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妻入怀》 《撩妻入怀》正文 1.新婚夜 顾蒹葭大婚时,正值阳春时节。 那一日梨花雪压枝,莺啭柳如丝,几十里红绸送新妆。 市井民众竞相观礼,街头巷尾人头攒动,皆想亲眼目睹这一盛况,更有高门贵胄赞叹:当今洛阳城,唯有顾蒹葭才能当得起此等尊荣。 顾蒹葭为舞象之年,未嫁人时,便艳冠全大魏,无人不知。其人,光润玉颜。俏如桃花面,清素若菊,更以“当朝才女”之首著称。 论家世,顾蒹葭出自累世簪缨世家,自小被封为白露郡主。父亲顾建柏是镇国公,任中书令,建言朝政,其母丁芷兰乃是清河大族嫡女,家世显赫。 而作为家中独女的顾蒹葭,此次,所嫁之人,乃是当今太子李孝敬。 所谓高门出贵女,富贵连延,也不外乎如此了。 顾蒹葭坐在喜帐内,后背挺直,脑中不断盘旋着临出门前,阿娘刘氏在她耳畔的殷殷嘱咐。 “蒹葭,镇国公府如今式微,你父亲又因谏言北伐边镇叛将被众朝臣弹劾,险些被掳夺了爵位,被圣上不喜。现今唯一能救咱们家的,便是你了。” “蒹葭,那恭郡王李景喻与你如同镜中花,你和他之间隔了千山万水,若他当真想娶你,恐怕他早从边关叛镇回来了,怎会让你苦等数年?” “太子身为你的表哥,你俩自幼青梅竹马长大,待婚后,太子定会待你好的。” “蒹葭,记住了,嫁人后,一切以家族为重,莫要任性,惹恼了太子。” 恐怕阿娘朝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才是心中所想吧。 顾蒹葭微微苦笑。 现今大魏,境外有强敌柔然铁骑虎视眈眈,内有防御外朝边陲三镇叛军肆虐,社稷风雨飘摇之际,远离战火的洛阳高门士族依旧奢糜无度,夜夜歌舞升平。 边陲镇县沦陷叛军的八百里急报传入朝堂,朝中肱骨之臣以阿耶(父亲的称呼)为马首是瞻,奏请年迈昏庸的嘉宁帝出兵平叛,却被骄横自满的嘉宁帝以“宵小何惧”等为由所拒,阿耶更被按上“妖言惑众”的罪名,禁足家中三月,罚三年俸禄。 与此同时,叛军不过短短一月聚集十万大军,以大魏贪污成风,暴敛赋役为号举旗南下,自北境高阙戍起,连番攻破沃野镇,怀溯镇,战火燃致边境生灵涂汰,浮尸千里。 一个月前,阿耶虎目含泪,一言不发。 阿耶正值壮年,不过三十几岁,双鬓已然斑白,望着她神情悲戚。 顾蒹葭微微启唇,极力克制泪意,语调平缓的答话:“若蒹葭嫁给太子表哥,太子表哥就会劝服圣上发兵镇压叛军,对吗?” 阿耶转过身去,后背萧索,缓缓颔首。 顾蒹葭了然,上前搀起阿耶紧绷的臂膀,轻声道:“蒹葭嫁给太子表哥便是。” 顾建柏膝下只得一女,平日极为疼爱,又知她心有所属,并非是太子,终不忍心问道:“蒹葭,你可会怨阿耶?” 顾蒹葭侧目,望着跳动的烛火,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蒹葭与恭郡王李景喻原本不过口头婚约,现今他父丧未满三年,他又多年镇戍边陲要地,日长夜久,蒹葭对他的这份情谊也就淡了。” “左右不过是我们没缘分罢了。” 阿耶与恭郡王李景喻父亲为故交好友,李景喻更在年少时,曾住在镇国公府上多日,顾蒹葭与李景喻年岁相当,故,这门亲事虽是顾建柏口头应允,但亦是作数的。 可世事无常,两人还未正式定下婚约,而镇守北境的李景喻的父亲李靖舒突染恶疾暴毙,北境少了威名赫赫的战将李靖舒,毗邻北境的柔然国蠢蠢欲动,欲南下攻魏。 自此,李景喻回北境袭了父爵,镇戍边关的同时,为父守孝三年,两人婚事耽搁下来。 眼下,三年孝期不足一月既满。恰逢临近幽州的褚镇叛乱,李景喻上奏嘉宁帝增兵平乱之时,亲率二万大军,前去救援失陷怀溯镇等镇。 已过去一月有余,朝中并未派一兵一卒援兵,边陲重地轮陷失守,李景喻二万大军只剩残兵弱将负隅抵抗,困守怀溯镇,再未传来任何消息。 龙凤红烛在燃,屋中帷帐低垂,一片昏红。 “蒹葭,喝下这杯合卺酒,你就是我的太子妃了。” 太子满面红光,挽上她的手臂,举起酒盏凑在唇边,眼神示意她喝下杯中酒。 顾蒹葭拿酒盏的手指轻颤,须臾,微一闭目,眼角一颗清泪滑入衣襟,睁眼,仰头问他:“太子表哥,什么时候出兵解边陲之乱?” 太子李孝敬觊觎她美色多年,深知她与李景喻有婚约在身,却以李景喻用兵如神为由,规劝圣上拒不发兵救援北境。更以此胁迫阿耶将自己嫁给他。 而众所周知,嘉宁帝年迈昏庸,朝政之事多被太子把持。 太子居高临下逼视她,眼含威严:“蒹葭,莫要惹我生气。” 顾蒹葭端着酒盏的五指收紧,迎着太子隐怒的目光,朱唇轻启,“太子表哥,蒹葭已做了该做的,这时候,是不是该太子表哥履行承诺” 她话音未落,忽的,门外响起数道纷杂的脚步声,伴随着仓惶的声音传入房中。 “怀溯镇危机解围,恭郡王李景喻一骑突围,混入敌军擒住叛军首领,逼退叛军退守沃野镇,方才拎着叛军首级进京面圣,却被掳夺了爵位。” “此刻,他正朝这边来了。” “怎么不拦住他?今日可是太子大喜的日子,不易见血。” “谁也拦不住啊。” “何况何况还是圣上允了恭郡王过来的。” 阉人尖细焦灼的声音透窗而入,顾蒹葭怔忪一瞬,随着房门被人踹开时,松了执酒盏的手,不可置信的念出那个索绕心头的名字:“景喻” 酒盏应声而落,酒水撒了一地,灼痛了她的眼,又灼痛了谁的心。 李景喻身上铠甲破损数处,周身血迹斑斑,英朗的面庞,薄唇擒着一缕浅笑,目光灼灼的望着她,嗓音低哑:“阿葭,我来迟了。” 他面容枯槁,眼眸深处带着柔意,说话时,唇边溢出来几缕血线,朝她踉跄走来,已然是将死之昭。 顾蒹葭眼泪决堤而出。 “太子表哥,你答应我的什么?” 她惊怒的转望太子,厉声呵斥,正要奔向李景喻,手腕却被太子拽住朝后疾退几步。 太子另一手从袖中掏出匕首,划在手臂上,朝门外围拢过来的府兵厉喝:“恭郡王行刺本太子,其罪当诛。” 顾蒹葭瞪大双眸望向太子。 此刻,一群穿着布衣的府兵从门外蜂拥而入,瞬间围拢住奄奄一息的李景喻,将他围在人群中间。 火光电石间,顾蒹葭全身如遭雷击,双眼阵阵发黑,天旋地转中,她怔忪的望着李景喻。 原来如此,理应如此。 她突然忆起几个月前,阿耶垂首顿足哀叹:朝中奸佞小人弹劾李景喻手握重兵,恐有夺位不臣之心。 李景喻在北境民望甚高,又是皇亲贵胄,此次嘉宁帝对北境生乱熟视无睹,任由李景喻私自出兵平叛。待北境之乱耗掉李景喻大部分兵力后,若李景喻活着回来,再治他个越俎代庖的罪名,自此,除去李景喻这个心腹大患。 太子娶自己,不过是为了引未死的李景喻回京伏诛。 太子一声令下。“杀。” 敌众我寡,胜负已分。 眼前刀光剑影中,李景喻徒手杀了十多人后,终于不敌,倒在了血泊之中。 顾蒹葭浑身发冷,肺腑却灼烧般的疼痛,她重重咬在太子禁锢她的手臂上,腥红的血充盈满嘴,却不及她心头悲痛一分。 太子暴怒甩开她,她一头撞在小几上,血水顺着额头糊了满脸,她踉跄着朝景喻爬过去,将浑身浴血的他搂入怀中。 门外稀疏月色撒进来,照亮了他硬挺的面容,他呼吸几不可闻,双目悲伤的望着她,断断续续的道:“我从未后悔。” “下辈子换我等你。” 在她泪水朦胧中,李景喻唇角含笑的咽了气。 她双眼阵阵发黑,肺腑灼烧难忍,连着全身骨血如同烈焰焚尽,灭顶的痛意顺着喉咙,涌入嘴中。 她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同时,鲜血从鼻孔,耳朵,悉数流下,身子无力后仰,软倒在了李景喻身上,却是中毒了。 弥留之际,她瞥见太子睁着惊恐的双眼,朝门外厉喊:“快叫大夫,快叫大夫” 她却是瞥了眼,门外一闪而过的一角绿罗裙,不知何人给她下的毒。 闭目之时,脑中突然响起她年少时,李景喻眼含戏谑的凑在她耳畔轻吟。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道阻且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2.忆往事 夜里,汾水之上的画舫逐月而行。 住在船舱客房的李嬷嬷,睡到半夜,突然被一阵细微的声音惊醒。 正是夜半亥时,客房内除却破浪逐水声,这声音反倒细不可闻,可登时将李嬷嬷的睡意驱散。 李嬷嬷急忙翻身下榻,撩开帷帐,凑着窗外月色,细细端详睡在床榻上的女子,她额头布满冷汗,双目紧闭,眼眶下微微塌陷,嘴里发出梦呓之声,似是被什么可怕的梦魇住了。 李嬷嬷轻声唤那名女子:“姑娘,醒醒?” 那名女子眼皮急速抖动数下,双眼猛地一睁,醒了。 李嬷嬷松了口气,转过身去,点亮了烛火,复又凑近床榻,将惊魂失魄的女子搂入怀里,低声哄慰:“姑娘,又做噩梦了?” 顾蒹葭睁大惊恐的双眼,紧抓着李嬷嬷衣襟,面色惨白的点头。 李嬷嬷将她搂的更紧些,望着她瘦得削尖的下巴,语带哽咽道:“姑娘,这回从并州赶往洛阳,路上舟车劳顿,可受大罪了。” 顾蒹葭闻言,举目四望,才弄明白身在何处,待缓过神,才低声回道:“蒹葭,能了了祖母的遗愿,受这点苦楚不打紧的。” 顾蒹葭的祖母顾曼春为耳顺之年,得了痴症,几个月前突染风寒卧床不起,偶尔意识清醒时,嘴里念叨着思念祖父,盼她大归(死)时,能安葬在并州,并在当天夜里逝去。 顾蒹葭的祖父原为并州人,英年早逝,并葬与并州,其后,祖母跟着升了官职的父亲离开并州,定居洛阳,而今这个强硬了半辈子的老人,弥留之际,惟一的心愿,便是重回故土与祖父合陵。 恰时,毗邻大魏的柔然国年轻首领阿史那即位,对大魏北境虎视眈眈,朝中局势微妙,顾建柏任职中书令,在大魏紧要关头上,政务不能松懈半分,无奈之下,只得亲派一队府兵,护送独女顾蒹葭扶灵回乡,安葬顾曼春。 待顾蒹葭安葬祖母后,归洛阳途中,船行陆家港起,她便晕船不适,受了不少苦楚。十日下来,竟生生瘦了一大圈,这几日,竟时常梦魇。 李嬷嬷轻拍顾蒹葭的后背,低声道:“夜里起了风,船行的慢了些,姑娘,你再睡会吧。” 顾蒹葭瞳孔里的惧意还未散去,紧抓着李嬷嬷的手,闷声道:“嬷嬷,你陪我睡会儿。” 李嬷嬷是顾蒹葭的乳娘,听了这话,自是应承下来,亲自熄灭了烛火,躺在她身边睡了下来。 屋内顿时陷入黑暗。 顾蒹葭却是睡意全无,脑中一直回荡着那个噩梦。 起初的梦境,大多是断断续续的,后来,她竟身穿凤冠霞帔坐在喜房内,头上盖着红盖头,眼前一片昏红,只能听到周围仆妇连声恭贺新婚等贺词。 接着,她头上盖头被挑开,猝然映入眼帘的是地上大片大片鲜血,就连帷幔亦染满了血,滴滴答答,朝下滴着血。 她惊惧的尖叫,跌跌撞撞的朝门外跑,忽的,脚腕被人拽住,她猝不及防的摔倒在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细微的轻唤:“阿葭。” 她仓惶转头,眼前却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她惊惧之下,却觉那张脸异常熟悉,可却想不起是谁,每当她绞尽脑汁,想要看清那名男子时,脑中便如同扎入尖针般疼痛难忍。 睡在一旁的李嬷嬷察觉到她辗转难眠,低声问道:“姑娘,可是头又疼了?” “恩。”顾蒹葭点头:“嬷嬷,我是在去年磕伤了脑袋,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可为何这几日,我总是能想起一些年少的事?” 黑暗中,李嬷嬷呼吸急促几分,须臾,她披衣而起,复有点亮屋中烛火,细细瞧她,语含迟疑道:“姑娘,想起了什么了?” 顾蒹葭躺在榻上,闭目试着回忆想起的往事,良久,却骤然忆起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嬷嬷,我只记得小时候阿耶驮着我摘梨花。” “没有别的了?” 顾蒹葭苦思冥想片刻,脑袋又开始疼了,她忍着痛,眼含调皮道:“或许,我当真如旁人所说的得了癔症,就连去年磕撞头后,发生的事也记不得了。说不准哪一天,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瞎说。”李嬷嬷沉着脸,轻斥道:“姑娘只是因老太太骤然去世,悲伤过度,才想不起往昔的事,待姑娘心情开朗些,就会慢慢记得了。” 顾蒹葭释怀一笑:“但愿如此。” 她话音刚落,忽的船身剧烈震晃起来,接着,船舱外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 坐在床榻边的李嬷嬷,猝不及防撞在顾蒹葭身上,随着船身倾斜,两人滚在一处,双双撞在床柱子上。 顾蒹葭被撞的五脏六腑似是被挪了位,疼的疾呼出声。李嬷嬷护着她的头,正要朝外叫人,却是房门被人从外破开,大丫鬟丁香面色惊恐的奔进来。 “不好了,船船遇到水匪了。” 顾蒹葭心中咯噔一声,抬眼去看,却只听得丁香一声惨叫,一柄利剑从她后背贯穿而出,人便倒在了地上。 顾蒹葭一直养于深闺,何曾见过此等场面,当即尖叫出声。 接着,门外传来刀剑相交的声音,惨叫不绝于耳。 一群蓄须的彪形大汉从门外冲入屋中,各个手持染血大刀,神色猥琐朝她望来。 李嬷嬷将她护在身后,身子颤如筛糠,开口却还镇定,“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虬髯壮汉哈哈大笑,却是看也不看李嬷嬷一眼,眼神放肆的盯在顾蒹葭身上:“老子听说这船上有比仙女还美的美人,顾蒹葭,看来果真是有。” 他话毕,与虬髯壮汉一同前来的众人,跟着他哈哈大笑。 那虬髯壮汉见顾蒹葭眼露怯意,几步上前要来拉她,并语含哄慰:“美人,回去做我的压寨夫人,老子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让你享不尽荣华富贵。” 顾蒹葭心中惊惧到了极点,这艘画舫乃是父亲所雇,为了安全起见,更是对外掩盖她的行踪,可为何有人知道她在船上? 李嬷嬷拉着她的手不住的朝后退,直到两人后背抵在墙上,退无可退时,那虬髯壮汉逼过来,一把将李嬷嬷掀翻在地,李嬷嬷受不住壮汉力道,晕死过去。 她来不及惊呼,手腕已叫虬髯壮汉擒住,带着她朝门外走。 此刻,船上惨叫渐消,顾蒹葭仓惶抬眼,猝然看到甲板上到处是残肢断骸,猩红血液如同溪流,缓慢淌入河中。 她霎时面色惨白,几近站立不住。 “老大,快点走,有艘船开过来了。” 甲板上慌慌张张的奔过来一人,朝虬髯壮汉惊呼一声。 虬髯壮汉咒骂一句:“他娘的,我们快走。” 他说着话,一把将她抗在肩头,大步流星的朝停泊在客船旁的小船去。 顾蒹葭脑袋朝下,心中早已百转千回,若她被掳去,定会清白不保 她咬了咬牙,趁着虬髯壮汉不备,拔下头上发簪,朝虬髯壮汉脖颈狠狠插去。 虬髯壮汉发出“嗷”的一声惨叫,将她重重甩在地上。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顾蒹葭身子甫一落地,就势一滚,倚在廊柱上,将发簪尖头朝向余下众人,厉喝:“都别过来。” 那虬髯壮汉拼命捂着脖子上井喷的伤口,他怒目圆睁的转过头,对上她的目光眼神阴狠毒辣。 他当即嘶吼着抽出近旁尸体上的长剑,朝她砍来。 染血的剑逼近眼前,顾蒹葭吓得猛地一闭眼。 忽的,一声破空之音落在她耳畔,一股温热的东西霎时喷洒在她脸上。 须臾,她听到有人嘶声力竭的高呼:“老大。” 顾蒹葭慌忙张开眼,就见虬髯壮汉不可置信的望着透胸而出的长剑,身躯轰然倒地。 接着,有一队穿戴铠甲的士兵从船对面登上甲板,与余下水匪缠斗在了一起。 顾蒹葭执簪子的双手剧烈颤抖,此刻,从内心深处涌出一股强烈的惧意,她从未杀过人 她全身发软的跌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脸颊,才不至于让自己痛哭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须臾,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抚摸在她发顶。 顾蒹葭惊愕的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名年轻男子。 他穿着染血的盔甲,朗眉星眸,脸颊白皙,下颌线条清隽而劲瘦,双目炯炯有神,整个人看起来儒雅又英俊。 他蹲下来与她对视片刻,唇角微掀,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轻唤:“阿葭。” 顾蒹葭望着他,面色怔忪,却不知为何,脑中突然想起梦中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她忍着脑中刺痛,回想此人是否曾见过,犹疑的问:“你是”最后两个字险些要脱口而出,脑中却骤然传来一阵刺痛。 顾蒹葭只觉眼前骤然一黑,随即,失去了知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3.抱过你 因前来营救他们的兵士各个翘勇善战,而水匪只空有勇力,这场厮杀很快就分出胜负。 此刻,晨曦微露,与画舫相接的水面泛起一层暖光,随着艳阳高高升起,将昨晚厮杀后的惨状照的无所遁形。 画舫廊柱,桌椅,甲板等多处断裂,舱底甚至往舱内渗水,护送他们的府兵原有四十几名,现今折损大半,余剩八名。 顾蒹葭站在甲板上,头顶艳阳,听完府兵的汇报,只觉浑身如同沁入刺骨的冰水般浑身发寒,以致于靠着李嬷嬷,身上才寻回了点力气。 且不说折损的府兵,眼下,画舫显不能支撑他们到下一个渡口,就算舵手勉力行船,说不准,到了晚间,画舫破损之处渐大那么,他们都要喂鱼了。 忆及此,她将视线转向昨晚救自己的年轻男子身上。 今晨醒来后,她从李嬷嬷嘴中得知此人是谁,未料到,竟然是自己的远房表哥,李景喻。 由此便牵出一段渊源。 二十多年前,顾家出了一名贵妃,名为顾水柔,她生前深得先帝宠爱,并替先帝诞下两位皇子,其一便是当今圣上嘉宁帝李靖纬,其二便是北静王李靖舒。 而李景喻便是李靖舒的独子,称的上是自己的远房表哥。 听说这位表哥年少时,还曾在镇国公府小住过一段时日,可顾蒹葭却毫无印象。 可对于这位表哥的事迹,顾蒹葭倒略有耳闻。 李景喻因是皇亲贵胄,自小便被封为小郡王,却未有皇族的骄矜,这些年更是跟着父亲镇守幽州,其人,在战场上杀伐果断,有勇有谋,但克律严己,不苟言笑,被军中人戏称“冷面阎罗王。” 更传闻,几年前,柔然国率兵五万南下,肆虐北境怀溯镇等地,在讨伐柔然的战场上,李景喻一骑当先,以万夫莫当之勇破开层层围堵,一力擒拿柔然名将,遂柔然大败,三年再未侵犯北境。 自此,李景喻名声大噪,大魏无人不知,这位年仅十四岁的少年。 此刻,从她这里看去,只能看到他后背,肩阔腰挺,浑身上下透着刀尖舔血的冷厉气势,沉稳的指挥手下将士搬抬甲板上的尸体,清扫血迹,似是甲板上躺着的不是尸首,而是猪狗。 许是她盯着他的目光过于探究,李景喻转过头来,两人目光相接,他似是微微一笑,大步朝她走来。 待在她面前站定,他说道:“表妹,眼下这画舫已不能载人了,不如先移步到我的船上。” 顾蒹葭羞与开口的事,就这般被他点破。 虽她有些怕他,但还是禁不住脸上一红,感激道:“蒹葭在此谢过表哥了。” 话脱出口,顾蒹葭又觉得唐突,毕竟两人不熟,忙道:“表哥将我们载到临近的渡口便是。” 李景喻面上似是晦暗一瞬,待她看他时,就见他面色已恢复如常,淡声道:“表妹无需客气。”可他背在身后的右手却缓缓收紧。 接着,他语气一顿,目光幽深的望着她,又道:“刚好我也要去洛阳办差,顺便护送表妹回去便是。” 顾蒹葭错愕的望着他。 据她所知,李景喻常居幽州,此次,她能在汾水看到他,已属不同寻常,现下,朝中并无大事,若镇守边疆的将领贸然进京,是要受人非议的。 于是,她斟酌着开口:“表哥军务繁忙,蒹葭恐怕耽误表哥行程” 她话未说完,就见李景喻目露冷意的巡视在她脸上。 顾蒹葭登时吓的不敢在开口了,她朝后退了半步,朝他福身,说道:“那蒹葭就多叨扰表哥了。” 她说罢,转身欲回去收拾行囊,还未走出两步,忽然被李景喻唤住。 她转身,眼含疑惑的望他。 他却是微微侧目,好一会儿,忽然开口了,十分突兀的半截话:“说起来,我小时候还抱过表妹。” “所以表妹无需与我客气。” 这轻佻的话,若换做旁的男子开口,顾蒹葭定以为自己是被调戏了。 偏生他面带追忆,语气诚恳,倒像是说着陈年旧事。 她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了,稍一犹豫,朝他缓缓开口:“蒹葭曾磕碰过脑袋,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李景喻眉目不动,轻嗯了一声,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了。 因随行的丫鬟皆遇害,李嬷嬷同顾蒹葭进入船舱后,便开始收拾细软,所幸,顾蒹葭一向素颜视人,所带的衣物首饰不多,等全部收拾妥当后,已然天黑。 李景喻派来搬运东西的将士早早的等在甲板上,见她出来,便领着她登上了李景喻的船。 这艘船并非是画舫,而是类似于货船,船上设有上中下三层,底下一层装载货物,中一层是客房,房内俱是齐门大窗,很是敞亮。最上面一层的房间,似是将领居所,屋中陈设俱是精美。 顾蒹葭被领至最上面一层的房间。 这间房间与旁的房间不同,屋中陈设古朴大气,窗幔用深褐色的薄纱掩着,床榻被褥等皆是深绿色,连帷幔亦是绣着深绿色繁复的花纹,倒像是男子所住。 顾蒹葭来不及多想,便听到一阵叩门声。 李嬷嬷前去开门,站在门外的是一名将士,长得面容清隽,臂膀劲瘦有力,见到顾蒹葭,忙恭敬的说道:“在下穆安,是小郡王的副将,船上一切物什粗鄙,让郡主见笑了。” 顾蒹葭迎上去,温声说道:“穆将军客气了,反倒是蒹葭占用了将士的屋子,觉得过意不去。” 穆安闻言微微诧异,都道女子身娇肉贵,而顾蒹葭从小养在深闺,锦衣玉食,性子理应骄纵些的。却未料到心性竟如此豁达。 他微微一笑,说道:“只要郡主不嫌弃便是。” 他说完,语气一顿,又道:“郡主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在下便是。” 顾蒹葭颔首应下。 穆安又交代了她一些需要注意的事宜,便离去了。 待人走后,顾蒹葭这一日夜所受的惊吓尽数浮上心头,盯着微微跳动的烛火出神。 李嬷嬷见状,将她搂入怀里,语含庆幸道:“这回多亏遇上了小郡王,要不然,可可如何是好?” 她说这话时,皱纹丛生的眼角隐见泪光。 顾蒹葭回过神来,紧握着她的手,安慰了李嬷嬷一阵,才问道:“表哥,当真年少时,曾住在镇国公府上吗?” 李嬷嬷擦了把泪,面色稍缓后,才道:“确有此事,当年太后病重,北静王进京侍孝,带着小郡王曾在府上住过几个月,不过,那时小郡王性子顽劣了些,时常将你弄哭,见你笑了,又来闹你。” 顾蒹葭微微诧异。 按李嬷嬷所说,李景喻年少时颇为顽劣,可她怎么也不能将浑身气势凌厉,眸含冷意的成年李景喻联想在一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4.心仪人 顾蒹葭迟疑了下,还要再问。 忽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名做丫鬟装扮的女子进到屋中,见到顾蒹葭,稍一福身,朝她恭敬的说道:“郡主,奴婢来换香料。” 自从陆家港行船起,顾蒹葭每到夜里,便屡做噩梦,故,这些天,李嬷嬷自她临睡时,便早早命人在屋中点上安神的香料。 顾蒹葭未唤她起身,眯眼打量她片刻,问道:“巧儿,昨夜水匪来时,你在哪里?” 随她来的丫鬟皆已遇害,只余十天前,她在陆家港登船时,随手救下被一群乞丐欺凌的巧儿。 当日,天下大雨,巧儿一身泥泞滚在地上,身旁围拢了一群半大乞丐,对她拳脚相加。 她一时气愤看不过,便派人驱赶了乞丐,之后从巧儿嘴中得知,原来巧儿自幼丧父丧母,被陆家港一带的人视为不详之人,周围人时常对她打骂。 她出于怜悯之心,收留了巧儿,带在身边做她的丫鬟。 巧儿闻言,面上霎时惨白,似对昨夜之事惊魂未定,眸含惧意的开口:“回郡主的话,奴婢昨夜睡得迟,听到听到有打斗的声音,害怕极了,就藏在舱底角落里了,直到直到天亮了才出来。” 她说话时断断续续,语气卑微诚恳,不似作伪。 顾蒹葭收回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转望向桌案上的香炉,淡声道:“巧儿,你跟着我有几日了?” “回郡主的话,十日。” 巧儿给她换香料十日,她亦被梦魇住了十日,再联想到昨夜水匪识得她的身份。 她不由得不怀疑,这个在陆家港唯一登船的女子,是否居心叵测。 巧儿见顾蒹葭面色冷凝,须臾,似是想起什么,忙双膝跪地,再开口时,已换上哭腔:“郡主,求郡主不要赶走奴婢,奴婢昨夜太害怕了,才躲着不敢出去叫郡主。” 顾蒹葭微一闭目,再睁眼看她时,眸中怜悯尽数褪去,答非所问的道:“巧儿,人逢生死攸关之时,皆会下意识的顺从本能趋利避祸,所以,我并未怪你。” 巧儿猛地抬头,面露欣喜的看向顾蒹葭。 顾蒹葭语气一顿,转了话锋:“可我并非圣贤,自认没有那个肚量,可以容纳一个在生死关头,弃自己同伴不顾的人。” 此次随行的丫鬟皆住在同一个屋,倘若巧儿发现水匪上岸,及时通知其余同伴避祸,或许,余下的丫鬟也不会全部殒命。 巧儿眼露绝望,泪水蜂拥而出,不住的朝她磕头,语无伦次的哀求:“郡主,奴婢知错,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您不要赶走奴婢,求您” 顾蒹葭疲惫的挥手,阻断了她的话:“我身边暂时不用人伺候,等到下一个渡口,你便下船自行离去吧。” 巧儿睁大双眸,似是知晓哀求无用,颓然的跌坐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她起身,语含哽咽道:“郡主救巧儿的大恩,巧儿没齿难忘,待巧儿离去后,望郡主保重身子。” 她说完,缓慢起身,走到香炉前,换最后一次香,直到炉中香料被燃起,才依依不舍的离去,待走到房门时,却被顾蒹葭唤住。 她转头,面露希翼的看向顾蒹葭。 顾蒹葭微微侧目,指着香炉中飘出的袅袅轻烟,淡声道:“我不喜这个味道,把香炉挪走。” 巧儿一怔,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但到底什么都未说,点头应下。 待巧儿挪走了香炉,顾蒹葭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不顾仪态的仰倒在了榻上。 李嬷嬷将她外衫脱掉,面带犹疑的问她:“姑娘,可是怀疑巧儿引水匪上的画舫?” 顾蒹葭身穿中衣,掀起薄被盖在身上,哈欠连连的道:“谈不上怀疑,只不过她嫌疑最大。” 她说到这,看向李嬷嬷,“嬷嬷,这几日你密切注意巧儿的行踪,看看她是否行为有异,若她当真是居心叵测,那么我也不会留她。” 李嬷嬷闻言神色恍惚了一瞬。 顾蒹葭只当她惊吓的不轻,拍了拍她的手,语含怜惜的道:“嬷嬷,也累了一天了,赶快歇息吧。” 李嬷嬷回过神来,赶忙哎了一声,将锦被高高拉起盖在顾蒹葭胸口,吹灭了烛火,才躺在房间一侧的小榻上。 屋中顿时陷入黑暗,唯有淡淡月色透过窗棂撒了一地清辉。 顾蒹葭面朝里躺在榻上,闻着被褥上淡淡的熏香,很快困意来袭,困乏的睁不开眼。 意识迷糊中,似是听到李嬷嬷一声叹息。 “若当真是巧儿引来的水匪,姑娘要如何处置她?” 顾蒹葭心中想回一句“杀了她。”可身子实在困乏的很,话未开口,便陷入了沉睡。 夜里起了风,将船舷上的白帆刮得猎猎作响。船尾的甲板上,整装肃立着一队将士,各个脸色冷峻,盯着对面为首的年轻将领李景喻。 李景喻身前垂首立着一人,那人面带恭敬的朝他回禀:“回郡王的话,属下已打探清楚了,那水匪是雄踞陆家口的人,从白露郡主在陆家港上船时,就远远的跟着了。” 李景喻眸色渐冷,寒声道:“余下水匪一个不留,全部诛杀。” 那人面色一怔,被眼前浑身怒意的李景喻惊住,后背不住的沁出冷汗。 他迟疑的开口:“郡王,那陆家口的水匪多达几百人,若贸然将他们全部杀了,到时,恐怕会引起他们报复。” 李景喻逼视着那人,眸露威严,正欲开口。 忽的,从船舱内缓慢渡出一人,赫然是穆安。 他眼含深意的看向众怒难任的李景喻后,才转眸替站在李景喻对面的将士解围。 “该杀,该杀!这些水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觊觎郡主美色,岂不是自寻死路?” “何况,水匪头子已死,哪怕现下将存活的水匪放了,他们照样会来报复。” 他说完,朝着李景喻微微一笑,又道:“郡王,我说的可对?” 穆安身为李景喻的副将,却未袭得李景喻的沉默简言,为人倒颇幽默风趣,在军中身受将士们敬重。虽名为李景喻下属,可两人更似是好友,其人更是精通医术。 李景喻皱眉,眼含威严的逼视穆安。 穆安却朝吓得噤若寒蝉的众将士,一挥手:“都下去吧。” 他话落,见李景喻面色不郁,穆安无视他眸中冷意,尔自坐在船舷上,幽幽说道:“我已替你看过郡主了,人没什么大碍,估摸着受惊不小。” 李景喻脸色稍霁,只盯着挂在夜空中的一轮弯月,身形一动不动。 穆安见他这模样,倒是有些奇了。 李景喻时常运筹帷幄,杀伐果断,鲜有眼含困惑沮丧之时,可他自从见到这个表妹后,便似是举棋不定,心绪难安了,甚至说起了谎话,称要送表妹回洛阳。 大魏如今风雨飘摇,北境的柔然国新君阿史那登基后,时常派兵骚扰北境牧民,试探朝堂态度。 境内,高居洛阳的士族权贵夜夜笙歌,极尽奢侈,更对百姓大肆暴敛财务,造成境内民不聊生,而这一切,首当其中的便是北境六镇。 边境六镇恰逢天灾人祸,今年颗粒无收,闹了饥荒,饿殍遍野,而不甘于再被大魏权贵压榨的镇民,时常聚集成队,欲自立为王,欲推翻大魏政权。 正值大魏内忧外患之时,李景喻理应去驻守边境六镇。而非听到他表妹从并州回洛阳的消息,他便从幽州南下,一路寻到这里。 忆及此,穆安又道:“若景兄不放心郡主,属下替您护送郡主回洛阳便是。” 李景喻斜看他一眼,并不答话。 穆安有些急了:“景兄,难道还不放心我吗?我保准将你那娇滴滴的表妹护送回家,只需六日即可。” 李景喻终于回头看他一眼,却是骤然打断他,淡声道:“我不放心你。” 他说着,从怀中抽出一枚信封,递给穆安,又道:“我有要事需回洛阳一趟,你拿着这封信去怀溯镇,找镇将于景,想办法让他开仓发放粮廪,便能破解怀溯镇暴民起义之危。” “待我回到洛阳,即可启程与你汇合。” 穆安接过信,只看一眼,便诧异的问他:“景兄,这封信给谁的?” 李景喻瞥他一眼,语含讥诮道:“若你到了怀溯镇,说服不了镇将于景,便用这信上的法子。” 穆安了悟,将信收入怀里,还是不太放心。 他思索一番,将舌尖下滚了几番的话,终于吐了出来:“景兄,你回洛阳有何要紧的事?” 李景喻转头,双手背在身后。 从他这里看,只能看到李景喻背影萧索落寞,他望着水下的翻滚的波涛,淡淡开口:“穆安,你可有心仪之人?” 穆安微一沉吟,摇头。 李景喻侧目,并未看他,而是看向他身后最高一层的船舱,眸中似是泄出一丝宠溺:“你去吧。” 穆安随他看去,只望得见,月色下泛着清光的房脊和夜空中的忽明忽暗的繁星。 穆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5.梦境安 这一夜,顾蒹葭睡得并不安稳,梦境不安。 起初,梦中片段大多支离破碎,直到后面,这些片段竟变得完整而清晰。 此刻,她立在花海之中,忽的,有道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阿葭?” 顾蒹葭转头,猝不及防的映入一双含笑的眸子。那双眸子炯炯有神,似是一汪幽潭上燃起的两簇火苗。 而她身后不再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而是一名英朗的少年。 他立在杏花微雨中,翩白的衣袂翻飞,周身不染纤尘。 她睁大双眸想看清楚是谁,何奈他五官模糊不清,唯独脸上一双眸子,清晰可见。 他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伸手轻柔她的发顶,柔声道:“阿葭,长大后,嫁给我好吗?” 她刚要做答,忽的眼前少年仿佛镜中影像般,扭曲起来,归入黑暗。 “姑娘,姑娘醒醒?” 顾蒹葭猛得睁开眼,猝然对上李嬷嬷焦灼的眉眼,才察觉方才做的是梦。 李嬷嬷见她脸色怔然,瓷白的额上沁出一层细汗,拿来帕子替她净脸,边疼惜的问她:“姑娘,又做噩梦了?” 她疲惫的点了点头,任由李嬷嬷搀着坐起,才惊觉自己后背泛起了一层热汗。 李嬷嬷端来洗漱的物什,伺候她穿衣,用过早膳后,才说道:“小郡王刚才派人来唤你,我见姑娘睡得沉,便说您等会再去。” 顾蒹葭迟疑了下,骤然想起昨日晚膳时,李景喻提起拷问水匪的事,遂点头,应道:“我这便去寻他。” 她出了房间后,左右四顾,眼前走廊曲折蜿蜒。 突然想起来,昨日她仓惶从画舫搬过来,竟未询问李景喻住处在哪,无奈之下,只得顺着楼梯下到中层船舱,逮到一名将士问李景喻身在何处。 那将士飞快的瞥了她一眼,面红耳赤的朝她身后一指,还未等她转头去看,那将士已脚下生风的走远了。 她只得朝那将士指的方向寻去,在路过一间房间时,忽的听到有几道戏谑的声音传到门外。 “郡王是不是看上白露郡主了?” “胡说,咱们郡王不好女色,你看他何时对哪个女子有好脸色的?” “那为何郡王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白露郡主睡?军中谁人不知?郡王爱洁,不喜旁人碰他的物什。” 她无意间听了墙角,顿觉羞愧难当,抬脚就要走时,却因走的急了,踩着了裙角。 她只来得及惊呼一声,身子猝不及防的朝前倒去,千钧之际,一双有力的臂膀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惊魂未定的站稳身子,待看清眼前之人时,脸色倏然红透,支支吾吾道:“表表哥。” 李景喻神色不变,看了眼手心里纤细白皙的手腕,淡声道:“恩。” 显是门外的动静惊动了屋内的人,屋内传出几声爆喝:“谁?” 接着,几个虎背熊腰的将士抢出门外,待看清门外站的是谁时,皆瞪大了双眼,目光巡视在李景喻和她两人相扶的手上。 顾蒹葭回过神来,忙抽回了手。 李景喻眉峰紧皱,眸含冷意的看向眼前这几个将士。 众将士被他盯得彻底清醒过来,小郡王私下最不喜旁人议论他人是非,更何况他们刚才说的还是小郡王隐私。 众人登时吓得双腿发颤,硬着头皮,肃立,恭敬的朝他道:“郡王。” 顾蒹葭趁机偷瞄了李景喻一眼,他神色淡淡,似是并无听到众将士说的话。 他对众人嗯了一声,将目光转到她脸上,温声道:“表妹,随我来。” 待两人走后,众将士长出口气,心中万分庆幸,一向治下严谨的小郡王竟未处罚他们。 …… 因记挂着将士的话,顾蒹葭一路忐忑难安的跟在李景喻身后,进到了走廊最后一间屋子。 屋中陈设俭朴,只有一榻,一桌,几个凳子,临窗的桌案上,放着文房四宝,摊开的宣纸上,还有未完的字帖,显是仓促离开时所做。 她不敢落座,强装镇定的开口:“表哥,唤蒹葭何事?” 眼前女孩容貌清丽绝伦,修眉联娟,杏眼明仁,唇色朱樱一点,似是仕女画中走下来的人儿,墨笔百般难描娇美姿态。 此刻,她紧蹙秀眉,局促的站在那里,倒叫他看起来,楚楚可怜。 李景喻移目,看向别处,淡声道:“自陆家港起,表妹可遇到了什么人?或者在登船时察觉有什么异样?” 她眼含疑惑的看着他。 李景喻将视线复落在她的脸上,瓷白的面庞,媚眼含怯,娇艳无比。 他转身朝后了一步,坐在小几前,淡声开口。 “据我所知,那群水匪,平日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时常滋扰沿岸货船,但却鲜少打劫官船。” 而她作坐的并非官船,可也类似于官船,更何况船上有众多府兵,若一旦与水匪对上,也并非没取胜的可能,故,那些水匪若无所求,不会贸然截住画舫。 她苦思冥想片刻,朝他摇了摇头。 并非她不愿说出巧儿,而是这实乃家事,他已帮衬自己许多,她不愿再劳烦他。 随着她话音落下,屋中静谧,一时间陷入沉默。 李景舒倏然面色紧绷,双眸注视在她脸上。 她的心底,顿时生出一种仿佛被他窥破阴私的错觉,正想遮掩过去,他忽然开口了,却是岔开了话口。 “以前的事,表妹当真都不记得了吗,我们以前还曾……?”他说到这,却是猛的意识到说了什么,不再往下说了。 她讶异的看向他,紧咬贝齿,缓慢点头。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她只觉焦虑难安,再看他时,就见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她竟从他脸上,看到了似是受伤的神情。 眼前的男子,可是以万夫之勇擒杀敌将的少年英雄,是年轻一辈士族的骄傲,天之骄子,被人称“冷面阎王”的铁血少将。 她竟荒谬的从他眼中,感觉到他在悲伤。 正当进退维谷之时,她将在舌根下滚了几番,斟酌又斟酌的话说出。 “蒹葭,还未感激表哥的搭救之恩,若今后,表哥有什么事是蒹葭能做到的,尽管吩咐蒹葭便是。” 她说完,就见他坐在那里,似是老僧入定,一语不发。 不知为何,她心底竟涌出一种强烈的不安,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在脑中频繁窜出,她不该这般冷淡对他。 与此同时,忽的一道焦灼的声音传入屋中。 “有人落水了。” “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顾蒹葭一怔,李景喻已起身,快步朝外走,她忙跟了上去。 那焦灼的声音是从船尾处发出的,显是惊动了船舱内休息中的众将士。 等她过去时,船尾已聚满了人。 方才那几个虎背熊腰的将士站在人群外围,各个浑身湿透,从袍角处朝下滴答着水,看到李景喻大步过来,忙自动让出一条路。 “郡王,人已经被我们救上来了。” 李景喻面色冷凝,望了眼被围在人群中央的人,顾蒹葭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人群中央的地上躺着一名年轻将士,似是溺了水,面色惨白,双目紧闭,而他身侧则坐着一名衣衫破碎的女子。 那女子胆怯的环顾周围众将士,满面泪痕的胡乱拉着身上被撕破的衣襟捂住坦露的肩头,赫然是巧儿。 顾蒹葭心中一窒,巧儿已看到了她,霎时两行泪水夺眶而出,踉跄的奔在她面前,语无伦次的叫道:“郡主奴婢不是故意推他下水的,是他先对巧儿起了歹念。” 顾蒹葭扫了眼地上溺水的将士,又看向周身狼狈的巧儿,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似乎昭然若揭。 她紧抿着唇。忽的,外围人群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转头看去,却是留在船舱内休息的李嬷嬷。 李嬷嬷看到巧儿,似是怔忪一瞬,当看到那名溺水的将士,脸上忽染怒色,急声呵斥。 “巧儿,没想到你竟是个狐媚子,勾引郡王属下,来人,把巧儿压下去,棍棒伺候。” 接着,自李嬷嬷身后奔出几名府兵,拉扯着巧儿朝外拖去。 顾蒹葭何曾见过李嬷嬷这般疾言厉色,心头拢了淡淡不解。 她转眼,对上巧儿眸含祈求的双眼,正要问她。站在她身侧的李景喻淡淡开口。 “李嬷嬷,此事来龙去脉还未问清楚,若这般草率定这名女子的罪,恐怕不公。不如这样,你把这名女子交给我,待我查清楚此事,定会给表妹一个交代。” 他说完,转眸看向顾蒹葭,神色坦荡。 顾蒹葭沉吟片刻,点头应允,并朝言语愤怼的李嬷嬷吩咐。 “嬷嬷,将我的外衫拿来,给巧儿穿上。” 李嬷嬷惊愕了下,急声道:“姑娘,这狐媚子来路不明,谁知道她会不会害你,说不准你身体不适,便是她私下” 顾蒹葭眼神一沉,寒声打断她:“嬷嬷。” 李嬷嬷神色恍惚一瞬,似是强忍着怒意,闭了嘴。 李嬷嬷从来最守规矩,从不会不顾仪容,而今日却屡次在众人面前失态。 别的不论,巧儿毕竟是她的丫鬟,这般狼狈模样,有失镇国公府的仪态。 顾蒹葭只当李嬷嬷经过水匪一事忧虑过度,话脱出口,便有点后悔了。 于是,她放柔声音:“嬷嬷,我突然有些口渴了,你帮我去煮一壶茶。” 她说完,转向李景喻,说道:“蒹葭,就先回房休息了。” 她见他面上若有所思,便不再多言。 临路过巧儿身侧,原本满面凄楚的巧儿却对她感激一笑,抓住她的手一下,当即似是怕她嫌弃般慌忙放开,“谢郡主。” 顾蒹葭捏了下被她抓着的手,不再言语,径直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6.祸事起 待顾蒹葭走后,李景喻将一干人等全部问询一遍,很快便弄清楚来龙去脉。 那名欲猥亵巧儿的将士名为二狗,是随军的伙头,平常打点众将士的膳食,此次,在船上负责船上众人膳食。因顾蒹葭为金枝玉叶的郡主,又为女眷,故,与顾蒹葭一同移至船上等人的膳食,皆是由二狗亲自送去。 今晨,二狗给巧儿送膳时,巧儿晕船不适没有用膳,便让二狗将早膳端走。 而二狗平日食量就大,见不得浪费粮食,等出了巧儿房间后,私下将巧儿的早饭吃了,等他走至船舷时,忽然看到从他身边路过的巧儿,不知怎的色心大起,与巧儿撕扯到了一处,巧儿手下不慎,将二狗推下了船,二狗不识水性,不幸溺毙。 先前那几个虎背熊腰的将士其中一位名为朱会飞,是李景喻的先锋将军,将事情始末巨无事细告知李景喻,见他一语不发,忙偷瞄他一眼。 可只这一眼,吓得朱会飞面如菜色。 李景喻面上褪去方才闲适模样,又恢复了以往“冷面阎王将军”的威严,他浑身上下透着冷厉肃杀之气,居高临下的逼视巧儿,语气更是不容置疑。 “你在二狗碗里下了什么?” 一旁站着的朱会飞怔住,船上的百十名将士皆是与李景喻上过沙场,出生入死过,彼此知根知底,二狗一向老实巴交,生性怯懦,怎么会突然性情大变,去猥亵巧儿? 忆及此,他忙看向巧儿。 巧儿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微缩着肩膀,眼神四处乱飘,听到李景喻沉怒的声音,吓得额上沁出一层冷汗,却一直闭嘴不语。 李景喻环视周遭众将士,挥手。 甲板上的众将士得令,一瞬间退个干净。朱会飞临离去时,大着胆子朝身后投去一眼,就见巧儿膝行数步,跪在李景喻面前,泪流满面的朝李景喻磕头:“求将军救救奴婢。”他心生疑惑,但也不敢再看,忙退了下去。 …… 四月末的午后,日头正盛,晒在甲板上,刺目又燥热,而这一方逼仄角落里的呜咽声更显呱噪。 李景喻皱眉后退半步,避开巧儿。 巧儿佝偻着背,肩膀微微塌陷,糊了满脸泪水,颤着音说道,“不是奴婢下毒毒杀二狗,是有人要杀了奴婢灭口,往奴婢碗里下了毒,而刚巧被二狗吃了搀毒的早饭。” 李景喻神色不变,直视巧儿。 巧儿似是不惧,扬起身子,仰头与李景喻对视,她眼内惧意还未散去,牙齿打颤的朝他解释道。 “在水匪袭击画舫当夜,奴婢听到水匪登船的厮杀声,忙去叫郡主的贴身丫鬟,却发现他们早已被人喂了药,沉睡不起,奴婢心中害怕极了,忙跑出房间通传郡主,可当奴婢路过府兵睡的房间时,竟发现屋中大半府兵也昏迷不醒,奴婢察觉出不对,忙躲在角落处,才避免被水匪杀了。” 原来如此。 护送蒹葭回洛阳的府兵,各个身强力壮,虽不能与行伍出身的将士相比,但也不输勇力,这也是他想不通为何随行蒹葭的府兵碰上水匪,却折损大半的缘故。 李景喻双手背在身后,眸中如同簇了利刃般直射向巧儿,寒声发问:“可发现是谁下的毒?” 巧儿被他眸中冷意惊到,身子哆嗦一下。 “奴婢不知道谁是凶手,也不敢在郡主面前露出破绽,但还是被下毒之人察觉了,所以奴才猜测,凶手要杀奴才灭口。” 巧儿说到这,黑眸微微一缩,呼吸急促了几分,咬牙继续道:“奴才不怕死,可郡主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并非知恩不图报的人,奴婢就怕郡主对凶手无所防备,会被凶手所害。” 李景喻面色突变,双眼微眯,逼视她道:“要我如何信你?” 他语含威严,如同泡了汾水中的水般,使她偏体生寒。 巧儿迎着他审视的目光,颤抖着手,摸了好几次,才从衣襟处摸出一小块黑乎乎的物什,双手交给李景喻。 她哑声道:“这是郡主房中香炉里燃的香料,奴婢偷偷拿出来未燃尽的一小块。” 李景喻接过,凑在鼻端一嗅,须臾,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显出痛色,他倏然抬头望向顾蒹葭所居住的屋子,眼眸深处泄出一丝震惊之色。 若他未猜错,此香料里混有夜绮罗,而夜绮罗是种能致人精神恍惚,甚至失忆的毒药。他在边关数年,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在与柔然为数不多的交战中,亦见过兵不血刃的毒杀。故,对这种□□并不陌生。 记得一回,大魏与柔然交战中,阿耶领命迎战柔然铁骑小捷,当天夜里,全军振奋,阿耶为激励士气,以酒水犒赏三军,众将士正值酒酣时,一向与他不睦的将领李武,趁着酒兴,忽然挥剑砍下自己的右臂,鲜血自手臂断处喷薄而出,撒了一地,而李武似是不知疼痛,精神恍惚的朝围拢在他周遭骇住的众将领呵呵傻笑,竟是疯了。 随军军医匆匆赶至,替李武诊断,当场断定李武中了毒,而这毒便是夜绮罗,至于这毒为何出现在军中,还未及查明,后来,随着大魏与柔然两军交战战况惨烈。此事便泯灭与众了。 而他也由此得知,夜绮罗这种毒,虽不致命,但一旦人饮入过量,中毒之人便会变得精神恍惚,失却记忆,甚至精神错乱时,控制不住自己自残。 巧儿见李景喻背在身后的双手倏然紧握,面色骤然紧绷,眸中有一丝怒气翻腾,吓得心中侥幸保命的念头一瞬消弭无踪,面色变得惨白如鬼。 水匪登船那日,她躲在暗处亲眼看到他如同天神降临般,从水匪首领手下救下郡主,不知为何,那一刻,她便断定,这艘船上,唯有眼前之人可以信任,可以解开这团团迷雾。 忆及此,她咬牙,试着最后一博他的信任,强装镇定的说道。 “奴婢所说句句是真的,不敢欺瞒郡王半分,若郡王不信,可亲自去检验此物。” 李景喻似是回过神来,黑眸直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半晌后,才幽幽说道。 “你说的事,本王会暗下查探,若你句句属实,本王自会保你无虞,可若被本王查到,你留在郡主身边居心叵测,那,本王也不会留你。” 他又道:“在此事调查清楚之前,你必须听从我的吩咐。” 他身穿铁叶攒成的铠甲,在日头下泛着冷光,带着高居上位的威严,吐出的话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似是对这毫无头绪的谜团了若指掌。 巧儿吓得噤了声,朝他不住的点头。 顾蒹葭回到船舱,不知怎的,一直心神不宁,她摩挲着手中那枚自己路过巧儿身侧时,巧儿往她手中塞的纸团,摊开,上面写着“有人害你”四个字。 此次,随她去并州的府兵,丫鬟等人皆是镇国公府上阿娘信靠之人,若果真如巧儿所说,船上有人想害她,可为何一路上,她一直无恙?或许,是巧儿怕被她撵下船,才故意编织的谎言? 她心头万绪,再抬头,见李嬷嬷端了茶过来,忙将纸团藏在袖中,又命李嬷嬷将窗户打开,搬来小榻,坐在了临窗的小几前,看汾水两侧翠屏如盖的峡谷。 李嬷嬷将茶盏放在小几上,从泥壶中泄出一盏,递给顾蒹葭,又拿来了御风的披风搭在她身上后,紧挨着她坐下,在她耳畔簌簌叨叨的泄愤。 “姑娘,我看那巧儿生的白净,可没料到她竟是个狐媚子,若今日的事,传到小郡王的军营里,指不定,那些当兵的私下怎么议论姑娘管下人无方。” “早在巧儿登船时,我就劝姑娘莫要收留她,你看,自她来后,这船上接二连三的死人,果真应了那句话,这贱婢是个不祥之人。” “姑娘,不如等下个渡口,将巧儿早早放下船为妙。” 顾蒹葭听的心口烦闷,揉了揉眉心,豁然起身,答非所问的说道:“我去看看此事调查如何了?” 此事毕竟涉及一条人命,与其在这猜测,不如帮衬表哥调查事情始末。 李嬷嬷闻言,语含怒意的说道:“那狐媚子还需姑娘亲自去查看吗?老奴这就去打听。” 她说着,抬脚便要走。 正在此时,忽的一阵脚步声不疾不徐传来,接着,一道英挺伟岸的身躯迈步进到屋中,来人一进来,似是屋中光线亦跟着黯淡一瞬。 正是李景喻,而他身后,跟着的赫然是巧儿。 顾蒹葭一怔,等回过神来,忙快步迎上去,忐忑的唤他一句:“表哥。” 李景喻双手负在身后,黑眸深处倒影着眼前局促不安的人儿,他剑眉轻皱,轻嗯了一声,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到敞开的窗户外,淡声开口。 “表妹,事情我已查明,是我御下不严,累及表妹婢女险些失了清白,此次过来,就是来给表妹负荆请罪,特将巧儿送过来。” 他面带谦逊,语气缓慢,嗓音里透着成年男子的沙哑,自带股皇族的威严。 她闻言,看了眼面带怯意的巧儿,再转眼,就见李景喻转过头来,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不知怎的,她心跳快了一拍,为掩饰窘迫,忙垂首,接话道:“表哥言重了。” 她说到这,忽觉不妥,忙补话道:“表哥多年镇守幽州,勤勉自检,治军严谨,被全大魏上下称赞,更怀有仁义之心。蒹葭早心生敬佩,此次,表哥不顾麻烦,救蒹葭与险境安置在船上,本就有诸多不便,此次,发生此事,蒹葭心里更是更是过意不去。” 船上皆是行伍打仗的将士,常年镇守边关,鲜少见女子,若有的将士一时色心顿起,也难免色令智昏。而若非表哥救她,或许,也不会发生此事。 她话音刚落,再抬首,猝然对上他投来的两道视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7.画画像 他似是一直在看着她,见她看过来,他微微侧目,望着窗外峡谷两侧的崇山峻岭,脸上渐渐浮上落寞之色,视线变得渐渐模糊。 有什么东西从记忆深处破土而出。 犹记得,那年暑热,皇祖母病危,他和阿耶奉诏从幽州进京探望皇祖母,朝中势力盘根错节,阿耶贸然回京,怕引起诸方猜疑,便将十二岁的他安置在舅爷家,亦是镇国公府上小住。 一日午后,他嫌屋中憋闷,手执一卷书,坐在凉亭中纳凉,凉亭下方一侧水池中植满了菡萏,凉风拂开,菡萏叶下阵阵浮香涌动,似能醉人。 渐渐的,他有些乏了,起身,正欲回去小憩。 忽的,一道突兀的娇斥从菡萏池子对面传来。 “大胆奴才,光天日下,竟公然欺凌我的丫鬟,就算我的丫鬟再有错处,亦不是你这个奴才可指摘的。” 他微起诧异,听声音倒像是舅爷家的小孙女,顾蒹葭。 那个集全家宠爱,亦是舅爷掌中明珠,闯祸不断的十一岁小人。 他移步,来到凉亭另一边,隔着层层叠叠的菡萏,依稀能看到是两三个穿着仆从衣衫的半大小孩,正垂首听着站在他们对面的顾蒹葭的训斥。 她一张小脸上被日头晒的嫣红,因气愤,胸口起伏不定,连着头上珠钗亦跟着微微晃动。 她身后半寸距离站着一名八九岁的丫鬟。 那丫鬟扯着她的手,低声呜咽着,神色惊慌的看向对面那几个小子,身上穿着半新的薄衫上,脏污不堪,全是沾了泥渍的脚印。 看得出,是那几个半大小子不知何故,打了她的丫鬟。 那几名小子显是气愤难平,相互对视一眼,须臾,一名微胖的小子不惧顾蒹葭的怒意,疾言道:“郡主,我们是替您教训这丫鬟,您为何要反过来教训我们起来了?” 接着,又一名小子,语带懊恼的插话。 “对啊,这丫鬟手脚不干净,敢背着您,偷吃您的糕点,还时常说您的坏话,恰好被我们几兄弟看到了,就想着替郡主教训她一顿。” 她盯着眼前几人,脸上怒意稍平,转为严肃,肥嘟嘟的小脸上因绷不住怒意,更似是对人撒娇。双手背在身后,将下巴一扬,寒了声。 “府中自有府中的规矩,她触犯府中规矩,自有专人前来问责,无需你们替本郡主出头。” 几名小子面上怨怼未散,半晌,才从口中憋出一句:“郡主,我们知错了。” 顾蒹葭气鼓鼓的眯眼,目光巡视几人,并未发话。 他看到这里,微微一笑,这种私下替主子教训不听话的丫鬟之人,每个府上皆有,不足为奇。顾蒹葭震慑几人一番,见好也就收了。 正要移步离去,忽的,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听听这名总爱闯祸的小人会怎么处置几人。 他饶有兴致的驻足,复看向顾蒹葭。 她面色如常,小脸晒的比方才更红,额上沁出一层热汗,鼻头一皱,似是想到什么,肩背挺直,状作威严的逼视众人。 “若你们道歉有用,那要官府大老爷干甚?” “你们全部去李嬷嬷哪里领罚。” 她声音娇软,一张脸因绷不住肃容,反而看起来娇憨明艳。 他一怔,幽幽笑了起来。 早在两年前,西北边陲重地流寇横行,时常聚集为众,阻截去往西北的商旅索要钱财,其中一名流寇头子名为钱大,手下流寇众多,被朝廷围剿之后,钱大押至衙门,朝着兆尹大人痛哭流涕的说:因家中断粮多日,妻儿快饿死了,才出来打劫财物,望兆尹大人开恩的同时,对以往被自己打劫的商旅道歉以弥补过错,不要砍他的头。 前兆尹大人寒潇平日幽默风趣,在审判钱大时,状做无奈的说了句:若你们流寇道歉有用,那还要我这官老爷干嘛。 寒潇这随口一言,不知怎的,竟被世人流传下来。 他未料到,顾蒹葭年纪不大,却晓得这趣谈。 便是从那时起,这位眉眼狡黠,稚气未褪,却故作镇定搬来趣谈训斥下人,又极其护短的小人,成为他住在镇国公府枯燥日子里唯一的亮色。 那时,他还殊不知,就是眼前这个小人,曾在自己数个午夜梦回时,翩然入梦,如同刻入骨子般,直至再不能忘。 而时至今日,她不但忘了他,就连看他的眼神,也带着讨好与审视,步步猜忌自己用意。 顾蒹葭被他灼热的目光盯得险些烧着了,这番有褒有扬的说辞,是她当下想的最顾及他体面的话了。 莫非他不喜旁人夸赞自己? 想到这,她心里又是一阵惶恐,早听闻李景喻性情怪癖,喜怒不定,果然如此,以后她还是少招惹他为妙。 恰在这时,李景喻面色恢复如常,唇角牵起一抹弧度,语气似认真,却更似提醒。 “记得小时候,表妹看到街上恶霸欺凌弱女子,曾当街怒斥恶霸行为不端,败德辱行,欲押往衙门,要兆尹大人治个欺凌孤寡的罪名,如今,旷日久远,可表妹当日疾言厉色的一番肺腑之言,却在我心中,久久挥之不去。” 顾蒹葭:“” 她有说过此话吗? 为何竟荒谬的觉出李景喻在信口胡诌呢? 平日她极其护短,对于今日之事,若换做她身边贴己之人,她定不会这般含糊过去,而对于巧儿,她亦存了私心,不能确定巧儿是否当真被人欺凌,还是巧儿蓄意为之。 她干笑一声,秉着说多既错的想法,不再多话,毕竟她与李景喻的前事,在她脑中毫无印象。 屋中一时静谧无言,唯有透窗而来的破浪声依旧沉闷,窗幔上深褐色的薄纱舞动,发出噗噗声。 李景喻见她不答,转头,将目光移到近旁桌案上,上面放着一副未完的丹青,缪缪几笔,婉约清秀,将远处翠屏如盖的峡谷两道,画的极其传神。 她见他看向方才自己所做的画,脸上一热,忙过去折起来,就听到身后他低低一叹。 “表妹,若真想谢我,不如得了空闲,帮我画一副丹青即可。” 她微微一讶,又见他神色郑重,遂缓慢点头。 “表哥喜欢什么丹青?” 作为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对他提出这个小小要求,与她而言,不足挂齿,何况,自己年少时,曾拜在宫廷画手下,学描绘丹青,更被人盛传,有“国之妙手后起之秀”之称,只不过,后来,阿娘身子每况愈下,她便不怎么作画了。 今日,她看外面风光正盛,一时兴起,便拿起软毫作画,下笔竟毫无顿涩之感,想必这几日下笔练习几番,倒能作出一幅像样的丹青来。 李景喻沉吟片刻,眼眸一转,刚好撞上她投来的两道目光。 她目光如水般清澈,映在芙蓉面上,娇媚不失清丽,似将他心中藏掖着的隐私照的无所遁形。 他抬目,索性哪里不看,只盯着紫檀木桌案,说道:“就画我的画像。” 顾蒹葭一怔,眼眸深处浮上一丝惊愕,在大魏,一般丹青圣手以做山水画为傲,她所作的画,亦是山水美景居多,可若是画人像,恐怕有心无力。 她刚想开口反驳,一抬头,见他双手负在身后,神色认真,搪塞的话一时说不出口,须臾,朝他艰难的点头。 “等明日,表哥若是得空,蒹葭便去找表哥作画。” 李景喻眉目一展,得了此话,似是一刻亦不能久待,匆匆告辞而去,只在临出屋前,瞥了眼失神的巧儿。 她亦望向巧儿,在巧儿瑟瑟发抖中,落了座。 …… 李嬷嬷早在李景喻寻来时,便借故出了房间,此时,见李景喻离去,忙进到屋里,就看到顾蒹葭坐在临窗小榻上,望着站在堂下的巧儿,抻开手中纸团,皱巴巴的纸上,上面大咧咧的写着“有人害你”几个小字。 “你想说什么?” 巧儿早从顾蒹葭与李景喻言语中得知,两人似是旧识,再观李景喻自从屋中进来时,两道灼灼的目光便落在顾蒹葭身上,心中越发断定,唯有李景喻会出自真心帮郡主脱离险境。 她瞥了眼李嬷嬷,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一双小脸惨白,带着哭腔,语无伦次的道:“郡主,奴婢这是奴婢在水匪来的那日,危急下写给郡主的。” 她神色凄楚,说话时语无伦次,颠三倒四,更似是疯魔之人。 顾蒹葭轻蹙秀眉,心中生出几分怜惜,今日甲板之事,若换在任何女子身上,皆是犹如噩梦。 正想等她缓一会儿再问她时,忽的,站在她身侧的李嬷嬷,指着巧儿,气急败坏呵斥。 “贱婢,你勾引郡王将士不成,又来郡主这里危言耸听,想迫郡主留你在船上?休想!哪怕是郡王宽宏大量能饶了你,郡主这里也留不得你,待明日,船在渠芙湾停靠,你就赶紧滚下船,免得碍了郡主的眼。” 巧儿闻言,睁大双眸,泪水糊了满脸,不住磕头:“郡主,不要赶走奴婢,郡主“ 顾蒹葭抬眸,看向满面怒容的李嬷嬷,心头疑惑顿生,今日李嬷嬷数次反常,欲撵巧儿走。 李嬷嬷似是察觉到自己审视在她身上的目光,收了脸上怒意,等气息稳了,朝自己劝道。 “姑娘,天性纯善,不懂世人险恶,这狐媚子本就来路不明,今日又出了这事,或许是这狐媚子勾引了郡王属下,郡王碍于郡主颜面不想声张此事,便推说是他属下之错呢?” 顾蒹葭不知巧儿,李景喻口中真假,一时拿捏不准主意。 李嬷嬷又道:“何况,姑娘也说到下一个渡口,放这狐媚子下船的。” 顾蒹葭望向瘫坐在地上的巧儿,此时,赶她下船于心不忍,再观李嬷嬷神色,似是不撵走巧儿,决不罢休。 正当她举棋不定时,李嬷嬷扬声朝门外的府兵喊道:“来人,把巧儿拉下去,等明日将她扔下船。” 顾蒹葭一怔。 恍神间,巧儿已被府兵拖着朝外去。 临到门口,巧儿不知怎的,突然大力挣开钳制她的府兵,奔过来扯了她的衣摆,哭嚷道:“郡主,巧儿没骗你,这船上有人要害你,是” 她抬头看向李嬷嬷,蓦然拔高了声音:“是她,是她要害郡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8.揭真相 顾蒹葭一悚,看向李嬷嬷。 李嬷嬷神色慌乱一瞬,顷刻,脸上带着薄怒,目露威严的朝杵在门口怔忪的府兵,厉喝:“还等什么?把这个贱婢拉出去,不要碍了郡主的眼。” 巧儿再次被府兵拖走,凄厉的嗓音透过门外断断续续的传入屋中。 “郡主,你要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待门外声音渐消,李嬷嬷面色稍缓,又恢复以往的和颜悦色,转头看向她。 顾蒹葭蹙眉,看向李嬷嬷。 李嬷嬷脸上血色褪尽,紧握着她的手,疾声道:“莫不是姑娘听信了巧儿的胡话,认为嬷嬷会害你?” 顾蒹葭骤然想起,去年她磕碰住脑袋,躺榻上昏迷不醒时,李嬷嬷每日侍候在畔,以泪洗面,更是赤脚徒步走二十几里路,去往城外永安寺为自己祈福。 待她病好后,李嬷嬷更是揽下她的一众杂事。 此次,她扶灵回乡,李嬷嬷更是奔前跑后,护她周全。 忆及此,她忽生愧疚,不该怀疑李嬷嬷。 她握住李嬷嬷的手,语含恳切。 “自蒹葭幼年时,嬷嬷便尽心照顾蒹葭,对于蒹葭而言,嬷嬷虽是我的乳母,却胜似阿娘,所以,嬷嬷怎么会害蒹葭呢?” 李嬷嬷反握住她的手,双手颤抖,眼中泪光盈盈。 …… 夜间起了风,顾蒹葭坐在临窗的桌案前,迎着夜风,试着描绘了几张李景喻的画像。 每每下笔,却百般难妙他其一的风姿,特别是他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更是无从下笔。 李嬷嬷伺候在畔,劝慰她道:“姑娘,歇息会吧,等明日见了小郡王再画也是不迟的。” 顾蒹葭想起她寻李景喻时,无意听到众将士的戏言,心头顿生烦忧,慌了神,笔下失了偏锋,索性搁置了软毫,由李嬷嬷虚扶着躺在榻上,闭目睡了过去。 李嬷嬷躺在对面小榻上,直到对面帷帐内呼吸渐缓,才起身,举了烛火,凑近床上的人儿轻唤一声:“姑娘?” 顾蒹葭紧闭双目,显是睡熟了。 夜风从窗棂缝隙里进来,将她手中烛火吹得忽明忽暗,明灭光线中,将顾蒹葭的睡颜上拢了一层薄光。 李嬷嬷望着她的脸出神,直到夜风大起,随着“噗”的一声,烛火被吹灭,她才起身,轻手蹑脚的出了屋。 她避开路上巡逻的士兵,下到了最底层的货仓,走到一间房间时,神色紧张的左右四顾,见四下无人,才钻入屋内。 入目所见,巧儿正蜷缩着身子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床半旧的锦被,见到她,惊的一下子拥被坐起来,面上血色一瞬褪尽,身子不住朝后退,指着她,哆哆嗦嗦的说:“嬷嬷。” 李嬷嬷眉目阴蛰的看她,从头上拔下一枚簪子,手腕一转,将簪子尖头朝向巧儿,恶狠狠的说道:“贱婢,受死吧。” 她说着,上前制住巧儿躲闪的身子,一扬手,朝着巧儿脖子刺去。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待巧儿回过神来,躲闪不及,簪子紧剐着她脖颈刺下去,划拉出一道口子,血珠溅了出来。 她双目圆睁,扬臂捏住李嬷嬷紧握着簪子的手,奋力一推。 李嬷嬷被推出数丈,踉跄的站稳身子,目露凶光,再次逼近巧儿。 千钧之际,巧儿赤足跳下床榻,慌乱中推倒了床榻边的小几。 她脚下一歪,急忙爬起来,朝门口奔去,还未走出两步,后脑一疼,竟教李嬷嬷扯住头发,身子动弹不得。 李嬷嬷双目赤红,眼珠血管几近爆裂,扬起手,再次朝巧儿脖子刺去。 与此同时,门外呼啦啦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房门被推开,一群将士蜂拥入内。为首那人抽出腰间佩戴一物,掷了出去。 白光一闪,所到之处,就听到李嬷嬷嚎叫一声,身子跌在地上,打起滚来。 而她那只拿簪子的手已教匕首洞穿。 屋内的将士们皆被这一幕骇住,眼含敬畏的看向掷匕首之人,他们的小郡王,李景喻。 在战场上,他们皆知郡王熟习骑射,百步穿杨,未料到,在两人厮杀紧要关头,他就连随意掷出的匕首,已能百发百中。 众人皆如同被人扼住喉咙般,发不出半点声响,房间内,唯有李嬷嬷的惨叫声,和巧儿大口喘息声。 须臾,跟在李景喻身后的朱会飞回过神来,忙朝怔忪的众将士,喝道:“快把这老妇捆起来。” 众将士忙上前,七手八脚的将李嬷嬷双脚捆住,只余她那只受伤的手未捆。 他转头,望向李景喻,恭敬道:“郡王,这老妇如何处置?” 他早觉得李嬷嬷形迹可疑,自己更是奉郡王之命,将船上所有人,食材等物盘查一遍,从将士们口中拼凑得知。 今晨,李嬷嬷称郡主累日晕船的厉害,亲自下厨给郡主做饭,二狗怕嬷嬷拘谨,便候在小厨房一侧等着,直至李嬷嬷出了屋,才进去端了做好的饭菜送了出去。 若按巧儿所说,她的饭菜有毒。 那么,唯一下毒之人,极有可能是李嬷嬷。 郡王听了他回禀,隐而未发,佯装送巧儿回郡主身边,并吩咐要巧儿当着李嬷嬷的面,胡诌李嬷嬷害郡主。 果然,李嬷嬷露出破绽,到了夜间,沉不住气,来杀巧儿灭口。 李景喻逼视李嬷嬷,说道:“当日水匪登上画舫当夜,你向蒹葭的府兵下药,意欲何为?” 李嬷嬷发髻散乱,紧箍着受伤的手,咬牙切齿的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李景喻眯了眯眼。 “嬷嬷,我念你是阿葭的乳娘,不愿对你动粗,可你也知道,行伍打仗之人粗鄙,手下没个轻重,若嬷嬷识趣,招出凶手,我可以既往不咎,在阿葭哪里,也会闭口不谈。” 他说着,迅疾的拔出李嬷嬷手中匕首。 李嬷嬷痛嚎一声,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脸色白的如同死人,险些疼的晕厥过去。 李嬷嬷虽是乳母,可在镇国公府亦是锦衣玉食,手下仆从众多,何曾受到此等对待。 她咬紧打颤的牙关,粗喘着气,“老奴老奴真不知道。” 再抬眼,对上李景喻冷毅的眉眼,她吓得浑身一哆嗦,勉强跪下去,朝他不住的磕头:“就算今日你杀了老奴,老奴也不知道。” 一旁的朱会飞见此,心中疑虑渐生,或许李嬷嬷有什么事情被巧儿窥到,才起了杀心,想杀巧儿灭口。 或者她根本不晓的是谁向府兵下药,而向郡主府兵下药的另有其人。 忆及此,他忙看向李景喻。 李景喻眸色转冷,如刀刃般一寸寸割在她身上,须臾,蹲下身子与她平视,寒声道:“那这个是什么?你放在阿葭屋中致人精神恍惚,甚至失忆的毒药!” 他摊开手,手心里赫然是那块未燃尽的香料。 据巧儿所言,这块香料是李嬷嬷给她的,并让她日日放在阿葭屋中香炉里,而这块残香料正是阿葭屋中燃烧后剩余的。 李嬷嬷忍着疼痛望了一眼,嘴中呜咽声如同被瞬间消音,她睁大赤红的双眼,伸手便要夺去,被他先一步撤了手,扑了了空。 他站起身,眼眸深处浮上怒意,“嬷嬷,你贵为阿葭的乳娘,平日与她最为亲近,你可想过,若被阿葭知晓,你这般害她,她会如何伤心?她被最亲近之人背叛会如何痛不欲生?” 他语气一顿,捏着香料的手倏然收紧,继续道:“若你肯老实招来,还是那句话,今日你所为,我既往不咎,阿葭哪里,我自会交代。” 他话音刚落,忽的见李嬷嬷双眸倏然圆睁,一瞬不瞬的望着门口。 他转头看去,赫然对上一双泫然欲滴的眸子。 顾蒹葭身穿中衣,身上只披了一件御风的外衫,手中擎着着一枚烛火。 火光跳动,映着她掺白如纸的脸。 围在她身侧的将士自发的让出条道路,她却似是毫无所觉,抬步走向李嬷嬷,脚下每一步似是有千钧重量,使她费尽全身力气,才能一步一步挪到李嬷嬷身前。 李嬷嬷望着她,两行热泪滚落下来,沾湿了衣襟。 顾蒹葭掏出袖中锦帕,一言不发的替李嬷嬷包扎伤口,只是再怎么极力控制力道,双手还是颤的不停,好不容易,包扎好了。 她又解开捆住李嬷嬷双脚的草绳,垂眸看向地面,似是鼓足今晚所有的力气,轻声问:“为什么?” 累日来的噩梦连连,精神恍惚,她不是没有察觉香料有问题,只因信任,她从未怀疑过李嬷嬷。 今夜,若非她做了噩梦,睡不着,亦不会为了找寻李嬷嬷,走到这里,听到这一席话。 李嬷嬷眼眸浮上一层痛色,混着怜惜。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最终摇了摇头。 顾蒹葭是她看护长大,在她心底如同亲生。 这些年,蒹葭越发出落的亭亭玉立,被众士族子弟追逐,甚至是当今太子也觊觎蒹葭美色,欲立她为太子妃。 可蒹葭心中却唯有李景喻,这个曾在少年时在府上小住过一段时日的男子,甚至说非卿不嫁。 太子对蒹葭求而不得,挟持了她府外的儿子,交给她这个能使人忘却前事的香料,让她混在蒹葭的房中燃烧一段时日,蒹葭便会忘却李景喻,太子便能抱得美人归。 恰好,当时蒹葭意外磕伤了脑袋,她便将计就计,用了太子给的香料,蒹葭当真忘了前事。 可紧跟着老太太去世,蒹葭悲伤过度,以往回忆慢慢开始复苏。 她不得不在蒹葭从并州回洛阳的路上再次用上香料,而恰好,她做的这一切,不知怎的被巧儿知晓,她怕巧儿告诉蒹葭实情,便想杀巧儿灭口。 再者,她亦没得选择,太子应允过她,待蒹葭回洛阳嫁给他后,便会放了她儿子。 一想到那生死未卜的儿子,她再看着眼前这个从小得尽她宠爱,衣食无忧的女孩,两相利害对比,眼眸深处那点怜悯也随之散去了。 她仰起头,与顾蒹葭对视,说道:“老奴无话可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9.学安慰 直至晨光微熹,李嬷嬷仍不肯供出,是何人命她向顾蒹葭下毒,更对那日水匪登上画舫,船上随行顾蒹葭的府兵大半被下药之事,拒不承认。 李景喻只得作罢,他命人将李嬷嬷暂押在船舱内另做打算,等一切事毕,再抬眼观顾蒹葭脸色。 她面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看他的目光里带着畏惧与审视,和淡淡的疏离。 他走近她两步,忽又顿足,命朱会飞送她回房间歇息。 朱会飞依言前去,待回来时,额上热汗淋漓,见李景喻立在船头,双手背在身后,浑身上下透着冷厉孤寂之态。 他心中一凛,快步上去,朝李景喻禀告道:“郡主似是精神不济,早膳未吃,便歇下了。” 李景喻低声嗯了一声,依旧站在船头。 朱会飞偷瞟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正欲退下,就被他唤住。 “交代膳房做点糕点备着。” 这自然是为那位娇滴滴的郡主备下的,朱会飞讶异了声,应允而去。 李景喻枯站了许久,直到艳阳高升,照耀在汾水之上,水面泛起波光,才朝船舱内走去。 他拾阶而上,穿过蜿蜒曲折的走廊,停在了顾蒹葭房门前。 门外把守的府兵已换成他的人,见他过来,垂首行礼,并朝他低声道:“郡主已睡下了。” 他轻声推开门,径直进去,走到榻前,撩开一边帷帐,看向蜷缩在榻上的人儿。 她脸朝内斜躺着,眉头紧蹙,身上只穿了一层薄薄春衫,锦被盖住胸口,只露出单薄的肩膀和一张小脸,一只手臂露在外面,如瓷的肌肤上起了一层细小的战栗。 他轻声坐在榻上,将她一截玉臂放入锦被下。 因他这一细微的动作,她似是不满,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榻上,一张小脸因帷帐内闷热,额头上沁了一层细汗,微扬的下巴尖尖,整个人失却了白日里的冷漠疏离,此刻,却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似是一碰既碎。 不知她在梦里想起了什么,嘴里嘟囔了两句,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出,沾湿了鬓间碎发,隐入乌发之中,瞬息消失无踪。 他一向晓得她受到委屈,伤心时便有嗜睡的毛病,似是跟着她一觉睡醒,那些困在心头的烦忧,伤怀也随之消散了。 可未料到,她竟睡得如此沉。 也如此伤心。 他掏出锦帕将她额上细汗拭去,又将临近床榻边的窗户打开通风,复坐在床榻前,细细端详她的容颜。 这还是他离开镇国公府后的几年里,头一回认真的打量她。 以往那个稚气未褪,骄傲,总哭鼻子要他驮在背上摘桃花的小女孩,长成了温婉贤淑的姑娘,可却时刻提防他,躲避着他,今日,他更从她眸中读出了惊惧。 他心头拢了淡淡的伤感,一种孤寂之感从内油然而生,在这之上,又缓慢滋生出无限的渴望。 他渴望碰触到她,得到她,再次受到失却记忆的她的青睐。 为此,他小心翼翼的讨好她,故作君子般不去触怒她,惹她厌烦。 就在此时,她眉头紧皱,蝶翼般的眼睫急速抖动数下,似是快要醒了。 他敛下满怀怅然,放下帷帐,快步出了屋子。 再抬头,就见天边残云渐收,晚霞如同道道金鞭挥洒下来,拢在船身上,天竟快要黑了。 朱会飞早在甲板上等李景喻,频频望着船舱最顶层的屋子,险些要望眼欲穿,见他渡步过来,忙提步迎了上去。 “郡王大事不妙,那帮子水匪前来复仇了,就距离咱们船不足三里。” 李景喻眉峰一抬,似觉得诧异。 “他们带了多少人?” 朱会飞胡乱抹了把额上热汗,声线不稳道:“二百多人,约莫是倾巢而出。” 此次郡王掩藏行踪从幽州南下并未带多少人,除却上次救白露郡主损失二十几个将士外,船上只余四十多个人,若与水匪硬碰硬,很难有胜算。 李景喻眉头倏然一沉,神色转冷。 “你下去布置,务必此次将这帮水匪一网打尽。” 朱会飞领命而去,还未迈出两步,李景喻疾步过来,挡在他面前,又道:“这次,一定要擒住水匪首领。” 今晨,审讯完李嬷嬷,郡王便猜测,或许向郡主府兵下药之人并非是李嬷嬷,故,他们只能从水匪处着手。 朱会飞睁大双眸,忙点头:“卑职定不负郡王所托,上回水匪劫持白露郡主时,还未查明是谁在船上下药,若此次,能擒住他们首领,说不准便能知晓他们为何劫持郡主了,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李景喻眉头一展,“去吧。” 顾蒹葭也没想到,这一觉她睡得如此沉。 直到迷离月色透过窗棂撒进来,落了一地清辉,她才从甲板上传入屋中的喧嚣声惊醒。 她起身坐起,见四下无人,扶着胀痛的脑袋,唤了声“嬷嬷。” 屋中漆黑一片,无人应答,亦无人替她点亮灯烛。 她才后知后觉的醒悟,李嬷嬷被关押在船舱内,不会再来。 她眼眶微湿,吸了吸鼻子,勉力压下心底生出孤寂之感,起身下榻,穿好衣衫,打开门走了出去。 入目所及,甲板上黑压压的坐着将士,几张简陋的桌椅前,围坐个将士划拳拼酒,有的将士兴起,竟舞起刀剑,身姿如云流水般挽出剑花,余下吃酒的将士看到精彩处,发出阵阵喝彩声。 隔了那么多的人,她却一眼看到在人群堆里的李景喻。 他身穿一袭素白月牙锦袍,上面绣着雅致竹叶暗纹,头上插了一枚羊脂玉发簪,周身褪去了刀尖舔血般的杀戮冷厉之气,平添了几丝儒雅闲散之态。 他正与近侧的将士攀谈,不知说到什么兴事,唇角一挑,竟微笑起来,丝毫无皇族贵胄轻蔑识人的架势。 许是她看他的目光过于探究,他竟朝自己这边望来,四目相接时,他似是一证,接着,霍然起身,大步朝她走来。 她心口突突直跳,有被他当场抓包偷窥的窘迫,又有昨夜他当着众人的面亲昵的叫自己“阿葭”乳名的羞涩。 她不知如何面对这个看似温润,实则咄咄逼人的表哥。 她慌不择路的朝屋内去,刚掩上门,就被赶来的他推开了门。 他进到了屋里,自上而下的扫她一眼,才温声道:“表妹饿了吧?” “想吃什么,我命膳房去做。” 她朝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视线,他身上那种温柔的咄咄逼人的气势一下子冲淡不少。 他肩背微微一僵,停在了原地,脸上笑意减淡不少:“表妹,可是为了李嬷嬷的事情怪我?” 他私做主张关押了李嬷嬷,审讯了她带来的所有府兵,或许,在她心里会觉得自己蛮横无理,是个莽夫。 她微微一怔,转头看他。 他目光冷寂,见她望来,强行牵起一丝笑意。 她摇头:“蒹葭此次遇险,多亏表哥数次出手搭救,才免于受人所害,蒹葭还未来及感谢表哥,怎么会怪表哥呢?” 她说着,眸中不自觉流露出哀伤,“只是,蒹葭识人不明,一时伤怀罢了。” 李景喻心中倏然一痛,他从来是运筹帷幄,杀伐果断的,如今,面对心心念念的人儿哀伤时,竟慌张的不知如何安慰她。 纵然内心焦灼的如同汹涌波涛,可面上依旧冷硬。 顾蒹葭被他两道灼灼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那种起先他身上散发出的咄咄逼人之感更甚。正欲寻个借口,去寻李嬷嬷问明缘由为何要害她时,忽然听他开口了。 “昔日有卢布投丁原,却弑杀义父,寡情负恩之举,近者,有“子系中山狼”之说,这天下,忘恩负义之人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表妹,你又何必轻贱自己,暗自伤神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10.小心悸 他面色冷凝,说这话时,语气却罕见的温柔。 顾蒹葭微讶,忽觉来自于他身上咄咄逼人的气势,一下子消失无踪。 她从新打量眼前这位男子,他是李嬷嬷口中总逗自己哭鼻子的表哥,而她却从他救下自己后,始终有些惧怕他。 此时,在异地他乡举目无助时,忽听到这不算劝慰的话,她身上如同被注入一股暖流,暖意缓缓盈满心间,倍觉心安。 等她再望向他时,心里甚至多了一丝好感。 她垂下眼眸,压制住心底泛起的微末涟漪,温声道:“谢谢表哥劝慰蒹葭。” 她说完,见他眼底泄出一丝不悦,又道:“听表哥一言,蒹葭心里好多了。” 他颔首恩了一声,靠近她一步,忽的顿足,抬步朝门外去,不知和守门将士说了什么,须臾,一名将士端来一碗汤面进屋,放置在桌案上,悄声退了下去。 “表妹饿了吧,先吃点汤饼垫垫肚子。” 他若不说,她还不觉得饿,此时,倒是饥肠辘辘了。 以往都是李嬷嬷到时辰帮她将膳食端进屋里,服侍她用膳 她鼻头一酸,勉力压下想夺眶而出的眼泪,坐在食案前,拿起了筷子,正欲吃面,忽的察觉两道灼灼的视线盯在自己后背上。 她扭头,猝然撞入他望来含笑的眸子。 他似是迟疑了下,抬步走到桌案前,与她并坐一桌,似是要看她吃面。 她心头突突直跳,方才那种心悸的感觉又浮上心头,正不知所措时,忽的,门外响起一阵焦灼的敲门声。 他敛了脸上笑意,抬步出了门,不多会儿,又疾步进到屋中,朝她道:“表妹待会听到门外有任何动静,务必待在房内,不要出来。” 她心生诧异,再想到今晚甲板上众将士把酒言欢,许是怕她身为女眷,夜半出门对将士多有不便,当即不再多问,低声应了。 他再不多话,反手关上门,疾步离去。 夜色渐深,远处峡谷两道万丈峭壁如同蛰伏在黑夜里的巨兽,在暗中窥探着船上众将士,似是寻找时机伺机而动。 甲板上的众将士醉的东倒西歪,原先舞剑的将士将剑掷在船舷上,仰头睡在桌下。 桌上,地上到处皆是空酒壶,残酒顺着瓶口流入,漫过桌沿,淌入甲板上,如同溪流汇集在船舷旁的地下,那处已摊了一层薄薄酒渍。 正是万物寂静的时候,甲板上将士无一例外,全部醉死过去。 此时,忽的从底仓偷偷走来一人,那人穿着胡褐色府兵衣衫,探脑巡视甲板一圈,似是确定无人醒着后,长出口气,点燃枚响箭(信号弹),响箭如箭簇般急速升空,发出“噗”一声尖响。 这声音不但突兀,甚至是刺耳,可甲板上的众将士却毫无所觉,依旧酣睡,显是被下了蒙汗药。 那人自灯烛阴影里一笑,一转头,忽的,眼前白光一闪,一把泛着白光的利刃已架在脖子上。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他还未反应过来,朱会飞已一口痰啐在他脸上,骂骂咧咧道:“他娘的,总算逮到了。” 他说着,下将那人捆了,还不忘跺上两脚。 那人吃痛滚在地上哼唧两声,眼角余光瞥向甲板,只一眼,便当即骇住,方才已醉倒的将士已逐个爬起来,面上毫无醉态。 …… 李景喻从近旁船舱内渡步出来时,朱会飞已带着那人下去审问,见到他来,忙快步迎上来,语含钦佩道:“郡王,还是你有办法,一下子就逮住了下蒙汗药之人。” 郡王一早便怀疑当日在郡主画舫下药之人还在船上,并猜测下药之人与水匪有关联,便将计就计,在知晓水匪距他们不足三里时,下令今晚众将士佯装痛饮,并派他去船上堆放酒水之处盯着看看是否有人下药。 直到傍晚时,果然有一人鬼鬼祟祟的潜入堆放酒水之处,将蒙汗药撒入酒水中,并隐身在暗处。 而郡王早有察觉,在下药之人不备时,令他换下有蒙汗药的酒水,并让众将士佯装中药晕倒。 那下药之人果然上当,看到甲板上晕倒的众将士,掏出响箭召唤水匪。 郡王此招极妙,既能抓住下药之人问清何人要害郡主,二来,还能用下药之人引来大意的水匪前来诛杀。 他跟随郡王身边数年,深喑他行事总出其不备,以乱取胜,心中那点因水匪数量众多而起的忧虑,瞬间消失无踪。 李景喻并未答话,而是站在船头,看着朝他们逼近的船只,沉声道:“命众将士听命,一会儿还有场恶仗要打。” 朱会飞忙凑过去,一眼看到是水匪的船只,已离此处不足半里,心中激荡,这些年边境太平,他已几年未打过仗,腰间那把嗜血的宝剑早已按奈不住了。 他心中一凛,手抚上腰间佩剑。 李景喻却是突然转头盯着他若有所思,须臾,说道:“你去保护郡主。” 朱会飞惊愕:“啊?” 李景喻眉目倏然一沉:“若郡主有半点闪失,你提头来见。” 朱会飞胸腹间那股澎湃激扬的斗志,一瞬间偃旗息鼓,脖子梗的老粗。 他不服气的道:“郡王,行军打仗是俺的特长,您让俺去保护那娇滴滴的郡主,俺怕 俺怕唐突了郡主。” 朱会飞平日便是糙汉子,说话口无遮掩,仗着武力惊人,十分得李景喻器重,是李景喻手下第一勇将,为此,他深感为傲,甚至以往每次都冲在李景喻前面冲锋陷阵。 李景喻拧眉,朱会飞似是想到什么,眼眸一亮,凑近他说:“俺知道了,郡王是看上了郡主,怕郡主有什么闪失,若是这的话,俺现在就去保护郡主。” 李景喻已年满二十,至今仍旧独身,手底下钦佩他的将士不免时常猜测,郡王是否有心仪之人。 李景喻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朱会飞深觉猜到了郡王了不得的心事,精神一振,再不迟疑,大步朝楼上而去。 顾蒹葭吃完面,想到李景喻临去时的嘱咐,想要寻李嬷嬷问清楚的念头只能暂时搁置。 屋中静谧,甚至一丝风都未从窗户外侵进来,她躺在榻上,半晌,突觉不对。 以往此刻,夜风大起,从河面上传来的细碎破浪声震耳,可今夜,所有声音,似是全部停止了。 她下榻点亮烛火,朝门口去,还未迈出两步,忽的,船身一阵猛颤,她猝不及防,一头撞在近旁小几上。 再抬眼,顿觉眼前金闪盈盈。 “郡主,你怎么样了?” 接着,从门外传来一声焦灼的一嗓子。 顾蒹葭一怔,回话道:“无事,只是不小心撞到了桌子。” 她话音刚落,门外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起,接着,惨叫声,吆喝声从四面八方透门进来。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前几日,便是这比噩梦还要可怕的声音传来,她带的府兵死了大半,丫鬟悉数惨死。 忆及此,她霎时站立不稳,惨白着脸奔去门口大力推门,可房门似是被人从外锁上,怎么都推不开。 一道英武壮汉的剪影倒影在窗花上,他举剑捅在一人喉咙上,鲜血如同喷泉般在窗花上撒下一道血痕。 “郡主莫慌,卑职奉郡王之令保护郡主,定会护郡主周全。” 一道喘着粗气的声音传进来。 她心头没由来的一慌,若她没猜错,应当是前来报复的水匪登船,与李景喻将士厮杀在一处。 一想到或许这一切因她而起,却连累李景喻陷入险境,恐慌一下子攥住了她的心神。 她惊慌的大力拍门。 “郡主这门我已经锁了,你安心等在房间便是,等卑职诛杀完水匪,定放您出去。” 门外的朱会飞将染血的剑从水匪尸体上拔出,迎上顺着楼梯爬上来的水匪,举剑砍过去的同时,朝门内吼一嗓子。 又一道血泉毫无预兆的喷在眼前镂空门明瓦上。 顾蒹葭大惊失色,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霎时手足冰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11.受伤没 顾蒹葭从小娇养在深闺,此次从并州归至洛阳,屡次遭险,饶是心性坚韧,此刻,亦是吓得面色惨白,呼吸急促,险些晕厥过去。 前几日,她勉力不去想自己持簪子杀人之景,如今,似是不受控般涌上心头,逼得她连连作呕。 她忽然忆起晚间李景喻手下将士皆饮了酒,若此刻醉酒的将士对上水匪,会不会 她突然不敢往下想。 一颗心绷的老高,双眼瞪的滚圆,紧紧盯着拿剑厮杀水匪的朱会飞倒影在门上的剪影。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夜,也许是一二个时辰,门外厮杀声渐渐转小。 外面,风势大起,扰眠的破浪声从门外传来。 她心中那根弦亦绷到最紧,听着门外杂沓的脚步声,她下意识的悄声摘下头上发簪藏在袖下。 那脚步声愈来愈近,最后停在门口,朱会飞亢奋的声音传入屋中。 “郡王。” 接着,“咔嚓”一声轻响,落锁的声音响起,李景喻从门外进了来。 她倏然抬头看向李景喻。 他身上依旧穿着月白牙锦袍,周身只沾了零星血污,束发微微歪斜,面容却未显疲态,见她望来,他眼眸深处露出一丝快意。 他快步过来,朝她道:“蒹葭。” 顾蒹葭悬了一夜的心神骤然一松,顿觉头晕目眩,忙扶住近旁桌沿上,站稳身子。 他疾走两步,似是要过来扶她。 她忙朝后退了一步。 他便站住了。 她正忐忑间,一道粗哑的声音传进屋中。 “郡王,您看俺将郡主保护的好好的,郡主一根头发丝也没有少。” 她闻声望去,就见是后跟着李景喻进来的朱会飞。 他浑身浴血,一张英挺的脸上血污不堪,似是从尸山人堆里爬出来般可怖。他擦拭好染血的宝剑,插入腰间,邀功般的朝李景喻笑道。 顾蒹葭一怔,待反应过来朱会飞说了什么,一张小脸霎时通红,双手紧攥着袖中发簪,掌心沁出一层热汗。 李景喻眼眸淡淡的扫了朱会飞一眼,并未说话。 再转眼,就见她正看着自己。 他微微一笑,淡声说道:“表妹,先在房中歇息片刻,我还有诸多事宜尚未处理,待会再来。” 他说罢,转头就走,似是来此走一遭,便是来看看她的安危。 顾蒹葭心中一窒,急忙唤住了他。 “等等。” 他转头,面带疑惑的看着她。 她面色微微发白,贝齿咬着下唇,轻声问道:“表哥,表哥有没有受伤?” 他似是有些意外,须臾,挑眉,温声答她:“劳烦表妹挂怀,润之无碍。” 他说罢,携了朱会飞一同出了屋子。 门外,夜色渐退,天光缓缓泛白,水面尽头透着一抹极其微弱的黄光,与峡谷两侧翠屏交杂糅起来,汇成斑斓之景。 顾蒹葭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心口砰砰直跳,险些跳出嗓子眼外去。 昨夜与水匪酣战,战况惨烈,甲板上到处是残肢断臂,有受伤未死的水匪,将士手持利剑,一剑下去补了性命,眼含杀气嗜血,浑身透着萧杀之气。 李景喻负手站在船头,淡淡扫视甲板上将士一眼。 站在他身侧的朱会飞,看着手下呈上来水匪供词,砰的一拳砸在了桌案上。 他抬头看向李景喻,眸含怒意,说道:“他娘的,是谁给这些水匪的豹子胆,竟然妄想赖蛤蟆想吃天鹅肉,肖想起郡主来了。” 昨夜,将士们不负郡王所望,活捉了这群水匪的二当家王麻子,待众将士剿灭了众水匪后,他提审了王麻子。 王麻子当即吓得腿软,把什么都招了。 王麻子称,在白露郡主从陆家港登船前,他们便收到了称为振海的男子的一万两白银的银票,那男子说如今白露郡主身在并州,距京都甚远,若他们劫了白露郡主,将她藏匿一段时日,这张银票便归他们。 白露郡主少时成名,曾以一首“咏柳赋”才冠全大魏,其人生的修眉联娟,皎若秋月,平日里是他们这些水匪意淫仰望触摸不到的人物。 如今有个好机会在眼前,美色当头下,水匪首领不怕死的接了这差事。 而昨晚他抓着的下药之人,亦是二麻子趁白露郡主在陆家港登船时,派出的隐藏在白露郡主画舫中的人。 李景喻黑眸幽深,盯着船下汹涌波涛,一语不发。 朱会飞见他这般,挠了挠头,说道:“郡王,您看如今怎么办?” 李景喻转身,看向朱会飞。 如今李嬷嬷朝白露郡主下毒一事为明,又来了一个名为振海的江湖人引水匪劫持郡主。 这白露郡主到底和谁有血海深仇!这些人都要置她于死地。 他百思不得其解,再抬眼,就见郡王微微眯眼盯住了他身后。 他随之望去,就见距他身后不远处,渐渐显出一座乌压压的港口,无数身穿灰褐色短打的壮汉在码头上搬运货物,等船离港口渐近,他还能听到从码头上隐隐传开的喧嚣声。 却是到了渠芙湾。 渠芙湾地处黄河和汾水交界处,又两面环山,此处,相较沿岸都城稍显蔽塞。 民众鲜少见到过往船只上有身穿铠甲的将士。此刻,无论男女老幼,皆伸长脖子去瞧船上的人,更有幼童站在地上,蹦蹦跳跳的朝船上的人拍手。 李景喻站在船头,默默看着站在码头上的民众,当扫过一名骑在黄膘马背上的男子时,目光倏然一沉。 朱会飞显然也看到了那人,他讶异的道:“并州刺史成俊茂怎么会在这?” 李景喻幽幽一笑,说道:“或许,引水匪劫持郡主的人,便在这人堆里。” 他说完,伸手朝那马背上的男子招了招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12.抱入怀 当今大魏有两大权臣,其一为顾蒹葭父亲顾建柏,官至中书令,掌朝政,坐镇洛阳,辅佐嘉宁帝,其人怀瑾握瑜,克己奉公,一度被嘉宁帝称赞为一代贤臣,群臣之典范。 其二,则是当朝司徒成宜年,掌管全大魏水运。仗着亲妹成易凝为嘉宁帝皇后,便骄淫矜侉,奢靡成风,更私下侵吞北境边镇田产,致使北境民不聊生。 而成俊茂便是成易年之子,其人继承了其父奢靡陋习,可性情怯懦,又好大喜功,不被其父所喜,前几年,成司徒索性上表嘉宁帝,将他打发到并州任个刺史,并掌管并州之洛阳一带的水运。 李景喻下了船,成俊茂已快步迎上来,微笑着朝他一揖,“润之,久违了。” 李景喻朝他拱手,淡声道:“茂兄,还是一如既往的奢靡无度。” 成俊茂身穿一袭海棠花暗纹锦袍,胸口处勾勒一簇艳丽海棠,腰间缠满各色玉佩,看起来俗不可耐,但生的阔额高鼻,眉宇坦荡,一看就是谁家的闲散贵公子,而非为民的并州刺史。 李景喻少年时,原和成俊茂为总角之交,可随着年龄渐长,志向不和,政见不同而不再热络。 成俊茂尬笑一声,似是毫不着恼,迎着李景喻登上码头,边问道:“润之驻守幽州,今日怎么会来了渠芙湾?” 李景喻顿足,反问:“那俊茂兄身为堂堂并州刺史,怎么出现在渠芙湾?” 成俊茂闻言,面色青一阵红一阵,似是挂不住。 须臾,他敛了神色,轻轻一叹,带着李景喻来到一所船坞前,压低声音。 “润之,实不相瞒,我此次连夜赶来渠芙湾是为了白露郡主。” 李景喻黑眸变得幽深,紧盯着成俊茂,却漫不经心的回了句:“哦?” 成俊茂又道:“润之,你我多年相交,我不便瞒你,你也知晓,并州上接衡州,下达洛阳,一直以来这条水路上水匪横行,滋祸扰民,就在半个月前,我曾接到属下安插在水匪中探子的密报,密报上说白露郡主自陆家港上船时,便被附近水匪盯上,并尾至洛阳,我深感不妙,忙快马加鞭的赶来,看看白露郡主是否有恙?” 他说完,见李景喻两道目光投在自己脸上,似是辨认他话中真伪,不知怎的,他无端的竟觉通体发寒,牙齿打颤。 须臾,李景喻收回视线,淡声反道:“白露郡主是否有恙,与你何干?” 成俊茂被他一噎,面色涨的通红,好半晌,才憋出实情:“润之,我思慕白露郡主已久,何奈佳人心系太子,我便熄了念头,可闻听白露郡主深陷险境,我岂能坐视不理?” “若我放任水匪不管,岂非君子所为?” 这回他说完,李景喻从上往下俯视他,面露阴翳,语含威严。 “阿葭,自有我这个兄长看顾,就不劳成刺史挂念了。” 成俊茂窝了火,强压着性子,试探道:“那那我能瞧一眼白露郡主吗?” 李景喻斩钉截铁的回道:“表妹身子娇弱,不宜见客,我代阿葭谢过成刺史了。” 成俊茂似是满腹怒意无处发泄,面色难看至极。 就在此时,忽的,自成俊茂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李景喻眯眸看过去,却是跟在成俊茂身后不远处的十数个随从押着的一人口中所发。 跟随成俊茂的随从有十多人,各个身穿常服,臂膀有力,一看就是常年习武之人,被他们押着的男子,双手被缚,脸上青红交加,面色狰狞,甚是骇人。 成俊茂似是想起什么,精神大振,朝众随从叫道:“把振海押上来。” 李景喻面色倏然紧绷,紧盯着成俊茂,又将目光投向那个叫振海的男子身上。 名叫振海的男子被随从推至两人跟前。 成俊茂一脚将振海踢翻在地,将脚踩在振海身上,看到振海痛的脸皱做一团,面上露出快意之色。 他看向李景喻,道:“润之,就是这个贼人拿一万两银票,鼓动水匪去劫持白露郡主的,好巧不巧,正好当日他出了水匪地界,被我手下暗探抓住。” “要不然,我亦不会知晓白露郡主被水匪盯上。” 那名叫振海的男子衣衫褴褛不堪,蜷缩在地上喘着粗气,狠狠盯着成俊茂,眼底内布满爆裂的血丝。 成俊茂似是他阴毒目光盯的吓住,一时怔忪,再要踹出的脚生生顿住。 待回过神来,成俊茂恼羞成怒,照着振海身上连跺数脚,才撤了气,转过身就见李景喻目露威严的盯着他。 他赔笑说:“润之,这贼子是并州有名的富户,为人偏激,两个月前他见过郡主一面,当即惊为天人,之后,他竟色胆包天跑去向郡主求爱,被郡主仆从赶了回来,自觉失了面子,自此,便狠毒了郡主,更鼓动水匪却劫持郡主,当真该死。” 李景喻眸色淡淡扫过成俊茂,和地上痛嚎的振海后,收了目光,逼视成俊茂,“是吗?” 他面色不变,语气淡然,却露出一种令人不战而栗的惊悚感。那是在战场上刀尖舔血练就的沉着气势。 成俊茂胸腹内被李景喻所激的火气,瞬间蛰伏回去,语含惊惧道:“自自然。” 顾蒹葭在屋中用过午膳后,仍未见李景喻回来,不免有些心急,频频看向门口,却看到仰躺在甲板上包扎伤口的将士。 她抿了抿唇,走到桌案前,将头上发簪去掉,挽了个显得利落的发髻,又换了身素净的衣裙,轻移莲步出了房间。 沿途所见,长廊,门窗皆被损坏,到处沾满暗红色的血渍,她越朝甲板方向去,越看的心惊胆战。心中愧疚不安,也愈来愈强。 直到来到甲板上,亲眼目睹众将士的惨状,心中愧疚亦达到顶点。 这一切,皆因她而起,若非水匪要劫持她,船上众将士亦不会与水匪厮杀受重伤,或是殒命。 当看到,一名将士单手包扎伤口时,她快步过去,接过他捏不稳的布带,双手笨拙的要帮他包扎:“我来帮你。” 那将士吓得连忙扶着船舷支起身子,语无伦次的说:“郡主我卑职我来。” 他说着话,因起身的动作牵动住伤口,脸色霎时惨白,却紧咬牙关,不发出一声闷哼。 她无措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须臾,再抬眼,就见甲板上众将士皆立起身子望向她,面上如临大敌,似是生怕她去帮他们包扎伤口般。 她心底陡然生出一股自己很没用的无力感,伴着对将士的愧疚,泪水一瞬盈满眼眶。 她忙偏过头,抬脚就走,却仓惶中踩到了裙角,身子猝然朝前倒去,惊呼一声,忽的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住,朝后轻轻一扯,她便撞上一堵坚硬的胸腹。 她惊魂未定,蓦然听到一道低沉的嗓音响在头顶:“表妹,怎么走这么急?” 她忙转头,一抬眼,就见李景喻正站在她的身后,宽阔的臂膀里拢着她娇小的身子,圈在怀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13.心动 李景喻离她很近,近到她能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熏的杜衡的淡香,近到能感觉到他每一下吐息拂在她头顶,一片温热。 他的臂膀健硕有力,抓着她手臂的手心有层薄茧,隔着衣衫,磨砺着她的皮肤。 她哪也不敢看,心口砰砰直跳,额上不住沁出热汗,双脚似是被钉在原地般,一动不敢动。 这种男子陌生的气息感觉太过奇妙,以至于她大力屏住呼吸,才不至于失仪。 直到她憋得一张小脸通红,他终于放开了她,转到她对面,淡声道:“表妹,还和小时候般走路爱踩裙角。” 她飞快看他一眼,见他眸中簇着浅笑,如同她初见他那日般,语气诚恳,似是兄长般关怀自己,心中那股怪异感倏然消弭无踪。 她定了定神,扬起下巴看他:“表哥,昨夜袭船的水匪是不是冲我来的?”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盘桓无数次,今日她一定问个明白。 眼前女孩只到他肩膀处这般高,身姿婀娜,白瓷般的脸上袭满红霞,一双明眸睁的滚圆,神色忐忑的望着他。 他手心里还残留着她肌肤的温度,指腹摩挲了下,一丝痒意从心间直窜至喉咙,梗在舌尖,使他口舌发干,他强行压下想再次拥她入怀的冲动,撇开眼,说道。 “不是。” 她面含疑惑,似是不信。 他继续道:“那帮水匪雄踞陆家湾,滋民生事,早成一患,若不及时铲除,将来对并州一带百姓,百害无一利,今日这帮水匪既然落入我手中,我便为民除害了。” 他话音刚落,不知怎的,她心头竟拢上一丝失落。 她低声哦了一声。 他似是见她面上不悦,朝前走了一步,站在离她一步只遥的位置,淡淡凝视她。 “表妹,今晚我们要在渠芙湾歇一晚,明晨改路回洛阳。” 她怔住,转念一想,却是还有几天路程,便回到洛阳家中了,原本应当感到高兴才是,可心头却憋闷的厉害。 她看向眼前男子,勉强笑道:“蒹葭全听表哥的。” 她说完,朝他微一福身,慢慢朝屋中走去。 刚一进屋,巧儿快步迎上来,忐忑的叫她:“郡主。” 她勉力压下心头烦乱,看向巧儿。 昨夜李景喻离去后,便将巧儿送了回来,由此她也知晓,原来自己错怪了巧儿,此时,再见到巧儿,一时愧疚难言。 她抬步坐到小榻上,朝巧儿道:“巧儿,前几日是我错怪了你,令你深陷险境,险些丧命,我心中有愧,如今到了渠芙湾,你若想就此离去,我便赠你足够多的银两,保你今后衣食无忧。” 巧儿面带惶恐道:“奴婢自小孤苦,承蒙郡主不弃,收留奴婢,对我而言便是大恩,奴婢就是做牛做马亦要报答郡主,求郡主不要赶奴婢走。” 她说着,双膝一曲,跪在地上。 顾蒹葭戏心口泛苦,突然想起近如亲母的李嬷嬷要害自己,而她随手搭救的巧儿却对自己忠心耿耿,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 她敛下心伤,望向巧儿:“那你就做我的大丫鬟吧。” 巧儿连忙磕头谢恩。 因船上众将士伤势严重,随行军医,药材不足,等船靠岸,朱会飞便去请了附近郎中诊治众将士,待一切事毕,又去包下了客栈住宿。 这一趟下来,已然天黑,他连忙派人去请顾蒹葭下船。 巧儿朝透窗瞧了眼码头上搬运货物的苦力,取了一顶幕离罩在顾蒹葭头上,扶着她下了船,登上码头。 此时,夕阳落幕,漫天琉璃,照耀在顾蒹葭身上浅紫色幕离上,反着耀眼金光,如同仕女画中的人儿般,身姿若仙。 搬运货物的壮汉无一不瞪圆了眼睛,盯着从他们身边路过的女子,直到人走远了,才回过神来,继续手中活计。 成俊茂站在客栈门口频朝码头方向看去,此时,远远看到顾蒹葭过来,忙迎上去,到得近前,目光落在那层笼罩在顾蒹葭身上的幕离上,盯看了一会儿,影影绰绰看不到面容,只得道:“蒹葭,此番受惊了。” 朱会飞见成俊茂对郡主殷勤之态,嗤之以鼻。 今日,成俊茂称振海为并州人,哪怕押解回京也应是他本人为由,死皮赖脸的要与郡王一同回洛阳,如今,看他对郡主这般殷切,恐怕,是冲着郡主美色来的。 忆及此,朱会飞担忧的看向自家郡王。 李景喻未看成俊茂一眼,而是面色紧绷的盯着顾蒹葭。 顾蒹葭见成俊茂言语暧昧,再一想到,早些年成俊茂嗜爱嫖宿妓院,欺凌幼女,心生厌烦,并未应声。 她朝看着自己的李景喻,道:“表哥,我们进去吧。” 李景喻瞥了眼成俊茂发青的脸色,眉目一展,染上许笑意,护在顾蒹葭身侧,两人一同进了客栈。 成俊茂讨了个无趣,并未死心,仍要开口说话,忽的被身后朱会飞唤住:“成刺史,郡主有我家郡王照看,就不劳您费心了。” 这话语中嫌弃厌恶颇多,成俊茂听的火起,一想到李景喻身为顾蒹葭表哥,自己于顾蒹葭却身为旁人,亦不好发作,一拂袖子进了屋。 大魏民风颇开,男女同席而食,屡见不鲜。 顾蒹葭落了座,抬眼见客栈内鲜少有人走动,自知是被表哥清了场,遂去了幕离,搁在桌上。 再转眼,客栈伙计已上了满桌的菜。 李景喻坐在她左手边位置上,将一双竹箸反复擦拭几遍后,递给了她。 她一怔,接过。 那种怪异感再次袭上心头,一颗芳心砰砰直跳,她再也不敢看他,忙就着近旁的菜小口吃着。 就在这时,她身边一道暗影压下,后进来的成俊茂坐在了她右手边。 她下意识般朝李景喻身边靠了靠。 成俊茂犹不自知般,无话找话说:“顾姑娘这几个月奔波劳碌,家妹对姑娘甚是想念,我在并州时,家妹还曾去信给我,称:要我这个做兄长的多看护姑娘。” “可顾姑娘却在我管辖之内,出了这等事,我真无颜再见顾姑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14.回护之情 顾蒹葭心起诧异。 起先被表哥告知的水匪之事与自己无关,可如今听成俊茂说的,好似与她有莫大纠葛。 她正欲问话,李景喻忽然开口了:“成刺史,这一桌子菜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他语气告诫,威胁之意呼之欲出。 成俊茂自见到他起始,梗在喉头的怒意,再也压制不住,他冷笑一声:“润之,怎么不叫我把话说完,莫非是润之怕吓到了郡主?” 成俊茂挺直背脊,直视李景喻,面上尽是挑衅之色。 成俊茂思慕顾蒹葭已久,可顾蒹葭是太子看上的人,平日里他不敢造次。如今,美人落难,他日夜兼程赶来,并带上害她的凶手,就为了博美人另眼相待。哪知却被李景喻频频阻拦,更在美人面前落了面子,岂能不气? 随他话音落下。屋中静谧,空中似是有股紧绷的弦,越来越紧,亦越来越绷。 顾蒹葭心头突突直跳,看向两人。 李景喻面色隐翳,片刻,朝顾蒹葭道:“表妹,你先回房。” 顾蒹葭迟疑了下,起身,踏出两步,忽又走了回来。 她看向李景喻,说道:“表哥,我想知道水匪想劫持我的真相。” 许是平日家人把她保护的太好,以至于她从未想过人心险恶,但并不表示,她什么都不懂。 今日表哥气定神闲的说水匪之事与她无关时,她心底便闪过表哥不愿她知晓的念头,她只装乖巧的应下,可私下里,不是没猜想过,是何种真相。 此时,再听成俊茂一言,她无论如何也想弄个明白。 她偏过头,刻意不看李景喻脸色,面朝成俊茂,淡声发问:“成刺史,有话不妨直说。” 成俊茂眉峰一扬,迎着李景喻愈来愈沉的脸,将所有事添油加醋的顷数告知顾蒹葭。 李景喻始终盯着顾蒹葭。 她这个表妹性子至纯至善,如今骤逢被李嬷嬷下毒,水匪劫持之事,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心绪不安。 他不愿累她忧神,何况成俊茂今日对他所言,真假参半,还需调查一番。 她听完,身子一动不动,后背挺的笔直,面色却异常惨白。 不知过了多久,她转头看向他,涩声道:“表哥,是蒹葭连累表哥了。” 若非当日李嬷嬷呵退那名叫振海的男子,或许那名男子亦不会招来水匪,报复与她,她更不会连累表哥手下将士受伤殒命。 一刹那羞愧,自责狠狠攥住她的心神,汇集成一股潮意,涌上眼眶,霎时眼前模糊一片。 她忙偏过脸去,接着就听到李景喻犹如冰刃的声音。 “成刺史,话说完了?” 成俊茂原本想美人对她感恩戴德。他好趁势对美人怜惜哄慰一番。哪知美人坐在一旁黯然垂泪,完全无视自己这个功臣。 此时,他再听李景喻语气不善,梗着脖子,心虚叫道。 “说完了。” 李景喻眼含厉色,喝道:“滚。” 成俊茂吓得身子一哆嗦,正要怼回去,却想起回洛阳后,若李景喻趁机弹劾他对并州管制不利,累及郡主险些丧命这事,他这个小小的并州刺史也不用做了。 忆及此,他勉力压下满腹怒意,拂袖离去。 待成俊茂离去,李景喻转头看向顾蒹葭。 她似是被吓住,双眼蓄满泪水,却拼命忍住,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他的眼神里满是畏惧。 他心头懊恼,忽然想不管不顾的拥她入怀,好好疼惜她一番,叫她再不怕他,叫她知晓自己的心意。 这念头一起,似是再遏制不住,待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将她整个人搂过来,按进了怀里。 他不敢太多碰触她,只拿手轻拍她的后背,如同小时候他每回把她弄哭哄她般,语气生硬的道:“表妹,别哭了。” 她方才被他突起的叱喝声惊道魂不附体,因她而死了那么多人的悲伤,愧疚尽数蛰伏进胸腹,消失无踪。待回过神来,就见她已被他圈进怀里。 她从未被陌生男子搂抱过,身子一下子绷到最紧,手心沁出几层热汗,惊飞了的魂魄瞬间附体,头脑登时清醒过来。 她身子一挣,忙从他怀里跳出来,“表表哥。” 他似是一怔,须臾,他语含叹息,朝她说道:“小时候,表妹每回伤心,都要我抱着哄才行,可惜,现在表妹长大了,却不愿与我亲近了。” 若是以往未中毒的顾蒹葭定会朝他翻个白眼。 这能一样吗? 小时候,她还是个女娃娃,而今她已及笄。哪怕这回他言语再诚恳,她也不信了。 而今的顾蒹葭心神恍惚,因中毒缘故,反应比常人迟钝些。 她一张桃花面上满是羞涩,低垂着眉眼,长长的睫毛急速颤动,却挺直背脊,低声道:“那那不一样。” 她说完,抬头,直视他双眼,“小时候的事蒹葭不记得了,可蒹葭知晓,表哥对蒹葭的回护之情至诚,亦是源于兄长的对妹妹的亲情,可,男女授受不亲,蒹葭望表哥今后,克制下。” 她语气平淡,双目炯炯,最后几个字咬的极重。 李景喻面上似是有些惊喜。 或许说,是意外。 自从他再次见到这个小表妹后,她从未展颜,眉目间总拢了淡淡的愁绪,对他说话亦是疏离有礼。 而今,听到她这番话,却让他想起了幼时的她,骄矜,果断,又语带锋芒,每回与人理论时,使人总拿捏不住错处。 顾蒹葭见他久久不语,似是一直再盯着她瞧。 她心起忐忑,不敢再看他,内里焦灼的站在原地。 须臾,他似是看出了她的无措。 他眉峰一展,似是憋了笑,应声道:“表妹说的有理,是我见你伤怀,一时情动,忘记了。” 顾蒹葭闻言,轻呼口气。 等再抬眼,就见他收了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拿起手边竹箸,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她碗里,气定神闲的道:“表妹,尝尝这个。” 可此刻,顾蒹葭哪里吃的下。 一颗芳心如同被置入滚油,上下翻滚。跳跃的厉害。 她遏制住发颤的手,佯装镇定,低头吃饭。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顾蒹葭回了屋,刚洗漱完,躺在榻上,还未喘口气,就听到门外传来叩门声。 “表妹,开下门。” 是李景喻的声音。 顾蒹葭心弦一瞬绷紧,倏然看向映在房门上那道高大的身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15.被占便宜 此刻,顾蒹葭听到这道沉稳的声音,心中又气又怒,方才待她用膳之时,她已后知后觉的悟出被他调戏了。 只怪当时她一时脸红燥热,从未将这个自从见面伊始,便屡次救她与危难的表哥视为居心叵测的男子,更对他言语中频频提出她小时候如何等话深信不疑。 以至于,她渐渐对他放松防备,被他占了便宜。 “表妹?” 沉稳有力的敲门声传入屋内,声音里丝毫听不出有任何愧意。 她胸腹间那团怒火似是一下子找到了出口,突然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翻身下榻,趿鞋三步并两步奔至门前,大力拉开门,一眼便瞧见李景喻站在房门前。 他身上穿着浅青色锦袍,被廊檐下燃着的绢灯渲染成霜华色,一下子将他眉目间杀戮肃然之气冲散不少,整个人看起来英挺,儒雅,倒似像个正人君子了。 也叫她以往畏惧他身上冷然之气的胆子大了些,她冷着脸,“唤我何事?” 他似是一怔,脸上挂着的轻笑僵住,望着她冷着的脸,笑意渐渐的冷了下来,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她。 他的两道目光似是利刃,一下子便戳破了她强鼓起忤逆他的勇气,她胸腹间那股怒意霎时减退不少。 此时,她倒有些气弱了。 她压下心底惧意,勉强与他对视,语气却不自觉软和不少,重复方才的问话:“表哥,唤蒹葭何事?” 李景喻望着她,见她抬高下颌,气恼的望着自己,瓷白的小脸上明明显出惧意,却强做镇定的直视自己,以视对自己方才抱她的不满。 不知为何,他心头那点不快一下子消弭无踪,甚至还平添了一丝惊喜。 眼前这个鲜活的小女孩,才是他所熟识的顾蒹葭。 他忍着心中雀跃,崩住笑意,朝后退了一步,指着站在他身后的大夫,淡声道。 “表妹,这位是前朝的张太医,医术精湛,更有死骨更肉之能,现下,张太医归乡至渠芙湾,赶巧,让他给表妹把把脉,调理下身子。” 那名叫张太医的男子穿着一袭半旧的灰袍,看向李景喻,语含谦逊道:“小郡王谬赞了,老夫医术拙劣,实称不上有死骨更肉之大能,但倒能诊治些疑难杂症。” 说调理身子,不过是不愿将她中毒之事外泄而已。 顾蒹葭原以为他深夜而至,是想调戏自己的,却未成想竟是替自己找的素有“国之妙手”的张太医瞧自己身上所中的毒。 她眼神复杂的看着李景喻,见他神色淡然,似是对自己怒意视而不见,一时猜不到他的用意,甚至,她心中竟开始否认他先前抱的自己举动并非有意的。 想到这,她有些讪讪的,心虚的将目光投在那名叫张太医的脸上。 那名张太医,她倒曾听阿耶提起过,在前朝时,曾任职于太医院院正,于医术上有大能,是太医院中不多的骨鲠之臣,可为人却不懂收敛锋芒,时常开罪后宫妃嫔,有一回,听说他被妃嫔诬陷利用,害了皇后小产,嘉宁帝大怒,要将他凌迟处死,最后,还是被当时身为皇子的李景喻父亲所救,才得以保住小命,自此,他便看淡仕途,告老还乡归至渠芙湾。 可或许张太医官场失意,养就了古怪的脾气。亲定慕名而来向他求医者条件,其一:大奸大恶不医,其二:凡就医者道不清缘由不医。姿态甚是清高。 而李景喻在渠芙湾停宿一夜,莫非是为了她身上的毒? 忆及此,她心肠又软了半分。 李景喻见她面色变幻莫测,眼眸中流露出懊恼的神色,却偏生挺直后背,狐疑的用眼角余光瞥向自己。见他望来,她飞快的收回视线,朝张太医道:“张太医,请。” 她话落,亲自将张太医迎入屋中,自己则坐在小榻上,伸出玉瓷般的手腕,搭在张太医拿的脉枕上。 张太医见她并未像旁的士族女眷般矫揉造作,甚至举止是落落大方,再不迟疑,将手搭在她脉门上,把起脉来。 须臾,张太医眉目一展,收了手,说道:“并无大碍,只需开几幅解毒汤药喝下即可。”说罢,他抬步到一旁桌案上写好药方,交给李景喻,便要告退。 待李景喻将张太医送到房门外,顾蒹葭唤住张太医。 李景喻和张太医同时望过来。 她贝齿轻咬下唇,迟疑的问张太医:“张太医,我这失却的记忆,什么时候会恢复?” 早先,李景喻曾对她说过,她所中的毒乃是夜绮罗,会造成她记忆混乱,更甚者是精神错乱。 张太医捻须,瞥了眼近旁的李景喻,想起他来时,李景喻朝他的殷殷叮嘱:让他对郡主轻说中毒之事。 念及此,张太医朝她笑笑,说道:“郡主只需少些思虑,多开怀些,自然会慢慢想起来的。” 李景喻双目湛湛的望着她:“若表妹不弃,明日我便将你小时候的事,悉数告知于你。” 她脑中骤然响他曾说过:“小时候曾抱过她的话。”登时心中打个激灵,想都没想,直接叫道:“不用。” 她说完,才觉失言,一时心头无措,又羞愧难当,不该这般冷硬的拂他的好意。 可,她也不愿就此低头,任由他再寻借口亲近自己。 李景喻似是并未着恼,看着她,回了句“好。”便转过头,携了张太医出了房门。 待两人一走,她想起李景喻临出门前,朝她投来失落的一瞥,她心头索绕的怒意,羞愧,不知怎的,悉数伴着脸红耳热,化为一股震耳发聩的心跳声。 她嘤的一声,踢掉绣鞋,滚入榻中。 李景喻将张太医送出客栈。 张太医方才见李景喻对顾蒹葭举止亲密,似有讨好之嫌,憋在肚腹的话,不吐不快的道:“润之,你父曾有大恩与我,有些话我便不瞒你了,郡主所中中毒,虽看似凶险,实则是减淡了药效的夜绮罗,原本不会失却记忆,可因下毒之人,许是想让郡主忘却一些往事,便在夜绮罗里掺了番邦的曼陀罗花毒,这两种毒药混合起来,便会想不起前事。” 他说到这,语气一顿,看向李景喻欲言又止。 “张太医,有话但说无妨。” 张太医一叹,“润之,如今我身在渠芙湾避祸,尚能得知,如今朝中奸逆当道,中书令顾建柏为人高洁,在朝中孤木难支,屡遭成司徒那帮奸臣弹劾,朝不保夕。而顾氏膝下只得这个女儿,自是疼爱无比,可为何却在边境动荡不安之时,让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涉险扶灵回并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16.同乘马车 漆黑夜幕下,劲风阵阵,几道惊雷伴着银龙从天边滚滚而来。 李景喻抿唇不语,刮来的风撩起了他的衣袂,噗噗作响。 张太医虽身在渠芙湾,可心系社稷,对朝中大势了解颇深,再见故人之子心念顾氏女,本不欲多言,却亦不愿他因顾氏而涉险朝中争斗。 他忍不住道:“北境六镇连年旱灾,顾建柏力谏嘉宁帝抚恤六镇,对其减免赋税三年,开仓赈民以应天灾,此举,本是好事,却无疑触怒了朝中以成司徒为首敛财,以供骄奢淫逸士族一党的利益。成司徒怒不可遏,屡屡在朝堂上打压顾建柏,而嘉宁帝更是年迈昏庸,无力国事,对此,含糊其辞。顾建柏疲于应对,身陷朝中纷争漩涡,恐祸及妻儿,便寻个缘由,将女儿送出洛阳。” “可顾蒹葭在归洛阳途中,却一路遭人暗害,可见,朝中有人对顾建柏落井下石,欲害顾蒹葭性命,以期对顾建柏致命一击,彻底击垮他,使他再无力朝政,彻底退出朝堂。” 他说到这,微微一叹,看向眼前的李景喻,又道:“润之,你此番护送顾蒹葭回京,纵然出于顾氏与你父旧情,可若被有心人挑拨,亦必被顾家连累受害,不如及早脱身为妙。” 朝中争斗向来诡谲异常,兵不血刃,而像李景喻这般的手握重兵的藩王贸然入京,理应对朝中之事避嫌,更何况此次,他还是护送顾蒹葭这个烫手山芋进京。 天边又一道银龙窜起,炸响在两人头顶,照亮了李景喻冷毅的俊脸。 张太医担忧的看着他,内心里希望他能听劝,及早抽身,赶回幽州,做他的小郡王。 狂风大作,怒云翻滚,倾盆大雨将至。 李景喻美目不变,朝他深深一揖,恭敬说道:“多谢张世伯劝慰,可润之却不能从。” 李景喻语气一顿,又道:“顾公高风亮节,凭一腔热血为国,实乃大魏之幸,如今因谏言赈灾之事身陷险境,与国事,乃是社稷之危,我应极力促成此事,救其脱险,与私事,对我而言,乃是舅父落难,我不能坐视不理。” 张太医一怔,见他言语坚决,凭生出股自惭形秽之感。 他年轻时,也曾抱着雄心壮志一心入仕,何奈屈就父亲遗志,做了名太医,后来,被奸人所害,更无法宣泄心中抱憾,自此浑浑噩噩度日,今日听他一言,竟激出胸腔内他年少时那一团久违了的豪情。 那是,宁为知己者死的落拓大志。 在这奸臣当道,国将不国临危之际,大魏所缺的,便是此等忠臣良将之人。 而他眼前的李景喻,或许,当真可以拨乱反正,力缆狂澜大魏大夏将倾之势。 他捻须,望着李景喻,满腔抱憾的豪情终化为一句由衷的赞叹:“后生可畏,是大魏之幸,是大魏之幸啊。” 送别了张太医,李景喻疾步进了屋,朱会飞已换上一袭夜行衣等在房里,见他回来,忙道:“郡王,果然不出您所料,成俊茂回到屋中,便书信一封,命人连夜送往洛阳成司徒府。” 今晚在客栈,郡王命他看押振海,并严密监视成俊茂一举一动,若是成俊茂行动有异,便立刻来报。 李景喻闻言,冷笑:“成俊茂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大喜功。” 他说完,迅速接过自己递过去的夜行衣换上。 而朱会飞则是疾步来到窗边,瞧了眼楼下无人,扭头朝他道:“那封信送出不远,应能追上。” 李景喻再不迟疑,就着掀开的窗户,一跃而下,朱会飞紧跟其后,两人跨上快马,冒雨朝洛阳方向追去。 沿途,雨势渐小,道路泥泞湿滑难行,好在一个时辰后,两人终追上送信之人。 朱会飞手起刀落的解决掉护送送信的几人,从其中一名信使身上搜出信,交给李景喻。 李景喻接过,左右翻看下,信口上赫然印着成俊茂的火漆章,他小心避开那处,从旁处撕开信封,拿出信,就着朱会飞点燃的火折子,粗略一扫,眉目倏然一沉。 朱会飞见郡王面色阴沉的吓人,大着胆子朝信上扫了一眼,待看清内容后,一时怔住。 信上所书。 “字付寄烟吾妹,兄已抵渠芙湾,诸事皆顺,已将吾妹相托之事周全,让振海认下水匪劫持顾蒹葭之事,吾妹可稍安,兄另有一言,告诫吾妹,不可再因嫉恨顾蒹葭得太子厚爱,再行鲁莽之事,兄定甚慰,待兄归家,自会为吾妹在父前掩盖此事,望吾妹心安。书不尽意,兄字尽于此。成俊茂。” 纸上缪缪几句,足以看清水匪事件始末。 成司徒为奸臣,亦为士族之首,这种为绊倒顾公之举,手段略显稚嫩,水匪此事,应为信上所书,乃是成俊茂之妹趁着顾家落难,因嫉恨顾蒹葭得太子青睐,便欲趁顾蒹葭从并州回洛阳之时,派振海怂恿水匪绑了顾蒹葭,任由顾蒹葭名声被毁,无颜回洛阳,而她做下此事后,唯恐事情败露被人知晓,便去信给成俊茂,让成俊茂帮其掩盖此事。 其后,成俊茂一路风尘赶至渠芙湾,并非言语中所说,为顾蒹葭而来,却是为了替其妹圆下此事。但成俊茂未料到,郡王对他所言,假装相信,并趁他松懈之时,揽下此封家书。 而,更令成俊茂想不到的是,若非他亲自上赶着送来振海,恐怕郡王还想不到是谁要害郡主,此次,他此举,可谓,马失前蹄。 朱会飞看完,破口大骂一声:“岂有此理,顾氏落难,如今就连旮旯角落的女娃娃都敢长了贼胆害郡主性命。” 信上所书其人,朱会飞或许不知,而李景喻却是一清二楚。 成俊茂为人虽胆小怯弱,却极其爱护其妹成寄烟。而成寄烟,恰好是蒹葭以往的闺中密友。 朱会飞骂完,就见李景喻眼眸幽深,似是簇了两道利刃,盯在信上一动不动。 神色煞是骇人。 他当即惊住,一想到郡主乃是郡王心仪之人,郡王只会比他更怒百倍,正欲再骂两句出气,就见李景喻却是将信重新装好,放入袖中,寒声道。 “此事不可声张,惊动了成俊茂。” 朱会飞狐疑道:“郡王,成家欺人太甚,岂能如此放过?” 李景喻一夹马腹,调转马头,说道:“我自有分寸。” 他说到这,微微一顿,似是想到什么,目露威严的逼视朱会飞。 “明日启程回洛阳,一切照旧,莫要在成俊茂面前露出马脚,一切按我吩咐行事。” 朱会飞跟随李景喻数年,岂会不知他有何打算?看样子,定是想好了如何惩治成家了。 他心中一阵畅快,调转马头,与李景喻并驾齐驱,隐入夜色之中。 顾蒹葭这一夜辗转难眠,一想起白日之事,便心浮气躁,心口说不出的憋闷,在榻上翻来覆去,直到亥时三刻,才沉沉睡去。 翌日,天还未亮,巧儿便端来了洗漱之物,称郡王已备好马车,在客栈外等着了。 却是要上路了。 顾蒹葭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匆忙洗漱一番,塞了几口早膳,甫一出客栈,就见李景喻侧立在一辆马车前,朱会飞正同他说着什么。 她心中一窒,似是怕惊扰到他般,放缓了脚步。 今日,他穿了一袭品竹色锦袍,玄纹云袖,举止风流。 此时,不知朱会飞说了句什么,他眉目舒展,冷毅的侧脸显出愉悦的弧度。 他似察觉到她的目光,扭头看过来。 她慌乱的撇开眼,避开他的目光,看向他身后的几辆马车。 许是他为了避人耳目,马车通身灰褐色调,就连车帘前雕饰亦是普通木料所雕,看起来倒想是小门户临时备着用于急用的马车。 这厢,朱会飞顺着李景喻的目光看去,就见顾蒹葭目光巡视在马车上。 他嘿嘿一笑,继续方才的话口,朝李景喻道:“郡王,卑职翻遍渠芙湾就只找到这三辆马车了,待会,您与郡主同乘一辆,剩余两辆供受伤的将士们挤挤?” 李景喻眉目不动,瞥了眼远处的顾蒹葭,神色似是极不赞成。 朱会飞见此,忙凑近他,又道:“郡王,俺看这郡主也非对您无意,若郡王再不抓紧机会,恐怕这郡主到了洛阳,到时,您想见也见不上了。” 他说完,见李景喻眉头微不可查的皱起,忙要再劝,就见李景喻已疾步朝顾蒹葭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17.置气 顾蒹葭眼角余光瞥向李景喻朝自己走来,她下意识的想避过他。 可转念一想,明明是他轻薄自己在先,她为何觉得理亏的要怕了他? 遂挺起胸脯,转身望着他,迎了上去,笑眯眯的唤道:“表哥,我已收拾好了。” 此时,李景喻已驻足,停在她跟前。 他高大的身影拢下来,霎时遮挡住了她的视线,随之俱来的,是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使她浑身都不舒服。 她更不想见他了。 可又不想气弱,被他看扁了去,便抬高精巧的下巴,不惧的与他对视。 他似是一怔,须臾,黑眸中泄出一丝浅笑,望着她点头:“那就好,表妹先上马车吧。” 语气,却听起来有丝宠溺的意味。 他说完,面色倏然一沉,竟抬手,当着巧儿的面,极其自然的来牵她的手,并说道:“不过,这回恐怕要委屈表妹要和我同乘一辆马车了。” 顾蒹葭猝不及防被他抓住了手,浑身倏然紧绷,待反应过来,又急又怒,忙要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抓着不放。 他掌心有层厚茧,连同指腹粗粝的剐蹭着自己的手背,随着她挣动,一下下,如同根羽毛般,撩拨她紧绷的心弦。 她的脸轰的一下热了,也顾不得仪态,吐口而出道:“你放手。” 他却充耳不闻,牵着她朝马车去。 与此同时,一道戏谑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顾姑娘,我已雇了渠芙湾最好的马车,邀顾姑娘同乘,姑娘” 那人说着话,转到她面前,当看到李景喻和她相牵的手时,双目倏然瞪圆,声音乍然而至。 却是,刚从客栈出来的成俊茂,他两道隐含猥亵的目光,瞧了眼她,又看向李景喻。 顾蒹葭被他这一眼盯的后背倏然僵住,心感厌恶,有种被人剥光了,窥探隐私的羞耻感。 李景喻似是感知到她的不安,松了手,朝成俊茂道:“成刺史,表妹与我同乘一辆马车,就不劳你费心了。” 他面色阴沉,语气不屑一顾,更似夹裹着怒意,使人不战而栗。 成俊茂恨得咬牙,今晨他好不容易找来马车,想着路上多亲近美人,却又被李景喻挡了回去。 可他也不敢造次,只得退而求次,陪笑道:“润之,蒹葭贵为郡主,岂能与男子同乘?传出去有损闺誉,若不,让蒹葭坐我的马车,我骑马便是。” 他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既然他不能亲近美人,那么李景喻也休想染指顾蒹葭。 李景喻眯眼,眸色淡然的看着他。 不知怎的,他竟从他眼神里,看出了威胁,萧杀之意。 成俊茂全身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梗着脖子,犹不死心的看向顾蒹葭:“顾姑娘,意下如何?” 顾蒹葭见他两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巡视在自己身上,心头厌恶更甚。 她飞快看一眼李景喻,就见他面色紧绷,紧紧盯着自己,似是不放过她脸上一分一毫的表情。 她心若捣鼓,突然不敢看他,朝成俊茂推脱道:“有劳成刺史费心了,但无功不受禄,蒹葭还是和表哥同乘一辆马车为好。” 方才她趁着两人争执之时,眼角余光瞥见了受伤的将士上了两辆马车,那么三辆马车,只余一辆,再观,李景喻穿着常服,许是想隐瞒回洛阳的行踪,那么,自己唯有与他同乘一辆马车,最为妥当。 何况,他搭救自己多次,于私,她亦不愿拂他的意。 可为何,她竟然从他身上散出的气势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他不愿她与成俊茂亲近,故而,方才 她忽然不敢再往下想,他是何用意。 一颗芳心突突直跳。 她忍不住又偷瞄了眼李景喻。 他面色稍缓,看她一眼,走在前头,率先上了马车。 顾蒹葭心中稍安,朝成俊茂歉意一笑,正欲再说几句推托之词,就听到自她身后传来李景喻讥诮的声音。 “成刺史,此处距洛阳甚远,还不赶快骑马上路?” 她闻声看去,就见李景喻撩开一侧车幔朝这边望来,他面色冷凝,眉目间却藏掖着几丝快意,却更似挑衅。 成俊茂脸上再挂不住,一时青红交加,愤然拂袖离去。 车厢狭小,可胜在整洁,一切用具簇然一新。 她挑了靠窗的座踏落座,再一抬头,就见他执了一卷书看着,神色认真,似是丝毫未看到她。 她因方才他拉自己的手的举动,心里存了气,见他这般,也不好发作,只气鼓鼓的撩开窗幔,看向外面。 不知过了多久,李景喻终于放下书,忽然开口了,十分突兀的半截话。 “可是再生我的气?” 她愤然扭头,猝然映入一双含笑的眸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18.异样感觉 李景喻坐在她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檀木小几,案上茄皮紫釉狮耳琴炉里燃着凝神香,袅袅轻烟升至半空,被从窗棂处漏进来的风吹散。 她隔着桌案,看向李景喻,他两道灼灼目光投在自己身上,眸色是温柔的,薄唇甚至掀起一抹笑意。 在她与李景喻为数不多的相处中,她很少见到他笑。 或者是,微乎其微。 眼前这位自少年成名的李景喻,给她的初始印象,便是儒雅俊逸,满身杀戮之气,不好相处。 她甚至有些惧怕他,可幸在他对自己始终有礼相待。 她也乐意维持两人这种既不亲近,又不疏离的相处状态。 可自昨夜后,他殷切的搂抱着她哄慰,甚至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若无其事的牵她的手。 饶是她心中再感激他的搭救之恩,此刻,满腹的怒意却再也忍不了了。 她仰头,直视李景喻,一字一顿道:“表哥,我有话与你说。” 李景喻望着她,唇角的笑意僵住了。 顾蒹葭继续道:“表哥对蒹葭回护之情至诚,蒹葭感激不尽,更无以为报,若表哥有什么事是需要蒹葭做的,尽管吩咐蒹葭一声便是,蒹葭绝不含糊,可,若表哥对蒹葭存了别的不好的心思,那表哥就别怪蒹葭失礼了。” “蒹葭向来口快直言,若有得罪表哥的地方,蒹葭先给表哥说声对不住了。” 顾蒹葭一口气将昨夜压在舌根滚了几番的话,吐了出来,话音一落,似是将累月来,胸腹间积压的郁气一同倾泻出去,心头一阵畅快。 李景喻似是有些错愕,剑眉微微一扬。 两道灼灼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她身上。 顾蒹葭挺直背脊,似是较劲般,一眼不眨回望着他,可那双黑眸中分明泄出惧意,面上却强装镇定自若,微微扬起的那副尖尖的下巴,却露出柔软的弧度。 看起来,如同她小时候般既娇艳,又稚气。 李景喻忍住想笑的冲动,诚恳的道歉:“是润之失仪,唐突了表妹,在此,润之向表妹赔礼了。” 顾蒹葭见他轻抿唇角,语气里满是歉意,不似作伪,一时不知他想什么,可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冷笑一声,不再说话,转头看向窗外。 一连几日,李景喻都未与她亲近,两人同乘一辆马车,他也不是多话之人,时常手执一卷书看着,偶尔她犯困,醒来时,身上总多一件男子衣衫,倒叫她有些意外。 他似又变回那个有礼,对她爱护的表哥,正人君子了。 她也不好再拒绝他的好意,便心下默认了此事。 如此,就这般相处几日,她对他慢慢放下心防,不再对他冷脸相待。 这一日,快到洛阳了。 她心头雀跃,望着愈来愈近的城门,从扶灵回乡而归,一路上的担惊受怕似是一下子消弭无踪,只余满心的期盼。 她想念阿娘,阿耶了。 甚至是镇国公府上的一草一木。皆让她兴奋不已。 一想到这,她便坐立难安,频频撩开窗幔朝外看,恨不得将脖子伸出去,去窥一眼,这条通往城门的路还有多远。 可在这一次,在她数不清多少回探头朝窗外看,又失落而回时,却发生了意外。 她头上插的金镶珠石蝴蝶簪刮住了窗幔上的流苏,流苏上线头密集,如同藤蔓般缠着簪子,她一急,头朝边上扯,却发觉根本无济于事,簪子和流苏纠缠的更紧。 正在她与簪子较劲时,忽的,李景喻的手伸过来,按住了她乱动的头。 “别动。” 却是李景喻隔着小几俯身过来,要帮她解开缠在簪子上的流苏。 她一惊,身子忙朝后退,要避开他的碰触,却被纠缠着流苏的发丝因惯力朝后一扯,扯掉了一小撮秀发。 她疼的嘶了一声,霎时双眸盈满泪花,再也不敢动了。 李景喻似是轻笑了声,手指按在她头上戴的发簪上,轻轻拨弄。 她坐在座榻上,被迫微扬起头,从她这处看,只能看到他劲瘦的下颌,往下便是隐在领口里凸出的喉结,一股异样的似压迫,陌生之感一下子攥住了她的心神。 这种感觉,仿似那天夜里那一股索绕在心头的似羞愤,又似畏惧的情绪,她抗拒着这突如其来的异样,身子绷住,一动不敢动,可手心却不住的沁出热汗。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须臾。他直起身子,稍离开了些她,那股攥住她心神的感觉一下减淡不少。 她微松口气,再抬眼,就见他灼灼的望着自己,说道:“好了。” 她双颊酥红,半晌憋出一句:“谢了。” 她说话间,车忽然停了下来,不再前行。 李景喻问向车窗之外:“发生何事?” 车外随行的将士道:“前头的路被堵了,要等一会儿才能过去。” 顾蒹葭为掩饰尴尬,撩开车帘,瞥了一眼,就见前方道路中央,似是有个恶混正围着一名年轻妇人追打,道路两旁围满了路人,对其指指点点,无人上前帮忙,却将这条原本进洛阳城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妇人哭嚷声从人堆里泄出,声声泣血。 顾蒹葭皱眉,洛阳城郊向来龙蛇混杂,更有从边陲之地混入的流民,所谓三教九流之人,多不胜数。 可在天子脚下,此等恃强凌弱之举,亦是不多。何况,为何她听这妇人的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她扬起身子,将车帘撩开的更大些,这才看清那妇人的脸,当即大吃一惊。 那妇人身穿紫罗色锦衣,容貌清丽,正是李嬷嬷的儿媳吗,铃兰。 此刻,她跪在地上不住的朝那几个大汉哀求着。 那几个大汉身形异常彪悍,面目狰狞,一脚将她踢翻在地,口中骂道:“你夫君欠我们赌坊几千两银子,他人却跑了,这债,当然要由你还。” “求求几位大爷行行好,再宽限几天,想必想必我夫君回来立马就还钱。” 铃兰痛哭流涕,语无伦次的道。 那几个大汉狞笑一声:“你夫君恐怕早死在外面了,不如这样,我看小娘子还有几分姿色,不如,今个就先将我们兄弟几个伺候舒服了,我们兄弟还可以再宽限一两日。” 其中一名壮汉说完,抬手就要去扯铃兰。 铃兰瞪大双眼,身子不住朝后躲闪,惊叫连连。 顾蒹葭曾见过铃兰,几年前,李嬷嬷替儿子娶妻时,她还赠过新妇铃兰一副头饰,当时她见铃兰温柔可人,待人落落大方,可万没想到,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竟遭人侮辱。 纵然李嬷嬷害她在先,在未查明李嬷嬷毒害自己缘由之前,她岂能坐视不理? 虽不知李嬷嬷儿子是如何欠了赌债,但强霸当街□□妇孺,但凡有血性之人,也不该袖手旁观,她叱喝一声:“住手。” 围拢在铃兰周遭的人,顿时鸦雀无声,皆回头望向轿子这边。 那伸手拽铃兰的壮汉听到自背后传来一道娇叱之声,也转过头,见身后离他十多寸之后,停了几辆普通马车,想必声音便是从车中所发。当即大怒:“你是何人,竟敢管老子的闲事了?” 顾蒹葭坐在车里,听的怒火中烧,蹭的一声起身,就要下车与他理论,忽的,她双肩一沉,却是李景喻将她按坐了下去。 她一怔,李景喻已掀开轿帘,站在车头,双目威严的扫视几人,睨着那壮汉寒声道:“幽州祁王府李景喻,够不够管你的事?” 那几名壮汉原本是洛阳城郊一带的地头蛇,平日多做些鸡鸣狗盗之事,仗着身强力壮,欺压妇孺弱邻,攒下了些家业,开了座小赌坊,专门坑过往商旅钱财,慢慢的赚的银子多了,身价倍涨,也混出个模样来,平日便鱼肉乡邻越发肆无忌惮来。 如今,看着立在车头的男子,玄衫高冠,神情威严自若,投来的两道目光威势逼人,岂不就是那赫赫有名,杀人如麻的幽州小郡王,李景喻。 众壮汉吓得登时腿软,跪俯在地上,连连讨饶:“小人有眼无罪,冲撞了小郡王,望小郡王勿怪,我等我等着这就滚。” 众人说罢,却不敢起身,频频看向李景喻。 李景喻双手负后,目光一扫众人,沉了气势。 “若再叫本郡王发现,你们欺压百姓,便提头来见。” 他话音刚落,那几名壮汉仿却似特了特赦,朝他连磕几个响头,飞快的起身,仓惶逃去。 与此同时,车厢门打开,一名年轻女子从车上下来,扶起地上惊愕的妇人:“铃兰,跟我来。” 那女子头罩幕离,通身不可见,但声音清脆,犹如莺啼,忍不住叫人想窥见真容。 铃兰惊愕更甚,无措间,由着她带着登入马车,而李景喻随后进入车内,不消片刻,原先被堵在路中央的几辆马车,辚辚于前。 周围围拢的民众平日皆被这恶霸欺压的苦不堪言,方才被李景喻气势所惊,不敢吭声,此时,见他入了马车,还是与方才女子同乘,待马车走后,议论不停。 “一对璧人,一对璧人哪。” “英雄配美人,想必这便是小郡王的内人?” “胡说,小郡王年过二十,尚未娶妻,何来内人?” 而这一幕,恰好落入停在对面的马车里。 成寄烟撩开车帘,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咬牙启齿:“顾蒹葭,你终于回洛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19.下毒前事 铃兰是见过顾蒹葭的,在成亲之后,她阿母曾带着自己去谢顾蒹葭赏赐头饰之恩,当时她怀着敬畏之心,只敢站在堂下,偷瞄坐在上首,这位传说中的大魏高门贵女顾蒹葭,她着金鬓香衣,左右仆妇环伺,高不可攀。 今日,她未料到能再一次见过顾蒹葭,却是这般危机境遇,不觉有些羞惭,此刻,见顾蒹葭眼含怜惜的看着自己,骤然忆起一事,左右四顾,未见阿母,紧抓着顾蒹葭的手,急切的说:“郡主,可有见过我阿母?” 顾蒹葭被她握着的手一僵,干笑道:“李嬷嬷晕船的厉害,我叫她在旁的车上休息。” 铃兰松了口气,想起方才还有些后怕,不禁热泪盈眶。 顾蒹葭迟疑了下,将袖中帕子递给她,“到底发生何事?”她受宠若惊的接过,轻擦拭下脸,便道出了缘由。 原是李嬷嬷这些年在顾府做差俸银很高,又得顾蒹葭厚爱,私下里更是赏赐了不少银两,而李嬷嬷本就勤俭,便将顾府所得银两,皆给了儿子李郎。 李郎便拿着银子在洛阳城郊购置田产,做些小生意,慢慢的手头钱财多了,便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竟迷上赌博,刚开始他还能赢些钱财,可后头却屡屡输银子,一个月下来,竟将家底输个精光,连带欠下赌坊七千两银子。 赌坊那些恶霸连连来家催促欠银,何奈,此时家中一个铜板都没有,李郎后悔赌博,愤怒之余,竟在这档口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今日,便是赌坊依约索要欠银之日,才发生了方才那一幕。 铃兰望着顾蒹葭,目露急切,又满是感激:“若非郡主搭救,今日铃兰恐怕” 她说着,泪水不住蜂拥而出,忙偏过头去,用帕子擦去。 顾蒹葭却是眼眸一转,想起了另一件事,她问铃兰:“李朗是何时失踪的?” “三个月前。” 平日里李嬷嬷性情和善,又多年伺候在畔,从来恪守本分,不曾僭越 顾蒹葭想到这,心头猛地窜出一个念头,三个月前,正是李嬷嬷随她从洛阳去并州之时,莫非是李嬷嬷因李朗之事,而被人威胁,朝自己下毒? 她心头突突直跳,霍然起身,朝铃兰道:“你跟我来。” 这些天,李嬷嬷被安置在最后一辆马车里,跟三两个受伤的将士同坐一车,方才道路前头起了争执,她毫不在意,只紧捏着受伤的手掌,心中紧绷着,只要她闭口不招供下毒之人,等到了洛阳,与太子复命后,便能救回儿子。 直到,听周围将士三言两句的说,到洛阳城郊了,她才蓦然惊觉,路过家门口了,她内起焦灼,频频透窗望向外面,却被前方黑压压的人群堵着,什么都瞧不见。 恰时,车外,三两个人路过车身,窃窃私语声传入车内:“李郎跑了,他家媳妇可就遭了秧,要被人拉去□□” 虽缪缪几言,足以让她心肝欲裂。 她早该想到的,李郎不在家,那么赌坊的人就会去找铃兰,那么铃兰会不会 她倏然起身,扯开车帘,就要跳下马车,却被身后的将士抓住胳膊朝内拖去,望着眼前车帘之外,依稀能窥见自家屋脊,她心急如焚,叫骂道:“放开我。” 扯住她的将士手掌如同铁钳般,攥的她手臂生疼,她大急,转头,发狠的咬在那只大手上,那将士吃痛,嘶的一声,松了手。 她跌下马车,右脚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她不管不顾跛脚前行,还未走出两步,就听到前方一声唤:“阿母?” 她倏然抬头,就见铃兰正站在自己前方几十寸外,周身狼狈,发髻松散,红着眼圈望着自己。 她心头一窒,铃兰已奔过来扶住了她,而随铃兰过来的,还有顾蒹葭。 顾蒹葭朝要上前要制住她的将士道:“你们先下去吧。” 那将士得令,纷纷退回车内。 铃兰虽不懂为何将士要擒拿李嬷嬷,但见阿母周身无一丝狼狈,只神色憔悴,忙道:““阿母,多亏方才郡主出手相救,铃兰才才没受辱。”随即,将方才之事告知李嬷嬷。 李嬷嬷闻言,双目闪烁,感激的望向顾蒹葭,唇瓣抖个不停,一时说不出话。 顾蒹葭见此,低声道:“嬷嬷,先上车吧。” 李嬷嬷点头,转头看向铃兰,说道:“铃兰,你先归家去,等李郎消息。” 铃兰听话的离去。 待铃兰走后,李嬷嬷登上马车,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语含羞愧道:“姑娘,我,对不住你。” 方才,顾蒹葭不计前嫌救下铃兰,她心中不是不震撼的,正因震惊,故,更觉羞耻,她不该以家人之名,而去害这个她自小看到大,聪明善良的女孩。 可,事已境迁,哪怕她悔不当初,此时,恨不得杀了自己谢罪,可亦赎不清自身罪孽。 顾蒹葭望着李嬷嬷,心头百感交集,虽经铃兰嘴中隐约得出,李嬷嬷朝她下毒或许有苦衷,也恨过李嬷嬷,可,此刻,见年迈的她匍匐在自己脚下认罪,心中那点恨意,终究抵不过,多年来自己受她庇护的恩情。 她眸中湿润,忙将李嬷嬷扶起,坐在一边,低声道:“嬷嬷,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意告诉我真相吗?” 李嬷嬷抬头,看向坐在顾蒹葭对面的面色冷凝的李景喻,欲言又止。 顾蒹葭犹豫了下,道:“表哥” 李景喻起身:“表妹,我下去看看受伤的将士。” 顾蒹葭感激的朝他点头。 待李景喻走后,李嬷嬷忐忑的看她一眼,半晌,才道:“此事,全因小郡王而起。” 顾蒹葭瞠目,不解的看向李嬷嬷。 李嬷嬷偏过头,将此事来龙起托盘而出。 原是,她受太子胁迫向顾蒹葭下毒后,蒹葭失却记忆忘记了李景喻,而蒹葭阿母一向不喜李景喻,属意能使顾氏门楣更高的太子,便吩咐阖府上下,不许在蒹葭面前提起李景喻,并称:蒹葭与太子情投意合,并待她从并州回来后,便议两人婚事。而太子对蒹葭志在必得,更怕她去并州之时,忽然想起往事,就由她朝蒹葭下毒,保他顺利娶到蒹葭,待此事一成,太子便将李郎欠下赌债,连同李朗一同放了。 李嬷嬷说到最后,双目已然闪现泪花,又道:“是老奴该死,一心只想着膝下只有这一个儿子,生怕李朗有什么闪失,不得已才应下此事,累的姑娘失却记忆。” 顾蒹葭坐着一动不动,只望着眼前的香炉,一边脸隐在阴影里,神色迷离凄惶。 李嬷嬷担忧的望着她,生怕她一时接受不了,迟疑了下,又道:“姑娘,那小郡王也非良善之人,现今,你全然忘却了他,也便多了选择。” 此等言语,顾蒹葭却听到想要发笑。 怪不得,她在遇到李景喻之时,从未听说过此人,府上之人,更对她失却记忆前事,多有避讳,言语不详。 她每日如同漂浮在海潮上的一块浮木,茫然四顾,前后俱是无边碧波,内里惊惧,彷徨想回到安稳之地,却只能随波逐流。 那种对世事的无力感,导致她每走一步皆小心翼翼,她心头也曾茫然无措过,可总以笑颜展示家人,以图掩饰自己心中不安。 可她万万没想到,等她接纳失却记忆的事实之后,却从李嬷嬷嘴里,不经意的道出失却记忆的缘由,却是因一个旁人嘴里,说自己思慕一名男子所造就的。 荒诞!荒诞至极! 顾蒹葭愤怒至极,霍然起身,要下马车,赶回府中问询阿母,为何这般。 忽然,车帘被人从外掀开,露出一张英挺俊逸的脸,是李景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20.求娶① 甫一见到他,她心头愤怒似是一下被人戳破般,顿时消了大半,眼神复杂的看向李景喻。 在从李嬷嬷嘴中得知她中毒真相后,且不说,等下她回到镇国公府会如何。 但眼前这个人,她还没做好准备要如何面对他。 李景喻撩帘进来坐下,望着她,双目闪烁,一时不知再想什么,须臾,他朝李嬷嬷道:“你先下去。” 李嬷嬷歉疚的看了眼顾蒹葭,见她朝自己点头,心下稍安,下了马车。 马车辚辚与行,沿途街道上嘈杂的声音传入车内,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李景喻问道:“表妹,李嬷嬷可是说了什么?” 想来方才他未听到她和李嬷嬷的话,不知怎的,她松了口气,但一想到,自己曾思慕过他,便浑身不自在,此时,再见他灼灼的望着自己,余怒未消的道。 “没有。” 李景喻挑眉,见她一张小脸绯红,眼眸闪烁,却气恼的盯着自己,以示对他的避之不及,和羞愤。 他按捺下窥听到真相后的怒意,状似轻松的“哦”了一声,不再多话。 顾蒹葭见他似是随口一问,自觉失言,不该因此事迁怒与他,又见他闭上眼眸假寐,也不好再说什么,遂抬目看向窗外,理一理烦乱的心绪。 此次,她扶灵归乡,除了了却祖母遗愿,更多的是逃避她和太子李孝敬的婚事。 对于太子李孝敬,她亦熟识,且她还需尊称他为一句表哥。 李孝敬乃是成皇后所出,与李景喻乃是堂兄弟,其人,性情阴晴不定,又极擅弄权,与李景喻身上萧杀沉稳的气势不同,更显的,皇威难犯。 她自幼便不喜李孝敬,长大后,更对他避而远之,而今,他已立了成皇后母家一女为良娣,却在她失忆后,时常来镇国公府上,寻机接近她,更在阿母阿耶面前数次提过,想迎娶她为太子妃。 对着这桩亲事,阿母乐意之极,阿耶却时常愁眉不展,并说遵从她的意愿,不会强迫与她。 她心下感激阿耶,可也知,如今镇国公府式微,又子息单薄,年轻小辈里,唯有她一个女孩,若她依照阿母期许,嫁给太子,故,能重振门楣,可亦将自己“一世一双人”的心愿打破。 她不愿屈就自己,可亦不愿令阿母失望。 两难之下,她择扶灵归乡,来逃避婚事。 而如今,却不同了,李孝敬胁迫李嬷嬷朝自己下毒,更害她失却记忆,此等,不仁不义之人,她如何能嫁? 忆及此,她心头茫然,若她将李嬷嬷所言告知阿母,阿母会不会以镇国公府式微为由,执意要她嫁给李孝敬? 她突然不敢确定了。 马车依旧辚辚于行。 她心头得知即将归家时的雀跃去了大半,唯独只剩怅然,与无措。 忽的,有什么东西落在她手背上,她缓慢低头,就见李景喻的手覆在她手背上,而他已睁开双眸,两道灼灼目光投在她身上,眸色是罕见的温柔。 她又急又怒,忙要缩手,却被他抓着不放。 须臾,他似是轻笑一声,松了手,似是洞若观火般的道:“阿葭,一切有我。” 她心头突突直跳,正欲辩驳,就听到一道惊喜的叫声传入车内。 “快去禀告夫人,郡主回了。” 却是到镇国公府了。 顾蒹葭定了定神,起身,就见李景喻已跳下马车,撩开车帘,要搀扶她下车,她因方才被他摸了手怒气未消,闪身避过了,由着从车后转过来的巧儿,扶着下了马车。 他讨了个无趣,也不着恼,只紧盯着她瞧,唇边还闪现若有似无的笑意。 顾蒹葭也不理他,脚还未站稳,再抬头,就见从府门内仓惶奔出一名妇人,那妇人高髻锦衣,容貌雍容,身旁仆妇环伺,正是她的阿母丁芷兰。 “阿葭。” 顾蒹葭眼眸一亮,提起裙摆奔向丁芷兰。 丁芷兰却是看到她身后跟着的李景喻,脸色骤然一变。 丁芷兰生与江南,其父丁旺乃是当地有名的富户,早些年丁旺去并州跑商线时,有幸结识了顾建柏,被顾建柏学识所折,心生钦佩之下,将独女丁芷兰嫁给顾建柏。 夫妻两人婚后,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羡煞旁人,可好久不长,随着丁芷兰生下顾蒹葭后,再无所出,便被顾氏族人不喜,丁芷兰更怕顾氏一门断了香火,时常郁郁寡欢,时日一久,倒成了一桩心病。 所幸,她生的女儿顾蒹葭生的貌美,又得太子倾慕,她便满门心思扑在了太子身上,妄图将顾蒹葭嫁入皇家,以补对顾氏断了香火的亏欠。 如今,她再次看到这个令女儿违背自己意愿,非要嫁的男子李景喻,心头没由来的一慌。 顾蒹葭见她面色不郁,忙问道:“阿娘可是身子不舒服?” 丁芷兰忙转眸看向顾蒹葭,脸上露出笑容,打量了眼顾蒹葭,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见她周身风尘仆仆,圆润的小脸消瘦,双眼无神,心疼的将她搂入怀里,“阿葭,可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了?” 顾蒹葭眼眸一转,闷闷的道:“蒹葭回洛阳途中,遇到水匪劫持,多亏了表哥相救,才得以脱身。” 她一笑,从丁芷兰怀里抬头,看向李景喻,说道:“阿娘,这便是救我的表哥,李景喻。” 丁芷兰大吃一惊,忙将她从怀里揪出来,见她周身无恙,才稍定心神。 等丁芷兰再次看向李景喻时,眼神复杂,但女儿在场,也不好多说什么,勉力牵起一丝笑容。 “此次,多亏润之救阿葭,舅母感激不尽,你舅父刚好在府上,若润之无事,可进府一叙。” 顾蒹葭心起诧异,方才她看的清楚,阿娘看李景喻时,眼底厌恶之色毫不掩饰,此刻,说出此话,便是毫不留情的驱客了。 她忙看向李景喻。 李景喻眸色淡然,恭敬的朝丁芷兰道:“舅母言重了,润之救下阿葭,乃是出于本分,舅母无需言谢,不过,润之确有要事,需找舅父商议,那么,润之便却之不恭了。” 他言语恳切,似是对阿娘对他的厌恶之色,视而不见。 不知为何,顾蒹葭心头微热,方才因被他摸了手轻薄自己的举动生出的气闷,一扫而空。 她忍下心头莫名生出的怪异情绪,不敢再看他,扶着丁芷兰,抢白道:“阿娘,我有好多话,要与你说。” 丁芷兰瞥了眼站着的李景喻,挽着顾蒹葭的手,一同进了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21.求娶② 镇国公府占地极广,穿过镂空雕刻麒麟照壁,转过抄手长廊,需走一炷香时辰,才到顾蒹葭居所,漪澜小筑。 丁芷兰几个月未见顾蒹葭,自是想念,一路上,紧握着女儿的手,不停问询路上可否顺利的话。 顾蒹葭怕惹阿娘担忧,只笑笑说无事。 丁芷兰见她言语间,眸色躲闪,初见到女儿无恙归家的欣喜转为犹疑,唇角笑意僵住了。 她皱了皱眉,挥退下人,转向立在一旁面生的侍女巧儿。 “李嬷嬷呢?叫她来见我。” 阿葭自幼由李嬷嬷带大,饮食起居皆是李嬷嬷操持,此次,阿葭扶灵归乡时,丁芷兰千叮万嘱李嬷嬷,定要护全女儿,而今,阿葭归家言语不详,她自要找李嬷嬷问个清楚。 巧儿服侍顾蒹葭还未几日,今日初到镇国公府,感叹此等高门大户富贵显赫之时,举止越发小心翼翼,唯恐哪里出错,便被撵出去了,此时,听的丁芷兰一问,登时吓得面无血色:“李嬷嬷” 顾蒹葭忙抢白说:“阿娘,李嬷嬷身子不适,我让她先回房休息去了。” 丁芷兰知女儿待李嬷嬷一向亲厚,也不便说什么,面带不快的应下。 此时,又见屋中并无旁人,丁芷兰秀眉紧蹙,将压在舌根下滚了几番的话问出: “阿葭,这一路上,润之可和你说了什么?” 顾蒹葭袖下的手倏然握紧,手背上根根青色血管凸起,面上却佯装诧异,回道:“没,没有。” 阿葭未磕伤脑袋前,曾数次说倾慕李景喻,但她更属意太子,此番,阿葭与李景喻回来,她不由的一问,再听到阿葭的话,方才见到李景喻时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 她暗下松了口气,但到底不太放心。 “阿葭,你祖母此事一了,这几日,就该议你和太子的婚事了,若你无事,便待在漪澜小筑,多陪陪阿娘,莫要出去乱走。” 她话音刚落,却见阿葭霍然起身,说道:“阿娘,我不想嫁给太子表哥。” 丁芷兰一怔,见她睁着一双明眸瞧着自己,眸光中满是坚定,心中不快,正欲说话,又听她郑重道。 “阿娘,阿葭自幼便知,自己身为镇国公府独女,自出生起便担负着顾氏家族荣辱兴衰,不能肆意妄为择选良偶,更以此为戒,不敢僭越一步,可,阿葭也是名普通女子,偶尔夜深人静时,也会想,将来自己的良人是何模样,婚后,是否能与阿葭举案齐眉,白首不离,可,天不从人愿,在阿葭得知,即将与太子联姻后,便百般惶恐,一则,阿葭嫁入皇家固然能重振顾氏门楣,可将来,太子身边妃嫔环伺,阿葭心无城府,恐怕难以应付,二则,太子性情不定,阿葭愚笨,若惹太子不快,或许会祸及整个镇国公府,故,阿葭思虑再三,纵然阿葭百般不愿阿娘心伤,亦不能答应此桩婚事。” 她说完,双膝一曲,跪在地上,望着丁芷兰,眸底已闪现泪花:“除却太子,阿葭婚事全由阿娘阿耶做主,阿葭绝不推脱。” 丁芷兰心中那根松了的弦倏然紧绷,她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放肆!枉你饱读诗书,岂能不知,与皇家联姻岂是说退就退的?且不说太子如何,便是你皇阿舅也不能容忍顾氏悔婚,损了皇家颜面,到时,顾氏满门获罪,第一个饶不了的便是你。” 顾蒹葭闻言,心中仅存的期盼破灭,跌坐在地上,眼泪如同决堤般蜂拥而出,止也止不住。 她早该知晓,阿娘看似对她疼爱,可亦事事以家族为重,对阿娘而言,那点薄弱母女亲情,只止步与生活琐事之上。 丁芷兰看着阿葭哭的伤心,多年来她无所出,被顾氏族人排挤的心酸一下子涌入心头,鼻头发酸。忙要将自己疼爱的阿葭扶起,语气不觉软了几分。 “阿葭,你与太子自幼一起长大,太子对你的疼爱,阿娘看在眼里,如今,他身边只有一名陈良娣,性情温和,又好相处。待你嫁过去,若不触怒太子,太子会对你好的。” 阿葭却是挣脱她相扶的手,依旧跪在地上,挺起胸腹,直视着她,眸底似是绞着一股狠劲。 “阿娘,若太子为了阿葭嫁给他,便下毒毒害阿葭,阿娘也要阿葭嫁给太子吗?” 丁芷兰钉在原地,紧盯着她,眸色是罕见的厉色:“什么?” 顾蒹葭嘴唇动了动,一股脑的将从并州回洛阳一路所闻,据实托盘而出。 丁芷兰大吃一惊,神色不复严厉,却带着焦灼,在屋中来回渡步。 须臾,她快步至门外,喝了一声:“将李嬷嬷拖出去乱棍打死。” 顾蒹葭骇住,一双眼眸睁的滚圆,不可置信的看着丁芷兰,忙朝外要去擒拿李嬷嬷的侍卫,厉喊:“谁也不许动。” 顾蒹葭说完,睁着泪眼,看向丁芷兰,又道:“阿娘,您这是何意?是要替太子掩盖毒害女儿的事吗?” 她脸上泪珠簌簌而落,望着自己,神色里满是失望,眸底那最后的希翼之色轰然消散无踪。 丁芷兰心中如同坍塌了一块,窒闷的疼,她忙要扶起阿葭,却被她闪身避过了。 丁芷兰双手落空,眼见自己疼爱的女儿避她如同蛇蝎,胸中遏制不住怒意翻腾,冷冷一笑,收了手。 “阿葭,阿娘是为你好,若此事当真是太子所做,传到了你皇舅耳中,顶多治太子个失德之罪,而你,却要被治个魅惑太子,另其失贤德的罪名,到时,你皇舅定不能容你这个让太子德行不端也要得到的女子与世。所以,此次,就算太子害你至深,这婚,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了。” “阿葭,你自幼聪慧,如今,你好好想想阿娘的话,是对是错。” 丁芷兰居高临下的看着跌坐在腿上的阿葭,似是再也不想看她一眼,拂袖离去,临出房门,朝门外站的丫鬟仆妇,寒声吩咐。 “郡主抱恙在身,需静养几日,谁也不许过来打扰,听到了么?” 巧儿连同丫鬟一并应声。 待丁芷兰走后,顾蒹葭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捂着脸痛哭出声。 虽她心里早已猜测,阿娘得知真相后,会执意让自己嫁给太子,可当阿娘无情说出时,她还是忍不住心伤,再者,还要连累李嬷嬷丢掉性命 她想到这,霍然起身,忙擦了把泪,疾步朝门外去。 就在这时,巧儿快步进屋,阻住了她去路,似是知她所想般,低语:“郡主,李嬷嬷还在。” 顾蒹葭惊骇:“什么?” “就在您刚进镇国公府时,小郡王命手下将士将李嬷嬷送走了。” 顾蒹葭闻言,心中痛意稍减,纵然她抵抗这门亲事无果,可她亦不想连累李嬷嬷丧命。 可若是李景喻将李嬷嬷安置起来,恐怕阿娘一时半刻,找不到李嬷嬷,李嬷嬷也不会丧命。 她想到这,脑中骤然响起李景喻莫名其妙的说那句:“阿葭,一切有我。”时的笃定,莫非,他已知晓太子毒害自己的事? 她心口嘟嘟直跳,不知怎的,竟无比期盼,或许,或许那个屡次轻薄自己的李景喻会救她出困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22.求娶③ 漪澜小筑最东边的院子留棠院,便是顾建柏每日下朝后,所居之所。 今日,朝堂上因边陲六镇大旱救灾一事,顾建柏与成司徒一派士族吵得不可开交,嘉宁帝眼见争论无个结果,便借故抱恙不出。 顾建柏见嘉宁帝对赈灾一事多有敷衍,胸中憋闷,索性,早早归家,刚进留棠院的书房,就听下人回禀,幽州小郡王李景喻来访。 顾建柏与李景喻父亲乃有旧谊,顾氏与李家又沾亲带故,算是表亲,他又极其欣赏这位年轻侄儿,当即,唤人去请。 不多会儿,下人领着李景喻入内。 李景喻在他的注视下,恭敬的唤道:“舅父。” 顾建柏刚过不惑之年,因操持政务,心力憔悴,双鬓依然斑白,双颧微微塌陷,下颌处一把髯须散乱,面容隐露枯槁之色。 他低声咳嗽两声,才展颜,捋须一笑,引李景喻坐在一边紫檀木椅上,这才抬眼,仔细上下打量李景喻。 李景喻少年时,曾在镇国公府小住些时日,顾建柏是见过他的,当时,他面容稍显稚气,可一身贵气难掩,气势拔群。 时隔几年,再见李景喻,却与几年前所见,极是不同。此时,只觉他身形伟岸,双目湛湛,极其英朗,周身儒雅贵气未褪,又凭添了一股萧杀之气。 顾建柏眼含赞许的唔了一声,便开口先问了几句他家中近况。 李景喻恭敬回道:“家父现今坐镇幽州,遏制柔然滋扰北境,一切尚安。” 顾建柏双眸掠过忧色,“你父神勇,震慑柔然新君难犯我大魏边境,是大魏之幸,何奈,嘉宁帝双眼被奸臣蒙蔽,对你父手中十万铁骑多有忌惮,待此次你归家,定要劝你父收敛锋芒,莫要惹怒了嘉宁帝。” 嘉宁帝与李景喻父亲李靖舒乃是一母所出,相较于嘉定帝的昏庸无能,李靖舒这个驻守幽州的藩王,则是个用兵如神,不可多得的将才,更多年戍守边关,防范柔然南侵,被大魏民众称赞。故,嘉宁帝对李靖舒多有忌惮,恐哪一日,声势渐高的李靖舒挥兵南下,杀了他,取而代之。 这几年,更是随着李靖舒功高盖主,嘉宁帝越发听信谗言,几次欲不顾亲情,将李靖舒除去。顾建柏多年侵淫朝堂,对此,一清二楚。 李景喻脸色变得凝重,点头:“多谢舅父点拨,待日后,润之,定告诫父亲,谨言慎行。” 顾建柏眉峰一展,放下心来,见他周身风尘仆仆,不由道。 “润之,此次来洛阳,若是不嫌弃,便住府上几日,我们舅侄也可小酌几杯。” 李景喻正欲答话。 忽的,一名仆从装扮的男子拿着一封信,神色惶急,疾步奔入房门,叫道:“顾大人,不好了,成司徒那里传来密报,说已联名数十个朝臣力谏圣上,不救助六镇旱灾。” 顾建柏面色突变,霍然起身,接过那男子手上的信,拆开,扫了一眼,登时,双眼发黑,站立不稳。 李景喻手疾眼快的扶稳顾建柏,就着他手中信,粗略扫了一眼。 信是成司徒所写。 信上所书,此次边陲六镇连年大旱,朝廷国库空匮,举国之力,全大魏的粮仓仅够维持一年民众消耗,若遇到天灾人祸,实无暇他顾。更无力赈灾六镇,成司徒劳心费力,联合朝中数十位大臣,联名上奏嘉宁帝,舍弃六镇蛮民,力保国内粮存,以应一时之需。 百年来,边陲六镇乃是大魏拱卫柔然等褚国南侵所设,戍守镇将多出皇族,乃李景喻等皇亲贵胄身份之流,皆手握重兵。 后因大魏国势强盛,周边小国不敢犯境,渐渐地,随着嘉宁帝父亲闻孝帝迁都洛阳,四海升平,边陲六镇原震慑边国的地位,便渐渐的变得无足轻重了,迁移去的民众,更多是犯了重罪的朝廷钦犯,六镇贵胄属地,俨然成了流犯发配之地。 现今,六镇居民鱼龙混杂,而先前被安置在六镇的皇族镇将却身份显赫,对朝廷此举,不满已久。 若此次,嘉宁帝当真听了成司徒所言,对六镇赈灾之事置之不理,届时,六镇镇将借由此举,兴兵作乱,到时,柔然再趁大魏国内内乱南侵,大魏立马将战火连延,生灵涂炭。 这也是,顾建柏一直力谏六镇赈灾之事的忧心所在。 可何奈,他在朝中被成司徒等朝臣排挤,人微言轻,实乃对赈灾一事无力回天。 顾建柏虎目含泪,跌坐在紫檀木椅上,一语未发。 屋中静谧,只闻得到他一下下粗喘的呼吸声。 “舅父莫慌,润之来时,已传书给父亲,让其胁迫怀溯镇镇江于景发放粮廪,可暂解六镇民众之需。” 李景喻上前一步,面色沉静,说道。 顾建柏倏然抬头,不可置信的道:“润之,在朝廷未下诏令赈灾之前,你此举,会引越俎代庖之嫌,且不说,六镇会如何,便是嘉宁帝也不会轻饶了你,定治你重罪。” 李景喻面色镇定道:“舅父,若六镇因赈灾之事生乱,届时,国内大乱,致使浮尸千里,大魏大夏将倾,国之不存,何以为家?” “润之,不惧。” 不惧这倾轧而来的皇权胁迫,更不惧这乱世之中,独木难支的步步维艰。 他言语间气势沉稳,字字铿锵,似有千斤重量,砸在顾建柏胸膛之上。 顾建柏胸腔内如同一团火,瞬间烧成烈焰,拍案而起:“好一个不惧,舅父惭愧,这便上书给嘉宁帝,拼死力谏,促成赈灾一事。” “舅父莫急,润之已想好应对之策,到时,只需明日舅父照旧行事,便可。” 顾建柏诧异,再看眼前这位侄儿时,眼眸中不自觉流出钦佩之色。 “好,好,好,舅父明日一切听润之的。” 李景喻朝顾建柏一揖,“润之,谢舅父信任!另,润之还有一事,想相求与舅父。” 他说完,朝后退了半步,朝顾建柏行一个大礼。 顾建柏惶恐,忙起身,要将他扶起。 李景喻执意躬身不起。 “润之,此次前来洛阳,一则是为了六镇赈灾一事,二则,便是润之倾慕表妹阿葭已久,特来向舅父提亲,今日登门仓促,未备薄礼,恕舅父不怪。” 顾建柏搀扶他的手僵在了半空,眼神复杂的看向眼前的侄儿。 对于这个侄儿,他无疑是赏识的,甚至在阿葭未磕碰脑袋前,曾执意要嫁给李景喻时,他也算是默许的。 可时过境迁,现下,阿葭全然忘了李景喻,而他膝下只得这一个女儿,自是疼爱无比,心里不愿她远嫁去幽州。 再者,丁芷兰一直属意太子,太子更在阿葭扶灵归乡之时,数次来府上,称嘉宁帝十分喜爱阿葭,愿聘阿葭为太子妃。 自古皇命难违,顾氏如今被成司徒等人屡次打压,朝不保夕,为家族打算,他纵然再欣赏李景喻,可也不能违抗嘉宁帝旨意。 他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润之,阿葭能得你青睐,乃是她福厚,可,润之来迟一步,阿葭已许了太子,这几日便要议亲,舅父我” 他声音渐低,婉拒之意不言而喻。 李景喻微微一笑,笑过之后,神色愈发珍重,“舅父,我知婚姻则需三媒六聘,现今,阿葭与太子婚事乃口头之言,再未礼聘之前,算不得数,润之,斗胆一言,既然舅父言,润之前来提亲来迟一步,那么,润之,可否请舅父给润之一个机会,不要过早拒绝润之来意?” 顾建柏惊讶,不知他何意,阿葭与太子的亲事,既然由嘉宁帝说出,必定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润之,何来多此一举? 但他也不太好拂润之意,颔首应下。 李景喻对着他又是郑重一拜,道:“润之,多谢舅父成全。” 顾建柏脸上有些挂不住,轻咳一声:“天色不早了,润之今夜住在府上歇息,我派人将你从前住的院子收拾出来” “润之多谢舅父款待,不过,润之还有要事处理,就此告辞。” 顾建柏怔忪一瞬,应下,“也好。” 李景喻步出书房,由下人引着刚踏出留棠院,便被一声娇叱喝住。 “慢着。” 李景喻转头,循着声音望去,就见离他身后不远处,正停驻一名貌美妇人,赫然是丁芷兰。 他朝丁芷兰见礼:“舅母。” 丁芷兰两道目光扫视他周身,见他身着玄衣高冠,周身风尘仆仆,可双目极其有神,宛若黑曜石般璀璨夺目。 就是这般堪称的上俊朗的男子,竟然让一直乖巧的女儿,屡次忤逆自己,更不惜与她决裂也要嫁的人。丁芷兰心中恼怒,眸底不屑之色浮在脸上。 “此次,阿葭扶灵归乡遭遇不测,所幸,被润之所救,舅母感激不尽,可阿葭不日后,便要嫁给太子,皇家向来注重女子德行,为阿葭声誉着想,舅母望润之,对阿葭被水匪劫持一事,装作不知。” 李景喻剑眉轻皱,并未说话。 丁芷兰强压下怒意,继续道:“润之,阿葭将来是要做皇后的,若被人诟病行为不端,惹太子厌烦,恐怕也非你所愿。” 且不论阿葭与他如何,但看得出,李景喻对阿葭回护之情甚深。 李景喻与阿葭年幼时,感情甚睦,阿葭在几年前李景喻回幽州后,有一段时日,更是茶饭不思,生了一场大病,自此后,便执言长大后要嫁给李景喻,对此,她深感其扰,好不容易,阿葭失忆,忘却了他,她岂能再让他扰乱阿葭心绪?由着他破坏阿葭与太子的姻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23.宫宴起端 丁芷兰见他眉目不动,秀眉狠狠拧起,上前一步,正欲朝他责难。 李景喻忽然道:“舅母所言甚是,润之绝不敢推脱,不过,此次,与润之一同返回洛阳的,还有成俊茂” 他话音未落,丁芷兰怒道:“成家那个废物也知晓?” 成司徒与顾建柏在朝堂上乃是死敌,私下里两家更是针锋相对,平日里,两家只在人前维持和气罢了。 而今,既然成俊茂与阿葭随行,成家定会揪着阿葭被水匪劫持一事不放,污蔑阿葭不洁。到时,她多年想让阿葭光耀门楣的夙愿功亏于溃,她岂能让此事发生? 丁芷兰心绪大乱,登时站立不稳,似是想到什么,也顾不得眼前令她恨的咬牙的李景喻,点上几名仆妇,匆匆朝皇宫方向奔去。 李景喻目送她背影远去,抬头望了眼漪澜小筑方向,这才出了镇国公府,登上马车,由将士驱车,赶往城郊一所隐蔽的宅院。 此间宅院乃是李景喻父亲当年做皇子时,在洛阳城郊置办,院落不大,胜在清幽僻静。 李景喻下了马车,入了前厅,就见李嬷嬷正坐在紫檀木椅上,神色惊恐,面容隐隐透着灰败之色。 见他进来,李嬷嬷“腾”的一声站起,手足无措的望着他,面上骇住:“郡王。” 李景喻居高临下看着她,目光沉静:“李嬷嬷,你受太子指使毒害阿葭,无论此事成否,且不说顾氏如何,太子也不会留你,更不会留你儿子性命。” 李嬷嬷大惊,双唇抖个不停。 在太子挟持她儿子时,她早已料到自己不会活得太久,可心底仍存一丝希翼,若她死了,能换儿子性命,她也值了。 “郡王将老奴带离镇国公府,恐怕不只是与老奴说这些话的。” 李嬷嬷在镇国公府地位不低,训斥下人的威严尚在,只一瞬,便稳定心神,逼问李景喻。 李景喻似是赞许的看她一眼,道:“李嬷嬷你是个聪明人,我便直言不讳了,若想救出李朗,只有以命换命。” 李嬷嬷面色倏然惨白,怔了一下,脸上浮现苦涩之色。 她毒害阿葭之事败露,太子不会饶过她,更不会放了李朗。忆及此。眼眸中那一瞬的迟疑敛尽,朝李景喻跪下: “老奴,愿意拿命换命,只要郡王能救出李郎。” 李景喻颔首,名左右将士将李嬷嬷押下去。 李嬷嬷临跨出房门前,转头,忽然道:“郡王,当真能救出我儿?” 此刻,立在他眼前的李嬷嬷发髻散乱,双目里满是担忧,如同世间所有爱子如命的母亲般,急切又期盼的想得到他肯定的答复。 李景喻眸色渐深,发自肺腑道:“本王尽力而为。” 李嬷嬷双眸渐变镇定,再不迟疑的出了屋子。 待她走后,李景喻立在桌案前,透窗望着窗台下植的一排翠竹出神,宛若老憎入定。 忽的,门外响起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伴着爽朗的笑声入内。 朱会飞见李景喻转头看着自己,拍案哈哈大笑。 “郡王,那成俊茂一回到家中,得知他妹妹未收到他的信,当即吓的一屁股跌在地上,险些没吓个半死,如今,不光是成司徒知晓了,成寄烟鼓动水匪劫持郡主,恐怕这会全司徒府上下都知道了。” 李景喻移步至桌案前坐下,道:“现下,成司徒府如何?” 朱会飞嘿嘿一笑,幸灾乐祸道:“根据安插在成家的探子来报,成俊茂被老爹骂的狗血淋头,险些掀翻了屋顶,正派人一路追查那封信,可他们万万没想到啊,那封信,如今在咱们手里。” 李景喻唇角紧抿,“继续盯着成家,若有异动,立马回禀。” 朱会飞面露不解:“郡王,何不趁此机会,将那封信呈给嘉宁帝,治成司徒家得罪,怎么还让俺盯着成家?” 李景喻幽幽道,“时机未到。” 他说到这,微微一顿,脸上露出笑意:“让你替太后备下的寿礼如何了?” 朱会飞不解为何他有此一问,但还是实诚答道:“郡王放心,卑职早已准备妥当,就等您明日一声令下了。” 丁芷兰火急火燎的望宫内赶去,一路思纣着要怎么先发制人,不让姓成的捷足先登,去太后面前嚼舌根子,败坏阿葭的名声。 原因无他,明日是太后生辰,嘉宁帝事孝,为太后举办一个盛大的寿宴,届时,待嫁闺中的女子皆应邀前去祝寿,虽名义是为太后祝寿,可全朝上下,谁人不知,是为了嘉宁帝未婚配的皇子们选妃,更是当众宣布立阿葭为太子妃的日子。 若明日,成家将阿葭被水匪劫持一事,添油加醋说上一番,定引起太后对阿葭不满,那么,阿葭的太子妃之位,便会不保。 她不能容忍此事发生。 眼瞧着宫门在望,她转头,催促驾马的车夫更快点。 待进了宫门,她一路疾行赶至太后居所福寿殿,还未喘匀一口气,便见从殿内走出两位妇人。 走在前面的妇人,约莫三十多岁,高髻珠翠,锦衣丽衫,妆容精致,如同二八妙龄女子般,风韵犹存,正是成司徒内人,锦娘。 而扶着锦娘臂膀的少女,同阿葭一般年纪,生的明眸皓齿,眉目间藏掖着一缕妩媚风情,整个人看起来娇艳无比,恰是成司徒的女儿,成寄烟。 她一怔,停住了脚步。 成家母女也看到了丁芷兰,锦娘刚因拜见太后状告顾蒹葭被水匪劫持一事无果,心存恼怒,此时,再见丁芷兰,忍不住目露不屑,“我当是谁来找太后,原来是你丁芷兰啊。” 她说着,掩唇一笑,脸上鄙夷,轻薄之色昭然若揭。 丁芷兰出身商户,身份卑贱,一直被出身士族的臣妇鄙夷,尤其是成家母女,屡次见到她,便要打压一番。 她咬碎一口银牙,径直入内,走至锦娘身侧,被锦娘闪身拦住了去路。 “太后身子不适,已睡下了,丁芷兰,你明日再来吧。” 丁芷兰抬目,冷冷望着她:“让开。” 锦娘似是一怔,须臾,斜睨她一眼,环视她周身,啧啧出声: “鸡窝里的母鸡,哪怕身上涂了一层金漆,也变不成凤凰,小门小户出身,就是如此,没一点教养规矩,就连那顾蒹葭也是,浑身透着股小家子气,就是个乡下的野丫头片子。” 她说完,呵呵一笑,拉着成寄烟的手,就要离去。 “慢着。” 忽的,身后传来一声冷喝。 锦娘悠悠转头,对面的丁芷兰竟扬臂,冷不防的朝她扇了一巴掌。 伴随着那阵火辣辣的疼痛之感,锦娘赫然睁大双眼,捂着半边脸颊,怒道:“丁芷兰,你竟然敢打我?你全家的命脉都捏在我夫君手里,随时都能捏死你,你算什么东西?” “你怎么说我都可以,但我绝不允许你说我女儿。” 丁芷兰无视她的怒意,只盯着她,冷冷的道。 锦娘平日在成司徒府作威作福,何曾受到此等折辱,当即,怒不可遏,翻手就要扇过去,却被成寄烟拦住了。 成寄烟面露惶恐之色:“阿娘,这是福寿殿。莫要被旁人看了笑话去。” 锦娘这才抬眼看向周遭,福寿殿外守门的守卫,阉人,丫鬟皆伸长脖子朝这边望来,窃窃私语。 锦娘一下子回神,怒视丁芷兰,“丁芷兰,咱们往后走着瞧。” 丁芷兰轻嗤,朝福寿殿走去,还未迈出几步,就被服侍在太后身侧的高公公拦下。 “夫人,今日太后乏了,不见客。” 丁芷兰望了眼紧闭的房门,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无功而返。 待出了福寿殿,迎面撞上去而复返的成寄烟。 成寄烟因小跑过来的,面颊涨红,说道:“丁伯母,我听说阿葭磕撞了脑袋后,记不得以往的事了,明日是太后寿辰,阿葭身子一向娇弱,是不是不能来贺寿了?” 成寄烟幼年时,曾和阿葭交好,可随着成家与顾家朝堂争斗越演越烈,便不大来往了,再闻她此番言语,虽句句真挚,可存着折辱试探颇多。 丁芷兰眼神转冷,寒声道:“阿葭当然能来。” 成寄烟却脸露欣喜之色:“谢谢伯母。” 顾蒹葭记挂李嬷嬷安危,一直心神不宁,待到晚上,还未见阿娘过来,她便派巧儿出去询问李景喻去向,却被下人告知李景喻早早出了镇国公府。 她心中焦灼,频频望向紧闭的房门,想着如何出去寻李景喻,将李嬷嬷藏匿起来。 就这般忐忑难安的等到夜半,忽然,漪澜小筑外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 顾蒹葭一怔,忙奔了出去,就见丁芷兰一脸倦容的进了院门。 她迟疑了下,上前握着丁芷兰的手,怯声唤了一声:“阿娘?” 丁芷兰在府上锦衣玉食,阿耶疼爱,除却她的婚事,脸上鲜少有沮丧之色,此时,她手指冰凉,指尖微微颤动,似是有些余怒未消。 顾蒹葭扶着她进屋坐了,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丁芷兰双手捧着茶盏,喝了一口,忽然,似是想到什么,勃然大怒,一把将茶盏掼摔在地上。 茶盏顿时被摔的四分五裂,飞溅的瓷片如同匕刃般剐蹭着顾蒹葭衣摆垂落下去。 顾蒹葭惊恐的唤了一声,“阿娘。” 丁芷兰冷笑:“阿葭,明日是你姑奶奶的寿辰,你跟着我一块进宫去,好好装扮一番,叫成家那两个贱妇好好看看,只有我顾家的女儿,才配做太子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24.宫宴② 顾蒹葭从未见阿娘如此愤怒过,不敢再言,点头应下。 阿娘似是见她乖巧,命左右仆妇好好伺候她歇下,便出了漪澜小筑。 可阿葭怎么睡得着?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心里惦念着李嬷嬷安危,再想到明日便是姑奶奶寿辰,到时,皇阿舅,太子皆在,她要如何推拒这门亲事? 一想到这,她心乱如麻,不禁又想起了李景喻,明日,他会不会去皇宫给太后祝寿?她能见到他吗? 她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他,理了半天头绪,也未想明白,就这般满腹焦灼入眠,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便是入宫的日子,一早,阿娘亲自来替她穿衣装扮,又将去年皇阿舅赏赐给她的簪子带上,环视她周身,似见无不妥之处,才展颜,牵着她出了漪澜小筑。 阿耶早等在府外马车边,阿葭见到他眼眸一亮,飞快的奔过去,唤道:“阿耶。” 昨夜,她便听身边嬷嬷说,近日阿耶因六镇赈灾之事,时常彻夜不眠,昨日,她回府后就被阿娘关起来,此时才见到阿耶,看他面容较之以往更显老态,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顾建柏数月未见女儿,自是想念,当即眼眶微红,牵着女儿坐上马车,细细询问扶灵归乡之事。 顾蒹葭飞快的看了眼,隔着小几坐自己对面的丁芷兰,见她神色端凝。猜测,阿娘未将她遇到水匪之事告知阿耶。 再看阿耶眼含关切望着自己。知阿耶为国事操劳,已心力憔悴,便摇了摇头,将满腹心事压下,直说并未大碍。 顾建柏捻须,感慨女儿已大,能独当一面,便不再多问。 就这般,一家人各怀心事,由着马车载着驶向宫门方向。 待抵达宫中时,天色已黑,顾建柏称有要事,将丁芷兰母女送至宫中,便离去了。 前往福寿殿的沿途,雕梁画栋,曲尺朵楼,朱栏彩槛,各处张灯结彩,一阵风拂来,廊檐下挂的大红灯笼随风舞动,如同点燃簇簇烈焰,耀眼的红光升腾至半空,将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昏红之中。 顾蒹葭望着隐在红光深处的福寿殿,不知怎的,总觉心神不宁,手心微微汗湿。 待进入福寿殿,迎面就见福寿殿院中央空地上搭了一座一人多高的高台,高台正前方位置,遥映着十数张小几,呈半圆形摆放。每张小几下方皆铺着厚厚的绒毯,供女眷席坐。 顾蒹葭被阿娘选了个最显眼的小几坐下,没一会儿,她就见朝臣女眷依次择了小几坐下,不多时,原本空荡荡的院子,便坐满了女眷,却无人大声喧哗,整个园中静谧,闻针可落。 而在这女眷中,她一眼便瞧见了坐在自己手边的成寄烟,成寄烟见到自己,双眸里满是惊讶,捂唇低笑道:“阿葭,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你能来,我真为你高兴。” 小时候,顾蒹葭与成寄烟交好,但随着阿耶与成司徒政见不合,她便渐渐疏远了成寄烟,自从她去年磕碰脑袋后,她更是记不得当年为何与成寄烟断了来往。 而此时,她在意的却是成寄烟的话。 她转头看向阿娘。 阿娘显是也听到了成寄烟的话,一双秀眉满是笑意,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欣喜,握着她的手,说道:“待会你便知晓了。” 阿葭却听的心生不安。 又坐了一会儿,不见太后过来,更发觉坐在她周遭的女眷,皆有意无意的瞟向她,神色里鄙夷,艳羡皆有。 她咬了咬唇,看向坐在一旁的阿娘,低声道:“阿娘,姑奶奶何时过来?” 此次太后寿宴,分为两处置办,一处则是福寿殿,供各位女眷吃酒庆贺之用,另一处,便是嘉宁帝平日所居的祥云殿,则是款待前来贺寿的文武朝臣,而太后需先在祥云殿露面,接受朝臣赞贺后,才来此处。 丁芷兰望向顾蒹葭,见女儿神色忐忑,抚摸她的手背,说道:“不急,再等等,等过一会儿,便” 她说到这,忽然想起什么,便住了嘴,不说了。 顾蒹葭心中不安之感更甚,正要再问,就见伺候在太后身旁的高嬷嬷,领着一群舞姬翩然而来,登上了福寿殿外面搭建的那所高台上。 舞姬身着香髻丽衣,丝竹繁乐奏声起。 却是太后怕女眷等急了,安排的歌舞助兴,打发时辰。 顾蒹葭只得压下满腹不安,看向台上舞姬。 与福寿殿紧凝的气氛相比,嘉宁帝所在的祥云殿堪称的上热闹不凡。 殿内,与宴的朝臣按照官阶各自入座,各人面前一张酒席,宫女行走其间,倒酒奉菜,殿中央,舞姬翩翩起舞,为太后贺寿助兴。 嘉宁帝高居龙案后,一双凤眸不怒自威,此刻,由朝臣轮番敬酒,也有些醉了。 坐在嘉宁帝左下首的太后,今夜头戴珠冠,身着凤服,双目湛湛,精神抖擞,说不出的满身凤仪逼人,她频频含笑,叫堂下那些前来向她参拜祝寿的朝臣起来。 待朝臣参拜毕后,起身,笑道:“列位臣公,尔等为大魏鞠躬尽瘁,竭力协皇帝执政朝事,乃社稷之幸,哀家,心生感激,为聊表薄意,备上酒水,还望诸位臣公尽兴而归。” 众位朝臣惶恐应答。 太后笑着点头,目光巡视堂下朝臣,当掠过坐在低与自己右下首的太子李孝敬时,微微一顿。 原本太后这道掠过太子的眼神极其短暂,却也被坐在朝臣之列首的顾建柏察觉到了。 不仅是顾建柏,坐在顾建柏对面位置上的成司徒也随之面色转冷。 两人皆将目光投向太子李孝敬身上。 太子李孝敬年仅二十,此刻,端坐在群臣之首,面色冷凝,从两人方向看去,只望得见他侧脸如同刀削般棱角分明。下颌线条劲瘦刚毅,整个人看起来,威严难犯。 原因无他。 今日不但是太后寿辰,更是太后为太子李孝敬择定太子妃的日子。 顾建柏与成司徒多年来,不仅朝堂争斗,更涉及未来太子妃争斗。 此次,太后替太子李孝敬选妃,有两名人选,一是,与太后同宗的顾蒹葭,二则,便是成司徒女儿成寄烟。 而太后显是更属意扶植顾家,立顾蒹葭为太子妃。 成司徒纵然有个做皇后的妹子,也无力阻止太后越过嘉宁帝,执意择定顾蒹葭为太子妃,为此,极其恼怒,顾建柏多年与自己作对,若太后再立了顾蒹葭为太子妃,顾家坐大,那么,他绊倒顾建柏就变得难上加难。他岂能不恨? 忆及此,成司徒忙看向太后。 太后似对太子李孝敬微微点头,再抬头,面上笑意渐浓,说道:“哀家,今日有一喜事,需要当众宣布。” 她话音刚落,殿下众朝臣皆看向太后,面上俱露出想听一听是何喜事,值得,一向深居简出的太后在寿宴当日宣布的事。 太后环顾一圈,将大臣的表情尽收眼底,正欲说话。 忽的,殿外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 太后和众朝臣循声望去。 就见一名极其年轻的男子,着蝉衫麟带,双目湛湛,脚步矫健的迈入祥云殿。 那人甫一进殿,似是满殿辉煌金碧也不及他眼中笑意璀璨,他快步来至太后身前,双膝一曲,跪在地上,恭敬说道:“润之,来给皇祖母贺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25.夺人 祥云殿内的文武朝臣,皆目露恍悟,又夹杂了几分敬畏之色,就连成司徒也暗暗吃了一惊。 自古藩王若无皇帝诏令不得私自入京,李景喻父亲李靖舒多年镇守幽州,拥兵自重,被嘉宁帝猜忌恐有移鼎之举,已有多年未进京面圣。 而他的儿子李景喻,此番却消无声息的入了洛阳,在这大殿之上,公然向太后贺寿,此举,岂非藐视皇权? 坐在龙案后的嘉宁帝迷离双目陡变凌厉,逼视跪在太后身前的李景喻身上。 太后已将他扶起,亲自引坐在近旁小几上,笑问他家中近况,拳拳爱护之心,溢于言表。 李景喻恭敬回话,言语间无一丝不妥。 殿中众朝臣皆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由暗暗揣测,李景喻此番进京当真是为了给太后贺寿?众人相互对望,交头接耳,渐渐的,大殿之上,起了一阵嗡鸣议论声。 殿中,先前起舞的舞姬已退了下去,这议论之声突兀响起,空中似有根紧绷的弦,紧紧绷起。 忽的,在这片议论声中,太子倏然起身,遥望李景喻,举杯,唇角掀起一丝讥笑: “今日皇祖母寿辰,润之侍孝,能来庆贺,本宫和父皇不甚欣喜,不过,自古无规矩不成方圆,润之,此次未受诏入京,恐有不妥罢。” 李孝敬话音方落,大殿之上,一片附和之声。 太后轻蹙眉心,极不赞成的看了太子一眼,复看向坐在自己近侧的李景喻。 李景喻面色不动,抬眸,对上太子射来的两道暗讽目光,幽幽起身,环顾众大臣,最后将目光定在高居龙案后的嘉宁帝身上,遥遥一拜,语含恭敬道: “家父多年未见皇祖母,又不能侍孝在畔,每每想起,黯然泪下,忧思成疾,此次,恰逢皇祖母大寿,我父镇守边关,不能回京贺寿,心中抱憾,润之,不愿父亲一片孝心无处倾诉,便斗胆瞒着父亲,赶来替皇祖母祝寿,待皇祖母寿辰一过,便即可赶返幽州,若润之,有冲撞了皇叔之处,望皇叔看在润之,一片孝心份上,宽恕润之鲁莽之罪。” 殿上众大臣闻言,无一不生出恻隐之心,望着李景喻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更觉此子心思深沉。 全大魏无人不知,太后最重仁孝,而今,李景喻此番言论,字字以“孝道”当首,若嘉宁帝治他私自回京之罪,岂非惹怒太后,显得不够仁义? 嘉宁帝面色极是难看,勉强展颜,道:“润之,一片孝心可表,朕岂会怪罪?既然,润之来洛阳,便住在宫中几日,多陪陪太后吧。” 李景喻恭敬应下,复坐在太后身畔,竟再未看太子一眼。 大殿之上,奏乐声起。 殿中,这短暂的冷凝气氛一下子被冲散,又恢复一派欣乐之景。 李孝敬透过觥筹交错的热闹之景,望向李景喻的目光中满是狠毒,袖中双拳倏然紧握,咯咯作响。 幼年时,明明是他和阿葭一起长大,感情甚睦,可自从前几年,李景喻小住在镇国公府后,阿葭便执意与他拉开距离,更称思慕李景喻,非卿不嫁。而他贵为一国太子,身份尊贵,在阿葭眼中,竟不如眼前这位杀人如麻的武夫,甚至,要屈尊降贵用卑劣手段,得到阿葭,他哪点不如李景喻?让阿葭倾心如此? 而今,李景喻又削挫了他的颜面,新仇旧怨一起,他岂能放过李景喻? 李孝敬眼眸转深,不知想起了什么,幽幽一笑,起身离席,朝李景喻走去,待到他身侧,道:“润之,此次来洛阳,可曾见过阿葭?” 李景喻端起酒盏的指尖一滞。 李孝敬见此,心中暗喜,如今阿葭已是他掌中之物,若待会李景喻知晓,太后择阿葭为太子妃,李景喻会如何做想? 他继续道:“润之,已年满二十,尚未娶妻,可有中意的姑娘?若无,待会太后为本宫选妃后,润之大可去择选一位心仪的姑娘。” 李景喻瞥了他一眼,将酒盏里的酒饮尽,似是有些醉了,声音拔高不少: “谢太子美意,不过,润之已有心仪的姑娘,此次前来,已去求娶,还未得姑娘家回信,恐怕要失望而归。” 他说罢,脸上浮出浓重的失落之色。 此话,落入一旁观看舞姬跳舞的太后耳中,却是目露震惊。 李景喻少年成名,此后战功赫赫。现今,尚未娶妻,不知何时起,洛阳士族间私下暗流出一条趣闻,趣闻称李景喻多年镇守边陲,与将士们厮混一处,颇爱男色。而李景喻对此,也未反驳,久而久之,就连太后也对此事,信以为真,此时,再听最疼爱的孙子去求娶姑娘,心中自是欢喜。 她面朝李景喻,轻拍他的手背,说道:“润之,可心仪谁家姑娘,皇祖母为你做主。” 李景喻却是目露难色,连声推脱:“不成,若姑娘不愿,岂非润之所愿?” 太后神色一凛,心生不悦。 李景喻父亲乃是自己亲生,多年镇守幽州未归,方才润之一番肺腑之言,激起了她对儿子的无限想念,如今儿子膝下只得一子李景喻,她岂会让孙子因好男色,而断了儿子香火? 忆及此,太后神色冷凝,寒了声:“润之,尽管道来是何家姑娘,皇祖母为你做主,娶了便是。” 太后满含威严的声音,霎时响彻半个大殿,引起周遭众朝臣面面相觑,举首望来。 坐在龙案后的嘉宁帝也循声望向这边。 李景喻面露尬色,环顾群臣神色,快步离席,转身,跪于皇祖母跟前,语含恳切道: “润之,对顾氏女儿蒹葭,期艾已久,此生非卿不娶,望皇祖母成全。” 随着李景喻这道掷地有声的声音落下。 大殿里霎时寂静,群臣瞠目结舌,大殿中央,只余一群舞姬大袖翩翩飞舞,丝竹弦乐之声突兀响着。 太后怔住。 嘉宁帝眸含威严,望着殿下跪着的李景喻,神色冷凝。 几近刹那光景,全祥云殿所有人,今晚再一次将目光投向李景喻身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26.夺人② 跪于太后身前的李景喻抬头,望着太后的两道目光满是忐忑,似是将自己身后突起的肃穆气氛,抛之脑后。 太后更似被李景喻的话惊住,面色骇然,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唇角蠕动,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坐与太后身侧的李孝敬霍然起身,两道森冷目光射在李景喻身上,寒声道:“润之,蒹葭早已许配与我,何能再许给润之?” 满殿朝臣面面相觑,谁人不知?这顾氏蒹葭乃是太后内定的太子妃人选,而太子也已倾心顾蒹葭已久,不日后,便要迎娶顾蒹葭。 而李景喻却在太后寿宴之上,提出求娶顾蒹葭,此举,岂不是在从李孝敬手中夺人?自取其辱? 群臣再次接头接耳,不多会儿,大殿之上,暗暗响起一阵嗡鸣之声,更有轻狂的朝臣,当场目露讥嘲鄙夷之色。 嘉宁帝听的朝臣议论之声,面色稍缓,再望向李景喻时,眼底隐露轻视之色,似是瞧好戏般,不发一言。 而李景喻似是感知到众朝臣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却充耳不闻,微微皱眉,直视李孝敬。 “既然孝敬称,顾氏蒹葭已许配与你,孝敬,可否给润之解惑两句。” 他说到这,微微一顿,巡视群臣面色后,将两道目光回到李孝敬脸上,语气沉稳道:“自古成亲,需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太子可否向顾家纳采? 太子面色倏然紧绷。 方才屋中冷凝的气氛再次紧绷,空中似是有股暗涌在无声流动,暗暗较劲。 群臣的议论声在这场对弈的较量中,渐渐低了下去。 太后却暗起心惊。 她私心里是属意顾蒹葭为太子妃的,前几个月,也曾要去顾家议亲,恰逢蒹葭祖母去世,此事便耽搁下来,如今旧事重提,细想起来,她还未替太子去向顾家纳采,算不得蒹葭许给太子。 再观满殿文武百官皆在,她的两位孙子为争顾氏女,争执不下,君臣不和,岂不是叫全大魏看了笑话去? 她微微闭目,再睁眼,便将眼底那稍纵即逝怜惜李景喻的舔犊之情敛下,展眉笑笑,起身,亲自将李景喻扶起。 “顾氏蒹葭钟灵毓秀,是不可多得的女子,皇祖母也很疼爱蒹葭,既然,太子与润之,皆属意蒹葭,要么,哀家便替你们问问顾大人的意思?” 太后眸色闪烁,语调平缓,言语中似是无甚威严,可在座的众朝臣皆暗暗讶异。 显是太后怜李景喻痴心一片,不愿婉拒他,落了他求娶不成的颜面,便将这烫手山芋抛给了顾建柏。 顾建柏早已被这突起的变故惊的目瞪口呆,如坐针毡,此时,见众朝臣皆朝自己望来,一时想不出对策,陷入两难境地。今夜,不论他择谁为自己女婿,皆是不妥,急得满头大汗,霎时手足冰凉。 仓惶抬头,猝然对上太子隐含威胁的两道目光,后脊一阵发寒,顾建柏捏拳,掩唇低咳两声,以掩焦灼,正欲借机推脱。 忽的,坐与他对面的成司徒陡然开口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顾氏蒹葭才貌双全,佳人难得, 能得太子,小郡王青睐,也是美谈一桩,顾公选婿,定要珍重斟酌。” 成司徒说完,捋须哈哈一笑,朝太后遥遥一拜,笑道:“太后今日寿辰,福禄高寿,满堂赞贺,便莫要为难顾公了,待顾公斟酌一夜后,明日再给答复,可好?” 此话一出,满殿朝臣附和。 太后似觉此话甚妙,笑着应下。 再转眼,就见李景喻眉目不动,紧挨着自己坐下,可眼底那道稍纵即逝的失落之色,还是被她瞧见。 太后微微怔忪,心中突觉不忍,但一想到重振母家顾氏一门,唯有蒹葭将来为皇后才能做到。勉起笑颜,将心底那丝怜爱孙儿的异样心思压下。 而高居龙案后的嘉宁帝一直将殿下众人眼底暗涌尽收眼底,心生愉悦,再看李景喻时,眼底的那一缕轻视渐变快意,不再望他了。 歌舞继续。 不过,一个自不量力企图与太子争夺女人的小郡王,众朝臣似看场皮影戏般,笑闹后,虽畏惧他身上肃杀之气,面上不多说什么,可很快,也将他抛之脑后了。 殿上恢复欢声笑语,竞享宴乐。 福寿殿。 院中女眷身前小几上,酒水已换了三轮。高台之上,为助兴的舞姬也换了两番,迟迟不见太后过来,众女眷面露焦急之色,更有甚者,交头接耳,暗暗起了窃窃私语。 顾蒹葭心中不安渐大,坐立不安,抬眼,看向阿娘。 阿娘秀眉紧蹙,一脸不耐,似是也坐不住了。 就在她这万般焦灼等待之时,忽的,有一名内侍从福寿殿外仓惶奔入,在众女眷中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阿娘身上,快步过来,附在阿娘耳边,低声嘀咕两声,又快步离去。 阿娘却脸色大变,霍然起身,眼眸深处露出森寒冷意。 顾蒹葭心中陡生惶恐,直觉那内侍过来,许与自己有关。但到底有何关联,却猜测不到是何种干系。 与此同时,坐在她手边的小几上,骤然响起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 “恭喜阿葭喜得良缘。” 顾蒹葭侧头望去,就见一名小内侍紧跟着方才那名内侍奔入,在成寄烟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她秀眉高高扬起,转头看向自己。起先脸上的淡笑变得扭曲,甚至是可怖。 顾蒹葭面露不解,正要开口, 就被她抢白道。 “阿葭,李景喻英姿过人,此次,又从幽州一路南下,贴身护送你回洛阳,想必,你们两人早已在路上心心相惜,愿成佳偶了吧,若不然,他怎么会在祥云殿朝太后当众求娶与你?” 她说完,掩唇羞涩一笑,眼底却浮出一丝厌恶之色。 顾蒹葭脑中轰的一声炸响,一片空白,再看不见成寄烟面上讥诮之色,耳畔只余李景喻说的那句“一切有我”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27.花落谁家 随着成寄烟话音落下,与宴的众女眷中霎时传出阵阵惊呼声,众人眸色各异,目光皆投向顾蒹葭身上。 丁芷兰所担忧的事终于发生了,身形一晃,险些站立不稳。倏然转头,目光如刃,一寸寸剐在成寄烟身上,扬臂照着成寄烟脸上扇了过去。 成寄烟似早有防备,身形朝后一闪,躲过了。 丁芷兰怒不可遏,正要再打她,扬起的手臂却被人抓住。 她一怔,就见顾蒹葭挡在她身前,双肩挺直,面容镇定,微扬起下巴,已示对成寄烟言语中的厌恶。 “寄烟,此次蒹葭扶灵归乡,行程极其隐蔽,路途还有你哥成俊茂随行,我和李景喻途中更是发之情,合乎礼,无半分逾越,何来贴身护送蒹葭之举?此事,若你不信,大可询问同蒹葭随行的府兵,奴仆,和你哥作证,可若,你因某种缘由而污蔑蒹葭声誉,那么,待会姑奶奶来后,由姑奶奶做主,亲自招来随蒹葭扶灵等人查探,以证蒹葭清白。” 随着成寄烟说话时,周围已经起了一阵窃窃私语,等蒹葭开口,就变成了噤若寒潭。 四下顿时安静了。 成寄烟面露尴尬,掩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紧掐在掌心,五指指尖泛白,却只得敛下眸底恨意,起了笑意: “阿葭,寄烟不过随口说了几句玩笑话,何必当真呢?” 顾蒹葭冷笑:“寄烟,搬唇弄舌,污人清白,若被人告去衙门,是会被处以拔舌罪名的,今日,蒹葭顾念往日姐妹情谊,不与你计较,可若你胆敢有下一次,就别怪蒹葭了。” 成寄烟的脸青红交加,连声朝她道歉,而周围观热闹的女眷,岂能不知?顾蒹葭恩威并施的一番话,亦是在告诫她们,不要乱嚼舌根。 霎时,成寄烟连同众女眷,不敢多吭一声。 偌大的福寿殿静谧,闻针可落。 一道尖细阉人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太后体感不适,不来福寿殿了,都散了吧。” 顾蒹葭随众女眷扭头看去,却是伺候在太后身畔的高公公。 顾蒹葭紧绷了大半夜的心弦,骤然一松,霎时手心里沁出几层热汗,只想快点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再抬眼,就见阿娘眸底暗芒闪烁,隐有失落之色,连忙挽着余怒未消的阿娘手臂,同众女眷一同出了福寿殿。 待出宫门时,发现三三两两的朝臣从祥云殿出来,顾蒹葭猜测嘉宁帝那边的寿宴也已散了,便问阿娘:“阿娘,可要等阿耶出来?” 丁芷兰面色倏然一沉,拂袖登上起先顾府停在宫门外马车。 顾蒹葭不知阿娘为何突然恼怒,但也不敢触她逆鳞。连忙跟着上了马车。 可她到底记挂阿耶,刚坐稳,便撩帘朝宫门方向看去,却见一辆普通马车仓惶驶向宫门口,待车将将停稳,一名身形魁梧的汉子,跳下马车,扶着一名头罩幕离的老妇人下车,直奔宫中。 她“咦”了一声,只觉那两人身形异常熟悉,不自觉扒着车窗探身看去。 忽的,耳边听到阿娘冷叱:“阿葭。” 顾蒹葭连忙缩头回来,就见阿娘瞧着自己,面色冷凝,忙将身子坐好。 可脑中却不断浮现方才那一幕,若她没猜错,那两人应是朱会飞,和李嬷嬷?可,两人为何深夜赶往宫中? 她脑中杂乱,但想起这两日阿娘寻遍府中各个角落寻找李嬷嬷,当着阿娘怒容,也不敢提及李嬷嬷半分,只得压下心中不安。 待宫宴毕,顾建柏火焦火撩的赶往家中,转入照壁,穿过垂花门,入了内室,就见丁芷兰正倚坐在小榻上,执着一盏茶喝着,神色难辨。 心中一慌,忙快步上前,唤她一声:“阿兰?” 她神色倏然恼怒,将手中茶盏砸在小几上,温热的茶汤霎时四溅,滚轮在小几上。 她噔噔噔冲过来,站在他面前:“瞧瞧,你干的好事!” 她说着,蓦地伸出两手,抓住他衣襟,脸上恼怒却悉数化为苦涩,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漱漱而落。 “今晚,你为何不当众选太子为婿?你可知晓,在福寿殿中,成家那贱人是如何诋毁阿葭清白?若是此事,传入太后耳中,和各家女眷家中,咱们阿葭声誉尽毁,不说嫁给太子,那怕是嫁个寻常士族,恐怕也难如登天。” 她似是拼尽全身力气叱责他,说罢,松了手,跌坐在地上,双手掩面,滔滔大哭起来。 顾建柏与丁芷兰婚后感情甚睦,前段时日,因蒹葭的婚事,争吵多次,知她因嫁给自己一直未生出儿子,心存亏欠与他,便一直主张将阿葭嫁给太子,以弥补自己无后的缺憾。 他心中虽不喜她此举,可此刻,看着一贯温淑的娇妻,这般痛心,心中窒疼,忙将她拉起来,引坐在小榻上,哄慰道: “阿兰莫慌,太后给我一夜时间择婿,想来还是顾念咱们家的,待明日,我便进宫告知太后,我择太子为婿!” 丁芷兰听了此话,蓦然抬头,眸中泪花闪现,不确定的问:“此话当真?” “太后之言,岂能作伪!” 顾建柏肯定的答她,可不知为何心头却溢出一丝不安,但见娇妻破颜而笑,便极力忽略那屡异样,扶着丁芷兰入榻,歇息。 可顾建柏怎么睡得着?脑中不停盘旋着今夜的事,终想明白,为何李景喻来府上,只字不提蒹葭与太子婚事,却执意求娶蒹葭,而他也含糊的应承了他求娶蒹葭的事。 可那知,李景喻今夜竟在大殿之上,亲自说出求娶蒹葭。 虽半句未提及自己,可那般运筹帷幄,心思缜密的模样,却一丝未逃脱他的眼睛。 李景喻这次分明是有备而来! 或许,便是为了求娶蒹葭,而非是专为六镇赈灾之事! 想到这,顾建柏心头杂乱,一夜未合眼,天不亮,便急匆匆的赶往宫中。 待赶至祥云殿殿外,便被嘉宁帝身侧的内侍拦住了,称嘉宁帝连夜接见了成司徒,不便见客。 顾建柏吃惊不少,嘉宁帝年迈,身子一向不太康健,平日极少处理政务,而今,却连夜昭见大臣,此举,更是他为官多年,从所未闻之事。 他抬眼,望了眼紧闭的殿门,只得强行按捺下心中不安,焦急的等在殿外。 直到日上三竿,嘉宁帝终于唤他进去。 顾建柏快步转入殿内,待站定,就见殿中站在的不仅有成司徒,还有太子李孝敬。 嘉宁帝居与龙座后,双目露着怒意,见他过来,才勉起笑颜,招呼他落座。 顾建柏心生忐忑,直言站着便好。 嘉宁帝也未再劝,只道:“成司徒昨夜联名几十位大臣,上奏拨白银十万两力住六镇赈灾一事,顾卿,可有异议?” 顾建柏紧绷的后脊猛地一凉,不可置信的望向成司徒。 方才他匆匆一顾,未瞧清成司徒脸色,此时,再看成司徒,竟发觉他神色不宁,眼底泛着黑青,见他望来,原本冷僵着的脸,竟勉强起了笑意,似是恭敬之意。 而顾建柏未料到的是,昨夜成司徒回府,便收到的一封匿名信,信中夹杂着儿子成俊茂亲手所写给女儿谋害顾蒹葭的经过,成司徒大吃一惊,信上说,若成司徒不促成六镇赈灾之事,便将他女儿谋害顾蒹葭此事,捅到太后哪里,他惧怕不已,忙连夜进宫,面见嘉宁帝。 顾建柏见一贯与他作对的成司徒竟对自己露出恭敬之色,心底毛骨悚然,不再看成司徒,朝着嘉宁帝道:“微臣,毫无异议。” 嘉宁帝颔首,“若两位公卿皆无异议,此事,便这样行了。” 他说完,两道隐含疲意的目光扫向成司徒,顾建柏等人,最后定在太子李孝敬身上,沉吟片刻,忽然道:“顾卿。” 顾建柏一怔:“微臣在。” 嘉宁帝一叹:“我兄李靖舒多年镇戍边境,保卫我大魏安宁,朕每当想起兄长多年未归,不能与朕共享天伦,便觉亏欠兄长良多,如今,兄长膝下只得一子李景喻,李景喻更在昨夜太后寿宴之上,执言此生非蒹葭不娶,若朕不成全此门亲事,岂非更愧对兄长?朕为此,夜不能寐,纵然,心中甚是中意蒹葭为朕的儿媳,也只能忍痛割爱,成全此门亲事,顾卿,你当如何?” 顾建柏大吃一惊,嘉宁帝此举,显是趁着太后未在,越过太后,亲定蒹葭与李景喻的亲事。 他心绪大乱,正要开口婉拒。 就听成近侧司徒语含讥诮道:“顾公,李景喻少年成名,又是祁王李靖舒的独子,纵然有些不入耳的传闻,但论身份,家世,也当得起这门亲事,莫非,顾公瞧不起祁王李靖舒,觉得,此门亲事,两家门户不够登对?” 顾建柏岂会不知,成司徒何意,这般对他踩高贬低,便是要他成全此门亲事,若他拒绝,便被嘉宁帝猜疑,藐视皇家门楣,可他也想不通,嘉宁帝一直属意蒹葭为太子妃,为何,一夜之间,便灭了此等心思? 他额上冷汗直冒,许久,看向太子李孝敬。 李孝敬端坐在嘉宁帝手边,眼眸中似有暗涌涌动,一双拳捏的极紧,却一语不发。 而嘉宁帝似是察觉到自己的目光投向太子。面色倏然变得黑沉,道:“顾卿,太子已纳下高尚书家的女儿为太子妃,若顾卿实在不愿女儿嫁给李景喻,不若,给太子做个侧妃也可。” 嘉宁帝此话一出,成司徒满脸堆笑,自古,妻妾有别,皇家亦如此,侧妃名号听着好听,但也是妾,既然太子不知为何,执意不选择自己女儿为太子妃,那么顾蒹葭也休想。 忆及此,再看顾建柏时,双眸中满是讥诮。 顾建柏霎时站立不稳,许久,朝嘉宁帝拱手,语气中满是干涩:“微臣谢皇上与小女赐婚。” 嘉宁帝似是面色稍缓,连忙下了龙椅,双手扶起顾建柏,语含不舍: “我知顾卿怜惜女儿,不愿将女儿嫁去幽州,朕心中对这个侄女也是不舍,特封蒹葭为仁寿公主,出嫁礼制等同朕亲生公主,若顾卿无异,朕便下道特旨,一个月后,完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28.婚期前夕 嘉宁帝赐婚旨意一出,不出一日,便传遍了洛阳城。 昨夜在祥云殿与宴的众朝臣闻的消息,皆面面相觑,谁又能知晓,原本以为一名自不量力的小藩王,缪缪几语下,竟真能从太子手下夺走顾蒹葭,唏嘘不已之时,更觉李景喻心思缜密,比起太子,有过之而无比及,私下里,更带了贺礼,频繁踏入李景喻府邸,道贺。 李景喻来者不拒,一一应下,很快,整个别院只贺礼,便堆砌了五间库房。 这日,宫中传来旨意,太后邀李景喻赴宴。 李景喻应邀而去,席宴上,太后频频朝他夹菜,问他这几日为何不住在宫中,李景喻以事务繁重为由婉拒,临到最后,太后终于道:“润之,可还怪皇祖母寿宴那日,未应承润之求娶蒹葭?” 当日,皇帝背着自己将蒹葭赐婚给李景喻,她得知此事后,质问皇帝,由此,得知太子为了蒹葭,竟胁迫蒹葭身边乳母朝蒹葭下毒一事,太子作为大魏储君,岂能因一名女子失德?皇帝因此大怒,将蒹葭赐给润之,以绝太子念想,而她身为太子祖母,纵然再想光复顾氏门楣,也只能作罢,惊痛之余下,私心里,也不想凉了另一个孙儿润之的心。 李景喻沉吟片刻,恭敬答她:“皇祖母拳拳护犊之心,真心可鉴,此次,不怪润之唐突求娶蒹葭,对润之而言,已是厚恩。” 太后听他言语中并无讥诮,恼怒之意,渐渐放下心来,只觉亏欠润之良多,又赐了不少婚配之物,坐了会儿,便称身子乏了。 李景喻扶着太后入内歇息,出了福寿殿,手足浮虚,竟是与宴时,饮酒之故,有些醉了。 他捏了捏拳,索性坐在殿外的一颗梨树下醒酒。 月至树稍,透过斑驳的梨花冠影,撒下道道清辉,皎白如洗,正是万籁寂静的时候,耳畔只有虫鸣嬉戏之声。 他缓缓闭上眼睛。 忽的,月色清辉照耀不到的阴影里,闪现一道白芒,迅疾的朝梨树下那道身影刺去。 李景喻倏然睁眼,侧身避过那道要刺在他咽喉处的白芒,出手如电的夹住,轻轻一撇,那道白芒应声而断,掉在地上,竟是一截残刃。 他眯眼,望着眼前逼近自己手握残剑之人。 “李孝敬。” 李孝敬面色铁青,掷下残剑,可方才临近李景喻身侧,感知到自李景喻身上发出来自血尸人海尖锐的萧杀之意,却令他胆战心惊,心有余悸。 可身为太子,他自有皇族的骄傲,不露半分胆怯。怒道:“李景喻,你使诈赢得蒹葭,本宫就算今日杀不了你,待来日,定会找你清算这夺妻之恨。” 李景喻坐直身子,脚尖一挑,捞起那截残剑,用指尖试了试箭刃,满不在意的道:“哦,那润之便静候太子了。” 李孝敬何曾受到此种奇耻大辱,当即怒不可遏,五指成拳,闪身逼近李景喻。 还未迈出一步,“锵”的一声,李景喻将手中残剑架在了自己脖颈之上。 一股如同蛇芯般的凉意,瞬间顺着脖颈,渗透在皮肤之下。 李孝敬骇住,“李景喻,你想杀我?” 李景喻眸色暗沉,盯着自己,似是透过残剑望向别处,并未答话。 李孝敬却在他这阵缄默中手足冰凉,寒毛直竖,就当他想要开口呼救之时。 李景喻终于抽回了剑,掼掷在地上,眸底暗涌褪去,寒声道:“蒹葭本便是我的妻,与你,何来夺妻之恨?” 李孝敬被他这忽起的一言惊住,待回过神来,便见李景喻已趁着夜色走远了。 他望着那道萧索背影,咬牙启齿,心中暗暗发誓,终有一天,他要将李景喻踩在脚下,报这夺妻之恨。 自赐婚那日后,阿耶面带疲惫的回到府中,随后嘉宁帝的旨意便到,阿娘听完旨意,跌坐在地上,掩面痛哭,久久不起,次日,更奔入福寿殿找太后,却被太后亦“圣上金口玉言,岂能作改”为由,婉拒。 阿耶怕她急怒攻心,得了重疾,一直伴在阿娘身侧,帮阿娘排忧。 此后,不知阿耶同阿娘讲了什么,几日下来,阿娘对这桩亲事,反倒也没先前那般抗拒,伤心之余,更是亲自选了布料,帮她绣起了嫁衣。 而她居与漪澜小筑,在最初得知李景喻娶自己时的震惊外,也陆陆续续也从下人口中,听到了一些传闻。 成寄烟倾慕太子已久,此次,不知何缘故,竟遭太子厌恶至深,太子更口出恶语,此生不娶成寄烟为妃。 其二,李嬷嬷似是人间蒸发般,再不见踪影,可李朗却如约归往家中。 最后,她扶灵归乡与李景喻同行,原本此事被朝臣诟病,可不知为何,几日后,洛阳城中却流传出,她与李景喻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喜结连理等佳话。 她暗自心惊。 自前几日她在福寿殿与宴归家后,直到今日,她还犹不敢相信,自己回府之初,李景喻在马车上朝她说的“一切有我”便是这种帮衬。 她内里怏怏,不知怎的,丝毫没有如愿未嫁给太子时的雀跃,反倒心头拢上一层淡淡的失落,更多的是,即将远嫁幽州,远离阿耶,阿娘的离别伤感。 可也只能在这为数不多的日子里,强起笑颜多陪伴阿耶,阿娘。 这日,阿耶似是看出她的心事,召她一起用膳,膳毕,阿耶嘘着她的脸色,幽幽一叹。 “阿葭,李景喻胸怀若谷,并非庸俗之辈,待来日,定能如他父亲般,位高权重,撑起大魏半壁江山,你嫁给他,哪怕只看我和他父的旧情,他也不敢亏待与你。” 顾蒹葭蓦然一惊,一张小脸爬满红晕,点头应下,心里却顿时放松不少。 待送阿耶回书房时,巧儿匆忙奔入,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几句,称成寄烟来访,问她见还是不见? 顾蒹葭轻蹙娥眉,迟疑了下,便跟着巧儿出了房门。 待转过垂花门,猝然看到成寄烟正站在院中的几棵梨花树下,仰头,神色落寞的观树景。 这个时节,如云般的梨花已凋,树冠翠屏如盖,覆盖成荫,日光透过层叠树影,打下道道凌乱白芒,而她半张脸隐在日光未照耀进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成寄烟似是察觉她到来,倏然转过头来,望着她的两道目光中,满是狠毒。 顾蒹葭停在距她几尺的距离,警惕的望着成寄烟。 成寄烟似是看出她的犹疑,抢上前一步,逼近她,恶狠狠的道:“顾蒹葭你真狠!我只不过是怂恿水匪拘你几日,让你名声毁坏而已,你却断我毕生所愿!” 顾蒹葭神色一凛,退后半步,避开她怒视自己的目光: “我不知你在说甚么。” 成寄烟面容倏然变得扭曲,一双明眸通红,眸底掺出道道血丝,大声厉喝。 “顾蒹葭,不是你,还能是谁!就是你将我怂恿水匪绑架你的事,捅到太子面前,害我在太子面前声誉尽失,太子厌烦了我,才不肯娶我为妃!你好阴毒的心肠!” “顾蒹葭,你毁我姻缘,我这辈子哪怕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成寄烟神色癫狂,说话颠三倒四,如同中了魔障,双眼簇着恶毒的光芒,射在她身上,使她后脊猛地一凉。 顾蒹葭定了定神,毫不退让。 “成寄烟,我不知你在说甚么,既然你承认,绑架我的水匪一事是你所为,那么,今日,我顾蒹葭便与你说清楚,往日,我顾念你我旧情,从未为难过你,可你却因思慕太子,屡次陷害刁难与我,今逢我婚期在即,不宜再横生事端,我便不与你计较,但从今日起,你我割袍断义,从此,路归路,桥归桥,互不相干。” 顾蒹葭说罢,扬手扯掉身上左边衣袖,掷在地上,转头便回。 还未迈出两步,身后传来成寄烟毛骨悚然的笑声。 “顾蒹葭!你以为自己嫁给李景喻,便是得一良缘,你比我更可怜!这洛阳城中,谁人不知,李景喻喜男风,厌恶女色,他娶你,不过是为了遮人耳目而已,到时,说不准,你夜夜独守空闺,房中有多少油灯都不够熬的!!!” 顾蒹葭身形猛地顿住,转头看向成寄烟。 成寄烟哪还有那日在福寿殿与宴时的静淑模样,更似街口落魄的丧偶妇人,两道满是讥诮,怨毒的目光紧盯着自己,如狼顾鹰视。 顾蒹葭冷笑一声:“谢你吉言,不过哪怕他是断袖,我也远胜与你。”说罢,再不理会她,扬长而去。 纵然她心中不信,李景喻喜好男风,可到底被成寄烟那番话骇住。 待奔回漪澜小筑后,落了座,才惊觉后背激出几层热汗,一口气连喝几盏茶汤,才缓过神来,只觉内衫贴在身上,黏腻难受,正要唤巧儿更衣,便见一名仆妇匆匆奔入,朝她高声唤道。 “郡主,小郡王来府上辞行,老爷,问你可要去见他一面?” 顾蒹葭已脱下外衫,听了此话,却一屁股坐在紫檀木椅上,冷声道:“不去。” 李景喻军务繁重,在洛阳逗留数日,已属难得,她早已听闻,这两日,他便要辅佐顾命大臣赶往边陲六镇,督促赈灾一事,今日他匆匆而来,恐怕是告阿耶离去。 那仆妇得令,哎了一声,便匆匆去了。 待那仆妇去了,屋中静谧,顾蒹葭却鼻头发酸,双手紧抠着椅子扶手,双手五指指尖泛白。 巧儿前来替顾蒹葭更衣时,便见顾蒹葭呆坐在椅上,身形一动不动,眼底似有泪光,试探的问。 “郡主,方才奴婢来时,见小郡王已出了府门,若郡主再不去,恐怕就见不到他” 巧儿话音刚落,顾蒹葭猛地起身,莫说还未套上外衫,就连绣鞋也踢掉了一只,人便跑了出去。 顾蒹葭一口气奔至大门口,便见府门外的空地上,哪还有半个李景喻的影子,仓惶四顾,便见临着镇国公府外的道路尽头,隐有马车驶向远处。 到底是来晚一步,鼻头一酸,蒹葭呆立在原地,在眼眶里翻涌多时的眼泪,终于不受控般跌落下来。 她说不上来这是何种感觉,却只想痛快的哭上一场,待察觉过来自己似是发了癔症,忙抬眼要逼回眼泪。 泪眼朦胧中,瞥见,眼前不远处,有一道伟岸的暗影从马车上跳下,疾步朝自己奔过来。 须臾,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子便被那道暗影搂住,一扯,自己便落入一具宽阔的胸膛之内。 她一惊,仓惶抬头,便看到李景喻劲瘦的下颌上,薄唇紧抿,轻斥她:“怎么哭了?” 此时,夕阳落幕,漫天琉璃,街道尽头斑斓的暗紫色渐渐从天边漫来,流入浩瀚辉煌的落霞中。 李景喻身后迎着道道霞光,面容隐在霞光未照到的阴影里,神色是她前所未见的温柔。 顾蒹葭一颗心砰砰直跳,下意识一挣,却被他搂的更紧。 接着,他眉头微微一皱,俯身下去,将她踩在冰冷地面上的赤足抬起,拿起匆匆跟着她过来的巧儿手中的绣鞋,替她穿好,又将身上御风的披风解下,替她披上,才放开她。 他的披风上还残留着他身上的热气,她披在身上,却觉后背热汗津津,不知所措,只呆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他轻笑了下,伸出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轻声道:“回去吧。” 顾蒹葭心头大窘,似是得到特赦般,再不敢看他,掉头就回,刚跨进府门,就听身后传来他似愉悦的声音。 “阿葭,我很高兴!” 她闻声扭头看向李景喻。 他略显坚毅的脸上,双眼如炬,望着她的目光中,似是簇着燃尽一切的热烈期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29.新婚①一更 自那日李景喻莫名其妙丢下那句话离去后,顾蒹葭对逼在眼前的婚事反倒不再那么恐慌, 甚至内心深处涌出淡淡的期待。 就这般忐忑中, 在阿耶,阿娘紧锣密鼓筹备婚事下, 渡过了在镇国公府的最后一个月。 翌日,便是顾蒹葭动身去往幽州成亲的日子。 晚间膳桌上,阿耶频频向她布菜, 两道含着慈爱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神色里满是不舍,阿娘依旧冷着脸,可时不时瞟她一眼, 眸底隐有泪花。 这顿饭, 吃的极其压抑,顾蒹葭数次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勉起笑颜, 应对。 待膳毕,顾蒹葭辞别阿耶,阿娘回漪澜小筑, 一番洗漱后,独自坐在铜镜前发呆。 明日,便是自己离家之时。 从此,她与阿耶, 阿娘隔了千山万水。 或许, 自己有生之年, 也很难再见双亲几面。 一想到这,顾蒹葭便满心不舍,对将来嫁去从未去过的幽州的惶恐,在这一瞬,悉数涌上心头,化作泪水翻涌而出。 可又怕惊动了门外的仆妇,顾蒹葭捂着嘴,掩去哭声,直到哭的精疲力尽,才躺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这一夜,蒹葭注定睡不踏实,梦境不安,直到下半夜才朦胧合上眼睛,却又被光影陆离的梦境索绕,等再睁眼,便见屋中仆妇环伺,已是快天亮了。 她懵懵懂懂有些不知身在何时,直到巧儿拿了内衫,帮她换上,扶着她坐在金丝楠木的镜台前,意识才回笼过来,今天便是她在镇国公府最后一天了。 巧儿见顾蒹葭一脸倦意,拿着玳瑁梳帮她梳头,一边说: “公主,昨夜夫人来看过您好几回,见你睡得沉,便命奴婢不要惊扰你。” 因顾蒹葭已被封为仁寿公主,府中下人俱改口称呼她,巧儿也循着规矩,唤她公主。 顾蒹葭轻轻点头:“阿娘口硬心软,只是舍不得我嫁那么远,不放心罢了。” 她说完,觉出帮她梳头的巧儿的手一顿,紧接着,就听到阿娘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我只是怕你嫁过去吃亏,那李景喻颇有城府,若将来欺辱你,此处距幽州那么远,阿娘怎么替你出头!” 顾蒹葭一惊,扭过头去,就见阿娘不知何时进的屋,站在她身后,接过巧儿手中的玳瑁梳,替自己梳头。 她心口一热,脱口而出道:“阿娘。” 丁芷兰面容憔悴,双目也无往常那般咄咄逼人,更多是擒着不舍,见她望来,偏过头去,硬声道:“快点坐好,让阿娘帮你梳头,莫要耽搁了吉时。” 因是嘉宁帝赐婚,婚期仓促,婚嫁的繁杂规矩,一俱从简。嘉宁帝只让钦天监看好出发吉时,便命顾氏叔父亲眷等人,护送顾蒹葭前往幽州。 而此刻,距离吉时已不足两个时辰。 顾蒹葭点头:“恩。” 丁芷兰见女儿乖巧的坐着不动,眼圈微红,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宝贝女儿,承载了她半生的夙愿,如今女儿与太子婚事作罢,也就算了,如今,却要远嫁幽州,她岂会不伤怀?这些时日,自己只不过在人前强装冷脸,怕女儿担忧罢了。 忽的,她腰身一沉,顾蒹葭转身,翻手搂着她的腰,将头窝在她怀里,闷闷的道 :“阿娘,表哥待我很好,您不用担忧阿葭。” 丁芷兰被她搂着的腰身僵住,冷冷的道:“是吗?他费尽力气拐走我的女儿,谁知道他安得什么居心!” 顾蒹葭从她怀里抬头,怯怯的望着她,“阿娘。” 丁芷兰见女儿睁着一双湿漉漉的明眸,恳求的望着自己,心中存掖的被李景喻拐走女儿的恼怒一瞬翻涌上来,却强忍着怒意,将御赐的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插在她发间,似是撤气般,怒道。 “阿葭,若他将来敢欺凌你,哪怕他远在天边,阿娘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放过他。” 顾蒹葭见阿娘言语中毫不掩饰对李景喻的不满,忙点头,应承道:“谢谢,阿娘。” 丁芷兰听了她的话,似是才满意了些,但眉间那屡轻愁却一直挥散不去。 顾蒹葭眼眶酸涩,也不好再说什么,只任由阿娘帮他梳妆打扮。 卯时三刻。 顾蒹葭装扮完毕,由阿娘扶着出了屋子,来到前堂。 前堂满厅客满,皆是前来送行的顾氏族人,阿耶高居上首,见她望来,双眼闪烁,隐有泪光。 顾蒹葭敛下满怀不舍,在众族人的盯视下,朝阿耶拜别:“阿耶,阿葭去了。” 顾建柏朝她笑着颔首。 因顾蒹葭被封为仁寿公主,出嫁礼制等同嘉宁帝亲生公主,蒹葭需前往宫中向嘉宁帝拜别。 丁芷兰,顾建柏将她送往皇宫中,嘉宁帝的配殿祥云殿。 太后,太子,还有太子新册封的太子妃高氏女也在,霎时,几道神色各异的目光皆投在顾蒹葭身上。 新妇极美,一双娥眉不描含黛,明眸开阖间,盈水微澜,底下一张绯红的樱唇,映在桃花面上,倒是应了“含羞抱怯,不媚而娇”我见犹怜的姿态。 便是这般清丽不失妩媚的女子,勾魂夺魄般,使得太子失德,也要得到人儿。 嘉宁帝一双锐利龙目透过帝冕旒珠望着站在殿下的顾蒹葭,两道目光中满是打量,须臾,收回目光。 “蒹葭,此番前去幽州,山高水远,朕一时想不到什么能赐予你的,便恩准你每年可以返乡探亲一回,如何?” 顾蒹葭微起诧异,方抬眼,就见李孝敬面色紧绷,紧盯着自己的两道目光中侵满悔恨,见她望向他,李孝敬唇角紧抿,瞥开眼去,却是一语不发。 此次,她从并州回洛阳,还是头一回太子,他脸上神色凝重,似是不愿多看她一眼。 “阿葭,嫁去幽州后,要好生伺候润之。” 太后笑着开口,合宜的打断她想再窥一窥李孝敬的脸色,是否对自己有忏悔之意。此时,闻得太后的话,回道:“回姑奶奶的话,阿葭记住了。” 她说完,面向嘉宁帝,“蒹葭,多谢皇阿舅恩典,阿葭感激不尽,阿葭此番前去,望皇阿舅珍重。” 顾蒹葭此番话,倒勾起了嘉宁帝的一番心思,他抬目看向李孝敬。 李孝敬乃是成皇后所出,又是自己亲封的太子,自小有他教导,寡情薄幸,心性坚韧,可对中意的女子不择手段也像足了自己。 作为一国储君,太子身后担的是大魏河山数百年基业,岂能因一名女子而乱了心绪,储君纲常。 今日,他特意叫太子来,就是要他瞧瞧,自己心爱的女子另嫁他妇,希望能激起他骨子里嗜血的征服欲,让他晓得,唯有自己变得强大,才能对自己想要的东西,女子唾手可得,而今日,便是锻炼他心性之时。 至于李景喻,作为一方手握重兵的藩王,早已是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何奈,自己身子已稀薄西山,无力朝纲,不能亲自制服他,而自己振兴大魏,消除藩王的决心,便借太子的手平定。 忆及此,嘉宁帝望着顾蒹葭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快意。 “去吧。” 嘉宁帝望着蒹葭的神色,越发得意。 顾蒹葭出了皇宫,丁芷兰执意要将她送上船。 因嘉宁帝赏赐给顾蒹葭极其丰厚的嫁妆,若是走水路,恐怕能绕洛阳城外围沿岸洛水城东排到城西。场面实在宏大。 而顾建柏为了能不耽搁婚期,便委派数百名府兵,并雇佣十多艘行船,一路护送顾蒹葭乘船从洛水出发,沿着渭水,并入黄河,途径汾水,一路北上,赶往幽州。 故,顾蒹葭人至洛水,便引来洛水两岸的民众竞相观望,洛水之上的永桥桥面上,更是人头攒动,人人纷纷艳羡,议论声络绎不绝,此门亲事,乃是当朝才女与少年英雄成就的一段佳话。 而顾蒹葭便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依依不舍的辞别了阿娘,登上了画舫。 她站在接通甲板的船舷边,勉力忍住眼中涩意,眼看着行船驶离洛水,站立在岸上的阿娘身形逐渐变成小小黑点,直至迷糊不见,终是忍不住泪意,夺眶而出。 此行去幽州,和她先前去并州心境大有不同。 上次她孑然一身去往并州,心中只有伤感。 而此次去往幽州,却是带着前方渺不可知的恐慌,和无限的遐想,从此不得归家的惆怅。 她不知为什么哭,却哭的不能自已,是为知晓自己从此离开父母的怀抱,孑然一身,踌躇前行的孤独,还是向旧日时光的辞别。 可到了最后,却只能任由画舫将她带离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 幽州居与洛阳北,此处又是蛮夷之地,西接恒洲,溯洲,东临蛮夷之地,虽地处大魏边境,可往北可遏制柔然进犯,退可守瀛洲,定州之地,如同中枢般的机要之地。 数十年来,幽州人口有蛮夷之地偷渡而来的蛮夷居民,又有柔然民口混杂,更有朝廷每年遣送过来的重犯,民众可谓鱼龙混杂,民风极其凶悍。 而祁王府李靖舒作为亲王,镇守此处十数年,励精图治,兢兢业业,倒将这片杂居之地,打理的井井有条,居民安居乐业,反倒像一个世外桃源。故,李靖舒父子在此地声望甚高。 自一个月前,从洛阳传来李景喻要娶妻的消息时,全幽州的男女老幼皆震惊不已。都想亲眼目睹一番,能让他们小郡王说出,此生非卿不娶的女子,到底生的是何种颠倒众生的模样。 故,这一日逢小郡王李景喻娶妻的日子,天还未亮,码头上便聚集满了人,皆伸长脖子,看向从江面上缓缓驶来的一行船。 顾蒹葭所乘的画舫到达码头时,透过窗户,她便看到这一幕,码头上人头攒动,无论男女老幼皆面带笑意,朝她这边望来。 而她却一眼,便瞧见了立与人群堆里最前方,那个身穿吉服的男子,李景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30.新婚②二更 他生的高大,站在人堆里, 如同鹤立鸡群般, 异常显眼,因离得远, 她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到他面容凝重,不苟言笑,与平日朝她浅笑时的温柔模样, 大相径庭。 她忍不住双手扒着窗沿探身过去, 想瞧清楚一些,忽的,头顶一沉, 被巧儿拿过来的一顶浅红色幕离兜头罩下, 霎时遮住了眼前视线。 李景喻模糊的容颜,再窥不到分毫。 就当她目光失落而归时。 他似是察觉到自己的视线,蓦然抬头, 两道隐含锐利的视线望向这边。 顾蒹葭心头如同小鹿乱撞,明知他看不到自己,却恐怕被他当场抓包发现自己偷窥他般, 下意识头一缩,转身靠在了房壁上,避开了他的视线。 一股似绞着羞愤的情绪,瞬间袭上心头, 腾的一声, 她的脸似是烧着了般, 烫的厉害。 “公主,该下船了。” 巧儿浅笑着帮她整理衣摆,上下打量她周身,似是未见无一丝不妥,才轻唤她。 幸亏幕离遮住了巧儿的视线,才将自己烧的发烫的脸颊掩盖过去。 她从未如此偷看过一名男子,顿觉羞愤无比,却忍不住又凑着窗户朝外偷瞄一眼。 李景喻已背过身去,迎着此次护送她来的叔父顾英纵,大兄顾俊风登上码头,几人站在一处,客套寒暄。 她定了定神,等心跳不那么厉害了,才由着巧儿扶着走出船舱。 被围堵的水泄不通的码头上的人,瞧着那所浮在水面上的精美画舫上,迟迟不见新娘出来,早已等的心急不耐,有胆子大的壮年男子,更是吹起了口哨。 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儿,整片码头,除却交头接耳的嗡鸣声,便是这满含欢快的口哨声了。 直到不知何人大喝一声:“出来了。” 数百成千双只眼睛霎时直勾勾的盯着甲板上,那个头戴浅红色幕离,身穿吉服的女子身上。 此时,半天的晨光流光溢彩,连着远处天边银白色汇成一线的浪潮,层层叠叠推行过来,糅杂成一幅滚动的色彩斑斓的巨幅画,新娘一身红妆从画卷中走下来,微风轻轻掠过一边幕离,露出一角衣玦翩漪。 可惜,女子容貌被幕离所遮,众人只能透着薄如蝉翼的薄纱,窥见新娘身姿婀娜,气势不凡。 而这已足够了。 顾蒹葭当得起小郡王娘子的称呼,当得起他们敬重的小郡王另眼相待,此生非卿不娶的求娶诺言。 在顾蒹葭走出船舱那一刻,偌大的码头如同被瞬间集体消音般,静默一片,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十数个孩童笑呵呵的拍手,指着新娘子叫嚷道:“新娘,新娘。” 似是随着孩童话音落下,码头上的众人才回过神来,“轰”的一声,不知从那处爆发出几道欢呼声,接着,那欢呼声串成一片,响彻整个码头,震耳欲聋。 顾蒹葭从未见过如此阵仗,脚下浮虚,若非巧儿搀扶着自己,她恐怕会控制不住自己落荒而落。 从出船舱至登上码头的距离不过几十步,顾蒹葭如同走在刀刃上般,每跨出一步皆无比艰难,似是有什么猛兽在前面阻着她的去路般。 她心里恐慌无比,既盼望这条路能走的再慢点,又无比希翼走的快点,能避开无数道目光。 就这般,内里纠扯艰难的走进停在码头上的轿子里,落了座。 随着轿帘外轿夫一声:“起”。她所坐的轿子稳稳当当的被人抬起,心里那阵焦灼的恐慌才消退了些。 轿内光线昏暗,顾蒹葭哪也不敢看,还沉浸在方才下船时被众人赞贺的震惊中,回不过神来。 以往她只知晓李景喻在幽州地位颇高,却未料到竟如此之高,不过是娶妻,便能引来那么多人赞贺。 她心下不是不悸动的,同时陡生出强烈的期盼,或许,或许,他当真倾慕自己,想娶自己为妻,而非是为好男色掩人耳目。 可方得出这个结论,不知何故,竟使她忐忑的心绪得到暂时缓解,更甚是竟掺杂了丝愉悦,就连她自己也未察觉,此刻,自己的唇角微微上扬。 恰在这时,轿子停了。 顾蒹葭刚松下的心弦倏然紧绷,接着,便听到阵阵赞贺声中,有人踹轿门的声音。 她还未来及的反应,轿帘被掀开,一名三四十岁的妇人笑眯眯的过来,朝她道贺后,将方才巧儿扶着她进轿子时,放在她手边的红盖头,盖在了她的头上。 霎时,她眼前昏暗一片,只能窥得到脚下方寸之地。 却是到了祁王府。 顾蒹葭一颗芳心砰砰直跳,险些跳出嗓子眼外去,如同木偶般全身僵硬着被那妇人扶着跨马鞍,跨火盆,或者提醒她注意门槛。 直到入了一处厅堂,四周霎时安静下来。 她听到身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猜测李景喻正站在她的身侧。 她得出这个认知,沸动了一路的心,似是刹那安定下来,不再彷徨,茫然四顾。 接下来,便是行互拜礼。 她依言照做了。 在最后夫妻对拜中,她甚至能空出一缕心神,趁着弓腰行礼之时,窥到李景喻脚上穿着的鞋面,是用黑锦布料做的,针脚细密,夺如天工。 也知晓从这一刻起,意味着她成为了李景喻的妻。 她刚平复的心跳又激烈的跳动起来,在再次大作的赞贺声中被送入了洞房。 此处,虽称之为洞房,亦可说是青庐。 青庐是设在府中西南角,露天的青布帐幕,待新人礼毕,新娘便由人引入青庐中,与新郎共宿一夜,等次日,才可搬入喜房中。 此习俗在大魏上至皇帝,下至贫民,已沿袭数百年,哪怕是在幽州称得上蛮夷之地,也不例外。 可虽说是青庐,可帐幕中,床榻,小几等房中一应物什皆有。 顾蒹葭坐在床榻上,听着来闹洞房的妇人们的赞贺声,心间无端发紧,或许是头上珠冠和身上礼服太过沉重,十几斤压下来,在此刻她竟觉胸口透不过气,又听到周围妇人起哄,让李景喻快揭盖头,等不及想看新妇,她后脊倏然紧绷,紧张的屏住呼吸,直到快要晕厥过去了,那张盖头却迟迟没有被揭开。 就在她呼吸不畅,忐忑难安时。 忽的,一杆秤杆伸进搭在她头上的盖头里,轻轻一扯,她下意识的抬头,眼前便撞入一张略显刚毅的脸。 顾蒹葭已一月未见过他了,以前匆匆几顾,她从未细细端详过他,而今日隔着咫尺的距离,她终于看清他的相貌,他眼睑狭长,幽深的眸子望着自己的两道目光中,与任何以往时候皆不同,充满了宠溺,薄唇微扬,整个人看起来既英俊又儒雅。 她睁大一双眼睛,仰望面前这个似曾见过此等笑颜的李景喻,一时失神。直到耳畔响起阵阵惊呼声,她回过神来,忙低下头,再不敢看他了。 可她双颊绯红,眼底藏掖着的一缕未敛去的惊慌模样,落入闹洞房的妇人眼中,却成了对新郎低头含羞抱怯的娇嗔。 新妇极美,周围妇人对其无不竞相夸赞。 李景喻眸色渐深,一贯冷峻的脸上带着微末笑意,顺着喜娘的指挥,喝了合衾酒。放下杯盏,他站起身,笑着朝周围妇人道:“各位婶娘,嫂子,阿葭累了,若你们还未尽兴,不如,我陪你们出去喝两杯?” 在场的妇人无一不是幽州有头有脸的人物,哪能听不出来李景喻心疼新妇,这是要驱人了,虽想要闹新妇一闹,可也畏惧他身上的冷肃之气,当即笑道:“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还不成嘛。”说着,陪着笑脸出了屋子。 屋中静谧,两人并排坐与床榻上。 顾蒹葭方才被妇人调笑羞的出了一身热汗,此时,湿透了的内衫贴在身上黏腻难受,可身子却一动不敢动。 李景喻似是察觉出她的不安,俯身下来,凑近她道:“你若困了,就先歇了吧,不用等我,我还宾客要款待。”说完,不待她回话便出了屋。 直到房门被他翻手关上,顾蒹葭才暗松了一口气。 不多会儿,房门被人再次推开,这回进来的是巧儿,和她从洛阳家中带来的十数个仆妇,巧儿帮她除去头上珠冠,脱去身上沉重的喜服,又帮她换上轻薄的春衫,才召唤下人传膳。 画舫行与水上十数天,顾蒹葭又犯起了晕船的毛病,一直食欲不振,直到此刻,见到桌案上各色精致的吃食,才觉得饥肠辘辘,当即草草吃了几口,一想到,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便又绷着身子坐在了床沿前,等着李景喻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31.新婚③三更 祁王府占地极广,是几所五进三出的宅院并在一处, 今日李景喻成婚, 全幽州有头有脸的人物皆来道贺,更有毗邻幽州的别处镇将亦来捧场, 足足有上千人之众,将偌大的祁王府院落塞得满满当当,抄手游廊, 假山凭栏各处皆挤满了人。 李靖舒父子性情豁达, 又广交益友,对前来道喜的人,无论身份贵贱皆平常对待, 故, 前来吃喜酒的人也没个顾忌,眼看新郎李景喻进了洞房迟迟未出,便起哄要去闹新娘。 可平日里, 李景喻沉默缄言,又威严难犯,众人虽趁着酒兴嘴上起哄, 可到底没几个人敢真的去闹。 围坐在抄手游廊边上的一桌宴席上,李景喻手下的副将穆安瞧了眼方才闹得最凶的一桌上,哼笑道:“这群兔崽子只敢嘴上耍耍威风,若真叫他们去了, 还不吓得屁也不敢放。” 坐在穆安对面朱会飞一张满是络腮胡的脸上, 黑红掺杂, 显是醉的不轻,似是既不赞同此话,猛地双手击掌,叫嚷。 “那帮崽子不敢去,俺敢去,穆安,走陪兄弟去看新妇,今日郡王高兴,难不成还敢将咱们打出去不成?” 他话音刚落,穆安却摇着杯中酒,瞥他一眼,那两道目光里分明存着讥诮之色。 朱会飞寻常便是莽夫,如今酒兴上头,又遭穆然白眼怂恿,登时大怒,拍案而起:“穆然,你小瞧俺,俺现在就去闹” “闹什么去?” 朱会飞话尾里“新娘”两字尚未吐出,便听到自他身后传来一道冷肃的声音。 他惊住,浑身打了个激灵,酒醒了大半,待看清说话之人时,一张满是络腮胡的脸顿时大窘。 “郡王,俺俺是说闹肚子。” 临座的将领早被这边朱会飞的话惊动,朝这边望过来,此时听了这话,登时笑的人仰马翻。 就连李景喻一向不苟言笑的脸庞上,也沾染了些许笑意,在众人的阵阵哄笑中落了座。 此前穆安被李景喻派去怀溯镇,寻镇将于景发放粮廪,前几日才归,便听到李景喻娶妻的消息,吃惊不小,今日一早匆匆寻来,直到此刻,才能与他说上几句话。 穆安眉峰轻皱:“润之,怀溯镇镇将于景放粮,多有波折,所幸你能及时让嘉宁帝赈灾,如若不然,恐怕怀溯镇的乱民会揭竿起义,自立为王。” 原是穆安依李景喻命令,前去受旱灾最重的怀溯镇求镇将于景放粮廪,于景以无嘉宁帝诏令,不敢私开粮库为由拒绝,可怀溯镇因旱灾,疾疫随行,百姓颗粒无收,已达人肉相食的地步,若非李景喻亲书一封,愿替于景担起私放粮廪的罪责,恐怕,怀溯镇大旱,镇民暴起,拖延不到嘉宁帝赈灾白银运过来。 穆安说完,又起担忧,继续道:“润之,你为何事先不告知与我是此等僭越圣旨之事?早知如此,我宁可被你责难,也不愿你再受嘉宁帝猜疑有不臣之心?” 李景喻抬眸,看向穆安。 “穆安,与你而言,国之重,还是家之重?” 穆安不料他有此一问,一怔。 就听他道:“如今大魏外敌柔然环伺,境内奸佞当道,国之危矣,你我在其政谋其事,若自顾明哲保身,睁眼看着边境六镇因旱灾而起纷乱,到时生灵涂汰,国将不国?何以为家?” “而我只能做了能极力挽救此等局面之事,至于其他,与国而言,已无足轻重。” 李景喻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如同根根尖针般刺入穆安心底,激的他胸膛内震颤不已,这一刻,他为自己有此等品洁的男子为仅生挚友,感到荣幸之极。 “好一个为国!” 穆然倏然起身,举起酒盏,敬向李景喻。 领座的将士纷纷起身,达数十众人皆高举酒盏于顶,眼含钦佩的遥敬李景喻。 李景喻来者不拒,一一喝下,直到深夜,还有不少将领过来敬酒,穆安看他脚步浮虚,便替他喝下,推脱众人敬过来的酒,放他回青庐。 李景喻也未推脱,辞别宾朋,便跨过垂花门前往青庐而去。 待行至帐幕门前,巧儿见他满身酒气,似是醉的不轻,忙要入内知会顾蒹葭,却被他制止。 李景喻望着她,淡声道:“去端盘桂花糕来。” 此时正值六月初,何来桂花糕? 巧儿犹疑的望着他,正要说话。 他身形踉跄了下,一手扶额,似是笑了下,不知是自说自话,还是说给她听的:“我怎么忘了。” 他说罢,未等她回话,便轻轻撩开帐帘进屋,翻手合上帐帘。 巧儿来时被丁芷兰千叮万嘱定要照顾好顾蒹葭,如今,小郡王醉的不轻,若在新婚夜趁着酒兴欺凌了顾蒹葭,那可如何是好? 巧儿在门外急的跺脚,可这新婚夫妻关起房门的事,也不是她这个做丫鬟所担忧的,一叹,索性打发了左右仆妇回去睡觉,她则守在青庐前。 顾蒹葭坐在床沿上,等李景喻大半夜,见他未归,高悬的心弦缓缓松弛下来,便有些头晕脑胀,昏昏欲睡了。 可一想起,她独自嫁来幽州,往后将举目无亲的生活在这里,便勉力打起精神,撑着眼皮枯等李景喻。 就在她困乏不堪,睡眼惺忪之时,忽的,青庐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说话声。 李景喻回了。 她心神猛地绷紧,挺直背脊端坐在床沿上,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李景喻掀帘入内。 他看到她端坐在床沿上,似是有些意外,快步过来,轻声道:“怎么还没睡?” 顾蒹葭自入青庐后,心绪杂乱,止不住的想今日是她和李景喻的新婚之夜。 他这个名为自己表哥的男子,在满朝文武众目睽睽之下求娶她,对自己藏掖了什么心思? 而直到他入了青庐的这一刻,她脑中却极力的撇去头一个问题,更想知道眼前最迫切的事。 他会如何待自己?会不会像一个月前初见她时那般,待自己疏离有礼,或者是如世间所有男子般对待新婚妻子柔情蜜意哄慰一番,便行那夫妻间亲密之事。 可她万没想到,他朝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怎么还没睡?” 难道自己应该不等他这个名义上的夫君,独自睡去? 顾蒹葭檀口微张,望着距自己一步之遥站着的李景喻,有一瞬的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迟疑了下,似是确定他话中真伪般,不确定的问:“我睡吗?” 这自然说的是她自己独自去睡。 李景喻微微一笑,望着她的两道目光中满是柔色。 自他进青庐伊始,他对着自己时,脸上便溢出这般似宠溺,似娇纵的神色。 顾蒹葭被他盯的浑身不舒服,忙上榻,掀起锦被盖在身上,似怕他反悔般急忙说道:“我睡了。” 她说罢,连忙闭上眼睛。 闭目之时,听到他唔了一声。 接着,耳畔便是一阵窸窸窣窣之音,混着极轻的脚步声朝浴房而去,然后,便是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许是因闭目的缘故,顾蒹葭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似能精准的猜出在这仅有两人的青庐中,此刻他在做什么,脑中也不受控的描绘他是如何动作的。 待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心里又羞又躁,一把拉高锦被遮住头脸,滚入床榻里面。 不多会儿,他似是从浴房出来了。 紧接着,她睡得床榻上,近侧朝外的位置微微一沉,响起翻身的声音,然后,她耳畔再无声息。 自始至终,李景喻再未理睬她。 她如同被他遗忘的人儿般,被他彻彻底底的忽略了。 顾蒹葭的头闷得锦被中,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在这极尽诡异的静谧中,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越想越气,心头又陡生出浓重的失落。 在李景喻未朝太后求娶自己之前,他总对她以礼相待,又克制风度,虽对她做过为数不多的亲密之举,可每回都义正言辞的说辞,让她百般难辨。 而今,他娶了自己,却这般对她。 她忽然觉得无法忍受,猛地扯落锦被,刚偏过头,就撞上李景喻望着自己两道含笑的目光。 他脸朝向她,侧卧而眠,身上只穿了层薄薄的白绸衣,衣襟系带未系,精壮的胸膛便从衣襟散开的缝隙中暴露出来。 顾蒹葭骇住,待察觉自己看到了什么,惊呼一声,忙转过身去,紧闭双目,气急败坏。 “我有话要和你说。” 李景喻循着她的视线,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方才觉得热,他松开了的衣襟上的系带而暴露出的胸膛,又抬头看了眼背对着自己坐在榻上的顾蒹葭。 她只穿了一层薄薄的粉嫩色春衫,低垂着头,露出后颈一大片腻白的肌肤,在烛火的映照下,上面绒毛毕露,如同无数把小刷子般,痒痒的扫过他的心间。 他心口一阵发热,身上那层刚冲去的热汗悉数迸发出来,只刹那光景,便浑身燥热,大汗淋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撩妻入怀》正文 32.新婚④ 顾蒹葭从未见男子赤着胸膛的模样, 被他无意间暴露出虬结如壁垒的胸膛骇住。 在她未遇到李景喻前, 也曾数次猜测将来自己的良人是何种人物,是手执软毫的士族子骚客游走朝堂。亦或是执杀人之剑护卫一方的年轻将领。 可在老实持重的父亲耳听目染下, 她私心里更喜欢在朝堂搅弄风云的士族子。 同时,既盼夫君有“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的落拓大志, 又有“沉沉午后闲无事, 且向张生学画眉”的闺房之乐。 她怀着此等不能道与旁人的小女儿怀嫁心思,踌躇独行, 在得知即将嫁给李景喻时, 也曾心底希翼过, 或许他便是自己憧憬的那般模样的良人。 可方才她撇去的李景喻胸膛的一眼, 却将她旖旎的憧憬激的粉碎。 她与自己所见过的士族子弟儒雅风流的气质实在不同, 浑身散发着阴蛰戾气, 再配上虬结精壮身躯,叫人望而生畏。 她心中气闷似是一下子被戳破了般, 逃得无所遁形, 正当她羞燥懊悔之时, 听到从她身后响起他说这么一句。 “阿葭,我好了。” 顾蒹葭忍住心头失落和惧意缓慢转身。 李景喻已系好衣襟上的系带,远远的站在床榻下, 一双沉沉眉目紧锁在自己身上, 眸色阴狠似要将她生吞活剥般。 顾蒹葭心头一颤, 拥被缩在床榻内侧, 扬起那副有点圆润的下巴,不惧的与他对视。 “表哥,阿葭知晓表哥对阿葭回护之情甚深,不愿阿葭再受太子胁迫才娶了阿葭,阿葭对表哥感激不尽,可又心生不安,知晓表哥娶阿葭并非所愿,也不敢占着表哥妻子之位,待两三年这桩婚事息事宁人后,我便去信告知阿耶我们合离,到时,我返回洛阳,想必太子也不会再纠缠与我,也能还表哥娶妻自由,表哥,意下如何?” 顾蒹葭说完,一瞬不瞬的紧盯着李景喻。 这番话,在她来幽州路途上早已思纣了上百遍,是她迄今为止想出的最得体,最能试探他对自己心意的话了。 当日成寄烟疯魔般朝她说出李景喻好男风时,她便心有疑虑,恰时,又从李嬷嬷嘴中得知,自己曾思慕过他。 若是李景喻抱着自己曾对他有意,而她又遭受太子逼婚的险境之下,他会不会想着自己是他表妹,而慷慨的救了自己,同时,又为他的好男风之事遮掩呢? 若非如此,方才他为何不动她?而是叫她独自去睡? 李景喻眉峰轻皱,盯着床榻上的女孩,正要迈步过去,就见她身子轻颤了下,拥被朝床榻内侧又挪了挪,望着自己的目光中满是戒备和试探。 饶是他在入青庐之时,早已猜测她会是这种态度,可亲眼见她这般畏惧自己,还是忍不住心里如同坍塌一块,窒闷般的疼痛。 那个幼年性情倔强,说话时眼眸中无意间露出狡黠口口声声要嫁给他的小女孩,如今在洞房之夜,处处对他疏离有礼。 哪怕方才她默许自己上了床榻,却也是想与他撇清界限。 他望着这样对自己疏离的她,脑海里,忽然闪出很久之前,她和太子的那个新婚之夜。 当时,他是越俎代庖朝叛乱六镇发兵平叛的恭郡王,她是他的未婚妻子。 他因父亲骤然去世,父孝未满三年镇守幽州未去求娶她,累及她在洛阳枯等他三年虚耗年华,遭人非议,最后更被太子胁迫,嫁给了太子。 而他因被嘉宁帝猜疑自己功高震主,诛杀他在边陲六镇叛乱战场上。 最后,边陲六镇战乱平息。 他在弥留之际,脑中缓慢闪现出自己过往平生。 他自诩上辈子,自己位极人臣竭诚尽节,无愧于大魏,对父亲殷殷期盼未与朝中奸佞之臣敌对,无愧于父亲。对颠沛流离的六镇镇民乐善好施,无愧于民。 可单单愧于自己的未婚妻子蒹葭。 许是心中这股强烈的意念作祟,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不顾嘉宁帝,太子等人会如何诛杀自己赶回了洛阳,见到了阔别三年未见的蒹葭。 她身穿凤冠霞帔,容颜足以倾城。 她望着他时,一双明眸里翻涌而出的歉意,自责,悲戚,深情等强烈的几种情绪糅杂在一处,化为滚烫的泪水奔涌而出。 哪怕他未尽诺言回来娶她,哪怕他即将殒命。 她还爱着自己。 那一刻,他似是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那痛如同上千数万把钝刀一下下戳入胸膛,又被人抽离,伤口处被豁开,撕裂般的疼痛。 或许是前世他临终之际,自觉亏欠蒹葭良多,上天垂怜,竟教他重活一回。 而这一世,他抱着上一辈子对她的所有亏欠和爱意而来。 她却不记得自己了。 而留在他最后印象中,眼底对自己满是爱意的女子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处处对自己疏离,屡次试探的女子。 李景喻方被欲望支配为这个新婚之夜热血沸腾的身体,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霎时头脑清醒了。 纵然今夜他可以义正言辞的对她做夫妻之间最亲密的事。 可那不是他所愿。 他想要对自己充满柔情蜜意,愿意入他怀的蒹葭。 顾蒹葭见他盯着自己目光闪烁,须臾,他微微一笑,照旧盯着自己,面上神色却变幻莫测,终于,在两人长久的缄默后,他“哦”了一声,迈步躺回榻上。 “不过,我有个条件。” 顾蒹葭拥被又朝床榻内侧挪了挪,就听他慢条斯理的开口了。 “我知阿葭不情愿嫁我,润之也不勉强阿葭,可阿葭终究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若是被父亲看到我们夫妻二人形容陌路,定会猜疑你我夫妻不和,为之伤神,所以,润之,便请表妹帮个忙。” 他说到这,侧头望向顾蒹葭。 她一双明眸睁的滚圆,见自己望着她,脸上露出狐疑之色,檀口微张,却似是畏惧自己对她做什么,面色微微发白,慌张点头。 “表哥,尽管吩咐。” 李景喻暗觉好笑,敛下眼底涩意。 “我需表妹在人前装作与我恩爱模样。” 她似是思虑良久,朝自己艰涩的点头。 李景喻视线抬高,望着帷帐顶端绣着的一对鸳鸯。 “今后无论发生何事,表妹都不能撵我去书房睡,更不能让我不睡床榻。” 顾蒹葭一双明眸瞪的更圆了。 若说他提的第一个条件,她尚能勉为其难的应下,可第二个条件,便是如鲠在喉了。 且不说李景喻的父亲是她的长辈,她理应尊敬侍孝,这无可厚非。 可今后无论发生何事日日要与李景喻同塌而眠,若他那日睡了男人,再来她的榻上,她岂非羞愤致死? 李景喻半晌未听到她回话,偏过头看她。 她似是又羞又怒,一张小脸憋得通红,鼻翼轻轻颤动,似是在强忍着什么。 他一怔,坐起身来,下意识就要去抱她。 她一下子避开了他伸过去的手,对他避如蛇蝎般,偏过脸不再瞧他。 “若第二个条件我不答应呢?” 两人之间刚缓和的气氛,似是随着这句话变得冷凝,空中似是有股紧绷的弦在慢慢收紧。 顾蒹葭心中委屈也抵达顶点。 原来自己于他而言,如她心中所猜,不过是一个拿与遮挡怕被别人诟病他爱好男风的“脸面”,而他娶自己,真实目的也变得那么面目狰狞了。 顾蒹葭极力压抑想要落泪的冲动,不去看他。 忽的,她肩膀一沉,却是被他强行按着转过身,面朝向他。 他坐在床榻上,比她高出一个头,两人相对而坐,他混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发顶上,微微发痒,那痒意似是顺着头皮渗入脑袋里。 她也跟着醉了般,翻手就要拂落他压在自己肩膀的手,生生停在了半空。 不知怎的,竟沉住气,像寻常向阿耶赌气般拿眼瞧他,看看他会说出什么。 他一叹,似是有些无奈,“若你不愿,那我去睡小榻便是,” 他说着,就要下榻。 今日是两人洞房花烛夜,若她放他去睡小榻,若到明日仆妇下人们瞧见会如何想? 纵然他娶自己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可他也救自己与水火之中,她岂能忘恩负义?让他被人嘲笑有断袖之癖之后,再来个惧内的名声? “你回来。” 顾蒹葭朝着他去往小榻方向的背影,气恼般的喊了一声。 他仿佛一怔,回头看她。 顾蒹葭拥被朝内侧挪了挪,拍了拍外侧床榻,“你睡这里。” 她说完,忙拉高锦被侧身面朝内躺了下去。 “好。”他回了一句。 须臾,她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上榻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耳畔响起一阵平稳的呼吸声。 他应是睡着了。 顾蒹葭缩在锦被里,极力的不去想床榻之上还有一名男子与自己同睡的异样感觉,把自己裹成了一只蚕蛹,唯恐惊醒他般,身子一动不敢动。 夜愈发静了,她心头百感交集,有终嫁为人妇的羞涩,又有猜测到李景喻娶自己真相的失落,更有明日如何融入祁王府的惆怅。 就这般,心头半是羞涩,半是忐忑,辗转难眠,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睡得如此之晚,待第二天清晨,被人叫起来的时候,只觉头晕脑胀,浑身不舒服。 她勉力睁开惺忪睡眼,就看到眼前一团高大的影子自床榻上方笼罩下来,她一怔,猛地睁开双眼,就看到李景喻已起身,周身穿戴的整整齐齐,很是清爽,正俯身下来望她。 她下意识的身子朝后一缩。 他便直起腰身,移步到近侧的小榻上,端着一盏茶喝着,朝她淡声道:“待见过阿耶,你若还困就再回来睡。” 顾蒹葭见他眼底隐有青灰色,心起诧异,昨夜他比自己睡的更早,可为何看起来比晚睡的自己还精神不济? 闻了此话,顾蒹葭敛去眼底诧异之色,低声应下,又见他坐在小榻上,手执一卷书看着,神色专注,再未将那两道灼灼目光投向自己。 看来是要等她更衣后,一道出去了。 可她身上只穿了薄薄的春衫,昨夜又梦境不安,此刻,混着汗水皱巴巴的贴在身上极其难受,莫非要当着他的面更衣? 顾蒹葭拥被坐在榻上,思虑良久,又见巧儿已领着仆妇,丫鬟从房外鱼贯而入,一咬牙,转过身背对着他,由巧儿褪去身上薄衫。 顾蒹葭本生的貌美,褪下春衫后,一身凝脂般的肌肤裸露在外面,在满眼皆挂艳红色帷幔的青庐中,更衬得皮肤白璧无瑕,肌理细腻,单单裸露出一大片后背,已足够引周围仆妇丫鬟惊叹连连。 巧儿昨夜担忧顾蒹葭被小郡王欺凌,守在青庐外一夜,直到晨起时,才赶过来。 替顾蒹葭换衣衫时,巧儿偷偷瞥了眼小郡王,他已从书里抬起头来,将两道灼灼目光投在顾蒹葭后背那大片裸露肌肤之上,眸色暗沉。 巧儿暗暗吃了一惊。 她不动神色的看向公主,公主周身并未一丝狼狈,只神情委顿,猜测昨夜小郡王与公主并未行房,悬了一夜的心弦刚松弛下来,又紧紧揪起。 公主生的如此貌美,新婚头一夜就受小郡王冷落,心疼极了,对小郡王心生不满,连再看他的两道目光中,也侵满愤恨。 李景喻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瞥了她一眼,起身出了房门。 顾蒹葭当然不知两人眼底的暗涌,待收拾妥帖后,就见李景喻不知何时出去了。 竟然又不等她了。 不知怎的,刚紧张忐忑的心神骤然一松后,转念一想,又心生不快了。 他刚才懒在屋中不走,现下竟然又不等她了。 顾蒹葭抛去心头烦乱,定了定神,正要出青庐,李景喻却去而复返,他身后跟着两名丫鬟,手中各自托着黑色方形托盘,里面装着几小碟精美菜食。 他朝自己淡淡道:“现在时辰还早,先吃点早膳,再去也不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拜翁婿 顾蒹葭今日做妇人打扮, 将一头鸦黑青丝挽成高髻, 瓷白的面上略施粉黛,插了一枚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 着累珠叠纱粉霞茜裙, 只在裸露的手腕处带了一根极细的金链子,将纤细的手腕衬得越发莹白如玉。 整个人看起来既娇艳, 又不失庄重,更是叫人移不开眼去。 李景喻抬高视线,将两道目光落在丫鬟放置在桌案上的早膳上,柔声道:“阿葭,快吃吧。” 顾蒹葭看了眼门外, 天色尚早,就坐下来吃早膳,可她昨夜未睡好, 精神困顿, 实难吃上几口,就匆匆起身:“表哥, 我好了。” 李景喻似是用过早膳,从始至终未动竹箸,见她起身,才颔首, 率先出了青庐。 因青庐设在院中, 待第二日新婚夫妇起身后, 便要拆了挪走, 故,顾蒹葭和李景喻出去时,青庐外已围满了人,见两人出来,忙躬身叫道:“公主,郎君。” 顾蒹葭被封为公主,虽非嘉宁帝亲生公主,可尊号却比郡王高了一些,这些人都是府中的老人了,还如旧俗唤李景喻郎君,为了显示诚意,按照礼制唤新妇为公主。 谁孰尊孰熟,在下人的称呼中,便见高下与疏离。 顾蒹葭命巧儿给每人打赏丰厚的喜钱,才朝为首的那个看似管事的老伯说:“蒹葭已嫁给你们家郡王,今后便是李家妇,平日里这些虚礼就免了,今后叫我小娘子便可。” 她此话一出,众下人一脸惶恐,忙推脱称礼制不可废,他们这些下人身份卑贱,岂能乱了祁王府规矩? 顾蒹葭无奈,正欲再行劝说,就听站在她身侧的李景喻开口了。 “周伯,就按阿葭说的办。” 周伯在这府中资质最老,又是打李景喻幼年时,便管辖偌大的祁王府,对人得体恭让,在府中颇受主子喜爱,平日里跟李景喻又十分亲厚。 此时听李景喻这般说了,又见新妇精淑端庄,毫无娇纵拿捏架子,起先来时唯恐自己做的不周,唐突了新妇的心思一扫而空,弯了眉眼道:“那郎君和小娘子这边请,李相公在前堂等着呢。” 顾蒹葭温声道:“多谢周伯。”说罢,便跟着李景喻朝前堂走去。 待两人走远了,周伯听到身后众下人中起了窃窃私语声,俱是夸赞新妇貌美,德行有佳,配得上他们府上小郡王等云云,言语中毫不掩饰对新妇的夸赞,心生愉悦,等听得好一会儿,寒着脸朝众人大叱一声:“小兔崽子们,府中不许嚼人是非,还不赶紧干活?” 众下人被周伯一叱,忙缩回脑袋,各自干活去了。 周伯又望了眼已转出垂花门的新妇,欣慰一笑,便指挥着下人搬抬青庐中物什去了。 李景喻生的高大,又平日习武,走起路来,脚下生风,顾蒹葭需一路小跑追赶才能跟的上他。 路上时,他似是察觉到自己走的吃力,似是有意无意的放缓脚步,待两人快走到前堂时,顾蒹葭已能与他并肩而行了。 待站在前堂门口,他似是迟疑了下,朝她道:“进去后,你好好待着不要多说话,知否?” 顾蒹葭被他这这句话惊住,正要点头,忽察觉不对,忙摇了摇头,想要再问,就见他已率先推门进去了。 她忙提起裙裾,迈入房内。 方在屋中站定,数道目光霎时投在自己身上。 她凑着洞开的房门打量居于上首之人。 晨光微曦,堂内有些昏暗,桌案上燃着明烛,两侧立着几名仆妇,祁王李靖舒端坐在正中,他穿了一身暗紫色绸纹长衫,后背挺的笔直,一双剑眉不怒自威,下颌处留了寸许胡须,衬得其人朗眉修容,极其儒雅。 他右手边位置坐着一名美妇人,却身穿一身浅青色道袍,面上未施粉黛,在烛火映照中,衬得高额宽眉,眼眸深邃,却是祁王妃娜木英。 对于祁王李靖舒,蒹葭还需尊称他为一声表爹,此前听李嬷嬷提起过,祁王李靖舒曾在李景喻年少时,居住在镇国公府一段时日,恰时,在她所剩无几的记忆中,她对李靖舒的印象,还停留在不苟言笑,为人刻板上面。 此前她年幼无知,未曾与祁王过多接触,而今,她需唤他一声公爹。 她是该感叹,世事无常,或许在哪个不经意的瞬间,便会与你顽儿那么一下。 还是该笑,顾氏与李氏都是表亲,再次见到李靖舒,她来时的拘谨去了大半,走到这里,便可以称之为从容镇定,能厚着脸皮站在这里任人打量了。 李靖舒先开口询问了几句她家中近况,顾蒹葭一一应答,待到最后,李靖舒却迟迟未接自己敬的茶。 她心起忐忑,举茶盏的手腕都酸疼了,心中快速思纣着,莫非方才自己哪出做得不对,惹祁王厌烦?正细细回想方才哪里出错时,忽听他道。 “阿葭,你先回去,我有要事与润之商议。” 顾蒹葭乖巧的应下,正欲撤回举茶盏的手臂,忽的,手中一空,那盏祁王不接的茶盏被祁王妃接了去。 顾蒹葭惊疑的看着她,祁王妃娜木英已喝了茶盏,将空了的茶盏放在桌案上,朝她道:“起来吧。” 她曾听阿耶说过,李景喻母亲娜木英乃是柔然国可汗的女儿,二十多年前,被柔然可汗已两国邦交为由,送来大魏给嘉宁帝做妃,可娜木英性情骄纵,自认受不了嘉宁帝有三宫六院众多女人,便朝嘉宁帝提出,要在众皇子中挑选佳婿。 嘉宁帝因成皇后善妒,正苦于无法妥善安置娜木英,又闻她的提议,自是欣然应允。随后,娜木英择了尚是皇子的祁王李靖舒为婿,更跟着李靖舒来到幽州。 可这当中不知发生什么事,娜木英生下李景喻没几年,便似是看破红尘般,再不问世事,做了名代发修行的尼姑。 她禁不住又看了娜木英两眼,娜木英眸色平静,双眼似是古井无波的两汪潭水,激不起一丝波澜,看着她的两道目光,更似在看死物。 顾蒹葭敛下满心惊疑,低头道:“谢谢阿娘。” 娜木英微微一笑,朝李靖舒道:“好了,新妇我见了,很好。” 娜木英说完,语气微微一顿,又道:“润之,阿娘早已不闻俗事多年,昨日你娶亲,阿娘出来待客,已是犯了佛门戒律,今日,阿娘便要回庵中向佛祖赎罪,今后一心侍奉佛祖,再不外出。往后,你们夫妻好好过日子,便是阿娘今生最大的心愿了。” 娜木英说罢,再未看屋中众人一眼,便起身要出房门。 李景喻脸上显出慌张之色,急声唤:“阿娘?” 娜木英脚步顿住,并未回头。 李景喻唇角蠕动了下,半晌道:“阿娘,再陪儿子用顿饭吧。” 他话音里满是哀求期盼之意。 顾蒹葭循声看向李景喻,他面上带着明显的失落之色,与以往面上淡然,难教旁人窥见分毫神色皆不同,更似是无奈。 就当她想要与李景喻一并挽留娜木英时,许久不曾开口的李靖舒说话了。 “阿芙,你就留下陪润之和新妇用顿膳,待会儿你若想回去,我去送你。” 李靖舒说罢,站起身来,竟将方才她放置在桌案上预备敬给娜木英的茶给喝了。 顾蒹葭更惊疑了。 方才李靖舒未接自己的茶盏,虽他嘴上不说,可举止却是并未承认她这个儿媳,而今他见娜木英喝了自己敬给他的茶,并说要走时,他却毫不犹豫的喝了那盏自己事先备给娜木英的茶盏,这等同于,间接承认了她是他的儿媳。 又见他神色竟十分拘谨,双眼不时看向娜木英。 顾蒹葭心中疑团越滚越大,越发好奇,抬眸看向娜木英。 娜木英背对着李靖舒,身子似是僵住了般,纹丝不动。 李靖舒似是见娜木英未回答他话,脸上微弱的希翼之色渐消,浮上失落,又道:“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用膳了。” 此次,他说完,再未停留,径直越过娜木英出了房门。 李靖舒走后,娜木英再未说回尼姑庵,留下来陪顾蒹葭和李景喻用膳。 可顾蒹葭察觉,整顿午膳,娜木英的两道目光都黏在李景喻身上,眸光甚是柔和。可一旦她无意提到李靖舒时,娜木英的眸底便闪出厌恶之色。 故,她也不敢再提李靖舒。 这顿午膳,也吃的极其压抑,待膳毕,娜木英婉拒他们两人相送,自个在府兵的护送下回了近郊祁王专门为她修建的尼姑庵,而李景喻也称有要事,要晚些回来,便出了门。 顾蒹葭一人窝在府中无事,被周伯带着逛了一圈祁王府,熟识府中院落景致。 待到了晚间,她用完晚膳,还未见李景喻回来,便先去了浴房,刚脱了衣衫,将整个身子沉入浴桶里,便听到巧儿在房门外高唤:“郡王,公主在浴房,还未出来,您先等一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娶妻真相 却是李景喻回了。 顾蒹葭慌忙从浴桶里出来, 身上胡乱套了件外衫, 便急忙出了去,见李景喻就站在屋中。 她因今日李靖舒未接自己敬茶一事, 苦思冥想半日不得结果,整个人有些怏怏。 盼了李景喻一日, 想要问他阿耶何故这般对她?又羞于出口,只干站在那里, 见他望着自己,心尖一颤,避开他的目光, 坐在梳妆案前,将未来及擦干的发丝拢在胸前, 露出后颈一片瓷白的肌肤。一手用发巾擦着, 一边状做若无其事般。 “表哥, 若还没用晚膳,我叫人去做。” 可就连她也未察觉, 自己说话时语气不快,更是绞着一股淡淡的失落。 “好。” 顾蒹葭转身看他。 他就站在自己的身后,脸带倦容,可两道灼灼目光却一直落在她后背上。 顾蒹葭极力忽略心中不快, 吩咐巧儿去准备晚膳,而她依旧坐在梳妆案前, 擦拭着发丝。 “阿葭, 今日阿耶并未为难与你, 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片刻后,他挥退满屋仆妇,来到她身后,俯身下来,拿过她手中发巾,替她擦拭发丝。 她忽感身后有种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先前心头那股说不明道不清的失落,混着期盼等情绪一下子攥住了她的心神。 一颗芳心嘟嘟直跳,人如同定住了般,一动不敢动。 眼前铜镜中映照着他的脸,他神情专注,似是此刻给她擦拭发丝是最要紧的事。 她的脸腾的一下热了,待察觉两人过于亲密,一把夺过他手中发巾,强压住心头羞涩,支支吾吾道:“表哥,我自己来。” 李景喻直起腰身,眸色一动,也未再勉强她,退坐在一旁的小榻上。 那股紧攥着心神的情绪随着他远离自己,一下子减轻不少,须臾,等平复好心跳,她凑着眼前铜镜又朝后偷瞄他两眼。 待看到他手执一卷书看着,似是不再望着自己了,才缓缓轻呼口气。 正要起身去门外瞧瞧晚膳好了没,就见巧儿急匆匆的跑过来,朝李景喻道:“郡王,祁王爷派人问,您回来了没?若回了,就去见他。” 顾蒹葭一怔,转头和李景喻对视一眼,今日她朝祁王夫妻敬茶时,就觉怪异,祁王似是极不赞成此门亲事,既然如此,那为何当初李景喻求娶自己之时,祁王不阻拦呢? 忆及此,她看向李景喻。 李景喻已幽幽起身,似是早就料到般,淡声道:“阿葭,今夜不用等我,你先睡吧。” 说完,未及晚膳端上来,便径直出了屋。 李景喻走后,顾蒹葭枯坐在梳妆镜前,心中疑云陡生。 祁王夫妻和她在洛阳家中时,与阿耶阿娘相处极是不同。 阿娘虽性情跋扈了些,但阿耶阿娘十多年夫妻,恩爱如初。虽前阵子因她的婚事闹了不快,两人甚至分屋而眠,可待她婚事尘埃落定,阿娘阿耶消除隔阂,又如胶似漆了。 可祁王夫妻今日给她的印象,便是不睦,虽祁王同自己说话时客气有礼,可那股子自眼眸中掠出的不喜,她还能感觉得到。 尤其在祁王府娜木英喝下敬茶时,祁王望向娜木英眼眸中的震惊,更未逃出自己的双眼。 究竟是何种原因,让祁王夫妻形同陌路?更甚者,祁王哪怕不喜自己,看到娜木英接受了自己,便应承她这个儿媳? 而白日里,祁王本是要李景喻留下的,却因娜木英离去而搁置了,此刻,祁王再唤李景喻过去是否与自己有关? 一连串的疑问袭上心头,顾蒹葭仰倒在床榻上,毫无睡意,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李景喻还未回来,霍的从床榻上爬起来。 这些年祁王李靖舒与妻子娜木英不睦,自从十多年前娜木英与他分屋而居两年后,更是毅然做了一名带发修行的尼姑后,他便独居在毗邻书房的院落。 已是深夜,万物寂静的时候。 李景喻推开门,就见阿耶站在屋中,透窗看向外面一轮皎月,神色缪寂。 他闻得声音,转身看向李景喻,神色蓦地变得凝重。 “润之,你可知错?” 李景喻面色不变,望着李靖舒,恭敬道:“润之,不过娶了倾慕之人,何错之有?” 李靖舒为祁王十数年,雄踞幽州护卫大魏边陲,时常亲上战场,见惯那些兵不血刃的厮杀,对怀有龌龊之心行僭越之事之人,深恶痛绝。 更以“ 君子量不极,胸吞百川流”等先人教诲,亲自教导儿子,希翼润之能承其大志,镇守幽州,护卫李家先祖打下来的数百年基业。 润之也终不负自己众望,年纪轻轻,便能独当一面,他为之欣慰之余,恰逢边境六镇大旱,便亲自六镇安抚镇民,等数月归家之时,昨日,家中宾客高朋满座,却是润之背着自己娶妻,更娶得是顾氏女。 再见他面上毫无悔恨惭愧之意,李靖舒强压了两日的怒意,一股脑涌上来。 “逆子,你好大的胆子!竟胆敢背着我去求娶顾氏女,你可知自己去洛阳那一遭,会遭到多少人嫉恨与你?你皇叔忌惮我甚深,如今,你公然去同太子抢人,与君,视为不忠,与我,视为不孝,与己,更是揽祸上身。此等不忠不孝之举,竟敢大言不惭,毫无悔意!” 李景喻唇角紧抿,一声不吭。 李靖舒怒意更甚:“顾建柏乃是你的舅父,在你幼年时,对你关照颇多,更视你如同亲子,如今门户蔽凋,只盼蒹葭能入住东宫,将来重振顾氏一门,你强娶蒹葭,惹你皇叔不喜,致顾氏于何地?今后,可还有什么脸面让我再去见你舅父舅母?” “你行事素来稳重,为何此次这般鲁莽,真叫为父寒心。” 李靖舒说完,胸腹起伏不定,那两道锐利目光扫视在李景喻身上。 李景喻抬眸,对上他的目光,须臾,似是下定什么决心般,慎重道: “阿耶息怒,润之瞒着阿耶前去求娶蒹葭,实属不该,累及舅父将蒹葭另嫁与我,润之心中无不感激,只能拿余生来弥补舅父家的缺憾,至于娶蒹葭一事,润之无错!” 李靖舒听他说话时,见他言语中有所悔意,心中愤怒渐消,待他最后一字落下,刚蛰伏起来的怒意如井口般喷薄而出。 “逆子,谁都可以去求娶顾蒹葭,唯有你不可以!太子李孝敬乃是你的表兄,你同表兄夺人,便是罔顾人伦,大魏貌美女子,不论出于谁家,你尽管娶来便是,为父绝不推脱!为何你单单非要去娶顾蒹葭?惹人非议!” 李靖舒似是怒极,说着话抄起先前桌案上的戒尺,厉喝。 “逆子,跪下!既然你毫无悔意,更罔顾人伦,我便打死你好了,免得你今后为了顾氏女再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李景喻一声不吭,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他说着,戒尺一道道落在他的肩头,后背上,戒尺拍击在身上,啪啪之声,不绝于耳。 李靖舒膝下只得这么一个儿子,平日对其寄予厚望,他瞒着自己娶妻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原本不过拿来戒尺斥责一番,待他认个错,便说教训导了事。 可见他似是被顾蒹葭迷了心窍,拒不悔改,更是怒极。 下手也没个轻重,道道戒尺打下去,一道便是手掌宽的红痕,很快,李景喻后背衣衫上便沁出点点殷红,见了血。 顾蒹葭一路偷摸过来时,透过未关严的门缝,便看到这一幕,心中无比震惊。 她从未想过,祁王李靖舒竟这般抽打他,更未想过,李景喻求娶自己,会给他招惹这么多祸患,更被他那一句:“润之娶蒹葭一事,无错”骇住。 在昨晚洞房之夜,她还猜测李景喻娶自己,是否是因为他爱好男风等理由,为之烦忧。 今日她就听到他犹如誓言般的说思慕自己,她心口震撼,为自己以往愚不可及误听成寄烟的话而自愧,又被屡次试探误会他自责。 心头百感交集,骇在原地,双脚如同被盯在原地般,再也迈不开脚。 忽的,李景喻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倏然转过头来,面色阴沉,目光狠厉的盯着这边。 顾蒹葭一颗芳心砰砰直跳,下意识的缩头,避开他的视线,心中似是惊惧极了,一时不知所措,逃也似的一溜烟奔回了房间。 巧儿等仆妇守在房门外,见她仓惶进屋,正要询问发生何事,就见她衣衫未脱,上了榻,钻入了被褥中,并朝她喊道:“待会郎君回来,就说我睡下了,哪也没有去。” 巧儿不明所以,点头应下。 片刻后,李景喻果然大步过来,与门外的巧儿低声说了什么。 顾蒹葭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着实不知此刻额如何面对他,慌忙从床榻上爬起来,吹熄了床榻边的明烛,屋内顿时陷入黑暗。 房门被李景喻推开。 顾蒹葭一悚,趁着黑暗,滚进榻内,闭眼佯装熟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娇妻在怀 此为防盗章一一一晋江文学城首发一一一请各位小天使支持正版! 而作为家中独女的顾蒹葭,此次, 所嫁之人, 乃是当今太子李孝敬。 所谓高门出贵女,富贵连延, 也不外乎如此了。 顾蒹葭坐在喜帐内, 后背挺直,脑中不断盘旋着临出门前,阿娘刘氏在她耳畔的殷殷嘱咐。 “蒹葭, 镇国公府如今式微, 你父亲又因谏言北伐边镇叛将被众朝臣弹劾, 险些被掳夺了爵位,被圣上不喜。现今唯一能救咱们家的,便是你了。” “蒹葭, 那恭郡王李景喻与你如同镜中花,你和他之间隔了千山万水,若他当真想娶你,恐怕他早从边关叛镇回来了,怎会让你苦等数年?” “太子身为你的表哥,你俩自幼青梅竹马长大, 待婚后, 太子定会待你好的。” “蒹葭,记住了, 嫁人后, 一切以家族为重, 莫要任性,惹恼了太子。” 恐怕阿娘朝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才是心中所想吧。 顾蒹葭微微苦笑。 现今大魏,境外有强敌柔然铁骑虎视眈眈,内有防御外朝边陲三镇叛军肆虐,社稷风雨飘摇之际,远离战火的洛阳高门士族依旧奢糜无度,夜夜歌舞升平。 边陲镇县沦陷叛军的八百里急报传入朝堂,朝中肱骨之臣以阿耶(父亲的称呼)为马首是瞻,奏请年迈昏庸的嘉宁帝出兵平叛,却被骄横自满的嘉宁帝以“宵小何惧”等为由所拒,阿耶更被按上“妖言惑众”的罪名,禁足家中三月,罚三年俸禄。 与此同时,叛军不过短短一月聚集十万大军,以大魏贪污成风,暴敛赋役为号举旗南下,自北境高阙戍起,连番攻破沃野镇,怀溯镇,战火燃致边境生灵涂汰,浮尸千里。 一个月前,阿耶虎目含泪,一言不发。 阿耶正值壮年,不过三十几岁,双鬓已然斑白,望着她神情悲戚。 顾蒹葭微微启唇,极力克制泪意,语调平缓的答话:“若蒹葭嫁给太子表哥,太子表哥就会劝服圣上发兵镇压叛军,对吗?” 阿耶转过身去,后背萧索,缓缓颔首。 顾蒹葭了然,上前搀起阿耶紧绷的臂膀,轻声道:“蒹葭嫁给太子表哥便是。” 顾建柏膝下只得一女,平日极为疼爱,又知她心有所属,并非是太子,终不忍心问道:“蒹葭,你可会怨阿耶?” 顾蒹葭侧目,望着跳动的烛火,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蒹葭与恭郡王李景喻原本不过口头婚约,现今他父丧未满三年,他又多年镇戍边陲要地,日长夜久,蒹葭对他的这份情谊也就淡了。” “左右不过是我们没缘分罢了。” 阿耶与恭郡王李景喻父亲为故交好友,李景喻更在年少时,曾住在镇国公府上多日,顾蒹葭与李景喻年岁相当,故,这门亲事虽是顾建柏口头应允,但亦是作数的。 可世事无常,两人还未正式定下婚约,而镇守北境的李景喻的父亲李靖舒突染恶疾暴毙,北境少了威名赫赫的战将李靖舒,毗邻北境的柔然国蠢蠢欲动,欲南下攻魏。 自此,李景喻回北境袭了父爵,镇戍边关的同时,为父守孝三年,两人婚事耽搁下来。 眼下,三年孝期不足一月既满。恰逢临近幽州的褚镇叛乱,李景喻上奏嘉宁帝增兵平乱之时,亲率二万大军,前去救援失陷怀溯镇等镇。 已过去一月有余,朝中并未派一兵一卒援兵,边陲重地轮陷失守,李景喻二万大军只剩残兵弱将负隅抵抗,困守怀溯镇,再未传来任何消息。 龙凤红烛在燃,屋中帷帐低垂,一片昏红。 “蒹葭,喝下这杯合卺酒,你就是我的太子妃了。” 太子满面红光,挽上她的手臂,举起酒盏凑在唇边,眼神示意她喝下杯中酒。 顾蒹葭拿酒盏的手指轻颤,须臾,微一闭目,眼角一颗清泪滑入衣襟,睁眼,仰头问他:“太子表哥,什么时候出兵解边陲之乱?” 太子李孝敬觊觎她美色多年,深知她与李景喻有婚约在身,却以李景喻用兵如神为由,规劝圣上拒不发兵救援北境。更以此胁迫阿耶将自己嫁给他。 而众所周知,嘉宁帝年迈昏庸,朝政之事多被太子把持。 太子居高临下逼视她,眼含威严:“蒹葭,莫要惹我生气。” 顾蒹葭端着酒盏的五指收紧,迎着太子隐怒的目光,朱唇轻启,“太子表哥,蒹葭已做了该做的,这时候,是不是该太子表哥履行承诺” 她话音未落,忽的,门外响起数道纷杂的脚步声,伴随着仓惶的声音传入房中。 “怀溯镇危机解围,恭郡王李景喻一骑突围,混入敌军擒住叛军首领,逼退叛军退守沃野镇,方才拎着叛军首级进京面圣,却被掳夺了爵位。” “此刻,他正朝这边来了。” “怎么不拦住他?今日可是太子大喜的日子,不易见血。” “谁也拦不住啊。” “何况何况还是圣上允了恭郡王过来的。” 阉人尖细焦灼的声音透窗而入,顾蒹葭怔忪一瞬,随着房门被人踹开时,松了执酒盏的手,不可置信的念出那个索绕心头的名字:“景喻” 酒盏应声而落,酒水撒了一地,灼痛了她的眼,又灼痛了谁的心。 李景喻身上铠甲破损数处,周身血迹斑斑,英朗的面庞,薄唇擒着一缕浅笑,目光灼灼的望着她,嗓音低哑:“阿葭,我来迟了。” 他面容枯槁,眼眸深处带着柔意,说话时,唇边溢出来几缕血线,朝她踉跄走来,已然是将死之昭。 顾蒹葭眼泪决堤而出。 “太子表哥,你答应我的什么?” 她惊怒的转望太子,厉声呵斥,正要奔向李景喻,手腕却被太子拽住朝后疾退几步。 太子另一手从袖中掏出匕首,划在手臂上,朝门外围拢过来的府兵厉喝:“恭郡王行刺本太子,其罪当诛。” 顾蒹葭瞪大双眸望向太子。 此刻,一群穿着布衣的府兵从门外蜂拥而入,瞬间围拢住奄奄一息的李景喻,将他围在人群中间。 火光电石间,顾蒹葭全身如遭雷击,双眼阵阵发黑,天旋地转中,她怔忪的望着李景喻。 原来如此,理应如此。 她突然忆起几个月前,阿耶垂首顿足哀叹:朝中奸佞小人弹劾李景喻手握重兵,恐有夺位不臣之心。 李景喻在北境民望甚高,又是皇亲贵胄,此次嘉宁帝对北境生乱熟视无睹,任由李景喻私自出兵平叛。待北境之乱耗掉李景喻大部分兵力后,若李景喻活着回来,再治他个越俎代庖的罪名,自此,除去李景喻这个心腹大患。 太子娶自己,不过是为了引未死的李景喻回京伏诛。 太子一声令下。“杀。” 敌众我寡,胜负已分。 眼前刀光剑影中,李景喻徒手杀了十多人后,终于不敌,倒在了血泊之中。 顾蒹葭浑身发冷,肺腑却灼烧般的疼痛,她重重咬在太子禁锢她的手臂上,腥红的血充盈满嘴,却不及她心头悲痛一分。 太子暴怒甩开她,她一头撞在小几上,血水顺着额头糊了满脸,她踉跄着朝景喻爬过去,将浑身浴血的他搂入怀中。 门外稀疏月色撒进来,照亮了他硬挺的面容,他呼吸几不可闻,双目悲伤的望着她,断断续续的道:“我从未后悔。” “下辈子换我等你。” 在她泪水朦胧中,李景喻唇角含笑的咽了气。 她双眼阵阵发黑,肺腑灼烧难忍,连着全身骨血如同烈焰焚尽,灭顶的痛意顺着喉咙,涌入嘴中。 她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同时,鲜血从鼻孔,耳朵,悉数流下,身子无力后仰,软倒在了李景喻身上,却是中毒了。 弥留之际,她瞥见太子睁着惊恐的双眼,朝门外厉喊:“快叫大夫,快叫大夫” 她却是瞥了眼,门外一闪而过的一角绿罗裙,不知何人给她下的毒。 闭目之时,脑中突然响起她年少时,李景喻眼含戏谑的凑在她耳畔轻吟。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道阻且长” 先前那几个虎背熊腰的将士其中一位名为朱会飞,是李景喻的先锋将军,将事情始末巨无事细告知李景喻,见他一语不发,忙偷瞄他一眼。 可只这一眼,吓得朱会飞面如菜色。 李景喻面上褪去方才闲适模样,又恢复了以往“冷面阎王将军”的威严,他浑身上下透着冷厉肃杀之气,居高临下的逼视巧儿,语气更是不容置疑。 “你在二狗碗里下了什么?” 一旁站着的朱会飞怔住,船上的百十名将士皆是与李景喻上过沙场,出生入死过,彼此知根知底,二狗一向老实巴交,生性怯懦,怎么会突然性情大变,去猥亵巧儿? 忆及此,他忙看向巧儿。 巧儿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微缩着肩膀,眼神四处乱飘,听到李景喻沉怒的声音,吓得额上沁出一层冷汗,却一直闭嘴不语。 李景喻环视周遭众将士,挥手。 甲板上的众将士得令,一瞬间退个干净。朱会飞临离去时,大着胆子朝身后投去一眼,就见巧儿膝行数步,跪在李景喻面前,泪流满面的朝李景喻磕头:“求将军救救奴婢。”他心生疑惑,但也不敢再看,忙退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情动 此为防盗章一一一晋江文学城首发一一一请各位小天使支持正版! 她突然不敢往下想。 一颗心绷的老高,双眼瞪的滚圆, 紧紧盯着拿剑厮杀水匪的朱会飞倒影在门上的剪影。 不知过了多久, 许是一夜,也许是一二个时辰, 门外厮杀声渐渐转小。 外面, 风势大起,扰眠的破浪声从门外传来。 她心中那根弦亦绷到最紧,听着门外杂沓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的悄声摘下头上发簪藏在袖下。 那脚步声愈来愈近, 最后停在门口, 朱会飞亢奋的声音传入屋中。 “郡王。” 接着,“咔嚓”一声轻响,落锁的声音响起, 李景喻从门外进了来。 她倏然抬头看向李景喻。 他身上依旧穿着月白牙锦袍,周身只沾了零星血污,束发微微歪斜,面容却未显疲态,见她望来,他眼眸深处露出一丝快意。 他快步过来, 朝她道:“蒹葭。” 顾蒹葭悬了一夜的心神骤然一松, 顿觉头晕目眩,忙扶住近旁桌沿上, 站稳身子。 他疾走两步, 似是要过来扶她。 她忙朝后退了一步。 他便站住了。 她正忐忑间, 一道粗哑的声音传进屋中。 “郡王,您看俺将郡主保护的好好的,郡主一根头发丝也没有少。” 她闻声望去,就见是后跟着李景喻进来的朱会飞。 他浑身浴血,一张英挺的脸上血污不堪,似是从尸山人堆里爬出来般可怖。他擦拭好染血的宝剑,插入腰间,邀功般的朝李景喻笑道。 顾蒹葭一怔,待反应过来朱会飞说了什么,一张小脸霎时通红,双手紧攥着袖中发簪,掌心沁出一层热汗。 李景喻眼眸淡淡的扫了朱会飞一眼,并未说话。 再转眼,就见她正看着自己。 他微微一笑,淡声说道:“表妹,先在房中歇息片刻,我还有诸多事宜尚未处理,待会再来。” 他说罢,转头就走,似是来此走一遭,便是来看看她的安危。 顾蒹葭心中一窒,急忙唤住了他。 “等等。” 他转头,面带疑惑的看着她。 她面色微微发白,贝齿咬着下唇,轻声问道:“表哥,表哥有没有受伤?” 他似是有些意外,须臾,挑眉,温声答她:“劳烦表妹挂怀,润之无碍。” 他说罢,携了朱会飞一同出了屋子。 门外,夜色渐退,天光缓缓泛白,水面尽头透着一抹极其微弱的黄光,与峡谷两侧翠屏交杂糅起来,汇成斑斓之景。 顾蒹葭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心口砰砰直跳,险些跳出嗓子眼外去。 昨夜与水匪酣战,战况惨烈,甲板上到处是残肢断臂,有受伤未死的水匪,将士手持利剑,一剑下去补了性命,眼含杀气嗜血,浑身透着萧杀之气。 李景喻负手站在船头,淡淡扫视甲板上将士一眼。 站在他身侧的朱会飞,看着手下呈上来水匪供词,砰的一拳砸在了桌案上。 他抬头看向李景喻,眸含怒意,说道:“他娘的,是谁给这些水匪的豹子胆,竟然妄想赖蛤蟆想吃天鹅肉,肖想起郡主来了。” 昨夜,将士们不负郡王所望,活捉了这群水匪的二当家王麻子,待众将士剿灭了众水匪后,他提审了王麻子。 王麻子当即吓得腿软,把什么都招了。 王麻子称,在白露郡主从陆家港登船前,他们便收到了称为振海的男子的一万两白银的银票,那男子说如今白露郡主身在并州,距京都甚远,若他们劫了白露郡主,将她藏匿一段时日,这张银票便归他们。 白露郡主少时成名,曾以一首“咏柳赋”才冠全大魏,其人生的修眉联娟,皎若秋月,平日里是他们这些水匪意淫仰望触摸不到的人物。 如今有个好机会在眼前,美色当头下,水匪首领不怕死的接了这差事。 而昨晚他抓着的下药之人,亦是二麻子趁白露郡主在陆家港登船时,派出的隐藏在白露郡主画舫中的人。 李景喻黑眸幽深,盯着船下汹涌波涛,一语不发。 朱会飞见他这般,挠了挠头,说道:“郡王,您看如今怎么办?” 李景喻转身,看向朱会飞。 如今李嬷嬷朝白露郡主下毒一事为明,又来了一个名为振海的江湖人引水匪劫持郡主。 这白露郡主到底和谁有血海深仇!这些人都要置她于死地。 他百思不得其解,再抬眼,就见郡王微微眯眼盯住了他身后。 他随之望去,就见距他身后不远处,渐渐显出一座乌压压的港口,无数身穿灰褐色短打的壮汉在码头上搬运货物,等船离港口渐近,他还能听到从码头上隐隐传开的喧嚣声。 却是到了渠芙湾。 渠芙湾地处黄河和汾水交界处,又两面环山,此处,相较沿岸都城稍显蔽塞。 民众鲜少见到过往船只上有身穿铠甲的将士。此刻,无论男女老幼,皆伸长脖子去瞧船上的人,更有幼童站在地上,蹦蹦跳跳的朝船上的人拍手。 李景喻站在船头,默默看着站在码头上的民众,当扫过一名骑在黄膘马背上的男子时,目光倏然一沉。 朱会飞显然也看到了那人,他讶异的道:“并州刺史成俊茂怎么会在这?” 李景喻幽幽一笑,说道:“或许,引水匪劫持郡主的人,便在这人堆里。” 他说完,伸手朝那马背上的男子招了招手。 而二狗平日食量就大,见不得浪费粮食,等出了巧儿房间后,私下将巧儿的早饭吃了,等他走至船舷时,忽然看到从他身边路过的巧儿,不知怎的色心大起,与巧儿撕扯到了一处,巧儿手下不慎,将二狗推下了船,二狗不识水性,不幸溺毙。 先前那几个虎背熊腰的将士其中一位名为朱会飞,是李景喻的先锋将军,将事情始末巨无事细告知李景喻,见他一语不发,忙偷瞄他一眼。 可只这一眼,吓得朱会飞面如菜色。 李景喻面上褪去方才闲适模样,又恢复了以往“冷面阎王将军”的威严,他浑身上下透着冷厉肃杀之气,居高临下的逼视巧儿,语气更是不容置疑。 “你在二狗碗里下了什么?” 一旁站着的朱会飞怔住,船上的百十名将士皆是与李景喻上过沙场,出生入死过,彼此知根知底,二狗一向老实巴交,生性怯懦,怎么会突然性情大变,去猥亵巧儿? 忆及此,他忙看向巧儿。 巧儿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微缩着肩膀,眼神四处乱飘,听到李景喻沉怒的声音,吓得额上沁出一层冷汗,却一直闭嘴不语。 李景喻环视周遭众将士,挥手。 甲板上的众将士得令,一瞬间退个干净。朱会飞临离去时,大着胆子朝身后投去一眼,就见巧儿膝行数步,跪在李景喻面前,泪流满面的朝李景喻磕头:“求将军救救奴婢。”他心生疑惑,但也不敢再看,忙退了下去。 四月末的午后,日头正盛,晒在甲板上,刺目又燥热,而这一方逼仄角落里的呜咽声更显呱噪。 李景喻皱眉后退半步,避开巧儿。 巧儿佝偻着背,肩膀微微塌陷,糊了满脸泪水,颤着音说道,“不是奴婢下毒毒杀二狗,是有人要杀了奴婢灭口,往奴婢碗里下了毒,而刚巧被二狗吃了搀毒的早饭。” 李景喻神色不变,直视巧儿。 巧儿似是不惧,扬起身子,仰头与李景喻对视,她眼内惧意还未散去,牙齿打颤的朝他解释道。 “在水匪袭击画舫当夜,奴婢听到水匪登船的厮杀声,忙去叫郡主的贴身丫鬟,却发现他们早已被人喂了药,沉睡不起,奴婢心中害怕极了,忙跑出房间通传郡主,可当奴婢路过府兵睡的房间时,竟发现屋中大半府兵也昏迷不醒,奴婢察觉出不对,忙躲在角落处,才避免被水匪杀了。” 原来如此。 护送蒹葭回洛阳的府兵,各个身强力壮,虽不能与行伍出身的将士相比,但也不输勇力,这也是他想不通为何随行蒹葭的府兵碰上水匪,却折损大半的缘故。 李景喻双手背在身后,眸中如同簇了利刃般直射向巧儿,寒声发问:“可发现是谁下的毒?” 巧儿被他眸中冷意惊到,身子哆嗦一下。 “奴婢不知道谁是凶手,也不敢在郡主面前露出破绽,但还是被下毒之人察觉了,所以奴才猜测,凶手要杀奴才灭口。” 巧儿说到这,黑眸微微一缩,呼吸急促了几分,咬牙继续道:“奴才不怕死,可郡主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并非知恩不图报的人,奴婢就怕郡主对凶手无所防备,会被凶手所害。” 李景喻面色突变,双眼微眯,逼视她道:“要我如何信你?” 他语含威严,如同泡了汾水中的水般,使她偏体生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闺中之乐① 此为防盗章一一一晋江文学城首发一一一请各位小天使支持正版! 张太医虽身在渠芙湾, 可心系社稷, 对朝中大势了解颇深,再见故人之子心念顾氏女,本不欲多言, 却亦不愿他因顾氏而涉险朝中争斗。 他忍不住道:“北境六镇连年旱灾,顾建柏力谏嘉宁帝抚恤六镇,对其减免赋税三年,开仓赈民以应天灾, 此举,本是好事, 却无疑触怒了朝中以成司徒为首敛财,以供骄奢淫逸士族一党的利益。成司徒怒不可遏, 屡屡在朝堂上打压顾建柏, 而嘉宁帝更是年迈昏庸,无力国事, 对此, 含糊其辞。顾建柏疲于应对, 身陷朝中纷争漩涡,恐祸及妻儿,便寻个缘由,将女儿送出洛阳。” “可顾蒹葭在归洛阳途中,却一路遭人暗害, 可见, 朝中有人对顾建柏落井下石, 欲害顾蒹葭性命,以期对顾建柏致命一击,彻底击垮他,使他再无力朝政,彻底退出朝堂。” 他说到这,微微一叹,看向眼前的李景喻,又道:“润之,你此番护送顾蒹葭回京,纵然出于顾氏与你父旧情,可若被有心人挑拨,亦必被顾家连累受害,不如及早脱身为妙。” 朝中争斗向来诡谲异常,兵不血刃,而像李景喻这般的手握重兵的藩王贸然入京,理应对朝中之事避嫌,更何况此次,他还是护送顾蒹葭这个烫手山芋进京。 天边又一道银龙窜起,炸响在两人头顶,照亮了李景喻冷毅的俊脸。 张太医担忧的看着他,内心里希望他能听劝,及早抽身,赶回幽州,做他的小郡王。 狂风大作,怒云翻滚,倾盆大雨将至。 李景喻美目不变,朝他深深一揖,恭敬说道:“多谢张世伯劝慰,可润之却不能从。” 李景喻语气一顿,又道:“顾公高风亮节,凭一腔热血为国,实乃大魏之幸,如今因谏言赈灾之事身陷险境,与国事,乃是社稷之危,我应极力促成此事,救其脱险,与私事,对我而言,乃是舅父落难,我不能坐视不理。” 张太医一怔,见他言语坚决,凭生出股自惭形秽之感。 他年轻时,也曾抱着雄心壮志一心入仕,何奈屈就父亲遗志,做了名太医,后来,被奸人所害,更无法宣泄心中抱憾,自此浑浑噩噩度日,今日听他一言,竟激出胸腔内他年少时那一团久违了的豪情。 那是,宁为知己者死的落拓大志。 在这奸臣当道,国将不国临危之际,大魏所缺的,便是此等忠臣良将之人。 而他眼前的李景喻,或许,当真可以拨乱反正,力缆狂澜大魏大夏将倾之势。 他捻须,望着李景喻,满腔抱憾的豪情终化为一句由衷的赞叹:“后生可畏,是大魏之幸,是大魏之幸啊。” 送别了张太医,李景喻疾步进了屋,朱会飞已换上一袭夜行衣等在房里,见他回来,忙道:“郡王,果然不出您所料,成俊茂回到屋中,便书信一封,命人连夜送往洛阳成司徒府。” 今晚在客栈,郡王命他看押振海,并严密监视成俊茂一举一动,若是成俊茂行动有异,便立刻来报。 李景喻闻言,冷笑:“成俊茂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大喜功。” 他说完,迅速接过自己递过去的夜行衣换上。 而朱会飞则是疾步来到窗边,瞧了眼楼下无人,扭头朝他道:“那封信送出不远,应能追上。” 李景喻再不迟疑,就着掀开的窗户,一跃而下,朱会飞紧跟其后,两人跨上快马,冒雨朝洛阳方向追去。 沿途,雨势渐小,道路泥泞湿滑难行,好在一个时辰后,两人终追上送信之人。 朱会飞手起刀落的解决掉护送送信的几人,从其中一名信使身上搜出信,交给李景喻。 李景喻接过,左右翻看下,信口上赫然印着成俊茂的火漆章,他小心避开那处,从旁处撕开信封,拿出信,就着朱会飞点燃的火折子,粗略一扫,眉目倏然一沉。 朱会飞见郡王面色阴沉的吓人,大着胆子朝信上扫了一眼,待看清内容后,一时怔住。 信上所书。 “字付寄烟吾妹,兄已抵渠芙湾,诸事皆顺,已将吾妹相托之事周全,让振海认下水匪劫持顾蒹葭之事,吾妹可稍安,兄另有一言,告诫吾妹,不可再因嫉恨顾蒹葭得太子厚爱,再行鲁莽之事,兄定甚慰,待兄归家,自会为吾妹在父前掩盖此事,望吾妹心安。书不尽意,兄字尽于此。成俊茂。” 纸上缪缪几句,足以看清水匪事件始末。 成司徒为奸臣,亦为士族之首,这种为绊倒顾公之举,手段略显稚嫩,水匪此事,应为信上所书,乃是成俊茂之妹趁着顾家落难,因嫉恨顾蒹葭得太子青睐,便欲趁顾蒹葭从并州回洛阳之时,派振海怂恿水匪绑了顾蒹葭,任由顾蒹葭名声被毁,无颜回洛阳,而她做下此事后,唯恐事情败露被人知晓,便去信给成俊茂,让成俊茂帮其掩盖此事。 其后,成俊茂一路风尘赶至渠芙湾,并非言语中所说,为顾蒹葭而来,却是为了替其妹圆下此事。但成俊茂未料到,郡王对他所言,假装相信,并趁他松懈之时,揽下此封家书。 而,更令成俊茂想不到的是,若非他亲自上赶着送来振海,恐怕郡王还想不到是谁要害郡主,此次,他此举,可谓,马失前蹄。 朱会飞看完,破口大骂一声:“岂有此理,顾氏落难,如今就连旮旯角落的女娃娃都敢长了贼胆害郡主性命。” 信上所书其人,朱会飞或许不知,而李景喻却是一清二楚。 成俊茂为人虽胆小怯弱,却极其爱护其妹成寄烟。而成寄烟,恰好是蒹葭以往的闺中密友。 朱会飞骂完,就见李景喻眼眸幽深,似是簇了两道利刃,盯在信上一动不动。 神色煞是骇人。 他当即惊住,一想到郡主乃是郡王心仪之人,郡王只会比他更怒百倍,正欲再骂两句出气,就见李景喻却是将信重新装好,放入袖中,寒声道。 “此事不可声张,惊动了成俊茂。” 朱会飞狐疑道:“郡王,成家欺人太甚,岂能如此放过?” 李景喻一夹马腹,调转马头,说道:“我自有分寸。” 他说到这,微微一顿,似是想到什么,目露威严的逼视朱会飞。 “明日启程回洛阳,一切照旧,莫要在成俊茂面前露出马脚,一切按我吩咐行事。” 朱会飞跟随李景喻数年,岂会不知他有何打算?看样子,定是想好了如何惩治成家了。 他心中一阵畅快,调转马头,与李景喻并驾齐驱,隐入夜色之中。 顾蒹葭这一夜辗转难眠,一想起白日之事,便心浮气躁,心口说不出的憋闷,在榻上翻来覆去,直到亥时三刻,才沉沉睡去。 翌日,天还未亮,巧儿便端来了洗漱之物,称郡王已备好马车,在客栈外等着了。 却是要上路了。 顾蒹葭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匆忙洗漱一番,塞了几口早膳,甫一出客栈,就见李景喻侧立在一辆马车前,朱会飞正同他说着什么。 她心中一窒,似是怕惊扰到他般,放缓了脚步。 今日,他穿了一袭品竹色锦袍,玄纹云袖,举止风流。 此时,不知朱会飞说了句什么,他眉目舒展,冷毅的侧脸显出愉悦的弧度。 他似察觉到她的目光,扭头看过来。 她慌乱的撇开眼,避开他的目光,看向他身后的几辆马车。 许是他为了避人耳目,马车通身灰褐色调,就连车帘前雕饰亦是普通木料所雕,看起来倒想是小门户临时备着用于急用的马车。 这厢,朱会飞顺着李景喻的目光看去,就见顾蒹葭目光巡视在马车上。 他嘿嘿一笑,继续方才的话口,朝李景喻道:“郡王,卑职翻遍渠芙湾就只找到这三辆马车了,待会,您与郡主同乘一辆,剩余两辆供受伤的将士们挤挤?” 李景喻眉目不动,瞥了眼远处的顾蒹葭,神色似是极不赞成。 朱会飞见此,忙凑近他,又道:“郡王,俺看这郡主也非对您无意,若郡王再不抓紧机会,恐怕这郡主到了洛阳,到时,您想见也见不上了。” 他说完,见李景喻眉头微不可查的皱起,忙要再劝,就见李景喻已疾步朝顾蒹葭走去。 她正欲问话,李景喻忽然开口了:“成刺史,这一桌子菜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他语气告诫,威胁之意呼之欲出。 成俊茂自见到他起始,梗在喉头的怒意,再也压制不住,他冷笑一声:“润之,怎么不叫我把话说完,莫非是润之怕吓到了郡主?” 成俊茂挺直背脊,直视李景喻,面上尽是挑衅之色。 成俊茂思慕顾蒹葭已久,可顾蒹葭是太子看上的人,平日里他不敢造次。如今,美人落难,他日夜兼程赶来,并带上害她的凶手,就为了博美人另眼相待。哪知却被李景喻频频阻拦,更在美人面前落了面子,岂能不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闺中之乐② 此为防盗章一一一晋江文学城首发一一一请各位小天使支持正版!  而成俊茂便是成易年之子, 其人继承了其父奢靡陋习, 可性情怯懦,又好大喜功,不被其父所喜,前几年,成司徒索性上表嘉宁帝, 将他打发到并州任个刺史,并掌管并州之洛阳一带的水运。 李景喻下了船,成俊茂已快步迎上来, 微笑着朝他一揖,“润之, 久违了。” 李景喻朝他拱手,淡声道:“茂兄,还是一如既往的奢靡无度。” 成俊茂身穿一袭海棠花暗纹锦袍, 胸口处勾勒一簇艳丽海棠,腰间缠满各色玉佩, 看起来俗不可耐, 但生的阔额高鼻,眉宇坦荡,一看就是谁家的闲散贵公子, 而非为民的并州刺史。 李景喻少年时, 原和成俊茂为总角之交, 可随着年龄渐长, 志向不和, 政见不同而不再热络。 成俊茂尬笑一声,似是毫不着恼,迎着李景喻登上码头,边问道:“润之驻守幽州,今日怎么会来了渠芙湾?” 李景喻顿足,反问:“那俊茂兄身为堂堂并州刺史,怎么出现在渠芙湾?” 成俊茂闻言,面色青一阵红一阵,似是挂不住。 须臾,他敛了神色,轻轻一叹,带着李景喻来到一所船坞前,压低声音。 “润之,实不相瞒,我此次连夜赶来渠芙湾是为了白露郡主。” 李景喻黑眸变得幽深,紧盯着成俊茂,却漫不经心的回了句:“哦?” 成俊茂又道:“润之,你我多年相交,我不便瞒你,你也知晓,并州上接衡州,下达洛阳,一直以来这条水路上水匪横行,滋祸扰民,就在半个月前,我曾接到属下安插在水匪中探子的密报,密报上说白露郡主自陆家港上船时,便被附近水匪盯上,并尾至洛阳,我深感不妙,忙快马加鞭的赶来,看看白露郡主是否有恙?” 他说完,见李景喻两道目光投在自己脸上,似是辨认他话中真伪,不知怎的,他无端的竟觉通体发寒,牙齿打颤。 须臾,李景喻收回视线,淡声反道:“白露郡主是否有恙,与你何干?” 成俊茂被他一噎,面色涨的通红,好半晌,才憋出实情:“润之,我思慕白露郡主已久,何奈佳人心系太子,我便熄了念头,可闻听白露郡主深陷险境,我岂能坐视不理?” “若我放任水匪不管,岂非君子所为?” 这回他说完,李景喻从上往下俯视他,面露阴翳,语含威严。 “阿葭,自有我这个兄长看顾,就不劳成刺史挂念了。” 成俊茂窝了火,强压着性子,试探道:“那那我能瞧一眼白露郡主吗?” 李景喻斩钉截铁的回道:“表妹身子娇弱,不宜见客,我代阿葭谢过成刺史了。” 成俊茂似是满腹怒意无处发泄,面色难看至极。 就在此时,忽的,自成俊茂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李景喻眯眸看过去,却是跟在成俊茂身后不远处的十数个随从押着的一人口中所发。 跟随成俊茂的随从有十多人,各个身穿常服,臂膀有力,一看就是常年习武之人,被他们押着的男子,双手被缚,脸上青红交加,面色狰狞,甚是骇人。 成俊茂似是想起什么,精神大振,朝众随从叫道:“把振海押上来。” 李景喻面色倏然紧绷,紧盯着成俊茂,又将目光投向那个叫振海的男子身上。 名叫振海的男子被随从推至两人跟前。 成俊茂一脚将振海踢翻在地,将脚踩在振海身上,看到振海痛的脸皱做一团,面上露出快意之色。 他看向李景喻,道:“润之,就是这个贼人拿一万两银票,鼓动水匪去劫持白露郡主的,好巧不巧,正好当日他出了水匪地界,被我手下暗探抓住。” “要不然,我亦不会知晓白露郡主被水匪盯上。” 那名叫振海的男子衣衫褴褛不堪,蜷缩在地上喘着粗气,狠狠盯着成俊茂,眼底内布满爆裂的血丝。 成俊茂似是他阴毒目光盯的吓住,一时怔忪,再要踹出的脚生生顿住。 待回过神来,成俊茂恼羞成怒,照着振海身上连跺数脚,才撤了气,转过身就见李景喻目露威严的盯着他。 他赔笑说:“润之,这贼子是并州有名的富户,为人偏激,两个月前他见过郡主一面,当即惊为天人,之后,他竟色胆包天跑去向郡主求爱,被郡主仆从赶了回来,自觉失了面子,自此,便狠毒了郡主,更鼓动水匪却劫持郡主,当真该死。” 李景喻眸色淡淡扫过成俊茂,和地上痛嚎的振海后,收了目光,逼视成俊茂,“是吗?” 他面色不变,语气淡然,却露出一种令人不战而栗的惊悚感。那是在战场上刀尖舔血练就的沉着气势。 成俊茂胸腹内被李景喻所激的火气,瞬间蛰伏回去,语含惊惧道:“自自然。” 顾蒹葭在屋中用过午膳后,仍未见李景喻回来,不免有些心急,频频看向门口,却看到仰躺在甲板上包扎伤口的将士。 她抿了抿唇,走到桌案前,将头上发簪去掉,挽了个显得利落的发髻,又换了身素净的衣裙,轻移莲步出了房间。 沿途所见,长廊,门窗皆被损坏,到处沾满暗红色的血渍,她越朝甲板方向去,越看的心惊胆战。心中愧疚不安,也愈来愈强。 直到来到甲板上,亲眼目睹众将士的惨状,心中愧疚亦达到顶点。 这一切,皆因她而起,若非水匪要劫持她,船上众将士亦不会与水匪厮杀受重伤,或是殒命。 当看到,一名将士单手包扎伤口时,她快步过去,接过他捏不稳的布带,双手笨拙的要帮他包扎:“我来帮你。” 那将士吓得连忙扶着船舷支起身子,语无伦次的说:“郡主我卑职我来。” 他说着话,因起身的动作牵动住伤口,脸色霎时惨白,却紧咬牙关,不发出一声闷哼。 她无措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须臾,再抬眼,就见甲板上众将士皆立起身子望向她,面上如临大敌,似是生怕她去帮他们包扎伤口般。 她心底陡然生出一股自己很没用的无力感,伴着对将士的愧疚,泪水一瞬盈满眼眶。 她忙偏过头,抬脚就走,却仓惶中踩到了裙角,身子猝然朝前倒去,惊呼一声,忽的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住,朝后轻轻一扯,她便撞上一堵坚硬的胸腹。 她惊魂未定,蓦然听到一道低沉的嗓音响在头顶:“表妹,怎么走这么急?” 她忙转头,一抬眼,就见李景喻正站在她的身后,宽阔的臂膀里拢着她娇小的身子,圈在怀里。 “阿葭?” 顾蒹葭转头,猝不及防的映入一双含笑的眸子。那双眸子炯炯有神,似是一汪幽潭上燃起的两簇火苗。 而她身后不再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而是一名英朗的少年。 他立在杏花微雨中,翩白的衣袂翻飞,周身不染纤尘。 她睁大双眸想看清楚是谁,何奈他五官模糊不清,唯独脸上一双眸子,清晰可见。 他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伸手轻柔她的发顶,柔声道:“阿葭,长大后,嫁给我好吗?” 她刚要做答,忽的眼前少年仿佛镜中影像般,扭曲起来,归入黑暗。 “姑娘,姑娘醒醒?” 顾蒹葭猛得睁开眼,猝然对上李嬷嬷焦灼的眉眼,才察觉方才做的是梦。 李嬷嬷见她脸色怔然,瓷白的额上沁出一层细汗,拿来帕子替她净脸,边疼惜的问她:“姑娘,又做噩梦了?” 她疲惫的点了点头,任由李嬷嬷搀着坐起,才惊觉自己后背泛起了一层热汗。 李嬷嬷端来洗漱的物什,伺候她穿衣,用过早膳后,才说道:“小郡王刚才派人来唤你,我见姑娘睡得沉,便说您等会再去。” 顾蒹葭迟疑了下,骤然想起昨日晚膳时,李景喻提起拷问水匪的事,遂点头,应道:“我这便去寻他。” 她出了房间后,左右四顾,眼前走廊曲折蜿蜒。 突然想起来,昨日她仓惶从画舫搬过来,竟未询问李景喻住处在哪,无奈之下,只得顺着楼梯下到中层船舱,逮到一名将士问李景喻身在何处。 那将士飞快的瞥了她一眼,面红耳赤的朝她身后一指,还未等她转头去看,那将士已脚下生风的走远了。 她只得朝那将士指的方向寻去,在路过一间房间时,忽的听到有几道戏谑的声音传到门外。 “郡王是不是看上白露郡主了?” “胡说,咱们郡王不好女色,你看他何时对哪个女子有好脸色的?” “那为何郡王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白露郡主睡?军中谁人不知?郡王爱洁,不喜旁人碰他的物什。” 她无意间听了墙角,顿觉羞愧难当,抬脚就要走时,却因走的急了,踩着了裙角。 她只来得及惊呼一声,身子猝不及防的朝前倒去,千钧之际,一双有力的臂膀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惊魂未定的站稳身子,待看清眼前之人时,脸色倏然红透,支支吾吾道:“表表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因何置气 此为防盗章一一一晋江文学城首发一一一请各位小天使支持正版!  李景喻只得作罢, 他命人将李嬷嬷暂押在船舱内另做打算, 等一切事毕,再抬眼观顾蒹葭脸色。 她面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看他的目光里带着畏惧与审视, 和淡淡的疏离。 他走近她两步,忽又顿足, 命朱会飞送她回房间歇息。 朱会飞依言前去, 待回来时, 额上热汗淋漓, 见李景喻立在船头,双手背在身后,浑身上下透着冷厉孤寂之态。 他心中一凛, 快步上去, 朝李景喻禀告道:“郡主似是精神不济, 早膳未吃, 便歇下了。” 李景喻低声嗯了一声,依旧站在船头。 朱会飞偷瞟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 正欲退下, 就被他唤住。 “交代膳房做点糕点备着。” 这自然是为那位娇滴滴的郡主备下的,朱会飞讶异了声, 应允而去。 李景喻枯站了许久, 直到艳阳高升, 照耀在汾水之上,水面泛起波光,才朝船舱内走去。 他拾阶而上,穿过蜿蜒曲折的走廊,停在了顾蒹葭房门前。 门外把守的府兵已换成他的人,见他过来,垂首行礼,并朝他低声道:“郡主已睡下了。” 他轻声推开门,径直进去,走到榻前,撩开一边帷帐,看向蜷缩在榻上的人儿。 她脸朝内斜躺着,眉头紧蹙,身上只穿了一层薄薄春衫,锦被盖住胸口,只露出单薄的肩膀和一张小脸,一只手臂露在外面,如瓷的肌肤上起了一层细小的战栗。 他轻声坐在榻上,将她一截玉臂放入锦被下。 因他这一细微的动作,她似是不满,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榻上,一张小脸因帷帐内闷热,额头上沁了一层细汗,微扬的下巴尖尖,整个人失却了白日里的冷漠疏离,此刻,却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似是一碰既碎。 不知她在梦里想起了什么,嘴里嘟囔了两句,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出,沾湿了鬓间碎发,隐入乌发之中,瞬息消失无踪。 他一向晓得她受到委屈,伤心时便有嗜睡的毛病,似是跟着她一觉睡醒,那些困在心头的烦忧,伤怀也随之消散了。 可未料到,她竟睡得如此沉。 也如此伤心。 他掏出锦帕将她额上细汗拭去,又将临近床榻边的窗户打开通风,复坐在床榻前,细细端详她的容颜。 这还是他离开镇国公府后的几年里,头一回认真的打量她。 以往那个稚气未褪,骄傲,总哭鼻子要他驮在背上摘桃花的小女孩,长成了温婉贤淑的姑娘,可却时刻提防他,躲避着他,今日,他更从她眸中读出了惊惧。 他心头拢了淡淡的伤感,一种孤寂之感从内油然而生,在这之上,又缓慢滋生出无限的渴望。 他渴望碰触到她,得到她,再次受到失却记忆的她的青睐。 为此,他小心翼翼的讨好她,故作君子般不去触怒她,惹她厌烦。 就在此时,她眉头紧皱,蝶翼般的眼睫急速抖动数下,似是快要醒了。 他敛下满怀怅然,放下帷帐,快步出了屋子。 再抬头,就见天边残云渐收,晚霞如同道道金鞭挥洒下来,拢在船身上,天竟快要黑了。 朱会飞早在甲板上等李景喻,频频望着船舱最顶层的屋子,险些要望眼欲穿,见他渡步过来,忙提步迎了上去。 “郡王大事不妙,那帮子水匪前来复仇了,就距离咱们船不足三里。” 李景喻眉峰一抬,似觉得诧异。 “他们带了多少人?” 朱会飞胡乱抹了把额上热汗,声线不稳道:“二百多人,约莫是倾巢而出。” 此次郡王掩藏行踪从幽州南下并未带多少人,除却上次救白露郡主损失二十几个将士外,船上只余四十多个人,若与水匪硬碰硬,很难有胜算。 李景喻眉头倏然一沉,神色转冷。 “你下去布置,务必此次将这帮水匪一网打尽。” 朱会飞领命而去,还未迈出两步,李景喻疾步过来,挡在他面前,又道:“这次,一定要擒住水匪首领。” 今晨,审讯完李嬷嬷,郡王便猜测,或许向郡主府兵下药之人并非是李嬷嬷,故,他们只能从水匪处着手。 朱会飞睁大双眸,忙点头:“卑职定不负郡王所托,上回水匪劫持白露郡主时,还未查明是谁在船上下药,若此次,能擒住他们首领,说不准便能知晓他们为何劫持郡主了,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李景喻眉头一展,“去吧。” 顾蒹葭也没想到,这一觉她睡得如此沉。 直到迷离月色透过窗棂撒进来,落了一地清辉,她才从甲板上传入屋中的喧嚣声惊醒。 她起身坐起,见四下无人,扶着胀痛的脑袋,唤了声“嬷嬷。” 屋中漆黑一片,无人应答,亦无人替她点亮灯烛。 她才后知后觉的醒悟,李嬷嬷被关押在船舱内,不会再来。 她眼眶微湿,吸了吸鼻子,勉力压下心底生出孤寂之感,起身下榻,穿好衣衫,打开门走了出去。 入目所及,甲板上黑压压的坐着将士,几张简陋的桌椅前,围坐个将士划拳拼酒,有的将士兴起,竟舞起刀剑,身姿如云流水般挽出剑花,余下吃酒的将士看到精彩处,发出阵阵喝彩声。 隔了那么多的人,她却一眼看到在人群堆里的李景喻。 他身穿一袭素白月牙锦袍,上面绣着雅致竹叶暗纹,头上插了一枚羊脂玉发簪,周身褪去了刀尖舔血般的杀戮冷厉之气,平添了几丝儒雅闲散之态。 他正与近侧的将士攀谈,不知说到什么兴事,唇角一挑,竟微笑起来,丝毫无皇族贵胄轻蔑识人的架势。 许是她看他的目光过于探究,他竟朝自己这边望来,四目相接时,他似是一证,接着,霍然起身,大步朝她走来。 她心口突突直跳,有被他当场抓包偷窥的窘迫,又有昨夜他当着众人的面亲昵的叫自己“阿葭”乳名的羞涩。 她不知如何面对这个看似温润,实则咄咄逼人的表哥。 她慌不择路的朝屋内去,刚掩上门,就被赶来的他推开了门。 他进到了屋里,自上而下的扫她一眼,才温声道:“表妹饿了吧?” “想吃什么,我命膳房去做。” 她朝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视线,他身上那种温柔的咄咄逼人的气势一下子冲淡不少。 他肩背微微一僵,停在了原地,脸上笑意减淡不少:“表妹,可是为了李嬷嬷的事情怪我?” 他私做主张关押了李嬷嬷,审讯了她带来的所有府兵,或许,在她心里会觉得自己蛮横无理,是个莽夫。 她微微一怔,转头看他。 他目光冷寂,见她望来,强行牵起一丝笑意。 她摇头:“蒹葭此次遇险,多亏表哥数次出手搭救,才免于受人所害,蒹葭还未来及感谢表哥,怎么会怪表哥呢?” 她说着,眸中不自觉流露出哀伤,“只是,蒹葭识人不明,一时伤怀罢了。” 李景喻心中倏然一痛,他从来是运筹帷幄,杀伐果断的,如今,面对心心念念的人儿哀伤时,竟慌张的不知如何安慰她。 纵然内心焦灼的如同汹涌波涛,可面上依旧冷硬。 顾蒹葭被他两道灼灼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那种起先他身上散发出的咄咄逼人之感更甚。正欲寻个借口,去寻李嬷嬷问明缘由为何要害她时,忽然听他开口了。 “昔日有卢布投丁原,却弑杀义父,寡情负恩之举,近者,有“子系中山狼”之说,这天下,忘恩负义之人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表妹,你又何必轻贱自己,暗自伤神呢?” 那一日梨花雪压枝,莺啭柳如丝,几十里红绸送新妆。 市井民众竞相观礼,街头巷尾人头攒动,皆想亲眼目睹这一盛况,更有高门贵胄赞叹:当今洛阳城,唯有顾蒹葭才能当得起此等尊荣。 顾蒹葭为舞象之年,未嫁人时,便艳冠全大魏,无人不知。其人,光润玉颜。俏如桃花面,清素若菊,更以“当朝才女”之首著称。 论家世,顾蒹葭出自累世簪缨世家,自小被封为白露郡主。父亲顾建柏是镇国公,任中书令,建言朝政,其母丁芷兰乃是清河大族嫡女,家世显赫。 而作为家中独女的顾蒹葭,此次,所嫁之人,乃是当今太子李孝敬。 所谓高门出贵女,富贵连延,也不外乎如此了。 顾蒹葭坐在喜帐内,后背挺直,脑中不断盘旋着临出门前,阿娘刘氏在她耳畔的殷殷嘱咐。 “蒹葭,镇国公府如今式微,你父亲又因谏言北伐边镇叛将被众朝臣弹劾,险些被掳夺了爵位,被圣上不喜。现今唯一能救咱们家的,便是你了。” “蒹葭,那恭郡王李景喻与你如同镜中花,你和他之间隔了千山万水,若他当真想娶你,恐怕他早从边关叛镇回来了,怎会让你苦等数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要色诱吗 ,最快更新撩妻入怀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晋江文学城首发---请各位小天使支持正版! 当日, 皇帝背着自己将蒹葭赐婚给李景喻, 她得知此事后,质问皇帝, 由此, 得知太子为了蒹葭,竟胁迫蒹葭身边乳.母朝蒹葭下毒一事, 太子作为大魏储君, 岂能因一名女子失德?皇帝因此大怒,将蒹葭赐给润之,以绝太子念想,而她身为太子祖母, 纵然再想光复顾氏门楣, 也只能作罢,惊痛之余下, 私心里, 也不想凉了另一个孙儿润之的心。 李景喻沉吟片刻,恭敬答她:“皇祖母拳拳护犊之心, 真心可鉴,此次, 不怪润之唐突求娶蒹葭,对润之而言, 已是厚恩。” 太后听他言语中并无讥诮, 恼怒之意, 渐渐放下心来, 只觉亏欠润之良多,又赐了不少婚配之物,坐了会儿,便称身子乏了。 李景喻扶着太后入内歇息,出了福寿殿,手足浮虚,竟是与宴时,饮酒之故,有些醉了。 他捏了捏拳,索性坐在殿外的一颗梨树下醒酒。 月至树稍,透过斑驳的梨花冠影,撒下道道清辉,皎白如洗,正是万籁寂静的时候,耳畔只有虫鸣嬉戏之声。 他缓缓闭上眼睛。 忽的,月色清辉照耀不到的阴影里,闪现一道白芒,迅疾的朝梨树下那道身影刺去。 李景喻倏然睁眼,侧身避过那道要刺在他咽喉处的白芒,出手如电的夹住,轻轻一撇,那道白芒应声而断,掉在地上,竟是一截残刃。 他眯眼,望着眼前逼近自己手握残剑之人。 “李孝敬。” 李孝敬面色铁青,掷下残剑,可方才临近李景喻身侧,感知到自李景喻身上发出来自血尸人海尖锐的萧杀之意,却令他胆战心惊,心有余悸。 可身为太子,他自有皇族的骄傲,不露半分胆怯。怒道:“李景喻,你使诈赢得蒹葭,本宫就算今日杀不了你,待来日,定会找你清算这夺妻之恨。” 李景喻坐直身子,脚尖一挑,捞起那截残剑,用指尖试了试箭刃,满不在意的道:“哦,那润之便静候太子了。” 李孝敬何曾受到此种奇耻大辱,当即怒不可遏,五指成拳,闪身逼近李景喻。 还未迈出一步,“锵”的一声,李景喻将手中残剑架在了自己脖颈之上。 一股如同蛇芯般的凉意,瞬间顺着脖颈,渗透在皮肤之下。 李孝敬骇住,“李景喻,你想杀我?” 李景喻眸色暗沉,盯着自己,似是透过残剑望向别处,并未答话。 李孝敬却在他这阵缄默中手足冰凉,寒毛直竖,就当他想要开口呼救之时。 李景喻终于抽回了剑,掼掷在地上,眸底暗涌褪去,寒声道:“蒹葭本便是我的妻,与你,何来夺妻之恨?” 李孝敬被他这忽起的一言惊住,待回过神来,便见李景喻已趁着夜色走远了。 他望着那道萧索背影,咬牙启齿,心中暗暗发誓,终有一天,他要将李景喻踩在脚下,报这夺妻之恨。 .... 自赐婚那日后,阿耶面带疲惫的回到府中,随后嘉宁帝的旨意便到,阿娘听完旨意,跌坐在地上,掩面痛哭,久久不起,次日,更奔入福寿殿找太后,却被太后亦“圣上金口玉言,岂能作改”为由,婉拒。 阿耶怕她急怒攻心,得了重疾,一直伴在阿娘身侧,帮阿娘排忧。 此后,不知阿耶同阿娘讲了什么,几日下来,阿娘对这桩亲事,反倒也没先前那般抗拒,伤心之余,更是亲自选了布料,帮她绣起了嫁衣。 而她居与漪澜小筑,在最初得知李景喻娶自己时的震惊外,也陆陆续续也从下人口中,听到了一些传闻。 成寄烟倾慕太子已久,此次,不知何缘故,竟遭太子厌恶至深,太子更口出恶语,此生不娶成寄烟为妃。 其二,李嬷嬷似是人间蒸发般,再不见踪影,可李朗却如约归往家中。 最后,她扶灵归乡与李景喻同行,原本此事被朝臣诟病,可不知为何,几日后,洛阳城中却流传出,她与李景喻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喜结连理等佳话。 她暗自心惊。 自前几日.她在福寿殿与宴归家后,直到今日,她还犹不敢相信,自己回府之初,李景喻在马车上朝她说的“一切有我”便是这种帮衬。 她内里怏怏,不知怎的,丝毫没有如愿未嫁给太子时的雀跃,反倒心头拢上一层淡淡的失落,更多的是,即将远嫁幽州,远离阿耶,阿娘的离别伤感。 可也只能在这为数不多的日子里,强起笑颜多陪伴阿耶,阿娘。 这日,阿耶似是看出她的心事,召她一起用膳,膳毕,阿耶嘘着她的脸色,幽幽一叹。 “阿葭,李景喻胸怀若谷,并非庸俗之辈,待来日,定能如他父亲般,位高权重,撑起大魏半壁江山,你嫁给他,哪怕只看我和他父的旧情,他也不敢亏待与你。” 顾蒹葭蓦然一惊,一张小.脸爬满红晕,点头应下,心里却顿时放松不少。 待送阿耶回书房时,巧儿匆忙奔入,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几句,称成寄烟来访,问她见还是不见? 顾蒹葭轻蹙娥眉,迟疑了下,便跟着巧儿出了房门。 待转过垂花门,猝然看到成寄烟正站在院中的几棵梨花树下,仰头,神色落寞的观树景。 这个时节,如云般的梨花已凋,树冠翠屏如盖,覆盖成荫,日光透过层叠树影,打下道道凌.乱白芒,而她半张脸隐在日光未照耀进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成寄烟似是察觉她到来,倏然转过头来,望着她的两道目光中,满是狠毒。 顾蒹葭停在距她几尺的距离,警惕的望着成寄烟。 成寄烟似是看出她的犹疑,抢上前一步,逼近她,恶狠狠的道:“顾蒹葭你真狠!我只不过是怂恿水匪拘你几日,让你名声毁坏而已,你却断我毕生所愿!” 顾蒹葭神色一凛,退后半步,避开她怒视自己的目光: “我不知你在说甚么。” 成寄烟面容倏然变得扭曲,一双明眸通红,眸底掺出道道血丝,大声厉喝。 “顾蒹葭,不是你,还能是谁!就是你将我怂恿水匪绑架你的事,捅到太子面前,害我在太子面前声誉尽失,太子厌烦了我,才不肯娶我为妃!你好阴毒的心肠!” “顾蒹葭,你毁我姻缘,我这辈子哪怕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成寄烟神色癫狂,说话颠三倒四,如同中了魔障,双眼簇着恶毒的光芒,射在她身上,使她后脊猛地一凉。 顾蒹葭定了定神,毫不退让。 “成寄烟,我不知你在说甚么,既然你承认,绑架我的水匪一事是你所为,那么,今日,我顾蒹葭便与你说清楚,往日,我顾念你我旧情,从未为难过你,可你却因思慕太子,屡次陷害刁难与我,今逢我婚期在即,不宜再横生事端,我便不与你计较,但从今日起,你我割袍断义,从此,路归路,桥归桥,互不相干。” 顾蒹葭说罢,扬手扯掉身上左边衣袖,掷在地上,转头便回。 还未迈出两步,身后传来成寄烟毛骨悚然的笑声。 “顾蒹葭!你以为自己嫁给李景喻,便是得一良缘,你比我更可怜!这洛阳城中,谁人不知,李景喻喜男风,厌恶女色,他娶你,不过是为了遮人耳目而已,到时,说不准,你夜夜独守空闺,房中有多少油灯都不够熬的!!!” 顾蒹葭身形猛地顿住,转头看向成寄烟。 成寄烟哪还有那日在福寿殿与宴时的静淑模样,更似街口落魄的丧偶妇人,两道满是讥诮,怨毒的目光紧盯着自己,如狼顾鹰视。 顾蒹葭冷笑一声:“谢你吉言,不过哪怕他是断袖,我也远胜与你。”说罢,再不理会她,扬长而去。 纵然她心中不信,李景喻喜好男风,可到底被成寄烟那番话骇住。 待奔回漪澜小筑后,落了座,才惊觉后背激出几层热汗,一口气连喝几盏茶汤,才缓过神来,只觉内衫贴在身上,黏.腻难受,正要唤巧儿更衣,便见一名仆妇匆匆奔入,朝她高声唤道。 “郡主,小郡王来府上辞行,老爷,问你可要去见他一面?” 顾蒹葭已脱下外衫,听了此话,却一屁.股坐在紫檀木椅上,冷声道:“不去。” 李景喻军务繁重,在洛阳逗留数日,已属难得,她早已听闻,这两日,他便要辅佐顾命大臣赶往边陲六镇,督促赈灾一事,今日.他匆匆而来,恐怕是告阿耶离去。 那仆妇得令,哎了一声,便匆匆去了。 待那仆妇去了,屋中静谧,顾蒹葭却鼻头发酸,双手紧抠着椅子扶手,双手五指指尖泛白。 巧儿前来替顾蒹葭更衣时,便见顾蒹葭呆坐在椅上,身形一动不动,眼底似有泪光,试探的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擦枪走火 此为防盗章晋江城首发请各位小天使支持正版! 她忽然忆起晚间李景喻手下将士皆饮了酒若此刻醉酒的将士对上水匪会不会 她突然不敢往下想。 一颗心绷的老高,双眼瞪的滚圆紧紧盯着拿剑厮杀水匪的朱会飞倒影在门上的剪影。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夜也许是一二个时辰,门外厮杀声渐渐转小。 外面,风势大起,扰眠的破浪声从门外传来。 她心中那根弦亦绷到最紧听着门外杂沓的脚步声她下意识的悄声摘下头上发簪藏在袖下。 那脚步声愈来愈近最后停在门口朱会飞亢奋的声音传入屋中。 “郡王。” 接着“咔嚓”一声轻响落锁的声音响起李景喻从门外进了来。 她倏然抬头看向李景喻。 他身上依旧穿着月白牙锦袍,周身只沾了零星血污,束发微微歪斜面容却未显疲态见她望来,他眼眸深处露出一丝快意。 他快步过来,朝她道:“蒹葭。” 顾蒹葭悬了一夜的心神骤然一松顿觉头晕目眩忙扶住近旁桌沿上站稳身子。 他疾走两步,似是要过来扶她。 她忙朝后退了一步。 他便站住了。 她正忐忑间,一道粗哑的声音传进屋中。 “郡王,您看俺将郡主保护的好好的,郡主一根头发丝也没有少。” 她闻声望去,就见是后跟着李景喻进来的朱会飞。 他浑身浴血,一张英挺的脸上血污不堪,似是从尸山人堆里爬出来般可怖。他擦拭好染血的宝剑,插入腰间,邀功般的朝李景喻笑道。 顾蒹葭一怔,待反应过来朱会飞说了什么,一张小脸霎时通红,双手紧攥着袖中发簪,掌心沁出一层热汗。 李景喻眼眸淡淡的扫了朱会飞一眼,并未说话。 再转眼,就见她正看着自己。 他微微一笑,淡声说道:“表妹,先在房中歇息片刻,我还有诸多事宜尚未处理,待会再来。” 他说罢,转头就走,似是来此走一遭,便是来看看她的安危。 顾蒹葭心中一窒,急忙唤住了他。 “等等。” 他转头,面带疑惑的看着她。 她面色微微发白,贝齿咬着下唇,轻声问道:“表哥,表哥有没有受伤?” 他似是有些意外,须臾,挑眉,温声答她:“劳烦表妹挂怀,润之无碍。” 他说罢,携了朱会飞一同出了屋子。 门外,夜色渐退,天光缓缓泛白,水面尽头透着一抹极其微弱的黄光,与峡谷两侧翠屏交杂糅起来,汇成斑斓之景。 顾蒹葭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心口砰砰直跳,险些跳出嗓子眼外去。 昨夜与水匪酣战,战况惨烈,甲板上到处是残肢断臂,有受伤未死的水匪,将士手持利剑,一剑下去补了性命,眼含杀气嗜血,浑身透着萧杀之气。 李景喻负手站在船头,淡淡扫视甲板上将士一眼。 站在他身侧的朱会飞,看着手下呈上来水匪供词,砰的一拳砸在了桌案上。 他抬头看向李景喻,眸含怒意,说道:“他娘的,是谁给这些水匪的豹子胆,竟然妄想赖蛤蟆想吃天鹅肉,肖想起郡主来了。” 昨夜,将士们不负郡王所望,活捉了这群水匪的二当家王麻子,待众将士剿灭了众水匪后,他提审了王麻子。 王麻子当即吓得腿软,把什么都招了。 王麻子称,在白露郡主从陆家港登船前,他们便收到了称为振海的男子的一万两白银的银票,那男子说如今白露郡主身在并州,距京都甚远,若他们劫了白露郡主,将她藏匿一段时日,这张银票便归他们。 白露郡主少时成名,曾以一首“咏柳赋”才冠全大魏,其人生的修眉联娟,皎若秋月,平日里是他们这些水匪意淫仰望触摸不到的人物。 如今有个好机会在眼前,美色当头下,水匪首领不怕死的接了这差事。 而昨晚他抓着的下药之人,亦是二麻子趁白露郡主在陆家港登船时,派出的隐藏在白露郡主画舫中的人。 李景喻黑眸幽深,盯着船下汹涌波涛,一语不发。 朱会飞见他这般,挠了挠头,说道:“郡王,您看如今怎么办?” 李景喻转身,看向朱会飞。 如今李嬷嬷朝白露郡主下毒一事为明,又来了一个名为振海的江湖人引水匪劫持郡主。 这白露郡主到底和谁有血海深仇!这些人都要置她于死地。 他百思不得其解,再抬眼,就见郡王微微眯眼盯住了他身后。 他随之望去,就见距他身后不远处,渐渐显出一座乌压压的港口,无数身穿灰褐色短打的壮汉在码头上搬运货物,等船离港口渐近,他还能听到从码头上隐隐传开的喧嚣声。 却是到了渠芙湾。 渠芙湾地处黄河和汾水交界处,又两面环山,此处,相较沿岸都城稍显蔽塞。 民众鲜少见到过往船只上有身穿铠甲的将士。此刻,无论男女老幼,皆伸长脖子去瞧船上的人,更有幼童站在地上,蹦蹦跳跳的朝船上的人拍手。 李景喻站在船头,默默看着站在码头上的民众,当扫过一名骑在黄膘马背上的男子时,目光倏然一沉。 朱会飞显然也看到了那人,他讶异的道:“并州刺史成俊茂怎么会在这?” 李景喻幽幽一笑,说道:“或许,引水匪劫持郡主的人,便在这人堆里。” 他说完,伸手朝那马背上的男子招了招手。 他语气告诫,威胁之意呼之欲出。 成俊茂自见到他起始,梗在喉头的怒意,再也压制不住,他冷笑一声:“润之,怎么不叫我把话说完,莫非是润之怕吓到了郡主?” 成俊茂挺直背脊,直视李景喻,面上尽是挑衅之色。 成俊茂思慕顾蒹葭已久,可顾蒹葭是太子看上的人,平日里他不敢造次。如今,美人落难,他日夜兼程赶来,并带上害她的凶手,就为了博美人另眼相待。哪知却被李景喻频频阻拦,更在美人面前落了面子,岂能不气? 随他话音落下。屋中静谧,空中似是有股紧绷的弦,越来越紧,亦越来越绷。 顾蒹葭心头突突直跳,看向两人。 李景喻面色隐翳,片刻,朝顾蒹葭道:“表妹,你先回房。” 顾蒹葭迟疑了下,起身,踏出两步,忽又走了回来。 她看向李景喻,说道:“表哥,我想知道水匪想劫持我的真相。” 许是平日家人把她保护的太好,以至于她从未想过人心险恶,但并不表示,她什么都不懂。 今日表哥气定神闲的说水匪之事与她无关时,她心底便闪过表哥不愿她知晓的念头,她只装乖巧的应下,可私下里,不是没猜想过,是何种真相。 此时,再听成俊茂一言,她无论如何也想弄个明白。 她偏过头,刻意不看李景喻脸色,面朝成俊茂,淡声发问:“成刺史,有话不妨直说。” 成俊茂眉峰一扬,迎着李景喻愈来愈沉的脸,将所有事添油加醋的顷数告知顾蒹葭。 李景喻始终盯着顾蒹葭。 她这个表妹性子至纯至善,如今骤逢被李嬷嬷下毒,水匪劫持之事,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心绪不安。 他不愿累她忧神,何况成俊茂今日对他所言,真假参半,还需调查一番。 她听完,身子一动不动,后背挺的笔直,面色却异常惨白。 不知过了多久,她转头看向他,涩声道:“表哥,是蒹葭连累表哥了。” 若非当日李嬷嬷呵退那名叫振海的男子,或许那名男子亦不会招来水匪,报复与她,她更不会连累表哥手下将士受伤殒命。 一刹那羞愧,自责狠狠攥住她的心神,汇集成一股潮意,涌上眼眶,霎时眼前模糊一片。 她忙偏过脸去,接着就听到李景喻犹如冰刃的声音。 “成刺史,话说完了?” 成俊茂原本想美人对她感恩戴德。他好趁势对美人怜惜哄慰一番。哪知美人坐在一旁黯然垂泪,完全无视自己这个功臣。 此时,他再听李景喻语气不善,梗着脖子,心虚叫道。 “说完了。” 李景喻眼含厉色,喝道:“滚。” 成俊茂吓得身子一哆嗦,正要怼回去,却想起回洛阳后,若李景喻趁机弹劾他对并州管制不利,累及郡主险些丧命这事,他这个小小的并州刺史也不用做了。 忆及此,他勉力压下满腹怒意,拂袖离去。 待成俊茂离去,李景喻转头看向顾蒹葭。 她似是被吓住,双眼蓄满泪水,却拼命忍住,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他的眼神里满是畏惧。 他心头懊恼,忽然想不管不顾的拥她入怀,好好疼惜她一番,叫她再不怕他,叫她知晓自己的心意。 这念头一起,似是再遏制不住,待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将她整个人搂过来,按进了怀里。 他不敢太多碰触她,只拿手轻拍她的后背,如同小时候他每回把她弄哭哄她般,语气生硬的道:“表妹,别哭了。” 她方才被他突起的叱喝声惊道魂不附体,因她而死了那么多人的悲伤,愧疚尽数蛰伏进胸腹,消失无踪。待回过神来,就见她已被他圈进怀里。 她从未被陌生男子搂抱过,身子一下子绷到最紧,手心沁出几层热汗,惊飞了的魂魄瞬间附体,头脑登时清醒过来。 她身子一挣,忙从他怀里跳出来,“表表哥。” 他似是一怔,须臾,他语含叹息,朝她说道:“小时候,表妹每回伤心,都要我抱着哄才行,可惜,现在表妹长大了,却不愿与我亲近了。” 若是以往未中毒的顾蒹葭定会朝他翻个白眼。 这能一样吗? 小时候,她还是个女娃娃,而今她已及笄。哪怕这回他言语再诚恳,她也不信了。 而今的顾蒹葭心神恍惚,因中毒缘故,反应比常人迟钝些。 她一张桃花面上满是羞涩,低垂着眉眼,长长的睫毛急速颤动,却挺直背脊,低声道:“那那不一样。” 她说完,抬头,直视他双眼,“小时候的事蒹葭不记得了,可蒹葭知晓,表哥对蒹葭的回护之情至诚,亦是源于兄长的对妹妹的亲情,可,男女授受不亲,蒹葭望表哥今后,克制下。” 她语气平淡,双目炯炯,最后几个字咬的极重。 李景喻面上似是有些惊喜。 或许说,是意外。 自从他再次见到这个小表妹后,她从未展颜,眉目间总拢了淡淡的愁绪,对他说话亦是疏离有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