着,水声哗啦啦,她仔细听了一会,终于听到几个模糊的,经由水面过滤过的音节。 芹芹,别怕。 他的语速很慢,慢得像是睡前催眠的曲调,小心翼翼,犹如害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血色的枝干缩回身体,他白皙的皮肤如同蝉翼,纵横的血脉清晰可见,如同怪物的男人,血色的眸子泛出和曾经出现过的柔情。 江芹想到什么,“刚才,你是不是想保护我?” 水球中的男人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江芹如鲠在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秦帝血玉是什么,为什么狐妖要这么称呼他?这些年间又发生了怎样的变故,把一个风度君子折磨成了这副鬼样子。 慎思检查了自己的伤势,好在大多只是擦破而已,顺手摸出一颗止血丸吞了。 “喂。”他试探向前几步,触及到男人染血的瞳孔,不由后退回去,“喂,他的血闻起来特别香,你刚才嗅到了。” 江芹“嗯”了一声,看见他一脸懵懂,还没完全从诧异里回神,神态与宋延截然相反,看来,他也不知道秦帝血玉是什么东西。 “二爷……二爷……”背后传来石伯的声音。 江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头一看,果真是石伯。 石伯一瘸一拐地从那扇窗纸破败的门扉里走了出来,活生生地走到了她面前,江芹偷偷掐了自己大腿外侧一下。 会疼。 这是真的。 石伯……又活了?! 江芹咽了口口水,紧盯着石伯看。石伯悲伤地昂头望着重重水幕,迷茫而无措,一手按在受伤的那条腿上,固定伤口的布条湿漉漉的,洇满了血。 收到百姓擂鼓夜报,东街街头官廨衙门一队人马整装出发,杂沓的马蹄声逼近位于西街一处民宅小巷子内,江氏经营不善,关张大吉的千春楼离这里不过两条街。 队伍后面,四人抬的大轿子姗姗来迟。 张县令从轿子里下来,作为二把手的县丞立刻迎上去,拱手道贺,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左右分开的捕快早把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拦截在人墙外,看不见巷子里的情况,人们还是探头探脑,指指点点。 光线过于黑暗,张县令听说狐妖捉住了,满心欢喜,没有注意到宋延的伤。 “宋……”张县令小声道,“宋道长……恭喜恭喜啊。狐妖一死,桃源从此太平,道长功德无量!” 说着,灯笼往地上一照。 一具狐尾女尸赫然躺在地上,巷子两侧留下明显打斗的痕迹,墙皮上突兀地出现一道道锋利的爪痕,触目惊心,墙体内老砖灰泥暴露无余。 好一场恶战。 张县令大惊,往后蹦了一步,擦了擦双下巴褶皱里的汗,察言观色,发现宋延脸上没有一点喜色。 “宋道长……?” 这件事,远没有这么简单。 宋延不语,御剑而去,剩下县令和县丞两人呆头呆脑地在黑黢黢的巷子吹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秦帝血玉(三) 锵——锵——锵锵 锵——锵——锵锵 天色微明,晨间的雾气还没散去,吉祥客栈的伙计正扛着一根长竹筒,要吹灭灯笼中燃了一夜的灯,听见两长两短的锣声越来越近,他扭过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 这是桃源县衙门的惯例,每每有重要的事故,隔日清晨,必有衙役大街小巷敲锣宣报。 上次满县鸣锣,还是江家出了大案,衙门重金悬赏百姓提供线索。 不一会儿,一个挎刀的衙役骑着大马从街头转入,打着哈欠,有节奏地敲打金灿灿的锣面。紧随其后的人同样装束,睡眼惺忪坐在马背上,手里拿着一卷衙门公文。 “江家大案告破,危害一方的狐妖现已被县令大人捉拿归案,……,狐尸悬挂城门楼示众三日,三日后呈送上京,……” 街道两侧民宅商户纷纷开窗,有人甚至跑到门外,为了听个仔细。 狐妖被捉的消息,昨夜早已传遍了,各中情况众说纷纭。 今早衙门通告,只在赞扬县令大人英明神武,狄公在世,其他的,只字不提。这和昨夜那些亲眼目睹的人所说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犯案的狐妖一下子成了热门话题,一时间,男女老少讨论得热火朝天。 吉祥客栈的老掌柜掀帘出来,马蹄声刚刚走过客栈门前,不由一愣,想起了前几日,那位背着宝剑,气度不凡的年轻道人。 散漫的马蹄声传到打铁铺前时,第一缕晨光照在铺子前的马道上,阿备正在卸门板。听到狐妖被杀,呸出嘴里叼着的柳条,泛出一缕机灵的眼光,嘿嘿笑了。 “方才我所说的那些,暂时不要向灵儿提起,一切,依计行事。”宋延走到门口,半回头看他,“慎思?” 少年的表情犹如吃下其苦无比的黄连,短时间内没办法消化这么多的信息。 原来师父成道之前成过亲,三星宫的现任宫主就是他们的师母。 原来昨晚在师兄面前自尽的狐妖不是妖,而是人。别有用心者利用莲花天星印用妖的妖元置换了人的元灵,所以听风铃感应不到妖气。 原来……秦帝血玉是千年前不现世的仙山宝树结出的一颗果实,果实周转入人间,融合进江家那个疯子的血里,因此血香无比。 三星宫的师母为何追杀师父? 除了师兄师父,还有谁能使用莲花天星结印? 秦帝血玉已经和人融为一体,传习上千年,能够通过一滴血复刻他人功法,如此霸道,近乎无敌。师父为何留下遗命,命他们守护江氏一族后人? 满脑瓜子问题都不敌灵儿生气的一张脸让他头疼。 慎思迟缓地点头:“师兄大可以放心,昨夜我在灵儿门前贴了道消声符,她在气头上,一早上没理我。” “灵儿担心你我,一时之气,气消便没事了,你无须烦恼。”天空软云如织,似是女子柔亮的裙摆,宋延有片刻出神,迎着天光步出了厢房。 直到脚步声听不清了,房内弯腰收拾包袱的少年回过味来,看了一眼桌上的药瓶,一张青葱小脸憋得通红。 “芹姐姐……你脚上还有伤。” 解开铁镣的江芹绕着院子疯跑了五六圈,这时喘着气,眼中含带微微笑意:“没事没事,好得很,一点儿事都没有。好灵儿,全靠你的灵丹妙药,你看……”她提起裙摆,将双脚展露,抬起一只腿脚腕直打转,“一点不疼。” 藕色罗褙,掐腰的抹胸拧着一排金纽,云绸制成的长裙犹如天上的游云,阳光下银丝粼粼,乌黑的鬓发中缀着几颗恰到好处的珍珠,梨涡浅浅,明艳动人。 她的生动明丽透着言灵从没见过的朝气。 那是一种蓬勃的,昂扬的,无拘无束的生命力。 对她来说,是一种陌生而又不免使她好奇的活力。 常年生活在洞府,没有接触过同龄女孩的她,没有见识过这样浓烈分明的情绪,竟不知人若快乐高兴,可以脱掉鞋袜,就这样赤足地在地上奔跑。 可以提起裙摆,大大方方露出双足,思无邪,行也无邪。 是她艳羡不已却无法复制的个性,可惜,今日他们要离开桃源了。 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言灵收拾好包袱,本来想和她道别,一拖再拖,大概不能再拖下去了。 “什么?!你们要走?!” 一时忘记收手,茶盏里的水漫了出来,将石桌打湿了一块。江芹赶紧倾好茶壶,水也顾不上喝。 “怎么这么匆忙?宋延肩头那么大一个血口,已经好啦?还有慎思,他昨夜也受了伤。你们不多歇上一两日吗?” 言灵沮丧地摇了摇头:“师兄说他的伤不要紧,上京之事不能再耽搁。芹姐姐,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江芹顿时没了笑容,心情跌入谷底。 解脱铁镣的束缚固然开心,但是心底还有许多难以解释的疑问。春桃就是狐妖这件事,怎么看,怎么有蹊跷。 一时片刻她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总是觉得拼图拼出了一角,仅仅只是一角,似乎不是全貌。 那个地窖,还有那个老妇人,梦魇般萦绕在她心上,挥之不去。春桃和老妇人有着怎样的关联?整件事情草草梳理下来,很不对劲。 还有石伯。 死而复生的石伯。 怪事太多,叫她一个头肿成两个大。节骨眼上,居然要和宋延他们分道扬镳,江芹心里空落落地,跟还是不跟呢? “芹姐姐,我会给你写信的……”言灵从腰间布袋中带出了些瓶瓶罐罐,“这是驱风丹、这是凝血散、……这是化腐生肌膏,姐姐额中伤口愈合得极好,再涂上几日,便可以不用再涂抹。” 她慢慢地把小瓶小罐一个接着一个扶正了,还欲说什么,长廊尽头传来慎思的呼唤。 江芹有些懵。 系统出了毛病,还是宋延出了毛病?昨夜一战,好感度不是涨回来了吗?大早上,“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从房间到大门的路程,她故意放慢脚步行走,江家宅子终究不是浩浩渺渺的取经路,任她龟速,也有尽头。 门外并排停着三匹大马。 蝉在树上叫嚣着盛夏,令人心烦意乱。 宋延背着光,立在晨光中,铮冷的长剑负在背上,背影透着可观不可近犯的威仪。她凝望着他肩头的青铜剑柄,内心一如剑柄斑驳。 三人走后很,江芹站在门外,脑中重复着宋延立在马上的一声简短告别,许久无法收拾好心情。 头顶上的日光逐渐炙热。 背后如芒刺背,她回过头,被日光刺得有些恍惚的目光看见一个人影半掩在门后,一种罕见的表情出现在那张忠诚可靠的脸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秦帝血玉(四) “馒头五文一个,粗茶七文一壶,来往的客官,茶肆坐坐不花一文。”驿道边上经营小茶肆的中年男人吟唱着自创的吆喝,用搭在肩头的长巾擦了擦汗,不放过一次向途经茶肆的游人展露热情的机会。 夕阳将要落山,天边红云如血。 女主人辛勤地擦拭着擀剂子的面板,棚外三个孩子大的带着小的,围绕茶棚你追我跑,小脸上满是汗水,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宋延、慎思、言灵三人坐在茶棚里,脱漆的老旧黑桌上放着三口大碗,一提茶壶,还有几个堆放在黄纸上的大白馒头。 三人都不曾吃喝,各有心事。 道路耸峙的大树夹着一条黄土平坦的大道,道上满布车辙脚印,将要入夜,驿道上偶尔出现几个风尘满面的来人,买了馒头便行色匆匆离开。 此地离桃源县已有一百多里地,天高人远。 言灵从青布包裹中取出路程图展开,目光盯着小如蚂蚁的“桃源”二字,看了很久,默默不言语。 补充好水囊的慎思偷眼观察她,顿时心情复杂,满腹的话几乎绷不住。转眼看宋延,师兄恰恰望着他,一惊,喉头凸了凸,把话咽了回去。 夕阳暖暖的余晖照在宋延轮廓分明的侧脸,冲淡了眸中些许疏离冰冷。 桃源小县夜幕降临,星罗棋布。 西市长街上的油灯又明又亮,市民的欢笑和步伐,到了某处门楼自然而然地止住了,他们选择绕道而行。 江家千春楼关张以后,各类关于狐妖的传闻传得满城风雨,沸沸不止,加上后来江家死了那么多人,千春楼旁的民宅也无人敢住,一直空置着。 眼下狐妖是捉住了,老百姓的习惯却一时难改。 这些,却给了江芹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夜黑风高夜,溜门撬锁时。 经过一下午的研究,她制定了个严密的计划,并且在系统地图上做了标识。 入夜后,先从临湖的墙面翻墙而出,进入西市找到标记的民宅,从这户人家背后的小巷绕了过去,悄无声息地摸近千春楼,藏身在一颗大树背后,默数三百声,同时警觉地观察四周。 五分钟过去了,寂静的街道空无一人,周围黑黢黢的,除了细碎的风声和蝉鸣,什么也听不见。 只有千春楼附近可恶的蚊子发现了她,举家出动,就这一会的功夫,细白的脖子上已经被叮咬了四五个包,越挠越痒。 耳朵边嗡嗡嗡地,全是蚊子兴奋的欢呼。 江芹迅速撤离树边,猫着腰来到千春楼东面,伸起手,点过一扇扇紧密排列的长窗,到中段突然听见轻微的一声吱呀,手上一顿,接着用手掌尝试着推了推窗,有松动。 昨晚闹出不小动静,底楼的门窗多有松动损坏。 江芹拿出避水珠,借着灵光照亮,窗上贴着昨天衙门新补上的封条,就它了。 她揭下封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窗户里爬了进去。 堂内桌椅七歪八倒,折断的菜牌,酒缸的碎片狼藉一地,一看到这些,昨夜的回忆海水倒灌般涌入大脑。 门边地上还残留着几抹血痕,已经变成深黑色。 想到石伯,江芹露出狐疑的表情。 让她起疑的不止是死而复生。 一个五十开外的老仆人,似乎很受东家器重,对江家两代经营者的发家史如数家珍。而她在这个世界年龄不过十九岁。 在江家当值三十多年的仆人,为什么回答不出二叔是否娶过妻,她怎么养在江大爷夫妇膝下的问题呢? 当时她思忖了片刻,萌生出一个自己也为之大感震惊,毛骨悚然的答案。 这个答案凝固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走回楼梯边,尝试着挪动只剩半个缸体的残破大缸,缸底擦响石地,在发出一点尖锐的声音,便立即停止了动作。 往腰间一摸,那里别着满满一皮囊的水。 她拔起木塞子,催动避水珠引起水流,借助水流的巧力,悄无声息地挪开的大缸,赫然暴露出缸底几乎与石地颜色融为一体的传输阵。 她蹲了下来,开启了传输阵。 一道椭圆形,边缘虚化的传输门立即出现在面前,这是一个石道的入口。 越向深处走,江芹越是心跳加速,于是收起了避水珠的光芒,蹑手蹑脚地谨慎前行。 石壁凹槽中嵌着形状怪异的长明灯,整条石道呈现出墨绿色调,拉长她的影子,投影在石壁上。 几乎可以确认,这就是梦中那个地窖无误。 石道尽头有一方石门,门上雕刻着一颗苍天大树,树底镶嵌多颗红色宝石,树上结的不是果实,而是尖刀。 凭借梦境记忆,江芹扭动门边机关,竟然真的打开了石门。 笨重的石门轰隆隆敞开后,眼前是长方形的石室。 石室内的空气十分地干燥,四面墙均立着半墙高的柜子,上面堆满了竹简、布帛、绢轴及各色书籍,一尘不染。 有些书籍堆放不下,用黑色帙袋装束靠在柜子边,米袋似地,开口一致向外堆放,不乏有书画从没扎紧的袋口掉落。 江芹从袖中掏出面团,照样往地上丢了几个,确认没有异样,才放下警惕,一步步地走近石室内。 石门两侧各自放着两个博物架,她随手取来几本没有封皮的旧书,一目十行快速地翻阅。 这些书大多是菜谱,边上有些朱批,几行蝇头小字,涂涂改改,多次提到一种叫做蜜汁的酱。 最为奇特的是室内穹顶刻的阵法,似乎是用什么东西交换什么,两处阵法中间连接处画着一颗色彩斑斓的大树,树下落满红色石块。 这样的密室里,颜色愈是绚丽夺目,气氛愈是诡秘吓人。 “蓬莱仙山……秦帝血玉……” 江芹努力辨认,才辨认出这几个字。 手中的布帛由六小副画填满,每幅之间有所关联,似乎能连贯成一个简短的故事: 头戴冕旒的帝王为盔甲将士送行、将士来到一个云雾缭绕的山中、山中出现神仙、他们来到一颗大树前、将士摘取了一颗大树果实…… 最后一副只画着几缕红色的烟雾,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江芹正聚精会神地琢磨,突然听见旁边柜子传出响声,像是风中的风铃,清脆,细微。 目光移到柜子的把手上,正犹疑着要不要伸过去时,柜门突然打开,有什么东西猛地从里面倾倒了下来。 她一惊,飞扑过去。 眼疾手快地撑住,与此同时,掌心如触电一般,猛地将东西推回柜中,然后飞速缩回手来,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两具干尸。 柜子里竟然藏着两具扭曲不成样的干尸?! 江芹抿紧双唇,勉力压抑着胃里的翻涌,好在胃里空空,没有剩余,否则非吐了不可。 几个深呼吸后,她发现干尸身上垂着两枚令牌,下面缀的不是流苏,而是一个小小的银制铃铛。所幸干尸形状可怕却没有异味,一咬牙,将令牌翻了过来。 “司天监,杨违。” “司天监,施可封。” 他们是司天监的人? 目光向下一瞥,突然发现干尸底下压着一封信,信面有血渍,仍可以通过笔画推测出,上面原本写着“密函”二字。 正当她伸手将要将其抽出时,石门外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十步,清晰的脚步声突然停在了石门外,紧接着传来机关扭动声! 轰隆隆—— 石门开出一道细缝,接着越开越大,一张眼袋深重的苦脸出现在石门外。 江芹无声地喘息着,感觉肾上腺素猛地在身体里飙升,快要爆表,呼吸都有些困难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秦帝血玉(五) 一滴冷汗从后脑勺滑下来,流淌进衣领,她后脖颈上的碎发仿佛瞬间绷直了。 就在方才,江芹将密函和布帛快速塞进袖里,合上柜门,旋身躲进书柜与墙面的缝隙中,动作几乎一气呵成。 此刻她藏身在隐秘处,透过书格的缝隙观察着石室内动静。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侧脸赫然从眼前闪过,停在西北墙面夹角处。 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江芹现在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那人霍然打开柜门,原来柜里空空如也,一道小石门隐藏在柜后。 伴随着咔哒咔哒机关扭动的声音,小石门打开,一条幽密不知通往何处的石道骤然出现,随之而来一股浓烈而潮湿的血腥气味。 江芹空咽了一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全然忘记这手刚刚摸过什么。 眼看着有腿伤的石伯轻松跃进柜里,身手动作之急迅,一点不像个五十开外的人。 他行动极快,大步流星,黑色的斗篷角高高扬起,两侧石壁上的符纸哗哗撩起。 所到之处,壁上的长明灯骤然亮起。 幽幽的烛光仿佛是忠诚的仆人,在前头为主人引路。 绿色调的石道尽头闪耀着一团白光,仿佛是一盏聚光灯。江芹努力地眨眼睛,想看清那团白的究竟是什么。 突然,心头剧痛不已,冷汗涔涔而下,她立即按住发疼的心口,不自觉地拱出背脊。 再次睁开眼,视线遽然层层推进,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将她的视野推向了那团白。 还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仅仅一瞥,她猛地颤抖起来,浑身像是过电。 那是一张狐皮,完完整整的狐皮,四肢张开着钉在墙面上,尾部开屏般舒展着多条狐尾。一,二,三……一共九条尾巴。 每条狐尾上带着一小团的红色绒毛。 是那只用心脏换取洗髓丹的九尾狐!这种级别的妖怪,竟然被制成了兽皮挂在地窖里? 如果它服下洗髓丹转生成人,怎么还会有这身皮子,洗髓丹究竟用在什么地方了? 江芹忽然意识到什么,视觉、听觉出现了短暂性的休克状态,十几秒的时间里,她听不见,看不见,仿佛身处在无尽深渊。 “再有月余,本座即可重获自由。” 那分明是女人的声音,石伯倏地揭开手背一层人皮,揭去的薄皮耷拉着,肌肤立刻浮现出一个古怪图形。 血红的“王”字每一横头尾两端均衔接一个“u”,头部大,中下小,乍看之下,使人容易联想到一只横行的螃蟹。 眼睛仿佛被针刺了一下,江芹遽然回神过来,只听见石道尽头有人在咯咯地笑:“唐寄奴,你的锁魂咒,很快,再也奈何不了我。” 阴恻恻的笑声回荡在石道中,形成一道强烈的气波喷涌而来。 湿臭的风打了出来,江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背脊贴近冰冰凉凉的墙面。 石道尽头,那双手交叠翻飞,飞速地在狐皮下方画出一个传输阵,伸手虚抓,从阵口抓出一个昏睡不醒的男人。 将他视若生畜般甩在脚边,指骨发出咔咔脆响。 一缕缕赤红的血丝猛地从男人脉搏处钻了出来,不停涌向那只怪手。 “啊——” 男人痛醒了,骤然睁开眼皮,爆发出难耐的嘶吼,仿佛身下是烧热的油锅,烫得他不住地左右翻滚,却挣扎不开,逃脱不掉。 江芹认出了江自流,震骇之余,发抖的手往腰上摸,却摸了个空。 一低头,水囊系带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 皮囊就在她低下头的那刻噗地一声,瞬间掉落地面,装在皮囊壶里的水带动皮囊表面晃了一晃。 “谁!” 石伯闻声转了过来,浑黄的眼珠放出两道狠厉的目光,犹如引弓射出的长箭,直逼江芹所在的方向而来。 江芹被这猝不及防的目光射中,四肢灌了铅一般,动弹不了。 只能眼看着石道尽头的身影几个快闪之间来到石室内,距离她,不过短短五六步的距离。 站立在石室中心,石录迅速扫视了四周,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书籍,一切风平浪静,似乎没有任何异样。 突然,那股凌厉的目光停滞住了,慢慢地转过身,头颅随之向左手边的柜子下端瞥去。 水渍。 一道一指宽的水渍从柜子底部渗了出来,石录斜睨着正以缓慢的流速向外流淌的水流。 石录喉咙发出翁翁闷哼,逐渐变作一声不屑的冷笑。 身影一晃,人已来到柜前。 怪手高高扬起落下,打出一道死白的光,顷刻之间,柜子上的书帛分崩离析,碎片漫天飞舞,状若一场丰年大雪。 头上、肩上、身上皆是纸碎的石录挥开面前烟雾,没有书帛遮挡,柜子后方暴露无遗——一堵空无一物的石墙,半个人影也没有。 石录眯起双眼,一步走到柜边。 柜子和墙面夹缝的地上,赫然躺着一个崭新的皮囊壶,此时,壶口还在往外流水。他上前一步,靴底咯了一声,挪开脚,发现是水壶的木塞子。 石录死死地盯着木塞,手握成拳,鼻翼愤怒地张合,鼻息声越来越沉重。 “师妹,这下你总信了!”慎思背靠着窗,无奈地努努嘴,“你说说,师兄什么时候骗过你?” 言灵望着脸色惨白的江芹,丝毫没有心情回答。 冷汗满脸的江芹喝了一大碗的热茶,四肢依旧如同冻僵似的,坐在椅子上,看着烛火一言不发,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 脚下依稀残留着身体打滑向后倒的慌乱之中,失足踩在皮囊上的触感。 她怎么也没想到,冰冷的墙面上突然开启一轮阵眼,身后忽然有人拉了她一把,电光火石之间,将她从危难的境地中解救了出来。 如果不是宋延事先在她身上布下阵法,后果,不堪设想。 有人往她空了的碗里注满了热水,茶气氤氲,掌心感受到碗璧透出的温热,心间为之一暖。江芹抬起眼,恰巧和宋延四目相交。 宋延的眉眼仿佛意外地温柔。 刚才她在地窖中所见所想,他如同身受,这是一种能将两人五感联系在一起的法印,名叫…… “宋延。”江芹倾了些茶水出来,蘸着水,凭借记忆在桌上画了几笔,“这是什么?” “锁魂咒,司天监前任监监唐寄奴所创下的咒术,以驭群妖为奴。”他知她用意,认真答道。 又是司天监。 慎思和言灵听见,凑了上来,围在桌边盯着她所画的咒印看,均是惊诧不已。 “以驭……群妖为奴……”江芹沉吟了片刻,想到什么,将袖中密函打开,所幸血渍只是浸染了信封,里面文字完好无损,她飞快地浏览了一遍。 密函不知出自谁手,没有署名。信上所提到的“玉泉”、“持甲”大概是杨施二人的化名,他们受命前来抓捕化名为“红炉”的叛妖,生擒血玉进京。 很明显,他们没有得手,变成了地窖中的两具干尸。 “红炉”还活着,煞费苦心,一手操演了昨夜大战狐妖的戏码,为了让他们相信,狐妖就是江家大案的真凶。 一股凉意爬了江芹心头。 此刻,客栈墙面结界那头,桃源江府突然火光冲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秦帝血玉(六) “咳……这里的火交给我来,我爹……”江芹从结界钻出来,先被滚滚浓烟呛了一口,“还有那些买来的小妾,阿备的外祖母,就拜托你们了。” 慎思深看了她一眼,语气焦灼却不让人讨厌,有几分师兄常挂在嘴边,‘大难当前,冷静处之’的意思。 也许是可怜她遭遇,这会儿也没了跟她唱反调的心思,反而配合地点点头。 宋延当即决定,只身前往地窖,慎思和言灵则负责遣散府上人口。 “芹姐姐你一个人可以吗?”言灵还是有点不放心。 江芹不多做说明,双手覆在避水珠上,霎时间,身后的玉春湖猛地澎湃而起十丈高的水幕,犹如巍峨的城墙,顶端反卷着浪花,在晦暗的月色下发出银寒的亮光。 江府临湖墙头上汹汹的火势骤然被湿风吹斜。 水珠飞溅而来,烧得焦烫的梁柱墙体顿时发出嘶嘶的响声,似是一滴水掉进了热油锅。 言灵吃惊地望了一眼,立刻被慎思拉了一把,御剑飞向上空。 宋延掐诀,当空画出一轮传输阵,阵眼依旧开在石室墙面。江芹一眼就看见了石道尽头的那团白,还有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宋延……谢谢。还有!小心。” 他回顾了她一眼,最后一抹衣角隐入不断擦着火星的传输阵,阵眼瞬间闭合了,“你也是。” 江府的大火烧红了桃源县一方夜幕。 远在湖水对岸的茶楼酒肆门窗大开,窗前挤满了围观奇景的人,人声鼎沸,他们甚至能听见对岸江府房梁柱子被熊熊火焰烧得噼噼啪啪的声音。 张县令统辖下的桃源防火全靠自觉,全县唯一一处望火楼经年失修,官府仓房中的救火登架损毁严重,根本无法用于灭火。 任捕头等人集结了附近壮年,一人一桶水,往江家宅子赶。 慎思和言灵在江府上空盘桓数圈,并没发现困在火情中的人。 正诧异,二人发现隔着一条街,有个披着红巾的男孩背上背着个老人家,指挥着花容失色的女子们逃离火场。 江家附近多种植有柳树,夏天空气干燥,大火一起,树木遭殃,四周俨然一片滔滔火海。 烈火之中,有星光在闪烁。 江芹被浓烟呛得不住咳嗽,依旧绷紧身体,操控湖水灭火的难度远远大于她想象。玉春湖湖水丰沛,控水需要巧劲,稍有不慎,桃源可能变成另一个水灾后的龙门村。 她借着湖水登高,冷静地引导水流,先是拔去了周围焚烧着的树木,阻断火势继续外扩。 接着引水回流,一番艰辛折腾,终于灭掉了江家大火。 此时的江芹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鼻梁上两抹黑灰,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下颌聚满了汗珠。 白灰色烟雾从烧得焦黑的屋宇中袅袅升起,宛如一声缠绵肺腑的叹惜。 眼前有水光,是亮的,迷迷蒙蒙间,江芹扶着刺痛的手臂,透过轻飘飘的烟雾,仿佛看见了一双璧人。 “娘子鼻息敏锐,我换了稍淡的香,不知合不合你心意。” “夫君所选自是最好的,我很喜欢。” 模糊的铜镜倒影一派岁月静好,江自流搀起那个美而不艳的女子,一手轻轻放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瑞娘,辛苦你了。” 名叫瑞娘的女子无声覆住他的手,低垂双眸,凝望着自己腹部。 两人依偎在窗前,脉脉无言,如同世间千千万万对平凡而不凡的夫妇。 “夫君不惧我是妖吗?”她问。 “人也好,妖也好,你就是你。”他答。 瑞娘笑了,眸光流转,倚近了丈夫的胸膛。 有个悦耳的声音响起,江芹听见她心之所想,空灵,悠长。 “夫君你可知道,妖能容于这世间毕竟少数,半妖,更为异类。无碍,我们的孩子,将会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凡人。” 一滴晶莹坠落,同时带走江芹视线里的幻梦。 江自流和瑞娘执手相看的画面凝在泪珠中心,在触碰到地面的瞬间,仿佛摔碎的水晶球,无声中轰然瓦解,仅仅留下一个绽开的圆点。 “芹姐姐。” 江芹抬起眼,面前出现言灵担忧的一张小脸。 她飞速抹去汗与泪,拄着手站起来,吸了吸鼻子,“我们去地窖,接应你师兄。” 三人当即交换过眼神,由慎思打开了通往千春楼地窖的传输阵。 救火的一干人等风风火火赶到江家大宅外,惊愕地发现江家大火已经熄灭,几十人站在烧到焦黑的宅门外,面面相觑。 三人进入石室,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柜子打开以后,暴露在江芹、慎思、言灵面前的,只是一堵墙,先前通往另外一个石室的小门竟然消失了。 慎思用剑柄叩了叩墙面,接着贴耳去听,立即得出结论 ——整个地窖是一个防御大阵,有人在阵心变化了阵眼,对应在这里的通道立即变成了死路,他们只能另想他法。 无字观里藏书颇丰,即便如此,石室内竹帛古籍数量之巨,还是让言灵和慎思大为感叹。 两人很快发现了穹顶上斑斓奇异的阵法,双双昂头苦思,忽然听见轰隆隆的响声。 江芹扭动石门旁边的内部机关,石门向内打开了,一条通幽绿道出现在眼前,两壁长明灯忽明忽暗,宛若伏击在暗处的妖怪,闪烁着饿狼般的眼。 “往这走。” 她向后招了招手,心急地狂奔出去。 手掌拂过悬浮在肩旁的避水珠,珠体骤然灵光盛放,大为光亮,石道顿时减少了几分阴森肃杀的况味。 慎思和言灵对视一眼,赶紧跟上,两人经过石门,不约而同地多看了石门上雕刻的大树一眼。 圆滚滚的血球铺了遍地,涌动着,向上涨,像是漂浮在水面,无声没过了宋延膝盖。 四面上下皆是血球拼成的墙,密不透风,血球拥挤着,偶尔发出砰砰几响,挤破的血球散发出一阵阵甜腻的芬芳。 立即生出更多血球,眨眼间填补了空缺。 “宋道长的执念,果然不同凡响,只可惜,本座多年不再吞噬凡人执念,都快忘记那是怎样的美味了。” 宴婴妖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唇,起来不过两三岁大,像是年画中的胖娃娃。 这是宴婴一族的原身,即妖本来的面貌。它们以生灵执念作为养分,执念越强,越能滋养它的妖力。 然而因为锁魂咒,这只宴婴成了被人豢养的猪狗,摇尾乞怜,求主人恩赐食物,甚至不惜为此奔波,完成所谓的任务。 “不留着自己一条性命,拿什么去救族人?”它啧啧咂舌,一个旋身,踢飞了脚下石伯的尸身,虚空一抓,尸身瞬间化为齑粉。 欣赏的目光游移到巨大的球体上,联结着球体血线来自江自流的心脏,宋延若强行破阵,江自流也只有一死。 不远处阵眼开启,宴婴妖咯咯冷笑。 来得正好。 “好戏刚刚开始。”它提起瘫软的江自流,升至半空,阴毒的目光吐着信子,“本座就是爱看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修士,天之骄子两难不已的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啊,要上架了 上架是应该说点什么的,那就,来一点? 目前投资6人,收藏也比较惨淡,每天日报都不大敢看,深怕那几十个还掉了一个。 也有想过第一卷写完再上架,但是挺凉,估计没什么差别,而且也开了阅读运营。 冲着现有收藏和6个投资的书友,我也会平常心地继续写下去。 我很爱这个故事,爱书里的每个角色,不认为它收藏少属性就是糊的,也不想舍弃它,抛弃它。 一天一更确实比较少,无奈现实生活任务繁重,但我尽全力保证不断更,时间充裕尽量多写,后半年尽量能做到每日双更。 作品投资回报上,比如上架、30天日更4千这种,个人尽力能做到的我都做到,真的希望你们能拿到多一点回报。 怪我能力有限,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们的支持,说再多谢谢都不够。 已经佛系了,全勤也不想了,只想把这个故事写完,不水不含糊地写好,百万完结,证明坑品。 群的话,这么凉,没底气建,还是以好好写完为首要任务。书粉如果上来了会考虑建的。 (说说) 起书名确实很废,笑着流泪.jpg。 ——先说男女主。 江芹和宋延,这俩人,宋延属于没wifi没手机上山能活一辈子的人,自律又谨慎,因为他过往的经历(后续章节会写到),导致他情感不如芹妹那么外放,不太擅长开口表达爱。 攻略他对于我们芹妹来说是有难度的,不过芹妹肯定没在怕。 至于芹妹,来到一个陌生的游戏世界,经过江自流事件,对次元的认知也有了很大的改变。 虽然书名比较舔狗,但芹妹绝不是单纯恋爱脑,也不是花痴抱大腿的女生,她有责任感,也有脑子,不是系统让干嘛就干嘛的乖乖牌。 所以后期两人的感情建立,更类似于一个二人团(用‘团’来形容,因为宋延战斗力毕竟高。)不是简单的亲亲我我,更多的是成为彼此的战友,能够一路互相扶持,互为铠甲。 ——预告一下后续剧情。 皇陵巩县小副本完结后,在第二卷的剧情中,会出现一个环环相扣的大案件,更多的角色相继出现,谜题的答案陆续解开,对主角鸳鸯的考验也会加大。 其中有几个构想简直让我热血热腾,也就是这几个想法拓展开来,变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当然少不了芹妹和宋延开开心心谈恋爱。 后面的章节,我个人看来还是有很多看点的,章节名就是最大剧透。 所以,求收藏!求订阅啊啊啊啊! 作为一个单机作者,很期待大家的书评,期待能和自己的书友有互动。 对啦,书友圈里,关于书中写到的一些符咒、禁咒、门派腰牌之类的东西,我都会制作出来,发在置顶的帖子中,感兴趣的话,不妨看看。 感谢编辑芦大上架前给我安排了很好的推荐,受宠若惊。 感谢榴莲,等我有了假期,一定认真拜读你的书。 最后,期待能和更多的人一起看完芹妹和宋延的故事,上了这趟车,我们就是好兄d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秦帝血玉(七) “芹姐姐,师兄,这里有块石碑!” 言灵一指,江芹和慎思随即停下来,朝她所指方向看去。 江芹一面审看地图确认方位,一面急奔,竟然忽略了擦肩而过的一条旁支小道。 形容为一处深凹槽似乎更为正确。 江芹绕了一圈,发现石碑后方是石墙,没有道路可以通行,凿开凹槽似乎仅是为了立碑而已。 她留心观察石碑,碑身风蚀严重,顶上雕刻的繁复图纹几乎看不清了,奇怪的是碑上古老文字仅有几处磨损,像是有人精心维护过。 “你们看这下边是什么。” 慎思用靴头轻轻一踢,顿时传来咔啦咔啦的声音。 江芹蹲了下来,凑进去看,石碑底下围绕一圈呈圆形摆放的兽类骷髅头及兽齿,暂时分辨不出是具体为哪种动物的头骨。 慎思亦蹲下仔细查看森白的兽骨,“它们看起来像在献祭,灵儿……” 他抬头,发现灵儿正专心地浏览着石碑上的文字,神色似乎有些凝重。 “灵儿,怎么了?” 言灵一惊,忙道:“石碑上详细记载着有关血玉的由来。” 慎思和江芹同时看向她,听她娓娓道来: “碑上说千年前,秦时有位皇帝见云中都城,笃信南方有仙山,于是派遣兵马大将,分为九部,寻求长生不死秘药。其中只有一名大将来到了传说中的不死之国。这个国家种植着一颗不死神树,八千年结一次果,果实红胜人血。大将献上了自己的元灵,获得一颗果实送返京都……” 慎思来了精神:“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言灵看了江芹一眼,眼神有些犹豫。 “灵儿尽管说,不必有顾虑。”江芹道。 言灵点头,继续往下说: “果实摘下后失去血色,形状塌扁,如同一块上好的白玉。秦帝招来巫祖,巫祖提议用人血供养白玉。后世因血玉战乱四起,辗转流入陵山王宫殿中,这位王决定屠戮四万战俘,浮血宫池用来养玉。其中便有芹姐姐的先祖。” “后来呢?” “师兄别急。”言灵道,“不知什么缘由,芹姐姐的先祖意外地获得了血玉神力,逃出了陵山王的宫殿,自此后,隐居深山。历朝历代都有人在拥有神力的血玉,因而江家先人四地逃亡。这里的大阵,也是江家先人为了逃命所制。碑上还说……” 这回看言灵柳眉微蹙,慎思不敢催了。 对方一停顿,江芹忍不住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侧身聆听。 “碑上还说……血玉神力强盛却也阴毒噬命,江氏从一个庞大的家族变成伶仃一脉,且代代为男子。然而在诞下含有血玉神力的孩子之后,生母就会受到血玉的诅咒,一二月内,不治而亡,屡见不止。”言灵指着碑尾,声音逐渐放轻,“江氏族人必须将神力传承下去,等候天神召唤。待每一任血玉诞下子嗣,上任才能将这个秘密告知。” 这是人干的事吗? 这不欺诈瞒骗吗? 江芹脸色格外难看,望着石碑,半晌说不出话来。 将每一个为江家生育的女人视作了冷冰冰的工具,这样荒谬的事情,竟然大肆刻在石碑上,一字一句地记录了下来。 “不对啊。”慎思看了江芹一眼,“代代为男子,你,你不是女人……吗?” 气氛顿时尴尬地凝固了。 咔啦咔啦—— 石碑下的兽骨突然颤抖起来,三人警戒地后退几步,背对背围拢起来,观察四周。 发现颤抖的不是石碑下的兽骨,而是整个石道,地面颤抖的幅度慢慢变大,石块夹缝中不断有细灰震落,地面上的石砖如同波浪般抖了抖,弧度从她们脚边一路蔓延到道路的尽头。 “不好了,大阵要变了,……” 话才说了一半,三个人突然被脚下石块拱起,猝不及防的变故下,江芹向前踉跄了几步,猛地回过头来,身后凭空多出了一堵墙。 “灵儿!” “慎娇娇!” “你们听得见吗?!” 听到击墙声,慎思顾不得追究“慎娇娇”是什么鬼称呼,立即用剑回敲了一下墙面。 “芹姐姐,我和师兄待在一起,大阵发生了变化,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言灵有些担心,徒手拍打着石墙。 得知言灵和慎思待在一起,江芹大大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完,背后突然幽幽传来一声:“你给本座带来了不少麻烦。” 这一吓,江芹扭过头去,只见长道的尽头人影幢幢,有一双厉如尖刀的眼眸,身影快速一闪,落脚在一箭之地外。 “该怎么称呼你?”江芹握住避水珠,十指不由自主地紧紧绷着,“石伯?妖怪?” 宴婴妖咯咯大笑,换了一种声音对她说话:“芹儿,你喊了我十几年的祖母,我们祖孙之间半斤八两,何必用上‘妖怪’这样生分的称呼。” 江芹一怔,脑海中当即浮现那老妇人的脸。 居然是它,江家老太太是它,石伯也是它。 一墙之隔后的慎思和言灵闻言,俱是惊讶不已。 石碑上记述属实的话,江家老太太不可能是江自流的生母,自然跟她也不是什么祖孙关系。 江芹的目光变得有些空远。 剖心易丹的狐妖瑞娘、消瘦病态的江自流、两人原本是怎样的一对神仙眷侣,想到这,心里激起一腔愤怒。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不足江芹半身高的宴婴妖小手一挥,一张白绒绒的狐皮骤然推送到了江芹面前,停下的那一秒,雪白的狐狸头失去风力,猛地坠下。 柔软的狐毛宛如被秋风吹倒的荻花,白茫茫的一片,刺痛了江芹的眼睛。 “阴山九尾,妖力何其强大,做妖有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去做人。”宴婴妖冷笑,回声阵阵。 江芹突然感觉周围天旋地转,像是身在滚筒洗衣机里,整个石道都转动起来,被转得两眼昏花,眼冒金星,强烈的生理不适让她干呕了一声。 不间断的旋转中,听见那个邪灵叹了一口,似是惋惜,声音却狠厉无比。 “江自流本可以多活上月余,要怪就怪你将马丹阳的徒弟带上门来,搅乱了本座的大计。” “地窖没水,你那破珠子翻不起什么大浪。” “今夜,祖母便让你们一家团聚。” 三句话同时在江芹耳畔来回穿梭,她痛苦地捂住耳朵,感觉一点湿润从耳中溢了出来。 是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秦帝血玉(八) “阿备,这上头画了什么呀?” “大小姐的画,我也看不懂,看着也不好玩,就别问了。”阿备笑了笑,两三下扎紧包袱,顺手一勾一盘,在胸前扎了个死结。 女孩抬起头,努了努嘴:“你又骗我,你肯定知道,只是不愿同我说。” “嘿嘿,什么都瞒不过你,三言两语说不清,日后和你细说。”阿备反手颠了颠背后鼓囊包袱,冲她单眼一眨,“珊妹,照顾好我外祖母,别跟我爹说我去哪了,哥哥明个给你买糖葫芦。” 说罢,男孩手掌一撑,熟练地从药铺的窗户翻身跃了出去,狂奔着没入街上观火的人潮,消失不见。 看着空荡荡的窗头,女孩嘟着嘴,不满地埋怨他。 药铺外头,江府那些女人们围成一团,羊羔般瑟瑟发抖,脸上的妆容都哭花了,止不住地啜泣着,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吓得不轻。 阿备再次赶到江府门前,远远地看见衙门十几个捕快守在马道上,或坐或站,江家的大火已经熄灭,却不时有房梁塌陷的声音传出来。 他灵机一动,从江府西边柳树林摸了过去,绕了一大圈,找到前几日冲垮的那堵墙。 不出他所料,衙门捕快赶工糊弄出来的墙面经不起折腾,经过火烧更脆了,一拳下去掉下一大块墙皮。 阿备心里暗笑,往手心呸呸两下,身体一跃,翻墙落地整套动作干净利落。颈上红巾随风无声无息地飘扬,脚下一点声响没有。 眼下的江府黑如深渊,凭借着暗夜视物的优秀天赋,他快步奔跑至大小姐的闺房外,摸了摸那堵烧黑了的灰墙。 “奇了,怎么没了?” 之前这里分明有处传输阵眼,虽然藏得极其隐秘,但他一眼就看见了。 阿备满腹狐疑地磨了磨牙,没有多呆,转身朝江二爷院子的方向狂奔去。 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大阵中枢。 石道内,江芹左闪右避,步子东倒西歪,像个醉汉,抵挡着狐火的攻势,艰难地在石道中前行,眼前视物无一不在快速转动。 狐妖幻影浩浩荡荡,怎么打也打不完。 最前面的一批被避水珠打倒了,后头变幻出的狐影立刻追上前,前赴后继,数量之多,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眩晕,视觉出现问题。 “芹姐姐!” “喂!你听得见吗?” 接着一阵刀剑劈砍的铿锵声,不用想也知道,慎思无计可施,准是对着石墙又劈又砍。 两人的声音是从顶上传来的,大阵变化前,他们还在她后方,可见方位完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一想起熟练装死的狗头军师破系统,江芹有一肚子脏话想骂。 那胖头妖怪就在石道尽头,悬浮着,发出咯咯冷笑,欣赏着她左支右绌,快要撑不住的样子。 它在戏耍她。 如同残暴的猎人割断小兽的喉头,还要残忍地眼睁睁看它如何挣扎,如何在惊恐和不甘中死去。 长道上狐火密密麻麻,簇簇耸动。 江芹定睛看去,火焰中心均有一颗颜色晦暗的珠体,而那些打不完的狐妖幻影,皆来自那些珠体——狐妖妖元。 这些妖元少说也有一二百来颗。 妖元好比妖的心脏,怎么会有脱离了身体而单独存在的心脏呢,她想不明白,这些妖元到底哪来的?为什么会听那个胖头妖的指挥? 不过眼前攻势激烈,没有时间供她细细思考。 “快来,到祖母这儿来。”宴婴红嫩的舌头顺着唇形舔舐了一遍,小手兴奋地十指大动,眯起眼睛,看向石道逼近的身影,“来,祖母的乖乖,让祖母把你体内的洗髓丹炼化出来。” “咳咳——” 阿备拉开烧成破絮状的幔帐,一没留神,吸了口烟灰,不禁搓了搓鼻子,目光停留在这面完好的墙上。 墙面上鲜艳的画,在这漆黑的夜色里,愈发诡异。 男孩在这副奇景面前,丝毫没有惧色,眼眸中甚至还有些难以掩饰的兴奋。 找到了。 血色的石道内,江芹咬牙,嘴唇煞白,额上一层冷汗往下掉,几乎到了体能极限。 她并不知道,催动避水珠救火,耗费去大量的体力,体力不足,避水珠的威力也会受到影响,眼看灵光逐渐微弱,包围圈变得越来越小。 身在中心的她,如同被狼群围困住的小鹿,显露出了负隅顽抗的疲态。 突然间,石道内再次颤抖了起来。 江芹猝不及防,猛地向后一昂,摔在石壁上。 四周訇然一声,严丝合缝的石砖霎时扭转了起来,像是扭动着的魔方,即将再度变化。 大阵中枢毫无预警地扭动,石道尽头的宴婴妖亦是一惊,化作一缕青烟,疾速追来,在石壁将要合上的最后一刻,和江芹一同跌入密道之中。 此时的江芹身心疲软,还未及反应,被宴婴伸出一只鹰爪般的手死死地掐住了脖子,狠狠推到石壁上,石块登时咔啦几声裂缝横生。 在猛烈的撞击下,江芹两眼一黑,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咳,咳咳——” 她一张脸因窒息涨得通红,双手反擒住那只怪手,不住地拍打,眼前的视线越缩越小,无力地偏着头,喧嚣似乎正在逐渐远去。 铿—— 幽暗的石道突然迸发出强盛的剑光,剑鸣声震得人耳朵酥麻地发疼,白茫茫的光亮中一道身影嗖地飞来,拔起地上的长剑,向着妖物刺来。 剑身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光。 宴婴大惊,闪退到十几开外,待到落定,盯着从江芹脖子上掉落下来的断掌,当即后知后觉地爆发出尖利的嚎叫。 “江自流!使出你的本事,杀了他!” 宴婴捂住伤口,前倾着身体愤然大吼,跳脚的样子却像极了无理取闹的稚童。 行动迟钝的江自流蓦然一凛,手凝符剑向宋延杀去。 虽然太渊在手,在宋延内伤不愈,且江自流总能提前预判对手所出招式的情况下,交手十几回合,双方只是打了个平手。 江芹虚弱地滑坐下来,伸手去够避水珠。 忽然一股劲风扫来,接着又是妖物尖利的咆哮。 她一惊,扭头看去,慎思和言灵从天而降,恰好将赶来杀她的胖头妖怪压倒在身下。慎思反应快,一道黄符拍向大妖脑门,团起拳头二话不说往它脸上砸。 砰砰砰砰,一拳接着一拳,快到看不清他的拳头。 言灵趁此爬起来,快步搀起江芹,赶忙慌乱地从荷包掏出一颗清心丹,让她服下。 吞咽下药丸后,江芹明显感觉到脑子清晰多了。 不远处四人,捉对相拼,刀光剑影,火星四溅。 可惜慎思并不是宴婴妖的对手,发现大阵中枢失控,短暂震惊过后,宴婴全力出击,慎思立即显露出了败势。抓住空隙,宴婴洒出一众狐妖妖元,瞬间变成一对多的局面。 慎思的木童登时倒下四个,狐影相继涌上去,疯狂地啃噬,木屑在空中飘扬。 宋延不得不左右兼顾,两头分神,纵身而来,几次救慎思于生死一线间。 师兄弟二人被江自流和狐火围困住,宴婴见状,一串金符打向江自流,变化出一个足以乱真的躯壳,原身化成一股烟,立即转身朝江芹攻去。 言灵两手翻飞,当即结印,一道金色的屏障在两人面前结成,然而她心绪不宁,结出的防御不够结实,妖物利爪伸长数米,瞬间戳破了防御。 始料未及,她双眼睁圆,迷茫了片刻。 “灵儿!” 江芹大惊,眼疾手快,向前将她向旁一扯,堪堪避开这不死也要去了半天命的一掌。却不想,妖物扑空的利爪一掉转,朝着她暴露无遗的腹部攻去。 噗嗤—— 四周的厮杀似乎停滞了,所有人都被这突来的一幕震住了。 宋延也是一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七秦帝血玉(九) 阿备操控着大阵中枢,汗水啪嗒啪嗒往下掉,终于,咯噔一响枢纽大开,房中出现一个边缘闪着光亮的坑洞。 他凑近圆洞往下探了探头,左右一看,原来底下是石道。 仅是凭着他能找到大小姐的信念,不作多想,一个纵身,跳进坑洞里。 落地之后,他闭起眼睛,脑中浮现大阵中枢上阴刻的阵眼轨道,再睁眼,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一提包袱,拔腿就跑。 江芹甚至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前有道身影闪来,接着……接着…… 惊醒过来的宴婴妖仰头长啸一声,双目赤红得几乎滴血,登时暴走,抽仅剩的一只手,毫无章法地向几人攻击而来。 宋延跃身而来,横刀阻挡下所有攻势。 恶战碰撞出的铿锵,再次在耳畔响起,听着恍若距离很遥远。 那一抽,将江自流的身体往后带了几步。 他踉跄着停了下来,似乎对疼痛有所察觉,迟疑地闭了闭眼,慢慢地低下头——腹部拳头大的血洞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单薄的长衫已被血液浸湿,血迹斑斑。 好大一个窟窿。 似预感到了什么,他无奈地笑了笑,抬头望着江芹,眼中晴明,依依不舍。 “芹芹别怕……” “我是……” 他张大了嘴,舌尖抵在上颚,努力地想要说出最后一个字,可惜,那将吐未吐的音节最终还是没能顺利发出来。 在江芹惊愕的眼眸中,这个男人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砰——,他枯瘦的身体瘫软在地,不由痉挛了几下,甚至没有过多痛苦挣扎,头一偏,再没了动静。 只有一滴晶莹,越过鼻梁,匆匆从融进了右眼,然后缓慢地从眼角溢了出来。 直面这样血淋淋的一幕,江芹僵麻了半身。 就在舌尖抵在上颚,试图呼唤他的瞬间,突然,她身体蓦地一抖,像是意识到什么,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她无声地重复,一再默念。终于明白,江自流没来得及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 在这生死转瞬的关头,他只是想告诉她。 芹芹别怕,我是爹。 江芹心底一痛,这怎么可能呢?宋延明明说过的,他魂魄不全,不是一个正常人了,不可能记得起从前的事。 他身体尚温,小溪般的血液不断外冒,生命的遗迹沉默地一分一寸流逝着。任江芹如何死死地压制,也止不住,转瞬,双手沾满了粘稠的血液。 而他脸上安详的笑容,犹如一把刀,深深刺进了江芹心底。 那一瞬间,来不及思考,人只会做出最本能的决断,而他的决断则是不假思索地挡在她面前,替她承受住了致命一击。 “止血符……止血符!背包!打开背包!” 她慌乱命令着系统,然而在界面弹出的那刻,一道黄符递来,少年声音低沉:“没用的,他,他已经死了。” 江芹愣了半晌。 石道充斥着霸道至极的芳香,近乎变成了消亡前的滥度挥霍。 眼看着江自流的血不断凝结成一颗颗的梦幻泡影,升腾而起,在触碰到石壁的瞬间,泡沫破灭了。 凝聚、飘散、破灭,如此反复。 江芹很快冷静了下来,抬起手,眼看掌心骤然飘起两团滚圆的血球,还未触及,血色泡沫嘣地一声,破了。零星血点迸溅到脸上,她本能地闭了闭眼。 江自流脸上骇人的血线正在退散,伴随袅袅升起的血球离开躯体,尸身呈现烟雾般轻白。 仿佛在辅证着石碑上的故事——不死之国种着一颗神树,神树果实摘下之后,没了血色,变成一块白玉。 她双手交并,催动避水珠,企图控制住飞散的血液,将它们导回江自流体内。 却也不过徒劳。 可她却不肯放弃,一再坚持。 一旁的言灵哭着躲进慎思怀里,不忍再看,慎思也拄着剑,闷闷不乐地低下了头。 江芹扭头,看着慎思的佩剑,混沌的眸光慢慢沉淀了下来,平静如暴风雨来临前,黑沉的天幕。她撑起来,将胳膊对准了剑刃——红蓝两色光流猛地迸出,交叠缠绕,拧成一股,以惊人的速度袭向那矮小的背影。 宴婴妖正吃力地与宋延交手,感觉到背后的杀气,挥手格挡,不料被光流生生贯穿了小臂,妖力大泄。 光流并没有停下,反而继续蔓延,拖着它向后方飞去。 宴婴妖发出痛苦的悲鸣,不忍自断手臂,只能被光流带着钉到了石壁上,小小的身子悬挂着,当啷直打摆。 它抬起头,阴沉的目光直穿过众人盯着她。 与此同时,发现光流的源头竟然来自江芹的手臂。那红色的不是什么宝物灵光,而是她的血! 地窖没有水,破珠子无水可引,她竟割破自己的手臂,引血为刃! “不知死——” 那个“活”字还未出口,一道剑光闪过,身体发出嘶嘶地怪响,像是漏了气的气球,周围尽是一缕缕泄露的黑气,在凄厉的惨叫冲出喉咙前一刻,身躯已被宋延斩成了两截。 一颗莹亮的妖元自切口处飘了出来,浮在空中。 妖的等级越高,妖元则越强,这只宴婴妖的妖元堪称绝品。 然而,刚刚经过了一场生死劫难过,众人各怀心事,相顾无言,成功斩妖变成了一件不大值得高兴的事。 阿备远远愣在石道的拐角处,宋延正在单膝着地,为江芹止血包扎,因此从男孩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尸身下半截,但足够了,他知道自己还是来迟了一步。 二爷留下的尺八和曲谱没能及时交到大小姐手中。 于是掉头回去,默默从石道支线离开,步子很快却悄然无声,边走边粗鲁地抹眼花。 男子汉大丈夫,可以哭,但眼泪绝不能从眼眶掉出来。 “江姑娘,得罪了。”宋延将她背在背上,顾及她的伤,步子刻意走得很慢很慢。 同心印还没解开,她心里有多难过,他便有多难过。 她心中在想什么,他便能听见什么。 他情思寡淡多年,一时间,波澜不惊的心湖如童话猛地掷进一块石子,引来涟漪不绝。 言灵和慎思默默跟在后面。 走了一会儿,江芹别过头,面朝着他的肩窝,把头压得很低很低。 宋延只能听见耳畔响起她深深的吸气声,而后重重地吐出,像在压抑着什么。又走了几步,有什么渗过他的发,湿润了肩部一寸皮肤。 他陡然一僵。 背上的人心如刀割,他亦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八秦帝血玉(十) 是日清晨,桃源下起了小雨。 城郊外,起了几座新坟。 雨幕中,一把油纸伞稳稳地笼罩在香炉顶上,炉中三炷香丝毫没有受到雨势的困扰,江芹肩头却被雨水洇湿了。 “先人入葬,子孙兴昌——” 旷野响起刘铁匠粗矿嘹亮的慰灵号,大堆大堆的冥纸随他大臂一挥,在蒙蒙烟雨里飘飞,宛如吹散的蒲公英,凄清,肃穆。 江芹将瑞娘和江自流合葬在一起,但愿那对命运坎坷的夫妇,在另外一个她所不知道的时空,能够再次相逢,再度携手。 淋湿的冥纸缓缓飘落下来,落叶归根般躺在泥土地上。 左右兀自嫩绿的野草,显出与之不同的勃勃生机。 夏日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对行人来说或许不大友好。但对于荒郊野外,生命力旺盛的杂草而言,它们会牢牢抓住这场大雨,汲取养分,迅速从恶劣的环境中成长起来。 经历地窖一役,改变了江芹对这个世界的许多看法。 或许,再也不能用简单的‘任务’或‘npc’去概括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所遇见的人。 江自流为了保护她而死在她面前,他的体温是热的,血也是热的。 纸片人又如何呢。 那份沉甸甸的父爱,逆转了这个世界不可逆转的铁律,证明失去魂魄的人有可能清醒过来。 人的情感始终是相通的。 她做不到。 做不到心安理得地用‘他只是个剧情人物’这样的想法,去看待这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张纸片而已。 江家大爷夫妇的新坟紧挨着江自流夫妇,坟前的瓜果贡品被雨水冲刷得鲜亮。 当江芹上门讨要江氏十五口人尸身时,张县令正窝在官邸书房,绞尽脑汁想着如何上奏朝廷,将缉拿祸世大妖物之事变作自己升官发财的敲门砖。 因此没有多为难她,准许从义庄领回,入土安葬。 江芹变卖了几张地契,兑换成现银。 先是给了那些小妾们每人一笔遣散费,让她们有些本金做些营生,好好过日子。而后,找寻罹难家仆的亲友,置费安葬。 但其中有些并非本县人口,又有几户亲友惧怕鬼神,不肯领回亲人尸身,她便买了棺木,一并安葬。 雨停了,草木嘀滴答答时,太阳出来了,山林间回荡着鸟雀啁啾声。 雨后空气清新,沁人心扉。 江芹深吸了一口,收起伞,同宋延并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雨后山郊小道上。 “所以,你觉得是同心印的力量让我爹挣脱了咒术禁锢,短暂地清醒了过来?” “我也没有料到,你我之间缔结的同心印竟能使令尊神志复苏。”宋延望着她,眉眼柔和,“此在我所学之外,无法解释。或许,令尊对你的疼爱之情才是破除咒术的关键。” 想起江自流死前的那句话,江芹沉吟了半晌,眺望了一眼远处高低起伏的山脉,那巍峨的大山屹立在云端,仿佛也在凝视着她。 “易元功又是怎么回事呢?听灵儿说,这种功法能够用把妖和人的元灵置换,大概是邪术的一种?” 两人走得很近,她发间淡香伴着清风,送至他鼻端。 余光一瞥,恰恰落在她肩头,淋过雨,轻罗透出底下白皙的肌肤。 宋延匆匆别开眼,看向前路,“那只宴婴事先在巩县花重金购得狐妖妖元一千余颗,借助莲花天星和易元功两种法术,取出了春桃姑娘的元灵,然后置入狐妖妖元,营造出她是狐妖的假相。” “此功法恶毒且不易达成,从它所购数量看来,对自己颇有信心,如此行事只怕不是头一回了。”他停下了脚步,神色似乎有些凝重,“早在二十年前,司天监下令四方,定易元功为禁术,各派门人不得使用,为此还清缴过数十个小门派。” 江芹恍然大悟。 说起来,春桃也很无辜,没了元灵只剩一副空壳子,又被迫变成妖怪,宴婴妖控制着妖元,同时操控躯壳,变成它的传声工具。 至于它为什么在宋延面前自尽。她猜测,很可能是宴婴妖没料想到宋延不杀它,反而要活捉,得知意图后,无法兼顾两幅躯壳的妖怪只能弃车保帅。 也可能是它察觉到石伯这身躯壳异样被人发觉,只能草草自尽,赶回去继续扮演它的忠仆。 宴婴妖已死,真正的原因不得而知。 春桃也入土为安。 斩妖后,宋延取回春桃的尸身,并将妖元取出,虽然本属于她的元灵已经下落不明,但至少还其本来面貌,算是告慰了亡灵。 然而,一切还没有结束。 “我提的建议,你考虑得怎样了?” 宋延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闪烁令人不忍拒绝的期许,但他有为之不可动摇的缘由:“江姑娘,此行路途遥远……” “什么路途遥远,又不是上西天取经。”就知道这块冷冰冰的木头有许多大道理等着她,江芹道,“就一句话,我要和你们一起上京城,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她去意已决,哪怕上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也不在乎。 宴婴妖提到的唐寄奴是司天监监监,简单来说,就是司天监最高长官,统领着整个司天监,为皇家服务。 这样一个人,派了一只妖潜伏进江家,这难道不可疑吗? 还有地窖里的两具干尸,也是司天监的人。 围绕着司天监,仍有许多谜团尚未解开。 她无法坐视不管,任由良心不安,这和任务不任务无关,必须上京,查清真相,给已故的江氏夫妇一个交代。 “又来了!”才因她葬了司天监干尸觉得她顺眼了一点的慎思,一听要同行,顿时翻了个白眼,“黏糊糊地,甩也甩不掉。师兄上京去办事,你以为游山玩水?” “老牛鼻子去办事,小牛鼻子呢?”阿备从慎思身边闪过,顺手拍了拍他的包袱,“这么鼓,没少买啊。” 为哄哭红眼睛的小师妹开心,慎思特意买了些精致糕点,被无情戳穿,颇为不满用剑推开他。 看看阿备,又看看江芹,“牛鼻子来牛鼻子去,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司天监高手如云,江大小姐前脚进京,后脚让人发现是半妖,少不得司天监镇妖塔伺候。” 一提到‘半妖’,众人都不说话了,气氛有些尴尬。 言灵不高兴地拉了拉慎思衣袖。 宋延责备地看了他一眼:“慎言,此话不可再提。” 走了一刻钟,江芹说了足足一刻钟,说到口焦舌燥,宋延不改主意。 眼看前方就是驿道,已经可以看见三人的马匹,缰绳系在树上,马儿正来回甩着尾巴。 “江姑娘,司天监专司捉妖事宜,上京于你而言是块险地。”宋延立在马上,提着缰绳调转了马头,“假若不弃,先师故人所托之事完成后,必竭我所能,为你查明杨施二人幕后主使是谁。” “……,好。” 江芹只好答应,说到底,他其实是担心她的安危。 况且像他这样的人,说了会帮忙,天上下刀子,地上滚沸油,他也会尽全力地去帮。这点,她深信不疑。 临别前,言灵又送了她一沓符纸,拉着她的手,低声说了几句体己话。 送行千里,终有一别,江芹追了几步,只能眼看着三匹快马先后在驿道上驰远了。 驿道一眼望不到尽头,四通八达,谁也不知道他们选择哪条路上京。 雨停以后,城郊的菜农们纷纷担着菜进城。驿道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江芹往回走,融进了队伍里,刘铁匠跟在后头,看儿子苦丧着脸,想不明白他是怎么了。 走在前头的江芹一张张地查看符纸,突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纸上有一行娟秀小字:芹姐姐,巩县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秦帝血玉推(尾声)【上推加更】 【物品:阴山尺八。】 【阴山九尾狐妖瑞娘随身法器,需配合曲谱使用,演奏《渡魂》一曲,超度六界魂灵……】 “打住打住,我自己看。” 打断系统,江芹重重叹了口气,怎么摆脱不了神婆的命运呢? 龙门通灵,现在桃源副本的奖励物品——尺八一个,外加曲谱一本,还是神婆属性的宝物。 她拿起尺八,横看竖看,发现在尺八的尾端刻有‘阴山至圣’四个小字。 又撑手量了量,大概长40厘米左右,总共有六个孔,边缘雕着花草,竹质上成,十分精美。 算来,这是她娘的遗物。 据阿备所说,尺八和曲谱都是在她帐顶找到的。那天大火,他前去救人,见房里没人又看到状台摆放的许多画,便想撕下一片纱帐把东西都包裹起来带出去。 刚要动手,发现了这两样法器,于是一起包进包袱,带出了火场。 仔细回想,心里似乎有了答案。 当天夜里,江自流潜入她房内,极可能本意不在悬剑,而是想把这两件护身的法器送给她。 想到江自流,她默然了片刻。 江府大宅烧成了个超级大危房,她在吉祥客栈住了两日,不得不感叹,和这客栈真有缘。 连桌上放的,还是那份记忆犹新的荔枝冷元子。 她研究得入神,碗里冰沙化了,荔枝果肉打的糖水上浮着几颗粉白可爱的小元子。 宋延临行前封印了江家大阵中枢及千春楼的传输阵眼,凭他惊人的实力,相信没人能打破封印,闯进那个地窖了。 可是,事情并没有随着地窖封印而结束。 她提起笔,咬着笔杆子,望着透光的窗棂,边想边写,把疑点一一记录下来: 疑点一、石伯被掏元灵,宴婴妖寄生在他身体里,如何做到隐藏自己的妖气,从而不被听风铃感应到?除了洗髓丹,是不是还有别的法宝,可以做到这点? 疑点二、在千春楼,宋延和江自流交手当晚,宴婴说他假仁假义,担心攻击血玉导致江自流发生反噬,所以手下留情。从当时的战斗看来,宋延几乎没有正面进攻,很符合它所说。 种种迹象表明,获得血玉力量的江自流,有极高的伤害。他能通过一滴血复制宋延的修为,为什么不干脆取宴婴一滴血,复制它的,打个平手摆脱束缚呢? 疑点三、生了带有血玉力量的孩子,生母在产后死去,那么江老太太必然不是江自流的生母。她查过地窖里的江氏族谱,的确如此,江自流生母是谢氏,至于大儿子生母,没有任何记载。 对于续弦的江老太太,一卷不大正式的婚书上寥寥记了几笔,她是谢氏的陪嫁丫鬟,主母死后,升级转正。 那么,宴婴是何时侵占了她的身体呢? 写到这里,江芹脑子飞速转动,濡了点墨,那前面那句划掉了。 宴婴曾说她喊了它十几年的祖母,她十九,换言之,宴婴早已潜入江家。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时间点,自然带出了第四个疑点: 唐寄奴下在它身上下了锁魂咒,派它来找秦帝血玉。十几年前它既然已经找到了,为什么没有采取行动?密函提到红炉是叛徒,所以派杨违和施可封缉拿,它叛变了十九年到现在才被发现?这合理吗? 疑点五、唐寄奴是什么来历。 最后一个疑点,每一个字她都写得极大无比,在后面加了一个括号,括号里写着:司天监,京城。 目前为止,她所想到的疑点,便是这些。 哦,不对,还有一个大疑点。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男孩一脚踩进来,似乎意识到遗漏了什么,抓耳挠腮一阵,对着门补敲了两下。 江芹又好气又好笑:“快进来,刚好,这有碗冰糖水,你先喝了再说。” 阿备端起碗,咕嘟几口将荔枝水饮了干净,又倒了茶水,牛饮三大碗,心满意足地抹抹嘴:“大小姐,听见外头大官出巡的仪仗了吗?” 经他一说,江芹侧耳去听,果然听见了极有节奏的鸣锣声。 “嘿,外头都在传,晋州知州大人抓捕张远山来了,哼,活该!大老爷的金牙也敢撬,趁乱偷盗,这种狗官合该拉去喂猪。”阿备说乐了,瞥见桌上那张一大一小的双符图,霎时收起了笑容,“母子符?” “你认得这两道符咒?” “简单。”阿备指在稍大的那个符纹上,“母符,镇尸……”待指到小的符纹,他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子符,……” 犹豫了半晌,他挠挠头,越看越糊涂了。 江芹接道:“子符撅尸驱灵,符咒经过刻意的乔装,表面有镇尸的功能,实际上以尸养妖,另有目的。” 阿备恍然,钦佩地看着她,随即又露出疑惑的表情:“像三星宫的手笔,又……不大像。” 三星宫?好耳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江芹搁下笔。 回想这道符,母符出现在龙门村钱家那口棺材的棺盖上,子符则被老村长给了慎思。 安顿龙门村民那日,有村民告诉他们,这道符是老村长花了大价钱,从某个高人手中买来。 她想,张济元沉尸江底浑身贴满了黄符,鲛人所说‘道门强大的符箓’,大概和母子符来自同一处。 况且,什么符咒能够骗过同为修士的慎思呢? 所以在桃源大牢,便一起记录了下来,留待以后查证。 “我知道了!” 阿备突然大叫,她吓了一跳,一抬头,那张纸几乎塞进她眼珠里了。 “青雀舫,这是青雀舫制的符。” 听起来不像是门派名。 江芹笑笑,揭下纸张:“青雀舫?什么来路?” “这个嘛……” 他掏出《朝京历程图》,神神秘秘地用指甲在地图上虚划出一个圈,将“巩县”圈了出来。 巩县境内,残阳西照,烈火炙云。 境中设有两座县城,一为巩县城,一为永安城,而这永安城,说来与西南方位所建的皇家陵寝息息相关。 帝陵外筑有十多米高的宫墙,红墙灰瓦,守卫森严。 一条南向延伸的神道上,左右对仗地立着石雕的仗马、控马官、瑞禽神兽、武士宫人等,长道犹如一柄长剑,将郁郁葱葱的松柏无情地切分开来。 “沈师兄!平津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步田地,还请师兄看在青雀舫昔日的孝敬份上,饶平津一命!” 树林深处,黄衫男诚惶诚恐,双膝跪地,不住地把头磕得砰砰响。 那人背对着他,身形颀长,余晖洒下,衣袍金光灿灿。 在他的脚边,躺着两个穿着普通的道门弟子,脑袋软塌塌地扭向一边,眼珠外凸,表情惊恐,显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拧断了脖子。 转身来,高目深鼻,兰芝玉树般的一张俊脸,带着些微异域风情,神色慵懒而不屑。 “听你这话,像是有把我拖下水的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