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龙》 正文 第1章 楔子 中土佛国,须弥山下,有万丈深渊,其下有冥河,传说通往黄泉。冥河之上,有一泛舟僧人,僧人面色悲悯,为那冥河中漂流徘徊着的万世亡魂超度。 东都长安,有一跛足书生,于陋巷之中教穷苦孩童习字读书,为贫民百姓把脉煎药,一箪食一瓢饮,所谓怡然自乐。 昆仑山巅,有一目盲道人,青衣如墨,任由霜风拂面,他只是浅浅一笑,对着那头顶的滚滚天雷,抚琴奏乐,天地和弦。 极北之地,冷冽的风霜千年不息。一望无垠的冰原上,有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盘坐于风霜之中。 北冥之寒,饶是些健壮的武夫对这刺骨的寒风都难以承受,而这健硕老人竟是一身粗布衫,露着粗壮的手臂,对这刺骨的寒冷全然不以为意。老人的眉发如雪,皱纹遍布的苍老脸庞看不出年龄。乍一看既像是中年,仔细看去又仿佛活了无数年一般苍老。老人手里握着一杆鱼竿,静静地坐着垂钓。 鱼竿上无饵无钩。 老人身前的冰原上,有一池小小的水池。池塘很小,寒风呼啸而过,小池的水面上却不曾泛起一丝波澜。只是冒着一些热气,这一望无垠的冰原之上,竟有这样一口温泉,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寒风呼啸呜咽,老人的发须也随风飘动,他静静地盯着眼前这一方冒着热气的水池,神情严肃。 不知何时,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站在了老人身后。男人搓了搓手,似乎是有些冷意,随后掏出了两个羊皮囊,丢给老人一个,也不言语,只是默默揭开羊皮囊,喝了两口。过了片刻,男人黝黑的脸庞似乎红润了些许,他盯着老人沉默了许久,问道:“钓到了吗?” 老人不语,只是摇了摇头。 中年男人说道:“你在此地已经枯坐了半个甲子,凡夫俗子的大半个人生。我不知道这当中有没有人来找过你。或许有,但绝对不多,毕竟外头现在也乱的很,修行一道,从来不缺这些自以为聪明的蝇头之辈。当然,再怎么乱,哪怕是这大地沉到海里去了,或者头顶这片天开了我想你也不会皱一皱眉的。毕竟你早已跳出三界外,这三十二重天还是三千世界,对你而言,怎有守着这一池死水来得有劲嘛!” 老人听了无动于衷,察觉不到一丝气息。中年男人收起了揶揄的浅笑,又灌了两口酒,望着仿佛石像一般的老者,轻声说道:“门要开了。” 老人的眉毛挑了起来。于是原本晦暗的天空愈发晦暗,隐约传来了阵阵低沉的雷鸣。 中年男人喃喃道:“谁都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但门真的要开了。当然这种事情,现在只有很少一些人知道。” 老人开口,声音如金石崩裂一般刺耳浑厚:“什么时候?” 中年男人说道:“最慢三十年,最快十年,这是道门观天陵和儒家星宿监那些老不死们折了寿预计出来的。” 老人问道:“既然如此,你来北冥之地找我做什么?来求我日后出手,救济这芸芸苍生?还是劫难之前,庇护你这半步圣人十六重天的张观主全家老小一方洞天的身家性命?” 被称为张观主的男人看上去就像个庄稼汉,张观主听完一脸冷漠,淡然道:“修行者,所证大道,大道无情,除却自身所外何为?身为我门下或者子嗣,自当力图求证自己之道,是生是死更是他们自己的事,岂能焉存我羽翼之下。” 老人略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张观主又接着说道:“至于你,姜太恭,是货真价实的三十三重天,证得大道,三千世界哪怕破碎了这一方天地,那也仅仅只是三千去其一而已,这世界的芸芸众生,又与你何干?” 老人沉声道:“不错,天地不仁,何以见得?不过是公允二字罢了!天道无私,故而无情,世间万事万物皆在天道气数之中,成败生死皆有其命。我姜太恭修行千余年,并非练就成一个无情无欲的死物。我身为圣人,替天行道,不曾为一己私欲而施暴于他辈,更不曾滥杀无辜视万物如刍狗。” 他轻声道:“姜前辈风骨,在下自然明白。” 张观主咧嘴笑了笑,只是难掩脸上的失落,他清楚眼前这位魁梧老人是怎么样伟岸的一个存在。也知道当他都表明了立场对未来不置可否,那么在不远的将来,会是怎样动荡又惨烈的一个乱世将要到来,他不敢想象。 老人放下了鱼竿,拿起之前观主抛至身旁的羊皮囊,二话不说便举起痛饮,囊中的酒顺着老人的嘴唇一路淌下,渗进雪白的虬髯胡须里。冰原寒冷的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极为浓烈的酒香味,过了许久,老人放下羊皮囊,举起手胡乱擦了擦嘴,又捋了捋胡须,赞道:“好酒!你东海道门一支,千年来修行上没出什么惊艳绝伦之辈,但这酿酒之艺,冠绝修行界,的确不是白由来的。这青梅蛟胆酒可是你自己酿的?若是的话,你也有你恩师当年七重火候了。” 中年男人低头作揖,极为普通的脸庞上露出了真挚的笑容,这个一人扛起东海道门传承衣钵,坐拥道门三分之一权势的男人,这一刻是真的很开心。 “东海一路至此,这番诚心实意,也确是辛苦你了。儒释道三大宗,虚伪卑劣之辈太多,老夫千年来避犹不及。你是难得一个道心清净的,不然你以为凭你这半步圣人的境界岂能如此轻易地就在这茫茫冰原之中探寻找到老夫的气机。歇息一会儿就回吧,若是有修行上的困惑也可借这会儿一一询问,老夫必知无不答!”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落入知情人的耳中,不异于一道天雷入耳!更不知道能让多少修行者陷入痴狂,能抛却一切甚至手足相残来获得圣人的亲口指点。 然而这个看上去和普通农夫无异的东海道门观主只是摇了摇头,说道:“晚辈愚驽,此生修为很难再有所精进了,十六重天大抵也是我的极限,然而犬子资质天赋尚可,如今弱冠之年,已达九重天。他日犬子若是有缘与陆前辈相见,大可打熬指点一二。” 姜太恭点了点头。中年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魁梧老人拾起了鱼竿,在漫天风雪和寒风之中盘腿而坐,静静垂钓。 可是没有钩,又怎么能把鱼钓上来呢? 老人喃喃道:“北冥有鱼,不知还要等几年?可那门却是要开了,天道最无情,三千世界,一方世界破碎,自会有新的一方世界再诞生,如同树生叶落这天道秘辛,你一个半步圣人又如何能理解,就算理解这天道,可又有谁能阻挡?” 东海以东的一片群岛上,有一座小镇,镇上百姓都是东海道门的信徒。小镇上到处都是酒窖和酒铺,小镇上的人们,自然也世世代代为东海道门的那些仙人们酿酒供奉为生。 凡夫俗子,尘世中的众生,为那如天地沟壑一般界限分明的修行界做牛做马,不论是修行界还是碌碌俗世,双方都觉得这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就连普渡众生的中土佛国也不例外,无数个信徒都觉得能为须弥山上的僧侣们奉上自己的一切是自己一生中最大的荣幸。 岛屿上一座规模颇大的酒窖深处,在那极为阴暗潮湿的窑洞里,有一个辛苦劳作了一天的小奴童,他小心翼翼地拿着一块破布擦拭着自己手臂上那几道新留下来的伤痕。 地下的空气本来就极为潮闷,加上随处都是摆放堆积着的酒糟气息混杂着人的汗臭和屎尿味,当真是难闻至极。 现在又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如果小绳子还没死就好了。” 少年蜷缩在一个相对干燥没有积水的角落,枕着酒糟躺下,远处传来别的童工辛苦劳作的声音,还有监工佬爷们的唾骂声,也有时而炸起的鞭打声。 昏暗的窑洞里,少年看着岩壁上跳跃的昏黄烛火,眼皮渐渐沉重起来。一天精疲力竭的劳作终于结束,等到再睁开眼,痛苦而又艰辛的一天又将如期而至。 “汪老头总说酒窖里的烛火就像太阳,真的太阳,又是长啥样子呢?” “汪老头说熬到九月九,神仙们会来取酒,到时候我们这些地底下长大的孩子就都可以出去看一看天空和太阳是什么模样了。” “可惜小绳子死了,小绳子虽然你又瘦又小,干活还笨,但你如果活着,我一定会带你从这地窖里走出去,去看一看那神仙佬爷们住的,长着太阳和月亮的天。” “可惜你再也看不到啦,但没事儿,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十天半个月了。” “小绳子,以后我一定会努力活得好好的,替你那份儿一起背了。你总说老天爷不开眼,等以后,我见着老天爷了,我一定帮你好好问问他。” “如果能让你活过来,或者能杀了徐监工帮你报仇那我就给他磕头好了,如果不行” 少年早已迷迷糊糊的梦话突然带着一丝决绝和哭腔:“那我就把这贼老天一起砍了!” 这一刻,北冥冰原上,连步入圣人境界的姜太恭都不曾能发现,手中的鱼竿轻轻往下沉了一下。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幼鼠 “木鱼!木鱼!余木头!” 昏沉沉的睡梦里,少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耳畔传来。 是小绳子?小绳子你不是被徐监工喝醉了之后拿鞭子抽死了吗!为什么我听得到你在喊我?难道说我也死了吗?死了也挺好,不用再这么累了,反正咱都没爹没娘的,你走了,汪老头也走了,留我一个人孤零零活着,那可是真的好孤单啊。 “余牧!” 少年睁开眼,一个身材瘦弱的男孩子笑眯眯地看着他。 余牧好不惊喜,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大喊道:“氾胜之!小绳子!小绳子,你你怎么活过来了?” 氾胜之咧嘴一笑,一屁股坐在余牧身旁,一边抠脚一边说道:“我氾胜之是谁?早就告诉你了,我氾小爷可是有仙家看上的一等一的修行苗子!怎么能这么容易死?那徐老贼鞭子抽了我这么几年,小爷我已经忍够了!” 余牧看着好友生龙活虎地在边上唾沫横飞,说起浑话来依旧天花乱坠,这可不就是自己那个从小一道长大的好兄弟吗? 我余牧这辈子唯一的好兄弟又活过来了! 氾胜之还在兴高采烈地说着些余牧听不明白的话,什么先天命脉气海通窍之类云云,余牧现在只知道他在乎的哥们儿,活蹦乱跳地在他身边。 “牧哥儿啊” 余牧一瞬间警惕起来,小声问道:“你又有什么阴谋?” 氾胜之翻了个白眼,道:“我现在可是修行者,是仙人,亏得老子还喊你一声哥,居然就这么怀疑我?”话没说完,氾胜之马上又摆出一脸谄媚的笑容,自认为是春风拂面真挚诚恳,殊不知余牧瞥了一眼,瞬间就被恶心的都不想理他。 “牧哥儿,我就问你,我师父届时带我回宗门,你可愿随我一起去?我们兄弟俩,就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咱俩都是孤儿,懂事起就在这暗无天日的酒窖里干活到如今,咱过的是什么日子?做牛做马还不需要遭这种罪呢!不如跟着我一起拜我那师父修行,我们苦惯了,修行再苦能苦过这地方?到时间咱哥俩好好修行,说不准以后我们也是御剑飞行的神仙,看到长得像像徐老贼的就一飞剑砍翻掉。” 说罢,氾胜之眉头紧皱,用手比划了一个割喉的动作,然后脸上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余牧看了一脚过去就往氾胜之屁股上踹。 说实话,小绳子这番话让余牧心动了。但是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透着一股不对劲,但仔细思索却又反而抓不住那种奇怪的感觉。余牧是亲眼看到小绳子满是伤痕的尸体的,算来也约莫数十天之前的事了。听几个平日里对待他们态度还算可以的监工聊天时说过窑洞里死去的童工都会扔到最下层矿坑的隧道里。 余牧和氾胜之从小长大的这个窑洞是这镇上最大的一个酒窖。寻常的酒窖,往地下两层已经是最多,而这个酒窖往下四五层全是错综复杂的隧道,摆满了陈年的老酒,几年前余牧和氾胜之偷听监工们喝酒吹牛时说起过,这里最早并非是专门的酒窖,而是开采挖掘东海道门神仙们修行所用的灵石晶矿,这灵石对凡夫俗子来讲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石头而已,但对一心求道的修士而言却是必不可少的东西。这窑洞也不知道开采了多少年,往下走也不知道最深处能有多深,具体又通往何处。 余牧想着想着,突然问道:“小绳子,你被徐老监工鞭子抽死之后去了哪儿?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氾胜之翘着二郎腿,盯着远处酒糟上两只正在偷吃酒糟的老鼠,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我也不知道,那天徐老贼喝得烂醉,见着我就拿鞭子抽,还打了小五和董鸭子,小毛头跑得快,就被抽了几下,妈的,老子被那徐虬髯揪起来打,真是倒霉到家了。打到后来我已经没有意识了等我醒来,就看到一个中年人坐在我面前,然后等我回过神来一看,发现自己身上的老疤还是新伤统统都不见了。” 氾胜之眼神恍惚,喃喃道:“那个中年人,现在就是我的师父,是他把我救活了过来。说我命不该绝,与他注定有这一段因果,又问我愿不愿意拜他为师,他说我根骨尚佳,可教我修行。师父说他是东海境内一介散修,名叫鹿九道人。” 余牧静静听着氾胜之娓娓道来,虽然不甚明了,但好歹知道自己朋友是遇上了莫大的机遇,以后从小就跟着自己屁股后头一起躲开监工c寻偷残羹剩饭起抓隧道里那些老鼠烤着吃的兄弟,可是能飞在天上做神仙的,余牧的心里也跟着喜悦,只是仍有一丝淡淡的失落。氾胜之说也让他那师父鹿九道人收自己为徒,可余牧长氾胜之两岁,性情也是酒窖里这么多奴童里最沉稳缜密的,小绳子之前讲的他并不完全听懂,但他发自骨子里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是这劳苦挨罪的贱命,运气好的话,熬到弱冠,被监工们收入编制,成为挂名的监工,然后依旧不得出这酒窖,只是能够拿起鞭子冷冰冰地看着那些和自己遭遇相同的孩子们。运气差的话,那么就在艰苦劳作到精疲力竭之后不幸生病或者被某个酗醉酒的暴戾工头拿那节节带刺的皮鞭子抽死。 余牧知道,自己的运数可能没有氾胜之这么好。 以前听汪老头喝醉了之后讲,修行之事,那是是要看根骨和天赋的。没有老天赐予的这份天生的运势,凡夫俗子不论再是努力也无法踏上修行之道。 两个苦命的孩子从小相依为命,氾胜之似乎感觉到余牧突然沉默是在想些什么,他提声道:“余木头!你可别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既然我氾胜之这次有机会走上那修行之路,哪怕豁出一切,我也要让师父带着你一起离开这墓穴一样的阴曹地府!” 余牧听了忍不住笑了笑,小绳子这呆子,汪老头不是讲过吗,这墓穴他娘的不就是阴曹地府嘛!不过好像是阴曹地府比墓穴官还要大些?就跟普通的监工和那徐老贼一样。 氾胜之握紧拳头,挺了挺单薄的胸板,沉起声道:“反正不管你怎么想,我绝对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从我们懂事到现在,有多少和我们一样的同龄人被扔进来,又有多少个悲惨死去扔到这窑洞深处?就算运气好,也就是做赵哥儿那样的监工,一辈子或许都没有机会走到地面上,再看一眼那天和太阳” “反正,不论如何,氾胜之和余牧,两个孤苦疲乏的酒窖奴童,一定会从这里逃出去” 余牧低下了头,小声道:“小绳子不是人人都能修行,汪老头曾经也给我们讲过修行之事,可惜那时候我们还小,太多都听不明白,但老头儿的浑话还是笑话,我都一一记着不曾忘却。你从小体弱多病,你知道在这地底下,小娃娃生了病除了等死没有办法,是我和老汪子求着小赵监工给你从外头镇上带药,多少次你脱力晕厥,也是老汪子用拇指狂掐你人中,把你从说不定一睡再也不醒的境地里拉了出来。” “你性子好,从来都乐观,觉得有一天能看到太阳。老汪子也说过什么你若是能从小像那些仙家弟子一般泡在药材和丹药呵护下,打熬到弱冠说不定也是一个尚好的修士胚子,现在想想,神神鬼鬼又混不着调的汪老头说不定还真是有点见识的怪老头儿。” 说起汪老头,氾胜之也极为感慨,道:“我从没见着我爹娘,老汪子在我心里,就像是我氾胜之的父亲,虽然他老了一些,好像也猥琐了那么一些” 余牧想起了那个喜欢嚼盐巴,有时候偷偷抠了脚皮趁监工不在塞到酒糟里的那个无良老头儿,一时间心里极为难受。 “不知道老汪子现在在阴曹地府过得好不好。” “木鱼!老汪子对咱那么好,虽然是个喜欢使坏的猥琐老头,但他把咱当自己的小崽子善待,好人有好报,老汪子肯定已经投胎了!说不定现在是哪个王侯大家的少爷,也可能是某个仙家洞府里的弟子了。” 余牧笑了笑,沉默了一会儿,疑惑地问道:“小绳子,既然你被你师父救活了,他为何没直接把你带走,反而让你继续待在这鬼地方?” 氾胜之道:“师父说他此次来是要去这附近一座山上采摘一朵快要成熟的药草,名字说了,但咱就识老汪子教咱的那些字,我也听不懂记不住,也不好意思问师父师父说,让我先在这酒窖里待上几天,有什么未了结的尘世念想和俗世恩怨也可现在了结,我师父说完,仙人就是仙人,他竟兀自走进那石壁里,就这样离去了,啧啧,我以后说不定也能学着这样的仙法!” 余牧突然问道:“我们能不能杀了徐老贼?” 氾胜之一愣,随即摇了摇头,神情沮丧道:“师父只是把我从下面那监工随意抛尸的洞穴里把我救活,还没交我任何法门秘术,我们赤手空拳,怎么杀他?既不是不敢,也不是不想,只是现在还做不到罢了。反正都受了这么多年罪了,过上几年,修行有成,回来宰了这老贼就是。” 余牧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这与世隔绝的阴暗地窖里头生长起来的两个少年,从小就生活在悲惨里,死人还是杀人,他们早早就见识了太多,对此早已麻木。有多少个奴童为了泔水桶里一小块肉拿起花了时间打磨尖利的石块扎入别人的脖颈?又有多少个一样凄惨的奴童或被鞭死,或者疲累到极致之后倒下却再没醒来? 他们心里根本没有什么世俗道德可言,那个呵护和扶持了他们很多年的老头死之前和他们讲过,他们这辈子只需要把对他们好的人,反过来报答,对他们坏的人,那么就加倍还回去。人活一辈子,先求得一口饭吃,不是这酒窖里发放的沾满菜叶和泔水的潮湿剩饭,也不是满是泥泞怎么咬都很难咀嚼下咽的臭馒头。是煮出来的饭菜,累了之后也不需要在错综复杂的阴暗洞道里穿行很多的路只为寻找一个还算干燥的角落蜷缩,二十能睡在柔软干燥的床上。天冷了还是热了,能待在透风牢固的房屋里,不受这天地的风吹雨打。汪老头说,这才是一个人最起码该有的东西。他也和余牧和氾胜之说,这大千世界,有看不尽的风景,除了凡夫俗子抬头可见的天空,终日低头劳作的这片土地,还有很多很多,普通人无法想象的景色和事物存在。 如果有可能,就要都走上一走,看上一看,才不枉这世上一遭。 两个少年们就像穴中艰难生存下来的酒窖幼鼠,机敏c警惕c又带着骨子里的对危险的惧畏以及对那烛光下发烫滚落的灯油的渴望。 一晌两个少年瘫坐在窑洞的角落,除了脚畔偶尔有酒窖里的硕鼠肆无忌惮地窜过发起一些声响,一时间两人均是沉默无言。氾胜之盯着墙壁上那点烛光发着呆,时而皱眉,时而咧起一丝傻笑,他畅想着日后踏入修行之路的各种光鲜与美好。一旁的余牧则静静地看着烛火照不到的那片阴影,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两个一样悲惨凄苦的酒窖奴童,会不会就此以后走上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喜欢的书友请收藏c推荐一下,谢谢!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老鼋 十几个身材瘦弱的奴童把两车装满酒糟的木箱卸到了酒窖下二层的主道上之后停下。边上墙上的蜡烛快要燃尽,微弱的灯火明灭跳跃,像墓道一样幽暗潮湿的窑洞里空气变得更加闷热。远处较为宽敞的一间铺了石砖,挂满长短不一的皮鞭的房间里,三两个监工坐在小木桌前淡漠地看着这些奴童像蚂蚁一样背起比他们身形大上很多的木箱艰难前行。 桌上并没有放置以往监工督查时喜欢聚饮的劣质烧酒,但是正值炎热的三伏天,这种潮湿阴暗的地穴深处相比烈日之下的地面显得略微潮湿清凉些许,但是这甬道的空气稀薄,呼吸起来却极为不顺,喝多了酒之后更是难受无比。桌上放着一盒骰子,十几币铜钱。几个监工赌了一两个时辰,约莫是觉得人少玩起来并不尽兴,于是也就悻悻然各顾各坐下,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些苦命的孩童辛苦至极地干活。 为首的一个壮汉满脸虬髯,双眼眯起,他手里拿着一根粗大的皮鞭,一只手轻轻敲着自己的膝盖,他姓徐名秋收,是这酒窖的监工头子之一。徐秋收生在这岛上,他父亲是东海辖内大唐国的一名远洋商贩的护卫,几十年前随着商队停靠到港口之后来到岛镇上的酒肆里,和其他嚣张跋扈的远洋护卫一样,肆意地在这小小的岛郡上饮酒,在酒馆和街头与当地汉子寻衅滋事。他的母亲是当年酒肆里的一个红尘女子,徐秋收的父亲看中了母亲的几分姿色,据说花了两贯铜钱,痛痛快快地快掳回船上和一群护卫们快活了半个月,之后商队按照日期离港继续驶向大唐,徐秋收的父亲自然再也未曾回来。徐秋收的母亲怀上了他,照常来讲,酒肆青楼里的佤妓多有避孕的方子,这海岛上用的是将渔夫们出海捕回的东海螺蛳和着山上的苦桑草叶打碎捣烂了放置几日,等到成膏了之后,再兑着清水饮下。不知为何,坚持服方的佤妓仍然是怀上了他,海岛佤妓怀上了胎,自然只能转行糊口,毕竟民风再是粗野的岛上,也没什么男人会对一个挺着肚皮的孕妇有什么想法。徐秋收的母亲在陋巷里剩下了他,他也在这陋巷里长大,人口不多的镇上,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个酒肆佤妓的儿子。他天生性格乖张狠厉,凭着异于常人的健壮身子在陋巷里的泼皮无赖中慢慢竖立起了威信,从那之后,那些街头巷尾的邻里看他的眼神不再是他厌恶的那种晦涩眼光了,而是畏惧和躲让。 他喜欢这种感觉。 十年前,东海道门选拔俗世弟子的考试在镇上举行,自凭着一身天生的孔武有力想要敲一敲那踏上仙家修行的门砖,徐秋收便和着几个流氓弟兄去报了名参加了考试。徐秋收从一群孩童c青年c老人和女子里脱颖而出,当他自认为根骨天赋俱佳自鸣得意之时,道门的考官只是戏谑地告诉他,他可以来到镇上最大的那座酒楼之下做一名道门门下的监工。在街坊里横行惯了的徐秋收听了当场暴怒,当他下意识抽出藏在腰间的短刀之后,他发现自己身体不再受控制,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那几个穿着道门正宗青色长袍的考官冷漠地看着他。 徐秋收开始磕头,额头用力而剧烈地撞击着岛郡衙门口考场的青石地砖,自己的身体早已不受控制,那时候徐秋收早已畏惧到心肝胆裂,他第一次明白原来那高高在上的修士看待自己,就跟自己看待那些懦弱岛民一样,如同猪狗而已。 后来,他成为了这酒窖里的一名监工。老实讲,徐秋收颇为满意,一个月五贯铜钱的俸禄足够他去南门街坊最好的俩个酒肆里饮酒作乐,除却赌坊里挥霍,每个月尚能余下一贯铜钱,那是他准备日后拿来修缮房屋的。十年来,徐秋收靠着陋巷里带来的欺软怕硬和天生的阿谀奉承在这水深人杂的东海道门供奉的酒楼里混的不错。只要再熬十年,他就能从这幽暗潮湿的酒窖里移到楼上那座只有各方仙家修士往来驻足的酒楼里做最底层的佣公了。 给那些神仙做佣人,怎么算是丢人?就算是给神仙们做一条摇尾巴的狗,他徐秋收也全然不介意。 一个奴童身形一晃,突然倒地,背上担着的一箱酒糟瞬间摔在地上。 徐秋收站了起来,他朝那个奴童缓步走过去。一旁的十多个奴童沉默,他们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终日接近极限的重活累活让这些吃不饱肚子的少年一个个身体疲惫而无力。然而饶是如此,倘若一步脚软跌坏了货物,什么样的后果他们心里非常清楚。 譬如眼前这个苦命的孩子。 小奴童身体虚弱至极,倒在地上抬头看着一步步走来的徐秋收,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每个酒窖里的奴童都对这些拿着鞭子的监工敬而远之,孩子们心里最畏惧的可能不是虚无缥缈的鬼神,而是那不知何时又因为什么缘由便会从背后重重落下的鞭笞。小奴童知道,这些监工里,下手最重,打死人最多的就是眼前这个如同恶魔一般的虬髯大汉。小奴童一个翻身,低下头匍匐跪倒在地上,朝着徐秋收不停地磕头,嘴里颤颤巍巍嘟囔着什么,可能是由于疲累或者惊怕,也没有人能听清他在低声说些什么。 一道重重的鞭打如期而至,落在小奴童干瘦脆弱的后背上。监工们的鞭子大多是由用作帆布桅杆的升降绳裁剪制作,经过海上的日晒雨淋,表面粗糙不平,一挥下去就是一声爆裂的巨响,随后皮开肉绽。几乎是所有奴童睡梦中曾令他们惊醒过的梦魇。 十几个奴童沉默地看着徐监工头冷酷地抽打小奴童,六七鞭下去,小奴童早已瘫倒在地上,瘦小的后背已经全是猩红。 徐秋收往前走了两步,一脚狠狠地踩在小奴童的脑袋上,他低头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说道:“好好干活,说不定有一天还能活着从这里出去。你们这些崽子的命,没有一条比这些酒糟和酿物来得值钱,谁再让我看到犯错,就不是这几鞭子的事情了,明白了吗?” 奴童们置若罔闻,有的低头不语,有的略显惊慌,但更多的脸上写满了麻木,这些小则岁,大则十三四岁的奴童们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 一股淡淡的尿骚味飘了出来。 徐秋收低头看了一眼,随后伸出手放到奴童鼻前,感觉不到小奴童的呼吸。徐秋收看着离他最近的两个奴童,伸出拿着鞭子的手往下指了指,在边上愣着的两个奴童仿佛一下子惊醒,马上回过神来小跑上来把被地上那不省人事的小奴童抬走。 抬到哪里去?很简单,地窖里就像一个巨大的蚂蚁巢,四通八达的小道不尽其数,若是受伤但还喘着一口气息的,那就随便抬到一个还算干燥的角落,往那一丢就成了。至于已经快没气了的,或者半死不活的,往往就右别的奴童搬到抛尸的坡道口,往坡下一扔便是。在这个幽暗潮湿的酒窖洞里,小奴童们是死是活,没有人有那闲心和能力去计较。 酒窖下二层往西侧的甬道走到底,约莫几百步,绕过了渗水严重的一片塌方,有一小坡道一直延伸到地下深处,这里就是酒窖里死去奴童们的抛尸地。斜坡下面通往哪里没人知道,毕竟进去的人再也没法回来诉说坡底尽头的景象,活着的人,对这里也是敬而远之。偶尔能听到坡底传来轻微遥远的水流声,有些猜测说这坡道一路下去大概是通往某一条地下河流。 余牧和氾胜之都知道,这个猜测是对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余牧下去过。 汪老头的坟就在下面。 沿着坡道下去,大概二十多尺,途中是一片的黑暗,地上到处是残缺破损的骨头。这些骨骼都显得极小,不用想也知道都是早些年死后扔在这里的奴童。 然而曾经一直让余牧颇为费解的是,从这滑坡下去到底,就到了地下河边上,除了一些稀疏的尸骨,竟然没有那些新被抛入的奴童尸首。余牧和氾胜之两人曾经为这事儿争论了很久,最后得出一个比较令人信服的结论是这河川每过一阵子就会变汹涌,扔下去的尸体自然被水冲走了。 但是地下河畔那些细碎的人骨早已蒙灰,若是河水变成激流,这河滩上的人骨怎么会不被冲走呢?当然,这种问题,两个那时只有十一二来岁的孩童根本不会想到。 氾胜之是天生乐观开朗油嘴滑舌的性格,胆子比余牧却要小上很多,每次都是氾胜之在上面望风,等着余牧下去,过上几个时辰再看着余牧从坡道尽头的黑暗处上来。 汪老头死了有两年了。 余牧下这抛尸坡道也有两年,氾胜之以为只有每年大概到了老头儿的祭日,余牧才会下去。事实上,余牧下坡的频率比氾胜之想象的更多。 因为,余牧对氾胜之隐瞒了一些事情,比如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来到过这地下河流的人。 因为这里还有另一个人,一个氾胜之见到了会尖叫然后崩溃的人。 汪老头。 余牧坐在汪老头面前,神情复杂。 汪老头看上去还是那副猥琐讨人厌的模样,爬满皱纹的脸上到处是黄褐色的琐碎斑点,狭长但又纤细的眼睛微微眯着,有点朝天的鼻子下面是一张总是咧开的露着几颗歪扭老牙的嘴。 只是老人身上不再有生气,一样的笑容下没有了熟悉的和蔼可亲,汪老头的眼神显得极为平静和淡漠。 因为活着,所以平静。因为已不是那位故人,故而淡漠。 汪老头身前摆着几瓶东海道门供奉的陈年美酒,他开了一坛,拎起来大口饮了两口,汪老头回味了片刻,看着余牧轻轻说道:“那鹿九道人我从没听过,大概也就是这百年来东海冒出来的一个修士晚辈。你那小兄弟,上一印的我见过,而我并未见过,根骨资质如何,根据汪老头的记忆里来看,大抵仅仅是尚能踏入这修行之道而已。要知道修行界中真正的天纵之才,自幼即是异象频现。那些三教九流百家宗门尚且不说,仅是修行界中势力最为强盛的儒释道三宗之中,儒家修行法门不同尚且略过,但是历代尊师也都是年纪轻轻就能在那青铜巨鼎上留下姓名。道门之中,不知多少大君和观主出生时就有紫气东来,蛟龙之气丛生,也有青莲出灵海者。五百年前道门天赋最高的那个剑客,第一次执剑之时,既有八方雷动,万把道剑出鞘臣服。而那须弥山上的历代佛子,更是天生佛光普照,开口诵经便有万千佛音齐鸣咏唱。” 余牧静静地听着,他还显稚嫩的脸上已经流露出一丝男孩成长开的坚韧和俊逸。余牧凝视着眼前这张熟悉不过的苍老脸庞,但是那双冷漠无比的眸子,哪怕是汪老头“死而复生”已经两年,每每见到,依旧觉得格外得陌生。 老头儿仿佛洞悉到少年的心思,面无表情地抽了抽嘴角,轻笑道:“你熟知的那个王老头儿是我,而我却不仅仅只是他,他这一印已结,你也自当释怀。我就是他,他也就是我,我神识中有他这一生的所有记忆,也感受得到他对你们两个的感情。不然你和氾胜之都活不到今天。” 余牧轻声说道:“小绳子的师父这几日就会来接走他,教他修行,从此之后,我和他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一向坚毅沉稳的少年,终于低下了头,肩膀微微颤抖,随后传来了低声的啜泣。 老头儿沉默不语,静静饮了口酒,过了很久开口说道:“我知道你这娃娃活得极苦然而这是你的命数,你的性情还是意志都远超常人,可你的天赋平庸,根骨太差。而且最重要的,是你身上没有运数,我探究过你的命脉,好似这地窖里的老鼠,渺小而又黯淡。你总以为你活得如此悲惨,这世界就欠了你什么,压抑着一股子扭曲的怨愤,想着有朝一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怎么艰难地走到现在。可是在我看来,这真的是既迂腐又酸臭的呆子想法。天道无情,每个人有每个人要承担的命数,这就是人世间的因果。你余牧这辈子只能在这酒窖里抑郁而终,那也是你的命数如此罢了。你应该记住,你吃的苦难并不值钱,修行界中那些最为璀璨夺目的天之骄子,没有一个是比你轻松舒服的。但人家的命就是如此,一头猛虎搏杀奔袭之后的劳累,和你一只蜷缩在地下的老鼠的忙忙碌碌,这又有什么可比的?” 余牧拳头紧握,汪老头的一番话像过往日子里那重重落下的鞭子一样,砸在了他的心上。此时此刻,这个凄惨的少年心里有多少不甘,没有人知道。 汪老头突然问道:“你知道这酒窖是东海道门的酒肆供奉,那你可曾想过,为何这里没有青壮劳力干这些活?为什么永远都是一些幼童在这地下自生自灭?” 余牧愣了愣,随后轻轻摇头,这些疑惑他和氾胜之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从来没有答案,他懂事起就在这酒窖里,地窖一层除了无数存酒,就是他们这些年幼奴童的地铺。他也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只通过监工的手账簿上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到了七八岁的年纪,所有奴童就会被监工们带到这地下第二层来,开始暗无天日的劳作。 汪老头神情诡异,他顿了顿说道:“因为你们本就是道门供奉给这地方的粮食而已。” 余牧身形猛地一震。 “因为,这个酒窖不是凡夫俗子给东海道门做供奉的存在。恰恰相反,而是道门,不知多少年来,一直悄悄给这地底深处的某个存在做着供奉。”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鲤鱼 汪老头的话落在余牧耳中,无异于石破天惊。 老头儿沉默片刻,又缓缓说道:“这座酒窖最早是东海道门的灵脉矿场,经过数百年的开采挖掘,后来灵石枯竭殆尽,才慢慢演化成这幽暗酒窖。” 余牧问道:“那你所说的供奉又是什么?” 汪老头淡淡望了余牧一眼,答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这座酒窖最深处藏着东海最深的秘辛。我上一印正是东海道门的客卿,当年东海道门的观主和我私交不错,曾经喝酒的时候,老道人喝多了嘴漏了一些。这大千世界,人类繁衍生息,历史浩瀚不知有多少年,且不说古之蛮荒,哪怕是近古至今又有多少万年?修行界中,儒释道三宗底蕴最深,出过的三十二重天境界的圣人也是最多。谁都不知道在过往的岁月长河里留下过多少难以想象的构局布阵。” “你是说这酒窖矿场最深处,是有一个老神仙吗?” 余牧早已心神震撼,他只是一个命运凄惨艰辛的凡人,而且远比常人更为不幸,连天空和太阳都未见过。汪老头的一番话,实在令他无法想象。 汪老头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口酒,咂巴一下嘴说道:“不一定,当年我追问过东海道门的老观主很久,他一再避而不谈,最后实在被我搞烦了,就说了一句古之禁忌,千年续貂而已。我后来反复揣摩过这八个字,倘若我的猜测是对的,那这里的存在恐怕不是世人皆知的圣人手笔,而是极为罕见晦涩的古之遗局,大概只有几部不可考究的论述修行历史的枯槁典籍之中寥寥描述过。至于这矿场深处的存在是活物还是死物,这就无从知晓了,这数百年来无数个孩童被囚禁于此,葬身于此,仅是这两年来你可曾见到腐坏的尸体?” 余牧回答不上,汪老头又自顾自说道:“我修的是诸子百家中极为偏僻无名的轮回宗法,只证大道长生,而不像寻常修士追求以力证道,上那重重青天。一世一轮回,一回结一印,我活得无比长久,故而对这世界的认识和见闻也还算深刻。至于这底下的供奉,那古之遗局,就不是我这只泥潭老龟有那实力和运数能够涉足的了。只是好奇这不知是活物还是死物的,这么多年汲取着那些奴童的魂魄肉身,也不知道吃饱了没有?” 说罢,汪老头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余牧。 余牧被汪老头的眼神看得一阵心慌,心里百感交集,这个悲苦少年的心里,在汪老头的一番话语之后,孕育起了一个大胆至极的念头。 汪老头似乎早就洞晓这自己上一印里呵护扶持看着长大的酒窖奴童打着什么主意,微笑着说道:“小木鱼啊,你可是贱命一条。一路跌跌撞撞活到如今可是极为不易,真的打算赌上自己的性命去搏一搏完全不是你能掌控的滔天机遇福泽?且不说你有多大可能失败,便是你成功入了这盘遗局,那又如何?若那道门供奉是个千年不死的老怪,你怎知他吞噬这么多奴童就会对你慈眉善目?若是死物情况则更加糟糕,管他什么仙药灵物,吸了这么多年的亡魂体魄,怕是早已孕出灵神,不出土还好,一旦出土必然惊动四海,你一个尚未通窍的凡人少年,即使获得了天大的福蕴,又怎么在眼红宝物又视凡人如猪狗蝼蚁的修士们面前活下来?” 汪老头的质问,余牧一个都回答不了。 他只是一个凡人,但他自己知道,他不甘心只是一个凡人。原因很简单,他忘不了曾经眼前这个糟老头还不是一个活了百世的神秘修士,只是他熟悉的那个猥琐老头儿时说的那些话。 他余牧要做一个天地之间自食其力衣食住行的人,有一个家,一个栖身之所,娶一个温婉的女子,有几个知心的朋友。也能够一步步走过很长的路,就为了看一看自己想看的风景。 哪怕只是一个凡人,他也觉得全然足够。 汪老头曾经给他和氾胜之讲过的那些世人皆知的极为著名的修行故事和圣人伟业,譬如有那大唐当年的御弟国师,面对长安城上空,那从天外飞落的如山岳般巍峨壮阔的陨石,僧人一掌举之,随后落在长安城外,便是如今著名的北邙山。也有道门不知名的负剑道人,面对滔天洪水孤身庇护身后的无数百姓,道人只是微笑递出一剑,便硬生生断开万里奔腾的大洪流。也有籍籍无名的平凡儒生,在山青水绿的江南水乡教书授业,一生无妻无子,平淡老去病逝之后,儒生的墓里飞出了一条蛟龙,私塾湖边的平地上,生出一棵旷古绝今的巨大桃树,高耸入云,不知几千丈。 这些引人入胜的人间佳话。氾胜之听了心驰神往,余牧心里的波澜相对而言则平静很多。 汪老头结印醒来之后,曾经和他详细讲解过修行法门和境界高低。比如不管三教九流还是诸子百家,都一样是修神识和体魄,其中境界按照命脉灵海分为三十二重天已是万年来修行界的共识,修士先通身体诸条命脉,再开辟丹田内的灵海,之后则是对身体内三百个气穴的通窍点睛。修士淬炼神识魂魄之后,对外物感应便已脱离俗世众生的范畴,至此神识体魄打熬通透,人自身的道藏激发,寿命也将远高于凡夫俗子。 修行之道,自远古时代便已存在,目的自然是在这天地之中证道长生,没有生灵能够抗拒长生的愿望。 汪老头平静地看着余牧,问道:“已经下定决心了?” 余牧点头。 汪老头轻声笑道:“既然你已经作出决定,那么大胆去做便是。人活一世,生死贫富皆有定数,正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余牧这辈子是一条跌到泥泞里头贱得不能再贱的命,要去搏一个海阔天空鲤鱼跃龙门,就算九死一生,但哪怕就一丝希望,也大可去做,死了日后投个好胎,成了说不定这东海道门自己都快遗忘的底蕴福泽,就落入你这只酒窖小鼠的嘴巴。嘿嘿,也是绝了,似乎是桩怎么看都不赔的买卖嘛。” 余牧低下头,轻声说:“我打算去杀了监工头徐秋收,小绳子现在有了神仙收他为徒,不出几那师父采药回来就会把他从这酒窖里带走,迈上修行之路。我知道我这兄弟的脾气,他可是最能记仇的,只要他以后有所小成,肯定第一件事就是回来这酒窖里取走徐秋收的人头。这徐老贼是个我们都恨到牙痒痒的坏人,杀了他肯定是件大家都会拍手称快的事情,但我总觉得小绳子现在有不一样的未来了,他以后要认认真真修行,这样才能有机会做神仙吧?如果心里总是惦记这件事,怎么想我都觉得对他不太好况且,这酒窖既然是东海道门的,你也和我说过,这世间三大宗门底蕴深不可测,氾胜之以后胡来杀了徐秋收这没什么,但万一被道门追究起来,他能怎么办?” 老头儿沉默了很久,他自然明白余牧不过是想去替自己的好友报仇,也能除了心里的俗世纠葛,日后好一心投入修行之中。少年明白也全然接受自己卑贱凄惨的命格,他从不埋怨,也从屈从,他极为谨慎敏感坚韧沉默地活到了今天。 也是今天,他突然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 他想去杀一个很早就该杀的人。然后去到那曾经的灵石矿场,如今的酒窖的最深处,拿上自己的性命去试试看搏出一个蛇化龙的前程出来。 从头到尾,老头儿都没怀疑过眼前这个少年杀不死那个想杀之人。 这个沉默坚韧又机敏警惕的少年,汪老头是发自内心的欣赏。 老头儿饶有兴趣地问道:“所以你想下去这矿场去搏一搏你这条贱命之前,先去帮你那好朋友除却后顾之忧?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杀他?” 少年沉默不语,只是平静地从满是尘埃和污渍的破旧布衫里掏出一团粗麻布团。他一层一层掀开,老头儿眼中的笑意也越来越浓。 粗麻布团里面包着一把用深黑石块打磨成的匕首。 匕首很小,大概只有两寸长。刃上反着光,竟是极为锋利,整个匕身狭长,匕首头纤细握柄浑圆狭长,活像一只鸡腿,显得颇为滑稽怪异。 但汪老头没有像以往一样调笑挖苦他,老头儿睁开了双眼,细细盯着这把石匕。他似乎看到一个瘦弱的奴童在很多年前的某一天决定要磨刀杀人,或许那时候他才十来岁,或许更小,没有人知道。后来小奴童在幽暗的酒窖里找到一块大小合适的石块,决心拿他磨刀。或许每天只有那么半柱香的时间,小奴童能够避开所有监工,避开所有其他的奴童,甚至避开形影不离的朋友,然后小心翼翼地掏出石块对着石壁打磨,他的姿势认真而平静。 就像一条年幼的狼逐渐长出第一颗狼牙。 汪老头觉得有些口干,饮了一口酒,对这个总是能让他出乎意料的少年由衷称赞道:“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么好的刀了。刀和剑相比,世人还是修士更多的都是迷恋后者,自古至今无数潇洒风流的剑士辈出,五百年前道门的掌教同样也是剑宗的宗主,号称千年剑气第一风流的谪仙太白,那是真正以剑道上三十四重天的千古奇才,一剑憾五岳的气象名载史册。除去最这耀目的剑宗谪仙,儒释道三宗剑道高手也是频出,每五十年南海都会举行名剑大会,天下剑客新芽雏凤大概也是一个甲子就涌现一批,剑道风流和崇剑风气可见一斑。相比茂密繁盛的剑林,刀宗一脉如同枯黄死田,自从佛宗姬虚念大师圆寂之后,刀宗更是凋零了百年,不说是圣人,就连上那十六重天的半步圣人都不出了,倒是俗世中江湖中人愈来愈多,刀宗也常被讽刺为世俗宗门,刀宗魁首更是悬空至今。天下百兵,如同山岳江海,都有各自运数命脉,俗世国度朝代和修行宗门的兴衰最是复杂晦涩,牵扯的命理天数太多,刀宗衰败,大概只能说天意如此了。小木鱼,你若有朝一日踏上修行,不去想那天才横出的剑宗,安心练到去拼一个刀宗魁首的位置坐一坐,也不赖嘛!要知道,刀比剑更直接,自然不够潇洒风流,但刀是人类最早的兵器,狩猎c杀人都得用刀。剑客一辈子都不一定杀过人,但刀客出鞘,必然是为了取人性命的,这个道理我看是再简单不过,但现在的修行界似乎是都快忘了。” 余牧摇了摇头,这些东西离他还太过遥远,他低头看着地上的那些细碎石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头儿沉默了一会儿,饮了一会儿酒,突然说道:“小木鱼,今日离去之后,不必再回来。” 余牧抬起头,静静等着下文,汪老头浅笑道:“拿上这杀人刀,去宰了那人,随后就去这地下送死好了!你若是死于地下,我也不会给你收尸,你就当成了那成千上万个可怜奴童里的一个,做那供奉的滋补。你若是成了,自然脱胎换骨有滔天福泽,离开此地之后,你自可去东海诸个宗门拜师,也可去大唐游历求学,那时候天高海阔便任由你飞了。” 汪老头儿说罢,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破羊皮卷轴,交给了余牧。 “这是老夫的百世书,我修的是诸子百家里毫不出名的轮回宗,千年之前就已没落,如今世上除了我之外,大概也只有数个当年的师兄弟也在这尘世之中不停结印了。卷中开篇有我宗门的心法,不过不是什么高深值钱的道藏,差不多也就够你延年益寿强健身骨的作用,后面就是老夫结印两千三百年至今的每世每印的见闻与心得,你日后有时间可细读一遍。” 余牧接过卷轴,他不知道老头儿为何像交待临终之事一样,他懵懵懂懂地想起老头儿整天叨唠的命数,他想,大概汪老头和自己的命数,或许就到此为止了?自己是个福浅命烂的凡人,老头儿帮了他这么多,他心里极为感激,但又觉得这辈子可能也报答不回来。余牧没觉得难过伤心,因为在余牧心里,汪老头儿都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是真正的神仙,哪怕自己有一天死了,说不定汪老头儿还会突然出现笑眯眯地说一句,哟小木鱼,这就老死啦?他也不多想老头儿的交待,原因很简单,因为余牧完全信任他,就像余牧相信氾胜之一样。 这世上,大概也就这两个人,是永远不会害自己的。 余牧是个闷葫芦性子,老头儿虽然性子淡漠尖酸了些,但却是个啰嗦叨叨的聒噪性格,这两年的时光里,最常出现的景象是汪老头讲起那些千奇百怪的故事,余牧坐在一旁聆听,也不插话,老头儿也不发问,更多的时候是自顾自的喋喋不休。 很多很多年之后,那个结印求长生的糟老头儿没有得长生,像万千修行者一样命脉枯竭之后身死道消,尸身葬在不知名处。而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则渐渐成长为一个世人只能望及其背影的男人。 每过几年,他会孤身一人来到东海道门酒窖深处的地下水旁,坐在老头儿经常盘腿打坐的石头上,摆上几坛他自己酿的酒,依旧低着头无聊地数着地上细碎的石子。偶尔举杯敬酒,给那位最早如父后来又如师的老头儿。 所谓师父,大抵不过如此二字而已。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猴儿黄 天色已暗,夜空中繁星点点。已近秋天,海上的夜风已带着寒意。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不高的普通中年汉子静静站在东海桃花岛的码头上。中年男子有个极为俗气但又十分好记的名字,张东海。东海c南海是俗世界极为常见的男子名,世间四海,东南西北,划分开五片陆地。凡人一世,碌碌而终,难以领略尽这世界的风光,而这个名字通俗平凡的男人,用一个昼夜的时间就从北海最北边的那片千古不化的冰原上赶至东海此地。 一路不知有几十万里。 他是东海道门的观主,指玄山的主人,他一人掌控着整片东海的道门势力。除去那位坐在昆仑山巅俯视整个世界的道门掌教,他和南海c北海的两位观主就是道宗最有权势的三个人。儒释道三教,不知存世多少万年,自史书有载以来便是俗世界与修行界最庞大的三大宗派,也是俗称的三教九流诸子百家之中的三教,其中儒家内圣外王,儒生一心苦读圣贤书,志在达济天下苍生,故而与俗世间牵扯最深,影响力也最大,在东海c南海的俗世国家里都被帝王立为国教。道门立教于北海昆仑山,证道为长生,善炼丹药c卜卦c祈雨c观脉。相对儒家,道门对涉入俗世的不大,然而在修行界中的影响极深,道门功法高深超绝,占据的洞天福地也最多。佛门相对低调神秘,立教中土须弥山,雷音寺上不见天光,只现佛光,佛宗割据中土大陆,偏安一偶,中土俗世皆为佛教信徒,故而儒道两教势力在中土极为稀薄。 张东海一身青色的道门正统道袍显得极为陈旧,上面满是尘埃。他身材不高,踮起脚尖远远看着岛上灯火通明的小镇,样子显得有些滑稽好笑,全然没有半点道门领袖的威严气势。他不太喜欢这个桃花岛,哪怕这座小岛是东海道门千年来最重要的棋局中的一子,张东海总是觉得这岛上的凡夫俗子粗鄙不堪,行事凶狠彪悍,对伦理道德漠然。这里离东海道门的福地洞天指玄山不过几千里的距离,他原本会直接从这里掠过,飞回自己的宗门。但是这桃花岛上,有一个笑声爽朗市侩精明的大汉,在镇里菜场的肮脏巷子里开了一件面馆,那是他为数不多的一个朋友,烧的羊肉面堪称一绝。张东海觉得,光凭那一碗肉香四溢筋道十足的羊肉面以及能够厚着脸皮去蹭上几坛汉子私酿的粗劣黄酒,就值得自己的一趟逗留了。想起壮汉每次黑着脸坐在一边肉痛自己的藏酒,看着自己大吃大喝最后红着脸怒骂自己不要脸的样子,张东海都会忍不住想笑和心中一丝暖意,这种感觉很好,他也很珍惜。修行之路漫长而孤单,修为境界越高,往往也越是冷清寂寞,而且他贵为东海道门的观主,宗门福地洞天之下弟子客卿等修士上千,偌大的东海大陆俗世与修行界中需要他去决定的事务极多,身处他的位置,不可能不寂寞。然而张东海觉得自己很幸运,他有一个相伴一生互相敬重的道侣,有两个天资聪颖的子女,其中长子张指玄更是东海千年以来修行天赋最好的璞玉。虽然如今世间局势跌宕,暗潮汹涌,不祥之兆近年频现,一个可以预见的大争之世似乎即将拉开序幕。但张东海的心里仍然很平静,他相信自己能够妥善处置好一切,比如眼下的这座小岛。后天就是九月初九,时间快到了。 他要去找他的那个好友蹭上一顿饭,然后再去岛上最高的那座七层楼的道门酒肆里取一样东西。最重要的是,他必须亲眼确认一下,一个存在于如今历史之前的东西是否依旧如初。 这是道门在东海最大的秘密与布局之一。 修行界人所周知东海道门极擅长酿酒,出的美酒与东海大陆最东方那座小小的诸侯国里一座巍峨书院的美酒可以齐名。道门弟子每多好酒,既能酿,亦能饮。五百年前称得上道门史上才华风采最高的掌教太白便是斗酒成诗百篇,更有那举杯与天地对饮一气攀登破那三十二重天境界的旷世之举。道宗势力庞大,历任掌教多是冷厉果断的枭雄角色。如今道宗的掌教二十年前在上任老掌教李冉飞升渡劫失败之后继任上位。背景极为神秘,姓名更是不知,修行界中谣言皆说是一个年纪尚不过而立的目盲道人,不知其境界修为,现任掌教也从不出世,根据昆仑山中流传的来讲,似乎只是终日孤坐云海。 张东海身形一闪,下一刻出现在镇上的一条小巷里。小巷子里颇为热闹,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冒着炊烟,箱子里传来悍妇的咒骂和小孩的哭声,混杂着男人们喝酒时而爆出的爽朗大笑,巷子里饭菜的香味和阵阵酒香混杂着地上的鸡鸭屎味和着浓厚的鱼腥臭,最终汇聚成一股浓郁的人间烟火气。 张东海走到那间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小面馆前,他听到汉子粗厚的嗓子怒声喝道:“隔壁赵老六家小孩都会跟着他出海捕鱼了,去年还整天窝在巷头拿手指涂地上的鸡屎玩儿呢!我家小玉,不比那呆头愣脑的小崽子聪明一百倍?咋地,我家闺女是个女儿家,想读书就不行了?谁立的这规矩?那老先生敢不教我闺女儿识字,老子明天就去把他胡须全拔了!” 一个女人怒骂道:“就你横!你这么横,你咋不教闺女儿识字?就知道嚷嚷,人家先生又不是就不教小玉,县太爷家的千金想要去书院里跟着读书,老先生不是也没同意嘛!” 张东海推开木门走了进来,看着那个被媳妇训得乖乖闭嘴的壮汉轻声笑道:“这陆大嘴,又惹嫂子不开心了?我看你还是惯得他骨头轻了,我这兄弟是个贱脾气呐,一犯浑使犟的,嫂子你也别心疼了,下次拿起毛竹板子抽他就是了,他皮糙肉厚的,不多打打也不长记性啊。” 汉子和女人看到张东海都是一愣,女人笑吟吟点头同意,说道:“说的可不是,我也觉得就该敲打敲打这头臭脾气的犟牛!来来来,东海快坐!别傻站着了,又一年没见了,你这道袍咋还是这么脏呢也不洗洗?要不先脱下来嫂子帮你去洗咯,我帮你把你当年穿的那些道袍拿出来,洗干净咯一直放着呢!你还愣着干啥?去给你兄弟拿俩坛酒!我去给你们炒几个菜!” 陆大嘴眼睛里却全是喜悦,他快步走上来,一拳轻轻捶在张东海胸口,张东海装模作样踉跄两步,许久未见的两个汉子接着便一起笑骂着坐下,两人都扯着脖子一通讲,仔细听全是些乡邻无赖爱说的一些粗鄙至极的下流话。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兴许是骂尽兴了,陆大嘴从灶台上拿出一坛酒放在桌上,又拿了两个瓷碗,分别倒满。张东海也不说话,举起一口饮尽,这酒是陆大嘴自己酿的粗劣烧酒,劲大味烈,辣口至极,张东海嗜酒,修行至今两百多年,不知饮过多少美酒佳酿,然而每次来这陋巷里和眼前的友人喝着最粗陋的烧酒,却是他最满意的时候。张东海被这一碗烧酒下肚,如火从喉咙烧到腹中,一时间微微有点发懵,缓了会儿才开口笑问道:“前面门外就听你俩说,咋了,小玉这丫头,去年来还喜欢爬到我头顶求着我带她飞到天上抓云朵呢,怎么现在突然开窍了,想读书做学问了?” 陆大嘴一想起这事,两条浓厚的眉毛就纠在一起,苦着脸说道:“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前几日有个坡脚的书生不知是随商队还是跟着其他学子游历到岛上来,在镇上看到南门街坊口那些个痞子无赖在欺辱一个老乞丐。那坡脚的读书人正好瞧见了,我看是读书读傻了,他一个瘸腿的瘦弱书生气不过,居然就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护在那老乞丐身前。谁都以为这脑子不太好的瘸腿儒生好歹得挨一顿胖揍,搞不好就是另一条腿也得废的下场。然而谁都没想到呐,海子你猜怎么着?那跛足书生,竟是硬生生把那群斗大字不识的混混儿怒声训斥到掩面而泣,后来都给那老乞丐磕头认错了!更夸张的还在后头呢,就这几天,那几个被书生训斥过的痞子混混,竟然都开窍了,也不再无所事事吊儿郎当地成天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了,白天在码头搬卸货物做长工,晚上去镇北边的私塾门口听老书生讲经学识字,没事还帮以前欺压的邻里修补房屋啥的,真是快把邻里百姓们的眼珠子都给惊掉了!” 张东海听着微微一笑,说道:“然后小玉这丫头正巧瞧见了。” 陆大嘴喝了一大口烧酒,满足地长叹一声,缓缓道:“可不是!读书嘛,老子没读过不懂的,但是读书人,老子还是佩服的。我这女儿这么聪明,日后若是就在岛上做一个整天洗衣做饭的妇人,也太大材小用了!读书就读书嘛!以后说不定也再说了,那老儒生也是酸腐至极,容得了南街坊的痞子回头是岸,就不许我那聪慧伶俐的闺女儿识字读书了?” 张东海微笑颔首不置可否,陆大嘴又喃喃自语道:“还好老子这几年存了小几十两银子,到时候去衙门办了大唐的路鉴行文,小玉他舅舅就在长安城说是混得还不错,大不了就过去投奔她舅子,几十两银子也够她读个几年书了吧?” 张东海听了不爽道:“你这死胖子咋这么有钱?” 陆大嘴嘿嘿一笑,满是横肉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猥琐的笑容,张东海瞧见,装作要从怀中掏东西打他。陆大嘴也是假装抱头,求饶道:“啊呀惹怒大仙,惹怒大仙,切勿责怪小民,小民愿意给你再端两坛新酿的猴儿黄呀!” 张东海冷面点头,装腔捋须答道:“如此甚好,凡人还不速速给本大仙取酒?” 壮硕的汉子笑呵呵道:“好咧!去啦!” 没过一会儿,女人端着俩碟刚炒出来的热菜进来,看着已经醉眼熏熏的俩个男人,笑骂道:“年年见你们喝,也没见你们俩半桶水的酒量长那么几分!大嘴就算了,老弟你好歹是个修行的仙人,上天入地的神通都不在话下,喝酒咋地也是这么副德行啊?” 张东海看着坐在边上一脸揶揄朝他挤眉弄眼的陆大嘴。这个看上去就像一个寻常庄稼汉,实际上立足半步圣人境百年之久的道门观主嘿嘿一笑,接过嫂子手中的一盘红烧肉,两根手指夹住一块扔进嘴里。 张东海一阵细细咀嚼随后吞咽,满足地长呼一口气,朝着这对再平凡不过的夫妇开心笑道:“去他娘的仙人!” 酒窖里没有日夜之分。 奴童们按照监工制定的班次照着固定四个时辰的工时轮流劳作。一批奴童到点,监工会在酒窖木梯口清点人数,等待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另一批奴童从酒窖地下一层顺着石梯一个接一个地下来,同样盘点清人数之后,监工交班,劳作结束的那批奴童才能够在监工的看守下上到地下一层的酒窖里。 这时到了辛苦劳作一天的酒窖奴童们最幸福的时刻,吃饭和睡眠。奴童们排着队举着自己的饭碗去泔水桶里领取自己的食物,然后找到各自经常栖息的角落静静地吃完,然后躺下休息。一般来讲,年纪越大的奴童能睡在越干燥明亮的地方,越是瘦小的奴童则必须走到甬道的更深处,躺在潮湿的角落里,不但要忍受要命的蚊虫,更要小心酒窖里那些猖獗到敢咬人的老鼠。 监工们早就远远躲在一旁宽敞干燥的干净房间里赌起铜钱,避开那桶里残羹剩饭的酸臭气息。 徐秋收没有加入其余监工们兴高采烈的赌局。他也没有像以往一样,躺在那张铺了山羊毯子的木床上抽着呛人的旱烟。徐秋收此时正在一个偏僻昏暗的小房间里盘腿打坐,静静感受体内的灵气流动。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玄奥气机游走在身体的诸条命脉之中,最后透过头顶天灵汇聚到灵海之中。如此循环往复徐秋收静静呼吸吐纳了半个时辰,徐秋收健硕魁梧的身体已经满是大汗。 虬髯满面的徐秋收随意抹去脸上的汗水,闭眼继续调整吐纳呼息。大概是一年前,东海道门历年来酒窖取酒的一个老道人大约是看在徐秋收每年见面的低头哈腰和认真磕头请安的份上,口授了一篇百字的修行口诀,欣喜若狂的徐秋收当即跪倒在地拼命磕头,老道人也不让他起身,只是眯着眼看着这个心思复杂做事果断的凡夫俗子,嘴角一抹讥笑。徐秋收从来都知道,自己是尘土里一路跌滚摔打一步步往上爬的狗,谁给他肉,他便依附谁。徐秋收从小无父,沉沦风尘的母亲在他十岁的时候就在镇上一条漆黑潮湿的小巷里病逝,之后的他靠着一身天生的好体魄,以及打人时的狠劲和给权贵乡绅磕头讨好的勤快慢慢混起了在小镇南街坊里的一点威名。 他不信什么伦理道德,他更不信什么天道好轮回,他这辈子只信自己的拳头。他感受到自己日益清晰的视线,和越来越轻盈有力的步伐,忍不住喜从中来。谁不想当神仙?修行苦?能比当一条只会咬人和甩尾巴的狗来的苦吗?若是我徐秋收足够努力,靠这一身魁梧有力的体魄,天高地阔,何愁不能有一日也能御空飞行,到时候便去那富裕繁华的大唐国,找一个小城,杀了太守自立为王,夜夜让那些个权贵世家的美娇娘服侍伺候,岂不快哉? 徐秋收知道,老道人给自己口授的口诀,浅显易懂,全是打通体内穴位和牵引感应天地灵气一些修行根基,连自己这个只能勉强识字的老痞子都能全盘记住,必然只是修行界中给年幼孩童筑基巩慧的入门法诀,但徐秋收很满意,他很早以前就知道,饭要一口一口吃,他徐秋收不怕等,不怕,就怕没有这个命! 可现在有了这一丝可能,那他就会花十倍百倍的工夫去下狠心往上爬一爬! “若是日后我机缘巧合,能够获得大的机遇,说不定还能真正成为一方强者,到时候,老子就把这劳什子的道门给屠戮干净,让我苦苦做狗这么多年,可没有不还的道理啊!” 徐秋收伸展开肢体,一连串骨骼经脉顺通的爆响随着他的动作响起。他扭了扭脖子,惬意地睁开眼,然后,头皮骤然发麻,整个人瞬间暴起! 一股无名的骇人气息死死盯紧着自己,如天崩一般的巨大压力快将他整颗心肺都要碾碎,徐秋收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一个矮小敦实庄稼汉模样的男人不知道何时坐在在徐秋收眼前,他笑意盈盈地盯着徐秋收看,男人身上穿着一袭满是风尘的道门青色长袍。 张东海微笑说道:“我东海道门自当静候。”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石门 徐秋收的心脏激烈地跳动,不是因为循环了大周天呼息吐纳,而是他渐渐陌生快要遗忘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多年前在东海道门在桃花岛的衙门前招揽外门劳役的那次考试时体会过,在他第一次步入这幽深潮湿的酒窖见到那群枯槁麻木的年幼奴童们的时候体会过。 今天他又一次感受到这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便是这深入骨髓的畏惧。 徐秋收艰难地在潮水般席卷来的巨大压力下呼吸,这时他的呼吸节奏已经不像之前冥思打坐时的那般镇定沉着,而是极为贪婪地吸取酒窖里潮湿的空气,就像一条脱力而疲惫的野狗一般狼狈。渐渐地,他的意识开始涣散,双眼也开始模糊,他终于松开了攥紧的拳头,放下了下意识的敌意。 于是那巨大的危机感荡然无存,那如天崩般袭来的压力消逝。似乎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 徐秋收愣了片刻,当他回过神来,感受到自己麻木僵硬的身体,看到眼前那个男人浅浅的笑容。徐秋收极为干净利落地跪倒在地,四肢匍匐,青筋暴露的额头用力地敲击着酒窖的地砖。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是谁,但男人身上穿着的这身青色道袍,徐秋收再熟悉不过。 东海道门! 是来怪责自己偷学了那浅显口诀了吗?难道这通俗易懂的修行法门就这般苛刻,自己一介凡胎,就只能永远如蝼蚁一般卑微地继续活在苟且之中吗? “你修炼的这个口诀名叫大道感应诀,是我道门先贤至圣归纳的一篇入门吐纳的修行法门,我看你颇为专注,就没有打扰你。” 徐秋收依旧跪倒在地,他低下头咬牙大喊:“东海道门酒窖监工徐秋收拜见道门前辈仙师!” “监工辛苦了。”男人的声音极为平静,“起来说话吧。” 徐秋收不起,依旧五体投地跪在地上。他不敢抬头看,甚至都不敢多想,片刻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中年男人平淡地眼神向他望来,徐秋收深吸一口气,抖了抖身,站了起来,或许是之前的这番异动,也可能是很久没有这么激烈地磕头了,徐秋收饶是壮硕魁梧的身板,此时也感到有一阵淡淡的晕眩。 于是中年男人轻轻吹了一口气,徐秋收感到仿佛一阵清风拂面而过,神识与躯体瞬间放松镇定了下来。 男人自然是东海道门观主张东海。 张东海问道:“你既然是这酒窖的监工首领,那你自然知道地下矿场内的一些事。我先问你一句,你是否下去过那墓室里面?” 徐秋收低下头,心中一阵狂乱,他摇了摇头,咬牙挣扎片刻后沉声道:“小的的确曾经出于好奇,违背了规矩下去过一次,小的知道下面那墓室是禁地,只站在入口远远观望过那扇巨大的石门,小的不瞒前辈,小的一介凡夫俗子,才远远看到那墓室的石门,体内的气息已经凌乱无比,心肝肺都像被大鼓捶了一样跟着心跳震痛地厉害。耳朵里昏乱听到过呢喃不清的声音好似有人在脑子里说话,从此之后小的再未去过底下,更别说亲手开启那扇石门!” 观主若有所思,沉默不语,徐秋收见张东海沉默无言更是不敢多话,心中一阵戚戚然。 张东海突然问道:“从你进入酒窖至今,死了多少奴童了?” 徐秋收愣了一下,答道:“每年大概会送三四批奴童,每批大概四五十个。楼上楼下洞道错综复杂,加上这里环境颇为恶劣,大概每年的奴童里能活下来十分之一。死去的奴童都扔到坡道里去了,大概前前后后一共有两千个奴童在十来年里葬身此地”饶是心狠如徐秋收,话至此已经是心神一阵恍惚,没由来觉得一股恶寒从脚底升起。 张东海沉默,眉头微皱,仿佛在用心计算什么,许久之后,他孑然长叹。张东海转过头,看着徐秋收轻轻笑道:“你是否觉得我东海道门尊为三教之一,这世间数一数二的名门正宗,为何会做出如此惨绝人寰丧尽天良的事情?” 徐秋收忙不迭地摇头,张东海一笑置之,自顾自说道:“这些送入地窖的奴童,大部分是我道门修士的子嗣,少数是我道门俗世中人与虔诚香火客的子嗣,每一个奴童都是他们父母自愿献出的。” 观主接着说道:“原因想必你也能猜到,便是地下那间巨大墓室,里面藏有我道门历代掌教与观主亲口相传的一个秘密。送入酒窖的奴童,生活悲惨,几乎全数会在成年之前夭折,这既是目的,也是无奈之举。只是这是必须的牺牲,你一介凡人或许难以理解,但是很快这个世界这世间就要变天了,我心中有一丝算不清楚的变数,引起我担忧,故而前来一看。至于日后你若是想亲眼进那墓室,你大可凭自己的神识和体魄去靠近感知,除非圣人或者日后那天机命数应运出现的破局人,否则没有打开那扇荒古石门的道理。况且如此煎熬的行径,对你修行有所裨益。” 徐秋收不敢回应,只是深深地低头。 那个像农夫一样平凡的观主笑了笑,然后消失不见。 他出现在酒窖最深处,沿着酒窖地井后面的石栈道一路旋转下去几十丈,一个极为空旷的天然溶洞。溶洞荒废已久,地上铺满了森森的白骨,堆积成了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骷髅海。 白骨海的尽头,有一座高十丈,宽七丈七尺的漆黑石门,不知由何种石料雕琢打磨而成,石门上雕琢有许多不算太精致的壁画和一篇篇由上古文字书写的莫名文章。壁画上的刻画极为简洁粗略,但内容呼之欲出,给人一种极为强烈的身临其境感。石门左边的壁画上记载了很多天灾,有汹涌的大洪水席卷整片大陆,也有陆地迸裂一头与天同高的牛角恶魔钻出。而后有天火坠入人间,生灵涂炭,再之后是许多烟雾缭绕的人手掌青雷,将一条蜿蜒盘踞在一座大山上的巨蛇斩杀。石门的右边则残破不开,依稀有壁画的笔触可分辨,但整副画面已经毁坏,石壁遭受过重创,表面有剥落碎裂的痕迹。这个石门的气息极为强烈,普通修行者完全无法站立于门前,毫无疑问这道巨大石门是修行界最为罕见的上古遗存。上古之时,距今太过遥远,一些偶尔出现在世间的古史书中里晦涩难解的上古文字经由博学的儒宗大能翻译过来,都言那是一个极为可怕的蛮荒时代,不似如今人类作为天地间的主人屹立于世间,那个时代,天地灵气与大道的规则迥异,世上凶兽妖灵遍布,更有真龙存在于世间。人类在那个残酷的时代艰难前行,那时候天地间的主导是如今已经隐匿在南海的十万大山中的妖族。那时候的修行者,远比如今强大,有许多部古书中记载有人类的巅峰强者曾经飞上星空,斩杀过虚空中的神灵,在尚未分裂的那一整块完整的陆地上杀过真龙,然而却未留下此先圣的姓名。修行界对上古时代众说纷纭,如今普遍的共同认识是皆认为上古之时太过久远而不可考,同样也不太可信。 张观主站在漆黑巍峨的石门前,沉默了很久,他从不知道这道石门之后是什么。很久很久的曾经,当张东海还不是如今的张观主,而是上一任观主的亲传大弟子时,他的师父曾经带着他和他那不能修行却天赋无双的师弟第一次来到这里。那时候年轻的张东海境界低下,被石门散发的强烈气息侵袭到心神惧畏,肺腑渗血,命脉和灵海都露出了裂缝的惨烈境地。那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身旁毫无修为只是一介凡躯的师弟竟然只是面色微白,双眼却极为有神地好奇仰望。 老观主后来告诉他,这道巨大的石门是一道墓门,里面是一个墓室。当然,从没有人进到过石门里面。这个墓室的存在是道门最大的一些秘密和隐史之一,追寻根源直指那不可考究的荒古时代。墓门散发的强烈的气息也并非来自墓门,而是这紧闭的石门仍然无法完全封闭阻断墓室里面,仍有一丝气机流露出来。 张东海听了大为震撼,他又指了指身旁已经沉浸在研究石门壁画的师弟,向师父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那时候老观主只是微微笑了笑,爱怜地抚了抚张东海的脑袋,说道:“不是只有修行者才能被称为强者,当然,修行者自然是比没有修为的凡人要强大,但是这种强大也仅仅只是强大而已。真正的强者,只在于一个人的内心。我辈修士,视世间芸芸众生如蝼蚁者不知多少耳,而转眼面对境界比自己高深的修士则低头臣服,甘心做牛做马。你师弟天生命脉不通灵海枯竭,但是他哪怕面对三十二重天的圣境强者,心中都不会有半分畏惧和臣服。东海你告诉我,我们修行,自然是为证无上大道吧?可要证得大道,必须道心无所畏惧,有个儒家圣者曾经说过一句,虽千万人吾往矣,我深以为然,若没有这等大坚毅与大无畏,就算境界再高,又怎么算得上是强者?” 张东海听完心中惭愧羞愤,随即咬牙振奋,瞬间觉得身上那骇人的滔天气息轻上了许多。 “那师父,这地上的白骨都是?” “这些都是殉葬的可怜凡人,墓门里面的存在没人知晓是什么,但是这个存在至今都活着,这点我能向你保证。因为直到如今,我道门都还要投入年幼的奴童献祭给这个存在,你可以称为祭品,也能说是供奉。” 师兄弟二人听闻,都下意识攥紧了拳头,一种说不清楚的羞耻蔓延到了心间。 老观主对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两个徒弟全然了解,明白他们此时所思所想,怅然叹道:“当年我的师父带我来到这里,告诉我这些之后,我也是和你们差不多的反应。但是无需有任何多余杂念,我们东海道门的责任就是维持这样的局面,就像投食笼中猛虎一样,虽然无奈,但是你们要知道倘若老虎饿疯了撕开牢笼,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老观主仰起头,看着漆黑石门忍不住感慨道:“其实若是我道门肯于佛宗c儒教一同联手,汇集其他宗门圣地,一同打开墓门将其中的存在诛杀镇压,也不需要再有这么多无辜孩童凭白献祭性命,说到底还不是贪图其中的福泽,不愿被其他势力分夺而去,只想等那无人可知的运数有一天落到自己头上。我辈修行者自觉高于尘世间,对人世的恩怨情仇名利追逐嗤之以鼻,反过来想想,其实我们修行界才最是丑陋肮脏啊。” 一时间,石门前的师徒三人皆是沉默无言。 曾经的老观主早已与世长辞,而那位东海道门大师兄则继承了衣钵成为了如今的东海道门观主。 张观主对着巨大的石门,对着石门前的那片白茫茫的骷髅海,深深鞠躬作了一个道揖。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杀人刀 十四岁的余牧决定杀人。 他花了数年时间小心翼翼打磨出来的石匕首此刻贴肉藏在他的腰间。几个时辰之前,当他带着老头儿的破烂卷轴从酒窖地下河沿着阴暗的抛尸坡道爬上来之后,他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对着石壁又细心打磨了一次。 就像远古之前的人们准备从洞窟中出发去那危险的天地之间狩猎一样慎重而严肃。 然而奴童余牧要做的不是狩猎,而是先去杀了监工头子徐秋收,替好友氾胜之,也替他自己,以及不知道多少惨死在他鞭子抽打之下的可怜奴童。余牧回想起当年关系要好的一个长相颇为俊美的奴童被酒醉的徐秋收和一干监工狞笑着拖到房间里的场景,他的尖叫和哀嚎至今仍然会盘旋在余牧的脑海中。也有素来干活勤快乖巧听话的奴童被徐秋收等人拿绳子捆住双手悬吊起来当做靶子,拿石块站在几丈外投掷,击中得分,击不中的就罚酒一杯。奴童最后被活生生砸死,是他和氾胜之抱着奴童血肉模糊的尸体扔到抛尸坡里。 酒窖里每一天都有血腥和黑暗上演,这么多年以来,年少的余牧对于生死已经早早麻木。 但麻木不代表没有追求,恰恰相反,少年的心里渴望活着,不仅仅是生存,而是为了能够在未来更好地活着。 许多幸运的修行弟子天生得天独厚,自出生便屹立在尘世之上的世界,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也有俗世中的富贵人家子女一生享尽荣华富贵,而这个出生凄惨境况艰辛的少年命运却远比常人晦暗惨淡。余牧深深知道,自己穷尽一生去努力追寻获取的,可能是旁人出生就能拥有的东西。 但是他不可不追。 少年的心里从来没有过怨恨,他只是沉默地长大,冷静地遭受奴役和苦难,在汪老头带给他看到过的那一抹超越尘世的风景里,他心有希冀,但他更擅长的是将那些孩童美好的念想悄悄地掩埋。 如今他将要沉默着去杀人。 监工头子徐秋收平时都待在酒窖二层靠近地窖铁门的几个房间里面。自从结印复活之后的汪老头给余牧的常年指点,余牧早已对屹立在尘世众生之上的那令人心驰神往的修行界有所了解,那个凶神恶煞的虬髯汉子体在其他酒窖里的奴童见之即小心低头避让而行的时候,余牧很早就在暗处观察着徐秋收的一举一动。 譬如余牧知道,徐秋收每日都会饮上一斤本地特产的桃花酒,若是在赌桌上颇有得利,心情愉快舒畅之下往往会再饮上几壶粗劣的黄酒直至烂醉。徐秋收生得一副健壮的好体魄,最近一年的暗中修行运周天吐纳之下,呼吸绵长,相对魁梧的身形步伐愈显轻盈,这一切余牧都看在眼里,他猜测到大概是道门给了徐秋收某种修行法子之类的好处。然而余牧并不有多少畏惧,徐秋收在酒窖中作虎作猖许多年,全然没有如余牧一般的小心谨慎。余牧觉得很多事就像这酒窖里四处可见的老鼠一样,越是放肆不自知的,越容易被奴童们一下捕捉剥皮烤肉。在不知不觉之中,余牧的眼界还是心性已经渐渐甩出这地窖里其他奴童甚至其他同龄人一个层面之上。 汪老头儿结印复活的两年里给上一印悉心关照的这个奴童讲述过很多,他意外地发现这个福源浅薄命格凄惨的少年有一种令人难以道清的性情和气质,少年明明极为普通平凡,然而在这平凡普通之下却看不清少年的心思与情绪。老头儿修古老艰深的轮回长生法门,修为境界并不高深强大,但是他活得实在太过长久,见过太多太多的人,更见过无数修行界中冒出来的天赋异禀的青年才俊,有的生来亲近天地大道,年纪轻轻便踏上十重天的境界,天生命脉磅礴异象频现,能与天地共鸣感应。也有背负冥冥命理运数晗气运夺势而出者,自幼便获奇遇福泽,继承神奇高深的法门或千古不见的神兵秘宝,修行路上一路扶摇直上。 与这些每一个时代最为惊艳夺目的年少天骄相比,余牧就像是尘土中的蝼蚁。而有一天,这个蝼蚁一般的少年跟他说,要去一个遗存不知道多少万年的古局中搏杀一个未来,去逆天改命的时候。老头儿哪怕再是讥笑,事后竟然发现除去调侃,他竟然没怎么想到过余牧很可能会死在里面。就连见多识广的老头儿也说不清道不明为何余牧能给他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个悲苦凄惨的少年似乎永远都极为平和安定,既不是源于强大而带来的有恃无恐,也不是饱经沧桑看淡尘世的淡漠,老头儿想了很久都没明白,明明一个饱受疲劳饥饿折磨的少年,为什么能给他身边的人带来这么强的信任感?似乎不管什么事,只要是他想去做,那么便一定能行。 这个小奴童的信心到底来自何处?老头儿想不明白。直到很多年以后的一次碰面,当命脉已经开始衰败,灵海渐呈枯寂的老头儿看着那个已被无数人视为传说更畏如神魔的男人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时,那个早已不是少年的男子只是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说道:“因为你曾经说过,一个人来这世间走一遭不容易,倘若有想要去做的事,想要追求的东西,那一定要去做去追。哪怕再难再苦也好,若没有拼了一切去试试,结果怎么样谁又能知道。你也说,反正那时我是一条贱命,死了不就是变成埋到土里而已,成了或许就博出一个前程。而且我一直觉得你其实是相信我能够做到的。所以,我也有信心去试上一试。” 老头愕然,随后放声大笑,数年之后老头儿在北海某个宗门的洞天里安然逝去。 只是如今的余牧,还只是那个卑贱如尘土的少年奴童。此刻他在黑暗的酒窖洞道里飞快地穿梭,余牧的步伐极为灵敏,偶尔有在角落里疼痛呻吟或者熟睡的奴童,余牧藏在微弱烛火照亮不到的黑暗里奔走而过时竟不带出半点声响。儿时的记忆磨灭,从有记忆开始就成长在这片阴暗不见天日的地下的余牧练就了双极为锐利的眼睛,浓厚的黑暗里身形依旧稳健如奔走白昼之中。头脑里正在不停计算着即将发生的一切,他熟知酒窖入口正殿铁门到地道深处那口水井是七百三十二步,随徐秋收一道的监工一共有三名,真正有威胁的却只有徐秋收一个。 酒窖监工隶属东海道门俗世杂役,俸禄在这远离大陆诸国的小岛上已经算高,加上酒窖内枯燥乏味,终日除了喝酒就是赌钱。监工们本身就是督查者,更是为所欲为,所以除却徐秋收之外,监工的身体气力都不咋样,可能还略逊常人一筹。 监工宽敞房间的烛火明亮,这会儿除了两个坐在远处洞道中聊天喝酒的监工之外,屋中只有徐秋收一人。 余牧对徐秋收的作息和行动了如指掌。 三十丈。他从腰间掏出短小的石刀,虽说是刀,但却更像一把匕首。 二十丈。余牧微微弯腰腰,好似一头猎豹一样地开始奔跑冲刺。 十丈。近在门前,余牧深吸一口气,抛却心中的一切杂念。 小绳子,好好走上那通天大道,或许就此天各一方此生不再遇,珍重啊,看着兄弟我即将割下徐老贼的人头为你践行。 余牧破门而入。 他看到那个魁梧壮硕的身影正背对着自己盘膝而坐,一双粗壮有力的手掌朝上摊开。一脸虬髯的徐秋收听到门外动静,大概以为是哪个手下又喝醉了,并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睁开双眼。 余牧向前一步跃起,高高举起手中石刀向虬髯大汉的后颈刺去。 一股头皮发麻炸开的剧烈危机感袭卷而来。徐秋收刹那间双目圆睁,下意识地侧身举起双臂。 石刀深深刺进徐秋收挡在脸前的粗壮手臂里,徐秋收瞬间发出一道如猛兽般的嘶吼,猛然一挥将余牧甩开。 看着手臂上那把快刺入骨髓的石刀又怒又惊,他何时吃过这等亏?当他看到胆大包天的刺杀者竟然是来自酒窖里一个如同牲畜一般卑贱的奴童时,徐秋收的脸色极为复杂,有尚未褪却的暴怒,也有一丝惊慌,更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 这个奴童,徐秋收认得他,似乎是叫余牧,平日里性子安静,再是打骂都是低头沉默的木头性格,没想到今天突然暴起刺杀监工,想做出酒窖千年未有过的行径。 徐秋收的脸色变幻之后归于平静。他眼神冰冷至极,手臂上猩红的血液不停涌出,他好似未觉,只是冷酷地看着余牧。 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徐秋收握手握住手臂上的半截石刀,咬牙用力,一下把扎在手臂里的石刀拔出,随之发出一声巨大的痛苦低吼。 余牧从地上爬起,冷静地看着已经陷入愤怒的虬髯男人。他心中有一丝苦涩无奈,他没想到徐秋收在修行之后,对危机瞬间爆发的反应竟然极为强烈。 现在他陷入了极为危险的境地,他将不得已与体魄强盛的徐秋收当面搏杀,或者说,只是被杀死而已。余牧想要正面搏杀已经开始感应天地气息的徐秋收,难度无比巨大。 徐秋收快步冲向余牧,完好的右手五指张开像余牧的脑袋拍去。余牧反应无比迅速,一个伶俐的侧翻躲开了这当面的杀招,只感觉一股劲风从耳畔袭过。然而余牧的身形跃起躲避这一掌时,徐秋收盘起右腿膝盖狠狠地从下往上顶向余牧的腹部。 这一下避无可避。 余牧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后掠去,又一次狠狠地撞向墙壁。腰腹处传来一股剧烈无比的痛感,余牧来不及仔细感受这撕心的痛苦,整个人全然一缩,像一条泥鳅一般灵活地又躲过迎面而来的一拳。 他弯腰飞快地往前一冲,从地上拾起那把带血的石刀。 徐秋收狞笑了一下,这不过是一个瘦弱灵活的奴童,除去那下偷袭,不然完全没法给自己带来半点威胁。手臂上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更加暴戾,他决定慢慢虐杀这个胆大至极又不自量力的少年。 余牧凝视着眼前如山岳一般魁梧的男人,心中全无杂念,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从破门而入的那一刀开始直到现在,自己全神贯注地沉浸在战斗之中。徐秋收的几下狠厉杀招速度极快,常人已经是难以反应,更别说要在每一下动作做出的瞬间自己也做出应对。然而余牧不知为何竟然躲过了那些悍然蛮横的攻击,只是这个细节,房间里搏杀着的二人都没有发现。 余牧决定不再被动躲避进攻,所以他反手握刀,冲到徐秋收身前。 像鸡腿又像一轮弯月的石刀反握便成了石钩。 余牧横举石钩,微微斜着身体,两步一踏钻到徐秋收腋下,以一个极为怪异别扭的姿势刺像徐秋收的肋部。徐秋收发现这一刺自己几乎无法规避,他怒吼一声,流血的手臂猛然下坠,用手肘砸向余牧的后背,想要逼迫余牧后退。 然而余牧的石钩没有半点犹豫,眼前徐秋收的动作在自己眼中仿佛变慢定格,房间里的空气似乎也在缓慢流动,他没有抬头看那袭来的一击,他也不去想这充满蛮横力量的一肘会不会砸碎自己瘦弱的脊椎。 少年只是决绝地刺出这一钩。 石钩也是石刀,出刀只为杀人。 然后那仿佛从天上坠下的一股巨力击中了他的脊梁。 余牧眼前一黑,喉咙一股呛人灼热感,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倒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余牧看到了徐秋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的震惊,他看到那把石刀已经全部埋进他强壮的身体里,只露出一小截柄,鲜血肆意地往外喷洒。徐秋收的心脏被石刀刺中,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踉跄了俩步,低头看着少年,他想一拳砸向这个少年,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徐秋收健硕的身躯轰然倒下。 他的双眼开始模糊,他没有看明白这一刀是怎么刺进自己胸里的,他不甘心,他还有大好的前程要去奔赴,他还有雄心壮志尚未达成。他在尘世里苟活到如今,还没有向这个残酷之世展现出他的獠牙。 可是世界开始渐渐黯淡下来,他再也看不到余牧,看不到烛火照得昏黄的房间,也想不起再要站起击杀那个瘦弱的少年。他的眼前浮现出了记忆里那一条熟悉的灰暗小巷。一间石壁上爬满青苔的破旧小屋里,总是有男人散漫地从里面提着裤子出来。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小心翼翼地躲在墙后面看着那些男人跟着母亲进屋,然后再从屋里出来,最后走到巷子的尽头离去。等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他快步冲进屋里,他看到一个瘦弱不堪的女人衣衫不整地呆呆坐在床上,苍白和衰老的容颜上带着说不明白的凄凉和疲倦。她看到了她的孩子,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总是那么宠溺慈祥地眼神望向他。 她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于是男孩向她跑去。 然后一切崩碎幻灭变成了一片空白。一股巨大的无力和昏睡感向他袭来,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要如此莫名其妙地死去。 徐秋收轻声喊道:“娘”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骨海 九月九,重阳节。宜登高c赏菊c饮酒。 这一天,东海的桃花岛郡上。体魄雄伟的监工头子徐秋收被人于酒窖的房间里割去了头颅。东海道门隶属的岛上酒肆地下的酒窖监工意外身亡,这事轰动了整个岛郡。岛郡衙门彻查之后也没有头绪,横死的监工头子嚣张跋扈,明里暗里欺压过的人自然不在少数,但在不大的岛上小镇里,这样一桩命案自然影响恶劣。对镇上南街坊里那些青楼酒馆和赌坊来讲,接下来几个月岛郡衙门一番装模作样的排查自然是逃不掉。然而海岛民风素来彪悍,拔刀杀人了结冤仇在大多数人眼里似乎也是极寻常的事情。 徐秋收被杀割头,除了给小镇人们茶余饭后娓娓道来的时事八卦里添上了一筹之外,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浪。 正值中午,桃花镇上一条寻常的小巷中的面馆里,陆大嘴正牵着东海道门的当代观主喝着自己亲手酿造的猴儿黄。陆大嘴继承了岛民豪迈粗犷的性情,加上早些年在东海大陆上当过几年镖局护卫,也算是行走过江湖,故而喝起酒来极为爽快,端起碗来和张东海一碗接一碗。陆大嘴身材高大,酒量却是极差,才两坛黄酒下肚,已经是眼神迷离微醺,吐着酒气对身旁的张东海说道:“这姓徐的当年也就是这巷里的流氓泼赖,整天欺压邻里,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后来不知怎地被你们东海道门招到了那座酒楼的酒窖里头做了个监工,手头阔绰了,加上一层给神仙打长工的得意身份,每次去南街坊赌钱,都差不多横着走了。我看呐,这人惨死,必定是他们说的欠了南街坊那些个赌坊的一屁股债,又没钱还,打也打不得,就算能打搞不好还打不过,换了谁不气嘛!最后实在气不过,就雇了杀手割了他脑袋,既解了仇,又立了威,看以后谁还敢欠钱不还。” 张东海屹立半步圣人的十六重天,麾下坐拥东海道门指玄山势力,是当之无愧的修行界一方雄主。只是这酒量也没比陆大嘴好到了哪儿去。差不多两三坛老黄酒下去,脸上微微泛红,眼神已经迷离。前面张东海剥了一只虾,吃到一半不知为何被呛到,弯腰咳嗽了许久,把一旁的陆大嘴乐得不轻。 张东海醉醺醺地摇了摇手,道:“哪有这么多屁话,那监工头子是被酒窖里的奴童给杀了。” 陆大嘴听了一愣,才想起每年岛上都会来好几批孩童,送到酒楼里面。 道门观主又缓缓说道:“那个孩子不错,可惜没有修行的根骨底子,否则我会把他收入门下,作为传授衣钵的亲传弟子。”极为简单的一句话,落入陆大嘴的耳中并没什么感触,但是如果修行界中听闻了东海道门的观主道首对一个普通的少年能有如此评价,必然早已震惊。 张东海想起了一些往事,随后沉默不语。 陆大嘴问道:“你咋知道是个孩子杀的?” 张东海道:“那少年一共出了两刀。第一刀砍入那监工的手臂,第二刀刺穿心脏,瞬间毙命。他们搏杀的时候我正在酒窖里,步入半步圣人之后对于天地之间的气机感应极为敏锐,当那少年杀机兴起夺门而入的时候我的神识已经注意到他,也观看到了之后发生的种种。” 陆大嘴给张东海倒了一碗酒,皱眉疑惑问道:“这徐秋收虽然就是个你们东海道门酒窖的监工,但也勉强能算是你们道门中人了吧,既然你看到了事情的经过,为何不出手制止?” 张东海笑道:“这有什么好制止的,俗话说得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此人心性残酷暴虐,迟早也是死于人手下的结局,只是徐秋收大概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没有死在日后的敌人或者仇家手中,居然死在了一个酒窖的小奴童的刀下。” 张东海说着,脑海中回想起了那个少年手拿石刀缓缓割去徐秋收头颅的画面。 余牧的心性在他眼中极为不俗,一个饱受苦难长大的少年,杀人之前,杀人之中,杀人之后都极为冷静,甚至连他割起脑袋的时候都一样透着有些执拗的认真,真是像极了自己那个特立独行的师弟。 认真的人很多,但是永远认真从不懈怠的人少之甚少。 余牧割下徐秋收头颅之后,一瘸一拐地离开。直到一个时辰之后,两个喝完酒醉醺醺回来的监工才发现监工头子已经没了脑袋的尸体。 那时候余牧已经来到了井边。 余牧准备去看一看,他真的很想知道,那个蚕食了不知道多少像他这样可怜奴童的存在,到底是什么。 哪怕他会死,也无所谓。 杀了徐秋收之后的余牧受了伤,嘴角不时渗出一丝鲜血。但他现在的心境比任何时候都要缓和,余牧处在一个非常玄妙的心境之中,仿佛十四年来的苦难到这一天终于都将停止。 不论生死,年纪轻轻的少年已然无憾。 酒窖地井边上一块昏暗的洞窟往里走有一扇已然锈迹斑斑的铁门,上面交叉贴着两张写着禁字的封条。铁门的锁倒极为简单,钥匙只有酒窖两三个建工头子掌握着。 余牧拿着从徐秋收身上搜刮来的钥匙打开了铁门,他推开铁门的时候心里有一丝莫名的心悸。 他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随后毅然地迈出一步踏入铁门。 面馆里,那个农夫样的汉子正在饮酒,突然之间话语戛然而止,微微一愣,随后眼中渐渐蕴起笑意。 “咋啦?” “没事,只是有点意外。” “意外些啥啊?” “飞蛾扑火,以卵击石。大嘴我问你一句,比如一件事,你明明知道几乎是九死一生,可做成了,或许就能改变你一生的命运你会怎么选择?” “做啥咧!好好活着不好吗?谁他娘的规定了活着就要做大事的?老子就喜欢喝酒吃肉,有妻有女,这辈子活在也死在这座小岛上,那又怎样?起码我陆大嘴一辈子都无愧于心,堂堂正正做人,做凡人,死在你前头又怎么样?到时候每年清明你还不是得屁颠屁颠跑来给老子坟上敬酒?” “所以我们这些在世人眼里御剑飞行的‘仙人’,我却一直觉得远远不如你啊。” 余牧在进入地井铁门之前借着酒窖墙壁上的蜡烛点了一支火把,之后顺着铁门下的石梯走了约一柱香的时间,一路上经过了许多人力开凿的矿洞,许多地方打凿开垦的切口极为光滑犀利,完全不是工具能造成的痕迹。余牧知道这些应该就是当年东海道门的修行者们的威力了。东海道门酒窖深处的灵石矿场荒废遗弃了千年,余牧一路下行,路过那些荒废的工具和推车,依旧偶尔修筑在一些溶洞口的木屋,依旧感受到了时间的力量。 两炷香之后,余牧终于来到了矿洞最深处,一个极为宽阔浩大的天然溶洞。哪怕是自幼坎坷磨难长大的坚毅少年,看到眼前这一幕,仍然是心底骇然,差点忍不住大声惊叫。 他看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白骨。无数骷髅与尸骸堆积在一起组成的一片死亡之海。 骨海之上有一条天然形成的石桥一直抵达骨海彼岸的的天然岩壁。岩壁上有一座漆黑的巨大石门。 一种令余牧头皮发麻的悚然气势向他袭卷而来! 余牧怔怔看着白骨海对岸的黑色巨门,知道那里面就是东海道门供奉了千年的存在。他的心里第一次升起了一丝畏惧,他看见那些骷髅,骨架和头骨的尺寸都极小,全然不似成人。 这里就是千年来酒窖奴童们的葬身之所,悲哀凄惨的短暂一生的最终归处。 这片骷髅海里埋葬着他成千上万的兄弟。 年少的余牧缓缓登上石桥,那股铺天盖地的气势令他他浑身颤抖,瘦弱的身体上伤痕累累。可是少年的双眼却无比坚定。 “其实我也明白,有一天我会死在这酒窖里,然后我的尸体会被你牵引到这里,成为这骨海里的一员。” 少年郎,举着火把,只身走在石桥上,脚下是一片白骨堆成的海洋。 “我也知道,这是我们的命,我从没见过自己的爹娘,生在这里,死在这里,其实本来也挺好。” 少年缓缓走过,一步一个脚印。步伐越来越沉重有力,身形却越来越萧瑟落寞。 余牧的嘴角渗出了一丝血液,天地之间的空气仿佛变得极为厚实黏着,挤压着他的五脏六腑。意识也开始产生模糊,他听到雷云滚动一样的轰鸣,期间似乎有许多人快速地低语,可是他却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 白骨海上莫名的磷火燃起,很快整片骷髅海都泛着幽深诡异的蓝光。 这等骇人至极匪夷所思的情景并没有震撼到余牧,他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身心去在意周围的环境了。从石门后面传来的强烈气势已经快将他整个魂魄都撕碎,少年甚至不知道,自己天生堵塞闭合的命脉开始轰动,产生裂纹。余牧的双眼c耳朵都开始流血,面色苍白,表情狰狞至极。然而渐渐地,一切痛感与脑海中的轰鸣和低语都开始消逝褪去。 余牧的听觉失去,随后是嗅觉和味觉,最后是视觉,再后来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仿佛坠入了一片无边际的黑暗。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葬世古意(上) 余牧的看到了一片巍峨壮丽的山脉之上,还有一群苍郁的山岳云雾缭绕,飘浮在空中。 自己死了吗?原来这就是天空,原来这就是太阳和云雾。原来地上的风景是这般绚烂美丽。 可惜自己再也看不到了。 余牧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他蓦然发现周遭的景色开始模糊,或者说是自己的意识开始涣散。 下一个景象似乎是来到了群山正中间的那座山峰之上。山峰上有一片巍峨堂皇c肃穆威严的宫殿庙宇,巨大高耸的琼楼玉阁直接云霄。或者坐落于山峰上,或者漂浮于天空中的这一片建筑看得余牧心神震撼。群山环绕的中间山岳有一片巨大的广场。广场上有无数身着道袍的修士迎着初升的朝阳打坐吐纳。 余牧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万人之中的一个青年修士,眉目俊逸神色平和。余牧看到那男子莫名觉得心中有一丝亲切。 然后一切景象消逝。 在主峰侧边的一片高耸楼台里,有一间再渺小不过的房间,一对夫妇抱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面色复杂。女子身着素色的长裙,容貌清秀,一双如墨般深邃的眸子正淳淳看着怀中的孩子,而那个俊逸平静地青年修士则挽着一支拂尘,面色温柔地看着身旁的妻儿。余牧泪流满面,他知道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父亲和母亲,原来自己的双亲都是修士,自己从来都不是孤儿。 画面转瞬即逝,一座肃穆的道殿之中,上百个四五岁的幼童跪在道殿之中。周围有许许多多修士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些孩童。人群之中,不时传来男人的叹息和女人的啜泣。余牧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但是却并未看到母亲。人群之中的父亲双鬓已白,脸庞也苍老了许多,平和温良的神色已经不再,只有一脸的风霜与哀伤。余牧觉得自己的父亲似乎已经是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人。他顺着自己父亲的视线,看到了一个神色平静的孩童,那个四五岁时的自己。 余牧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 这巍峨庄严的道殿之中,这上百个孩童后来成为了东海酒窖里永不见天光的酒窖奴童。道门应该运用了某种功法,封闭或者抹去了所有奴童的记忆。 一个外貌极为平凡身材也不甚高大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道殿中,他的神色极为平静。随着他的出现,道殿中所有修士纷纷低头作揖。 那男人神情严肃,大声说道:“近几十年来,俗世还是我修行界,不详异端频现。北海大漩涡之中有圣人强者亲眼目睹妖龙出海,南海大陆十万大山深处妖族余孽召唤古之大君降世的传闻也已经传遍世间。至于我东海境内,不祥之兆更多,盛唐长安北新桥下,儒家镇魔井倒溢血水数年不止。东海佛宗白马寺下有万鬼哭啼哀嚎传来。至于我道门镇压的古之遗局,墓门动荡,随时都有破门而出的迹象。这批孩童原本是我东海道门未来最璀璨的种子,正如同每一批送入酒窖之中的孩童一样。我东海道门后裔子嗣作为镇墓之物,从来都是我们的耻辱。” “有一天这个耻辱会成为历史,并且不会久远。在我身死道消之前,我会拼尽一切去墓门之后镇压古之妖邪。我张东海作为指玄山道观观主,东海道门道首,向在座所有同门立誓!” 那个掷地有声决绝起誓的男人身形逐渐变淡,道殿内的一切都开始消逝。 余牧从这一连串身临其境的回忆之中醒来,他发现自己正呈一个大字型躺在石桥之上,而那股从巨大石门中传来的那股恨不得挤碎他魂魄与肺腑的骇人气势已经消失。 余牧知道之前身临其境感受到的都是过往发生的片段,极有可能是自己幼时的记忆,在被选为献祭奴童之前的种种。被道门封印的记忆不知为何在晕厥之中仿佛翻书一样纷纷回想了起来。几个时辰之前他人生中第一次杀人搏斗,身体被徐秋收所伤,随后并未停歇直接下到了这白骨海,一路上吐血不止,很可能伤到了根骨。加上到达白骨海见到了巨石门之后感受到的莫名气息催压,少年走上石桥之后终于扛不住脑海里一直紧绷的神经晕厥倒下。 正当余牧醒来昏沉思考之间,突然整个溶洞开始地动山摇。一股极为沉重的轰动声从远处传来,余牧瞬间起身,他愣愣地看去,心中一片震撼。 他看到那座巨大的漆黑石门缓缓打开。 一股发自内心的悚然油然升起。 余牧的心跳开始加速,巨石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打开,给人以莫名的一种威严和畏惧感。他透过石门露出的那片愈来愈广阔的空隙看去,里面是一片雾蒙蒙的混沌。 过了很久,石门的震动戛然而止。石门背后的那片混沌并没有散去,余牧自幼在酒窖不见天光的地底生存长大,视力极好,饶是如此,他睁着眼看了许久仍然看不清楚那片似乎在缓缓流动的混沌雾气之中的景象。 整个世界慢慢安静了下来,余牧渐渐产生一丝烦躁和不安,他蓦然发现此时周围陷入了一种极为奇怪的寂静,已经不是安静,而是没有了任何声音和动静,白骨海是一片巨大而空旷的地下溶洞,哪怕是一丝微弱的气流余牧都不可能听不到。 门外一片死寂,门内一片混沌。 余牧走到巨大石门之前。不知道为什么,余牧凝视着那片混沌,他总有一种淡淡的汗毛竖起的感觉,仿佛那片望眼欲穿的混沌之中有一双眼睛也正凝视着他。 “自从荒古之时这座墓门合上之后,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打开。” 余牧刹那间转身,掏出怀中的石刀,看到眼前的男人一愣,这个男人身材不高外貌普通,穿着一件老旧的道袍,一脸感慨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正是之前景象之中那道殿上铮铮立誓的男人,好像是什么指玄山道观的观主?余牧如今对东海道门的情感颇为复杂,一方面自己十几年来在这酒窖中如同老鼠一样凄惨的生活全部拜道门所赐,没有理由不恨。而另一方面,他现在也已经知晓自己的父母似乎都是东海道门的修士,那片飘浮在天空之上的群山和楼宇,似乎可以是自己原本生活长大的地方。余牧想着这些,神色复杂地看了中年男人一眼,最后放下了手中的石刀,沉默不语。 男人轻轻咳嗽了俩下,对余牧说道:“我叫张东海,是东海道门的观主。我知道你叫余牧,是酒窖里的奴童,我也知道你杀了徐秋收。那一刀刺穿心脏,很不错,不过你是怎么想的,就那么有把握一下刺死他?就没想过他一下就能打碎你的脊梁骨?你不怕死吗?” 被张东海一言道破一切的余牧有点不自然地摸了摸头,但他隐隐知道这个道门观主大概不会苛责于他。少年低下头道:“我没想那么多,反正只想杀了徐监工,他有一万个理由去死。不说他这么多年虐打死了多少奴童,光因为我的好朋友,我也要杀了他。不然小绳子以后肯定不会安心修行,说不定上了一重天就想回到酒窖杀这暴戾凶狠的监工,他好不容易遇到了机缘,被一位修士收做徒弟,我不希望他出什么意外。” 张东海微微一愣,随即笑道:“那你就不怕自己出什么意外?倘若你没杀死那监工,而是死在了那个房间里,你的好朋友看到了你的尸体被抬走扔到那坡洞里,他肯定忍不住就去找监工报仇了,到时候你俩就能去阴曹地府一起做兄弟了。” 余牧想了想,一阵后怕,以氾胜之的性子,大概的确如张东海所言,又觉得自己毕竟年少无知,做事情依旧鲁莽,心中一阵事后戚戚然的自责。 张东海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同样沉默不语的余牧,神色显得有几分落寞,轻声说道:“这里是我东海道门的供奉,既然你能只身来到此地,我想你不管用什么方式,肯定已经多少了解到了这个酒窖的秘密,这片骷髅海,原本是你的归宿。” 余牧木然地点了点头,他想起了道殿之中眼前这个男人掷地有声的那些话语,余牧性子坚韧执着,倔强无比,但不代表少年的头脑就简单愚驽,相反,余牧自幼就极为聪慧懂事,行事作风也极为谨慎,在酒窖长大的悲苦少年天生对这个世界带着小心和警惕。这一次,余牧开口问道:“观主前辈,这墓门之后是什么?” 张东海微笑着说道:“这个墓室建于已经湮没在浩瀚岁月之中的荒古之前,年代久远不可考究,其中是死物是活物也无人知道,包括我也从未进入过。这个墓室是这个世上一些绝对禁忌之地的其中之一,而这些修行者都不敢涉足的禁忌之地,俗称古之禁忌。” 张东海收敛起笑容,抬头看着巨大的墓门,接着说道:“这些不知存世多少万年的禁忌之地里面有着世人无法理解的存在,有出现在神话之中的神兵利器被有缘者传承得之,也曾有滔天之威的上古凶魔从古之禁忌中出世,给世间造成你无法想象的危难。如今的天地,人类取代了荒古传说之中横行于世上的神灵和妖魔,俗世之中人类生存繁衍,探索开垦广袤无垠的大陆,修行界中三教九流诸子百家齐争鸣,一同缔造并维护这大千世界,而儒释道三教与其他一些势力庞大的宗门则守护镇压着一些残余的古之禁忌。而这些禁忌,往往极为不详凶险,镇压这些古之禁忌往往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余牧在一旁听得认真,他看着墓门之后的混沌,低头思索而后问道:“可墓门现在打开了,镇压着的禁忌,岂不是随时都会跑出来?” 张东海点点头,耿直说道:“对啊对啊。” 少年愣了愣,等了半天也不见下文,抬头一看那张东海也是一脸痴痴然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心中一阵无语。这个东海道门的道首真是个怪人,前面看上去还挺正经,没想到和汪老头也差不了多少。 少年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男人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门又不是我开的。” “那是谁开的?” 张东海低头看了一眼余牧。 “是你啊。” 余牧呆立当场,如遭雷劈。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葬世古意(中) 东海道门观主的一句话,让余牧震愕当场。 张东海冷漠地看着墓门之后的混沌,低声说道:“无数代人确保的,就是这巨石墓门永不开启。你不知道有多少人付出了多少努力,无法想象东海道门的历代先祖经历过多少患难才能确保这墓门之中的存在永世长眠。你的那些奴童兄弟们筑成了这片白茫茫的骷髅海就是见证,这或许很残酷,但是你要知道是不得已的付出。曾经你的宿命是成为这累累白骨之中的一员,然而今天墓门开启,古之禁忌已破,挺起胸膛走进去是你该担负起的使命。我虽为东海道门观主,却无法干涉此地,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让这墓门开启打破禁忌的,更无法以一己之力让禁忌再次镇压封印。或许这便是天意,然而你要记住得是,这或许是你走上一条通天大道的,也可能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张东海说完,长叹了一声。余牧看着颇为沮丧的东海道门观主,没有说话,他转头看着墓门之后的混沌,发现那一团氤氲着的混沌流动开始变快,如墨一般的雾开始飘出墓门。余牧深深呼吸了几口气,调整平复了一下情绪。他的身体已经受伤,一路上神经紧绷,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快达到承受的极限,他知道如果现在选择退缩,回到酒窖之中,自己也已经活不了多久。酒窖中从来都没有医治奴童的先例,况且如今他知道东海道门本来就是送他们这些奴童进来赴死而已。 余牧突然回头问道:“观主前辈,若是我能活着从这墓门里走出来,你会不会杀了我?” 少年的眼睛平静地看着男人,男人也平静地注视着少年。 “不会。”张东海说道,“若你能活着走出来,古之遗局必然被你破解,禁忌消失,那么这酒窖自然再也不需要死一个奴童。你们本来就都是我东海道门的子嗣后裔,你的父亲与我更是相识已久如果你能活着出来,那么我希望能够带你回到道门,回到指玄山,因为那是你父母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少年默然转身,看不见神情,只是肩膀微颤。过了很久,才问道:“我的父母他们还在世吗?” 那个庄稼汉一般的男人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都已仙逝。” 少年仿若未闻,站立片刻之后决绝地走入了那片混沌之中。 张东海看着余牧的身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他呆呆站在原地,轻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了一桶卜卦测算用的竹签,略微摇晃,甩出一支掉落在了地上。 张东海俯身拾起卦签。 第三签,签名天山遂。 卦曰:月令不善,走失难见。 张东海望着墓门中一片氤氲的混沌,手中拿着那一支卦签,久久地沉默。接下来的时间,中年男人都会站在古老的巨石墓门前,等待一个结果。他必须要等着那个少年从墓门里回来,接他回到指玄山,教他识字c读书c炼药c酿酒以及修行。 或者,他再也等不到那个沉默坚定的少年,而是一场千年不见的灾难与浩劫袭卷这个世间。而他作为当代的东海道门的道首,会战死在所有人之前。 “如果你知道你和她的独子,并没有像其他奴童一样早早死在这酒窖里,而是兀自成长为一个非常优秀的少年。他不仅顽强固执地活了下来,而且那说不清的冥冥命数也指引他进入这古之禁忌之中,有望成为那破局之人,继承荒古的传承。”道门的观主喃喃自语,“你们泉下有知,也一定会欣慰的师弟。” 余牧穿过浓稠的混沌,他看到了一片熊熊燃烧的荒原,庄稼和田野化为了焦土,远处有许多村落残留的废墟,成群的乌鸦在天上盘旋着。 夕阳余晖洒落在荒原上,仍在燃烧的谷堆酝起一条条黑烟飘向空中。被夕阳浸染地一片橘红的天空中,不时有黑色的流火从天外划落。 余牧就这么孤零零地走在路上,他想不起自己从何而来,也不记得要去向何处。 他只是孤零零地走。走到日落,夜色降临,而后朝阳升起。 余牧突然之间觉得腹中无比饥渴,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漆黑的葫芦。葫芦似乎极为古老,已经看不出什么质地,摸上去手感冰凉。余牧没有多想,举起便饮。 余牧从小在酒气熏人的酒窖中长大,谈不上爱酒,但是再浓郁甚至气味强烈熏人的酒糟,瘦小的奴童们都得学会习惯,连酒气都受不了,怎么在不见天日的酒窖底下生存? 然而葫芦里的酒出乎了余牧的意料,一股极为浓烈的灼烧感混合着极清冽的口感入喉,接着自己的腹部慢慢温润,这股暖流让他额头冒汗,接着流过全身。余牧感觉自己仿佛饮下了一口裹着风霜的火苗。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是大汗淋漓,浑身都被汗水淋透。这时,一股磅礴的酒意突然从肺腑酝开,直冲余牧的神识之中。 “这是什么酒” 话未说完,少年已经轰然倒地,醉得不省人事。 一个风尘仆仆的书生不知何时出现在少年的身边,书生背着一个比他身形还高的竹书箱,腰上挂着一卷老旧的竹简只同样老旧的木瓢。书生低头看着醉倒在地的余牧,一脸忧愁。于是他从腰间掏出那只木瓢,从随身携带的皮囊里倒了一瓢水,小心翼翼地抱起余牧,给醉酒的少年喂了一瓢清冽的泉水。 天色不知不觉已经变暗,夜色降临。荒原的远方开始传来不名的哀嚎和嘶吼。那些燃烧的谷堆和黑烟随着夜晚的来临都诡异地消失不见。 书生放下书箱,抬头眺望了一眼远方,身形瞬间消失。 然后他又出现,手中抱着一堆疏散的枯树枝,老旧布衣上的灰尘又多了一分。书生似乎是个跛足,一瘸一拐地从书箱里掏出一块燧石,把地上摆放好的枯树枝点燃。篝火暖人,火光照在书生年轻俊逸的脸上,书生的眼神极为清澈,他静静地掏出腰间那卷破旧的竹简,开始读书。 差不多到了午夜,一道身影出现在篝火堆边上。 书生抬起头,看到一个身形枯槁瘦弱的年轻僧人,僧人面黄肌瘦,然而眉目之间的俊逸却不减。年轻僧人没有看着书生,只是沉默地注视着那个在篝火旁浑身散发着酒气酣睡的少年。他看得十分认真有味,眼中的神采越来越亮,眉头却越来越皱。酣睡的少年身上不知何时泛起了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黑气,于是年轻的僧人渐渐金刚怒目,漆黑的夜空中开始滚起阵阵低沉的雷鸣。年轻僧人伸出如鹰爪般手掌抓向少年,举重若轻之间便是一方天地隔绝,不过一只手掌之下,天地万物不可进,掌中之人亦不可出。天道之下,万事万物遵循繁衍于天地的规则之中,而年轻僧人伸出手掌,竟是天地隔绝。 一旁的书生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眼神炯亮地看着僧人出手,赞道:“这一手可真是比一座须弥山还沉重。” 三十二重天诸天大圆满,所谓圣人之威。 下一个瞬间,少年却出人意料地没有死在那从头顶落下,可能会比整座须弥山还沉重的手掌里。 那只漆黑的葫芦不知何时飘浮在少年身前,阻挡在那佛光大盛的手掌前,僧人一手握之。 于是诸天佛光退散。 年轻僧人怔怔看着手中的漆黑葫芦,脸上的怒容慢慢平静,逐渐地慈悲浮现。 僧人放下葫芦,双手合十,在篝火前平静坐下。 坐在一旁的跛足书生两只手托着脸庞,笑意盈盈地看着年轻僧人说道:“可惜瞎子没来,不然儒释道三教的当代大师兄可以促膝长谈,酣战打到一个痛快。” 年轻僧人道:“小僧不擅长打架,只会诵经,实在不行小僧也能坐着让你们打。” 书生感慨道:“我宁可拿着竹筒去抽须弥山上大雷音寺主持的脑袋,也不愿意试着破开你前无古人的体魄第七境。” 自荒古结束,人类作为世间圣灵的主宰,编写制定天历,人类在天地之间开始修行以来,对修行境界的划分如今已经达成共识,便是神识五境,体魄七境,以及那诸天命脉的三十二重天。人类修行自然为了证道长生,自古至今多少时代以来修行法门秘术不知多少,宗门传承演化至今大致格局即是世人皆知的三教九流诸子百家。其中大多数都是重神识轻体魄,像历史上那些攀升至三十二重天的圣人一般,神识破五境之后于天地共鸣参透天道规则,破界而后飞升。也有不可考究的野史载有一些不愿飞升的三十二重天圣人,那些圣人则寿命极长,据说道门某任不愿飞升的道门掌教活了万年之久,真假不知。 修行界中重体魄轻神识的宗门少之又少,佛宗算是极为罕见的一个特例,佛宗内部流派众多,总的来说佛宗似乎不在意宗门弟子如何修行,原因是佛宗大多不重修长生而重修来世,罕有一些证道飞升的佛门圣人,须弥山上也只是宣称是去了极乐世界。这简直是个马虎敷衍至极的说法,世上凡人还是修士,有几个能到三十二重天的圣人境界然后破解飞升?飞升的圣人也没见过有回到世间的,俗话说的三千大千世界本就是佛门的说法,三千大世界嘛,有一个是极乐世界又有什么毛病? 儒释道三教势力庞大,但是各自的风格迥异。佛宗往往不出世,不爱参与修行界中的各种纷争,只是盘踞中土大陆之内,但是修行史上常有一些啼笑皆非的荒谬事出自中土佛国。譬如数千年前,有一任南海道门观主竟硬生生被大雷音寺的一干僧人掳至须弥山上,昆仑山闻讯雷霆震怒,十万道人御剑飞至须弥山上,似乎又是一场三教大战即将拉开序幕。没想到接下来大雷音寺放出消息,说这南海道门观主与佛有缘,可结发修行,封为菩提院的讲禅首座,可那道门观主却连佛经都没念过一部,佛宗也硬是不放人。后来此事不了了之,据说那道门观主后来还真在须弥山上成为了一个高僧。佛宗神秘强大,故而所有其他宗门遇到佛宗弟子总是小心戒备,“佛珠木鱼疯驴咬,躲在寺庙睡一觉”这般的挖苦讽刺打油诗句更是流传广泛,数之不尽。然而说到底,谁都不爱去惹须弥山那群神神颠颠的秃驴的不痛快。 年轻僧人的体魄第七境即是修行史上人类能企及的最高境界,能修达此体魄境界的人比三十二重天的圣人还少。境名不朽,如是其名。 僧人突然说道:“这少年与我佛有缘,可随小僧回须弥山。” 跛足书生闻言大怒道:“有个驴蹄子的缘!惊禅子,我问你,这少年若继承葬世古意,你须弥山真的能光靠几十万张念经的驴嘴活生生镇压!?” 那名惊禅子的年轻僧人浅浅一笑,对书生的话语不以为意,平静说道:“背负荒古之禁忌者,每多不详,或能继承古老传承,但每一代破局人都给世间带来滔天的灾难浩劫。旧世界的,本来就该归旧世界。自儒家圣贤制定撰写天历至今七万余年,那在天历之前的就该化为尘土,那是一个无比惨烈蛮荒的大世,至今残存于世的存在尽数不详。我佛宗与世无争,但若背负葬世古意者重现世间,佛宗必将出面渡化。” 跛足书生正色道:“我不信你佛宗的万千因果,也不信道门的万物刍狗,我只是一介儒生,但我读过的书远比你念过的佛经多,所以我认为我懂的道理比你更多。人生而为人,活在天地间,不管背负怎么样的福泽,还是像这少年一样背负着不详,都不能全然抹杀掉人自己的可能。若是因为冥冥之中的命运使然,便全然接受,那还修个屁的行?我辈修士不论三教九流诸子百家,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最后攀至三十二重天受天地认可与天道共鸣。那同理,这少年就算背负葬世古意,那就真的会葬送这个世间?我苏天关不认同,也不答应,我相信一个人的选择只在于他自己。” 惊禅子双手合十,眼前这个跛足的年轻书生,是他为数不多心里钦佩的人。 一个年轻的僧人,一个年轻的儒生,一时间俱是无言。 正在这时,少年打了一个哈欠,僧人和儒生一齐回头。 余牧翻了个身,带着浓烈的酒气缓缓醒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葬世古意(下) 余牧从酒醉后的酣睡中醒了过来,脑袋还晕得厉害。他开始回想起之前发生的种种,酒窖房间里满地的血迹,徐秋收的尸体;然后踏上白骨海上的那座石桥遇见了东海道门的观主,墓门莫名大开,自己踏入墓门后的那团混沌之中;之后他只记得夕阳西下的荒原上,他孤独地行走,走了很久很久,直到他感到饥渴,从腰间掏出了一只漆黑的葫芦,闻到了里面的酒香 余牧晃了晃脑袋,感觉头脑清醒了许多,他睁开眼看到了眼前的两个人正安静地注视着他。余牧下意识地警觉,一只手伸进怀中握住了石刀。眼前的书生和僧人不知为何看到余牧的举动之后都带着淡淡的笑意。余牧仔细看着眼前的两人,他发现这二人的呼吸都极为绵长,尤其是那个着装像极了汪老头口中的和尚的那个光头青年,从他醒酒坐起之后竟是一口气呼入至今尚未结束吐出。 这二人都是修行者。 那个风尘仆仆的书生朝着余牧说道:“你好。” 余牧有点懵,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又举起手挠了挠脑袋,似乎有点不知道如何应对。 书生笑着说道:“我叫苏天关,来自东海大陆上的大唐,是长安城里头一条巷子里的教书先生。边上这个是中土须弥山上的和尚惊禅子。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答道:“我叫余牧。” 这个呆滞刻板的回答让苏天关忍俊不禁,连一旁那个波澜不惊的年轻僧人都微微一笑。 “我来自东海道门的酒窖,是酒窖里的奴童。” 余牧此时心中实在有太多疑问,他知道大唐,那是东海大陆上最强盛广阔的国度,他也听汪老头讲过中土大陆的那广袤佛国,那座横断天地中央的须弥山。那么眼前这个书生和僧人很可能就是儒教与佛宗的修士。可是自己进入墓门之后,照理说就算遇到别人,也应该是在墓门口等待的那个东海道门观主。那眼前这二人若是能够在观主眼皮底下跟随自己步入这座古之禁忌,那很可能是实力远远超过观主的人物。 少年的思绪转得飞快,余牧想了想,开口问道:“这里是哪里?” 一旁静坐着的惊禅子说道:“这里就是墓室,你大步流星趟过的那片混沌之中。” 少年震惊,问道:“这里有天空,有一望无际的荒原,怎么会衔接到酒窖地下的那座墓门?就算是真的,那这墓室岂不是无比辽阔?” 跛脚的儒生苏天关笑着回答道:“惊禅子可是佛宗的当代大师兄,下一任须弥山的主人,他可不会骗你。这片天地,的确在墓门之内,但是它既存在,也不存在。” 少年此时已经逐渐恢复镇定与冷静,模仿着二人的样子盘腿而坐,只是学不出那种淡泊的气质,瘦弱的身形像极了一只偷听佛祖讲经的猕猴,还一顿捉耳挠腮。苏天关看到了撇过头去朝着惊禅子一阵挤眉弄眼,意思自己忍得很辛苦,就差要笑出来了。跛足的书生心里很委屈,还想着能在这个少年面前表现出自己儒门大师兄的高雅君子之风,没想到现在看来似乎有点艰难。 惊禅子看着这作怪的书生和那懵懂的少年微微一笑,他的容貌极为俊逸,哪怕他面黄肌瘦穿着一身破旧的僧衣,仍然浑身散发出一股庄严肃穆的气质。余牧不由得频繁注视他,他下意识里对边上那个书生苏天关有一种淡淡的亲近,然而对眼前这个年轻的僧人有一种莫名的警惕,连少年自己都未曾察觉。 苏天关看着少年问道:“你对修行可有了解?” 余牧点了点头。 书生随即说道:“这一片一望无际的荒原存在于墓门后的混沌之中,是一方独立的小世界。这个世界就像你生活长大的那地下酒窖,这里就是那酒窖里劳作的奴童平时无法涉足的一些锁上的储货房间,只有监工或者拿到了开门的钥匙,才能够进入。此时我们在这片荒原上,也在墓门后的那片混沌里,世上的所有福地洞天皆是藏纳于大千世界本身,独有一方天地,小的或许只有一片池塘,大的则无比辽阔。比如你身旁这位佛门小哥儿的家乡,是一座耸入天际的巨山,是已知的洞天之中最大的之一,后来被佛祖硬生生开凿打破壁垒和规则,才盘踞横断在中土的正中央,据说须弥山当年只有一粒菜籽般大小,所谓须弥芥子正是由此而来。” 儒生的解释极为浅显易懂,少年听完已经大致理解。 余牧沉默了片刻,然后抬头看着苏天关与惊禅子道:“墓门外,我遇到了东海道门的观主前辈,他说我是破古之禁忌残局的破局人,那我现在要怎么做?” 僧人和书生俱是无言。 消瘦的僧人低眉闭眼,双手合十,脸上的坚毅与慈悲色交替,仿佛在思考某个严重的问题。 那个跛足的书生站了起来,不去看余牧和惊禅子,只是转头眺望了已经泛起鱼肚白的远方,若有所思说道:“东海道门观主张东海,张前辈素有宗师风骨圣贤风采,实为我辈楷模。至于古之禁忌,存世寥寥,据说自从儒家先圣前贤撰写天历之后,一共发现过九座荒古的遗局,而北海之中有一个历史久远的宗门里有半篇史书,里面记载说世上共有十三个禁忌之地,真假难测,根据我的预估,这大概是一个最保守的数字。” “每一个荒古禁忌之地出世都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浩劫,千年前有一个女子在南海一座古老的坟墓之中勘破了一座古之禁忌,获得了其中的传承,出世之后成魔,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那个时代没有三十二重天的圣人,强者凋零,那女子在修行界中掀起了腥风血雨,屠戮无数宗门法地,三教九流高手尽出一同围剿,最后全部被她杀死。后来此魔女不知所踪,消失于世间,有人说她突破三十二重天飞升,也有人说她在圣人镜更攀一步,踏入万年罕见的三十三重天。” 年轻僧人面色悲悯,低声默念诵经,好似在祭奠那血流漂杵的晦暗时代,显然他也知晓修行界历史上那些已被尘封和刻意遗忘的惨痛过往。 书生蹲在地上,手指无聊地拨弄稀松的泥土,又缓缓说道:“距离如今最近的一次则是五百年前,有古之禁忌于北海某片万年冰封的深渊之中自破封印出世,窜出了十万荒古时代的饿鬼,抬着一具青铜古棺。” 少年早已听得入神,宛如看到了那十万饿鬼形成的一片黑色潮水连成一线,将要血洗整个世界的恐怖景象。他忍不住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那书生抬头仰天,喃喃说道:“后来当整个修行界陷入死寂,所有修士都沉默等待的生死存亡之际,有一个放浪形骸,写得一手好诗的男子,提着一柄剑,用一杯酒的时间从南海飞渡到北海,一人将十万饿鬼斩尽,又一剑把那不详古棺刺进了地底的最深处。” 少年震撼至极,整个人都微微颤抖。年轻僧人眼中神采流动,似有所感。 “那个人曾经是道门的掌教,也是剑宗的宗主。他一生有名无姓,名为太白,后世之人皆称其谪仙太白。” 不知不觉间,初升的朝阳从荒原的东方升起,壮丽的光辉洒在格外荒凉的平原上,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辽阔之感。 跛足的书生直起身子,对着朝阳缓缓伸了一个懒腰,皱眉嘟囔道:“这么亮干什么,还不是假的?” 少年艰难开口问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苏天关转身,看着那个内心焦灼煎熬不知如何是好的少年微微笑道:“很简单,你大概就是这冥冥之中的破局之人,那么,你就去背负葬世古意,这是你的使命。” 少年茫然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书生叹了一声,说道:“自荒古留下的那些禁忌之地,世人称为古之禁忌,而从那些古之禁忌中出世的传承者或者禁忌中的存在,称为葬世古意。” “葬世古意,意如其名。” 少年沉默,而后畏惧自语道:“我会成为千年前那个女魔头一样可怕的人么?” 惊禅子说道:“不会。” 余牧转头看着一脸肃穆庄严的消瘦僧人,可是僧人斩钉截铁给出回答之后却沉默不言。苏天关眉头轻轻一挑,颇为艰难地又坐了下来,他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不是所有禁忌都有传承出现,譬如北海深渊的十万抬棺饿鬼。也不是所有继承葬世古意者都成为十恶不赦带来滔天浩劫的魔头,就像那反正我们二人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确保,这座东海古墓之中的存在,到底是什么。” 苏天关似乎是有点渴了,掏出木瓢,从皮囊里倒了一瓢清水喝下。他满足地擦了擦嘴,突然说道:“你这葫芦不错,前面你喝醉的那酒也不错,和尚肯定不喝酒,但是我挺想尝尝的,不分一瓢给我喝一喝?” 余牧一愣,随即视线落在地上那只漆黑的葫芦身上。 僧人面色悲悯,念道:“阿弥陀佛。” 那只漆黑的葫芦,在三个人的注视下,缓缓散发出一股莫名的气机。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葫芦与剑 一种淡淡的威压和煞气从葫芦里散开。 年轻的书生和僧人一脸严肃,如临大敌,边上的少年却全然感觉不到。 余牧从地上捡起了那只来路不明的诡异葫芦,神色复杂。葫芦不是他从墓门外带进来的。那么,极简单地,这个葫芦便是这禁忌之地里的东西。 这只漆黑陈旧的酒葫芦似乎从他进入这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就在他的身上。 余牧仔细看着手里的这只漆黑葫芦端详了许久,也没有瞧出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只是色泽漆黑,似乎有斑驳隐晦的纹路时隐时现,然而再仔细看去却看不清晰。拿起来握在手中时的触感极为冰凉,分量略沉,质地不明。 苏天关笑道:“不舍得给我喝?” 余牧听了终于咧开嘴笑了一下,整个人也变得阳光了几分。从他准备刺杀酒窖监工徐秋收开始到步入墓门之中直到这一刻,长久处于不可预知的陌生境地让少年一直处在一种神经紧绷极为警惕的状态。听到跛足书生笑着说起的玩笑话,心里终于从那种紧张的状态中放了下来。 余牧拔开葫芦的塞子,一股极为浓郁的酒香随之飘出。他接过书生递来的那只老旧木瓢倒了一瓢酒递给边上的书生。 苏天关神色严肃,眉头微皱,他伸出手极为郑重地接过木瓢。他的动作极为缓慢,仿佛在接过一座巨山。这木瓢里的酒液不知道在那葫芦中藏酿了多少岁月,空气中的酒香随晨风飘散,但仍已经浓郁到了极致。 苏天关肃立,一只手静静地握着载满美酒的木瓢横于面前,他没有喝下这瓢酒,只是端在鼻前细细地品闻。 那书生一脸愁苦道:“我不敢喝。”他又把木瓢举到年轻僧人面前,惊禅子摇了摇头 苏天关对着余牧问道:“你之前受的伤现在好了吗?” 余牧这才想起自己的伤势,接着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已经完好如初,被徐秋收击伤的后脊已经没有任何疼痛异常。而且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有着一些他说不清楚的不同,举手投足之间好像蕴藏了用不完的力气。难道是因为之前喝下的这酒的缘故? 惊禅子看着余牧若有所思,朝着书生问道:“这就是葬世古意?” 苏天关摇头耸肩,摊开双手坦然说道:“我不知道。哪怕我通读了圣贤书院里堪比不周山那么高的古经典籍,对于这些荒古的记载几乎都是寥寥数笔,至于三教各自传下的一些隐史和秘闻里记载的则更少,况且真假难辨,不值得参考。” 他看着余牧问道:“你能否感知到自己的诸天命脉以及胸腹中的气海和神识中的楼台?” 余牧从未修习过任何功法,他记得汪老头说过,人身上有十三道命脉蕴藏在体内,仿若十三扇沟通连接天地的大门,其中大周天命脉有六条,小周天命脉七条。根骨天赋尚佳者天生通其中五道则能够感应天地之中的灵气,同时也能检视内腔与体魄。汪老头结印回魂之后在酒窖的地下河畔静坐至今,他也曾检视过余牧的命脉,少年身上的十三条诸天命脉堵其中十一,是再平庸不过的根骨,完全无法踏上修行。 少年盘腿坐下,仔细感受着自己完全伤愈的身体,脑中想起汪老头当年说的入定和冥想的方法。吐息渐渐延长,意识开始沉浸。余牧慢慢感知不到周遭的一切,进入冥想之中。他没有和人任何人说起过,自从两年前汪老头教他打坐冥想之后,他每天都会画一两个时辰的时间在酒窖阴暗无人的角落之中安静冥想。他知道自己没有修行的根骨,但是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少年冥想自然不是为了异想天开地能够打通自己天生封闭的命脉,而是他只是觉得,汪老头儿教了他的事,他得去做。当行动抛却了人世间寻常可见的目的之后,往往简单。 因为简单,或许也就强大。 跛足儒生和消瘦僧人看着花了几息就入定冥想的少年,眼中都闪过一丝亮色,但都不言语,生怕打破了少年的冥想。 以往余牧陷入冥想之中,神识只是陷入一股混沌的黑暗,他十三道诸天命脉只有两条小周天命脉勉强通窍,完全无法感知天地灵气更不论吸收天地之间的灵气纳入己身。汪老头曾经对他说过,人就像一只凿开了十三个洞眼的酒葫芦漂在大海上,大周天命脉是黄豆大的洞眼,小周天命脉则是只有针眼大小的孔洞。天地灵气好比一片汪洋,海水能够透过黄豆大小的大周天进入葫芦里面,而针眼大小的小周天命脉是无法进水的。 余牧没有像以往那样沉浸在一片昏暗茫然的意识里,迷离之间,他似梦非梦般看到了一片璀璨的星辰,无数星辰闪耀并且按照固定的轨迹流转,巨大的星石卷着流火从星空中坠入大地,无数古老的建筑瞬间被流火击中,发出震天的声响。头顶的云层之中有无数熊熊燃烧的身影从域外降落,坠入大地。 大地深处传来一声震慑万物的嘶吼,随后陆地迸裂开来,炙热燃烧的岩浆炸开四溅,一条漆黑的巨龙从大地深处飞出。地上似乎有无数生灵溃逃哭喊。 他又看到万丈高的海浪袭来,刹那之间淹没了天地,震耳欲聋的涛声几乎撕破他的耳膜。 这是世界在被毁灭吗? 余牧感到了发自骨髓的巨大畏惧,那是一种发自生命本源的惧怕,对死亡和毁灭的恐惧。 突然一只无比巨大的方舟从一望无垠的海平面上升起,那些燃烧着的犹如恶魔一般的身影围绕着方舟,散发出无比骇然的气势。 一个身披黑裘的男人飞到空中,那个男人散发着让天地都黯然的气势,仿若神明,一头黑发随风乱舞。 男子天生重瞳。 他一只手中握着一柄巨大的黑剑,一只手握着一只同样漆黑的葫芦。 是那只葫芦!余牧的心魂都快炸开! 那个神明一般的男人双目之中仿若有星辰流转,他举起手中黑剑,天地间那些燃烧的身影纷纷开始哀嚎和畏伏。余牧心神俱震,他看到那个重瞳男人朝他淡淡地看了一眼。 那双犹如神魔的重瞳眸子凝视着他,余牧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在被灼烧,神识都快轰然崩溃!下一刻,那个重瞳男人朝他淡淡一笑。那把黑剑不知何时从男人手中消失,天地间那些燃烧的身影瞬间被斩开,黑剑如同天地间的一道游蛇,那些燃烧的身影发出震耳的痛苦厉声叫喊。男人放声大笑,举起那只漆黑的葫芦大口痛饮。他朝余牧深深看了一眼,然后瞬间一股撕开灵魂的剧痛在余牧脑中炸开。所有声音开始远去,所有的画面都开始涣散。依稀只有那双重瞳的眼眸在凝视着他,但余牧的神识开始慢慢涣散,他被一股巨大的浑噩感裹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意识逐渐恢复清晰,感受到自己似乎飘浮在一片黑暗之中。刚才就像一个无比荒诞的梦境被惊醒,一切画面瞬间戛然而止。 自己从那身临其境的恐怖梦境回到了冥想之中。 余牧的心神极为震荡,他回想着之前的那些画面,一股巨大的渺小和无力感充斥着他的内心。那股刺穿神识的剧痛让他尤然后怕,那个瞬间他恨不得死去,那是种无法言喻的极致痛苦,哪怕只有一瞬间都能让人铭记终生。 余牧突然感到了黑暗沉寂的识海之中出现了一股难言的气机。 他看到一只漆黑的葫芦。 那只进入古之禁忌之后就出现在他身上的葫芦。 那个仿若神魔的男人手中的葫芦。 不知为何,梦境醒来之后他对眼前这只葫芦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与联系。 少年突然心有灵犀般在冥想之中默念。“开。” 一柄充斥着滔天杀意气势的黑剑出现在他的眼前。他静静凝视着眼前的黑剑,黑剑的质地与葫芦似乎相同,剑身上刻有无数道莫名的纹路,散发着无比磅礴的气机。余牧看着这把黑剑没有感到一丝畏惧,相反地,他同样感受到了一种由衷的亲切。那把杀意磅礴的黑剑也仿佛感受到了少年的心意,绕着少年愉快地飘动。 他闭上眼,静静感受着自己和这只葫芦与这把黑剑的联系。那是一种犹如自己手足身躯一样自然的联系,不可隔断。少年冥冥之中知道,这只鬼葫芦和这把黑剑大概就是这古之禁忌给予自己的传承。可是他不知道任何有关这葫芦与黑剑的事情,他也不知道那个如同神魔般气势的重瞳男人是谁,他更想不出为什么自己会是这座东海酒窖深处的古之禁忌的破局人。余牧知道这些问题就算他去问苏天关也很难会有答案。跛足的儒生苏天关是儒家历史上出过的天赋最高的弟子,他读过无数本典籍,然而即使如此这个儒家大师兄对于天历之前的历史也知之甚少。 荒古遥远不可追是世人的共识,儒家圣贤撰写编制天历之后,荒古的旧世界已经埋入岁月长河之中,无法追寻,也无处可寻。 余牧不再去感应神识之中的葫芦与黑剑。他开始尝试着感应自己的命脉。修行者与凡人最大的区别就是只有诸天命脉通窍之后,天地灵气能够被人所感应并且进入修行者的身体,所以修行者能够检视到自己的命脉。然而凡人的命脉堵塞闭合,就像透过一面石墙,无法领略到外面的风景,也无法看透墙壁之后的阴影。 余牧沉寂感应,过了很久,他从冥想之中醒来。静静守候在一旁的书生于僧人看到少年睁开了双眼,瞬间面色古怪。 书生和僧人面色古怪地看着少年,他们看着少年的双眼。少年双眼变成了重瞳。 少年也面色古怪地看着书生与僧人。 他发现自己十三道诸天命脉皆开。 余木头彪悍的一生马上就要拉开序幕了,求收藏,推荐。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余重瞳 荒原上的日升日落显得极为单调和枯燥,不知名的嘶吼和哀嚎从远方传来,却不见任何踪迹,除却那些白日里熊熊燃烧升起的袅袅黑烟之外,似乎没有任何别的存在,令人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和苍凉。 儒生和僧人守护在入定的少年身边三天之后,终于等到余牧从冥想中醒来。 期间大唐儒生苏天关和须弥山上的佛子惊禅为余牧争论不休。苏天关对这个酒窖里凄惨长大的少年青睐有加,有着一种毫无道理的信任。惊禅子则恰恰相反,他本就是佛国乃至这个天下年轻一代中最有天赋的佼佼者,更是三教之中根基最神秘的须弥山上的未来主人,对于古之禁忌他了解的比苏天关更多。 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本来就不是从书本里就能知道的。 年轻的僧人有慈悲愿,他这一生的追求不为证道,只为普渡众生。而葬世古意的继承在他眼里远没有苏天关那般浪漫和盲目乐观。他知道,古之禁忌的存在,从没有希望和故事可以期待。 余牧踏入墓门的那一刻,三教之中乃至世间必有很少一些人能通过各种秘法得知。那个走路一瘸一拐,总是需要乡邻帮忙挑水的跛足儒生在长安城陋巷里的一阵风吹拂之后,消失了踪影。而他则从那俗世不知,修行界敬而远之的须弥山下的万丈深渊里来到了此地。 佛子惊禅,本是中土迦叶国皇子,出生时宫廷湖中诞生了十二朵金莲,佛光普照。四岁命脉洞开,七岁上须弥山大雷音寺,十二岁入九重天,弱冠攀至半步圣人。在须弥山上佛祖曾经手植的菩提树下,他发下宏愿,随后行走天下,与东海大唐白马寺老主持论禅三日,使枯树回春,有飞鸟猕猴围观聆听。他曾一掌断江救下江南道数万濒死洪灾之前的苍生百姓,也曾至北海蛮荒之地斩杀邪魔。数年之前,他的佛名之盛可谓撼动整个修行界,白衣惊禅的风采无双。然而年轻一代的翘楚数年之后绝迹世间,璀璨无双的佛子从此渺无音信。修行界中传言纷纷,只有修行界中很少一部分人知道这个在佛祖菩提树下发愿的年轻僧人立志要做到什么。 余牧从冥想境中苏醒。 看着眼前那个双眸莫名变成重瞳的少年,二人心中各有所思。 苏天关惊讶地咦了一声,说道:“为何我能感受到你体内有气机反应?你现在已经能够感应和沥取天地之间的灵气了么?” 余牧点了点头,有点羞涩地低声说道:“我的命脉应该已经洞开了。从此以后我也应该能够修行了。” 有些难以理解的是少年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极为平淡,就好像今天还要辛苦搬上多少担酒糟,挨到的鞭子起脓的伤口大概还需要多少天才能好一样,他的语气稀疏平常,除了已经变成重瞳的双眸闪烁着年轻的光彩,流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真挚快乐之外,似乎发生的一切都很平常。 书生有点古板地点了点头,一个命脉闭合周天不通的凡人坐忘冥想之后命脉洞开,这放在外界必然是极为轰动骇人的事情,在他们眼里似乎理所应当。 书生问道:“大周天诸条命脉你洞开了几条?” 少年郎挠了挠头,他似乎有点怀疑,故而有些小心翼翼地答道:“似乎是全开了?” 苏天关听了一手按在余牧肩上,一股若有如无的气机顺着手掌流入余牧体内探查,然后跛足的书生脸上露出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 “十三条诸天命脉尽数洞开” 他看着余牧的眼神极为闪烁,有着震撼,有着不解,也带着笑意。最后他露出了微笑,挑衅一般地扭头朝边上的消瘦僧人挑了挑眉,尤其是看到了那个禅心最坚定,禅意最艰深的佛子脸上都露出一丝呆滞,年轻的书生极为快慰。 余牧啊余牧,你这可怜的酒窖奴童儿可知晓万年来诸天命脉尽数洞开者有几个?又知道他们各自留下了多少传说?最近的那一个天生命脉洞开者还要追溯到五百年前,那个幼年学道青年学儒而后执剑,杯酒诗百篇,一剑斩万鬼的风流子。那个一生不爱大道爱美酒,浪迹天下仗剑狂歌,让那个时代所有强者都捏着鼻子仰视了一世的放荡剑客。 惊禅子道了一生佛偈,双目有神看着少年,也看着苏天关,他说道:“我自弱冠于菩提树下发下宏远之后,此生只为普渡世间芸芸众生。近几十年不详异兆频现,修行界天才频出,一个大世必将到来,届时血流漂杵,大地生灵涂炭我已预见。读书这种事,出家人从来都比不过儒生的。但是对于葬世古意,我了解的应该比你更多。我原本来此地只想第一时间镇压破局人,把葬世古意束缚在身边,日夜以佛经教诲。但是既然你来了,那么或许以后由你亲自照顾和教导他会比我好上很多,毕竟我们这些和尚,念经有本事,教人也还是比不过你们这些儒生的。” 年轻的僧人脸上展露淡淡的笑意,好似拂过寺院竹林的清风。 书生正色,作揖。 惊禅子看着余牧,眼神慈悲,面色坚毅。他轻声道:“余小施主,如今你命脉顿开,重瞳子现。放眼历史上根骨能与如今的你相媲美的也寥寥无几,至于双目重瞳,吉凶不知,但想必这是葬世古意对你的影响。背负葬世古意,几乎没有善终者,古之禁忌尽数不详,这或许是滔天的福运,但也可能是难以承受的命数。日后不论你成为早早攀至圣人的年轻天骄,还是开宗立派成为修行界的一方霸主,你都必须承担你的背负,秉持你的本心。倘若有一天你背负的禁忌让你走向一条与世间众生对立的道路,那我将亲手将你诛灭。” 惊禅子双手合十,身形消失不见。 余牧有点彷徨,悻悻然点头,心中复杂,他却忘记了宝相庄严的年轻僧人已经消失。他对这个僧人没有太多好感,远没有边上那个书生来得亲切。苏天关似乎洞悉了少年的想法,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说道:“这个和尚,可不是别的那些迂腐古怪的秃驴,他在做的事情,从前都没有人敢做过,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人去做。所以在未来,你如果能再遇到他,你可以试着更尊敬他一些。” 余牧问道:“惊禅子前辈,在做什么?” 苏天关笑着答道:“我和惊禅年龄相仿,你大可喊我们一声师兄就好。至于他他在做的事情,佛宗的历代圣僧都不敢做,哪怕是佛祖也未曾做过。” 跛足的书生仰天,看着这片存在于墓门混沌之中的广袤天空,轻声自语道:“须弥山地下曾经有遗留在世的古之禁忌,是一条冥河,一直通向黄泉,无数世的无数亡魂漂流在其中。须弥山曾经是佛祖的洞天福地,后来佛祖打破虚空一掌举起须弥山将冥河黄泉镇压。之后这座古之禁忌再也不能危害世人,无数人敬而远之的险地变成了敬而远之的法地。然而冥河之中那些亡魂早已被天地遗忘,进不了阴界,踏不进轮回。而他这个犟驴脾气的秃驴不选择游历世间因果慢慢圆满自己的三十二重天圣人境界,不在意那可有可无的飞升,不在意修行界中的一切纷纷扰扰他就泛舟在冥河之上,立志将其中所有亡魂超度。” 余牧不由得睁大了眼,一双重瞳呆呆地望着远方,心中横溢着一种莫名的感受。 跛足书生看着少年,眼神温和,他问道:“你冥想之中遇到了什么?跟我说道说道?” 少年缓缓将冥想之中发生的一切给书生复述了一遍,书生安静地倾听,极为专注。这些对于他极为重要,因为葬世古意的传承历史上也极为罕见,而每次葬世古意的出世都给世间带来了巨大的浩劫和灾难,所以跛足的书生必须极为谨慎地考虑余牧讲述的一切。惊禅子禅心为世人,他苏天关何尝不是如此?跛了脚的读书人满腔浩然正气,心系人世间。他告诉余牧那个佛宗大师兄的过往,却未曾告诉他半点自己的过往。所以余牧不知道苏天关这三个字在修行界有着怎样璀璨的意义。这个跛足的儒教大师兄亦不求证道,他安居长安的陋巷之中,替那些修行者眼中实为蝼蚁刍狗的凡夫俗子言传身授儒家经典,替陋巷之中的平凡百姓把脉治病。 苏天关听完余牧的讲述,沉默了很久。他不知道少年看到的那个重瞳男子是谁,但根据少年的描述,应该就是这座墓室的主人。少年看到的大抵应该是发生在天历之前已经不可考究的荒古。余牧冥想醒来双目变成重瞳也是葬世古意神秘传承的印证。少年踏入墓门之后,他与惊禅子也来到了墓门之前,和东海道门观主张东海交涉了之后知晓了余牧这个破局少年。墓室门口的虚无混沌曾经大概是连接某座洞天福地,很可能是少年口中重瞳男人的尸身所在,万年之后天道变幻,曾经的洞天入口变成了一团凶险万分的扭曲虚空。他和惊禅子都是三十二重天圣人境界,才能在破碎的虚空之中找到这片荒原,见到了余牧。 苏天关盘坐在地,看着余牧身前那个漆黑的葫芦。漆黑的葫身上不知道何时浮现出一丝丝愈来愈深的纹路,纹路弯曲勾画,仿佛有某种规律,书生略微皱眉。他在纹路里看到了一个字,是荒古之时的人类文字,同样已经不可考究,只余下十几字可以辨认。而葫芦上那些黯淡纹路之中,正有其中之一。 葫芦上有一个“鬼”字。 苏天关问道:“那个重瞳男人手中的葫芦我们之前都见过了,那你刚才说的那把杀机凛然的黑剑在哪儿?” 少年掏出了一根弯曲难看c毫无气机普通至极的黑铁棍。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断崖 黑铁条就像农夫手里最普通不起眼的烧火棍,气机全无。苏天关细细盘查了一番,感受不到任何异常之处。 苏天关笑道:“这葫芦上刻有一个鬼字,是荒古的人族文字。寓意不明,远古时代的字解意与如今截然不同。鬼字通甲,或许是那个重瞳的人族前辈的姓名?我也搞不清楚,反正拿好就是。至于这根烧火棍我是真的没看出什么来,说不定那天就绽放光彩了。至于你命脉洞开的原因,我猜测应该是你饮下的葫芦酒的关系。” 少年安静地点头,他拾起地上的鬼葫芦,心中有一种犹如手足的亲切自然感。 少年冥冥之中知道自己和这根黑铁棍c这只黑葫芦已经有了一种奇妙的联系。他看着眼前和蔼温良的跛足书生,他知道从此以后自己的人生将要踏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莫名的命脉洞开是葬世古意玄奥神秘的传承所致,但是他已通过儒生僧人和观主这几个强大的修士知道葬世古意从不是令人羡慕垂涎的福分,而是让史书染红的沉痛历史。那么自己这个十几年来残喘酒窖地道里的奴童,如今背负着葬世古意的破局人,未来注定要遇到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道路。 首先就是自己不能让世人洞悉的身份。跛足书生告诫余牧,自己成为破局人背负葬世古意的事情不能告诉任何人。除非等到有一天他能够踏上那强大的三十二重天圣人境,才能傲然地屹立世间,否则如若外泄,迎来的将是整个修行界一同的追击和诛杀。余牧毫不犹豫地答应,深深记在心里,他好不容易活到了今天,更不容易地走到了这里,得到了偌大的机缘也背负了艰巨晦暗的命数,他必须好好地活下去。 苏天关埋头在竹书箱里翻找了半天,掏出了一袋干粮,分给了余牧一些,然后自己盘腿而坐,揉了揉跛足的那只左脚。一只手拿着干硬的馒头,认真地咀嚼,吃两口便饮上一小口水。余牧沉默地吃着儒生给的馒头,吃得极为细心,馒头是长安城里寻常可见的普通粗粮,然而吃泔水剩饭长大的少年和踏入圣人境的儒家大师兄都吃得很是满足。 苏天关瞧着眼前这个面色脸庞已经有几分男人坚毅味道的少年,嚼着馒头,含糊不清地说道:“脱胎换骨的造化,你这块小木头接下来准备去哪儿?你想过了吗?” 余牧搓了搓手,重瞳子意犹未尽地瞄着苏天关身旁那半开的布囊里的几个冷馒头,就像酒窖里那些盯着泔食闪着光的硕鼠,书生也不说话,一只冷馒头瞬间就飞到了余牧手里,余牧愣了愣,才想起自从见到这几个真正的修行者以来,除了他们神仙一般的凭空出现消失,还真没见过老头儿曾经说过的开山倒海c只手遮天的神仙法门,从布囊里飞过来的冷馒头大概是第一个凡人做不到的神仙法术了,可这也只是苏天关一念之间的事,好似凡人扔出一块细碎的石子一般容易。苏天关大概猜测到少年所想,笑着说道:“这简单,你如今是诸天命脉尽数洞开的底儿,不知道多少人艳羡到眼珠子掉下来,等你学得一些功法,锤炼命脉打熬神识,日后也能一念便做到凡夫俗子得用手用脚花费老大功夫劲做得事。” 那以后岂不是不用再苦哼哼地扛着那要命的酒糟袋子了?只要自己动一动念头,几十斤重的酒糟袋子就飞到了监工卸货载货的木车上,不能再过省事省力。随即余牧又羞愧难当,想起自己以后再也不会是酒窖里没日没夜辛苦劳作的贱命奴童了,自己继承了葬世古意洞开了十三条诸天命脉,是不能再好的修行根骨,这一切到头来可再怎么也轮不到继续做个劳累受鞭的命了吧? 想到此,少年忍不住傻呵呵地笑起来,突然又意识到什么,看着手中那干冷的馒头,低头说道:“我有个师父,他也是个修士,师父他修的是轮回的神仙法术,死了之后你猜怎么着?师父他会再一次活过来师父说他自己活了很多世,遇到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有过各种各样的身份,当过商人走贩,也当过书生匠人,王侯将相的人生他也都领略过。我来到这地下白骨海要进这上古的供奉之地前,他和我说过,如果我侥幸没死在这里,那么以后也千万别死在外头的大千世界。曾经我隔三差五去汪老头枯坐冥想的地下河滩找他谈心,他给我讲了好多这酒窖里永远体会不到的事情,说我和我最好的朋友氾胜之就像两只樊笼里的老鼠,如果从这樊笼里走了出去,那就要撑死在佛灯下的香油里才是好事情。我真的非常羡慕。师父也说过,活着对很多人来讲永远都是只有一次,加上我和他又是贱到尘埃里的命,怕什么都不能怕死,跌碎了的破瓷碗缝缝补补是最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是你知道吗苏师兄,汪老头儿啊,也和我讲,以后碰到那些流光四溢的璞玉,余木头儿你也别怕,撞破了头皮去撞个玉石俱焚,光脚的从来都不怕穿鞋的。师父他跟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在心里,接下来的事情我还没想好,墓门前的观主前辈告诉过我,我的父母都是东海道门的修士。虽然我从未见过他们,而且他们也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我大概还是会想去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生活一下。三十二重天对我来说太过遥远,能够修行我真的很开心。但即使如此,只要以后只要能够自由地生活,在一个有美丽景色的地方有一个家,有一间房屋,然后娶妻生子,过一个凡夫俗子该过的一生,我觉得也很好。就像汪老头曾经说的,自由是最重要的事情。” 苏天关看着少年咧着嘴娓娓道来,沉默了很久。余牧口中的师父他不曾得知,苏天关生来过目不忘,他博览群书,通读了儒家七十二座书院的所有典籍,听下来略加思索便知道是诸子百家中颇为神秘但极为凋零的轮回宗,轮回宗修士不求证道飞升只求人世间的长生,境界修为往往极为底下,但是胜在寿生坚韧,一世结一印,直到命脉自然而然地枯竭。轮回宗法往往能活上几十世数千年之久。五千年前的三教大战波及整个修行界,无数宗流门衰祚薄,轮回宗即是其中之一,想来少年口中的师父大概便是某个轮回宗的遗存修士涂泥于世间。这等人物境界修为必然不高,但是胜在眼界和心境以及反复结印增长下的经历斐然。至于少年如何在满是奴童的酒窖之中结识一个轮回宗的老头,苏天关并不在意,只是人各自应运相识相离的命运机缘罢了。 苏天关饮尽一瓢清水,柔声道:“懂得怎么生活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为柴米油盐犯愁的是生活,修行也是生活,背负着葬世古意同样是生活。我希望你的未来会很美好,但你的未来大概也会很辛苦。” 少年摇了摇头,他从不怕辛苦,自从割下徐秋收的头颅再下到白骨海的墓门,一路上的经历实在太过跌宕,到现在不知道过去了几天,起码应该有数日,他不知道氾胜之有没有被他的师父鹿九道人接走修行。如果没有,那他是不是正为自己的失踪心急火燎? 小绳子,就先当我死了吧,了却凡心再一心一意踏上那通天大道。然后有一天我们重逢,希望那时候我们都能活得好。 少年望向远方的天空思绪万千,怔怔出神。 余牧突然问道:“苏师兄,我们什么时候从这里出去?” 书生答道:“我随时可走,问题在于你出不去。这片荒原存在于墓门的那片混沌之中,是已经被岁月扭曲的破碎虚空,除非圣人境,否则承受不住虚空之中能够撕碎一切的力量。这也是为何观主前辈驻足在墓门等待的原因。” 余牧震惊道:“那我难不成要在这里修炼到三十二重天?” 苏天关看着一脸不知所措的少年忍不住笑道:“那等你练成圣人境界之前你就得饿死在这里了。墓门之后原本应该是有一间墓室,但是我和惊禅子已经盘查过,只有这一片混沌的扭曲虚空。虚空之中我和他也只探查到这一方天地,别的只有无尽的虚无。你是冥冥之中的应运破局者,所以凡身肉胎踏入虚空没有被那混乱扭曲的空间之力撕得粉碎,我猜测这方天地很可能从未存在,因为你的步入才诞生出来,这片荒原也极有可能是你看到的那个双目重瞳的人族前辈先圣的某段记忆幻化而成。不过他的尸身并不在此,否则不会全无气息可寻。墓门之后的天地早已扭曲,真正的墓室很可能已经遗失在无尽的虚空之中。或许有一天你成为了三十二重天的圣人,你可以试着回到这里找找看。至于如何出去,你已获得禁忌的传承,要不你用这鬼葫芦和黑铁条试试?” 余牧闻言向苏天关点了点头,随后合上重瞳双眸静静感应自己与鬼葫芦的联系。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机牵连着他感受到天地之间的灵气像潺潺流水一般汇聚到自己的体内,闭上了双眼,但他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黑铁条与鬼葫芦的存在,宛如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余牧并没有修习任何功法,如今他十天道诸天命脉尽数洞开,他感受到天地之间环绕周身的气息之中有一种他说不清的惬意和温润感透过身体上的各个穴位进入自己的腹部气海之中。神识明净地冥想之中,余牧莫名觉得那鬼葫芦仿佛在阵阵呼喊他,他心有灵犀般地默念一声。 “开。” 他的神识“看到”鬼葫芦中陡然涌现出一股无比磅礴的灵气,接着如同海水一般涌入他的身体。 一种发自肺腑的滋润与暖意贯彻余牧的体魄和神识,余牧感觉自己仿佛浸身在一片温润的海洋之中,身上诸道大周天命脉被灵气涌入,一种淡淡的酸楚和舒适感席卷全身,最后汇聚成一股气流涌入头顶百会穴,他感到自己的意识瞬间清明浑厚。 余牧惊讶地看到一片浩瀚清净的灵海。他知道这就是汪老头曾经说过的内视,修行者能够探查检视到自己神识之中的灵海和丹田之中的气海。余牧心中淡淡的惊喜,他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踏入那个曾经只能仰望的世界,一点点成为一个修行者。 下个瞬间少年心神突然巨震。 他看到了灵海之中漂浮着一座漆黑的断崖。 可以养肥了再看,求收藏!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一重天 一座漆黑的断崖就像一柄断剑孤高地屹立在自己的神识灵海之中。 这就是神识之中的楼台?可汪老头儿曾经对他说过,自古修士淬炼神识,灵海之中有本命楼台高筑。儒家可见琼楼,道门可见道台,佛门见宝塔,其他诸子百家等流派也都有各自楼台扎根屹立在灵海之中,但大同小异,皆为神识阁楼,故而名楼台,但是从未听老头儿讲过有断崖之说。 余牧的神识慢慢接近灵海中那座漆黑断崖,他看到崖顶上立着一块无比苍老的石碑。余牧识字不多,一些平时常用的字词他大致能写,原因很简单,因为结印还魂之后的汪老头儿教过他的字只有这些。余牧盯着这块破旧沧桑的石碑上面刻着的文字,心中一震。 他发现这些蜿蜒苍劲的文字和汪老头教他的截然不同,和葫芦上的那个“鬼”字如出一辙。而且最费解的是他竟然认识上面龙盘虎踞一般的每一个古字。 碑文最上方刻篆着两个苍劲无比气机凌冽的字。 屠经。 言简意赅至极的名字让他心头一震,这难道是某种修行杀伐的功法么? 余牧抱着心中的疑惑开始阅读石碑下面刻篆的文字,碑文上记载的全是一些极为玄奥晦涩的经义与注释,充斥着诸身穴位的一些字眼,大致似乎是某种气机运转的法门,也包含对体内诸天命脉淬炼的方式。余牧认真地解读着碑文上的一字一词,他下意识地让体内的灵气顺着诸道大周天命脉开始按照碑文上记载的方式运转,瞬间他感应到自己体内命脉中的灵气变得极为霸刀与狂躁,在大周天命脉里横冲直撞,体魄之中血气翻涌。不仅如此,余牧的神识也开始产生一种刺痛与晕眩的感觉,眼前的文字开始模糊起来。余牧心中凛然,立即停下了阅读,过了一会儿神识又慢慢恢复平静。余牧自幼在暗无天日的酒窖深处长大,面对威胁与潜在的危险有一种自小锻炼出的警惕直觉,他下意识知道继续读碑可能会出事。尤其是现在他的诸天命脉之中蕴藏着先前鬼葫芦莫名灌溉到自己体内的那一股巨大浩瀚的灵气。 少年郎小心翼翼地停止了读碑,既然这石碑存在于自己神识的断崖之中,那么以后什么时候想读再来读就行了。他隐约清楚这刻篆着“屠经”的霸道功法很可能和这个古之禁忌中的那个重瞳男子有关,他回想起那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一般霸气无敌斩尽燃烧身影的一袭黑裘,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敬畏。他不知道那位存在于天历之前的苍茫大地上,那个人族前辈的名字,他甚至不知道关于这个重瞳男人的一切,但自己却已经继承了那个男人遗留在世的传承。 葬世古意这四个字像一块磐石一般压在余牧的心里,他知道这四个字在修行界意味着的是与世界对立,一旦自己的身份暴露,将面对的是整个修行界的讨伐与诛杀。那个立志普渡众生为天下苍生许下宏愿的僧人对自己抱有着敌意,少年也能够感受得到,而那位跛足的儒家大师兄则好上很多。至少那位儒生选择了呵护,而不是抹杀。 那个书生告诉过少年,他相信那冥冥之中的天道命数运理存在,但他不会做命运的奴隶,也不妄图做那所谓命运的主人,他只把命运当做朋友,他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如此亦然。最根本的是,跛足书生坚信的是事在人为。 余牧神识从灵海之中脱出,他睁开双眼,看到眼前那个面色温和的书生正举着一本破旧的竹简安静认真地读着书。余牧吐出一口浊气,然后他面色古怪地发现,自己的视力和感应似乎变得敏锐许多,身体周围的风吹草动他都能清晰地感知到。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知道这大概是自己神识变得强大之后对天地的感应比不能修行时的自己强上了太多。余牧又抬头望向苏天关,他现在才感受到书生身上散发着一丝淡淡的气势,他看到读书的儒生身上似乎萦绕着一层淡淡的青紫气。苏天关若有所感,抬起头回望着余牧那双重瞳,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带着真挚的善意和温和。 余牧下意识喊道:“师兄” 苏天关放下竹简,安静地看着余牧。他一直守候在入定的少年身边,先前鬼葫芦之中那股精纯无比的磅礴灵气涌向少年的时候,他极为震撼。他感受得到那股在鬼葫芦中沉淀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灵气蕴藏的力量,那是令三十二重天圣人境界的他都感到一阵威压的气势,他知道这股灵气很可能是已经认主的鬼葫芦献给自己新主人的一份礼物。 但是饶是珍贵了一些。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刚才我进入了我神识之中的灵海,我看到了我神识中的楼台。” 苏天关仔细地把手中的竹简卷起合上,轻声笑道:“你看到的神识之中的楼台是什么样子?” “我看到了一座漆黑的断崖” 苏天关皱了皱眉,自古以来神识楼台大致相同,皆为琼楼,实则是修行者自幼对世界的认识与修行功法的感悟融合一起在神识之中的景象,历史上也记载有一些怪异奇特的神识楼台。譬如有修士灵海之中生出一座巍峨雪山,也有幼年凄苦受饥的修士踏上修行之后神识楼台是一只巨大的蒸笼。当年昆仑山某任道门掌教的神识楼台是一座巨大的真武大帝象,世人皆认为其乃真武转世。也有一些佛门高僧的神识楼台呈佛祖像c木鱼状。五百年前谪仙太白的神识楼台据说是根茎植于剑林之中的一株青莲。苏天关轻声为少年讲解了一番,余牧心中的困惑也随之消了几分,但仍有几丝怀疑。 余牧似乎踌躇了一会儿,随后下定决心般跟苏天关说道:“我神识断崖上有一块古老的石碑,上面记载了一篇名为屠经的功法,碑文上的字和我这葫芦上的鬼字一样,而且我能够看懂每个字。” 苏天关心中一震,荒古前的人族文字早已失传,哪怕历代儒家学士学习钻研至今,破解识别的不过寥寥十几字。跛足的书生神情肃穆,如果余牧日后能将荒古文字尽数翻译撰写,那将是一件能够彻底影响修行界的大事。他现在也大概清楚少年神识楼台的异象应该也与葬世古意有关联。他通读世间书籍经典,对三教九流诸子百家了解极深,世间功法大多有所耳闻,只是少年口中的屠经却从未听闻。苏天关沉思了许久,他问道:“会不会是那位重瞳前辈遗留给你的功法?” 少年有点茫然地点了点头,他问道:“我现在是什么境界?” 书生答道:“你十三道诸天命脉洞开,神识灵海楼台已现,方才鬼葫芦中一股无比磅礴的灵气灌入你体内。若是光论丹田气海之中的灵气,你可能已经胜过世间绝大多数修士。但是你如今没有修习任何功法,就像一座放满了食料的锅炉,就差生火起灶了,等到你学会如何运用灵气,才算真正踏入了修行。” 书生艰难地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埃,笑道:“且看!” 苏天关右手举起指天,随后指着不远处的荒原随意地挥下手臂。一道恣意的青雷如同巍峨瀑布一般从天空中坠落在荒原的地面上炸开,扬起无数尘沙。 待到尘沙散去,地上露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风尘吹了少年一身,显得灰头土脸极为狼狈,儒生却半点未沾。 余牧都快看呆,心神极为震撼,喃喃道:“真是厉害啊” 儒生笑了笑,眼神柔和地看着少年轻声说道:“你以后也会的。” 荒原忽然开始震动,天空中的乌云开始幻灭。 他抬头看了看天,俊逸的眉毛开始皱起,他对少年说道:“这方天地正在崩塌,现在我们该走了。” 少年大惊,问道:“我怎么出去?” 苏天关轻轻吐了一口气,吹散了少年满身的灰尘,说道:“这方天地在你踏入墓门之后的虚空才出现,本就是为你孕育而生,现在你已经继承了这做古之遗局中的葬世古意,那么这方天地自然开始破碎崩塌。至于如何出去,你的神识体魄无法承受虚空的力量,所以你不能像我一样出去,既然你是葬世古意的继承者,那你要不用这葫芦和黑铁条试试看?” 二人说话之间,荒原地平线的尽头生出了一片黑暗,那片黑暗渐渐吞噬着天空与大地,不久之后,这里的一切都将变成虚无。 余牧面色有点紧张,他握着葫芦,神识一动,体内的气机运转。 然而鬼葫芦毫无反应,少年完全没有功法,气机下意识地在体内乱窜,憋得整张脸通红。 苏天关道:“按照神识中的那篇古经运转体内的灵气。” 余牧咬了咬牙,回忆起那座石碑上开篇刻篆的运气法门,体内灵气瞬间霸道起来,撕裂一般地在诸条周天命脉之中游走。 鬼葫芦仿若活物一般飘浮在少年身前,原本漆黑老旧的葫芦上一丝丝莫名的纹路浮现。 那个少年破天荒地朝着眼前的葫芦大声骂道:“快带我出去啊,难不成想你新主子刚出现就死在这里?” 虚无吞噬这片荒原的速度极为骇人,片刻的时间那片可怕的黑暗已经从四面八方像二人袭卷而来。一望无际的荒原只剩下几百步的一方天地,显得极为渺小。 那根好似烧火棍一般的黑铁条不知何时也飞到了少年身前,余牧强行按捺胸口要喷出的鲜血,提了一口气,体内命脉之中原本就已暴躁运转的灵气瞬间暴涨。 黑铁条好似有人手握一般地在空中画了一个圆。 于是天地之间便出现了一道门。 书生由衷赞道:“好手段。” 少年的身上不知何时溢出了一层污臭淤黑的秽物,此时此刻余牧只是全身心地按照屠经中的法门运转神识和体魄,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这霸道的灵气游走之下开始淬炼自己的肉身体魄,排出了一身沉积体内的秽物。他强行稳住昏乱剧痛的神识,一步跨入门中。 黑铁条与鬼葫芦也随之消失不见。 跛足的书生平静地背起竹书箱,习惯性地掸了掸身上的尘灰,对已经包围裹挟了自己周身的无尽虚空仿若未见,只是喃喃自语道:“一天便入一重天?佩服佩服。”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桃花岛有雨 入了秋的天气,东海上的桃花岛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 东海桃花岛郡隶属于大唐国,东海大唐千年来一直是东海大陆上最强盛的帝国,民风彪悍国势鼎盛,立国千年。据说当年大唐的开国太祖是一个隐世的佛宗修行者,更可能是当年某任须弥山的佛子,这等隐晦的传言在史书上层出不穷。有趣的是大唐自古以来对江山百姓处于一种极罕见的宽容,除了揭竿起义,别的时候哪怕文人调侃弄墨,百姓非议朝廷,这等在他国难逃受刑的事情在大唐的眼里就跟帝都长安城里的百姓吃完饭后喜爱拖着板凳坐在弄里晒太阳喝茶一般正常。三教之中的儒家自天历以来各种书院与书宫便坐落在大唐境内,大概是在儒家圣贤若有若无的指导施教之下,历代大唐的真龙天子继承了太祖宽阔大气的格局,延续着李唐热情而又暴戾的血液。千年来李唐的君王尽管性格与爱好千奇百怪,但是对于江山社稷都延续了开明果断的明君风范。哪怕东海大陆千年来战乱不断,大唐始终屹立在国力的巅峰,盘踞着东海一半的江山。像一头健壮而又傲慢的雄狮,冷眼看着其余诸国千年的兴衰。 甲子前大唐的皇帝不同于他那些爱好古怪的祖先,不做木匠c不爱唱戏更不像历代崇佛的先祖一般常年狩猎完了之后敲木鱼念佛经。当年那个大唐皇帝热衷于出海寻仙,东海桃花岛正是那时候从东越的辖地硬生生割让给了霸道的李唐,这个至今让东越皇室和朝廷视为耻辱的历史竟然只因为当年李唐的皇帝出巡访仙时登岛吃了一次当地风俗的鱼瞎子面,喝了一盏辣喉的猴儿黄。大唐的皇帝吃得很高兴,而大唐天子的高兴往往就像草原上的狮子,令他愉悦快乐的代价往往是其他动物的悲哀。于是乎,一纸字迹飞扬的诏书传回长安,再由长安传至东越皇都开阳。之后,这座原本被大唐视为南蛮的东越岛礁自从甲子前便成为了如今大唐国境辖内的东海三十六岛郡的一方岛郡。 桃花岛上的百姓民风比起甲子前,蛮横不减之外更多了一丝天朝上国子民的骄傲和跋扈。比如这几日里桃花镇上来了个奇怪的僧侣,街头巷尾地找当地人化缘,更奇怪的是那个相貌年轻体型消瘦的僧人不像大唐寻常可见的和尚僧人化缘斋饭青菜,年轻僧人的钵盂里只收铜钱。桃花岛郡毕竟归属大唐时年不久,不似大唐国土之内对佛教的追崇,桃花岛郡的本地人延续着信奉传统的土地神和海上渔民视若父母的东海龙王爷,故而对这世间三大教之一的佛宗全无什么敬畏可言。再加上这民风算不上淳朴,但性格绝对暴烈彪悍的当地人哪里受过这样堂而皇之的不要脸讹诈? 可怜那一脸慈悲庄严的假和尚,这几天受了不知道多少怒骂,更有脾性暴躁的汉子直接扬起手就要抽打。那年轻僧人也极为奇怪,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化缘募铜钱的行径受尽冷眼与鄙夷之下也不终止,依旧每天行走在小镇的各个小巷里。镇上的本地人几天下来也就慢慢习惯了,甚至有点默默的同情与可怜,达成了一个大概是这和尚脑袋不太好的共识。 阴雨不停的下午,年轻僧人徘徊到一条陋巷里,顺着一股面香走到了转交一家破旧的面馆前。 看着手中空荡荡的钵盂,须弥山上的佛子那张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惊禅子推开木门,发出吱呀一声,他看了看不大的面馆里坐着一个穿着一身老旧道袍的普通汉子正端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微笑看着他。 僧人大大发坐下,看着桌上摆放的一坛酒,一碗面,几碟简易的小菜,深深嗅了嗅鼻子,平静说道:“面很香。” 道门观主扭头朝里屋喊道:“大嘴,来给我朋友下一碗素面!” 一个粗犷的声音从里屋回道:“好咧!” 张东海转头看着僧人,努了努嘴,指了指桌上一碟炒肉,神神鬼鬼地凑起身子低声道:“要不要尝尝?我这兄弟的梅菜扣肉可是一绝。” 那个佛心最坚定的年轻僧人皱着眉,盯着那盘菜长叹道:“想了三十年了,等哪天冥河里的万世亡灵都被我超度了,我就吃肉喝酒。” 张东海伸出手比了个大拇指,“怪不得整座须弥山都认为你最有希望成佛。” 惊禅子收起注视,平静说道:“只有佛祖可以成佛,别人不知道,我想你是知道的。” 张东海举起酒杯饮了一口,随后笑道:“那你就没想过取而代之?哪怕你禅意禅心最清净,将来有一天圆寂之后除了烧出些旷古绝今的舍利子之外可就什么都不剩啊。” 僧人摸了摸被雨水淋湿的脑袋,对着眼前这个境界比起身份来显得颇为寒酸,但是依旧四海扬名的道门观主低声道:“那就如此罢,反正世人也看不见拜不着的。” 张东海眯着眼,“为何?” 僧人面露坚毅,沉声道:“因为小僧就算圆寂,也会死在那扇门里。” 那个相貌平凡的男人沉默了很久,举起酒杯对着年轻的僧人举杯致意,一口饮下。 “那你可真是苦啊,成佛不愿,圆满三十二重天境界之后的证道飞升也不愿,而且这辈子想来也吃不到肉喝不上酒了。” 惊禅子笑了笑,“可不是。话说那小施主如何了?” 观主挑了挑眉。想到那位故人之子,先是微一皱?婧蠡夯菏婵种盖崆岬厍么蜃抛雷樱Φ溃骸按笫π执谡蛏夏炒一娑桑诵硎窃谑屑锿罚部赡苋チ撕1呱稀a教烨八庸胖芍谐隼粗蠡杷艘惶欤蛉詹判压矗仪胨凑舛粤送胛倚值芟碌淖钅檬值挠阆棺用妫闪暮19樱畹较衷诓懦缘揭欢傧裱某允常采粤巳耄盐液退仗旃囟几创艨!?br /> 僧人看着那个空荡荡的钵盂问道:“那观主前辈接下来意欲何为?” 张东海道:“我会带他回指玄山,让他从道门最平凡普通的入门弟子做起,这几年里看着他的成长,但不会过多干预,接下来我的事情会很多。” “背负葬世古意的破局人,前辈就打算放养吗?” “我不教,有人会教。” “谁?” 男人看着窗外淅沥沥的雨,微微出神。 “当年我教他如今他的儿子让我的儿子来教,同样是师兄教师弟,那是再好不过了。” 他想起他那个儒雅温厚的孩子,想起他挑水种菜的模样,怡然自得地坐在茅屋前读书打坐。也想起房屋门口农田边上那只平凡的大水缸。 那个叫张指玄的少年在水缸中豢养一条白蛟。 —— 镇上主街过了一座小石桥顺着树荫往南走,便是琳琅满目的小市集,市集离岛郡的码头很近,故而南来北往驻足到岛上的商贩通常喜欢聚集在这市集里兜售贩卖自己的货物。海上的商路不同于陆地,并没有游走诸国需要的繁琐路鉴和示意身份的通牒文册,滔天大浪翻滚拍打的东海上除了小心那吃不准何时就暴怒的龙王爷,谁都不需要害怕。不似走商在崇山峻岭荒郊野外的货队还需要小心翼翼绕过那些匪巢安寨的山头,也没有那时有耳闻的妖兽与一些行事血腥的散修。 对于凡夫俗子来说,那个象征着天上的世界神秘而强大,远远避让开来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腰上挂着一卷竹简一只木瓢的跛足书生牵着一个腰间挂着一只漆黑葫芦的少年走在市集的小道上。海岛秋天清冷的雨水并没有阻止人们赚银子的,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擦肩而过各国的商贩和护卫,也有许多本地的走脚商和搬卸货物的长工。市集由一片片简易搭筑的帐篷组成,由于市集商贩的流动极大,大多是靠港驻足歇息的商队之间在这市集里交易,偶尔有一些前往南海停靠此地的富裕人家和游学的公子和千金在这里闲逛。 苏天关看着余牧从一个摊头走到另一个摊头,时而脚尖踮起张望做捉耳挠腮状。余牧听着那些与本地岛民口音截然不同的大陆官话,盯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各国商品,显得极为入神。 “这位小兄弟,可要看看这南海大陆南疆神山里出土的玛瑙?这批宝物可是花了不少当地苗民性命才挖出来的,贴肉安放数年,就可以开了命脉做神仙呐!” “小兄弟,看看这南海齐云山流落出来的檀香木,质地成色皆是上佳,只要十二两银子!” 余牧绕着整个市集仔仔细细地兜了一圈,哪怕浑身已被淅沥的雨水染湿,仍然意犹未尽。这俩天里跛脚的儒家大师兄带着他走遍了整座岛郡,真实的世界里所有的花草树木和接触到的人是物非都让这个第一次生活在阳光底下的少年美得简直?糇雒巍v赝纳倌甓哉飧鲂孪实氖澜绯渎巳ト现目释私湃迳钌贸さ恼檬谴朗芤到饣螅饬教炖锼仗旃馗嗄两步饬诵矶嗨淮油衾贤纺翘创游辞籽奂亩鳌r桓龌跽婕凼档娜靥斓那空撸贝辶置逼涫档拇笫π值淖蛔唤痰己拖钢陆步庑扌薪缰屑父鋈烁惺芄坑嗄敛2恢皇侨险骜鎏咽樯乃谢岸技窃谛睦铮拖衲浅ぐ渤锹锢锏暮19用亲龅囊谎?br /> 余牧走到书生身边,看着下雨天里仍颇为热闹的市集感叹道:“师兄,我怎么觉得这些人说的比他们卖的东西还要好些?” 苏天关擦了擦顺着额头流淌下来的雨水,微笑道:“这就是圣人所谓的‘天下熙攘皆为利往’了。以后你不论是在修行界还是这俗世间,都躲不开人的利益和纠纷,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要习惯。” “修行界也是这样吗?” 苏天关笑了笑,自顾自地转身迈步离去,“当然啊,除却三教九流诸子百家之外,修行界还有很多小宗门,散修更是多如牛毛,你修习心法秘术还是想要一套神兵宝甲,都是得要真金实银的去买啊。若是有些散修欲图开宗立派的,除非大神通的高人亦或者是百家之中的阴阳家,否则哪儿去找隐藏在世的那些尚未开凿的洞天福地?那你除了从别的宗门手里购置一些多余或者荒废的洞天之外别无他法。” 余牧跟上,听到书生又说道:“你以后要记住,人活在这世上,绕不开权,避不开利。不论俗世间还是修行界中,有的是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出世,他们可不像你这样命运凄凉,脱胎换骨的鲤鱼跃了的还是一个鬼门,有些人生来就在龙门之上。从小活在最好的环境之中,自幼服用最宝贵的药材淬炼体魄,修习那些流传百世的高深心法,使的是祖辈流传下来的法宝秘术。他们可能境界比你低,实力比你弱,但人家可有整个宗门或者家族站在背后去依靠。你这酒窖里长大的孩子,以后被欺负了能去靠谁?” 余牧低头,看着腰间随着自己步伐摇晃的鬼葫芦,没有说话。苏天关跛足,走起来速度却丝毫不慢,显得极为神奇,少年必须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过了石桥,穿过了常年大门紧闭的岛郡兵器监泛黄的大墙,再绕了两个弯走到一条潮湿灰暗的陋巷里。 余牧闻到巷子深处传来的饭菜香。 陋巷里的面馆是余牧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真正留下过脚印的地方。 “所以我们儒家的前辈们啊就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背负的东西已经有人知道,但知道的都是真正端坐在这世间云端上的一些大人物,你不比介意,而且因为某些原因,这些大人物的势力都不会扼杀你。但这不意味着你以后就一帆风顺了,葬世古意者每多不详,不仅是对这世间,更是自身命运,简单来说么,就是你小子以后总是会倒霉。” 余牧心中认真记下,但丝毫没有影响心情。初出囚笼的雏鸟每一下振翅和迈步都带着发自内心的对未来的期待。 “师兄,既然葬世古意如此不详,那为什么?” 少年对着自己的脖子一抹。 二人走到了面馆前,苏天关看着少年那双重瞳的眸子,“因为接下来的世道要变了,一个很乱很糟糕的时代会来到,当一座私塾都要坍塌的时候,原本可能会捣乱的学生也就不那么碍眼了,说不定还能帮忙扶着坠下的房梁。接下来会是一个黑暗残酷的时代,也会是一个妖魔齐出百家争鸣的大争之世。不论是凡夫俗子还是高高在上的修士都逃不开,因为门要开了。” 腰挂葫芦的少年听得一头雾水,而跛足的读书人轻轻推开了面馆的木门。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三场离别 苏天关和余牧迈进面馆的木门,除了那个云淡风轻的道门观主,还看到了坐在对面的那个僧人的背影。 跛脚的儒生低声骂道:“这秃驴怎么还在岛上晃悠呢?冥河里的亡灵都不管了吗?” 苏天关一屁股坐到僧人身旁,看到桌前的那个钵盂提高了声调,“嘿,这小岛上怎的有你佛子惊禅的因果了?可是我看大可能求不到这铜钱叮当响啊。” 惊禅子愁苦道:“谁教我看不透因果啊。” 重瞳少年走到桌边,看着挤在一张板凳上的儒生和僧人,又看了一眼微笑着饮酒的道门观主,心里有点踌躇。张东海看了一眼少年,温柔地向他招了招手,于是少年坐到了道人的身边。 于是这桃花岛上颇为有名的普通面馆,竟然在这一天里汇聚了儒释道三教的大人物,还有一个应运而生的破局少年。 书生和僧人聊得正欢,苏天关特别喜欢和有些木讷耿直的惊禅子拌嘴,一个打佛机一个诛以圣人道理,一时间桌子那头腥风血雨唾沫横飞,仔细一听却是驴头不对马嘴,俩个大师兄竟是在争论这面馆老板陆大嘴的女儿陆小玉日后像这壮汉还是那性格豪放的母亲。 余牧坐在张东海身旁,男人自顾自吃菜喝酒,少年掏出葫芦饮了一口,甘洌浓郁,美不胜收,那双重瞳子中闪放着光彩,看着对面二人,心中温暖。张东海放下筷子看着身旁少年的侧脸轻声说:“酒窖里的奴童已经悉数出窖,暂时安排在岛上的衙门那里,你从墓门中出来之后我已致信山门,大概今天下午我门中弟子就能到达了,到时候会把他们都带回指玄山,至于你说过的那个奴童氾胜之,清点人数中不曾发现。” 余牧静静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氾胜之大概已经被他那师父鹿九道人接走。 “那其他这些奴童怎么办?” “这批奴童全是我道门后裔,父母尚在的自然交还给他们父母,若是不愿相认或者父母已经仙逝不在的,愿意留在山门内做底层弟子的便留,想离去的我道门自会安排。” 余牧想着道门观主口中的那座指玄山,在酒窖地下白骨海时他看到了自己尘封的记忆,见过云雾缭绕里漂浮在云层之中的那片巍峨山峰和琼楼宫阁。 他将要去往那里,他从地下潮湿的酒窖里走了出来,一步迈出了大地,触摸到那片初始的天空,踏上那层峦叠嶂的翠峰。那里是远离俗世的一个世界,他的双亲曾在那里生活过。 少年在走向那条路。通向记忆中的那些风景,可是风景尽头之后拨开的会是怎么样的未来,没有人知晓。 对于身边的张东海,余牧心里有种说不清的复杂感情,他只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观主的旧识,然而更具体的情况少年却没有得到期望的。 观主说有一天会全盘告诉他,而前提是他需要在修行路上走得更长。 一重天是入门,隔断了凡夫与修士的世界,余牧已经迈入,然而他要学习的还有太多。少年拼了命不计后果跌跌撞撞地成为那应运而出的破局人,背负着谁都还不明了的葬世古意,糊里糊涂地就迈上了那三十二重的登天路。他身边的三个人,分别来自儒释道三教,都是修行界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他们从最开始就看着他,以后也会一直注视下去。或许有相同与各异的晦涩原因,但他们都选择了让余牧在未来慢慢成长。然而他会成为未来那个惨烈却又璀璨的大世之中的天骄,还是堕落成过往历史中那般的魔头,还没有人能给出。 “小玉,到张叔这儿来。” 张东海放下酒杯,向门口招手。 一个怯生生又极为灵动的小女孩躲在木门后,露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向桌边数人,正是面馆老板陆大嘴的独女陆小玉。张东海招呼陆小玉来到身边,小女孩欢快地跑到桌边,先看了眼那惹人注目的光头僧人,又看了一眼那双眸奇异的少年,最后盯着那面带微笑的书生,脸颊渐渐浮起桃一抹桃红。相貌平平的中年道人看着儒生说道:“这就是大嘴的闺女小玉,小丫头想要去大唐求学读书,大概还是看了你训斥岛上无赖的缘故,你不得做些什么?” 书生笑答道:“想读书是好事情,晚点你带这小木头回指玄山了,我在这吃个晚饭,明天就带陆老哥他女儿回长安,当然,做我的学生,得吃得起苦。” 陆小玉红着脸,鼓起勇气看着书生说道:“我吃得起!我要做和先生一样刚正不阿的读书人!” 苏天关点点头,对着里屋喊道:“陆老哥!嫂子!别贴着墙偷听了!你们的闺女我会好好教的,我除了教小孩读书,就没什么做得好的事了,你们就放心好啦!” 一对夫妻走了出来,笑得合不拢嘴。他们不知道这跛足儒生是谁,他们只听张东海说过一句,这个瘸了脚的读书人在他眼里,比儒家圣贤殿里摆着的那些,可更称得上圣贤二字。 陆大嘴性格豪迈,揉了揉自家丫头的脑袋,对着书生报了个拳,沉声道:“我家闺女调皮得很,先生该打该教,为了孩子放手教就是!” 书生轻声道:“好。” 苏天官看着那个既害羞又忍不住像自己张望的女孩笑道:“我们儒家先贤总认为女子做不出大学问来。陆小玉,我苏天关就偏偏要教你成为一个女子儒家圣人出来可好?” 小丫头轻轻点头,回头望着自己父母。书生拿起桌上的酒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去收拾下行李吧,晚上吃好饭我就带你去长安城。” 一家三口欢喜而去,桌上几个也都带着笑意。 “和尚啊和尚,你看我已经收了个立志做学问的学生了,再瞧瞧你这空荡荡的钵盂的机缘可要给谁?” 儒生大笑,文人恣意,好不快意。 惊禅子微微一笑,“我不见佛,佛不见我。因果不来见我,我便不见因果。” 观主也笑道:“这偌大的桃花岛郡,居然让你们二位能够有缘挑出学生弟子,说出去让世间那些把你们视为的年轻人们眼珠都得掉下来一地。” 书生叹了口气,望向那个安静聆听的重瞳少年自嘲揶揄道:“最想教的学生还不是没收到啊。” 余牧低头,心中莫名的情绪蕴结,苏天关甩了甩手,“你性格本来就不错,可惜观主前辈说了,让你先在东海道门好好待上几年,之后你大可游历四海,到时候来长安城找我,我可以带你去喝一杯一位老先生酿的酒,可不逊色观主前辈的青梅蛟胆酒。” 余牧小声道:“我不是那么喜欢喝酒的。” 观主笑道:“喝就喝了,自从谪仙之后,如今的修行界中年轻一代,谁不是佩剑饮酒,都爱脚踏飞剑御风而行,学上几丝狂放不羁。” 书生撇了撇嘴,不屑道:“不过是一帮没有自个儿精气神的跟风之辈,着实可笑。” 观主道:“苏先生这一句话可是一棒子打到了无数人啊。” 那个温良谦恭的读书人放声大笑道:“这一棒子算不得什么,毕竟云端上那些老餮,我可也举着我的木瓢敲过啊。” 观主闻言正色,举手作揖。僧人则轻念了一声佛。 很多人只知道儒家这一代的学林大师兄是个出生在东海大唐的跛足书生,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这个跛足的儒家大师兄在很多年前不是跛脚。 知道其中原因的更是寥寥无几,真相更已经变成三教禁忌的秘辛。然而张东海知道,惊禅子也知道。 所以对这个跛足的读书人,他们发自内心尊敬。 不是敬书生三十二重天的盖世修为,而是敬这书生胸中那股为天下苍生出声的浩然正气。不敬天地,不敬圣贤,只敬这世间苍生,故而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是为浩然气。 儒释道三个大人物夹着一个懵懂的少年,就这样和岛上的无聊百姓一样吃吃聊聊打磨时光。期间陆大嘴夫妇热情地上酒上菜,还贴心地给年轻僧人蒸了几道素菜。儒生是个话痨,那个中年男人也是能说会道,讲了不少三教之中的秘事趣闻,僧人和少年往往缄默聆听。很多年以后,当桃花岛郡这个名字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岛上的百姓也早已离去不在,甚至这平静的下午饭桌前某些故人也已不在,于是自然而然地被这个世界遗忘的时候,那个早已长大的少年仍然会时常想念起这个午后,那是所有故事最初时的模样,有着最早对他展开怀抱善意相迎的人。 饭局结束的时候已近黄昏,佛宗的大师兄第一个起身离去,捧着那只斑驳的铜色钵盂走出了小巷。临走之前惊禅子给了余牧一串朴素的菩提子,只说是自己年少时诵经持念所用的一串菩提子,质地是不算珍贵的金刚菩提子,虽然不是什么法宝,但是长年累月戴着能够增加佛缘清净本心。葬世古意终究不详,能得到一些虚无缥缈的佛缘总归不是坏事,于是重瞳少年除了腰间那只与身形相比显得颇大的漆黑葫芦之外,手上又盘了一串佛珠。尚没什么见识的少年哪里知道这串佛子曾经常年手持的菩提子的珍贵,若是放到中土诸国,佛子惊禅亲手持念过的菩提子恨不能换取一座城池。余牧之前对这个悲天悯人的佛宗大师兄并没有太多好感,心中总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警惕和畏惧。然而这几日里通过苏天关和张东海的只言片语,少年对这瘦弱僧人的心态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变。余牧对于危险有着先天的敏锐直觉,对于善意则同样也是。 第二个离开的是跛足的书生。小女孩陆小玉作为苏天关新收的学生将和他一同回到东海大唐的都城长安,儒家的大师兄会亲自教她读书认字和圣人教诲。陆大嘴夫妇二人从闺女爱吃的零食糕点到一年四季替换穿着的衣裳都打包了起来,装了足足两大个布袋的行囊。书生笑意盈盈地打开自己的旧竹箱,伸手随意一挥,便将那俩个硕大无比的行囊收到了竹箱里,把陆大嘴一家三口和余牧看得目瞪口呆,露了一手的儒家大师兄的得意就差写在脸上。 含辛茹苦抚养长大的闺女将要去往遥远的东海彼岸学习生活,陆大嘴夫妇二人自然极舍不得,但是这对夫妻作为东海道门观主的朋友,眼界还是心性都比凡人要高上一筹,抱着安慰了一会儿忍不住哭啼的陆小玉,夫妻二人都故作欢笑,示意书生和自家女儿离去。只是夫妇俩都双目含泪,为人父母之情深总是令人感慨。 观主和少年目睹两场离去之后,喝光了魁梧汉子酿藏的最后几坛猴儿黄,庄稼汉模样的道门观主张东海拍了拍已经是思念上心头的老友厚实的肩膀,柔声道:“过完年,我带你和嫂子去长安看看小玉。” 陆大嘴双眼泛红,“有啥好去的,孩子大了,我陆大嘴的闺女什么性格你这当干爹的还不清楚?肯定跟着苏小先生认真刻苦读书,说不定过几年就是我们大唐第一个女状元,我陆大嘴高兴还来不及!没事就扯着你飞过东海去看她,让孩子费神分心有啥好的?不去不去!” 女人不吱声,擦了擦眼泪,看着那个朝夕相处了一生的男人自我劝慰,眼神温柔。 重瞳的少年郎不识离别,只是自顾自喝着酒,发着呆,想着汪老头,想着氾胜之,想着那座生活了十几年的幽暗地窖,想着那片安眠了无数兄弟手足的骷髅白骨海。体内的灵气缓缓流动,顺着那篇屠经记载的命脉走气的法子不停歇地运转,一个周天下来,全身便有一股撕裂的痛。少年却没有停止,坚韧沉默地忍受着身上诸天命脉传来的撕裂感,依旧平静无聊地一杯杯饮酒。或许是自幼在酒糟周围呼吸步行成长的缘故,余牧的酒量极好,而且少年自己也没发现,他其实是爱饮酒的。 酒尽人酣,张东海带着余牧离开了面馆,于是在黄昏时分,屋里人又迎来了一场离别。陆大嘴夫妇二人站在木门边静静目送。 观主裹了裹老旧的青色道袍,低头对余牧说道:“准备好回宗门了吗?” 余牧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观主一手握住少年的胳膊,拔地而起飞上天空。 眨眼之间,桃花岛已经变成了夕阳染下呈深蓝色的大海上的渺小黑点,余牧忍住心中的恐惧和惊骇,于是人天生对未知和新颖的好奇冲上了心间,看着身边掠过的云朵和远处光彩万丈的晚霞与夕阳,一股莫名的豪气冲上了少年的胸腔,他忍不住想大喊,想大笑。 或许是御空而行迎面刮过的晚风,少年的眼眶微湿。 原来修行者们飞在空中能看到的景色是这般美不胜收,这般震撼人心。酒窖之外的世界,真的有无穷的景色在等待着他。 这种感觉真好。 少年心想,或许这就是老头儿所说的自由?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洞天 巍峨无比层峦叠嶂的群山飘浮在云海之中,正是道门在四海的宗地道场之一的东海指玄山。 指玄山周围十三座侧峰环绕,其中七座最巍峨雄伟的山峰呈北斗七星状,其余六座山岳则按照星斗变迁的轨迹绕着主峰缓缓移动,诸多山峰上有瀑布落入云海,端庄肃穆的道门宫殿楼阁耸立在群山之上,夕阳的余晖映地这一方洞天道场蒙着一层金色的余晖,尊贵而又出尘。这等巧夺天工的景色自然不出自苍天,而是人力使然,道门的气势磅礴与辽阔手笔可显一般。 张东海从桃花岛郡携着余牧落入了正峰前的巨大道场上,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此时夜色尚未降临,方有数百丈的宽阔道场上仍有许多道门弟子正静心打坐吐纳,大多数都是十几二十的年轻道门弟子,其中也不乏有年长的前辈与道门中职位较高者,然而道门只闻天道,不似儒家那般论就长幼尊卑之分,所有人都一样朴素而静默地在这指玄山主峰的道场上安然打坐。 张东海看着道场上那些正坐于夕阳之中的身影说道:“这是道门的晚课,不过最近我东海道门因为某些原因做晚课的弟子少了很多,但早课与晚课的熬练与静坐是我东海道门弟子必守的规矩,以后你没事的时候也是要来打坐练功的。” 余牧好奇地望着那些修行中的道门弟子,点了点头。 余牧问道:“观主前辈,他们修行的是什么心法?我以后也可以学吗?” 张东海答道:“正是我道门鼎鼎大名的道经,不过道经乃是天历七万多年来道门历代先贤整合修订的道宗经典,其中光心法篇就有七十二种历代道家流传修习的心法。其中最为高深的乃是道经的开篇心法,是当年道祖与其七个弟子开创的无上心法,不过开篇律历代只有西海昆仑山上道门掌教代代相承,说穿了便是道门主人才能修行的心法口诀。这个你当然只是知道一下就好,不用记挂在心上,除了道经开篇律之外,上乘的心法还有十二种,万年来道门在东海c南海和北海建立道门分支道场,道经十二篇上乘心法三海道门各分四篇。而我道门的四大道场除了东海指玄山之外,便是南海摇光殿c北海方寸山和西海的道门正宗,昆仑山。” “还有,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喊我师伯就好了。”观主看着少年,柔声道:“因为你的父亲,是我的小师弟。” 少年身形微颤,脑海中浮现起那个容貌俊逸神色温和的青年,还有那个怀抱着幼年的他,温婉如玉的女子。余牧一双重瞳望向男人问道:“我的父母都是怎么样的人?是道门曾经很厉害的修士吗?” 观主温柔地看着少年,伸出手揉了揉余牧的头发,“你的父亲,我的师弟,天生命脉闭合不能修行,在我道门还是修行界都声名不显,但你的父亲在我心中一直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你父亲虽然是道门之人,却更像是一个儒士。他一生通读世间典籍,儒释道三教精通,就算不能修习,但仍然是一代大家,天赋之高谋略之深无人能比。至于你的母亲,她来自南海某个神秘的宗门,当年在南海论剑大会上和你师父相遇而后相爱,境界高深,为人善良,也是我极为敬重的一个女子。等你境界达到九重天的那一天,或者能诛杀半步圣人的适合,我会告诉你一切前因后果。” 余牧沉默了很久,问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张东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已经说了,等你足够强了,我自然会告诉你,真相这种事情,是需要实力去背负的,你现在太弱小,知不知道都没有任何意义,徒增烦恼,何苦?” 少年垂下了头。 “那我父母的名字,能否告诉我?师伯。” 张东海怔怔看着身边这个低头沉默的少年,某个瞬间张东海发现余牧的侧脸和不经意间露出的神情举止已经像极了他,心中酸楚。 “你的母亲复姓第五,单名一个念字。自称南海第五念,真假不知,你父亲还是我师父,都不曾追究她的过往,只知道来自南海的某个宗门世家。至于你的父亲他叫余伯符。” “余伯符,第五念。” 少年心中默念,原来这就是你们的名字。终于认识你们了,父亲,母亲。 他对着远处山峰上记忆之中的那座楼阁,双膝下跪,举手握于眉心前,磕头祭拜。 两个道人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张东海身边,其中一个发须皆白的老道人对张东海作了个道揖,老者是东海道门负责宗派内弟子教学的竹山院院长,名为赵苦悬。另一人看上去三十岁的模样,道人满身剑气,容貌威武双目炯炯有神,留着一缕极有仙气的长须,背着一把道剑,是指玄山上侍剑楼的曹厝。 曹厝不看张东海,双眼盯着那个腰上挂着古怪葫芦,双目重瞳的少年,好似观摩一块珍贵易碎的璞玉一般,看得极为仔细有神。 道人身上的剑气极重,余牧被他好奇的眼神打望地浑身寒毛竖起,诸身命脉内气血翻滚真元跌宕,少年这会儿仿佛一万柄剑锋轻轻在自己身上剐过。 剑气勃然的道人停下审视,摸着胡须,啧啧道:“重瞳子在儒家是瑞兆,在我道门典籍中却是天煞孤星的凶相啊。” 老道人赵苦悬摸着胡子,笑意盈盈地看着少年,又问观主道:“东海,酒窖地下的供奉,真的就此了结了?” 道门观主风轻云淡,因为压抑在东海道门不知多少岁月的乌云终于散去,他点头道:“结了。” 张东海指了指身边的余牧,“破局人就是这少年,姓余名牧。” 曹厝双手抱于胸前,揶揄道:“那这小子可真是他娘的倒了八辈子霉了。” 观主轻声说道:“我也觉得是。” 余牧不语,他的心思完全被这指玄山的壮阔景色所吸引,耸入云端的万丈山崖上硬生生开凿搭出的建筑好似神迹。东海指玄山作为三教之一的道家在广袤东海的唯一道门分支,方圆百里的洞天完全就是一方生机勃勃的小世界。按照道门的权位来算,除却正山后指玄峰上那座破旧道观的观主张东海,便是一些坐镇指玄山洞天各座山峰山岳以及执掌宗门事务的大人物,别是侍剑楼曹厝c竹山院赵苦悬c小西湖上王东略大舳舻上陆朔陆徊两兄弟c工任职大唐朝中工部侍郎的李寝大人和枯山上的观主之子张指玄。指玄山洞天除却道门中人之外,还有儒家的崇文派的书院坐落在七星侧峰之一。另外还有无数来自九流诸子百家和世间散修客卿,其中以墨家c阴阳家c杂家势力较大,各得一峰。 一座主山正峰,七星侧峰和五座偏峰外加一艘巨大的舳舻构成了指玄山,数万修士生息繁衍在这道门扎根东海万年来的洞天福地。数万年的代代搭筑构建让道门东海的洞天底蕴极深,远非寻常宗门流派的洞天可比。以及生活在这里的数万修士组成了道门扎根东海万年来的福地洞天。 主山道场不远处就是沿着万丈悬崖层层而筑的靛蓝色宫宇宝楼,正是指玄山洞天中所有道门弟子练剑修战斗杀伐等术法的场地,侍剑楼的楼主曹厝自然境界高深,屹立在二十一重天的境界傲视东海。曹厝身边的老道人赵苦悬是东海道门老掌教的师弟,算起来正是张东海的师叔,辈分极高,岁寿三个甲子而精气神丝毫不减。赵苦悬精通儒道二宗,至今仍然负责指玄洞天里竹山上那座巍峨学宫书院里数千修行弟子的日常修习与功课。 赵苦悬看着神色淡然的观主问道:“那这余小弟是由我先接回竹山的学宫中么?” 观主摇了摇头,看着远处那座漂浮在云海上离主山也最遥远的孤单山峰,“明日再去,等等我先带他去枯山见我儿子。然后明日起让他和普通的入门弟子一样,五日勤杂,三日修行。先学文为主,武的话不着急,曹厝你有时间教他一些入门就可以。” 那个剑气昂然的负剑道人道:“我不交入门。” 观主转身看向一望无际的云海,“哪怕是一个十三道周天命脉洞开,背着葬世古意的十四五岁少年?不教就算了吧,反正我指玄山能教他的人还是有的,只不过没人打得过你而已。” 曹厝一阵沉默,望向那个从头到尾都平静的少年。 “明天下午来侍剑楼,看到道场尽头连接着山崖的那些楼阁了没?” 少年点头,对着曹厝恭敬地作了个道揖,“不知前辈怎么称呼?” 曹厝还在犹豫怎么给这个一身土气混杂着酒气的少年讲出自己的身份才能显示出自己的格局和气势,一旁观主的声音悠悠道:“他叫曹厝,是东海使剑使得最好的几个人之一,修为高深,剑气剑意都臻至完美,可惜喝不来酒,否则真有几分谪仙的样子。边上这位是马苦悬院长,竹山的主人。” 负剑道人听到“之一”二字的时候怒容浮现,而后听到观主结尾的那句话瞬间眉开眼笑,既满足自豪又装作毫无所谓般甩头道:“唉,哪里有,不过是二十一重天而已,谪仙风采更是万世无双,我曹某何德何能?唉,观主过奖了,虽然说得倒也颇为中肯” 张东海弯腰捧腹做呕吐状,惹得曹厝剑眉横竖,一身剑气又森然几分。 发须皆白的竹山院院长马苦悬笑道:“都年过半百的岁数了,还这副德行!” 余牧恭敬地喊道:“曹前辈c马老前辈好。” 曹厝看着这个少年,觉得这小子还算懂事,比侍剑楼里那群崽子性格心眼儿都好上太多,满意道:“免了免了。” 马苦悬笑着点了点头。 观主说道:“不聊了,肚子饿了,我带余牧去枯山了,正巧还能蹭我儿子一顿晚饭。师叔你明天记得让人给余牧记名立册,还有些琐碎事你看着处理就行。至于曹大剑客,别被这小子一阵马屁给拍晕了。” 马苦悬点头示意明了,一旁的曹厝怒喝道:“晕不了!” 观主笑了笑,随即牵着少年的手,“走吧,去竹山见见你的师兄,我的儿子。” “师伯,师兄是怎么样的人?” “是一个很好的人。” “他以后也会教我修行吗?” “是啊,而且主要都会是他教你的,毕竟他懂得多。” 男人牵着少年,一道流星般划空而去,那座孤零零的山峰越来越近。 此时夜色已经浓郁了起来,抬头可看到天空中繁星闪烁,低下头就是延绵的云海。 二人落在山顶的一间草屋前,屋里灯火通明,一个极为俊美的青年正捧着一支竹笛坐在屋前的石凳上,青年看到从天而降的观主和余牧没有半点意外,起身朝张东海作了个道揖,然后看着那个重瞳少年,温柔道:“师弟你好。” 余牧感到这个英俊地不像话的青年传递来的善意,连忙道:“师兄好,师兄好。”少年完全没想到,青年从未见过自己,张东海携着他从桃花岛来到指玄山洞天之后也未曾动用神通告诉过自己儿子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然而青年看到观主和少年的第一眼便喊了余牧一声师弟。可见青年早早意料到自己的父亲罕见地带着一个莫名的少年来到自己耕种栖身的枯山上所欲为何。 青年柔声对少年说道:“在下名叫张指玄,是你身边这位道门观主的儿子,当然,以后喊我师兄就好。” 张指玄的眼神极为和善,余牧来到这枯山之前原本有些踌躇紧张的心绪完全镇定了下来,回道:“我叫余牧,师兄好!” 观主道:“烧饭了没?肚子饿了。” 张指玄笑道:“这就去给父亲做。” 余牧有些踌躇,不知道打完招呼之后该做些什么,于是望向张东海。张东海仿若有觉,回头看了一眼,没好气道:“愣着干嘛?我这当爹的等饭吃,你这当师弟的还不去给你师兄帮忙打杂?” 余牧一个激灵仿若茅塞顿开,一个快步便冲进草屋里,浑然没想起自己根本就不会做饭。 “师兄,我来帮你做饭” 草屋外,张东海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拖下了老旧布鞋,翘着腿抠着脚。他抬头望着夜空,怔怔出神,像极了一天农务归来的庄稼汉。然后视线落在菜田边那只大水缸上,感受着水缸里的那股气机。 张东海冷冷地笑了笑,于是水缸那头流露出臣服和畏惧。 等饭吃的男人喃喃自语道:“能养条蛟龙也挺好,这世道,哪儿还有真龙呢?”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枯山 张指玄炒了几道清爽可口的山间杂素,蒸了一碗肉。余牧和张东海吃得极为尽兴,少年从鬼葫芦里倒了些葫芦酒,葫芦里头的酒酿气息浓郁,嗜酒的观主反常地摇手拒绝,自己掏出了羊皮囊。张指玄接过一碗葫芦酒,放在鼻前深深嗅了一下,放下盛满葫芦酒的瓷碗,看着重瞳少年笑道:“这种酒怕是天上的神仙看了都要眼馋。” 余牧喝起酒来全然不似十四五岁少年,颇为豪迈地一碗饮尽,擦了擦嘴疑惑道:“师兄,天上真的有神仙吗?” 张指玄抬头看着夜空,轻声说道:“怎么样才算是神仙呢?你第一次见到我师父和那佛子惊禅的时候,觉得他们是神仙吗?” 少年哑然,道:“你怎么知道我见过惊禅子师兄?” 张指玄笑了笑,撇了眼余牧的手腕,少年低头看到那串被他随意缠在手腕上的菩提子,瞬间了然,而后又觉得这个相貌英俊的师兄见微知著好若神仙一般。张指玄举手投足之间说不出的潇洒自如,神仙气儿比起观主那一身满身尘埃的凡人模样简直要高上太多。 张指玄把瓷碗推到少年身前,笑吟吟地给父亲的饭碗里夹了一块竹叶包夹的蒸肉,观主正埋头吃饭,看着碗里米饭和桌上菜肴减少消失的速度,观主吃得应当极为满意。 三人吃完晚饭,余牧机灵地收拾了一下饭桌,张指玄烧水沏茶。 道门嗜茶者甚多,张家父子也不例外,余牧看着张指玄烧水之余极为娴熟地拿起茶勺茶碗研磨打烂着茶饼,看得极为入神,这个平易近人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的师兄似乎做什么事情都有一股子让人极为舒服的仙气,张指玄做事的时候极为认真,一旁的重瞳少年看得也认真,一时间草屋里只有张指玄细细捣碎茶饼发出的琐碎声响。 道门万年来饮茶早已分出了和俗世间的茶道截然不同的路子,流传至今比较传统的法子便是道门独创的烹煮式。将晒干的茶饼在烧开的水里微微浸泡之后迅速捣碎成泥,倒入茶壶中均匀地涂抹在壶壁上,放在烧着的茶炉上等到茶泥中蕴藏的湿气散开。这时候茶泥的颜色已经在火候里逐渐变深,熟练的茶道老手在这一步可以直接闻到茶泥散发出的香气来判断时机,在恰到好处的那一刻用已经烧开的沸水冲入壶中,贴在壶壁上的茶泥瞬间被沸水冲开,茶壶下炉火持续的火候能够锦上添花地再催发出茶香。 张指玄一手娴熟无比的烹煮让余牧大开眼界。 不一会儿,住在这枯山草屋里的青年将一壶地道的道门大针山细镞端上了草屋外的石桌,清冽的茶香闻得让人如沐春风,余牧觉得精神都清爽了几分。张东海自从上了枯山之后似乎一直想着别的事情,除了之前吃饭时颇为认真卖力,别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张指玄对此习以为常,他先给自己的父亲恭谨地倒了一杯茶端过去,然后又倒了一杯递给余牧,最后给自己倒了一杯,端到鼻前轻轻闻了一下,随后慢饮。 余牧从没喝过茶,泡在酒糟里长大的少年对着手里这碗颇为珍贵的大针山细簇茶有些忐忑的踌躇,偷偷瞄着边上那个坦然随意的青年饮茶的姿势,也端到鼻前闻了闻茶香味,只是下意识地一口饮尽,烫得少年整个人都从石凳上跳了起来。张指玄看着余牧的丑态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师弟,热茶可要慢饮,不然和直接喝开水没什么区别啊。” 余牧吐着舌头连连喘气,一阵心有余悸地点头。 张东海幸灾乐祸地笑了俩声,看着自己的儿子和故人的儿子,眼神柔和。他一只手端起茶杯,一边嗅着扑鼻的茶香,一边问道:“怎么不见那小丫头和小娃娃?这个时辰难不成还在竹山上做功课?” 张指玄恭谨地放下茶杯,端坐答道:“采橘陪着班里的学生在小西湖那边跟着几个师兄师姐学那勒令江河湖泊的祈天符箓,大概是玩得很开心,天天到了夜深才拖着小六回来,有时候也会直接在那边过夜,天亮了去竹山上课也比这里近一些。” 张东海点点头,又问道:“那个小无赖呢?” 一道少年的怒喝从远处菜田尽头的竹林里传来,“你这老酒猴儿,说谁是无赖!” 张指玄轻抚额头,显然在迎接着一位让人头疼的主儿粉墨登场。 余牧瞪大了重瞳双眸,看着竹林小道里气势汹汹跑来一人,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年郎长得还算好看,身形修长脸庞俊逸。少年郎没有穿着指玄洞天里道童弟子普遍着装的蓝白道袍,少年穿着一身宽大的布衣,底下是一条扶桑国样式的裙裤,显得极为怪异滑稽。他背着一个布囊,踩着一双木屐,腰间挎着一柄大抵用毛竹削成的竹剑,一双灵动的眸子此时怒目圆睁。一只小猕猴匍匐在竹剑少年的背上,咧着猴嘴朝着张指玄招了招手。 观主见了竹剑少年,笑着喊道:“轲大剑神,好久不见啊!” 竹剑少年淡然回应道:“怎么着,是不是要本剑仙一剑劈开了你这指玄山的万年道场啊!” 张东海脱了一只布鞋,又坐在石凳上开始抠脚,嘻嘻笑道:“看来荆楚轲最近又悟到几招仙人剑法了,怕是三年后的南海论剑台上又要出一个谪仙太白一般的风流神仙了!” 叫荆楚轲的少年挠了挠裤裆,还嘴道:“可惜了我家饼饼又在竹林里头酿了几坛桃酒,那个味道啊,啧啧,喊上一声荆爷爷,说不定小爷我心情好,看在你是指玄亲爹的份上给你分上一壶!” 余牧被这一大一小的隔代骂街惊得目瞪口呆,张指玄则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无奈表情。 张东海骂道:“就你这裤裆里还没长毛的小鸟,给你一个机会喊本道爷一声张老祖宗,道爷我教你俩招货真价实的仙人剑招!再说了,这灵猴儿岁数比你还小,心窍智慧都未通透,还酿什么酒,怕是只能酿一泡猴尿给你喝喝!” 荆楚轲嘻嘻一笑,毫不为意,像是刚看到余牧,惊讶地喝了一声,“这小子是谁,难不成是你遗留在世的私生子?” 观主似乎骂得还算过瘾,不再理会那挎着竹剑的荆楚轲,旁若无人地搓了一块脚皮用手指揉成一团,随手一弹。 荆楚轲看了直犯恶心,“喂喂喂,大观主,有没有点三教高人的风范!” 张东海呵呵一笑,“请你吃啊!” 余牧看着张指玄,问道:“师兄,这个人是?” 张指玄笑道:“他叫荆楚轲,是北海大陆上屠刀坞的一名出世弟子,比我小上几岁,带着宗门的拜山檄文来指玄山修行,这枯山上不似其他诸峰热闹,只有这个吊儿郎当口舌狠辣的小剑士,一个大唐长安的小丫头和一个中土过来的小和尚,现在多了一个你,晚点我帮你收拾一个房间出来。” 余牧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那这荆楚轲是师伯的学生么?” 张指玄饮了一口茶,缓缓道:“不是,我父亲早已不收弟子学生多年。这竹剑郎平日里要么在舳舻船肚的俗世镇头喝酒赌钱,输光了就跑到侍剑楼去找曹厝c候观c郭居潮几个比剑,说是比试,小轲的境界低下修为散漫也就凑个热闹看着那些师兄师姐使剑。说来好玩,总是自称剑仙的他口舌比起剑法要凌厉狠辣得多,看到别人练剑就蹲在一旁叽叽喳喳一通批判指点,这俩年已经快惹得侍剑楼的弟子们气炸了。” 余牧听了一阵汗颜,心想以后对待这个少年得稍微谦让一些,敢指着鼻子和指玄山的主人对骂,也算值得钦佩的壮举了。 荆楚轲跑到二人身边,看到桌上的茶水眼前一亮,拿起余牧的茶杯也没什么顾忌在意,直接一口饮下,装模作样地闭眼摇头,“好茶,好茶,指玄师兄的茶艺果然和我荆某的剑法一般,委实是高深莫测啊” 张指玄笑道:“不敢当,我觉得你的剑法更高深点。” 竹剑少年郎朝张指玄竖了个大拇指,“所以说这整座指玄山,最有眼光的还是你,怪不得能让我心悦臣服地喊上一句师兄呀。” 荆楚轲一只脚踩在石凳上,右手枕在膝盖上托着脸庞,看着那双重瞳,笑着说道:“师弟你好,高姓大名?” 余牧作了个揖,颇为忐忑道:“我叫余牧,以后在这枯山随指玄师兄修行雪,请师兄多多指教。”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余牧凄苦长大但是所幸性情挺好,少年颇重礼貌,见着谁都肯打招呼,儒家大师兄苏天关对这一点就赞不绝口,说少年礼存于心,比许多当下的同龄人好上太多。荆楚轲被这一声师兄喊得浑身骨头都轻了一分,舒坦无比,看着余牧便觉得极为顺眼,完全可以发展一下成为这指玄山上趣味相投的好兄弟。 荆楚轲拍着不怎么厚实的胸脯说道:“小师弟啊,以后在这指玄山,碰到什么事儿,报我名字。解决不了的,找我就好了!” 张东海插嘴说道:“你就不怕余牧报了你的名号之后被人打死?” 竹剑少年郎朝着观主甩手道:“我们年轻人说话,你这糟老头儿插什么嘴?滚滚滚,一边抠脚皮去。” 张东海站了起来,荆楚轲吓得一步躲到张指玄身后,那只猕猴被竹剑少年迅如闪电的速度从后背甩到空中,一个翻滚才踉跄落地,一双猴眼圆睁,瞪着荆楚轲一阵龇牙咧嘴宣泄不满。 观主掸了掸道袍,看都没看竹剑少年,伸了伸腰,淡然道:“走了,改天带余牧来道观喝茶。” 张指玄站起身,恭谨地送别自己的父亲,余牧也连忙直起身,张东海随意地挥了挥手,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竹剑少年喃喃自语:“还以为这老家伙要打人呢,吓老子一跳!” 张指玄看着荆楚轲笑骂道:“出息,就这样还想要练出这陆地第一剑呢!” 荆楚轲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大大咧咧倒了一杯茶,用的还是余牧的那只茶杯,豪迈说道:“不急不急,我的剑意仍在打磨孕育,反正南海论剑大会还有两三年,到时候我荆楚轲一剑砍遍那些才子才女,再去那座青铜巨鼎下留下小爷的大名。唉,世间剑林最璀璨的那柄剑啊,就是在下了。” 余牧大为震撼,心服口服。想一个人能自恋无耻到这等境界,小绳子和这荆楚轲比起来简直纯良地像个圣人了。 三个年轻人喝了一会儿茶,最年长的那个起身去草屋里给余牧整理了一个老旧房间,然后这个最平静温和的青年走到物外,坐在石凳上,看着夜空中那一条璀璨的星河,不知在思索什么,脸上浮现着淡淡的微笑。 竹剑少年牵着猕猴儿早就不知道又溜达到了哪去。 余牧躺在床上,一个周天的吐纳运气结束,诸条命脉传来的痛楚让少年的额头渗出了汗珠。他感受着身下柔软中带着一些坚硬的草席,看着简陋但又令人安心的房间,轻声道:“这算是家了吧?” 东海桃花岛郡上,夜色已深。 一个消瘦的僧人走过一条凄冷的小巷,突然停下脚步。 他看着黑暗处,然后慢慢浮现出微笑。 一个瘦弱的男孩从那片黑暗中走了出来,带着怯生生的眼神看着僧人,手中握着半只沾满泥泞污秽的馒头。男孩大概是陋巷中的一个可怜孤儿。 年轻僧人看着那双胆怯却又纯真的眼睛,慈悲地递出手中的钵盂。 钵盂里空空荡荡。 小男孩心有灵犀地从脖子上解下一枚捡来的铜钱,放到了钵盂里。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但是当他抬起头来,看清了那个僧人悲悯的脸庞上露出的笑容,男孩的心中莫名平静喜乐。 于是年轻的僧人牵着小男孩的手,一步步走出陋巷,离开小岛的时候明月当空。 这一夜,东海的夜空中,一道佛光如同流星一般划向中土。 这一夜,跛脚书生牵着一个女孩回到了长安陋巷之中。 这一夜,酒窖少年在枯山的草屋里安然入睡。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且食白粥且登山 天才蒙蒙亮,余牧已经从睡梦中醒来,少年起床之后按照张指玄昨日嘱咐的路线,走过菜田外的竹林,沿着石子铺成的小道沿着山岩壑谷一直走到一池山泉前,脱去了身上的衣物跳到泉中洗漱沐浴。清晨山上的空气极为清新甘冽,余牧洗漱沐浴结束之后赤着身,盘腿坐在泉边的一块平坦的岩石上静坐吐纳。 三个大周天之后,余牧睁开双眼,除却周身命脉传来的撕裂痛感,自己丹田处气海之中的气机已经越来越浑厚,身体内每一条命脉灵气的流动的感应也越来越敏锐,余牧很明显地觉得自己按照断崖石碑上的屠经记载的练气法门吐纳几日下来,自己体魄内的气机比之前已经强上了些许,而且他依稀觉得自己的气海中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照道理来讲,自己体内十三道周天命脉全部洞开,对天地灵气的感应和沥取应该是远超常人,那么沿着自己命脉运转流动的气机透过诸身数百个穴位,最后应该淬炼成精纯的灵气汇聚到自己的气海之中。 然而余牧却感觉不到自己气海之中的任何气息,就像周身的一道道小溪,最后汇入的不是一方池塘,而是一片大海,波澜不惊。余牧并不知道,在地下墓门之后的那片混沌之中的荒原里,在他坐忘入定时,那只神秘莫测的鬼字葫芦曾灌溉了一股滔天灵气到少年的身体里,而惊禅子与苏天关出于莫名的原因,也都未曾给余牧透露。 余牧告诉自己,等今天去竹山院里跟着道门的前辈修士们学习了,应该就会解除自己一些疑惑吧。 少年换下了从酒窖出来之后面馆老板陆大嘴替他从街坊邻居要来的一身破旧布衣,换上了张指玄不知道从草屋何处翻出来的一身道门弟子常穿的白蓝道袍。余牧从林边折了一根细短的木枝当做发髻,把头发扎了起来。虽然从踏入地井那一天至今尚未过去多久,余牧的身形比起那时似乎健硕了些许,虽然依旧显得单薄消瘦,但是整个人都散发着朝气。 提着换下的衣服回到草屋,张指玄已经烧了早饭,草屋外的石桌上放了五碗粥,一盘腌制的咸菜。一个扎着大马尾的少女坐在石凳上,少女五官长得极为精致,脸庞圆润微胖,吹弹可破的肌肤好似脂玉,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好奇地朝余牧望来。余牧走到石桌前,放下了衣物,被少女的注视看得有点慌乱,低头看着那少女慵懒交叉的双手,低声道:“你好。” 少女活像只猫儿一样懒洋洋地坐在那看着余牧,略显圆润饱满的脸上绽放出笑容,“你好,我叫采橘,以后就是你的师姐了,不过记着我辈分比你大就行啦,以后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余牧连忙应诺,少年心里想自己连师父都没认一个,凭空多出来的在自己辈分前的师兄师姐倒已经不少。 名叫采橘的少女像长辈一样招手示意余牧坐下吃早饭,故作老成地压低了几分嗓子,余牧看到采橘这副腔调忍不住笑了笑,觉得这个长得好看得不得了的小师姐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少年刚刚坐在石凳上,草屋里传来竹剑少年荆楚轲的声响。 “阿六你这呆子,谁告诉你鸡蛋是荤腥的?再说了,就算鸡蛋是荤腥,吃了又怎么啦?你们出过的酒肉和尚c花和尚和僧可不少啊!” 一个光头小和尚哭着跑出草屋,看到余牧和采橘一愣,小和尚不过十来岁的模样,对着余牧弯腰合十,“师兄好,小僧法号六衍,师兄喊我小六就可以了,阿弥陀佛。” 余牧愣了愣,报了一遍自己的姓名和来历,采橘听了打趣道:“余牧这名字倒挺有佛缘,倒过来不就是木鱼嘛!看来你以后可以修佛,不过腰上这丑得要命的酒葫芦可得摘了。” 余牧憨厚地笑了笑,摸了摸脑袋,法号六衍的小沙弥这会儿已经忘了哭腔,瞪着眼看着余牧手上那串质地普通的菩提子,几近看呆。 “你这串菩提子,可是惊禅子师兄给你的?” 余牧点了点头,和尚一脸悲怆,悲愤至极地喊道:“我六衍身怀慧根,更是惊禅子师兄俗世里的侄子,也就只在大雷音寺的法事经念上见过他几次面而已,而你这么个平白无故的人,都不是我佛宗弟子,师兄就赠与你他的加持菩提子,小六不服啊!” 小和尚悲伤至极,捶胸嚎啕大哭。余牧看了不知所措,心里愧疚,搓着手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六衍。边上坐着的采橘大声喊道:“别哭了!” 小和尚六衍一听瞬间停止了哭泣,脸色瞬间变成一股悲天悯人状,双手合十。余牧看着六衍脸上变戏法一般的精湛变化,大开眼界。少女采橘笑吟吟,“这小秃驴就是这副尿性!” 六衍念了声佛偈,炙热地看着天空,“采橘姐姐又胡说,小僧日后可是要做那东土大唐的新一代国师,实现替我庄严佛土在大唐的疆域上撒播我佛门信仰的大抱负。” 少女喊道:“张指玄!你快看,小和尚又在白日做梦了!” 青年从草屋里出来,抬着一笼刚蒸出来的包子馒头,笑道:“有抱负总是好事情,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就知道玩啊?” 少女采橘见着张指玄,破天荒地没有油嘴滑舌地还嘴。竹剑少年顺着包子的香味屁颠屁颠地跟在青年人身后,看到屋外众人抽出腰间的毛竹短剑挑了一个剑花,浮夸道:“各位挚友,早上好哇!”然后他看到除了那个双目重瞳的少年笑着打了个招呼之外,少女和小和尚都仿佛听到了空气中的一个闷屁般面无表情全无反应,只能悻悻然找了个石凳坐下,看到桌上的咸菜和白粥眼前一亮,自顾自吃了起来。 六衍小和尚一屁股坐在石凳上,闭上眼自豪地说道:“你看,指玄师兄不亏是这一代天赋拔尖的年轻翘楚,看得到小六我的宏愿和佛心呀。” 竹剑少年嚼着脆口的咸菜,含糊不清嘟囔道:“你这小秃驴有个屁的佛心,就知道跟着竹山那些姑娘的屁股后面转悠,你六衍能烧出舍利子来,我荆楚轲都他娘的能成佛了。” 十来岁的小沙弥脸皮极厚,不动声色镇定道:“竹山的学姐们,屁股后面有小僧的因果,故而我六衍只是在追求佛缘而已。” 边上几个年轻人都被六衍这句话震撼了许久,荆楚轲呆了一下,低头继续喝粥,只是朝小和尚竖了个大拇指。 偌大一座枯山除了崖巅的一亩青田,一间不大不小的普通草屋之外什么都没有,山上也只住着草屋里的这几个年轻人。 这几人里,出自北海名宗屠刀坞的竹剑郎荆楚轲境界只有三重天,故而为列竹山院的地级学生,怠慢懒惰和牙尖嘴利的作风在竹山院的教授和老师中口口相传,年轻的学生们见了荆楚轲也都平淡地绕道而行,背后则投以鄙夷目光指指点点,喜欢抱着竹剑吊儿郎当在指玄山到处游荡的少年似乎也从不在意。更多的时间竹剑郎都待在侍剑楼里,不过荆楚轲的名声在侍剑楼更臭,侍剑楼楼主曹厝对这个怠惰嘴毒的北海少年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在侍剑楼的大门贴上荆楚轲不得入内的告示。 少女采橘与余牧年纪相仿,少女的修行天赋极好,大周天命脉通了三道,已攀至五重天巅峰的境界。若不是生性一样懒散好玩,对待修行一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少女早已在修行路上走得更高,竹山院院长马苦悬更曾说道若是少女专心修行,极有可能登上天机阁十年一颁的各种排名榜中只收录而立以下才俊的天骄榜。少女采橘来自东海最强盛的那个帝国的都城,只有名字,姓氏不知,背景颇为神秘。虽说采橘是个小祸害精的本性,但少女生性聪慧灵动,长得也可爱讨喜,从竹山一路走到小西湖,还是从侍剑楼走到停靠在山边的大舳舻上,就没有一个修士能说对少女采橘不心生喜爱的。故而哪怕少女在竹山的书院学林里听着那些道门老师讲解修行时,少女也只是喜欢趴在桌上望着窗外的抖擞青竹枕着白玉雕琢般的手臂想着不为人知的心思,那些行事古板不苟言笑的道门老师每次见了也只是无奈一笑。 至于小和尚六衍,根据张指玄的说法是来自那神秘莫测的须弥山上大雷音寺,至于为何十来岁的小和尚会来到遥远的东海道门的洞天福地里修行张指玄则闭口不谈保持缄默。 每个月有数日的时间道门的年轻弟子要在大舳舻里随着指玄山里三教九流汇聚的奇人或散修学习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譬如这个月,竹山院里的地级学子就在舳舻里跟着农家散修学那勘探陆地勒令地仙妖魅,也有教授那撒豆入地篆符成灰一朝收成的本事。竹剑郎荆楚轲和少女采橘都是竹山院里天玄地黄四学坛里的地字坛学生,枯山上最年长的大师兄张指玄招待完众人的早饭之后,便是要出发下山开始一天的修行生活。 少女回屋里换上了地字坛学子身穿的赭石色长袍,原本白皙的肌肤显得愈发白嫩,少女采橘是天生的美人胚子,长袍胸口处已经微微鼓起一道低调的曼妙线条。采橘眨着眼望着那双重瞳喊道:“余牧,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大舳舻上看那些杂家和农家的散修们表演仙术?” 竹剑郎还是那身浪人装扮,抱着那把被他视作宝贝的竹剑冷面嗤笑道:“拜托,那些招数学来有什么用?回到俗世间招摇撞骗做个一方城镇的祈雨师爷吗?要知道东海世俗的那些大国,除了皇城里那些境界高深震慑一方的实打实高手之外,对待这些不痛不痒的方术法门刻丝毫瞧不上眼,加上你们大唐素来亲近小六的老家,除了佛寺僧侣和俗世力量扎根的儒门,道门还是其他百家九流在大陆上混得可惨了!你若是过俩年仗着指玄山出世修行的修士身份去求一个官职册印一方州府的道卿身份,到头来官职还没有一县令来得高!” 采橘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余木头以后如果来大唐,我便给他一个只在天子之下的册封,你信不信?” 竹剑郎轻声嘟囔,“又吹牛,长得好看了不起?” 张指玄喊道:“都来喝粥啦!” 随着枯山上的大师兄一句话,石桌上一下子坐满了五个人,草屋前又变得一团和气。 吃完早饭,余牧看着从竹林小径里缓缓离去的少年和少女,心里头有着淡淡的温暖,这种感觉极好,在酒窖里的时候,身边也都是同龄的奴童,但是却和现在截然不同。那些一样凄苦悲惨的奴童只有麻木和冷漠,看人的眼神永远警惕而阴暗。 余牧不喜欢那样,他喜欢这里。他喜欢那个抱着竹剑的少年郎,气态高贵慵懒的少女,古怪机灵的小和尚,还有那个有着跛足读书人几丝神韵的俊逸青年。 张指玄站在余牧身边,轻声道:“时间不早了,我陪你去一趟竹山,找马老院长拿取你作为东海道门弟子身份的文书簿册,然后我和他商量一下你接下来是先随黄字坛的修习还是如何。” 余牧点了点头,张指玄笑着说:“那我们便走吧。” 说罢,青年已经迈着步子向山下走去,余牧愣了愣,小跑两步跟上。余牧看着青年的背影,疑惑问道:“为什么师兄不带我飞过去?像师伯一样。” 张指玄平和地回答道:“所有竹山学生不得在洞天内御空飞行,这是规矩,别的规矩你日后在竹山慢慢学习就会知道。” 穿过枯山崖顶的竹林沿着寂静的山涧小径走下山,拨开云雾一般,余牧远远看到主山道场和枯山山腰的小亭之间有一座好似孩童拿石子堆积起来的歪歪扭扭的由石板拼接出来的宽阔石桥。 师兄师弟二人沿着石桥走过道场,再由道场走向呈七星状的侧峰之中最为巍峨的那座山岳,一路上少年问了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问题,有些是修行的疑惑,有些则是世人皆知的常识,青年耐心平和地一一讲解。 从枯山走到竹山,一路得有小半个时辰的光景,云海之上的指玄山洞天正沐浴在朝阳之下,群山诸峰有云霞雾霭相映,岚光氤氲在山壑的溪流闪烁。 张指玄带着余牧走在竹山宽阔的石道上,石道边上便是壑谷底下的万丈深渊,他抬头看了一眼那沐浴着世间万物的光辉。 张指玄开怀笑道:“或跃在渊,或飞在天。”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且饮茶茗且shā rén 通往竹山上层层学宫书楼的石道上登山赴学上课的道门学生弟子络绎不绝,于是余牧走着走着便发现同行的道门学子渐渐多了起来,于是山谷清幽气也淡了一些,一直通向山上的石道上回荡着年轻学生们的嬉笑和低语。 余牧破局而出之后命脉尽开,本就坚韧的根骨体魄在鬼葫芦那慷慨的见面礼的洗礼之后,少年的体内正在发生着脱胎换骨的改变,虽然隐蔽而缓慢,以至于初入仙家洞天的少年自己都不曾发觉。从枯山一路至此路途已有十多里,东海道门坐拥的洞天之壮阔底蕴之高深可见一般。张指玄意味深长地看了那个全程跟上自己脚步仍然好奇地四处打量的少年,张指玄一路上运用了东海道门一种诡异高深的步法神通迈步前行,对修行仍然处于入门初知的酒窖少年全程跟上没有掉出过自己三步之外。张指玄年方二十,骇人听闻地攀至了九重天,比起同龄时期的谪仙太白还要高出一境。撇开这堪称旷古绝今的破境攀境速度,比儒家子读书只多不少的东海道门观主之子曾被东海儒家某位大人物亲口称赞为国士无双,年仅弱冠的张指玄已经自然而然地被很多人视为成为下一代东海最强大的人物之一,虽说文榜无第一,但很多人都认为张指玄有希望在未来的天机阁评定的文宗榜上以东海道人的身份摘得那令世人艳羡的榜眼。 所谓“东海儒生南海剑,西海道士中土僧”的说法由来已久,东海儒家气运鼎盛,自古至今出过无数圣贤大儒,如今这一代,长安城里那位儒家当代的天骄人物即将而立成年,但那位人物是公认的得天独厚应一教千百年气运出生的转世谪仙或者冥冥之中稳固大教气数的护教圣贤,儒释道三教每过千百年必会有不满甲子的三十二重天圣人出世,往往无敌一世,增长那一宗门教派的当世气运,故而儒家史上有七十二圣贤之说,佛宗亦有十八罗汉金刚,道家也有那二十八星宿仙君。如今这个时代算得上是一个千古罕见的大世,儒释道三教各自应运出世的护教人破天荒地共处同一时代。儒家的跛足大师兄苏天关,佛宗须弥山下泛舟冥河的僧人惊禅子,道门昆仑山上那位据说眇目之人更是已经接过那一方刻篆有道祖真符的天地印。 除了世间公认无法撼动的儒释道三大教,九流之中的局势最为复杂。上三流中的符箓道c丹鼎庙和傀儡山这千年里纷争不断,曾经独占九流之首的东海阎罗山衰败已久,连宗门洞天都被衔接着不周山脉的中九流奔雷院鸠占鹊巢掠夺而去。九流遍布世间四海,囊括了约有数十个的宗门流派。竹剑少年郎荆楚轲便来自中九流中的北海屠刀坞,只是北海那片苍茫的大陆上土地贫瘠恶劣气候残酷,就连天地之间的灵气也远比其余几海要稀薄上许多。 张指玄带着余牧上到竹山群楼宫殿错落的学宫之中,一路上素衫单薄的青年带着少年认识了竹山院里琼楼建筑错落的地形和大致划分,告诫了一些不得大声喧哗和步行禁忌饮食等院中规矩,余牧在张指玄稳健的步子后面紧紧跟着,一双重瞳把这竹山院牢牢记在心里,一路看得几是目眩神迷。 一直穿过集贤苑c观天院两座山上学宫,两人走到那座十层楼高的藏经道阁前停下脚步。张指玄指着那座古朴楼阁说道:“这里面便是我指玄洞天藏书阁楼,院长马苦悬平日就待在这阁楼上面。里面的藏书虽然比不上儒家那文圣书宫里号称藏尽天下典籍的葬书墓府,但也是包含了修行中各种各类三教九流诸子百家的经略志异,俗世间天文地理志怪典籍也所藏颇丰。可惜如今的学生们都不太爱来,一个是竹山课程繁缛枯燥每日花费大量时光在修习之上,黄昏之后也都回到学生寝楼或者去小西湖c舳舻与侍剑楼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肯把漫长的修行时光浸泡在古人流传下来的竹简和书籍上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少了。” 余牧看着藏经道阁极为憧憬,“我以后可以来这里阅读里面的藏书?” 张指玄笑道:“当然可以,但是不可带书出楼,这是规矩。至于读书这事,如今的修行界已经不似千百年前的那个世界了,所有人都想着横练神识体魄,修习神巧的法术,只为了攀升境界壮大实力,不过毕竟,修行者也是人,世间凡夫俗子为了权利能做出无数骇人听闻的事情,其实能力更大的修士所做的,在我看来只是更加丑陋而已。若你日后能多毒几本这楼中藏书,虽说可能也没法让你攀升个一境二天,但是对于你的眼界心性必将受益匪浅。” 少年收回视线,看着那个神色平和极为友善的素衫青年说道:“师兄放心,我曾经一直生活在不见天光的地下,我最渴望和想做的就是认识这个世界,曾经有一个老头,给我讲过很多这世上的故事,也教了我几百个常用的文字,无人的时候我便自己拿着石子在地上写字我觉得我是会喜欢读书的。” 张指玄温和地笑了笑,柔声道:“那就好。” 少年犹豫了很久,鼓起勇气似乎想说些什么,青年突然迈步示意进楼,于是少年低头看着腰间那个不显眼的漆黑葫芦陷入沉默。 张指玄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葫芦能载酒水不漏,渴时引用那就是好葫芦,葫芦上刻篆的古字我也认识,我不觉得有什么不详,那么你背负的东西,谁又能说就是人世间的灾厄啊?过往的历史毕竟都归于过往,你不是那些过去,你是一个活在当下放眼未来的少年郎余牧,那么向前看就可以了。你手上缠着佛子惊禅的手持菩提子,肩上盘着一缕青天之下最为刚正的浩然气,你看那两个人都对你抱着某种信心,那你自己千万不要灰心。” 那个青年转过身,阳光洒在那张俊逸的脸上,温和地目光望着少年那双重瞳露出微笑。 “况且你还是我的师弟啊。” 少年怔怔看着青年,重重点头,露出了灿烂的笑颜。 随后师兄弟一起登楼。 —— 主山之上有一座破旧的道观,道观门口的牌匾上歪歪扭扭刻有指玄观三个字,院里杂草丛生。 道观里某间简陋的房间里,坐着两个人。 张东海看着眼前人,平静地饮了三杯酒,笑着说道:“真不曾知,大唐的赫赫国威已经伸手到我道门宗地之中,张某佩服。” 一个鬓角微霜气势不凡的中年rén iàn无表情地看着观主,过了许久才泛起一丝微笑,平静地问道:“那么不知张观主是否给我大唐这个颜面?” 张东海置若罔闻,反问道:“苏天关觉得他很好,你们大唐天子和朝廷对我道门一向偏见冷淡,但是那位跛足书生的看法应该对龙椅上那位还算重要?” 中年人笑了笑,不置可否道:“或许如此,苏先生是神仙人物,陛下对其如何,我王某只是圣上的殿前卒而已,就不清楚了。” 观主略带讥讽地说道:“噢?大唐第一武夫王演巢现在已经成为朝中的边缘人物了?你这身游鱼青蟒服上的蛟蟒爪上可比起去年冬天在江南道上风雪湖大桃树前见面时又多了一指。” 王演巢嘴角泛起一丝弧度,丝毫不掩饰内心的愉悦和骄傲,“大唐早已没有异姓王多年,如今我王某以一介武人身份封公,早已封无可封,开疆拓土之下,大概只有这四爪青蟒才能体现陛下对王某的厚爱。” 张东海侧着身,一只手提起桌边已经烧开的瓷壶,往桌上那只内壁铺满新鲜茶泥的茶壶里冲倒进去。 “葬世古意,出世不详,修行界晦涩的隐史,不足道哉。” 王演巢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们高居云端的修士可以不在意,奔走疲乏于尘世的凡夫俗子不能不在意。” 张东海放下瓷壶,将茶壶盖上放到炉火上烹煮,浓郁的茶香在这昏暗的房间里弥漫开来。张东海静静地看着茶炉下悦动的火苗,过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北新桥下那口井怎么样了?” 中年人一脸严肃,“锁魔井内依旧溢出血水,由北邙山上星宿监贤师淳儒坐镇,加上护国寺的一干僧侣诵经作法,以及钦天监和观星司的方士点星布阵,情况才能加以控制你知道一个不好的世道在赶过来,明天怎么样,没有人知道。” 道门观主叹了口气,说道:“你是怎么知道那少年的?肯定不会是苏小先生说的,佛子大概也已回到须弥山下,那么除了极少数的那么些人能够感应导致外,自然无人可知” 茶壶已经烹煮到了火候,张东海又侧着身,将炉上的茶壶放到桌上,掀开茶盖,对着壶内一池翠绿脸上呈现恍然大悟的表情,“想不到前朝老皇帝才因为宫内的巫谶之乱将卜家几乎赶尽杀绝,没想到半个甲子都没过去,当儿子的又将这群只会图谶符命的卜家子像养虫鸟般豢养起来,不愧一代雄主。” 王演巢面无表情,没有接话,毫不客气地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冷漠地说道:“皇上的心思做臣子的从不去了解,做人分得清自己的位置处境最为重要,我王演巢活到现在见识到的那么多人里,能明白这个浅显道理的却寥寥无几,一江游鲤自作聪明争那逆流而上,头破血流还是葬身江底的事情我见过太多。家国天下帝王社稷自然有满朝文臣去在意,我要做的远比那些以口舌shā rén的文人简单。” 观主轻声道:“比如?” 那武人沉声道:“比如我会在这指玄洞天里找到那个背负不详的少年,亲手拧断他的脖子。” 观主轻声笑了起来,感慨道:“看来我这半步圣人的十六重天,的确不能服众。” 王演巢正襟而坐,脸色郑重说道:“王某在大唐边境孤苦长大,我七岁偷马十岁shā rén十二岁从军,从县令的马夫做到将军的护卒,我一路杀敌杀到这武夫的大宗师境界,杀到我这体魄大圆满。不是靠那虚无缥缈的气运命数,只是靠一双从不轻敌的眸子,一双染满死人污血的拳头,这个道理别人或许不会明白,但我相信观主明白。” 张东海脸上第一次露出杀意,冷声道:“你真以为我杀不了你?” 王演巢面不改色,“世人皆以为东海道门观主修为境界不高,只善运筹帷幄谋略之能,我王演巢不敢苟同。我相信你杀得死我,但我也相信我能在你杀死我之前先杀死那个背着葬世古意的少年郎。” “但是,东海道门担不起大唐的怒火,失我一子而已换来棋局上诛杀一条大龙,我大唐何乐而不为?” 擅长酿酒的东海道门观主茶道也极为高深,一杯热茶下肚,那个经历了无数生死故而对一切生死都淡漠的武夫细细品味口齿中的余香。 那武夫恭谨说道:“多谢观主以茶款待我这不速之客,那么,若是观主同意,王某可要去shā rén了。” 张东海面带微笑,依旧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伸出一只手。 “请。”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且看摧山且试剑 腰间酒葫芦随着上楼的脚步摇摇晃晃,葫芦里似乎取之不竭倒之不尽的万年老酒在颠簸中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重瞳少年心情愉悦,他并不知道,在洞天的另一端的崖顶,一个体魄攀至第六境大圆满的绝世武夫将要来杀他。 余牧跟着张指玄进了藏书楼阁,师兄弟二人上到九楼,来到了老道人马苦悬的房间。屋里极为宽阔,摆设简单,仔细看去显得有些空旷,古色古香的房间里和楼下那密密麻麻的书柜似乎没有什么两样,只是靠窗的地方铺了一块硕大的毯子,上面放了一张饮茶用的长条青檀石桌和一张质地寻常的棋盘,桌上摆了一些看上去上了岁数的茶器茶具,石桌另一角放着一本眉脚已经泛黄卷起的书籍,书籍封面上写着书名“东海列国山脉地理志注释”。 白发白须的道门老人席地而坐,看到张指玄和余牧微微一笑,招了招手示意二人坐下。马苦悬掏出一本青色金边的簿册,正是余牧在这指玄山上正式的名牒册印,里面有余牧最详实的一些记录,少年本就在这指玄山中出身,何时出生何时被编入道门酒窖收纳为奴童的日期全部黑纸白字写在名簿册书之中。少年在马苦悬的指引下深处手指贴在名簿册书上,一道气机从体内传递到册印之中。做完这一事之后马苦悬把余牧的名牒簿册放到屋里的书柜之上,又坐到青檀石桌前。 张指玄向余牧解释道:“这是我宗门弟子的身份文书,有我道门独有的符篆神通在内,这东西可是必不可少,留有你的气机,许多宗门的出世弟子意外去世名簿册上的气息自然消失,斩断一切联系。” 少年点点头,一旁的老人笑了笑,责怪地看了张指玄一眼,觉得观主之子这话说得晦气。然后颇为好奇地看着桌前那个重瞳的少年,马苦悬说道:“余牧,之前观主带你回到洞天,在道场我们已经见过。现在你正是成为我东海道门指玄山洞天的一名弟子,我想先问下你现在是什么境界修为?可曾修习过心法神通?” 余牧犹豫了一下,把自己修行的情况全盘给马苦悬述说了一遍,张指玄在一旁听得也极为认真。马苦悬听完,两指夹着垂腹的长须,缓缓道:“十五岁一重天,境界虽然略显低下了一些,但是你周身命脉尽数洞开已经不是寻常修士可以媲美的优势,刻苦修行之下你破境速度必将令人咋舌。不过前提是你必须先学会修行,这也是为何有这么多年轻弟子在竹山修行的缘故。” 什么是修行?怎么才算修行?这是个无数凡夫俗子与入门修士都思考过的问题。其中门道,越是庞大的宗门往往对年轻修士的教学与指导分得愈发细致,例如道门弟子,往往五岁起服灵丹妙药,识字学书,到了七岁开始就要打坐冥想开周天命脉,幼童时期魂魄身躯都洁净无瑕,故而约莫十岁之前加以后天培养与灵丹妙药的灌溉之下,往往能够开上一两道大周天命脉,从而踏上修行之路,若是再晚一些,除了天生命脉洞开者,否则随着岁数增长个体成熟命脉闭合随着骨骼经络的成长而堵塞,便再难踏入那证道路。 三教之一的道门重神识的淬炼,追求沟通天地,顺应天道,追寻冥冥之中的气运命数,所谓求道便是那凡人难参的天道了。万年传承下的庞然宗门对于年轻弟子的培育有着极为繁琐细致的考究与方式,竹山学宫里便设有天地玄黄四坛,按照神识境界与自身修为境界以及平日里各项学科kǎ一 shi中的成绩分班。除却少数一些指玄洞天中的客卿子嗣和其他宗流弟子不分四坛,只按照自己兴趣随授课教习听课。 因为说穿了,修行之事不同俗世间的读书学习。修行从来都是自己的事情。 故而竹山上道门或者外聘的教习与授师只是按部就班地根据自己的课程到学宫里授课讲解,从来不需在意台下有几个学生,故而便曾有过固执迂腐的儒家教习对着空无一人的教室讲了一个时辰的《尚学》c《世说解字》,被竹山上的弟子学生们引为奇谈。 竹山院内的课程往往偏理论筑基础,一些实践出真知的修习往往安排在百家杂修与凡夫俗子居住的大舳舻中,指玄洞天小西湖上专授术法神通,故而往往听课弟子学生众多,另外许多心怀江湖渴求战力的男学生们也喜欢往道场边的侍剑楼里钻。竹山院除去年幼的学童之外,稍年长些的少男少女则为数不多。 余牧听了竹山院长和张指玄的一番讲解,对洞天里弟子的修行方式大概有了一个轮廓。他小声说道:“那我还是先在竹山上跟着教习和授师们多学一些吧,况且我识字还不全,对这世界和修行界的了解也还太少,我想先我想先增长眼界和学识。” 少年略带疑惑,抬头望向身边和蔼的师兄,青年带着肯定和善意的柔和目光给了少年信心。 马苦悬泡起了茶,道门中人往往都有两个爱好即是饮茶c下棋。老道人娴熟地用道家独特的烹煮式泡了一壶竹山独有的仙针竹露,给师兄弟二人分别倒了一杯,最后给自己的茶杯中倒满,马苦悬放下茶壶,看着余牧微笑说道:“想上什么课,想什么时候去上课,都是你作为竹山弟子学生自己的事情,我们道门不似儒家那般对教学求学偏执到骨子里,修行修行,一字在修另一字在行,等你在洞天里修炼数年之后,觉得时机合适或者在山里待得乏味了,大可向竹山院申请之后出世历练去。” 余牧对慈眉善目的老道人作了一个道揖,恭谨真挚说道:“谢谢院长前辈为学生解惑。” 马苦悬微笑颔首,“你平日里有不懂的,可以问你身旁的师兄,毕竟整座指玄山修士的学问加在一起,大概只有指玄腹中半斗,十七岁通读熟记藏书阁楼十二万三千篇书籍,之后开始修行境界修为,如今弱冠攀至九重天圆满,天赋之高冠绝东海,其实最让人咋舌的是,你师兄十七岁之前未曾修行,也就是说指玄在三年里攀至九重天,此等行径恐怕也是后无来者了。” 余牧听得目瞪口呆,看着那个依全然没有一点修士气息,依旧风轻云淡微笑饮茶的青年,心中为之折服。 那穿着一袭老旧青衫的青年看着余牧,温和道:“等等你便去学宫里自己找教室听课学习去吧。” 余牧点头,心中有一丝难以言喻期待。 和张指玄一起拜别了老院长,余牧刚迈出藏书阁楼,瞬间心间升起一股惊悚,少年下意识地侧身翻滚,一道劲风从脸颊边擦过,余牧翻身而起,脸颊上传来阵阵火辣辣地疼痛,他定神一看,发现一个鬓霜男人站在自己身前。 王演巢看着眼前的重瞳少年,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二话不说就伸出一拳砸向少年的面门,拳势如山崩。 余牧惊恐地发现面对这迎面而来的拳头,自己居然无处可避,那一拳速度不快,甚至好像男人在向自己缓缓伸手,余牧甚至能看到男人手上粗厚的老茧,但是在这如山岳摧倒的拳势之前,少年发现自己连躲避都无法做到,似乎自身所处的天地都被这将要袭向自己的拳头所隔开。 下一息,摧山一般的拳头砸开了少年身后的墙壁,刚劲的拳意一直延续到高墙后头的楼阁,余牧方才所站之处的土地已经迸裂开来。 一拳之威,地崩山摧。 王演巢看着那个从自己拳下伸手将少年揽住抱走的青年,面带冷笑,不算魁梧但看上去极为结实的身形气势猛涨。 那个青年极为平静地看着王演巢,身上气机全无,就像一个普通人。 王演巢大声道:“在下大唐武夫王演巢,前来取破局魔子的性命,就此离开,可绕你一命。” 一袭素衣布衫的张指玄把余牧护在自己身后,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气势磅礴无比的武夫,略带怀疑地自语道:“体魄第六境?” 王演巢命脉闭合不能修行,但是戎马厮杀一生磨砺而来的武力加上自身机缘所得,硬生生打熬到修行者中的体魄第六境,气血强盛,周身罡气,已堪称是世间武道的最巅峰。若是有一副乘手的神兵和一身宝甲,天上地下除了三十二重天圣人境的强者,已经无敌。所以这个在沙场上杀戮了一生,为大唐开疆拓土战功彪赫的武夫能够被封为武国公。所以这个位极人臣权势滔天的武夫子能够在得到朝中某位大人物的旨意后,便孤身踏入东海道门的福地洞天。 因为我王演巢是沙场万人敌,故而无人可敌。 鬓角已经微白的王演巢多少带着一点老气,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已经爬上皱纹。他不是修士,他无法吸取天地间的灵气纳入自身命脉滋补神识体魄来延长寿命,哪怕屹立在武道大宗师的巅峰境界,也只是比起凡人来说血气更胜,寿命更长一些而已。但是他不在乎,他自幼shā rén,上了战场shā rén,成为武道宗师之后还是shā rén。 因为武人擅长的只有战斗,而能在武道登顶的,哪个不是在无数的生死厮杀经历下走到最后?面对修行界最庞大的三教,王演巢也毫不在意,他从不认为那些居于尘世之上的修士有多么骇人。 武道大宗师王演巢很清楚一点,就是几乎所有修行者证道皆求长生。 然而我王演巢一介武夫,不得长生,也不求长生,更不怕死。 所以他暴戾而骄傲地活到了今天,站在了这里。 战意和杀气都几乎攀至巅峰的武夫豪迈笑道:“原来是个痴儿,是吓软了腿还是根本不知道死字怎么写?那就算了,愿意当魔子陪葬,我便赐你一死!” 那个神色平静的青年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是大唐以武封公的武道大宗师王演巢,我也知道你已经是傲视世间的体魄第六境摧山大圆满。还有,我知道死字怎么写。” 他一生杀伐从不轻敌,来这里之前王演巢就知道东海指玄山洞天里,境界最高的是侍剑楼的道门剑客曹厝,其次便是那个只有半步圣人十六重天的道门观主。看着这个面对自己气势之下全然无惧的青年,王演巢眯起了眼睛。 这是大唐武夫要shā rén前的征兆。 那个青年只说了一句话。 “我有一剑,可碎摧山。”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一手握之 对于世间绝大部分修行者来说,神识五境与体魄六境是师父带入门时口耳相传的常识,就如人身体内的十三道沟通天地的周天命脉一般,是儿幼时由长辈师长传授铭记的最通俗熟知的概念。譬如汪老头在东海道门酒窖地下河畔结印而起后,曾跟余牧不太详细地粗略说过那世人俗称的体魄六境,分别是通窍c炼体c通脉c锻骨c金刚和摧山。在极漫长的历史和岁月里,世间无数宗门流派对于修行的境界划分斑驳复杂具体的称谓不计其数,在三教九流这些世间最庞大的宗门势力一同影响之下演变至今才达成了如今世上修士公认的神识五境体魄六境的划分。 然而在那些隐晦的野史典籍之中,对于神识体魄有更高深的境界记载,例如在神识的聚意c灵念c坐忘c凝神c动天这五境之上,仍有更近一步的神仙境界,根据世间野史中的说法,神识第六境只有三教中人运用大神通与大气运融合一教的信仰香火和气数机运方能踏入,那是真真正正的世间真仙境,至于其中玄妙真意则不是世人可知的了。世间修士多修神识罕有修体魄,因为肉身体魄再为强悍也难证道长生,除了俗世江湖中不能修行的武人之外几乎很少有重体魄轻神识的修行宗门,故而体魄的境界与划分不似神识境界,修行界对于体魄的境界划分最无争议。余牧踏入东海道门酒窖禁忌之后便亲眼见到了那个攀至体魄第七境的僧人,跛足的读书人后来告诉他,体魄第七境名不朽。书生甚至笑着跟余牧说,只要那个佛子愿意,他可以一边让如今世上的这些三十二重天圣人一起用尽圣人神通刀削斧凿,一边坐着念经参禅。 肉身成圣,即为不朽。 而此刻站在余牧身前那个一袭素衣布衫的温和青年将要面对的就是大唐的武道大宗师王演巢,肉身体魄达到傲视人间的第六境摧山大圆满境。摧山体魄,已经臻于肉身完美大圆满,气血强盛,周身有罡气萦绕,举手抬足有摧山断江之势,体魄气力丰盈充沛堪称无穷尽。修行界与俗世武道相看两厌,修行者为的是证道述长生,虽有无数杀伐神通仙术,但真正在意的永远只有得道飞升,而俗世武人命脉闭合神识楼台一生不现,武道之途也只有在生死杀伐之中淬炼丰满,故而哪怕攀至如大唐武夫王演巢这般的武道大宗师,也必有气血衰败肉身腐朽的那一天。俗世武人对那些道貌岸然的修行者冷眼相对,修行者同样对这些终日杀伐战斗的疯狗武人嗤之以鼻。 其中原因极为简单,哪怕修士有各种神通,可终究是炼道心证长生,虽有杀伐斗争,但也不似俗世武人那般几乎一生都在生死搏斗。例如大唐武国公王演巢,一生沙场厮杀攀至武道大宗师,对于战斗已近乎本能,完全不是一般的修士可以想象。过往历史中,俗世间武道巅峰的强者诛杀三十二重天的圣人比比皆是,故而凡夫俗子对于那些御空飞行的修行者也有一分隐蔽的不屑与傲气。 百家之中的兵家算是俗世与修行界的某种微妙晦涩的平衡。兵家之下有百兵之宗,其中最为瞩目的自然是百兵之主的剑宗,浩瀚历史中无数战力最强的修士每多出自兵家之中,五百年前最为锋芒毕露的那个剑宗宗主不光身处武道大宗师的境界体魄大圆满,更是儒道双修神识攀至五境巅峰,达到那神识体魄皆大圆满的骇人境界,谪仙太白一生不得一败,他执剑的那个时代,天上地下两个世界群雄皆寂静无声,唯独默默注视着那浪荡剑客孤独屹立于世间最巅峰。 王演巢体魄比不得那许无上宏愿泛舟冥河的年轻僧人,战力比不得那古往今来堪称最强的诗酒谪仙,但他仍然是东海之内实力最强的武道强者之一。偌大一个道门洞天,他王演巢依旧能靠一双拳头来闯上一闯! 指玄山观主境界不高世人皆知,大舳舻陆朔陆徊俩兄弟只擅长锻造铸甲的开工之术,竹山院老教首马苦悬只是高在辈分资历而已不足为虑。整座指玄山洞天里能入他王演巢法眼的只有道门剑士曹厝和指玄山小西湖上那擅长符术的道人王东略,除了这二人之外,指玄山境界修为最高的道人李寝是他王演巢的朝中同僚,多年前便已授大唐如今皇帝的邀请赴朝官拜大司空。山下大舳舻里的散修云流就算有大神通者,也不会因为客卿的身份就站出来和代表大唐的武道大宗师分上一个高下生死。 王演巢冷酷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前十丈处的青年,心中没由来想发笑:任由自己武道宗师的磅礴气势尽显,侍剑楼的曹厝没来,小西湖上的王东略不可能不感知到,结果这二人都不出现,他们果真就能袖手旁观地让这个生得一副英俊好皮囊的年轻同门白白死在自己的手下?中年武夫咧嘴一笑,东海道门啊东海道门,你们这些云端上的逍遥仙人,可是冷漠无情到连凡人都不如啊。 素衫布衣的年轻人似乎心有灵犀,他微笑说道:“曹小师叔和王东略事务繁忙,武国公大驾光临,由我招待即可。” 中年武夫眯起双眼,没有因为张指玄的话语而有任何波动,他双臂微张手臂上淡淡的青色罡气环绕。武夫身形一闪,瞬间来到张指玄面前,五指微弯呈鹰爪状扑面击像张指玄。武夫出招其中玄妙不同于修士的布阵神通,讲究的是一气呵成出手即要shā rén。王演巢一手抓向张指玄的面门,右脚一步跨出,另一手已经汇集了一股肉眼可见的青黄罡气盘恒于手掌之中,张指玄一脚踏出一步精妙无比的步伐躲开了武夫子毫不讲理的劈面杀招,身影尚在后退之中,王演巢另一拳又接踵而至,一股刺耳的破空声随着中年武夫老茧横生的粗壮拳头呼啸而至。 眼看王演巢盘恒着武道罡气的拳头就要砸到仍然在后退的张指玄,只见张指玄一个瞬间消失不见,下一瞬凭空出现在王演巢身后,素衫布衣的青年终于出手,张指玄右手伸出两指以一种极为诡异缓慢无比的速度刺向王演巢的后脑勺。王演巢脑袋后面仿佛有一双眼睛,征战半生的大唐第一武夫显示出极为高深老辣的应对,王演巢并没有强行转身,只见武夫像求饶一般双手护住后脑勺,极为滑稽地蹲下身体侧身甩出左腿袭向张指玄。半空中的张指玄双指直直刺向武夫如同蛟蟒一般狠厉袭来的左腿。只听到沉闷的砰一声,张指玄向后飘了数尺落在地上,整个人风轻云淡地站在那里,仿若一棵青意勃然的幼松。 武夫王演巢缓缓直起身子,看着身前那个不露声色的年轻人。武夫面无表情,心中却翻起罕见的骇然和震撼,自己臻于圆满的摧山体魄早已忘记了疼痛的感觉,此时小腿上传来的阵阵酥麻与轻微的刺痛让内心坚强如磐石的武夫感到一阵微微的惘然。这个青年除了刚刚递出那指之外全无半点气机流露,而哪怕面对自己横扫而来甚至可以击碎金石的刚猛腿法,那双指之间也仅仅外泄了几丝微弱的气机,若非是寻常凡夫或者境界低下的修士,这个青年难道已经是三十二重天?不可能,哪怕天资卓越如三教这代的那三个护教之人,也没有而立之前便踏入圣人境界的道理! 少年余牧站在一旁,看着枯山上的大师兄和那个见面之后就硬生生想要诛杀自己的大唐第一武夫,仍显几分稚气的脸庞上毫无表情,他极为认真地看着那个浑身散发着慑人气势的武夫,一双重瞳之中神采焕发。因为极为认真所以冷静,因为极为冷静,故而极为冷漠。 余牧看着张指玄双指与王演巢左腿的一击之后,二人各站一方,场面一时间陷入极为微妙的安静。三个岁数各异性格也各异的人呈一个三足鼎立状站在藏书楼阁前,谁也未曾发现,少年腰间那个老旧不堪的漆黑葫芦鬼气森严。 王演巢岁寿半百,一生战事还是厮杀不知多少场,眼光与经验是何等炉火纯青,他知道在这竹山书楼之下遇到的这个年轻人绝对不会简单。原本以为侍剑楼曹厝与小西湖王东略只是像世间那无数修士一般惧怕与江湖武人生死相向而受伤跌境,现在看来这两位早已洞悉到竹山藏书楼阁前的景象,或者说眼前这个年轻人在他们眼里,能够料理自己这堂堂一代武道大宗师是信手拈来的事情?王演巢的脑海转得飞快,呼吸却愈发绵长,生死搏杀之间,他从不骄不躁,既不妄自菲薄也不狂妄自大。 因为他杀过太多人,也有太多次险些被别人杀死。 王演巢笑道:“小晚生,可是有些门道,敢闻高姓大名!” 那素衫青年微笑回道:“晚辈张指玄,东海道门观主张指玄长子,见过王大宗师。” “虎父无犬子,后生可畏。”王演巢随意地甩了甩胳膊,豪迈笑道:“小后生,我可要厚着脸使兵器了,会不会觉得王某以大欺小?” 张指玄不以为意地轻声一笑,平静道:“请。” 武夫子仰天长啸一声,有破空之声从天外飞来,只见一柄肃杀大戟从天外飞落至王演巢身前,一声震天巨响,大戟在地上砸出一片蛛网般的裂缝。站在一旁驻足观战的余牧瞬间被大戟落地的巨大冲击震地胸口气血翻滚,哪怕少年已经见过数个真正屹立在这世间最巅峰的强者,但是第一次目睹这样的战斗,心中多少有几分震撼。 余牧扶着胸口,脸色苍白了几分,但仍是怔怔看着即将酣战的二人,对于余牧来说,此时此刻谈不上恐惧也没有多少期待,他一直注意着这个对自己抱有杀意的武道宗师,少年用心记着王演巢的一举一动,甚至呼吸换气的节奏。余牧全然不惧那个气势磅礴的武夫会突然转身诛杀他。 因为张指玄在,那个总是温和地烧饭烹茶照顾枯山上孩子们的青年在。余牧不知道枯山大师兄的境界修为有多高,但肯定不像那个跛足书生一般早早迈入了惊人的三十二重天,可是张指玄带给余牧一种有他在那就什么事都不需要再担心的安全感。 王演巢握起大戟,整个人的气势陡然攀升,战意暴涨!他身为傲视东海的武道大宗师,纵横沙场一世的大唐神将,有无兵器在手完全是天上地下俩个境地,手持本命兵器,王演巢朝张指玄大声喊道:“还敢不退!” 张指玄神色平静,又说道:“请。” 请你这位武道大宗师持本命大戟,如今再请你这位武道大宗师出招,这是何等的自信与气魄? 王演巢听了不怒反笑,今日你这张东海的儿子若是不死在我这大戟之下,我王演巢有何颜面再屹立这东海人世间? 王演巢气势攀至巅峰,扬起大戟挥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大戟上青黄罡气转赤芒,杀机纵横! 张指玄看着那柄如奔雷一般飞向自己的大戟,携裹着这位武道大宗师最凌厉的罡气与杀意,张指玄大喝一声,双手瞬间掐了数个让余牧看得眼花缭乱的符式,最后单手结印,张指玄身形不退反进,奔向那道堪称无坚不摧的大戟锋芒。王演巢怒喝一声,武夫shā rén,一鼓作气。看到那个不知道是被吓傻了还是骄傲到了骨髓,不选择避让自己这气势力道最强盛丰沛的第一招,而是不知死活地迎上来,王演巢嘴角狞笑。 多少天资卓越的后生晚辈,就这样夭折在自己的大戟上?可惜见不到你们日后可能达到的巅峰,这种让年轻天才夭折的感觉真的很美好。 然后,他看到了这辈子没有见到的一幕。 素衫布衣的青年一手将那萦绕着赤紫罡气的大戟止于身前,王演巢只觉得自己一戟砸到了东海浩瀚不见尽头的海水之中。 王演巢睚眦欲裂,摧山大圆满的武道巅峰,气势杀意堪称盖世的一击竟然被人徒手握之? 张指玄当真一手握之! 青年脸色冰冷,右手用力一窝,萦绕在大戟身上的巅峰罡气瞬间炸开崩碎,藏书楼阁前百丈平台瞬间被乱舞的罡气袭卷迸裂。远处的余牧被这狂乱罡气袭卷,整个人朝后飞去,身上的衣物早已被凌厉的罡气划开,少年翻滚了几下之后艰难起身,浑身上下不知留下多少细碎的血口子,一个瞬间的时间少年郎已经全身浴血,显得极为狰狞。 藏书楼阁上,一个老道人笑吟吟地看着地上的三人,身旁,庄稼汉一般的道门观主神色平静。 老道人马苦悬辈分比观主更高,然而老道人对着身旁的观主神色恭敬,轻声道:“这就让少观主漏出底细,是不是太亏了?” 张东海平静淡漠道:“人家大唐的大将军都杀shàng én来了,我们东海道门难道还舔着脸凑过去让他打?” 马苦悬摇了摇拂尘,一只手捋着胡须,笑道:“也是,反正咱也不能弄死这个武国公,不过让少观主给他吃点苦头长个记性也算不错。不过少观主这一手握碎王武夫那武道巅峰的赤芒罡气,怕是会硬生生打碎了这大唐第一武夫骄傲的本心啊。” 张东海全无半点宗门之主和修行高人的风范,极为粗鄙地挖了挖鼻孔,也不像那老道人一般注视着下面的战局,观主手指微微一揉,对着碧蓝的天空随手一弹,一脸鄙夷地说道:“也是给东海那些佛陀和读书人放个招子,王演巢一介武夫怎么知道余牧是破局人的消息?卜家那些苟活的瞎子和残废早就替大唐皇室测算那国运气数耗尽了阳寿,哪里能测到这等机数?背后必然另有其人,王演巢对修行界一向冷眼相对从不涉足其中,只想握紧自己尘世中的荣华富贵,他贵为大唐异姓国公早已是封无可封。我在想大唐朝廷里能有谁给他许了什么样的承诺,这脑子被驴踢了的蠢货才敢来闯我指玄山的洞天?” 其貌不扬的东海道门观主,神色冰冷,语气嘲弄。这个境界低下的宗门之主三言两语已经完全看破了台前幕后与明里暗中的那些阴谋苟且,当年儒家当代圣师大先生曾经口评东海豪杰英雄,对这位境界平庸的道门观主只有四字评价。 “国士无双。” 百年前的东海道门势力远远比不上立足深远的儒家,甚至比不上有大唐礼奉寺庙遍布的佛宗,继任了那柄指玄剑上位掌权的年轻观主用了一个甲子的时间,把道门在东海的影响力攀升到了与儒佛相当的层次,其中蕴藏着过往的那些阴谋阳谋,眼界与谋略,辉煌与失落,全盘清楚通透者寥寥。 张东海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笑,他低下头看去,没有看那个略显狼狈与萧瑟的武夫,没有去看那个与自己一般风轻云淡的儿子,他仔细地看着那个浑身被罡气割破受伤却仍然浴血而立的少年。 老道人突然问道:“酒窖七层楼取来的那件东西,什么时候给他?” 观主笑道:“不急不急,要取我师弟遗腹子性命的走狗鹰犬接下来还多着哩,我道门清净之地,怕是日后也能在竹山道场上筑好大京观了。” 张东海觉得乏味,他有些想饮酒了。于是他转身走进房间,阳光洒过他那件沾满油污与尘埃的老旧道袍。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执剑 楼下的人成了楼上人眼中的风景,老道人马苦悬看得津津有味,而指玄山主峰那破旧道观的主人已经转身离去。 那青年身形往后一跃,方才他徒手止戟,硬生生捏碎了武道大宗师的巅峰罡气,藏经楼阁前空旷的场地已经被炸开的赤紫罡气毁得惨不忍睹,更凄惨的是一直在旁边观战的少年,被如狂蛇游走四窜的罡气刮得满身是血,少年受了不小的伤,却硬生生站而不倒,他那双奇特的重瞳眸子依旧死死盯着场上那个面色苍白的武夫子。 鲜血从余牧身上无数个细碎伤口中流淌下来,顺着双手滴答滴答落在地上,余牧的右手似乎攥着一柄隐蔽袖珍的石刀。张指玄英俊的脸庞上神色平静,就像依旧坐在枯山草屋前的石凳上看着自己细心栽种呵护的两方菜田一样。 因为强大,所以平静?余牧不知道大师兄已经步上几重天,但是他已经知道一点,那就是这个观主的儿子,自己的大师兄,实力远远超过那个已经处在武道巅峰的王演巢。那柄从天而降的大戟震撼到了余牧的心扉,握起大戟的王演巢爆发出的战意与大宗师的气势让刚刚步入修行踏入一重天的余牧忍得极为难耐煎熬,他知道王演巢要杀他根本不需要拿起本命兵器,只需要一拳就足够杀死他年轻而脆弱的生命。 这就是实力的差距,从酒窖奴童变成一个年轻修士的少年攥紧了拳头,原来自己的路还这么漫长。 浴血而立的少年此刻内心一片冰冷凄凉,不仅是因为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王演巢见面之后称呼自己为破局魔子,这位大唐第一武夫是如何知道自己背负葬世古意成为破局人身份的?少年并不知道,观主佛子与书生只告诉他这个世界对古之禁忌有多大的惧畏与敌意。倘若现在他的身份已经暴露,第一个登门拜访要诛杀他的武道大宗师大概仅仅只是一个沉重的开始。知道如果今天张指玄不在,自己已经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武夫子捏死自己并不会比踩死一只蚂蚁累上多少。 那个比自己年长几岁的青年师兄可以极为轻松地抵挡下一位尚在巅峰的武道大宗师,那若是三十二重天的圣人呢?他又能在这个性格淳朴温厚的师兄背后躲多久? 汪老头曾告诉他,去酒窖地下的供奉之处搏一个鲤鱼跃龙门之后的自在未来。余牧他做到了,可是如今少年才发现自己的未来依旧沉重,正如他的过往一般。 余牧不甘心。 他抬头望向那个青年,发现青年也正看着他。青年看着那个浴血而立的少年,眼神之中一片愧意与忧伤。 被张指玄一手止戟碎罡气的中年武夫趁着这不长不短的片刻光景已经调息平和了自己方才大乱的气血与内心,武夫不老也不年轻的刚毅脸庞此刻显得有几分苍白,于是老态毕露。王演巢的鬓角已经霜白,他站在儒家所谓的知天命的岁数布向那耳顺之年,他一辈子都在战斗与厮杀,他从一介步卒爬到大唐异姓国公,他从大唐北周的边境走向东海的武道巅峰。虽然已经过了气血最盛的不惑之年,但武夫子觉得自己仍在巅峰,尘世间的荣华富贵他王演巢早已享受够,他希望在武道尽头更进一步,踏上那古来罕见的武道飞升。 所以当那个皇子的母亲,笑意盈盈地邀请他来这东海道门洞天杀一个背负葬世古意的不详之子,他点头同意,因为那个长袖善舞手段高深的女人许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回报。 王演巢何尝不知道自己只是这些大人物们局势博弈之中的一颗棋子?但他不介意,世上谁能不做棋子不做走狗?看看那些三教中人,面对世俗权力最高的那个男人依旧下跪匍匐,一片心安理得与他人无异。修行者也好,凡夫俗子也罢,人只要活着,谁能逃脱得了名与利?他王演巢能活到今天靠的不仅是傲视世间的武力,更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枭雄气魄。 中年武夫看着身前那个有着张东海几丝神似的平静青年,眼神微惘。他早已注意到一边那个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少年,然而此时此刻,王演巢容不得半点分心。可是被这样一个看似普通的青年徒手止戟,饶是他杀伐一生搏杀经验融入本能,依旧乱了心神。 他自认为自己气息最足气势最盛的当头一戟可以与那些三十二重天的圣人强者一战。若是这一戟被长安城陋巷里那个终日与贱民打交道的瘸子书生徒手止下,他王演巢也能服气,可是被这个声名不显的观主之子完败于手下,他王演巢怎么能忍?他怎么回到长安城给那个权势滔天的女人一个答复? 王演巢深吸一口气,摧山大圆满的体魄身躯周身传来一通爆竹般的噼啪响声,武夫一口纳气长久不歇,于是藏书楼阁前刮起了一阵大风,刮得浴血的少年身形一阵摇晃,然而那个风轻云淡的青年依旧平静立于风中,看着那个换气如鲸吸的武道大宗师,眼神怜悯。 武人战斗最重要的不是常人想象中的精妙招数与神兵利器,武道攀至巅峰之后返璞归真化繁从简,真正宗师实力体现在时机的拿捏与气息的调整把握。对武人而言,换气的时机与技巧只有在无数搏杀生死之间才能洞悉掌握,能够这样堂而皇之地换气,王演巢其实已经陷入魔怔。 张指玄若是此刻直接一举攻上,王演巢体魄内气机跌宕不稳必将陷入极糟糕的劣势。然而中年武夫选择厚着脸皮当着张指玄的面换上一腔新气就是赌这貌似平静实则骄傲的年轻晚辈有着那愚蠢的所谓气节,结果不出武夫所料。 俩人即将开始酣战,少年身边响起俩声轻咳,声音略显稚嫩和做作,显然是为了引起他人的注意。余牧侧过头,看到竹剑郎抱着那柄毛竹短剑,看着场上那个换完一腔新气的武道大宗师,玩味道:“想不到东海大唐第一武夫被大师兄欺负成这样,换了我打不过一个二十岁的小年轻,我直接拿起那把凶人的大戟抹脖子自杀了。” 余牧刚想说话,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竹剑少年幸灾乐祸地一笑,少年擦了擦嘴边的鲜血,才发现手臂上也全是被罡气刮伤的细碎伤口溢出的鲜血,苦涩一笑道:“你怎么来了?” 荆楚轲抱紧竹剑,傲然道:“我们枯山大师兄和东海武道大宗师一战,本剑仙岂可不来为玄哥儿呐喊助威?” 一个已经略显妩媚的清脆少女声音传来,“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帮大师兄一剑砍了这老匹夫?” 余牧回头,看到少女采橘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笑吟吟地掏出一块丝巾递给他。余牧看了看自己一身血污的惨状,对着少女摇了摇头,少女不以为意,伸出白玉一般的手臂帮他擦去了脸上的鲜血。余牧身体微微一怔,气息微微有点变乱,满是鲜血的脸庞也看不出有没有几分羞红。 荆楚轲撇头,小声嘟囔道:“看不中玉树临风的大师兄和本剑仙,居然看中这愣头愣脑的重瞳子,他娘的什么眼光呢?” 少女采橘一脸平淡,“别说话,要打起来了。” 王演巢换完一口气,感受到自己摧山大圆满的体魄延绵不息的气机与体内旺盛的气血,不去看那边叽叽喳喳的少年少女们,王演巢一声怒喝,大戟飞至手中,武夫一步拔地而起手持本命大戟杀向张指玄。王演巢身上赤紫色罡气乍现,大戟上罡气环绕,这一戟上的气势骇人至极,看着那如同一座山岳一般恢弘磅礴砸向张指玄的武道大宗师,竹剑郎和少女脸色都苍白了几分,浴血而立的少年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石刀。 之前大戟被手已经让心境大乱的王演巢陷入了癫狂,中年武夫现在已经使出十二分力。张指玄身形向后一滑,双膝微弯,手中迅速结印画了几个复杂的符式,大戟瞬间贴身而至,拦腰向张指玄横斩而来,地上瞬间升起一股巨大的劲风。只见那大戟划过一道赤紫色的半月斩过了张指玄,然后青年的身形慢慢变淡,王演巢握戟转身看也不看就一步跃起砍向莫名出现在身后空中的张指玄。 竹剑郎赞叹:“大师兄这一手道纹符术真是完全不差圣人神仙了。” 余牧和采橘全然不似没心没肺的荆楚轲那般淡定,俩人盯着场上连连退让躲避凶猛攻势的张指玄,心神担忧。武人所谓一鼓作气,拔得了头筹握住那先手攻势便立足上分,武道宗师气息绵长气血强盛,骇人攻势不见终止停歇,几次凶险万分的刺戟与挥斩,都被青年诡异高深的指法一一化解,张指玄双指之上犹如鬼神,点在泛着赤紫色罡气的大戟戟身上炸出无数火花。 少女采橘突然喊道:“看好,大师兄要攻了!” 只见张指玄平凡的身形突然气势暴涨,张指玄发丝乱舞,他伸开双手呈怀抱状,瞬间竹山异象升起,乌云遮天,滔天大雨随着滚滚青雷落地! 张指玄双臂一转,倾盆大雨硬生生凝成了一团蕴结,随后天上青雷滚落入怀。 王演巢一声怒喝,挥手将大戟掷向怀抱青雷的张指玄,身形一步跟上,萦绕赤紫罡气的双臂砸向张指玄手中那团混杂着滚滚青雷的水团。张指玄双手托起,将那团雷雨混杂的水团砸向一步袭来的武夫。 一声轰然巨响,王演巢身形倒退三十丈,那双肌肉坚如磐石,蕴含开山摧石力量的宗师臂膀也已经颓然垂下。中年武夫开始粗声喘息,巨大的酥麻无力感透过他的身体传来。 竹山之上乌云密布,大雨倾泻而下,余牧一身的血水被这磅礴大雨冲刷干净,破开的衣衫里露着无数道细碎的猩红伤痕。荆楚轲与采橘都已经观战入神,雨水淋漓之下浑然不动,他们看着那个站在雨中却衣衫不湿的枯山大师兄。 张指玄平静地伸出手,荆楚轲心有灵犀一般将手中的毛竹短剑一手掷出,不知是雨势太大还是荆楚轲用力太猛,那把竹剑飞过张指玄的头顶,眼看要落到一旁的草地上,青年手腕一抖,那竹剑仿若活过来一般腾起绕空盘旋飞跃,随后落到张指玄手中。 从没见过执剑的枯山大师兄手执竹剑,神色依旧平平静静,身上干干净净。 于是磅礴大雨蓦然停歇,漫天乌云也一瞬间烟消云散。 那中年武夫沉默,一旁观战的三人也是沉默。 竹山,指玄山乃至整片洞天瞬间一片寂静。 因为天地之间满是剑气。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太阳下无新鲜事 长安雄城,担得起那一世长安的名谓。 哪怕大唐之前数去的那些个朝代,不去论述那皇位上姓甚名甚的跌跌转转,这座屹立在东海大陆偏东一大片广袤肥沃平原上的万年古都,依旧是东海的第一雄城,远超北方那日益强大的北周王朝的都城洛阳。即使是这几十年里,大唐北面的北周一改甲子前年年献贡称臣的颓唐国运,朝中文臣武将中兴之才辈出,北周两代雄主励精图治之下,隐约之中已经有了与大唐分庭抗礼的几分意味,而北周王朝也一改甲子前对大唐王朝的谦卑,从皇室到朝廷官员都不再自称北周而改成大周。饶是如此,长安城上百万的居民依旧有着已经流淌进骨髓血液的骄傲,不论是官宦富贾,亦或者是商贩走卒,长安城的人民充斥着天朝上国都城子民的优越与自豪。 恢弘庞大的帝国城池东面某一片陋巷贫居之中,有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小巷子。早些年的光景,有一个在大唐朝廷中仕途不顺的户部文官遭到同僚排挤,皇帝一诏旨意之下,那个以诗采斐然而著称,受到户部老尚书推荐的文官便骑着一头毛驴,踏上了贬谪江州道的漫长路途。途径这条小巷,那个曾被户部老尚书赞道“胸腔满文采,居天下有甚难”的官员终于体会到坎坷的滋味,道出了那句极为著名的“京都居,大不易。” 可哪怕再是不易,这条长安东城普通陋巷里的百姓们也会依旧努力艰苦又豪迈勇敢地活下去,正如其他无数大唐百姓一样。 陋巷邻近着东城的菜场,菜场又靠着东城运河,长安城内四通八达极为繁华的运河枢纽就像这雄国心脏中奔腾不息的血液一般,河上终日繁忙望来的船只见证着这座繁华都城的磅礴生机,陋巷出去打个弯儿便是鱼市,于是小陋巷有一个极为难听的名字,烂鱼巷。 几年前,烂鱼巷中来了一个瘸了腿的书生,不知是落榜之后灰心丧气还是为何,那书生虽说是个瘸子,却不似其他读书人那般肚里攮着一股酸腐气,跛足书生待人和善谦恭又能言善辩,他在这烂鱼巷租了两间老旧破败的木屋,在这没几人识字的陋巷里开了一间私塾。书生家世或许颇为富裕,周边贫民的适龄孩童读书一律分文不取,只收一些日常的茶米油盐。虽说如今的世道也是好笑,发奋读书以学识抱国的读书人似乎越来越少,用各种奇淫巧技一夜暴富的商贾和引世人瞩目的伶仃大家逐渐成了如今俗世间年轻一代心中的梦想。但是烂鱼巷中的百姓心里还是觉得自家娃娃腹中能有些学识总是好的,于是几年下来,周边百姓的子嗣孩童几乎全部在这烂鱼巷里的私塾里跟着跛足书生读书识字。 秋天的长安城已经一片爽朗的清冷天,上午暖洋洋的太阳照在私塾里年幼学童们的脸上。私塾里坐着大约十来个年幼的孩童,有男有女,此时学童们正用稚嫩的嗓子大声朗读着儒家初代大夫子先生所著下的《知学格言》,虽然那位温和淳厚的跛足先生此时正和教授以及那个新来的女孩坐在屋外的长凳上,但孩子们依旧摇头晃脑,读得极为认真。 跛足的私塾先生正是儒家当代的大师兄苏天关,身边的女孩正是东海桃花岛上面馆老板陆大嘴的独女陆小玉,陆小玉身边还有一个温婉的姑娘,是陋巷私塾聘请的年轻教授李浅栀。 李浅栀出生江南道上某个名门大族,年幼时就已通读儒家经典,才气甚高,诗文在江南道文坛之中也颇有名气。虽然大唐国风开朗豪放,女子读书并不罕见,可是想要如同男儿郎一般参加科举kǎ一 shi依旧不能,在家族出力资助之下,李浅栀孤身奔赴鲁国求学。万年来偏安一偶的诸侯小国,不论哪朝哪代,这国力孱弱紧接东海的诸侯小国始终无人敢碰,哪怕国力巅峰的大唐依旧以兄弟朝的名义待之。原因很简单,这个领土不大不小的诸侯国正是那遍布世间的儒家根基所在。李浅栀凭借着自己的学识与才华进入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那座学林书宫。 数年求学之后,原本打算留在那书香气缭绕的学宫之中留院任教的年轻姑娘在学宫老先生的引荐之下,来到了长安城里这条陋巷中的私塾之中任教。出生名门,又读得书中真意的女儒,果真就愿意留在这陋巷里教孩子们读儒家经典,一个个字地去教孩童们读写,一篇篇文章去教孩童们背诵。 另一个让她坚持留下来的原因,大概只是那个看上去只比自己大上五六岁的私塾先生苏天关。这位性子好善谈吐从不对贫民百姓有半分不屑的跛足儒生,不论是圣人学说还是治世清谈,哪怕是农家耕种或者锻铁筑屋的工家学问,似乎就没有一样是这位苏先生不精通的。对世间事物略有所通略有所懂其实并不算什么,可是如若每一桩每一样都了然洞彻彻底精通,那可是截然不同的境界。世间学问千千万,故而儒家所谓学海无涯,可是李浅栀总觉得这个温文尔雅笑声却也豪放开朗的师兄,腹中当真装下了世间学海。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这个跛足的苏先生,是儒家文圣书崖上的大师兄。这位安居陋巷的跛足儒士,志不在国与国之间的棋盘。唯有放眼人世间,方可称圣贤。 李浅栀正在给陆小玉讲解昨日的功课,苏天关趁着孩童们早读背书的光景,也坐在木凳的另一侧,听着这位年轻女儒的淳淳讲解,面露微笑。 一驾马车驶进烂鱼巷,在私塾前面停了下来。 马夫是个神色略显阴鸷的中年人,身材魁梧双手老茧密布,有着几丝大唐将领的风采。那中年马夫跳下马车,恭谨地拉开厢侧的朱红帘布,一个穿着雍容,气质高贵的貌美妇人从马车里走出来。 李浅栀停下讲解,看着那位气度非凡的女子胸前露出一半,挤压地好生辛苦的白润圆鼓之物,下意识皱了皱眉。 那妇人声音娇媚至极,拖着缓慢的语调用极为标准的大唐中原官话说道:“奴家见过苏大先生。” 那正晒着太阳,轻轻用手捶着左脚的儒生平淡地点了点头,温hé pg静说道:“武贵妃一早便带着赵大统领光临寒舍私塾,可是有何急事?” 女教授心中一震,武贵妃,莫非是皇宫之中最受皇帝宠溺的贵妃武昭? 那原本正听着李浅栀讲文说字的小女孩儿陆小玉被这突然而至的贵客所打断,女孩极为不满,嘟着嘴看着那气度非凡的妇人,又打量起身边那沉默的中年男人,突然之间眼神一亮。 “叔叔,你居然佩着刀诶!苏先生说只有大唐的军官将士才可以佩刀!” 站在一旁的那个面色深沉的男人一愣,随后点了点头,挤出了一个自以为和蔼的笑容。 李浅栀被这阴鸷男人勉强摆出的笑脸看得不寒而栗,身上寒毛恨不得都快竖起。陆小玉稚子童心,欢快地跑过去踮起脚,想要摸一摸那柄镶刻着“内宫武禁”四字的长刀。苏天关口中的赵姓统领倒也不以为意,颇为配合地双膝向下弯曲,让女孩儿能够握住那柄沉重jun1 dā一的刀柄。 妇人看着这活泼女孩儿,妩媚一笑,手掌轻轻掩嘴,然后又看着那跛足的书生,浅声道:“苏先生可知晓我大唐武国公王演巢已经前往东海道门的福地洞天?” 跛足儒生平静道:“我知道。” 妇人轻声道:“那想必苏先生也已经知道,东海域内的古之禁忌之中现已有破局之人出世,不是我们长安城里的那座煞气腾腾的石桥,也不是北周那座寺庙,正是那东海道门自古以来镇压的上古遗局。” 儒生正了正身子,抬头望着那个风情万种的贵妇人,微笑说道:“道门本身作为三教之一,东海道门指玄山又有张东海观主坐镇,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再说,就算拿破局之人要携着万千恶鬼出世,不是我看不起那位为我们大唐征战一生的武国公,只是觉得可能一个武道大宗师远远不够。” 妇人双眸望着苏天关的脸庞,“苏先生绕关子就没意思了,我可是听说你在我大唐桃花岛郡上带着那少年走过大街小巷呢。” 苏天关没有回答,朝身旁的李浅栀与陆小玉挥了挥手,年轻的女儒瞬间了然,牵着女孩便进了私塾。 等到两人离去,苏天关才开口说道:“如果他是想去杀那少年,那么我希望你先准备好一口棺材。运气好的话,多喊几个太医候着。我不知道你给王演巢许下了什么,这种事情我是不太在意的,我也不想知道你这位十年来风头最盛得宠最多的贵妃在这远远不是你们可以触碰的棋局上妄图落子是为了什么。” 妇人一笑置之,扭着丰盈的身躯坐到了苏天关身边,浅声道:“奴家只是陛下的女人,一个皇子的母亲。奴家所求的,不过是替自己的夫君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仅此而已。” “力所能及?”儒生喃喃自语,随后露出了然的表情,“我一直听说那位被皇上邀请赴朝任职大司空的李寝大人素来与如今的长皇子交好?看来杀不杀一个背负葬世古意的破局人对你们而言本就不重要,想要借此事大做文章动摇东海道门是真,果然俗世还是修行界,大人物们的行事作风果然都是相同的啊。” 妇人堪称绝美的容颜瞬间狰狞,声嘶力竭道:“若是陛下继续被皇后丞相以及李寝这批贼子蛊惑下去,立那人前和善人后阴险的长皇子为太子,陛下身体欠佳,指不定哪天驾崩而去,那时该当如何?长皇子愚昧粗劣,有何能耐驾驭朝政,有什么能力阻挡日渐强大的北周?国将不国!” 书生静静地看着妇人,远处马车边那个阴鸷的男人口观鼻鼻观心,对那妇人的诛心之言仿若未闻。 妇人原本狰狞的脸色一瞬间消失,妩媚风情地垂下头,面色娇羞轻声说道:“是啊,我就是想让我的儿子做皇帝,那又怎么样?当母亲的哪有不疼自己孩子的。” 苏天关叹了口气,“你给那大唐第一武夫许下了什么,他才会愿意做你的马前卒,亲手去做这么蠢的事情?” 妇人轻声道:“大明宫最深处有一间常年关闭的宫殿,殿前有一方池塘,塘中有一株青莲。只要王演巢杀死那破局的少年,取回他的头颅,那么东海道门私藏祸世魔子的事情就有铁证,而且还有铁证证明指玄山上的那些道人意图谋反,以大司空李寝为棋子,欲图诛杀我那苦命的孩子,好让长皇子高枕无忧。等到这一切成真,我会把那株谪仙遗留在世的唯一福泽气运双手奉给那个武夫。” 儒生静静听完,感慨万千,他笑道:“真是太阳底下无新事,谋划是好的谋划,恶毒也算是真的挺恶毒,可惜贵妃你算漏了一件事。” 妇人一脸冷漠,不去看那书生的侧脸,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你太小看东海道门,小看了指玄山,更小看了那个境界低下的东海道门观主。” 妇人妩媚一笑,好不得意道:“你可是要告诉我,那只有半步圣人的观主其实掩藏实力,随时可以一步登上三十二重天吗?还是要说那指玄山里除却曹厝c王东略之外还有几个高手能与王武夫一战?奴家好心来到这陋巷拜见先生,可是想邀请先生日后入宫做太傅的呢,没想到苏先生就是只泼冷水给奴家看啊。” 跛足的儒生站起身,他平静说道:“观主当然只有半步圣人的修为,指玄山洞天上除了曹厝王东略之外的确也没有什么有名气的高手了。” 苏天关转身向巷外走去,“观主长子,名为张指玄,从今以后的千年岁月里,大概都是东海修行界中的天赋第一。” 妇人看着书生一瘸一拐的背影,大笑道:“那又如何?现在王演巢大概已经在指玄山上,大戟一出,谁人能挡?” 书生回头,并没有回答妇人傲然自信的质问,只是轻声说道:“观主以宗门洞天c以那柄神兵道剑为其取名,你觉得他天赋可以有多高?世人都说我苏天关分得天下半数天赋才华,我觉得换成张指玄的名字会更合适。” “因为我认识他,因为就在你现在坐的这条长凳上,他曾坐在这里读过两年的书。” “因为他是我的学生。” “因为他在菜田边的一只水缸里,养出了一条蛟龙。” 跛足书生远去。 那个绝美的妇人神色冰冷,带着一丝疑惑和惘然,怔怔然望着那书生远去的身影。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 一指破摧山 东海指玄山此刻尽是剑气。竹山之巅,剑气最盛。 武道大宗师王演巢心中一片冰冷凄凉。眼前这个青年的境界他不知,但绝对不会已经达到三十二重天圣人境界,可是为什么有诸多逆天的神通?为什么能做到徒手止戟?他的内力他想不明白,双臂上的酥麻感已经褪去,面对那个从头到尾都平静如常的执剑青年,王演巢的心境终于开始展露出溃败之意。不再是有我无敌的大无畏心境,武夫子的本心开始松动与迸裂,一缕鲜血从王演巢的嘴角溢出。 张指玄的名字在东海修行界虽然名声不显,但关于这位东海道门观主之子天资卓越罕见的传闻流传已久。 王演巢体内气机流转,感受到心中的一丝蒙尘杂念,武夫强行镇定下那抹陌生的焦躁与烦意。 饶你剑气森严剑意勃然,武人唯有死战! 武道大宗师罡气磅礴,挥大戟而上,手腕一抖,一股肉眼可见的月牙状罡锋如流矢般划向执竹剑的张指玄。平静温和的青年此时却是满身森然凌厉的剑意,张指玄不慌不乱,对着那罡锋递出一剑,竹剑与罡锋碰撞,一股巨大的冲击袭卷整片场地。此时武夫已经近身,王演巢横戟而挥,张指玄几乎绕着大戟的戟尖凌空一个翻身,身形倒挂在空中一个翻身。 张指玄手中那竹剑如鬼魅般递出,刺向武夫的面门。 饶是王演巢杀伐经历无数,面对这诡异莫测的凌空一剑也是躲避地极为辛苦,竹剑几乎擦着脸颊而过,掠过了自己的鬓角,斩断了几丝半百的头发。 一旁已经无剑可拥的少年荆楚轲面色一变,随后陶醉感叹道:“剑之一道,无非就是剑意剑术剑气,师兄大概是从未练过剑的,剑意剑气天生磅礴可以说是天赋使然。可是这剑招明显只是信手拈来随机应变的后手招数,但这恣意递剑的时机,的确可称半品神仙剑招了。” 少年双手抱头掩面自语道:“怎么会有天赋如此好的人啊?” 接下来场上二人攻守频繁转换,执剑的张指玄出了三十二剑,招招鬼魅凶险,一开始荆楚轲还能跟上场上二人战斗的局势做出一些老气横秋的点评,到后来面对那青年愈发凌厉不断攀升的剑意剑气,最终闭口沉默。余牧和采橘看得心神摇曳,有机会这样从旁目睹武道大宗师的倾力一战与高深莫测的年轻师兄的对决显然是修行上极为宝贵的财富。余牧的记忆力极为出彩,他已经将全盘对决出招记在了心里。 全神贯注观战的荆楚轲与采橘都没发现,那个浑身伤口的少年腰袢上的鬼字葫芦不知何时开始散发着怪异的黑气,一丝丝如游鱼般盘旋渗透进少年遍布全身的伤口。 张指玄与王演巢已交手百招,青年剑意陡然攀升,而王演巢大宗师的摧山体魄何其蛮横?饶是一路酣战,气血依旧鼎盛,气势依旧磅礴。武夫怒喝一声,抛出长戟,挥拳而上。越是死战,越心无旁骛,就越要向死求生,武道大宗师的境界何等高深,生死之战抛弃本命大戟展露这位大唐武道大宗师对生死的残酷理解,寻常高手绝对无法做到。徒手抛戟的王演巢此刻甚至都看不到那由青转赤紫的武人罡气,就像那些年幼的习武者面对师傅竖起的木桩,对着张指玄呆板孤直地出拳。 这一拳极缓慢,极刚直,孤独而坚决。时间的流逝似乎都被武道大宗师这一拳黏稠延缓了下来。 张指玄第一次面色郑重,面对那摧山大圆满,蕴藏着开山摧城的可怕力量的拳头,张指玄将竹剑竖起,双手握剑柄,极为郑重地递出。 就像酸腐的儒生双手奉上一柱祭拜先圣前贤的敬礼香。 竹剑与宗师之拳碰撞,没有磅礴的气势炸开,没有袭卷而起的劲风,场上二人陷入诡异的静止。 场边观战的三人早已目瞪口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执剑的青年手中的毛竹短剑开始绽出裂缝,最后瞬间崩碎,飞灰湮灭。 武夫摧山体魄大圆满的无上拳意似乎笑到了最后。 可是最先笑出声的是那个浑身剑气剑意瞬间消失的平和青年,就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之后温和的回应,只见他轻轻伸出手指,在那武道大宗师的拳头上轻轻一敲。 好似寻访故友的旅客温柔地扣门,等候友人的出现。 武夫面无表情。 然后那摧山大圆满的无上体魄发生了异变,武夫那密布老茧如铁石一般的手掌上出现了一道微小的伤口。 鲜血滴答地从武夫的手上流淌,落在地上,呈现淡淡的金huáng sè。 王演巢看着自己受伤破开的拳头,眼神惘然。 武夫沉默,随后萧索一笑,轻声道:“输了。” 张指玄面色平静,知书达理的枯山大师兄,向身前的武道大宗师作了个道揖,“承让。” 王演巢平静地从怀中掏出一块老旧的手绢,似乎是一块女子所用的贴身手绢? 拿着那块老旧到女工刺绣都已难清晰看见的手绢擦拭着自己手上破开的伤口,那武夫的神色莫名温柔。武夫的背微偻,这时在场人才隐约发现,这个气血仍然鼎盛沸腾,武力罡气依旧处在东海巅峰的武道大宗师,似乎已经真的有些老了。 张指玄轻声道:“枯山的寒舍里,有我自己配的金创膏药,虽然比不上药家大能,但应该效果还算可以。” 中年武夫豪迈一笑,“自从我体魄攀至摧山境,就再也没受过伤了,说来好笑,我一个征战一生的沙场武人,都已经快忘记了流血的滋味。” 张指玄沉默不语,场边诸人也是沉默。 武夫洒脱转身,流血的手上缠着那块染血的手绢,握住那柄大戟。 “打得很过瘾,败得也很服气,那便走了,日后有机会,我会向观主赔罪。” 王演巢持戟而去,走过余牧身旁,武夫淡淡地瞄了他一眼。不见宗师气势,没有磅礴的杀意,那武夫看少年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似人非人的恶鬼。冷漠c厌恶c鄙夷,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好奇。余牧被这一眼看得心头一震,哪怕气势尽收敛,宗师的威严依旧震慑骇人。 等到武夫的身影消失在竹山石阶的尽头,荆楚轲才大声咒骂道:“这老匹夫的眼神真他娘的恶心!” 余牧笑道:“你有本事刚刚当面说啊!” 荆楚轲耸耸肩,不屑道:“他已经被张指玄击伤了体魄,心境无比溃乱,此时拔剑胜之,胜之不武啊。” 少女采橘好心提醒道:“醒醒,你已经没有剑啦!” 没了竹剑的竹剑少年恍然醒悟,一脸生无可恋状,张指玄走到荆楚轲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不好意思小轲,把你的竹剑弄坏了,回头我帮你再做一把。” 竹剑少年喜上眉梢,嬉皮笑脸道:“真的?那这次可要狭长锋利一些的,抱着威风。” 张指玄微笑颔首。 少女采橘咦了一声,已经有几丝风情韵味的少女脸上满是惊讶,“余牧,你身上的伤口怎么都愈合了?” 几人的目光都瞬间投到余牧身上,之前被罡气刮碎的无数细碎伤口居然已经闭合痊愈生出新肉,只剩一丝淡淡的痕迹。余牧自己都未曾发觉,只觉得观战之中身上的痛楚渐渐减少,原以为是自己方才全神贯注的缘故,看着自己完好如初的身体,少年也大为震撼。 余牧震惊道:“难道我是什么了不得的体质?” 荆楚轲挖苦讽刺道:“是啊,你是天生命脉洞开的通窍道胎,说不定回去睡一觉明天醒来就是三十二重天的圣人境界了!” 温文尔雅的枯山大师兄插嘴道:“余牧的确是十三道周天命脉尽开。” 少年和少女相视一眼均是惊愕无言。世间修行者不计其数,然而能有周身命脉尽数洞开者自古以来都极为罕见,那是真正的修行胚子,对天地灵气的感应和神识体魄的滋长境界攀升都有着极为骇人的速度。一想到数十年后,这个腰间挂着怪异葫芦的瘦弱少年很可能也会挤入世间为数寥寥的三十二重天的圣人境界,少年少女都是一阵目眩。枯山上的年轻人们身世各异,性情也都不同,荆楚轲来自北海的九流之宗屠刀坞,少女采橘来自大唐长安,小和尚六衍更是须弥山上弟子。枯山好几年前,只有游历回来的观主之子孤身居住,这几年里枯山才陆陆续续多了这些年轻人。 少女采橘看着有些羞涩的余牧,忍不住笑道:“在可见的未来,我也能有一位极可能迈入圣人境界的师弟,啧啧,看来以后有靠山了呢。” 荆楚轲撇撇嘴,不屑道:“女人就是女人,就知道依靠别人。” 余牧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张指玄问道:“以后是不是会有很多像王演巢一样的人来杀我?” 张指玄道:“为什么这样问?” 少年低下头,“你也听到他说的了。” 荆楚轲和少女采橘并不知道余牧的来历,此刻联想到那大唐武夫登山与张指玄一战,离去时看余牧的眼神,心中所思莫名。荆楚轲好奇问道:“那王演巢是大唐的异姓国公,好端端的来指玄山找你的麻烦?余牧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糟蹋人家闺女了啊?” 余牧摇了摇头,对着那吊儿郎当的荆楚轲翻了个白眼。 张指玄笑着说道:“每个人都有些小秘密,有些事情余牧不说,你们也没必要问。”然后他又看着少年,温和笑道:“我向你保证,不会的,我们指玄山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三流宗门,想要硬闯洞天?那也得看看有几斤几两本事能耐啊。” 没了竹剑的少年剑士比了个大拇指,豪迈道:“说得好,不管咱各自来自哪里,虽然没有共同的师父,但上了枯山草屋的就都是互帮互助的同门师兄弟,不管小木头做了啥祸害事,日后等我荆某剑道大成,谁来欺负咱们家人都得先问问我的剑!” 余牧和采橘一同落井下石问道:“那你的剑呢?” 被刺到痛处的少年郎恼羞成怒道:“你们别管!”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 棋士 余牧随张指玄回到枯山之后,又去竹林边的泉水里洗了个澡,换了身崭新的道袍。回到草屋,张指玄仔细盘查了余牧的肺腑内腔,余牧此时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一个时辰前被罡气刮伤留下的满身伤口,除了流失了不少血液,感觉微微有些头晕脚轻的无力感之外,少年似乎没有任何问题。确定少年无恙之后,枯山大师兄忍不住啧啧称奇。 在菜田里忙活,给枯山上的孩子们烧饭,搬上矮木凳坐在菜田边的水缸旁往里面投掷小虾米是枯山大师兄张指玄最爱做的三件事。才在竹山藏书楼阁前战胜了大唐第一武夫,展露出极为恐怖实力的青年此刻拉着重瞳少年走到那只大水缸前,青年神神秘秘地跟余牧说,这里头有条蛟龙,少年垫着脚往缸里面张望,果真看到了一条如小蛇一般大小的二爪白蛟在缸里欢快地游走。余牧看着那白蛟头上的两条犄角,一脸煞白,抬头再看张指玄的眼神,好似在看仙人一般敬畏。 张指玄看着池中那条年幼的白蛟微笑道:“它叫小白,年纪还很小,如果按照古书里的说法,等到蛟龙沥取天地灵气和一方江海湖泊的气数,趟过了三伏c六淼c九蚩这几道天造地设的沟壑,就可以脱胎换骨生出五爪成为那天龙之魄。古书自然是古人写的,我说的也不是几千上万年前的古人,而是天历之前的上古之时,虽然四海五州无数地灵异兽,山精鬼怪魑魅魍魉更是不计其数,可是也再没听过这数万年的时间里有谁见过真龙了,大概在上古之时都已灭绝了吧。师弟你说,如果我们把小白养成一条腾飞九霄云端上的真龙,算不算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重瞳少年愣了一下,这个有几丝跛足书生气质的温和师兄,把蛟龙养成真龙这种旷古壮举描绘地就好像今天去哪儿玩明儿去果林里摘点什么一样的自然平常,带着浓厚的兴趣与期待。余牧听得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于是掏出腰间那个刻着一个鬼字的硕大葫芦抬头就饮。 鬼葫芦里仿佛无穷尽的浓郁酒酿顺着喉咙流入少年的肺腑,淳淳酒气恣意妄然,于是少年的豪气从腹中生。张指玄看着余牧饮酒的模样,忍不住多看了俩眼,余牧给人的感觉是个略显内向孤僻话语不多的沉闷性子,虽然张指玄知道和自己这个新结师弟的过往经历有关,但是看着饮酒时颇显豪迈大气的少年,张指玄觉得极有意思。 养着白蛟的水缸前,十四五岁的少年师弟大口饮烈酒,二十多出头力敌武道大宗师的青年师兄看得津津有味。若是那喜欢抱着竹剑的少年郎看到了,必然忍不住嘟囔,可真是两个怪人啊。 余牧饮完酒,打了个酒嗝,一抹红润浮上少年的脸庞,余牧心中奇怪,怎么自己似乎越来越嗜酒了? 张指玄笑着说道:“你现在虽然神识楼台初现,腹中气海与周身命脉构筑牵连,但是根底太薄弱,除了腰间这只本命葫芦,全然无所倚靠,我们道门修士重神识淬炼你应该也知道,回头我可以教你我们东海道门独有的道经四篇心法。” 余牧摸摸脑袋,看着张指玄说道:“不急的,我踏入修行其实也就数日的光景,观主师伯让我来了洞天宗地之后先从普通的入门弟子做起,虽然大抵是在侍剑楼c大舳舻里做些勤杂苦力,但是好在能锤炼体魄根骨,和在竹山听课读书而言,对我同样也很重要。” 张指玄欣慰地看着余牧,“你能这样想倒是最好。” 师兄弟二人走回草屋,又聊了一会儿天,张指玄给余牧细心讲解了许多修行入门时的困惑与要领,随后也牵扯聊及了指玄山洞天的一些趣闻趣事。差不多到了午时,竹剑少年荆楚轲与少女采橘都没有回来,大概各自都有课习学务,小和尚六衍不知道溜达到了哪里,古灵精怪的小沙弥一直神出鬼没,根据枯山师兄张指玄的说法,六衍带着荆楚轲饲养的小猕猴饼饼,去小西湖后面竹林中的府邸桃园内偷摘桃子去了。 余牧听了咋舌,没想到这须弥山上下来的小和尚犯戒犯得也是真够厉害。 张指玄跑回屋里生火烧饭,余牧小跑跟进去想替师兄打打下手,被张指玄笑骂着又给劝了出来,只好坐在物外那一颗颗巨大的石质棋墩凳子上看着两亩菜田发呆。过了会儿,菜香从屋里飘来,张指玄端着两盘杂素炒菜,端了两碗饭走了出来。坐在云雾缭绕的枯山之上,远远能看到巍峨壮观的主峰,头上是晴空万丈,师兄弟二人就着这如画卷般的美丽景色吃了顿清爽可口的午饭。 枯山师兄午后有睡午觉的习惯,回房间前张指玄拿出一封书信交给了余牧,让余牧下午去指玄山洞天东北侧停靠着的巨大舳舻的船舱市集里找一名叫宋褚律的铁匠人。东海道门入门弟子一周有三日的时间要在洞天各大道场分坛做勤杂劳务,余牧是自幼在桃花岛地下的道门酒窖里劳苦大的命,对这些事完全谈不上寻常弟子那般的抵触,接过张指玄一手端庄正楷的信笺,向那个笑容温和的青年行礼道别。 少年腰间的鬼葫芦跑起步来晃荡敲打,颇为碍事,余牧从那身被罡气刮破的道袍上剪下一条装作绑带,将那与自己心生联系感应的老旧葫芦绑在了身后。对于这个刻篆有一个鬼字的漆黑葫芦,余牧自然好奇至极,他也曾在夜晚无人时躺在草屋床上以神识驱使,连带运起断崖中那篇鬼经记载的心法术门,只是破旧的葫芦纹丝不动,引得少年一通苦笑。余牧心里清楚,这只鬼葫芦与自己已经有割舍不掉的联系,按照那修行界中的高深说法,大概这鬼葫芦就是余牧的本命之器,对于这些少年所知不多。但随着自己日后在修行路上的步步攀升长进,实力修为与境界增进提升之后,想必这只上古之前就存世的鬼葫芦能展露出更多余牧目前所不知道的潜力。 道门指玄山算得上是东海域内数一数二的福地洞天,仅是以洞天大小来算,不说那飘浮停靠的巨大舳舻,仅是错落延绵的群山来算,方圆百里是个颇为保守的说法。余牧一路跑下枯山,在主山道场上看到许多年长一些的道门弟子围聚在以八卦阵法划分的坤卦平台上,场中几个身着天地玄黄中玄字坛道袍的弟子正围在一起,余牧好奇地凑上去一瞧,发现是两个道门弟子正端坐在一张棋盘两侧博弈。 四海道门,门中人士几乎都有几个爱好,一是饮茶,二是饮酒,还有便是这黑白子的博弈了。余牧只有所耳闻,枯山草屋外的棋墩石凳是兴于东海大陆,有将相车马兵卒,暗合兵法博弈的象棋,而道门中人更多痴迷于那三百六十子对角星布局的对弈。余牧第一次见到棋士博弈,边上诸多道门弟子此刻都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棋盘上的局势。 执黑子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一身素色道袍,似乎已是玄字坛的学生弟子,少年一双白眉如剑,虽然脸庞说不上有张指玄那般英俊潇洒,却多了一丝冷冽,让人印象极为深刻。坐在白眉少年对面,执白子的则是个二十五六的消瘦青年,此时青年脸上一片焦虑,余牧虽然不懂这博弈之道,但看棋盘二人的神色也能推断出白眉少年已经占据不小上风。边上有几个弟子轻声议论道:“这陆溪鹤不亏是竹山棋宫如今最有天赋的棋士,起手布局虽然被抢夺了先机一度劣势,中盘腾挪之术当真诡谲霸道,杀伐凌厉到骇人,我看再过两年,就可以与张指玄一战了。” 名为陆溪鹤的白眉少年步步紧逼,那消瘦青年脸色愈发消沉,这一局很快收官结束,除却开头之外,陆溪鹤几乎占据了全盘的优势。周围弟子目睹全盘,此刻收官之后仍在议论,那白眉少年陆溪鹤站起身,看到人群外那重瞳少年,略微一愣,笑道:“没想到这指玄山又有一个和我一般长得怪模怪样的,日后异类看来有人作伴。” 陆溪鹤的一句话引得所有人都朝余牧看去,少年被这么多道门弟子齐刷刷地注视之下,显得有些紧张。只听人群里有人说:“重瞳子在我们家乡,那可都是能裂土封王的帝王将相,最不济都能做个谥号文正的丞相大司空之类。” 也有弟子笑道:“王阿牛你老家不是在北海吗,北海大陆广袤是真,但冷得都快活不下去了,这裂土封王不要也罢啊。” 有一个爱说笑的带头,很快年轻人们都开始说笑起来,有互相打闹奔走的,也有搓着手按耐不住想要坐下也厮杀博弈一局的。这些都比余牧年长几岁的道门弟子基本都出自四海的世家,有些是修士后人,有些则是俗世间的家族子嗣,自幼都活得安逸轻松,姑且不论每个人的性情天赋,至少当真有几丝洒脱出尘的修士气度。先前落败的消瘦青年兀自坐在一旁,仍然皱着眉思考着方才的落败,白眉少年陆溪鹤洒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立二拆三不见得难,能想到立二拆四的话,且不说这水准是否有多高,起码棋风开始活了起来,棋之一道,有神方有大气势,只是枯槁定式,不见得能走多远。” 青年认真思索,随后微微点头致谢。陆溪鹤甩着飘起的长袖,一头与白眉截然相反的黑发随风飘动,他走到余牧身边,盯着那双重瞳笑道:“在下竹山棋院陆溪鹤,除了爱下棋之外就爱喝酒,唯独不爱修行,重瞳子,高姓大名?” 白眉少年极为洒脱,余牧笑了笑道:“枯山弟子,姓余名牧,刚刚拜入道门门下。” 枯山二字仿佛带着魔性,坤字坛上的道门弟子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那重瞳少年。余牧心中戚戚,想着莫非自己说错了话?难道枯山是洞天里的什么忌讳? 那白眉少年愣了一愣,随后摸着下巴,看着余牧玩味笑道:“没想到荆楚轲之后,枯山上又多了一个弟子,可真羡慕你啊,我做梦都想上枯山和张指玄一起修行。” 余牧摸了摸脑袋,下意识回道:“那你来啊,而且枯山草屋里还空着几间房间,师兄人很好,烧的菜叶很好吃。” 陆溪鹤又是一愣,确认了这个重瞳少年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于是眼神更为玩味,他上去搂着余牧,拖着不明所以的重瞳少年远远走开,坤字坛上的道门弟子们看着二人远去,沉默了很久,然后爆发起了长久的议论,枯山上新来了一个重瞳子,这件事大概很快就会在指玄洞天所有学生弟子之中流传开来。 一个白眉少年,一个重瞳少年,两个长有异相的年轻人并肩走在宽阔的道场上。 “你要去哪儿啊?上竹山还是小西湖?” “我奉指玄师兄的意思,去那舳舻的船舱市集里去找一个铁匠人。” “你去过大舳舻吗?干他娘的,比一座山都长的木船方舟,不知道是哪位神仙造的。” “你下棋下得很好?” “还行吧!”白眉少年脸上挂满了自豪,“大概也就是未来东海棋林的扛鼎之人罢了。” 陆溪鹤说完,偷偷瞄了一眼余牧,希望看到的惊愕和佩服之色没有出现,反而余牧问了一个让他恨不得吐血的问题。 “你力气很大?” 白眉少年深吸一口气,他天生慧根,神识楼台之中是一座立在棋盘之上的巨大的镜偻。天圆地方,心有明镜。故而棋道天赋卓越的少年感知到这重瞳子是真的什么都不太懂,忍住那恨不得打人的冲动,耐着性子道:“扛鼎之人的意思就是我以后会是东海棋林最出彩的棋士,而且很可能没有之一。” 余牧有些羞愧,腼腆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懂棋道,你若是愿意,日后也可以教教我。” “如果不是我知道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然我真是想动手打你这个让人羡慕的家伙啊。” “啊?” “我告诉你,只有得到观主大人认可或者观主的儿子,指玄洞天这代大师兄的认可,才能上那枯山住下。我看你就是个初入修行的愣头青啊,除了这双奇特点的重瞳眸子还有什么能耐?不对不对,你这样都能上枯山,那我这天生的一对白眉哪里比你差了!” 余牧闻言思索了很久,也没觉得枯山上住着的那几人有什么特殊或者不同,除了那个温和的大师兄,余牧想起那止戟执剑的身影,由衷感叹道:“师兄真的很厉害,我很佩服他。” 陆溪鹤不假思索地笑道:“谁不是呢?偌大的东海道门洞天,符箓c卦测c方术c医术,道门必修的法门没有大师兄不精通的,就连我做擅长的棋道,指玄山最强的除了我竹山棋院的言大家之外,也是张指玄。除了那个号称万事精通的儒圣苏天关之外大抵就是我们东海道门大师兄张指玄了。” 俩个少年走过主峰侧边的天桥石阶,乘着那巧夺天工的吊桥天梯,去向那飘浮的舳舻。 以宗门洞天为名,以传承神兵道剑为名。精通谶言卦卜之术的竹山老院首马苦悬曾放言,道门中兴于张东海,鼎盛于张指玄。 俩个少年,一个白眉,一个重瞳,在指玄山上说指玄。 求收藏!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 舳舻 根据东海道门历典籍志中的说法,停靠在指玄洞天中的这艘方舟舳舻是五千年的工家修士从南海驶来,工家作为上古流传下来的名门正宗,在俗世与修行界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试问世间有多少皇陵寝宫,又有多少洞天宗地?工家无数代才华横溢的匠人工士便有着极为自豪的发言权,工家弟子最擅筑楼c开山c墩桥c凿陵,更有木马流牛c木坛飞舟等诸多鬼斧神工般的奇术密诣。在修行界内来讲,百家之中素以工家c兵家c农家c杂家与医家为巨头,在两界之中都受极推崇尊敬。然而在当时以初代墨子开宗立派,建立墨家与工家分庭抗礼之后,长期的纷争在墨家工家两大宗门之间展开,无奈初代墨子一身旷古绝今的符文兵甲之术,圣人境界之下更有数位同样修为高深的门下弟子,当时人口上万的工家硬生生被不过数十人的魔门以十二座有圣人境界的傀儡兵甲打出了南海,最后的结局是墨家夺过了工家在南海的宗门洞天傀儡山,于工家百匠陵上建立起一座参天楼宇殿群,便是如今世间闻名的墨府。 修行史上对于墨家抢夺傀儡山之事一向非议不断,其中儒家对之批判最盛,曾经某一任儒家大夫子更是痛斥墨门之人残酷暴戾行事作风宛如魔道。然而毕竟数千年的岁月流逝,如今工家依旧在四海之内繁衍不息,被无数宗门流派奉为座上宾,在这世上建造了无数令人道绝的宫林楼群,反倒是夺了傀儡山的墨门一脉自初代墨子起便奉出世之道,隐于南海,极为神秘。 指玄山上大舳舻,堪称洞天之中有洞天,舳舻方舟之内是一方独有的小世界,舳身船腹分有上中下三层,分别为鎏金衙c宝坛衙c地肺衙,三衙之内居住有诸子百家的奇人异士c四海五陆的客卿散修以及一些萌生心智的山妖海怪,舳舻的船首楼阁有十八层楼,是东海道门陆朔陆徊两兄弟及门下弟子客卿的府邸,舳舻之尾则是东海指玄洞天内修士的俗世家眷汇聚之地,漫长的岁月里逐渐演化成了一座生机盎然的舳舻中小镇,名为鱼尾乡。 竹山棋院的年轻棋士陆溪鹤带着余牧来到了大舳舻里最下层的地肺衙,白眉少年一路上为余牧细细讲解了关于这艘舳舻巨舟的诸多种种,第一次踏入工家先贤这几乎是独篆修筑了一方天地般恢弘的方舟舳舻之内,让那背着鬼葫芦的重瞳子看得好一阵心神摇曳,内心极为震撼。 白眉少年陆溪鹤那两道如剑白眉往上一扬,好不自豪地说道:“怎么样,是不是看了很震撼?” 余牧痴痴点头,陆溪鹤看着余牧的反应极为满意,高傲地竖着头,重瞳子随即反应过来,看着那白眉儿忍不住笑骂道:“你这白眉小儿骄傲些什么,又不是你建的!” 陆溪鹤没有理会,“你说的那个铁匠宋褚律是工家的修士,锻造记忆高超无比,侍剑楼楼主曹厝的佩剑‘狡眦’就是宋褚律锻造的,照理说大概是这鱼龙混杂江湖气息最重的大舳舻里排的上号的能人,不过竹山弟子很少去那宋姓匠人开的铁匠铺里参课修习的,一来是锻造技艺靠的是一锤锤下去实打实的工夫,没有长年累月的枯燥熬打难有火候,虽说修士寿命少说也有百年之久,长则三个甲子,但证道长生或者破界飞升才是大多数修士的梦想,三教之所以能够数万年以来牢牢压制着诸子百家与世间宗门,还不是因为诸子百家几乎都是精通一技却难凭此证道,你看这些工家农家的大能,从没听说有谁能飞升证道的。” 陆溪鹤带着余牧穿过幽深空旷的一条条木道,一路上有许多封闭的木仓,有些灯火通明,想来是有人居住,大舳舻从指玄山其余诸峰上看去已经极为庞大,此刻余牧亲身走在舳舻船腹最底层的地肺衙内才觉得真是庞然无比,看着头顶深不可见的漆黑甲板,仿若头顶一片漆黑夜空,心中更觉修行者的伟岸壮阔着实不一般。 绕过一个弯儿,眼前瞬间灯火通明起来,像是一个热闹的市集,往来的道门弟子与着装各异的散修也多了起来,一幢幢连排而筑的精致木楼下有许多帐篷铺子,极为热闹,两个少年从巷中穿行而过,白眉儿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第二点则是,那个擅锻兵铸甲的工家铁匠,脾气据说不是太好,不过好像我认识的工家修士脾气也是一个比一个臭,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工家的收徒标准。” 余牧忍不住笑道:“哪儿会有宗门流派专收脾气差的弟子,那岂不是师父徒弟一言不合就天天打起来。” “也是。”陆溪鹤走起路来极快,长袖生风,两道白眉飘扬,看上丰神俊朗,少年的气势的确不似一般人。 “不过既然是大师兄嘱咐你来,想必那总是铁着面的匠人也会给你一个好脸色了,毕竟是极少在洞天里抛头露面的大师兄张指玄,不管是谁大概都会给他一个面子。” 两个少年很快穿过这颇为热闹的巷子,到了地肺衙内的一弯江水畔,至于这舳舻方舟腹内奔流不息的江河池水,想必又是工家先贤那鬼斧神工的手笔了。从宽敞的石桥上过去,错落的木楼房屋越来越多,俨然一座小城模样,正中间有一片广场,行人不多不少,中间是一座体型巨大做工繁杂的天梯,如小楼般大小的齿轮像河畔水车一般周转运作,天梯楼里有升降木梯十六座,舳舻内不论凡夫还是修士,都可凭此在鎏金c宝坛与地肺三层船腹内穿行。 越是靠近地肺衙正中广场,越是人声鼎沸,除了来往路人之外,还有一些批甲持矛的巡防士卒,余牧远远看见,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东海大唐驻扎在指玄洞天里的军卒官吏全部都在这舳舻之上,大唐王朝对于三教之中的道门不似其余二教,向来若即若离,谈不上有什么亲近。道门作为自古传承至今的三教之一更不会厚着脸去讨好这千年王朝,故而驻扎在舳舻地肺衙以及舳舻尾舱鱼尾乡中的大唐官吏士卒也从不得踏出这舳舻之内。 余牧随着陆溪鹤踏上天梯栈楼,绳索拖拉之下,木梯缓缓升起,穿过地肺衙顶部的漫长黑暗,不一会儿等到火光映照通亮,便到了舳舻中层的宝坛衙,跌跌转转跟着那大步流星的年轻棋士走了有两炷香的时间,终于到了紧挨着舳舻舱壁的铁匠铺。宝坛衙舱内,杂家流派遍布,仅是九流之中的丹鼎山c符箓道这二宗开设在指玄洞天大舳舻内的店铺就有四五家之多,其余各式各样的铺子在这一层也是应有尽有。指玄山上那么多的修行弟子,各个都需好衣装一身,趁手兵器一把,其余修行之物与日用消耗的灵药宝物更是众多,故而世间也有步行万里始读书,腰缠万贯始修行的说法。 铁匠铺前挂着一幡旗帜,上面用东海不太多件的北海隶书写着宋记二字。余牧迈入铁匠铺,看到屋内错落摆放满了形状各异的兵器甲胄,还有些大大小小c造型独特的铜模一排排陈列在墙壁前的木柜上。听到外面的动静,一个身材高大上身赤膊露出一身健硕肌肉的汉子掀开帘布从里屋走了出来,汉子手里拿着一把烧得发红的匠锤,一双有神的眸子凝视着站在铁匠铺中四处好奇张望的少年,那汉子冷漠道:“别告诉我又是些头脑发昏的竹山弟子,憋着一股子新鲜劲来我铺子里出几天汗,然后灰溜溜走人。” 白眉少年笑了笑,一只手好奇地敲打在一副半成的甲胄上,“是宋先生吗?” 汉子似乎极不耐烦,没好气道:“是我,有屁快放。” 大概斗嘴犯贫也是罕有下风的白眉儿被这话堵得一愣,缓了一缓复杂地看了一眼这铁匠铺的主人宋褚律,轻声道:“我没啥事,我边上这重瞳子找你有事。” 身材高大健硕的铁匠宋褚律盯着余牧那双重瞳,然后眼神落到少年背后那只颇大的漆黑葫芦上,宋褚律眼睛微眯起,疑惑道:“我认得你?” 余牧心中略有忐忑,从怀中掏出那封张指玄手写的书信递给宋褚律,铁匠空着的右手接过那封信,只见那厚实老茧一层的手掌一抖,外层的信笺化成飞灰,只余下手中那一张荚草制成的信纸,上面留有枯山大师兄形神饱满的端正楷书字迹。 宋铁匠看完张指玄的书信,看着余牧慢悠悠道:“进来去器械堂取几把趁手的锤子,把衣服脱了,然后到熔炉边上敲铁去。锻造房里有我徒弟在,你有不懂的自己去问他。” 余牧点头称是,那看上去不太好相处的铁匠也不说话,直接转身进了铺里。余牧看了一眼身边的白眉儿,陆溪鹤笑着说道:“你看,果然有用。” 余牧看着陆溪鹤,诚挚说道:“我这就准备进去了,谢谢为我带路。” 陆溪鹤笑了笑,“这有啥,以后没事来竹山找我下棋忘记了,你都不会下棋,改天过来,我教你。” 看着那重瞳少年满怀忐忑地钻进那帘布里,白眉的少年陆溪鹤看着身边那副已经千锤百炼的甲胄,饶有趣味地观摩着甲胄上若隐若现的符文箓阵,白眉少年回想起自幼生活长大的那座和指玄山相似却又不似的道门洞天,也有一个不爱搭理人,终日对着熔炉枯燥捶打的沉默男人。 那男人曾铸出一柄剑,世间神兵谱上排名第一。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 铸剑郎 撩起那帘印刺有工家祖师爷与火神祝融像的青色帘布,余牧走到里屋的房间挑了一柄大小合适的锻打锤便进入了声音嘈杂铸铁凿击声洪亮的炉室。炉室内火光冲天,空间应该极大,两三座锻造炉火光冲天,炉室里此时大概有六七个人,皆是赤膊上身,捶打着手中的甲兵,却不见那不苟言笑的宋姓铁匠,冲上脸来的火光和灼热气息,让少年微微一阵出神。 炉室内所有匠徒都在全神贯注地锻造,只有一个看上去比余牧大不了几岁的少年敲见了正看着这边有些手足无措的重瞳子,那少年身材高大,扔下手中那柄颇为硕大的铁锤,走上前来大声说道:“新来的?稀罕,稀罕。” 余牧此时被炉室内杂乱刺耳的捶铁声弄得耳膜刺痛,看着高大少年满怀忐忑说道:“宋师傅让我进来锻铁。” 高大少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他身材极好,一身同龄之人难见的健硕肌肉,手臂粗壮有力,上面青筋可见。高大少年声音和炉室内的打铁声一般洪亮,“谁来这里不是锻铁的?前俩个月来了俩批竹山弟子,祸害没几天就拍屁股不来了,惹得宋师傅气不打一处来,说是再也不会让竹山的道门学生再来铺子里修习了。可我看你着装是竹山新入门的弟子?厉害啊,是怎么让宋师傅放你进来的?不过你们这些修士好端端的修行事不做,跑来这热火朝天的鸟地方吃火气干啥?我叫纪开阳,兄弟怎么称呼?” 这纪开阳大概是在这终日枯燥捶打的地方呆了不短日子,好不容易逮着个能说俩句话的,极为珍惜,一连串的发问,余牧听完回答道:“我不是竹山上的弟子,我是枯山来的。我叫余牧,我师兄写了封信交给了宋先生,大概因为这个宋先生才让我进来锻铁,可是宋先生就让我自己进来挑把家伙,别的也没说。” 纪开阳看着余牧的重瞳,极为好奇,纪开阳拍了拍余牧的肩膀笑道:“原来如此,师傅性格一向如此,估计现在还在之前那事的气头上呢,能让你进来修习已经给足了你那师兄的面子了,你可得好好珍惜这个机会,不要也捶个俩天就忍不住枯燥和辛苦拍屁股跑路了!” 纪开阳带着余牧来到最靠近入口的那座熔炉,身材高大的纪开阳指着锻台说道:“这锻造入门来讲其实极为简单,拿上你要锻造的胚子,往这熔炉里加温,放到这锻台上举起家伙捶打就是。师傅学徒的区别只在手艺和火候,宋师傅以前总和我们说一句话,别看这捶打的动作简单又枯燥,能耐得住性子把这再简单不过的捶铁之事做上千万下,那就和刚拿起铁锤的学徒有了天壤之别,就像武人对着功夫桩每日捶打体魄一般,讲究水滴石穿的刚韧劲儿。” 纪开阳这番话说得余牧心中一阵深以为然的认同,余牧看着身边那些辛苦捶铁的学徒,莫名联想到曾经在东海那酒窖之下磨砺石刀的日子,余牧的性格其实极为坚韧执着,他只要认准了铁了心要去做一件事,不论是汪老头儿还是氾胜之,都是劝不过来,老头儿曾骂道这没半点福分的命苦幼鼠是个犟驴脾性,说难听点就是认死理爱钻牛角尖。比如余牧是酒窖奴童里最不偷懒的一个,该干得活儿瘦弱的少年再苦再累也是极为死板地去做完,哪怕饥渴劳累到昏厥都是如此,又比如下定决心磨刀,能花了几年光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磨出了刺死酒窖监工头子徐秋收的那柄石匕刀,除了一双手,对着石岩枯槁划磨,别无他法,少年是以什么样的毅力做到的?可能没有人说得清楚,但其实仔细想来,这世上其实不论做什么事,若是执着到抛开周遭一切,只是一心克服困苦艰难再把所求之事做到的人,往往都不是等闲之辈。 余牧下意识伸手往腰后一摸,才想起那鬼葫芦已经被他放在器械室里,欲饮酒而不得的少年悻悻然,突然想起道:“那我现在能锻什么?宋师傅让我自个儿挑了铁锤,可也没给我一件敲打之物啊。” 纪开阳笑道:“这是规矩,除了客人的订单,别的时候学徒锻铁只能拿自己的物什,这铺子里到处可见的甲胄与兵器你切莫触碰,那可是要吃宋师傅敲打的。若是你现在没有的话,我可以分你一把我捶了没两天的唐刀,不过事先说好,不管你锻打地如何,事后这刀可还是我的。” 少年刚要答应,突然了然想起什么,天人交战了一番之后,摇头说道:“不用了,我自个儿带了件东西。” 纪开阳看了少年一眼,也不多问,关照了俩句便坐到了少年对面不远处,拿起锤头继续锻打放在锻台上的一把剑胎。道门儒家的洞天福地里,门下修士客卿每多尚剑,像指玄山这般的大教洞天里修士人数何其之多,故而工家锻匠宋褚律的铁匠铺子里铸剑的订单终年不断,铺子里尚未成型的胚子也是以剑数量为最。 少年小心翼翼地从颈后衣领贴背处掏出了一条略显歪扭平淡无奇的黑铁条。 握着烧火棍模样的黑铁条,余牧忍不住想起那个神魔一般伟岸的男子一手持鬼葫芦,一手执巨大的黑剑,饮酒除魔,天地都恨不能为之动容。上古时期的强者无名无姓,却彻头彻尾改变了余牧一生。从命脉闭合不能修行到体内十三道周天命脉尽开,神识之中的那座断崖余牧不敢确定是否是那上古先贤的遗留,但是断崖之上的那块载有鬼经的碑铭是确凿无疑板上钉钉的。道门酒窖下的墓门为自己敞开,背后的空间早已扭曲,踏入莫名的荒原,得到了那个无名强者的鬼葫芦与黑剑,余牧发现自己如今的一切身家全部都来自那个气魄盖世的先贤。若是那些酒肆楼家里的小说家们述说的志怪故事,那这一切可能会成为旁人心中忍不住羡慕的美妙运数,可是摊上了葬世古意四个字,那么一切似乎都变了模样。 继承葬世古意之后的少年双目重瞳,而在大多数人的眼里似乎都是不详,寥寥少数则视为圣人气象。 余牧深吸一口气,把黑铁条放入滚烫的熔炉之中,发出滋滋的声响,过了片刻将那已经一半灼烧炙黄的黑铁条放在身前的锻台之上,耳畔此起彼伏的捶铁声轰鸣,余牧深吸一口气,举起手中的锻打锤,狠狠砸向黑铁条滚烫炙热的部分。一锤之下,手中一阵酥麻感泛起,余牧二话不说便接着开始捶打。工家锻造术讲究的是火候与经验的积累,神匠技艺同样是水滴石穿的精力时间浸泡酝酿而成,巧夺天工的秘传法门技式固然重要,但是没有炉火纯青攀登化境的醇厚基础,是断然没有神兵出世的。 重瞳子第一次拿起铁匠的锻锤,全无经验可言,只是执拗地照着纪开阳所说的那样捶捶敲打,没过一会儿,余牧已经满身大汗。酒窖里生存长大的奴童,如今指玄洞天枯山上的少年,学着周围铁匠学徒的样子,脱去了上衣,露出了不怎么壮实但已经有几条肌肉轮廓的身板,边上有个扎发髻的青年看了笑道:“你这小身板,捶打两炷香手大概也就提不起这锻锤了。” 余牧抬头一看,那个被汗水和火光映得满脸发光的青年朝他洒脱一笑,“你这姿势就不对,比起我们来费更多劲,虽说都是师兄带师弟,但是我也不知道你能坚持几天,若是你自个儿也想日后通过工家考核成为工家子弟册上的一员匠人,那就放大你那双眸子看着这里我们几个是怎么捶的,铁匠敲一辈子的铁,倘若这祖师爷传下来的锻铁姿势都没站对,怕是没几年手臂就得废咯,这就是所谓一势二气三功夫的说法由来。” 余牧仔细看了下周围匠徒的捶铁姿势,发现果真有些不同,匠徒们锻铁时身躯与双臂显得极为协调,每一下举锤的高度几乎都在同一个高度,锻打下捶时也不尽是死力,往往在触及锻打之物时已经放力,暗有一丝借力打力的巧妙。余牧向那扎发髻的青年道了声谢,看着那青年与全神贯注正在锻打的纪开阳,调整身躯姿势,继续锻打手中的黑铁条。 差不多半个时辰的锻打之后,余牧的右手臂已经近乎无法举起。余牧极能吃苦,饶是凭借一口气和强大的意志支撑到现在,看着手中那块已经千锤百打之下毫无变化的黑铁条,少年满头大汗,然而重瞳之中光彩焕发。余牧体内自然运行起鬼经中的运气法门,淡淡的暖流从少年毫无感知之气的气海中流向右臂,一股惬意舒适感升起,余牧发现自己近乎僵硬疲乏到了极致的手臂已经慢慢恢复。余牧看着手中那纹丝不动的黑铁条,或者说是黑剑,心中没有沮丧,反而感到一丝说不清楚的欢喜。 少年没由来的觉得,手中的黑铁条若是有灵智,此刻也是欢畅喜乐。 余牧缓了一会儿,把乱七八糟的杂念抛之脑后,面色平静沉稳,继续开始锻打。 铁匠铺的主人宋褚律看着那个第一次锻铁便硬生生坚持到现在的少年,铁匠脸上面无表情。匠人身边,一个负剑的道人笑道:“这小子精气神倒不错,不过他运行的心法着实古怪,似乎不像是自己操控,天府c少白两个位于手少阴周天命脉的穴位被滋润顺通,这等奥妙似乎不似一个只有一重天境界的修士能有的气机运转法门。” 宋褚律冷声道:“我只是个工家的锻师散修,除了打铁锻物,别的一切与我无关。” 负剑道人正是那侍剑楼的楼主,东海道门实力最强的剑士曹厝,曹厝玩味问道:“那这小子手里那把剑,你觉得怎么样?” 宋褚律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下意识的动容,铁匠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明明就是普通的劣质古砂铁的质地,只是又不太一样,锻造之道自古流传至今,历代先祖早已常识过世间几乎所有能发掘的金石铜铁,识辨百钢更是匠人儿时入门就要随师父掌握的东西,但那把黑铁条,我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铁匠宋褚律称为黑铁条,侍剑楼楼主曹厝则称之为剑。 曹厝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这个剑意昂然尚未到自己巅峰的御剑道人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个依旧沉稳捶打,汗水满身的少年的背影,曹厝开口道:“我和你相反,我不懂锻造,道门的经义奥妙我也都快忘得干净,我曹厝只会使剑。这余家小子有剑道的天赋,不过没有剑士的气魄。这人世间的天下百兵,不知道日后这小子除了那葫芦之外会使什么兵器。” 宋褚律不以为意道:“谁说修士一定要用兵器?昆仑山上那个瞎子不就是两手空空折断了那座通天的青铜柱?” 一身傲骨的剑客想起了宋褚律所说的那个人做的那件事,心中升起敬意,于是不经意弥漫出来的剑意尽散,长久无言。 炉室里热火朝天,所有匠徒都全神贯注地捶打,流淌的汗水很快蒸发,于是又有汗雨流淌而下。 曹厝突然笑道:“这小子打铁的腔调还不错,有点狗模狗样的。” 把打铁姿势称为狗样明显惹恼了一旁的宋褚律,那铁匠面色不善,大声骂道:“你他娘一个就会打架的剑客懂个屁,这小子姑且算有一丝天赋,不过还是十万八千里。” 那不苟言笑的匠人继续说道:“工家锻造之术随着工家历代祖师流传至今,世间历史上出过三十二重天的圣人很多,可真正锻造出滚滚天雷风云涌动夺天地造化妒忌的神兵有多少把?大宗师又出过几个?我辈匠者以锤锻百兵甲胄,何尝又不是锻造自身?你们三教九流中人一心只证大道,可大道是什么?长生不老还是破界飞升?我一介匠人,反正搞不懂,也不稀罕。你们觉得实力和修为是大道,我觉得心中匠心手中技艺是大道。” “所以说世间多寂寥,大道不相通啊。”那个负剑的中年道人由衷感叹道:“譬如我觉得世间无道,尘世于我,无拘无碍,唯有手中三尺青锋,一人一剑,仅此而已。” 宋褚律突然问道:“你为何把那根黑铁条称为剑?” 曹厝反问道:“你锻打了一辈子,东海数一数二的锻师,此生铸兵甲无数,连你都会看不出来?” 那铁匠陷入沉默,皱眉不语,思索许久才摇头道:“真的看不出来。” 曹厝放声大笑:“逗你玩呢,其实我也没看出来,但我觉得这玩意儿挺像剑的。” 宋褚律面无表情。 一个沉默的铁匠,一个负剑微笑的道人,随后都默默看着那个饶是力竭体乏却硬是不歇的铸剑少年郎。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 落子无声 铁匠铺的午饭极为简单,两大桶蒸熟的米饭,一些简单的素菜和有些寒碜的红烧肉。伙计学徒们吃完饭之后有半个时辰的午睡时间,纪开阳和那扎发髻的青年没有躺在铺里青砖上铺设的草席上,俩人带着余牧简单讲解了一下入门伙计的手艺和一些匠人工夫的简单知识。 发髻青年名叫李谷时,是竹山上的学生弟子,看上去有一丝道人仙风道骨气质的李谷时对那渺茫的成仙证道不感兴趣,在铁匠铺里跟着工家的大师宋褚律打了几年的铁,平日也只待在大舳舻内,浑然未把自己再当做那早些年名动乡里的修士胚子了。道门对于门中弟子的修行极为宽松,毕竟修行之人不似世俗中的江湖门派,除却欺师灭祖之类的行径,别的近乎百无禁忌。道门所谓的道法自然即是如此,一心匠艺的李谷时不说,竹山上那些楼宇房阁之中,痴心于琴棋书画的道门学生更多。 仨人坐在炉室聊天时,铁匠铺师傅宋褚律走了进来,面对三个年轻人的起身问好淡淡点了点头,宋褚律瞥了眼重瞳少年锻台上的黑铁条,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少年说道:“我们工匠门道很简单,讲究实打实的功夫,锻一把好兵器千锤万打,祖师爷传下来的手艺不难也不简单,你现在也不用顾虑手艺,因为要论手艺还早得很。观主那大儿子早些年帮过我忙,收你进铺里是破例,也是还个人情。这些事说给你听不是给你压力,和你这晚辈没半点关系,也不意味着我会给你什么特殊的关照。修行也好,做个匠人也罢,在我眼里没什么差别,靠不了别人,最终都是自己的事情。你高兴的话以后有时间就来学手艺,铺子里别的伙计学徒自然会教你,若是过几天没了兴趣不来也罢,全凭你自己决定。” 余牧心想似乎不是第一次听闻观主大儿子这个说法,难道张指玄还有个兄弟?心中胡思乱想,余牧仍然恭敬道:“多谢宋先生指点,我刚上指玄山没几天,师兄让我来这里必然有他的道理,而且我觉得锻打的功夫对我以后修行也有裨益。” 宋褚律点点头,又关照了纪开阳和李谷时俩句,走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锻台,“胚子是好胚子。” 余牧心中莫名,宋褚律这话是在夸自己?还是自己那根早已不显剑锋的漆黑铁条? 午休结束之后,铁匠铺里的学徒伙计又坐回锻台起炉开始火热朝天的锻打。一个下午过去,等到傍晚余牧准备回枯山时,手臂已经无法举起。每次精疲力竭的时候,少年命脉下意识运转起鬼经的运气法门,余牧仍然无法感知的腹腔气海自然而然地运起暖流滋润疲乏到极致的身躯体魄,余牧一直忍受着浑身上下的痛楚,他知道张指玄让他来这里学习锻铁大概也有抱着让他锤炼体魄的想法。虽说道门修行侧重神识,可酒窖里出来的少年有一个优点就是执着,既然做一件事那就认认真真做下去而不放弃,这一点难能可贵,相比思索原因,少年把心思全神贯注地放在了捶捶的敲打之上。 炉室里的学徒伙计们对这个初到铁匠铺就硬生生坚持了一天锻打的重瞳少年忍不住啧啧称奇。不论少年那稚嫩陌生的手艺工夫,光是这份初执匠锤展现出的定力和毅力也足够获得铺里众人的一丝肯定。 拘泥于俗世技艺之中的三教九流高人虽说为数不少,但毕竟高超的修为与境界摆在那里,对心高气傲的芸芸修士来说,靠漫长的岁月修命脉铸神识才是正道。 脑中记着随白眉少年陆溪鹤来时的路线,余牧顺利地走出了空间庞大路线复杂幽暗的大舳舻。出了舳舻之后余牧并没有走来时从竹山过来的路,少年郎拖着精疲力竭的身体绕过主山侧峰,钻过刻画有道门历代天君的石雕天栈挂梯阁桥,眼前景象豁然开朗起来。只见浩荡的道场上数百名年龄外貌各异的修士对着那染红半边天空的夕阳静坐冥想,云海翻腾滚滚,傍晚的雾气弥漫在指玄山中,三教洞天的巍峨气象淋漓尽致。重瞳子心中激荡,脚下步伐也随之加快。 夕阳下飞奔的少年忍不住呐喊:“三十二重天!” 远处,侧峰山上重重楼阁里传来好几声惊呼和怒叱。 “何处无知小辈!扰同门静修!” “不得大声喧哗!” 那重瞳子身影一溜烟跑得更快。 —— 东海大陆江南道顺着大唐制定的官驿,过了九流之中符箓道的分邸道场三清山,一路往南便到了素有小长安之称的青阳。青阳城作为江南道的首府,更是坐在广袤的洞庭湖一畔与东越遥遥相望,百年前大越王朝的巍峨都城变成了如今大唐江南道的首府,而从大越自贬为东越的皇朝在国门倾倒将士战死之后毅然将都城迁徙至洞庭湖对岸的陵阳,远远遥望故都,从此之后宣称东越可灭朝而不可再迁都。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东越皇室的决绝态势让大唐对这个被欺压了千年的南方王朝有了一丝敬意,大唐当年皇帝听闻之后一纸戏谑的诏书送至洞庭湖,将东越的传国玉玺由被掳的东越公主一同由青阳泛舟过洞庭送至东越新都陵阳。 百年前铁骨铮铮的满朝文武早已不再,那个曾断舌以明国志令天下都为之动容的东越哑帝也早已化为冢中白骨。如今坐拥着洞庭湖以南的大好河山的东越依旧诗词文风兴盛,不论官吏还是臣民皆喜欢饮酒作诗,隔着浩瀚的洞庭湖对着那个似乎永远强盛看不到没落之年的帝国隔湖而兴叹。 青阳皇宫千年帝王祠被大唐的金戈铁马毁于一旦,隐于其后更有俗世之上的仙家纷争,传言佛宗与儒家大能一同断去大越朝的半国气运,长安城分去其中两成,两教各分三成,余下国运流入了洞庭的大湖大江之中。百年来洞庭江头湖里吞食天地无主气运孕育成精萌生灵智的山精河怪不计其数,更有一批天赋异禀的修仙胚子出生在洞庭湖的南边的东越人家,于是有雷峰塔下出妖葭,洞庭渔家生仙家的说法。 哪怕入了秋冬,天气依旧舒适惬意的陵阳城上路人稀稀疏疏。似乎一年四季都下着小雨的东越都城浸染着一丝酝了许多岁月年头的淡淡忧伤。陵阳城外的官道两畔栽满了垂垂杨柳,洞庭湖畔有不少依水而立的酒楼灯火通明,湖上来往唐越两国之间的商船络绎不绝昼夜不歇,于是酒楼酒家也便没有关门不做生意的说法,长明湾也成了这些依湖而设的灯红酒绿的船坞画舫的巧妙说法。一艘看上去稀疏平常的小舟没有像身边其他那些船队一般航向那有着美人臂膀和浓醇佳酿的长明湾里,而是过了陵阳港口的关卡驿闸悄悄地进了城。 小舟绕着内城河一路顺着曲折婉转的河道驶进了皇宫内城,像极了一片秋天的枯叶随着溪水漂流。一路上无数桥闸驻扎的士卒看到那一叶扁舟之后纷纷正戈肃立,直到那叶扁舟消失不见,一干将士才如释重负般长叹一气,脸上神情各异所思莫名。 那一叶扁舟在深宫停下,一个气度不凡的老者从舟上下来,老者微微驼背,好不容易地穿过那错综复杂的宫殿,一路行至一间古雅隽永的书房,门厅牌匾上写着御书房三字,老者毫不谦让地一屁股坐在一把沉香檀木椅上,翘起腿等着那个年轻谦逊的皇帝。 老人沉吟片刻,掏出一卷快要碎开布满裂纹的竹简,同样苍老的手掌轻轻拂拭,突然轻声笑道:“还是你说得好,大唐还是北周,佛陀还是儒仙,其实都是做狗,真没什么两样。” 老者又是一脸忧愁,“这次门开了,又要死多少人呢?” 一个丰神俊朗气息儒家的武将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学着老人的样子坐在了老人对面的椅上,一双狭长有神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笑道:“大唐不想做狗,所以要被儒家佛家敲打。可惜李家历代皇帝傲视人间,已经都快忘了一点,做了一次狗,就永远都是狗了。” 老人看着那英俊的儒将,老人神色一片凄凉,“我大越何尝不是狗呢?可惜是条落水狗,整天眼巴巴看着故都,却只能蜷缩在洞庭湖的南边流几滴眼泪,写几首伤春悲秋的诗词歌赋,好一条丧家之犬,哈哈哈!” 御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穿金黄龙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看到屋中二人没有半点意外,反而极为谦恭地抱拳作揖。年轻的东越皇帝收敛起脸上的尊敬,他苍白的脸庞带着一丝病意。金黄龙服的年轻人走到御书房书桌后的雕龙座椅前坐下,他静静看着眼前二人说道:“太宰大人这次前往儒林结果怎样?儒家书楼那些迂腐老儒生们可愿落子于我东越?” 被东越皇帝称为太宰大人的老人摇了摇头,伸出两根手指,书桌后年轻皇帝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另一边的儒将轻叹一声,开口道:“佛门伪善,儒家贪婪,莫不成去倚靠道门?虽说指玄山道首张东海算得上是才智无双运筹帷幄的一代雄主,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是观主早生几百年,或许东海格局仍大有可能变动,只是现如今棋盘已定,张东海这几十年来也只能是缝缝补补,勉强将道门在东海的势力攀升维持住三教势力应有的风范,在俗世的势力完全无法和已经全然扎根的儒佛二宗相抗衡。” 年轻人和老人一时沉默无言,过了很久老人才开口说道:“中洲的回信很简单,佛笺上只写了四个字。” “哪四个字?” “众生皆苦。” 那太宰大人怒声道:“东海难道只有大唐的子民百姓是人?我们东越的百姓就是随意死绝的蝼蚁?届时门若是开了,中洲陆沉,我看这些高高在上的和尚还笑得出来?把那流尽信徒血液的肮脏须弥山都给淹了才好!” 那穿着金黄龙服的年轻人惨笑俩声,轻声说道:“落魄的东越依附落魄的东海道门,穷书生娶俏寡妇,我看正好。” 姓姬的年轻皇帝站起身,望着墙上那幅由自己的先祖,东越哑帝手书的字帖怔怔出神,“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吴宝镜,九流之中又是什么说法?” 儒将轻咳两声,看着那个脸色苍白的皇帝犹豫了一下,“符箓道和丹鼎庙置若罔闻,悬空寺和傀儡山没有当即表态,但想来期望不大,至于在东海寥寥可见的屠刀坞和古竹林不提,奔雷院的剑修更是一剑刺死了我东越的使者。” 年轻人攥紧拳头,“若是九流之首阎罗山尚在,这些魍魉之辈安敢如此!” 那儒将和老者想起了一些因为各种原因已然尘封的过往,忍不住叹气然后长久沉默。 过了片刻,那名为吴宝镜的儒将微微一笑,安慰道:“我看太宰大人这次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老人站起身,看着那个若有所期的年轻人,“的确,大唐那体魄入五境的武国公王演巢在数日前只身闯指玄山洞天,被东海道门观主之子完败之,此事已经传开。” 年轻人身躯一震,忍不住插嘴道:“然后呢?” 老太宰沉默了片刻,又缓缓说道:“道门观主张东海已经传书,东海道门自古看守的一座葬世古意已经破局现世,破局人已被他带至指玄山随观主之子修行,乃是东海桃花岛上的一位少年。” 以洞庭为名的东越年轻皇帝皱眉,随后自嘲笑道:“然后呢?等着这个背负古之禁忌的少年成长起来,灭了大唐?” 老人沉默了很久,“那少年姓余” 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老人突然缄默闭言,一旁身披银甲白袍的儒将吴宝镜开始不以为意,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接着脸色巨变,许久之后终于握拳长叹,“儒家大夫子曾批东海道门观主张东海国士无双,我曾有幸见过几次,观主其貌不扬境界低下故而从未在意。如今来看,观主大人谋略之深眼界之远,我吴宝镜佩服。” 金黄龙服的年轻人一开始显得有些呆滞,随后慢慢恢复平静,然后泛起一脸惬意的笑容,“李竑大人。” 侍奉东越三代天子的老太宰李竑起身跪倒在年轻rén iàn前,“老臣在!” “将伯符先生的遗物准备好,写信给观主,寡人要亲访指玄山。” 东越皇帝姬洞庭看着桌角一方质地普通的砚台,眼神迷离萧索,带着一丝追忆和缅怀,年轻人喃喃自语:“阎罗山的新主人?”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 少女 随着枯山师兄张指玄的一封书信,在偶然遇见的陆溪鹤带引之下拜见了大舳舻内铁匠铺宋褚律,余牧在真正踏入修行之道前先拿起了铁匠的锻打锤,学起了工匠技艺。之后几日,因为真正开始登竹山于地字坛的教习那里听课,余牧去舳舻的时间少了许多。不过少年郎初出酒窖一跃上云海之后对接触到的一切都抱有十足的干劲和热忱。每日竹山课程结束之后,少年或者去舳舻内锻铁,或者便跟着竹剑少年荆楚轲一同到侍剑楼里看各剑修弟子习剑练剑。入门弟子需要做勤杂仆役,不过这条白纸黑字写在东海道门戒律三十二篇中的规矩其实在很多年以前就慢慢荒废,自从张东海接过指玄剑与东海道门观主的一方印玺之后韬光养略招录四海能人散修,大舳舻之中居住的修士家眷人数也随之慢慢变多,偌大的道门洞天如今已经不再缺少负责打扫的仆役。 不过这一点余牧好几天之后才偶然知道,已经认认真真在洞天各处拿着抹布水桶做了好几日勤杂活的少年受了不少惊奇的目光,因为这事儿重瞳子还被竹剑少年荆楚轲取笑了好久。也因为枯山弟子的身份,余牧在竹山学宫里有了一些名气,不少道门的学生弟子见到这个重瞳少年都忍不住投来几道好奇的目光。 如今的余牧算是彻底融入了指玄山的生活,入指玄洞天至今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里,余牧除却在舳舻内敲打黑铁条之外便潜心在竹山上学习,晚上入睡前,少年翻阅几卷汪老头移交给他的百世书已经成了习惯。自从初登竹山遇到大唐武夫王演巢之后,余牧的内心一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和枯山大师兄张指玄几次聊天,余牧都忍不住追问了王演巢那战以及自己身上传承种种,只是那温和青年每次都是淡淡微笑,不道出其中奥妙。 让枯山大师兄一直颇为满意与欣慰的是余牧在亲眼目睹武道大宗师与自己一战之后,除却少年晦藏在心的诸多忧虑之外,始终没有表达出其他同龄修士常有的眼高手低。命脉初开便想要学那勒令山土c御剑飞空或是寸步游龙之类诸多道门奥妙神通,重瞳少年郎始终安安静静地赴往竹山聆听教习课师的入门课程,朗诵熟背那一篇篇略显晦涩但通读了然之后豁然开朗的入门道籍。不论是修行也好还是俗世武人也罢,最讲究的往往不是那些玄而又玄的高深心法,往往只是如地基般牢实稳固的基础。一个好的底子对于证道之路来讲无比重要,竹山上一些家境殷实或者是道门修士子嗣的学生弟子往往自幼便服用各种开脉筑基打熬体魄滋补神识的灵丹妙药,例如竹山地字坛这俩年天赋最拔尖的弟子王仙君,出生之后便由江南道的士族送至九流名门古竹林的某座福地洞天沥取万年竹的通窍灵气,丹鼎庙的大正宗药师亲自拿捏体魄熬制膏药灵丹,两年前上竹山之时已是令人咋舌的六重天境界,要知道那时这名动江南道的士族豪门嫡长子年方十六而已。故而俗世之中的万年豪门与修行界中的三教九流频频能出现一些天资卓越境界惊人的天才人物,除却天生的天赋气运,后天的财力物力灌溉也必不可少。 竹山学宫地字院朝东面的楼殿里,讲坛前一名自西海的道门教习正细细讲解着道门入门弟子必学的《大道感应篇》以及《大河流气机运转注释》,讲堂里此时坐着二十来个年轻的地字坛学生,其中最年长的一个学生徐孝绩已近而立,而最年幼的学生崔冕年仅十一岁。东海道门对于拜入门中通过考核的弟子学生往往只看境界修为而不看年龄长幼,这一点也是现今指玄观观主张东海继位之后的改革。 讲台上西海道门的教习道人说着一口仍然不太顺溜的江河流官话,说得台下一干学生好一片云里雾里。除却数个认真聆听的弟子之外,大多数学生已经周公入耳昏昏欲睡。余牧身边的坐着一个极为消瘦的少年。少年名为齐冬凉,算是余牧至今结识的要好朋友之一,除却终日在竹山棋院手谈饮茶的白眉儿之外,余牧交往比较密切的还有大舳舻宋记铁匠铺里的高大少年纪开阳以及另一个地字坛同窗,曾经同样是东海道门酒窖奴童的杨关。 坐在靠窗位子的少年沐浴着上午的阳光,脑海怔怔出神,想起那座藏书阁楼前的肃杀大戟和罡气满身的武道宗师,他低头看着腰袢的那只鬼葫芦,少年轻笑自语道:“你看咱哥俩多倒霉,要么在酒窖做奴,出世得了自由说不定还要面对整个世间的追杀,遭罪啊遭罪。” 一个月来的勤学苦读加上枯山大师兄手把手的指点和教导,余牧如今对东海通用的几种文书字体以及最为通用的大唐江河流官话已经全数掌握,除却因为渐渐握惯了锻打锤之后愈发结实的手臂写出来的字还是坑坑洼洼歪扭如蚯蚓之外,总的来讲东海酒窖的奴童少年对这一个月的成效还是颇为满意。 余牧看着身边那个消瘦少年,小声说道:“下午去侍剑楼练俩把?” 齐冬凉瞥了一眼身边跃跃欲试的重瞳子,“怕是又要一把木剑抽得你都找不到北。” 余牧想到一些不美好的画面,有些悻悻然笑道:“谁叫我们北周第一剑客的剑法如此高深,还好我皮糙肉厚,经得起你那木剑敲打。” 齐冬凉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个认识不过一个月之久,脸皮厚度已经成倍滋长的枯山少年真的被那竹剑郎带坏了。齐冬凉合上身前的手记,双手交叉侧过脸道:“你又不是剑修,不去跟着大师兄学道门神通,整天跟着荆楚轲厮混什么?那家伙穿得和扶桑国平安京的剑修似的整天装高手,几次挑战他都能厚着脸皮推托,什么今日天气不宜执剑,此刻有竹山师姐于后山沐池等候,诸如此类种种,连侍剑楼主曹厝都说过从未见如此厚颜无耻之晚辈。” 余牧轻轻敲打桌子,抬着头回忆道:“小轲师兄人好玩得很,那天带我去竹山女学寝宫偷看新上山的那几个墨门女弟子去了,那几个xiǎ一 jiě姐长得真好看,还操控一具具巧夺天工的墨门兵甲。大师兄说墨门极少出世,日后可以和墨门的这批弟子交好,下次我们带你一道去。” 齐冬凉极为震撼地看了神色淡定的余牧一眼,心中升起一股好友堕落无药可救的悲伤。 “你就不怕被墨门的人发现?再说竹山女学寝宫看守森严,你们俩个半吊子境界怎么混进去的?” 余牧坦诚回答道:“那峰后竹林里有一条隐蔽的山道。” “荆楚轲告诉你的?” 余牧摇头,“是大师兄告诉荆楚轲的,荆楚轲又带着我跑了一遍,大师兄说这是枯山的不传之秘,我破例告诉你,记得千万别说出去。” 齐冬凉又一次震惊,指玄洞天年轻一代大师兄完胜大唐武道宗师王演巢的事迹已经在东海流传开来,观主之子的天才之名如今名声极盛,已有不少其他宗门的年轻翘楚准备登门比试。大师兄原本以博学多才和性格醇厚著称,实力修为一直不被人所知,直到武夫王演巢登山袭杀余牧那天张指玄生平第一次执剑,而后整个指玄洞天剑意弥漫,侍剑楼曹厝事后更是放言张指玄若是专心修剑,日后成就可比谪仙太白。想到在竹山所有年轻弟子心中犹如神明一般伟岸的温和大师兄竟然也是如此不羁,令齐冬凉心中极为震撼。 齐冬凉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问道:“女寝宫的师姐师妹们不会发现?那竹林小路怎么走?” 余牧重瞳撇去,脸上露出一副我就知道君如此的表情,“下次带你去,不过下午先去侍剑楼切磋。” 消瘦的年轻剑修淡淡点点头。 讲坛上的西海教习正讲到诸身命脉运转气机纳入气海的过程,那教习停下讲解,一脸怒容朝着窃窃私语的两个同窗少年大声喝道:“余牧!齐冬凉!课堂之上不许交头接耳!” —— 一道黑影穿过茂密的竹林,那身影一闪而过,刮起一道劲风。 竹林间的羊肠小径上,一个小沙弥牵着一只穿着红色肚兜的猕猴一边走路一边舔着一根糖葫芦,小和尚六衍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向竹林,只见傍晚微风吹拂下的竹林沙沙作响。 小和尚摇了摇头,继续走向远处菜田尽头的那间草屋,小和尚自言自语,“可惜大师兄给的暗道还是难走了一些,离寝宫的xiǎ一 jiě姐们也太远了一些,否则六衍就能和xiǎ一 jiě姐传授我大雷音寺的高深佛法了,哎呀” 那穿着孩童肚兜的猕猴儿听了,一阵挤眉弄眼抓耳挠腮,朝着小和尚一个劲地点头。 小和尚六衍牵着猕猴回到草屋,只见草屋的木门半掩着,屋里空无一人。六衍望着那干净的灶头长叹一口气,忧愁说道:“现在连大师兄都不靠谱了,肯定到饭点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六衍饿着肚子可是参不透高深佛法的,这可什么时候才能成佛呀?” 六衍越想越是沮丧,坐在草屋外的棋凳上又吃了俩口糖葫芦,听到屋里传来动静,疑惑自语道:“难道这会儿就都睡了?” 小和尚站起身,还未回头,脖子上传来一股冷冽刺骨的凉意。 一个清秀冷冽的少女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是破局人?” 六衍圆嘟嘟的脸蛋瞬间唰白,强忍着心头的恐惧,低头瞟了一眼抵在自己脖上那道剑锋,颤抖道:“小僧法号六衍,乃是大雷音寺主持之子!有什么因果你去找我爹爹,不要算到小僧头上来啊!如果是之前偷看过xiǎ一 jiě姐你洗澡,那小僧给你赔礼道歉!日后来须弥山玩,小僧可以送你几件圣僧加持过的念珠木鱼!” 感受到横在脖前的剑锋离去,小和尚大松一口气,回过神来仿若突然醒悟一般,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糖葫芦。小和尚转身,看到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女极为平静地看着自己。 完了,这xiǎ一 jiě姐比采橘姐姐还好看,小僧这辈子看来是无法成佛了。 小和尚盯着黑衣少女那张无暇的动人脸庞,甚至忘记了之前被剑驾于脖颈之上的恐惧,小和尚由衷赞叹道:“xiǎ一 jiě姐你长得真好看,可愿日后与六衍同修上乘佛法?” 黑衣少女呵呵一笑,少女似乎刚有动作,远处传来竹剑郎一声惊呼,“小秃驴,离那小娘们远一点!” 黑衣少女抬头,看到两个少年跑上前来,那个身着扶桑国浪条袍衣的竹剑少年第一次手持竹剑,看着那黑衣少女一脸冷峻,如临大敌。另一个腰袢挎着一只黑色葫芦的少年则眨着一双重瞳,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小和尚回头看了一眼荆楚轲和余牧,又转头继续盯着黑衣少女的脸庞,感慨说道:“你看现在的年轻人,见到好看的xiǎ一 jiě姐都不让小僧多看几眼,还要让六衍离xiǎ一 jiě姐你远一些,这些所谓师兄可当真恼人啊!” 黑衣少女一双如墨的眸子好奇地在眼前几个人身上流转,最后落在那个神色平静的重瞳子身上,举起手中剑微笑着说道:“我也觉得是。” 竹剑郎冷笑一声,“放你妈的屁。”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 以茶待客 黑衣少女听到竹剑郎口中脏话丝毫不以为意,那双灵动的眼睛看着荆楚轲,如冰雪般白净的脸庞露出一个微笑,“好久不见。” 竹剑郎手中竹剑微微颤抖,“谁他娘的想见到你。” 余牧似乎并未感觉到二人若有若无的剑拔弩张之势,重瞳少年掏出腰袢的鬼葫芦饮了一口,好奇道:“你俩认识?” 那黑衣少女点头,竹剑少年疯狂摇头。 来自须弥山的小和尚六衍趁着几个年轻人说话之际溜到了荆楚轲的身后,六衍看着身前这个身子微微颤抖的竹剑郎犹豫了片刻,又躲到了余牧的身后。余牧被这活宝般的小沙弥逗得好玩,他仔细端详眼前这一身漆黑锦衣的美丽少女,发现这少女也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黑衣少女手持一柄红穗青钢剑,剑穗处缠在右手臂上,一对古朴的青铜铃铛随意地挂在白皙脖颈前,少女发丝如墨,珍珠般光洁的肌肤显得愈发白皙,少女盯着余牧手中那漆黑老旧的葫芦轻声道:“鬼葫芦。” 余牧心中巨震,鬼葫芦上那依稀可见的斑驳纹路,组成在一起正是已经失传的古字。跛足儒生苏天关通读世间典籍,能够一眼认出,指玄观父子二人想必也有了解,除此之外,哪怕是大舳舻内那名一生辨尽世间百铁的工家大师宋褚律都不曾认出自己这酒葫芦上的隐秘。除却神识断崖中那部鬼经,这俩件看似寒碜的瑰宝是少年唯有的倚仗,这只鬼字葫芦与那黑铁条蕴藏的奥妙少年至今尚未知晓,但是心有灵犀的亲切感让余牧冥冥之中知晓随着自己日后修为增进,想必能够发掘出这葬世古意其中的玄机。 道门中人每多嗜酒嗜茶,故而随身佩戴纳酒葫的道人不计其数,所以余牧也一直放心大胆地将这古之禁忌中随自己出世的鬼葫芦带在身边,眼前这黑衣少女竟然将常人眼中寻常可见的载酒葫一语道破,让少年心境大为震动并且心生警惕。 身边的竹剑少年荆楚轲看着黑衣少女,语气颇为无奈地说道:“你不待在披甲山作威作福,跑来东海道门做什么?难不成奉了墨子的命令来指玄山修行?” 黑衣少女呵呵一笑,“你猜?” 竹剑郎硬生生将腹中一顿秽语脏话憋下去,眼前这个少女旁人不知,他荆楚轲知道这个来自诸子百家之中最为神秘晦涩的墨门之女行事作风有多么可怕。荆楚轲回想起很多年前还是孩童之时,各大宗地洞府最杰出的一批孩子因为某个巨大的运数而汇聚在那座鬼怪横行的断桥彼岸,而眼前这个少女那时还是一个穿着黑衣的女孩,硬生生操控着一具半步圣人境界的傀儡兵将,在那片被天地遗忘舍弃的灾地,三教九流和各大豪门这一世最璀璨的一批天才胚子心中都埋下了被这墨门少女诡谲狠辣的傀儡术狠狠欺压的惨痛记忆。 黑衣少女看着余牧,将最初的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你是破局人?” 余牧淡淡点头,身边的竹剑郎悚然回头,看着余牧极为懊恼又颇为兴奋地说道:“怪不得张东海这老泥巴把你带到枯山上,我以为这枯山上最神神秘秘的家伙一直是这小秃驴,没想到啊没想到,小伙子藏得这么深?” “你喊他老泥巴,那我不是小泥巴了?”一个温和的青年端着一只锅向众人走来,青年开心说道:“我去鱼尾乡买了几斤羊肉,今晚咱们吃涮羊肉。” 青年咦了一声,看着那执剑的黑衣少女笑道:“小鸾,好久不见。” 黑衣少女极为郑重地抱剑作揖,“墨门墨青鸾,见过张指玄师兄。” 荆楚轲砸吧嘴,拿手肘捅了捅余牧,余牧心领神会,两个少年灰溜溜地钻到一旁的石桌前坐下。 张指玄问道:“怎么来这儿玩了?” 黑衣少女墨青鸾莞尔一笑,“下个月就是廊桥画舫开卷之日,我和悠悠顺道过来替父亲把船芯龙骨送来。” 张指玄进屋把那装满新鲜羊肉的锅子放下,又从屋里端出了茶具,一场莫名其妙的茶会就在温润如玉的枯山大师兄娴熟的茶艺下展开,墨门少女一声轻喝,一具浑身遍布流光宝甲的傀儡兵将从天而降,安静地站在墨青鸾身后,荆楚轲翘着二郎腿冷眼看着那具宝甲上刻画有墨门符术纹路的兵甲傀儡,愤愤然道:“哪有六重天就操控半步圣人境界的道理!” 余牧和小和尚六衍坐在石凳上,看着这具散发着威严气势如同天兵降世的傀儡兵将看得一阵目瞪口呆。墨青鸾对着竹剑郎挑衅地扬了扬头,枯山大师兄一边捣茶泥一边赞叹道:“这具初代墨子遗留的傀儡兵甲,加以历代墨门大宗师亲手改造增进,已近仙品了。” 余牧看着那具傀儡兵将脸上的红铜鬼怪iàn ju,又看着那个因为得到枯山大师兄称赞而一脸骄傲的少女,心中更生几丝警觉,如果不是张指玄恰到好处的出现,墨青鸾很可能会对自己出手。少年心中忧虑,大唐武夫王演巢能够闯竹山袭杀自己,那么自己背负葬世古意的事情很可能已经被一些大人物知晓,连大师兄也曾说过,三教九流传承万年至今,底蕴高深不可想象,三教高人自有方法得知天地之间的变数,而古之禁忌必然是其中之一。不出意料的话,从那武功彪悍的武道宗师开始,仅仅踏上修行路不过月许的少年今后将要面对无数修行者的讨伐,余牧有时候觉得自己的命还真的挺苦的。 墨青鸾看着那面色忧虑的重瞳少年,颇为玩味地说道:“之前我父亲说东海残存于世间的古之遗局少了一个,测算出破局人在这指玄山洞天之中,墨门对于修士气机与天地运数有独特的窥测法门,先前我察觉追枯山上有一道极为晦涩古老的气机,我追到此地本以为是这小和尚,没想到是你。” 余牧悻悻然一笑,“你好你好,久仰久仰。” 荆楚轲看着余牧一脸不屑,觉得这小师弟也是个没出息的玩意儿,不过这小娘们也的确厉害了一些,好像在她面前低头服软也没什么错?竹剑郎看着在一边低调吃糖葫芦的小和尚,怒道:“原来你他娘的是大雷音寺首座的儿子,你告诉我,哪本佛经上说出家人可以结婚生子的?” 小和尚六衍一脸无辜,“可我没有结婚生子啊。” 荆楚轲顿时语塞,又狠狠甩了甩怀中竹剑,朝小和尚恶狠狠道:“封口费,不然我荆楚轲就让整个东海都知道雷音寺首座主持的儿子叫六衍!” 六衍极为同情地看着荆楚轲说道:“主持大师都三百多岁了,刚刚那些说辞全是我编的!不然这墨门xiǎ一 jiě姐一剑宰了我,这世上岂不是少了一个人间真佛?我死了对这个世间是多大的悲哀你知道吗?” 荆楚轲愣了愣,内心感慨现在的小孩子真的是一个比一个无赖,后生可畏吾衰矣。 余牧看着墨青鸾轻声道:“你想杀我?” 大师兄抬头看了少年一眼,随后继续手中的动作,将内壁附满茶泥的茶壶放在茶炉上。墨青鸾看着重瞳少年反道:“我和你无冤无仇,杀你干什么?葬世古意或许在很多人眼里如同妖魔鬼怪c化外天魔一般诟病,但其实三教历史上都有破局人身居高位,譬如这小和尚家乡的那座山上,有一任藏经阁首座便是中洲一座古之残局的破局之人。至于葬世古意者只是不得善终而已。” 墨青鸾来自南海那诸子百家之中隐世不出的墨门,墨门本身就神秘叵测,这少女又与张指玄以及荆楚轲都是旧识,余牧将少女一番笑言认真铭记,余牧刚想说话,张指玄开口道:“茶好了,喝茶喝茶。” 枯山上话语权分量最重的永远只有大师兄张指玄,原因很简单,山上所有人的衣食寝居都由这位东海之内声名愈发显赫的观主之子一人操心。 张指玄替众人一一倒茶,连小和尚六衍也捧着一杯碧绿,嘟着嘴小心翼翼地吹着热气。张指玄笑着说道:“廊桥画舫里的卷中世界,自天历初小说家祖师爷之时便遗存至今,据说蕴藏着古往今来数不胜数的诸多福泽气运,连我都想走一走看一看。” 余牧好奇问道:“我听竹山教习讲解诸子百家时说,百家之中罕有证道飞升者,这小说家的祖师爷难道是个三十二重天的圣人?” 荆楚轲讽刺道:“说不定是那些说书人舞文弄墨写尽荒诞志异,上天实在看不下去,于是破格飞升。” 张指玄摇头,“小轲你错了,余牧说的是对的,小说家的祖师爷的确是圣人境界,不过据说那位存世于历史之初,为修行界与俗世间立传写序的说书人远远不止三十二重天。儒家初代夫子与弟子撰写编订了沿用至今的天历,而小说家的祖师爷据说以文载道写尽荒古之事,将天历前发生的一切写入一纸卷轴,隔断了上古天地遗留的变数。” 既像乡间学子又像山上淳朴青年的枯山大师兄一脸认真地接着说道:“三教九流诸子百家,只是修行界以宗门势力影响最通俗的说法。不论是例如丹鼎庙c符箓道这样的九流名宗,还是浪迹四海的百家散修,修行者最重要的永远是自己的本心,而不是你背后的宗门,三教九流之类的鼎盛宗门洞府人力物力远超其他流派,故而强者圣人频出,但也不是说诸子百家的修士就不能攀那三十二重天的境界了。你们日后不论终老东海道门,或者去其他宗门流派,甚至自己有一日开宗立派,都要牢记这一点。” 面对大师兄难得的正色教诲,石桌一圈众人纷纷竖耳聆听铭记于心,连那墨门少女墨青鸾也听得极为认真,等到大师兄举起茶杯慢饮,黑衣少女才轻声问道:“这次指玄山的入舫弟子是哪些人?” 两个少年一个孩童听得一头雾水,饮茶的青年淡淡一笑。 小说家洞天廊桥画舫千年一现的大机遇,并且不同于南海论剑大会这样的两界盛事,廊桥画舫只有东海域内的宗门洞府各自挑选出的最有天赋的年轻弟子可以入内,如若年过而立则不得进入那小说家祖师爷弹唱泼墨淋漓而出的那方画卷天地,这是自古流传下来的规矩。 墨青鸾看张指玄微笑不语,两指轻轻缠绕发丝思索自语道:“根据我听来的说法,竹山学院最有天赋的道门弟子乃是尚未弱冠的天字坛学生王仙君,另外还有侍剑楼楼主曹厝的关门弟子候观,其余的大概是指玄山道门内一些大人物的子嗣或者学生,这只会抱着剑嘴贫的出自屠刀坞,或许也能算上一个?” 荆楚轲怒道:“你才嘴贫!胸也挺贫!” 墨青鸾轻弄发丝的手指一僵,低头看着胸前微微的鼓起,少女面无表情,只见身后那具如死物一般耸立的傀儡兵将猛然抽出一柄金穗宝剑,浑身散发出一股磅礴气机。 荆楚轲吓得瞬间脸色唰白,连忙道:“开玩笑的,开玩笑的,都老朋友了嘛,本少爷话多,话多。” 墨青鸾呵呵一声,枯山大师兄和重瞳少年对视一眼,幸灾乐祸地会意一笑,坐在石凳上一边饮茶一边舔舐糖葫芦的小沙弥傻呵呵笑道:“打起来!打起来!” 张指玄突然说道:“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我师弟余牧。” 正坐着等待看戏的余牧浑身一颤, “啊?”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