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不朽》 正文 第一章 光明走不进的山林,无人迹,无鸟兽虫蝇,无声无息。通体惨白的阴差面无表情地提着油皮灯笼,绿光莹莹,一手牵着条黑绳,绳后系着一群鬼魂,个个嘴上封着黄符,都被禁了声。 两旁树木丛生,枝叶凋零,于漆黑之间仿佛张狂鬼手,尖利扭曲。 都是些新鬼,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个畏畏缩缩,口不能言,只发出一阵阵呜咽。前头的阴差突然停了,转过头来,苍白的脸映着绿光,两颗黑豆似的眼直愣愣地瞧了一会儿,嘿嘿一笑,“可笑可笑,鬼倒怕鬼。” 阴差带着他们飘过阡陌的黄泉路,飘进不周山的裂缝,飘过高耸阴森的鬼门关,一阵黑暗之后,豁然开朗,青石巷,雕花楼,高低檐角,挂铜铃,点灯笼,竟与人间无异。 走过长街,入目是淹没彼岸花中央的小拱桥,桥头有间简陋的粥铺,慈眉善目的老头掌着汤勺。 判官拿着朱砂笔,点着那些阴魂,“十五个,带去阎罗殿吧。” 阴差抬起脸,豆眼僵硬地盯着判官,它说,“是十八个。” “嗯?” 桥那头忽然窜出两个影子,一前一后踢着飞花掠过,踩碎几片屋檐,后方的影子奋力向上扑去,就在二者交缠,一团黑雾突然在那周围暴涨开来,隐约有枝蔓触手一类的缠住其中一个影子,将它坠到地里。 瓦裂墙塌,顿时,众鬼哭号着四处逃窜。 暗处的巷角走出一个人来,乍一眼臃肿矮小,黑黑红红挤作一团,那人走了两步踉跄着停下,用力拢起衣摆,晃晃悠悠走来。 却是个女孩子,头发拖到了地,盖住了大半张脸,从上往下只能看到一个鼻尖,穿着宽大的衣衫,两片衣袖掀到了肩上,层层叠叠地堆垒成一大团,两手抱着身前的裙摆,光脚吃力地走着,身后拖着一大片衣服。 她也不看旁人,兀自过了奈何桥。 阎君点完殿里最后一根蜡烛,心情舒爽地捏了捏腰,正回头迎上一方黑物袭来,又快又狠。他捂着酸痛的鼻梁,正要发火,转眼瞥见方才砸到自己的东西落在脚边,一方漆黑的卷轴,有半开半合的莲花图文,还封着一片黄符。 只是卷轴顶上,破了指甲大的一个缺。 顿时头皮一麻,噗通就坐倒在地。 不远处的女孩抬着手指朝他点了几点,肩上的袖子塌下来盖住她的手。 她最终没有说出什么,面无表情地把长发抚到耳后。 --- 徐莹的身子愈发地差了,小产几乎将她的身体掏空了,加之心情抑郁,一病,就是三年。 药石无用,大家便寄托于神佛,于是每逢初一十五,她就去佛寺参拜祈福,寒暑不断。 这日,她从佛寺回程,路上,捡到了一个女子。 其实,也不算她捡到的,机缘巧合而已,她这么想。香烟熏陶久了,于身体没有什么益处,倒是心境思想,通透随性了许多。 马车行至城外野地,拉车的马突然不肯向前了。 车夫骂了几句,呼哨打了,无用。 “小畜生!皮实了!”他把皮鞭一甩,啪的抽在马蹄旁,黑马纹丝未动,只是不断喷着鼻息,显得很烦躁。 马车里有个女子发问,口气甚是高傲,“怎么了?” “没事没事”他嘿嘿笑了两声,心里有些尴尬,看着马也很不顺眼,一记鞭子抽到马背上,“快走!” 黑马嘶鸣一声,四蹄烦躁地原地踩踏着,车轮轧到一块凸起的石头,车厢顿时晃了一晃。 马车里传来两声惊呼,里面有人骂了一声,车帘一扫,从里钻处一个绿衫姑娘,梳着丫髻,肤色尤其雪白,眉眼虽不惊艳,却也精致秀丽。此时那清秀的眉眼却冷硬地挑着,她往车辕一站,不由分说地往车夫腰上踢了一脚,“作死呢?把我家小姐摔了要你好看!” 车夫捂着腰,敢怒不敢言,只是苦笑着,“是这牲畜不肯动弹,确实不能全怪我呀姑娘。” 碧棠哼了一声,“你自己无能,连匹马也赶不动!” “可它” “何事?”马车里又一女子询问,比较碧棠意气风发显得孱弱无比。 碧棠顿时收拾出一副笑模样,“没事呢小姐,马使性子不肯走,也不知道怎么了?” 女子又说,“万物生灵自有灵性,也许是它察觉到什么了,不要打它,瞧瞧是怎么了?” 碧棠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又狠狠剜了车夫一眼,“还坐着?还不下去看看?” 车夫连忙下了马车,围着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于是绕道前边拽过缰绳拉着往前走,黑马不动,烦躁地晃着脖子。 “等会儿!”碧棠忽然叫住他,指着马说,“你看看它在看着哪儿呢?它一直盯着那边干什么?” 车里的女子说,“去看看。” 车夫无奈,把马鞭往裤腰里一塞,往左边草丛里走去。 碧棠蹲在车辕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车夫在草丛里寻找。 忽然车夫身子一矮,蹲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怀里抱着一个人,走了回来。 “草丛里有个姑娘昏在那里,不知道哪儿来的?”车夫抱着那人走近,是个女子,着一身浅红的纱衣,半遮半掩,看着二十出头,眼尾上勾,妖里妖气的。 她此刻闭着眼,面目恬静,仿佛随时都会睁开那双眼。 “把她抱进去。”也许是方才愣了神,她说话也没了娇纵,淡淡地掀开车帘,等车夫将人放进车里,自己跟着钻了进去。 车夫拉起缰绳,喝了一声,黑马提步,慢慢向前走去。 一路摇摇晃晃,那女人坐不安稳,身子不断往下滑,碧棠只能搂着她的腰,用力抱着,“小姐,我们要带她回府吗?” 小姐即是徐莹。 她捏着一方白帕掩嘴咳了两声,面上浮起一片绯红,喘了两口轻声说,“她孤身一人,又是个女子,怎好随意放在外面?带回去,请个大夫看看,行善积德,我这一生大约享不到什么福气了,也许来生还能有些善报。” 碧棠张嘴,最终沉默不语,只是低着头,紧了紧手臂。 徐莹笑笑,“你不要不乐意”话未说完,马车一晃,她猛地又咳起来。 碧棠赶紧给她顺气,任那女子往前扑。 马车入了城,在林府门前停下,碧棠将女子扶起来,对车夫说,“叫两个婆子来把姑娘抬下去。” 车夫匆匆忙忙进了府门要去叫人,迎面碰上了出来林翳,林翳拦住他,“慌里慌张的干什么?” “我们回城时在路上碰到一个昏迷的姑娘,在马车上,夫人让我找两个人去抱下来。” 林翳摆摆手,“不用了,我去看看。” 他大步走出门外,把车帘掀到车顶,果然一个女子靠着碧棠,身姿窈窕,只是长发披散,遮住了脸,不知是什么模样。 林翳移开目光看向薛涛,笑问,“夫人回来了,路上可好?” 徐莹甚是冷淡,“走了三年的一条路,能有什么不好的?” “碧棠,扶夫人回去休息。”林翳并不在意,从碧棠身上把人抱了过来,那发一瞬间滑开了露出那张脸,他顿了顿,抱着人转身走了。 回了房,徐莹就打发碧棠去看看那个女子,林翳将人在厢房安顿下,便走了,碧棠到时没有见到他。 府里下人脚程很快,请了大夫与碧棠前后脚到,号了脉,眉头一会儿愁一会儿松的,“姑娘身体康健,没有不善症状,至于为何不醒恕在下无能。” 碧棠让人送他走了,毕竟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谁在乎那么多。 大夫一走,她就指挥两个婆子来把人的衣服换下来,衣衫配饰全都丢在地上,突然其中一个婆子诶了一声,“姑娘你过来瞧瞧这是什么?” 碧棠应声过去看,先入眼的是一方雪白的背,腰肢纤细,脊梁一道深沟延伸向下,浑圆的臀,笔直的腿,长发拢了一半肩头,有些滑开披散,那肌肤上用细细墨纹着奇异的纹路,像龟裂的细纹,又像是蛛网,布满整个后背,起初她以为是头发,看清了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她冷着脸直起身,“管它是什么?把衣服给她换上就行了。再有,这些脱下来的衣衫全都拿去扔了。” “扔了?!” “不扔留着?”她一挑眉指着那些衣服,“你们自己瞧瞧,一个姑娘家打扮如此俗艳,指不定是哪里出来的,正经不正经我们谁也不知道,要是哪天有人找来,留着这些让人当把柄吗?” 晚上,徐莹服了药躺下,碧棠给她盖上一层薄被,时至盛夏,晚风也不凉,只是她畏寒,还要盖被,也不用凉席。 碧棠在床边坐下,冲她轻轻摇着团扇,不消一会儿,碧棠便热出了一头汗。 床头放了一盏灯,微弱的光招来一只灰色的蛾子,围着火苗上下扑腾,碧棠挥手赶了赶,它又飞回来,惹人生厌。 徐莹躺了一会儿,被烛火晃得有些睡不着,便问,“那姑娘怎样了?” 碧棠嗯了一声,“请大夫看过了,说是一切都好,也不知为何不醒。” “这样啊,”徐莹沉吟一会儿,突然笑了两声,“你觉得她如何?” 绕是夏夜炎热,碧棠愣是冒出了一身冷汗,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白璧微瑕。” “哦,”徐莹也没问怎么的,盯着她看了半晌,“你觉得白璧微瑕,林翳未必觉得。” 她沉默。 徐莹不再看她,盯着床帐,冷冷地说,“你出去吧。” 第二日一早,碧棠洗漱整齐,去到徐莹房里为她梳洗,进屋时却见她已经自行穿戴整齐,正在绾发。 “大少夫人似乎一夜之间病全好了。”小松说得口干,倒了杯水喝了一口。 林青瑜笑着说,“这么说,那捡来的女人还是个福星咯?” 小松愣了下,又说,“那女人至今未醒,不过奇怪的是,大少夫人病好以后和碧棠不好了,碧棠原是她的陪嫁丫头,说起来也是从小到大的情谊” 林青瑜哦了一声,也不说别的,低头把玩着水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松站在一旁,看她一脸莫测,犹豫着问,“小姐,咱们家确实有些不对,是吧?” 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小松忙去开,外头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与林青瑜同样的服饰,浅绿裙,胸襟绣着红粉芍药,腰上挂着三色锦囊,只是她的锦囊颜色更红更艳,林青瑜的却是青蓝紫三色。 “小师叔。”林青瑜笑着迎出来。 相比林青瑜,这个小师叔的态度就冷淡许多,她进门,先看一眼小松,才对林青瑜嗯了一声算作答应。林青瑜也不计较,挥手让小松出去,关上门在一边坐下来,“小师叔,我觉得我大嫂的病好得挺邪乎的。” “别说你大嫂,我刚刚在外面听人说,这淮阳城里几家医馆药房都关门了。” “都关门了?” 小师叔点点头,“一连几天,都没人上门,还有个稀奇的,不知是不是你们淮阳风水好,我一连碰到十多个年过古稀的老人,个个健步如飞。我问过一个,他原先患有肺痨都快去了,一夜之间竟全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淮阳不是福地洞天,若是不药而愈的是个把还能说是巧合,可是人人连个发热咳嗽都没有,这就蹊跷了。 可是这些人除了身体康健什么古怪都没有。 小师叔想见见徐莹,小松却说徐莹和林翳去庙里还愿了。 想来也是,病了三年,一朝痊愈,大约是有些诚心换得福泽庇佑的缘故。 小师叔嫌热,和一个丫鬟去井里捞瓜,半晌没回来。林青瑜听着窗外蝉鸣,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小松见她无聊,诱她在宛山修行的见闻。 “似乎每个门派都有个掌门所出的小师妹,我们那个可刁蛮了,成天仗着自己的身份颐指气使的,不过她唯独不敢去恒宇殿胡闹,那是师叔祖的地方,”她又往门上看了一眼,阳光透过院子里的树丛洒在格子窗里,像一大把金钱,她说得口渴,想吃瓜,门外没有动静,她抿了口茶,接着说,“师叔祖六个徒弟,个顶个的脾气差,你看小师叔也就知道了,小师妹不敢上那儿去,他们辈分高,还个个都敢动手打她。” 小松想起那张冷脸,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小师叔名叫骆白,他们那辈从文字,五年前师叔祖将她从南方带回来,行拜师礼时说要赐名,她一撩衣服就要走,性格桀骜可见一斑。 林青瑜说得起劲,骆白这时推门走进来,手里托着几瓣西瓜,似笑非笑地问,“说我吗?” “小师叔英明神武!” 这边三人埋头吃瓜。 彼时林翳陪徐莹供了一盏海灯,徐莹与方丈说话,林翳退出殿外。过山风夹着清野的气息,飘进佛堂之中,忽然之间风像是团成了圆球,温润地拂过,揉了香烟气,端庄而慈悲。 林翳甚少来这寺里,逛起来发觉大得很。正走着,忽觉得腿上被撞了一下,回头却是一个孩子,七八岁的样子,生得漂亮,穿着裁剪精致的衣裳,瞪着大眼睛看了自己一眼,转头往回廊尽头跑去。那里坐着一个书生,握着书卷,执笔匆匆地在上面写着,女孩跑到他旁边,也不说话,一跳坐到栏杆上。她身后即是斜坡,穿山而来的风忽然猛烈了起来,吹乱了她一头长发,她抹开头发,朝着看了过来。 他心里忽然难受得紧,像是被窥视着,赶忙沿着原路返回。 容声踢了踢腿,看着判官写完最后一个字,不等他休息便说,“林翳,丁壬年正月初八寅时一刻生,死于”她突然笑了一声,“这个不用写。” 判官叹了口气,容声变成了这样一副小孩模样心里有气,言行举止俨然一个熊孩子,只要我想,我做什么都可以。判官只敢怒不敢言,心里的怒气九曲十八弯地显到眼底,也就剩一点憋屈敢露出来,无奈地瞥了她一眼。 “大人,这不是写话本。” 容声满不在乎地勾着腰上的玉坠玩,不搭理他。 山风时大时小,吹得人心情浮躁。 近来上香的人特别多,慧寂端着一盆香灰到后院来倒,却看见了坐在栏杆上的容声,小小的一个无凭无依地坐在风口里,衣衫被吹得乱飘,看着摇摇欲坠。 他赶忙过去,边走边说,“小施主快下来,此处临崖风又大,小心掉下去。” 判官赶紧一把将人拽了下来,听到她嗤了一声,额上冒了一片冷汗。 慧寂见她笑,以为她觉得好玩,不禁有些生气,便低着声音吓唬她,“下面杂草丛生,比你还高,里面不知有多少蛇虫鼠蚁,这一路下去都是斜坡,猎户都不敢轻易走,连条道都没有,你要是掉下去呼噜呼噜就到底了,还不知道滚到哪个地方去,到时候见不到人,虫子能咬你,野狼能吃你,就是谁都找不到你。” 判官暗道不妙,说什么不行非说她矮。 果然她脸色掉了下来,慧寂觉得说法有效,临了还嘱咐,“你想玩想看风景,后山也不错的,顶上还有颗大树,正好乘凉,让你父亲带你去看看。” 判官哈哈干笑,心里直道不敢当。 完全不敢去看容声脸色。 “怂成这样,你这些年怎么在地府当差的?竟能熬这么久?” 判官苦笑,“起头几年笔都握不稳,后来发现几位大人脾气还挺好。” 容声不敢苟同。 林翳和徐莹回了家里,没赶上晚饭,二人在房里用了一些,林家父亲派人叫林翳去了书房。 晚风飒飒,吹得树顶轻轻摇晃,影子落在窗上,有些诡异。 碧棠在铺床,一床薄被来来回回抖了又抖。 回头见徐莹对着桌上一支蜡烛出神,手里捻着一支簪子,挑着烛火。 一只灰蛾在火旁扑腾,上上下下看得人心烦。 碧棠拿过床头的团扇轻轻地赶开飞蛾,过了一会儿,它又飞来,一下一下地扑火。她心里烦躁,举着扇子等它落下,突然一只手从中掠过,握住飞蛾。 “飞蛾扑火,天性而已。”徐莹轻声说,张开手掌,蛾子在她掌心跳了跳,扑着翅膀飞走了。 忽然听到有人推开院门,快步走来。 “还没有睡?”林翳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只食盒。 “就睡。”她把簪子搁下,作势就要起来。 林翳却说,“饿了吧?我看你晚饭吃得不多。” 碧棠眼里闪过一丝恨色,伏身告退。 徐莹看着她的背,不知何时一只灰蛾趴在她肩头,而她浑然不知。 徐莹病了之后,性情也冷淡了许多,两人许久没有这样亲近的坐在一起,她近来脸色好看不少,只是还瘦,下巴尖细,从前嘴角的一些软肉都瘦没了,看起来更加精致,眼睛映着烛火闪烁,从容而温润。林翳不由地心头悸动,握住了她的肩。 一夜温存。 醒来时,阳光正对着窗,约摸着都巳时了。徐莹搂着他的胳膊,胸前柔软压着他紧实的肌肉。 他想起昨夜,她温柔婉转,不像以前那样娇羞,想着不由情动,揉了揉她的脸颊。 她醒了过来,浅笑着在他掌心蹭了蹭,像一只慵懒倦怠的猫。 “起来吧!再睡午饭也要耽误了。” 门外碧棠听到屋里的动静,推门进来,带着几个丫鬟婆子为二人梳洗。 林翳坐在一旁看她梳妆,突然见到碧棠头上簪着一朵木槿花,配着浅绿的衣裙,娇俏可人,很是好看。目光下移,却见到徐莹正往头上戴的蝶戏牡丹还是去年的样式。 “夫人在家待得无聊吗?” “嗯?”徐莹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转头来看他,也瞧见了碧棠头上的花,苦笑道,“久病不愈,还说什么无聊不无聊的。” 林翳心中愧疚,不自在地揉了揉脖子,“小妹回来了,咱们今夜一同去夜市上逛逛吧!她的小师叔也在,我们同去,免得冷落了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骆白发现徐莹和那些突然病愈的人没什么分别,她对夜市没什么兴趣,陪着走了两圈就先回了,到了别苑门前却见小松正拿着藤条打飞蛾,地上掉了两个打死的。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里蹊跷事多,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些蛾子与一般的无异,灰扑扑的,只是个头小了许多。 她掏出帕子,捡起两只飞蛾回到自己的房里,对着烛火拨弄着。它们除了一对触角是红的,也确实没有什么不对。 第二天早起,在饭桌上小松给林青瑜送了饭菜,她突然瞥见他手腕里侧露出两条黑线,一把抓住他的手,打趣道,“你不学好!在身上刺青!” 小松却被吓了一大跳,“什么刺青啊?小姐你别冤枉我”说着翻开衣袖,果然有一片凌乱的黑线,像是蛛网似的蔓延在小臂上,他脸顿时吓白了,拿指甲扣,那些线像长在皮肉里面,挖红了也还在。 “这这什么东西?我可真没刺什么青。” 林青瑜见他不是玩笑,也跟着急,捉着他的手来回看,那黑线只在右手臂上,左边没有。 “你是不是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还是吃什么了?”林青瑜问。 他急得快哭了,“我吃的喝的跟大家都一样啊!每天除了洒扫我就跟小姐你们在一块儿了,能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林青瑜听他说完,觉得自己浑身也痒了起来,偷偷翻开袖口查看,没看见东西,于是松了口气,“你也别急,这痛吗痒吗?赶紧找个大夫看看吧。” 骆白听到他们吵闹走了过来,看了看那些黑线,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 用过早饭,二人要陪小松去医馆,正巧遇到一同出门的林翳夫妇,看了小松的胳膊,碧棠皱了下眉头,“这怕是什么疫病。” 骆白问,“此话怎讲?” 碧棠说起先前带回来的女子。 “我都没有见过那个姑娘!” 他们不敢下定论,去了一趟那女子住的厢房,门外的婆子正在打瞌睡,坐在阳光底下竟也不怕热,碧棠去踢了她一脸,她吓醒过来赶忙行礼。 徐莹问,“那个姑娘还没有醒吗?” 婆子摇摇头,衣领里露出一截脖子,上面布满了黑线。 骆白踢开门冲了进去,进门就闻到一股闷热潮湿的酸臭味,床上的人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她轻轻拉开被子女子躺在那里,面色红润,身着一件单薄的里衣,衣服底下有东西不断蠕动。她示意大家后退,拔出腰间的软剑,挑开衣带。 除了黑线,什么都没有。 女子有极好的身段,酥胸细腰,只是那一身如同龟裂的线看起来无比恶心。忽然那光洁的皮肉底下有东西往上顶,沿着线表皮撕裂开来,露出一个个裂缝。 有东西从那裂缝里用力往外钻,首先探出来的,是一对红色的触角。 骆白头皮发麻,一只又一只的蛾子从女子身上钻出来,不一会儿就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挤挤挨挨地蠕动着,同时发出吱吱的像是老鼠似的叫声。 小松在第一只灰蛾钻出来是就跑出去吐了。 碧棠与徐莹满脸恐惧地盯着对方,骆白没看到,她觉得两手痒得不行,不自觉的用力扣着掌心,疼痛让她恢复神智,强忍着呕吐说,“我们先出去。” 几人回到林翳的房间,小松蹲在屋外不敢进房,魔怔似的盯着自己的手臂,像是等着那些蛾子从里面钻出来,越想越痒,不住地抓挠着。 林翳派管家去检查所有人的身体,一查之下,竟有大半的人都染了。 碧棠也吓坏了,神经兮兮地拉着林翳的袖子说,“妖怪作祟,一定是妖怪作祟!我们把那个女人,和染了的人拖出去烧了吧!” 骆白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们家有半数人染了这东西,以小见大,指不定有半城的人都染了,全烧了谁来担待?且烧几个人有什么用,妖怪作祟不假,可我们得找到妖怪的本体才能将其消灭,否则都是徒劳。” “小师叔说得在理,这事儿不要传出去,那个女子不知是染了那些蛾子多久才这样的,我们就从那个女子查起。” 碧棠撇撇嘴,“路上捡的从何查起?” “是个人就有来历,你们通知下去让人不要碰飞蛾,那女人先是昏迷数日才有飞蛾,若是有人昏迷马上看起来。” 骆白匆匆出门,撞到一个女孩子,到了声歉头也不回地走了。 容声看着她远去,抬头问,“蓬莱还有人?” “就这一个了。” 她点点头,抬头去看笼罩在一团黑气里的林府,“开始了。” 判官笑笑,“早该开始了,这么个小妖精倒是有耐心,还想一网打尽。” “去给我买袋瓜子仁。” “” 判官跑了两条街才买到一袋瓜子仁,她接过还道了声谢。 不敢当不敢当。 她抓了一把瓜子仁放进嘴里,焦香酥脆,又吃了一把才说,“如同嗑瓜子吧,一颗一颗来所谓是情趣,可有些人不太斯文,就爱大口吃,一个一个来,不对胃口,吃一个不饱,吃下一个费的时间又饿了,这些馋虫啊,肚子不大贪心不足。” 判官点头称是,见她不想作为,又问,“这就由着?” 她啧啧两声,看着万里无云的天,“且让它们高兴高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骆白欲往城外探寻那女子的来历,刚到城门下,就看见一行五人气势汹汹地逮着人问话,领头的手里拿着一张画像。 骆白修行多年,眼力极好,隔着数百步也能看清那画像上的人,赫然就是林家带回来的女子。 那些人一连问了十多个人也没问出个结果来,烦躁地叹着粗气,钻进了一家茶馆里。 骆白跟进去,在临近的一张桌坐下来。那些人纷纷抱怨手头的活,找一个女人,却怎么也找不到。 骆白心想,那女人怕是要被烧了,还能给你们找到? 听了一阵,从那些人嘴里听不出什么,说得多是怨怼,听得她心烦。 所幸那些人没待久,喝了一壶茶提着东西又出去了。走前见到柜台上放着一个玉青的细口花瓶,瓶里插着两支白花,碗大的朵,半开半收,露出一些黄色的蕊,隐约有一个弯起的形状。 领头的人问掌柜,“这什么花?倒是没见过。” 骆白看着那两朵花,心里有些奇怪的感受,像是应该知道些什么,却半点想不起来了。 “我也没见过这花,是从古德寺后山摘的。” 那些人走了,骆白正想追上,门外有两个男人正与那些人擦身而过,其中一个要笑不笑地盯着他们看了会儿,与旁边的有人说,“他们家四姨娘都没了十多天了,还没找着。” 骆白一听有门,又坐了回去。 他们是临霜镇大户段家的家仆,段老爷五十有七,文质彬彬但是好色,看上了四姨娘,四姨娘是三花舫的歌伎。 伎与妓,沦落风尘却不尽相同。 歌伎心高气傲,但无从抗议,连夜逃了。 骆白付了茶钱,离开了茶馆。 女子只是一个逃婚的歌伎,那些蛾子总是在逃跑是沾染来的,这就不可寻了。 她垂头丧气地回到林家,去了那间厢房,女子身上的蛾子都跑了,就那么敞着衣裳躺在那里,身段可人,又实在恶心。 她拿剑挑着衣服给她盖上,又捅了捅,半点反应也无,只有胸口还起起伏伏,说明人还活着。 从人体里钻出来的飞蛾,沾了就生的黑线,事出无常,可又实在看不出半点妖气。 骆白想得头疼,往外走去。 小松蹲在房门口,悄悄地拿眼角往里看,手不停地挠着胳膊,挠得血肉模糊。她啧了一声,喝道,“别抓了!” 小松眼泪汪汪地看过来,两眼通红,她想起来飞蛾红色的触角,一阵恶心,头也不回地走了。 被感染的人被关在相邻的院子里,天色黑下来,院子里依稀传来一些哭声。大家各自围着墙角坐,谁也不碰到谁,就怕谁那里开始爬蛾子。 天沉沉地黑,没有月亮,一点光晕都没,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忽然一声响雷炸开,青紫色的闪电劈开天际,有人尖叫着大哭起来,被其他人骂了两句,哭声低了下去。 雷就那一声,闷闷地下起雨来,窗户被风吹得噼啪直响,雨点砸在瓦上,有压顶之势。屋里仅一根蜡烛,几乎燃尽了,只剩豆大的火苗轻轻摇曳,光影晃在人脸上,看谁都像个狰狞的鬼。 火苗最终灭了,哭声也瞬间跟着都停了,一时间只有风雨声,房梁发出咯咯声,似乎是猫,大家听到了猫发出的那样的咕噜声。 猫愉悦时会发出这样的声音,这里听到的格外大,几乎盖过了风雨。 十分愉悦的声音,找到了食物的愉悦。 野兽啃食生肉的声音伴着骨裂撞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大家屏住了呼吸,不敢做声。 一道闪电,屋里发出一阵尖叫。 骆白等人顶着雨赶到,屋里一片狼藉,四处爬满了成人手掌大梅花似的脚印,踩着血一路爬到房梁上。 房东角,一个人没了头,肚皮敞开,被啃食得血肉模糊,肠子拖了一地,红的黄的黑的甩了满墙。 徐莹看了一眼就倒在林翳怀里不省人事。 这时雷声阵阵不停歇地响起来,人都跑到了院子里。 骆白硬着头皮,踏进屋里,顺着那些脚印往上看,房梁上有个影子一闪而过,她赶紧拿了灯往上照,只看到一串血迹,忽然有个东西从上面掉下来,咕噜噜地滚到脚边,是一颗面目全非的头颅。 她到底年轻,被吓了一跳,赶紧往外退,撞到了跟在后面的林青瑜,两人小小叫了一声。 屋外却传来几声惨叫,人群推挤着涌进屋子里,也不管里面有个死人。 电光之下,有个浑身发绿的怪物,形状如狗,独眼,一张尖长大嘴叼着一个人的脑袋,左右摔着,摔下了头,却吐到一边。墙头上突然又跳下两个一样的怪物,咬下手脚,破开了肚皮吃起来。 有人弯腰吐了一地,林翳抱着徐莹往墙边躲,碧棠紧紧跟着,大家慢慢远离了门口,只剩骆白和林青瑜这二位修行之人。 林青瑜吓白了脸,骆白好不了多少,只能紧紧握着剑。 “这是食魂兽?”林青瑜凑到她耳边,声音发抖,骆白花了些时间才理清她的话,轻轻点头。林青瑜几乎要哭起来,“怎么三只食魂兽在这里我们竟半点都感受不到?” 食魂兽,传言是生活在黄泉的凶兽,趁鬼差不查吞食鬼魂,不曾听说还吃生人。 三只食魂兽不消片刻就吃了一人,意犹未尽地舔着嘴看向这里。 骆白右手比剑左手迅速画符在剑上一抹,剑身顿时被电光包裹,她身形一缩闪了出去,眨眼没了,凶兽厉害,脑子却不好使,茫然四顾,冷不防头顶一道青光朝着最前头那只劈下,它偏头躲,还是被砍到了腰侧,啌地一声脆响。骆白落在檐下,换了一只手握剑。 食魂兽伤了皮毛,它侧头舔了舔,竟也不怒,不疾不徐地还往前来。 忽然一条火龙穿过雨幕,围着它们绕了一圈,似乎将它们燎伤了,一时竟阻下了它们的脚步。 院门立着两个人,一个小松,一个人那昏迷不醒的女子。她这会儿醒了,头发披散,肩上挂着衣裳,袒胸露乳。 身后忽然有似老鼠的叫声,那些人一个个深色朦胧往外走来。 女人盯着食魂兽,冷笑着骂道,“就凭你们这些野兽也敢和我抢食?” 院子里的树忽然扭动起来,枝蔓暴涨。 林青瑜从床上猛得坐起,身上衣衫齐整,窗外和风旭日。 她坐起来,门忽然被敲响。 “进来。” 小松推开房门,手里托着饭菜,她惊恐地看着他摆放碗筷的手,衣袖上移,露出一截手腕,胳膊上有一条条缠绕纠结的黑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小姐你怎么了?”小松见她神色奇怪,走过来要探她额头,被一把推了开,心里十分委屈,于是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林青瑜这会儿没工夫管他心情怎样,见他站得稍远些,慌忙套上鞋子往外跑,刚出门就和人撞在了一起,她二指夹住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下巴一紧,已经被人箍着按在门上。 “小师叔” 骆白扬起手里的短刀,停在半空中没有落下去。 小松听到动静赶忙跑出来就看到两人剑拔弩张的,诶呀一声,“你干什么?还不放开我家小姐?” 骆白瞪了他一眼,转向林青瑜,沉着声音问,“他碰你了?” “没有没有!” 骆白松开她,转身朝那个厢房走去。林青瑜忙跟上她,直到了门口才小声地问,“昨夜后来怎么样了?” 骆白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还记得多少?” 她想了想,“院子里的树发疯了。” 实在想不起太多的。 “我也就记得这些。” 门口没有人守着,她们一齐进了屋里。 那女人照样躺在床上,严严实实地裹着被子。骆白从怀里摸出一张灵符二话不说就要丢过去,林青瑜赶忙拦住她,“她是个人,你这算滥杀无辜!” “她到了晚上就会跟着三只食魂兽抢着吃我们。”她说完,燃起符咒丢到床上,顿时燃起一床火焰,女人的身体突然裂开来,身体里空空如也,血肉都已经干涸,像一团散沙似的摊在床里,成千上万灰扑扑的蛾子在四处乱爬,头顶的红色触角像是蛇开叉的信子,游移攒动间发出吱吱的叫声。火从红色变成郁结的绿,冒出滚滚浓烟,恶臭不断。 两人捂着口鼻从房里冲出来,屋里冒出黑烟,火焰拔高至屋顶。 时至酷暑天干物燥,火很快就烧了起来,蔓延烧过两间屋子,无论是水浇还是术法都无法使其熄灭。一直烧过晌午,忽然火势小了下来,眼见着火焰熄灭。 林翳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无奈地看着一片残垣断壁,“你在外修行多年回来就烧房子?我们一家可有那里对不起你?” 林青瑜蹲在角落不敢说话。 “你先说说这间屋子怎么你了?”他左右踱着步,一扭头看见小松站在一边,眼睛撇到了他的胳膊,气笑了,“都瞧瞧,主子不正经下人也不学好,小小年纪在身上瞎弄些什么?” 骆白在一旁脸色渐渐沉下来,一把抓起林青瑜,拉着回了房,“我原以为他们只是忘了昨晚发生的事,”她用力吸了口气,胸口像是堵了一大团棉花,酸涩地发涨,几乎要堵的窒息,“他们根本不知道屋里还有个人。” 饶是她语无伦次林青瑜也体会到了她心中的迷茫与震撼。 “接下来怎么办?” “把所有人集中起来。” 林府所有人聚集在一起,开始不明所以的人还说说笑笑,到了后来,有人提起早晨的火,人群中莫名蔓延开一股怪异的似曾相识的恐慌,像是有刀悬在头顶,人人自危。 天黑下来,四周点起烛火,无风,火光昏黄,却无法让人安心。 屋顶忽然有瓦砾碎裂的声音,人群里发出一声惊呼,大家挤成一团四处张望。 屋檐落下几片瓦,碎了一地,一只食魂兽跳了下来,瞪着独眼来回搜寻猎物,这时没人再敢出声,院门处又走进来两只。 三只凶兽围着屋子走来走去,探着鼻子四处嗅,却不往屋子里走,哪怕其中一只鼻子几乎顶到一人的脸颊,也只是嗅了嗅,又转开了头。 似乎是看不见他们。 骆白将几张黄符拍在门框上,提着一跳软鞭跳出门外。 食魂兽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随即吐着舌头,朝她围了过来。 她将鞭子朝天一甩发出一声脆响,一股火焰从手迸发将鞭子点着。 食魂兽怕火,见此往后退了一些,她趁机扬鞭飞身上前,鞭子抽在它们身上,飞起一片星红。食魂兽为了躲避火焰,逃散开,她正欲如此,追着其中一只到了角落,另一只见同伴遭难,冲了过来,她脚下一蹬,旋身飞向落单的食魂兽,鞭子甩出一个圈套锁住它的脖颈,她左手化出一柄通红的匕首刺进它的背后,腥热的血浇了一脸。 食魂兽吃痛,蟒似的尾巴抽向她的后背,将她摔出几个跟头,胸膛里像是吞了两把烧烫的沙,倒在地上一时起不来身。 匕首随着力道在它背上剜出一大块口子。它吼了一声,龇牙咧嘴地往前走。突然旁边冲来一只食魂兽,一头将它撞倒,张嘴叼住它背后翻起的血肉一口撕了下来。 另一只食魂兽慢悠悠地走过来,跟着啃食起来。 骆白趴在地上,呼吸几乎都停了,熬过了最疼的那一阵,她喘了口气,背上一阵钝痛,低头咳出几滴血沫。 风吹散了弥漫的血腥。 两只食魂兽啃完了同伴,甩着舌头向她走来,眼看就要走到近前,它们却忽然停住了,甚至退了两步,两颗头低低地伏到了地上。 她看着手背上沾的两滴血,她咳嗽时嘴里带出来的,食魂兽低着头不敢妄动,她松了口气,脱了力趴在地上。 屋子里忽然发出一声惨叫,她用力抬起头看去,可是她先前布下了结界,外面什么也无法看到,她尝试解开结界,一点力气也无,只能眼睁睁看着屋里冒出火红的光,像被强行塞在一个鼓圆的球里。 忽然那球炸了开,光束四射,她被光芒晃了眼睛,恍惚里有星星点点的萤火飘向空中。 萤火虫在漆黑的夜里十分惹眼,它们忽明忽暗上上下下地飞着,不紧不慢地越过草间树木,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伸出来快速将两只萤火虫拢在手心里。 狂风骤起,万叶飞花。 容声收回手,手背上已经被凌厉的飞叶划破了,她把手里两团暗淡的萤火放进一直黑色的小布袋里。布袋里星星点点不安地上下攒动着,光芒渐渐衰弱。 她把袋子丢给判官,低头看手,手背上的伤口一头在迅速痊愈一头却越扯越大,她捂着手背,揉了揉,再放开时已经完好无损。 判官看着夜色里巍峨诡谲的山头,轻声问,“大人可有什么对策吗?” 容声挑眉看了他一眼,“我们都被人赶出来了,再说缺失的部分不是已经补充完整了吗?” 判官低下头,望着她的眼睛,沉着声音说,“你要知道它可以越过生死簿。” 容声蓦地勾起嘴角,也仰头看着那山,结界里的风依然剧烈地刮,树叶旋成一道屏障,阻隔了一切外来人。 判官背上发凉,他突然想起出来前黑无常对他说的话,“她也许会有些怪异的想法或者举动,你搞不定时只需说四个字,虽然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强自镇定,说道,“大人,勿忘初心。” 她没有动。 他忽然双膝颤动起来,肩上有千斤压顶,四周的空气像是冰冷的铁用力挤压着心肺,他终于站不稳,噗通跪地,身后像是有人用力将他往地里压,他上身扑到地上,草叶沙土挤进口鼻,他还在往下落,几乎要埋进土地里。 他无法反抗,连叫喊也不能。 压力消失之后,他还把脸扣在地上,只听她冷冷地说,“你们可真聪明。” “这主意不是我想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骆白从床上醒来,两眼空茫地盯着头顶青色的纱帐,背上不疼,神清气爽。 她坐起来,屋外艳阳高照,窗棂上落下一只白头翁,摇头晃脑地跳着。 她见过这只鸟,前天早上落到了这里,啄着半颗李子。她从床上爬起来,李子还是李子,白头翁振翅飞走了。 林府下人不少,平日早早地就走动洒扫起来,她耳朵灵敏,总会被吵醒。 今天格外安静。 她去找到林青瑜,林青瑜还在睡,被进门声吵醒,坐着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小师叔?你起得这么早?” 骆白只是冷冷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往外走去,心里转瞬划过几个想法,背上激出一层冷汗。 她拐进那个女人的房间,什么都没有。 林青瑜跟着她,莫名其妙地问,“这里又没有人,来这里干什么?” “没有人?”她皱起眉头,顿了顿又说,“我们一路走来确实没见到人,你家这么大却没几个下人?” 她说话时眼睛紧紧盯着林青瑜,只见她也略有些迷茫地皱起眉头,转而又松开,天真地笑了,“我父母去世得早,就留下这么一个屋子,我又不在家,平时就几个看房子的人,碰不上人也属平常。” 骆白不再说话,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林青瑜怕她迷路,一道跟着她,“小师叔你找什么呢?” 她试探道,“小松呢?” “小松?谁是小松?” 骆白顿住了脚步,神色莫测地看着她,半晌才叹了口气,“我们出去走走吧。” 上了街,依然一副热闹的景象,可她往哪里看都觉得同样的事情发生过。她们走到集市,她那天看到一行人在寻人,那些被询问的人站在同样的位置,只是那五个人却没有出现。 她拐进茶馆,柜台摆着一只细口花瓶,插着两朵白花,碗大的花朵,半开半掩,露着嫩黄的蕊。 她盯着花看,掌柜的对她笑笑,“我也没见过这花,是从古德寺后山摘的。” 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忙跑出了茶馆,在门口撞上一个人,那人被她撞得退了两步下了台阶,骂骂咧咧地抬头,一看是个小姑娘,啧了一声,唉声叹气地带着人往茶馆里走。 她紧紧盯着那人,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她冲到桌前,拍手扣住了茶碗,那人要骂,又憋了回去,“你要干什么呀?” “你们四姨太找到了吗?” “四姨太?”男人瞥了她一眼,嗤笑道,“什么四姨太?” 她怔怔地放开茶碗,魂不守舍地走出茶馆,林青瑜一直跟着她,总不知她怎么了,看她这样忍不住问,“小师叔认得他们?还是那什么四姨太是你什么人?” “没有这个人。”她冷冷地说,“回去吧。” 时近正午,太阳灼热,照得人两眼昏花。 两人在街上走着,来时不觉得多长,往回走却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头。她们踏过拱桥,桥下有几个女人正在洗菜,忽然一个女人尖叫起来。 大家都看过去,女人正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旁地人围着安慰她,她的脚边落着一朵花,碗大的白花,倒扣在地上。骆白抬手凭空一抓,隔空将花拿到手里,翻开一看不禁也吓了一跳。 花蕊中央是个人的鼻子模样,花瓣相应出处有眼睛嘴巴,组成一张人脸,咧着嘴大笑,栩栩如生。 她想起了这花的来历。 婆娑两生树,人面玉盘花。 传说百年前淮阳城乱葬岗中生长出一棵树,一树一枯荣,朝南枝叶茂盛,朝北零落残败,树上长着白色的花,花中是人脸模样,每长脸各有不同,或喜或嗔或悲或愤。有人说此树不详,从万座枯骨里长出来,花里的人脸都是过去的死人模样。只是乱葬岗那样的地方,没人敢去将树砍了。 如此过了几年,忽然有一日,山中走出一个已死之人,此人本是个屠夫,被发了疯的猪咬死,被啃得面目全非。而他隔天活蹦乱跳地走出来,言说他被丢在那婆娑树下,树干里有乳白甜浆绽裂出来,落到他嘴里,他便又活了。 此树竟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不久树被砍了,剖出了树的中心,是一块温润白玉,巴掌大小,裹着细细的血丝。 此物被冠以起死回生或长生不老的功效,引世人疯抢,只是数十天后忽然不见了踪影,不了了之。 林青瑜也认出了,小声惊呼,“人面花?怎么还有人面花?” 骆白将花揉碎,竟流出血红的汁水,甜香四溢,她甩了甩手,“听说是古德寺后山来的,我们去看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两人相伴出了城门,城门下有两个行为怪异的人,一大一小,一个撑伞定定地看着来往的人,一个撑伞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小小的身子挡在伞下,只露出一片鲜红的衣角。 林青瑜好奇地盯着两人看,明明天气晴好,他们身上却有一股子泥泞的水汽。 古德寺即是徐莹常去的寺庙,在城外不远的梧山上,梧山不高,在一片山川之下显得像个小坡,以山上梧桐树居多而得名。虽说名字随意得很,却还有一段传说,梧山原是一处乱葬岗,因常有尸体丢弃在山林中使得山中树木茂盛异常。 婆娑树就滋养在这样的万人坑里。 山中夜夜有百鬼哭号,黑雾缠绕,无人敢上山去。百年前有位老僧开山建寺,香火滔滔之下,梧山清净下来。 后来便有了杀树取玉。 骆白站在山下,山路是青石铺的石阶,风吹日晒渐有磨损,不是初一十五,还仍有不少人挎着贡品香烛上山。骆白看着那些面目祥和无忧无虑的人们,脊背发凉。 她抬脚准备上山山中有风吹来,绕过林木,她忽然看到那些树木的枝条扭曲,化作灵活的软鞭迎面而来。 她慌忙掩面侧身躲避,脚下实地却忽然变得像流沙一样软绵绵地陷了下去。 阳光在顷刻之间被乌云掩盖,冰冷的雨滴砸在脸上,眼前光影转移,她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身下是个水洼,泥水瞬间浸湿了半边衣裳。 一双脚移到面前,穿着灰扑扑的鞋,鞋面干燥纤尘不染。伞挡掉了砸落的雨,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似乎油纸伞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她抬眼看,这人逆着光看不清脸,浑身笼罩在黑气里。 她心里砰砰乱跳,手藏进袖里握住了短剑。 可他只是弯腰托着她的肘弯把人扶起来,把伞递给她。 她看清了面前的人,是个瘦高书生,皮肤苍白,卧蚕眉,留着把羊胡子,看着十分沉稳严肃。 她越过他看到不远处的石头上蹲着一个人,大大的伞挡掉了整个身体。 “在下雨啊”她喃喃道。 判官看着密白的雨帘,嗯了一声,“两天前天开始下的。” 骆白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抱着胳膊蹲了下去,在城里过了三天重复的生活,终于觉得时间开始走动了。 她侧脸看向雨幕中的城门,只见阳光明媚,城中人来人往,可她抬头,不见分毫太阳。 “这是怎么回事?” “出了点小岔子,不算大事。”判官说。 骆白看着他浑身黑气密布,又看着那个蹲着的人,伞下也是袅袅的黑烟。极其厉害的妖魔身上才会有这样的黑气,俗称妖气。 她叹了口气,并不知道在这样的妖魔眼里,什么样的事才真正能叫大事。 山林中忽然飞出一颗细小的萤火虫,晃晃悠悠地往雨里钻,旁的细枝像灵蛇一绞,瞬间只剩一点消散开的荧光。 判官捂着头朝着不为所动的小孩哀叫了一声,“大人啊” 骆白看到那个孩子动了动,从石头上站起来,雨伞靠在肩上,水顺着伞面往下滑在背后形成一片水帘。她突然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叫一个孩子大人,她浑身缭绕的不止是黑气,其中还充斥着金光,黑色与金色相互牵引纠缠,又像是在互相压制。 金光,有成仙之兆。 修炼之人往往在何时得道就会维持那时的样貌,她年纪这样小就有此等修为,必定是天赋异禀。 思及此,骆白不由觉得惋惜。 女孩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只一眼,那些惋惜顿时变了味道,像是慌乱,又像是敬畏。 容声只看了她一眼,跳下石头,慢慢朝他们走过来,脚下是泥泞一片,却什么也没粘上她的身。 她慢慢走近来,骆白心中的恐慌愈发明显,双眼四下乱看。 相比骆白,判官显得淡然许多,依然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难道抓不出来?” 她摇摇头,“抓不出来,若是我刚刚伸手,这只手掌也就断在里面了。” 骆白看着那阳光明媚的地方,心中隐约有个猜想,慢慢伸出手去,雨与阳光仅一线之隔,其中却有一道屏障,她的手掌穿过雨幕,即将碰到那些光时眼前一片模糊,转眼只剩飞沙走石,阳光退去,只有一层荆棘丛将整个淮阳城拢在其中。 她慌忙退了一步,掌心被划破了,一跳一跳地疼着。 她想起日复一日的三天,呼吸都厚重起来,她不知道是否自己也在重复,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失去了什么记忆。 她一转头碰上了容声的眼睛,那是一双形状妖媚的眼睛,狭长,漆黑,里面总是荡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似轻蔑,又似和善。 骆白莫名的沉静下来,她重新看向荆棘环绕的地方,“这个结界意喻为何?” 容声歪头想了想,笑道,“羊圈,屠夫的保护圈。”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又问,“那你们是什么?” 容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雨一直在下,乌云里隐约有电光滚动,却没有雷声,无比压抑。 荆棘忽然散开了一些,从中走出五个人,个个垂头丧气。骆白认出是那四个寻找四姨太的人。 他们看到了撑伞站着的三人,嚯地笑了起来,“终于等到小媳妇了?” 判官没理他们,几人觉得无趣,被雨淋了一头一脸,暴躁地走了。 骆白不敢置信,“他们能从里面出来?” “凡人有样东西很有意思,他们用这东西捉鱼,网里挂上一点微末的甜头,鱼盲目地撞上去,就跑不掉了。”容声仰起伞捏着伞柄打转,雨势骤减几乎要停,伞延溅起水花,她抬起头,几滴水落在她脸上,水珠晶莹,她脸颊粉白,云层里忽然漏下一缕阳光,正巧照在她的脸上,水珠映射出几道金光,圣洁又妖冶。她享受着阳光,舒爽地发出一声像是奶猫的呻吟。 骆白等着她把话说完,可她却再没开口。 阳光只是一眨眼,乌云重新低沉地压下来,没再下雨。 她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前方,那是一种山崩地裂不可撼动的镇定,亦或是,不问世事的无谓。 判官头痛地捂着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骆白想着那四人的事,心不在焉地踩着松散的湿泥,忽然觉得伞面上有团发散的红。 云已经散了,天空湛蓝,时近黄昏,只有西山坳里有些红晕。 围着城的荆棘丛散了,城里夕阳西下,小桥流水金光熠熠,屋顶有稀疏的炊烟飘摇,在外的居民收拾东西往家里赶,夜市的小贩开始摆摊,邻里和睦,温和祥静, 只是人至少少了半数。 夜,开始真正地垂下来,街上有寥寥叫卖,行人悠闲地聚散,游走。 有一瘦高男子尾随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到了一条漆黑的巷口,忽然一扑,将人拽进了深巷。 小姑娘被捂住口鼻,头高高扬起,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只一瞬,那脖颈向后折断,头颅软软地挂下去,像断了气的鸭。 男子露出满口米粒似的尖细的牙,咬下一口肉,血浇了一头一脸,他也不抹,只顾埋头啃食。 “吃过鸭脖吗?” 骆白沉浸在骨血大餐里,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心跳得极快,喉头干燥难受,看着容声咽了口口水。 容声便笑了,“鸭子身上肉嘴细嫩的地方就属脖子了。” 骆白想起下山时林青瑜和自己闲聊说道,“我二哥最爱吃鸭脖了。”不由得有些恶心。 瘦高男子啃完了小姑娘的一圈脖子,把人往地上一丢,这才抬着手指抹嘴,那双手却不像他身体那么瘦,浑圆修长,虽脏,却能看出皮肤细腻。 他抹了嘴,还稍稍掀了下额发,黑暗中一双眼睛隐隐发亮。 “怎么是他?!”骆白心中叫道。 眼前景物轮换,拖出长长一道虚影,她捂着肚子哇地一声吐了。 容声啧了一声,往旁边站了站,背对着不去看。 骆白吐完双腿发软坐到了地上,两眼茫然地看着天空,不知是吓的还是吐的。 荆棘丛又围拢在城周围,她的神识无法再一次进入,也不知道城里的模样。 大约到了明日,人就更少了。 判官挥手移来一捧土掩了呕吐物,容声这才转过来,笑着问,“看见了什么?吓成这样?” 骆白说不出话,背上冒了一层冷汗,粘着衣服很不舒服,就像一堆湿冷的蛇趴在身上游移,心要跳出来似的,顶着舌根突突突地蹦,她脸一白,又想吐。 她看见了林翳。 那个食人脖颈的瘦高男人,就是林翳。 她以为他死了,消失了,从人间,从人心。可他却在夜晚拖人进深巷。 那么其他在人心消失的人是否也在深夜拖人,按着自己平时的饮食爱好啃食生人的某个部位。 容声以为她要伤春悲秋好一会儿,想不到她只是坐了坐便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转头走了。看着她行走的方向,容声笑着摇了摇头,感叹道,“果然是经历过大悲痛的人啊。” 判官悄悄看她,被她逮个正着,于是也不遮掩,问道,“大人打算等到几时?” 她瞪大了眼睛反问,“等什么?” 他只深深地吸了口气,心道几声阿弥陀佛无量寿佛你打不过她,再开口又是平心静气恭恭敬敬,“大人,生死簿递回地府了,可这人数与生死簿对不上可怎么是好?” 容声更是惊讶,“那不是你地府的责任?” “您可不是这样答应无常大人的。”他依然恭恭敬敬地说话,只是多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威胁。他不敢再用勿忘初心四个字,只能搬出黑无常来压她。 说道容声,判官只知道她以前大约是个人物,八十年前被黑无常带回地府关在寒冰地狱底层。 她初来时身无寸缕,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阴冷严酷更胜阴曹,百鬼都远远地躲了起来,悄悄地看。被看得一路,过奈何桥时,她看了眼那破败的粥棚,拽了拽黑无常,“把你的衣服给我。” 她的声音低哑柔和不如寻常女子清亮尖细,话无礼,听来像是让人臣服,判官站在奈何桥旁的树下,心想,她从前大约是个高高在上惯发号施令的人。 黑无常把外衣给了她,她系上衣带,赤脚走进粥棚,“给我一碗汤。” 卖粥的老头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有粥,无汤。” 判官惊讶他如此镇定,却见他手里汤勺的铁柄都捏出了一圈印。 她于是笑了,狭长的眼睛眯起来,肃杀不再,平添了一股邪气,不同于女妖的媚,更加让人心惊胆战。 可她只是说,“那就来碗粥吧。” 黑无常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于是老头给了她一碗粥,面无表情哆哆嗦嗦地放到桌上时,粥都撒了一手。她也不在乎,端起碗就着滚烫的粥喝了下去,喝完扣下碗,豪气地一抹嘴,便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地发起呆来。 判官从不知道黑无常这样有耐心,站在她身后一直看着。 孟婆汤,一碗下肚,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她坐了很久,久到大家以为她抬头就会傻笑。 正想时,她笑了,那笑声从嘲讽到释然再到麻木,最后笑得空荡荡,无欲无求。 她抹了把眼角的泪,眼神远远地看出去,轻轻呢喃着,“前尘,前尘俱往矣。” 她站起来,把衣裳还给黑无常。 赤条条踏上桥,下桥那刻,她浑身裹在一片红里,八百里曼珠沙华失了颜色。 她回过头来,一袭火红的广袖长裙,长发斜斜别着两支金钗,镂的飞羽流云,腰上挂着一对羊脂白的双鱼配。 黑无常嗤得笑出声。 后来,她被关进寒冰地狱。 头一个十年,黑无常带她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无知无觉地被抱回来的。判官看见她垂下的一条手臂,宽大的袖子夹着扯上了小臂,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胳膊,胳膊上纹着字,是一些梵文。 起大慢c起邪慢c起慢慢。 再多的看不清了。 她再也没有出现,直至有人偷盗生死簿,她中途拦截,却不慎损坏,坏的部分正是淮阳城。 且说生死簿并非凡品,不易破损,为何她还没抢得惊天动地就破了。 这事又要从那第十年的外出说起,听说她出去后邪性大发,黑无常为了控制她,给她上了三把镇天索,当时镇天索暴起,卷着生死簿一角一并封入她的体内。 生死簿记载世人生死轮回,没了记录,天庭司命星君的命盘便也消失不见。 没了轮回,没了命数,淮阳等同一盘无主的好肉,人人得而诛之,却不会背上罪孽。 一时间淮阳龙蛇混杂。 判官和她来到淮阳,一同统计生人,以重塑生死簿。 淮阳城可谓不幸与大幸同处,梧山得先天灵气滋养,后有万人暴尸,世人对梧山的恐慌畸形成一种它不可犯的信仰,久而久之,竟孕育出一个山神。 山神从淮阳百姓获取生机,又有古德寺香火养育,自当还以福泽。在生死簿损毁的一瞬间将淮阳城拢入一层结界,让进犯者不能作为。 这些都是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容声最先去的就是梧山,记录了众人生辰逝时,本来要走,恰好寺里的一个小和尚说后山风光甚好,还有一棵大树。 容声颇有孩子心性地去看了,回来便脸色莫测地带着判官下了山,路经林府,撞上了匆匆忙忙的骆白。 判官看着林府顶上徒然升起的妖气,忧心忡忡,“生死簿重塑还要一些时间,这期间死去的人就真的没了。” 她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大人?” 她把最后一把瓜子仁放进嘴里,天真地说,“我给你变个戏法吧?” “嗯?” 她端正起来,浑身显出让人臣服的威势,沉声道,“本尊在此,谁敢造次?” 然后他们被丢了出去。 腾空而起,落到地上。 惨烈程度比之骆白过犹不及。 只是没有下雨。 容声从地上坐起来,拍了拍不存在的尘土,看着判官就笑,笑完不忘奚落,“你非要我说个实锤出来,看看,叫人家嫌弃了吧。” 判官无言以对。 容声又说,“你还那么实诚地说什么生死簿已在修复,不是在催它作为吗?” 判官不敢吱声。 他怂了两天,陪她在城外看着城中巨变,越看越是心虚,直到骆白也被丢出来。 容声见他搬出黑无常来压自己,不由觉得好笑。天上有一丝丝云,月亮不是很圆乎,夜越深月光越发亮起来,满地铺了银沙似的,而黑的更黑,棱角斑驳。 忽然有片衣角拂到她脸上,软软凉凉的。 头顶有个低沉冷淡的声音说道,“你是嫌现在这样太舒服?” 那厢骆白寻着踪迹找到了那四人的去向,其实也不需要太过费力去找,他们是段家家仆。 临霜镇在淮阳城以北,不到十里。段家是大户,随便往镇子中央地段一兜就找到了。 时近子夜,段府各屋都熄了灯,唯有两间房里还亮着,一间是巡夜人交替休息,一间在偏僻的东院角落,很小很小的一间屋子,若不仔细骆白还以为是柴房。 她轻手轻脚地趴上瓦背,正想掀开一片,忽然听屋里一声怒吼,“废物!” 她手一抖,险些发出声响。 这一惊吓,她瞧见墙根底下瘫着一个人,那人身上有黑有灰,肩背抵着墙,以下身体叉开,一动不动的,看着没一点活气。 这时屋里有传来刻意压制的细细碎碎的怒骂,“你们一连进去三天了,淮阳城多大啊?一座山你们都上不去?别说上不去山,你们连山脚下的泥巴都没摸到!老子养条狗十天不到都能寻着骚味儿找粪坑了!你们吃我的喝我的,还成天气我,你们是我的祖宗吧?” 骆白掀开瓦片,屋里跪趴着四人,一声不吭,有一个五十上下装扮华贵的男人围着他们来回踱步,嘴里不停数落着,不时控制不住亮一嗓子,又赶忙收回来。 骆白只能看见他圆滚滚的头顶和圆滚滚的腰身,只觉得是个大肚花瓶围着转悠,再听他骂人,不觉得好笑。 “老爷老爷,”那趴着的其中一人说话了,骆白听出他的声音,正是白天里嘲笑她是小媳妇的人,只听他哆哆嗦嗦又无比流利地说,“淮阳城邪门得很,我们一进去,想干什么全都忘了,再一出来,在里头干了什么也都忘了。” 刚一说完就被迎面一脚踢翻,踢在脸上,他捂着脸弹动几下又迅速爬起来跪好。段老爷在他身上一脚一脚蹬着,不间歇地骂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你当我是你是吃屎长大的吗?!还敢编胡话骗我!” “好了好了。”墙角里忽然有个人说话了,话音含笑,像个儒雅的公子哥。那人走出来,骆白只见他头顶戴着玉冠,着一身紫色锦衣,从肩头可见绣着半朵暗银的梅花。 贵气,又不端正。 那人对段老爷说,“梧山本来就不是寻常地方,有些奇怪的也属正常。你让他们再去估计也是竹篮打水,我手下倒有几个能人异士,寻花一事,就不劳段老爷费心了。” 段老爷赶忙赔笑道,“小人无能。” 那人摆摆手笑道,“怎么能说段老爷无能?若不是你来告知,我还不知道原来真有婆娑树” 两人相互奉承寒暄一阵,门开了,领头的下人提着灯笼引着人离开小院。灯光照耀下,她看到了墙角的那个人,正是首次遇见他们时领头的。他身上那些在月光下斑驳的黑,其实是浸透的血迹。 也不知是死是活。 人都走了,屋里灯也灭了,骆白无力地翻身躺在瓦背上,心想,他们原来是为了婆娑树,为了,长生不老还是起死回生? 长生不老 她看着天上的月亮,眼中是恨,是不甘,还是疲惫。 躺了许久,她起身,御剑回了淮阳。 容声还在那里,小小的身体蹲在一块大石头上。身边却多了一个黑子男子,男子身量很高,长发束起,背着手站在容声背后。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 一个极其冷淡的人,皮肤苍白,嘴唇很薄,长眉斜飞入鬓,眼睛与容声相似,狭长,只是眼尾没那么上钩,眼眸不大,斜眼时更显得漠然。 骆白不怕他冷淡,却被他那目空一切的气势唬得不敢靠近。 这时听见容声幽幽地说道,“你做什么吓唬一个小姑娘?” 男人没有吭声,把脸转了回去,骆白没敢再往前,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仍觉芒刺在背。 容声又问,“你怎么不说话?” 男子想了想,问,“你真当自己是个小孩了?” “我可不就是?”她站起来伸了伸腰,拽住男子的衣袖,“小孩困了,要睡觉。” 骆白看见判官往后退了好些。 容声和那男子僵持了好一会儿,他抬手把人抱了起来,自己坐在石头上。 骆白想了想,他大约是容声的父亲,或者兄长? 那边判官咳了起来,久久没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第二日,天蒙蒙亮,远处就有一行人行色匆匆走来。骆白看了眼这些人,有男有女,年龄参差不齐,领头有八人,着白衣,右手袖口纹着一支蓝色的菊花。 其中有一戴白衣玉冠的男子,在人群之中慢悠悠地走着。 骆白想,他们大约就是那些所谓的奇人异士。 骆白以为城外的结界会将人拦下来,结果他们却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直直朝着梧山。 他们没有再忘记自己的目标。 她想起容声那番撒网捕鱼的言论,打了个寒颤。 那边抱着容声的男子忽然提着容声的脖子将她悬在半空。 “你又想干什么?” 他口气听不出生气,一贯冷冷淡淡的。 容声一手卡在他的虎口,给自己留出一息余地,一手勾着他的手腕,晃晃悠悠地倒像是在荡秋千,她叹了口气,“左右我进不去你不能插手,早晚会发生的,何必让我慢悠悠地等?” 骆白想那些人什么都不记得大约是判官插过手。 男子把容声放下了,略有些咬牙切齿的,“你自己看着办。” 偌大的香炉被推倒了,空气里有血腥味,香火气经不起这冒犯,消失了。夕阳停留的时间也太长了,满天的云一动不动,被涂成刺目的红。红之下,什么都是黑的。 慧寂坐在石阶边上,有人从大殿出来,路过他时顿了顿,把他踹翻了。 看热闹的人大笑起来。 戴玉冠的公子跟着笑,摇着扇子好不惬意。 慧寂躺在地上,青石板晒了一天的太阳滚烫滚烫的,他躺在那儿,想着校场中央的几块青石板,太阳的温度是否随着血液凉透跟着消失,还是浇了热血变得更加灼热。 他不敢看,怕看见冰凉的,或者蒸腾的白气。 他听见主持哭了起来,一个须眉花白的老和尚,多年风霜雨雪让他修得一身不动如山的稳重,却被最温热最圆润的血刺破了。 主持哭了,其他和尚也跟着哭,一时间,到处是悲哀的啼哭,放肆得像一群婴儿。 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笑得畅快淋漓。 金钱权利是把屠刀,手握屠刀的人想要一块磨刀石。 叫做,时间。 玉冠公子避开那些横流的血渍,走到主持身前蹲下来,扇骨一下一下敲着肩头,漫不经心地笑道,“大师,你只要动动嘴,告诉我这花是哪儿采的,我马上带人就走,岂不皆大欢喜?” 主持两眼昏花,抬着满脸的眼泪鼻涕,哭着说,“在后山顶,在后山顶上啊!” 公子叹了口气,抖开扇子站起来,慢悠悠地走开了。 接着上来两个人,左右抓起一个僧人提到校场中央,慧寂听到他语无伦次地大喊,是求饶,是祈祷,是谩骂。 慧明师兄 他忍不住侧头去看,正逢那黑衣人举着薄如蝉翼的小刀割开慧明的脖子,血慢悠悠地淌下来,半点不像慧明叫得那样急切。 慧寂咽了口口水,脖子像是上了楔转不回去了。他眼睁睁看着那把小刀在慧明脖子上划了一圈,看着他被剥了衣衫,看着他像一只兔子,被剥了皮。皮剥到腰下,慧明就不动了。 公子嫌弃地啧啧两声,却目不转睛地看着慧明被剥完,脖子以下是模糊的血肉,脖子以上是干干净净狰狞的脸。他被丢到梧桐树下,与其他几具尸体放在一起,血肉相撞,发出噗嗤的水声。 哭声消失了,僧人们从初时的愤怒到悲怆再到麻木,只用了一天。他们挤在一起,像一窝无情的蛇,眼神冰冷的看着那些尸体。 慧寂张了张嘴,嘴里有些怪味,苦又酸,他吞了口唾沫,“我带你们去。” “什么?”公子笑容一滞。 他挺腰坐起来,手略有些麻,“我带你们去找那棵树。” 这个世道,人们总是贪得无厌,亡命者想要活着,贫穷者想要富裕,富裕者想要权利,大权在握了,无人能敌了,大约闲得很,有着大把时间,怕时间飞逝如驹。 时间啊。 慧寂想要大笑,你我在时间里游行,分明是我们被时间捏在手里寸步难行。 梧山近日发生了一些怪事,所有人都有重复前一日的事。 另一件,梧山的树,会吃人。 他带着这些人走进树林里,那些沉寂了一天的人离了头目,开朗起来,四处打量着那些树。 多年的树,枝桠横斜,须足长挂。 黄昏寥寥,天很快就黑了。 那些人踩着杂草走了一段路,停了下来,警惕地看着慧寂,“这里是上山的路?” 慧寂淡淡地瞥了那人一眼,“你以为婆娑树是地里的萝卜?” 那人不吭声了,又跟着走,越走树越多,密密麻麻的,黑影疏密交错,竟像是一群姿势扭曲的人。 他们心里开始发虚,树林里温度更低,潮湿黏腻的空气贴着皮肤,像蠕虫一样勾着肉钻进皮肤里去了。 无人说话。 就像一群被赶着向前的尸体。 那说话的人看着身旁面无表情地同伴,干笑了一声,大家都转过头来,神色麻木地看着他。他想起了那些眼神冰冷的僧人,不禁抬头去看慧寂。 慧寂站在一棵树下,头顶树枝稀疏,又微薄的光落下来,他一半在光里,一半隐匿在黑暗中。 慧寂看了眼身旁的树,摸了摸那树干,眼里瞬间涌起滔天的恨,“这些人无德无能不应苟活于世,送你们了。” 那些垂挂生张的枝条扭动起来,树离开了土地,露出人的躯体,没了头的,缺胳膊的,少腿的,它们发出陈旧嘶哑的声音,枝条却灵活地缠过那些人。 尖叫在最高昂的时候消弭了。 树还是那些树,有些人的样子,扎根在土里,散发着湿润厚重的泥腥味。 他看了看天,黑了,没有月亮。 是否是地狱上升,致使生人如鬼怪,而天盲了,不见人间疾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慧寂从踏着夜色回到寺里,还未开口就被押着按到了地上,脸蹭着又凉又腥的地,蹭破了皮,火辣辣地疼起来。 公子蹲到他面前,似笑非笑地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他哼了一声,像是疼的,那两人把他拉起来,左脸蹭破了一片,沙石都嵌进了肉里,他舔了舔嘴角,“你的人被树妖吃了。” “树妖?” 他朝那片漆黑的山林看了一眼,冷笑道,“梧山是什么地方?婆娑树是什么?难道是那么轻易能找到的?不过是被吃了几个人罢了,你找不到时不也杀了我们这么多人吗?” 公子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斟酌他话里的含义,半晌才又问,“那你怎么没被吃了?” “我自有佛祖庇佑。” 公子低头闷笑起来,“佛祖庇佑?” 他没说更多的,而意味显而易见,慧寂压着心头火辣辣的情绪,不去看校场树下的尸体。 树丛里忽然沙沙响起来,似乎有东西走动,那些懒洋洋的异士终于警惕地站直了,攥着兵器盯着树林。 天空乍然一亮,划过一道青色的闪电,照亮了一片。 树林里密密麻麻站着人,他们垂着头,耷拉着肩膀,晃晃悠悠地往前走,死气沉沉地像是一群提线木偶。前头的人走近那些剥了皮的尸体,提起慧明的一条手臂,面无表情地吃了起来。 相邻的几个一齐蹲下吃,其他的还在往前走。 公子面色阴沉地看着那些慢慢靠近的人,转身一把将慧寂扯了起来,“看看你的佛祖如何庇佑我们。” 一行人拖着和尚进了大殿,佛前供的油灯熄了大半,阴影之下,佛祖慈悲的面目也阴暗了许多。 外头下起了大雨,闪电刺目,雷声却闷闷的。那些食人肉的东西没跟着来,围着吃那些和尚,只是抬着一双双无神的眼睛盯着大殿。 “佛祖果然普渡众生。”公子笑着点了三炷香插进香炉,朝着拜了拜,“求佛祖保佑,我等心想事成。” 第二日,天蒙蒙亮,慧寂就被人踢醒了。 空气里尽是雨后的潮湿,他心头了略有些不妙,果然推开殿门,校场中央的石板有浅浅的血红,角落的树下有几块破碎的肉,骨架尤在,有红有黄,淤黑紫块混成一团。 时间又重新开始奔走了。 城里哭号连天,他们看见了死去的人,想起了消失的人。他们捧着血肉分辨那是谁,他们四处奔走寻找不见的亲友。 然而死了太多人,他们的哭喊显得城池更加空荡。 城墙底下的黑影里忽然扭动形成一个人形,漆黑一团,没有颜面,就是一团墨人,很高,近八尺,却生了短腿,手又很长,几乎垂到膝盖。它抬起一只手掌,掌心躺着一方漆黑的卷轴。 判官抬手将卷轴收进袖里,又摸出一方绿色的卷轴,上有柳条交错,缀着鹅黄小花,生机勃勃。 生死簿记人生年逝时,命盘录记万物生逢事。 “生死簿已然复原,大人可以行动了。” 判官将命盘录递上,容声却不接,只冷冷地看着他,她一贯都是似笑非笑,或轻蔑或无谓,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神情。判官哪里得罪了,抬头看向黑无常。 “命盘录如何到你手里?”她沉声问。 判官不敢回答,两手紧紧抓着命盘录,想收回,却觉浑身僵硬难动分毫。 一旁的黑无常猛然抬手抛下一道结界将容声拦里面,几乎同时几道风刃朝着四面八方攻去,砸在屏障上,留下几条白印。 容声狠狠地瞪了黑无常一眼,朝判官伸出手去,他赶紧将命盘录交,战战兢兢地躲远了。 容声将命盘录展开,只见其中满是蝇头小字,光晕袅袅,书写着诸事沉浮。她将手掌悬在卷轴中央,肩头衣衫忽然燃起火星,明暗几许,几条朱红的字迹由肩背滑向掌心,留下烧过的炭恨,字拧成股从手心破皮而出,钻进一片玉白的光晕迹。片刻后,红字勾着百姓生平又钻回掌心,那些生平诸事太多,被生死时辰衬得仿佛是一大团金沙,黏连着一股脑塞进那烧得漆黑的手掌。 命盘录被她随手丢到地上,她半边身子几乎焦黑,几处冒着油绿的火,而皮肤底下似乎有东西郁结成一团游走冒头蠢蠢欲动,手背的黑皮慢慢绽开一条,露出腥红的肉。 她喘了口气,用完好的手在那处抹了一把,抽出一团腾腾的白气,阳光一照,那白气吱了一声,散了。 焦黑退去,露出白肉。 黑无常招手将墙角的墨人收来,化作一只尾戒,套到容声左手小指上,轻轻一揉,戒指陷进肉里,只留下一圈墨痕,“去吧。” 判官捡起了命盘录,消失在一从青烟里。 容声看着那戒痕嗤了一声,转头看向骆白,“走吗?” 只是城外的那道结界 容声划破手掌,将掌心贴到结界上,荆棘丛开始疯狂扭动,试图攻击,其中一簇沾上了血,枝桠上忽然长出了嫩绿的叶子,尖刺软去,枝蔓疯长,开出了白花。 近旁的荆棘纷纷停止了攻击,顿住了,过了片刻,慢慢地向旁边散开。 结界豁开了一个裂口。 山神疯狂,是因为没了生的希望。它生于恐惧,,尸骨,它渴求从这些东西身上再次寻到生机。它愈加疯狂,因为人们害怕的不再是它。人们不知有山神,他们对梧山没有恐惧,人们依赖山中庙堂,信仰不再,它没有了生计。它就要消失了,山神无魂无魄,无灵体,消失了就再也没有了。 没人知道山神的悲切,没人听到它的哀嚎,它由人心所生,又被世人抛弃,无依无傍。 巨大的悲伤冲击着容声,她不得不弯下腰,才能承担那份抓心挠肝地酸苦。 骆白忙来查看,被她挥开,她抱着胳膊蹲在地上,埋着头,哽咽似的说道,“你快进去吧。” 结界的豁口越来越小,那略有生机的荆棘很快就被其他狠狠地缠绕起来。 骆白咬咬牙,留下一句善自珍重,跳进豁口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骆白进了结界,而外的一切再也看不见了,身后的裂口已经合上,也不知容声怎样了。她往城中看了一眼,几乎没有行人,倒是路边横倒几个人,身下泥土泛着红。 大约都是死了的。 她转身朝着梧山走去,上次刚到山脚就被扔了出去,她不敢御剑。 身后尸堆突然怂了怂,压在底下的男人朝着她离去的地方,张口呼救,却被涌出来的血呛了一下,他一咳,血滋滋地从鼻腔里冒出来。 “别走别” 头顶的阳光忽然被遮了,他眯缝着眼,只能从轮廓看出是个孩子。他已经说不出话,张嘴就是呕血,只能发出嗬嗬的气声。 容声刚刚把山神的绝望压下去,如今看见将死之人竟稍稍犹豫了下,才蹲下身,将手贴上他口鼻时,他轻轻震了一下,没怎么挣扎。 容声把手收回来时,呼吸都是颤的。人已经死了,她抖了抖手,掌心都是黏腻的血,又恶心又畅快。 她吁了口气,在左手小指上一抹,取下那团墨痕,往城中一丢,“杀了所有人。” 城里本来就没有几个人了,她在半山腰追上骆白,墨团也回到了她手里。 骆白靠着一棵树,两眼迷茫地看着远处。 人往往容易被情绪影响,尤其强烈纯粹的情绪。 容声感受到的是面对死亡的绝望,而骆白体会的是对世人贪得无厌的愤恨。 她看见了码得齐齐整整的尸体,横行过后留下的狼藉,海水翻着红浪,人们施了暴行,却满脸失望地离开。 她闻到山上飘下来的血腥味。 长生。 又是为了长生。 眼里的茫然一扫而光,她投剑过来时容声看到了她眼中的仇恨,心里一紧。 剑贯穿她的左肩,将她钉在身后的树干上。 “你” 骆白愣在原地,后怕似的情绪冒出来,仇恨迅速退去只留下一片空白,看着剑上染的血,肚子里冷冰冰的,想吐。 山上忽然传来一连串惨叫声。 容声将剑拔出来,她的血染红了树干,那棵树也同先前的荆棘一样换去暗淡的颜色,枝条抽长出生机勃勃的绿。 而周围的树猛烈地扭起来,须足疯长,紧紧绞住新生的枝叶,地上藤蔓也缠住了树干,两厢合力,片刻那树就被截断了碾碎了,只剩下一截参差的树干颜色发白。 那也枝蔓见树死了,在半空顿了顿,迅速将满头指向二人。 容声啧了一声,右手捏印从袖里抛出两团火球,火球暴涨化作两只火鸟,她一挥手让火鸟围在骆白身侧,“快走!” 树木畏火,一时不敢靠近骆白,她趁机御剑冲出了树丛,回头只能看见搅动的树管。 容声就不如骆白那么幸运了,她肩上带血,山神知道那血的作用了,哪怕她把自己裹在一团火球里也阻不了它们要撕扯她的意图。 亡命之徒实在可怕。 她落不了地,枝条在她周围裹成一个巨大的球,越绞越紧。镇天索缠得死紧,她一用功,那破烂玩意儿就在内部迅速吞吃她的力量,顺便一寸寸拉扯她的骨骼肚脏。 她每每忍痛劈开一个豁口,还没钻出去,浑身骨骼噼里啪啦错了位,豁口就又填上了。 容声用力搓着小指上那团墨痕,叹了口气,“你们主人还真是会出难题。” 正在这时,山中寺庙出传来一声巨响,鼓起一个金色巨大结界,枯木绞连成一条巨龙,狠狠地朝结界撞了下去。 容声手掌剧烈地疼起来,她低头一看,之间皮肉底下有东西疯狂滋长,迅速戳破了皮肉。 “消停点吧你们!”她咬牙道,周身火焰熊熊燃烧起来,扭动的枝蔓迅速被烤焦断裂,还未补上,火球便一跃而起,撞向那条巨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且说古德寺内,慧寂早起发现校场外的尸体并不想前几天一样消失不见,而是支离破碎地散了一地,雨水冲洗过后,血肉都泡得发白了。 那些外来人不知道原委,无知无觉地走出大殿,还对着那些尸体嘻嘻哈哈。 慧寂冷眼看着,直到有人大叫一声,他看去,不由地睁大了眼睛。 原本空无一物的石阶旁长了一棵大树,树干一人得以环抱,看着像是桐树,却开着碗大的花,一朵朵胜放着,花盘中央是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那些恐惧的愤怒的喜悦的眼牢牢地盯着这些生人。 “一树双生,南枝蓬发北叶寥寥,这就是婆娑树?”公子看呆了,几步走过去,伸手摩挲着树干,只觉得掌心微刺,却温热异常,似有脉搏鼓动,他几度呼吸嘴里发出怪异的笑,颤抖着说,“这就是婆娑树。” 他对着树感叹良久才回过头来,笑还在脸上,嘴角吊着却用力摆出威严的模样。他揉了揉酸涩滚烫的眼睛,挤出两滴眼泪,他就挂着泪,双目腥红地向手下发号施令,“劈开树干!” 慧寂看着他脸上的眼泪,心中似有揣测,怔怔地回过头。 昨夜的雨很大,房顶老瓦疏松落了些雨,雨滴在佛祖脸颊上,汇成一滴慢慢滑落。 佛落泪,默然无语。 无力感冲撞着慧寂的身体,是悲怆还是不愤,他跪倒在地,顶开似乎黏连的嘴唇,竭尽全力地喊道,“不要砍树!” 喉咙嘶哑,嘴里充斥着灼热的血腥气,而声如蚊吟。 一个袖口纹着蓝色菊花的男人举起弯刀凭空横切,树被拦腰斩断,露出空荡荡的中心,黑得像一团无底的阴影。 此刻无风无雨,佛前仅剩半数的灯乍然全灭了。 慧寂脸扑着地面,灼热的呼吸渐渐凉了,缓缓地贴着地面。 空心的树让人摸不着头脑,一群人恍恍惚惚地愣了一会儿,才想起,白玉似的树心百年前就被掏了。 下落不明了。 于是他们暴怒起来,发了疯地砍着四周的树,这些树纷纷倒下,露出空荡荡的阴影一样的心。 直到他们累了,垂头丧气地或站或坐,却还是气愤时不与我。全然不只那些空心的树中钻出密密麻麻的头发丝一样的细枝,它们交缠在一起,拧成粗长的一股,有头有嘴,张大了猛地将一人扣进口中,囫囵吞了下去。 无声无息地死了人,他们才慌起来,此时才惊觉周围都已经被这些枝蔓包围,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树枝绞成的怪物吞了一人,摇头晃脑一番,将头朝向佛堂。 百年的佛殿被根须贯穿碾碎,高墙轰然倒塌,和尚们经历了昨日的屠戮心如死灰,不曾想最后的庇佑之地顷刻催灭,嘶声大哭,有一些哭声戛然而止,被怪物囫囵吞下。 佛立在废墟中央,头脸蒙了尘,悲悯而无为,冷酷地看着信徒死去。 哭声越响,那怪物越发膨胀。 和尚的悲痛仅悲痛,不是恐惧。 它掉头扑向那些俗人。 俗人的恐惧才是山神的源头。 异人们摆阵撑起一道结界,阻挡了一时,眼看结界就要冲破,一些细碎的枝条从裂缝里伸进来,一时间,血腥满天。 当结界即将破碎时,一个少女带着两只火鸟冲进结界,将手中剑贯进地里,双手迅速结了几个法印,一道新的结界挡住了怪物的攻击。 骆白布了结界才看清此处惨状,呆住了。 遍地的尸首,空气里不是血腥味,那是的腐臭。 她心中不由动荡,此时结界外枝条缠成一条巨龙,张着大口朝天嘶吼,狠狠地甩头砸了下来。 结界顿时裂了一条缝,骆白喷出一口血,五脏几乎移了位。 巨龙又一次埋头俯冲下来,结界砰然破碎 她只觉得脸上一片腥热,满眼红光。 慧寂从碎石下挣出头来,他看见人最前端站着一个形容怪异的人,抹了眼前的灰,才看清那个人。她浑身破碎,个子很矮,骨头却长长地抢出体外,骨头上缠绕着黑色的锁链,锁链要把错位的骨骼拉回原处,可那人却突然高了起来,长发散落,皮肉粘结,是个女人的裸背。肉的生长不断与锁链的穿插交替着,血液泼洒,而洒落的血着地成了红布。 她的躯体裹进布里,后肩有一只血肉剥离的手骨钻出来,慧寂看着那拼命伸张的手骨,像看着无力破茧的蝶,心中急切地希望它能出来。 她似有察觉微微侧过头来,黑发里露出削尖的下颔,不知为何,他觉得她笑了。而后她抬起手,握着那不甘心的手骨,按了回去。 金光大胜,巨龙被挡在结界外癫狂地撞击着,撼动山石,却不能撼动那屏障丝毫。 女子回过头来,围着骆白的火鸟拢成两颗火球钻进她的掌心。 骆白吃力地抬起头来,“容声?” 容声冲她弯了弯嘴角,成年的容声笑起来比幼年的温和许多,也没了那股邪气。 容声蹲下身来,温软的手掌贴在她额上,她只觉得一股清凉温和的气息钻进头皮,抚平了浑身的伤痛。 “多谢。” 容声摇摇头,扶她起来,低头时发丝落下来搭在脸上,脸色比方才苍白了许多。 结界外山石震裂,地面深深陷了下去,遮天盖地的树枝几乎要将此地吞下去。 容声朝外扫了一眼,却立掌于胸前,朝着屹立的佛祖微微弯了弯腰,淡淡地说,“羔羊迷了途才会扮作豺狼,佛祖慈悲。” 似是回应,金佛缓慢地褪去尘埃,恢复了悲悯的面目。 容声抬手朝着废墟轻轻一挥,瓦砾上升,红墙堆砌,又是威严的佛堂,她指尖弹出一豆火苗,跳出去点燃了一圈油灯。 最后,她看了一眼灰头土脸的慧寂,她的眼睛形状撩人,眸子却黑得很,仿若深渊,里面有些晦涩的情绪,给人以恐惧,慧寂几乎不敢与她对视。 所幸她只是看了一眼,像只是无意一瞥就转开了,慧寂松了一口气。 她走到结界边缘,与张牙舞爪的树枝仅一线之隔。她抬起手,食中二指并拢凭空一划,那些枝蔓顷刻被斩断落下,再也没有连接起来。 这时她才开口说道,“我是来帮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风沙里飞来一只白头翁,朝着容声叽叽喳喳一阵,转头朝后山去了。 容声抬手撩着头发,留了一句,“不要乱走。”抬脚出了结界。 眨眼被席卷的风沙盖住了身影。 狂乱的树在那片黑树林却沉寂下来,白头翁穿过枝节错乱的树林,容声一踏进林里,只觉得浑身沉甸甸,像是裹进了泥浆里,难以提步。 白头翁站在不远处的枝头摇头晃脑地看着她,眼神轻蔑。 容声笑了笑,便就一步一步慢慢穿过树林。 树林之外,豁然开朗,一片青草绒绒的斜坡,像一顶帽子,若是帽子,必定寓意不明。 四处没有树,除了坡顶,有一棵没有叶子的枯树,乌黑的树干,就像一棵普通的死去的桐树。 它并不是被拦腰斩断的,只是在树干中央挖开了一个盆大的洞,然后掏空。洞里漆黑,不能见底,她看着挖开的洞,神情黯然。 白头翁飞来落在枝头上,她听到一个苍老浑厚不知雌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和你想的不一样?” 她想笑,却只是叹了口气,“很多事情和我想的都不一样,人间竟是这样的。” “人间早就这样了,自从”它想起一些久远的事情,长长叹了一声,“你离开太久了。” 枯树探出一根细枝贴上她的手指,眼前走马灯似的播过一串疯狂的影像,她两眼浮起血红的颜色,左手小指的戒痕喷涌出一团黏腻的墨猛得糊到她脸上。 “” 容声扯下脸上的墨团,眼神复又清明,“你现在不该给我看这些。” 山神不置可否地笑了两声,慢慢地说,“有很长一段时间,死的人太多了,我的第一个名字叫万人坑。我很羡慕那些人,只有短暂的生命,却拥有无尽的轮回。山神不能轮回,因为我没有灵魂,我生就是生,死就是无。你甘心彻底消失吗?” 容声没有说话。 “你甘心。”山神恍然,低落了片刻,又嗤笑讽刺道,“所以我不是你,我知道我终有一天会消失,因为人们开始癫狂了。我想跑,可我是一座山,山怎么跑?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草木皆能化作精灵,我为何不能?那个和尚来时我就知道我来不及了,佛更爱世人,他抢走了世人对我的恐惧,他纵容世人抢走我尚未成型的灵魂!” 山中狂风大作,将她一头长发高高扬起,山神冲她怒吼,“我不是他们的神明吗?我庇佑他们却反被蚕食!我不是你的同类吗?你帮的却还是他们!” 她顶着风走到树旁,轻轻抚着树干,柔声说,“是他们错了。” 风骤然停了。 她环抱着树,像哄着迷途的孩子,“淮阳的人几乎都没了,他们死前的恐惧你接收到了吗?他们害怕食魂兽,害怕妖精,害怕未知的死亡,他们不怕你,他们根本不知道是你。寥寥百年已经是人的尽头,没有人记得你了。恐惧不是永远的,它会消失,人会为了脱离恐惧去寻找另一个信仰,他们不会永远生活在恐慌里的。” 它哽咽起来,“我就要消失了” 容声却没再说话,身上却发出莹莹的光,温润如玉,慢慢扩张开来,将树包裹进光芒里。 枝条开始抽长,生出油绿的树叶,黑色的树林一改潮湿阴冷,苍翠蓬勃。 她拔下一根头发,化作一根银白的羽毛,她将羽毛放进树干的洞里,树徒然高起来,地面砰砰乱动,冒出杂乱盘虬的根像四处蔓延出去。 最终眼前是一棵遮天蔽日的榕树,根须垂挂,枝叶茂盛。 容声将树洞封起来,轻轻笑着,“没有像你这么笨的神明,恨不得告诉所有人你有宝藏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自容声出去以后,结界外可谓风平浪静,佛殿重塑,大家都躲了进去。 公子从砍树起就疯疯癫癫了,抱着一尊观音瑟瑟发抖,慧寂想了想,将他拉进了佛殿。 骆白知晓前因后果对着他没什么好脸,冲着慧寂冷冷哼了一声,“得亏是佛门中人心怀慈悲,若是我” 慧寂笑了笑,别开脸却看见了那堆血肉,脸色一时晦暗,嘴角笑还没收,分外诡异。骆白呼吸一滞,偏头看向别处,却见草丛里动了动,缓缓走出一些人来。 他们大多做寻常百姓打扮,衣着简朴,阖着眼睛面色青黑,行走动作也是僵硬,仿佛行尸走肉。 都是这几日死去的人。 转头之间,骆白看到了林青瑜。她穿着那日的衣裳,几乎被血浸透成了黑褐色。她脖子破了一大块,伤口边缘多是撕扯的肉,喉管抢出体外。 紧随其后的是林翳。 骆白舌根苦涩,胃里一阵一阵泛着酸。 慧寂却比她镇定,他在见到人时便关上了佛殿的门,看着那些人晃晃悠悠地朝着同一个地方走去,“他们要去后山。” “容声也在后山,”骆白一惊,“他们是朝着婆娑树去的。” “什么婆娑树?” 骆白没搭理他,拿起剑就往外跑,却一头撞上结界摔了回来,慧寂手忙脚乱接住她,又问,“怎么人人都要找婆娑树?大家都信它能令人长生?” 骆白撑着金色的光壁寻找出去的方法,听他说的不由冷笑,喃喃道,“因为他们没有办法了?” “什么?” 她没再说话,退开一些拔出剑,咬破手指将血抹上去,口中念起一种慧寂从未听过的语言,像是一首悠扬空灵的歌,随着吟唱剑身通体发亮,她念完最后一句,大喝一声,两手握剑竖劈下去。 剑带起微微龙吟,砍在结界上,发出刺耳的刺啦声。 然而光壁纹丝未动。 骆白一击未成,挥剑又砍,下后,结界固若金汤,她气息有些紊乱,一经松懈喘息眼前就发黑。 正当她奋力要出去时,慧寂的师兄弟们,那些树下破碎的尸骨慢慢动起来,森森白骨支着摇摇欲坠的肉慢慢走起来。 慧寂扯了扯她的衣角,“我觉得他们能出去。” 二人急忙跟在几具尸骨之后,在它们即将踏出结界时一人抱住一个,跳到它们背上,尸体晃了晃,慢慢往前走。 慧寂闭着眼睛念着阿弥陀佛,手下摸到的时候没了皮后滑腻柔软的肌理,湿湿黏黏的贴着手掌,经过一夜发酵,尸体发着厚重的腐臭,慧寂念不下去,几乎窒息。 短短几步,恍如隔世。 直至后背被人拍了一下,“下来了。” 骆白前襟沾了血水,皱着脸难以忍受那味道,单手捏了一个法印在鼻子底下一抹,抬手也要给慧寂来一下,却被他躲开了,只见他白着脸摇手,“师傅说忍受疾苦也是修行。” 她瞠目结舌地冷笑,“或者师兄弟的血修行?” 慧寂脸更白了几分,却固执地不肯接受她的好意。骆白无法只得随他,一甩头往后山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二人随着尸体们靠近山坡,慧寂曾在这坡上摘了两朵花,毁了一座寺庙。 坡上有棵大榕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山中无花,满眼看去都是绿,树下女子红衣黑发,山风拂面,鼓起她宽大的衣袖。 树上掉下两方卷轴,天色瞬时暗了下来,黑云遮蔽太阳。 容声没看见他们,她从袖里拿出那只黑袋子,拆了系绳,里面的光点纷纷扬扬飘了出来,细细碎碎如金沙,浮在一众尸体上方。 她握着两方卷轴用力一挥,卷轴开启,瞬间有风雷之声,又似诸人私语,嘈嘈切切嗡鸣不断。她划破手掌,五指曲起,仿佛握笔,无形的笔蘸点血做的墨,手腕提沉,撇捺折点,写了一个令字,最后一笔画得极长,掌心血珠迸溅,落在卷轴上。杂声消散,卷轴四散出一团斑驳的光,一串串蝇头小字从中浮现,染着金黄,像锁链一样,围在她周身上下。 游龙惊凤的狷狂草字,写得极丑。 慧寂看到容声嫌弃地眯起眼睛。 “那是什么?”他问。 “生死簿,命盘本。” 那字虽小,却看得清晰,他忍不住去分辨那些字,一串串子丑寅卯甲乙丙丁,一串串悲欢喜乐生亡嫁娶。 他心中狂跳,那些字记录的竟是世人的生平诸事,只是小字兜兜转转,也不知是从前的还是当下的,或是未来的。 两方卷轴,一是生死簿,一是命盘本,生死簿记载人的生来往去,命盘又是什么? 慧寂忽然惶恐如笼中兽,冷汗涔涔。 一抬头见容声往这里瞥了一眼,呼吸一滞,忙低下头去。 容声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抬头看着树上,“开始吧。” 树上伸出一只手冲着她凭空虚抓一把,三枚青楞楞的钢钉从她背上抽了出来落到那只手中。 邪气,在一刹那蹿上她的眉宇。 容声当胸画了一副阴阳鱼,两手将其兜在其中,“收。” 那些小字与光点纷纷被吸进阴阳鱼里,天空已是黑云压顶,隐约有闷雷滚动,却无风,闷得人喘不过气。 容声垂着手站在中央,闭着眼一动不动。 忽然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双肩耸动,神情如孩童一般天真懵懂,笑着笑着,又收敛了,只剩嘴角微勾,两眼空洞地望着远方,而后又面无表情,突然又笑了一声,两颊飞起红云,眨了眨眼抬手捂住了脸,骄矜羞怯,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她神情不断转换着,时而像个洒脱古稀的老人,时而像个精力充沛的少年,时而温润如书生,时而粗犷如糙汉。 半晌之后,她晃了晃,神色逐渐清明,抬手兜在胸前,又是一个阴阳鱼,方才吸进去的字与金沙从中喷薄而出一连串地钻进那些尸身的眉心,他们面色渐渐趋于红润,胸口起起伏伏,显然还了阳。 慧寂低着头错过了这些,只听到骆白惊呼了一声,抬头看到的便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她浑身的皮都被剥离了,身上大大小小不同的创伤,创口深处白骨森森。 那是他人曾受过的伤。 慢慢地,颜色青白的皮肉裹住她的血肉,她闭着眼嘭得倒地,落地之后,一团金光将她笼罩其中,金光里涌动着有黑有红的烟气,愈渐膨胀。 还阳的人闭着双目还在沉睡,几道光柱落下,将那些人带离了深山。 骆白及时拉住慧寂,单手捏了一个法印,将二人隐匿起来。 黑无常闪身到她身旁,将她翻了个面,扬手将那三枚钢钉又封入她的后腰。 混淆在她周身的气一瞬消失了。 消失,不是收回。 只见容声身体抽搐了一下,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奋力挣扎起来,手脚乱摆乱捶,身下土地被击出一道道裂缝,粗壮的树根缠绕住她的四肢,泥土糅合,将她往地里拉。 裸露的皮肤上忽然蹿起弯弯绕绕的黑线,从额角蔓延到衣领里,细碎的雪白的鳞片从皮肉里钻出来,耳后附上一层白色的羽毛,盖住了耳朵,只有两个小小的黑洞,她的黑发,逐渐苍白。她大约是一只鸟,慧寂这么想,可额前却有一对盘绕的羊似的黑角,她的嘶喊逐渐变成了一声声尖锐悠长的鸣叫。她身上开始泛起白光,白光虚幻,隐约是一只挣扎的巨鸟,有头没尾,晃着头剧烈挣扎。那些黑线密密匝匝,却是一串梵文,缠绕蔓延,突然有些线头从皮肉底下戳了出来,像一条条线虫缠绕蠕动。 她还在挣扎,或者,挣脱,黑无常逐渐压不住她,纠缠的树根寸寸折断,她张开嘴,发出嘶哑尖锐的笑声,“凭你们也想困住我?” 忽然有钟响了一声,仿佛来自天边,微弱而震荡。 容声安静了下来,血肉模糊的皮肉也恢复了原样,脸埋在黑发里,鼻息急促。 黑无常看了她一会儿,轻轻推了推她,“容声?” 她不动。 “玉矶?” 她不动。 “猿伏?大妖怪?” 她不耐地挥了挥手,粗着嗓子骂了一句,“滚蛋!” 他松了口气,稍一放松,她猛地抬起头来,双目猩红,比掌为刀劈向他的面门,趁他向后闪躲,一脚踢在他肚子上,身体向后滑了出去,手掌在地上一撑,平地而起就往上方飞去。 上方浮出蛛网似的结界,容声眼见出不去,折身又落了下来,身影晃动,恰巧落在骆白二人跟前。 “容声!” 骆白不敢呼吸,隐藏的结界不攻自破,容声现在她面前,衣衫松松地披在身上,风吹起,衣襟划到骆白的鼻尖。 她额角还有一对漆黑盘角,浑身裹着让万物屈膝的威势。她盯着骆白,两眼拉长得厉害,内勾外扩,眼中腥红一片,眸色漆黑仿佛深渊,慢慢的,那里面有了些许晦涩的情绪,“蓬莱的?” 骆白几乎同时见到了尸横遍野的景象,屠戮与兴奋混在一起,强烈的情绪冲撞,眼里慢慢落下两行血泪。 “姑娘?”慧寂扶住摇摇欲坠的骆白,容声蓦地动了,身形忽闪到了眼前,一把挥开骆白扼住他的咽喉,将他提离了地。 容声笑起来,她满嘴都是尖利的牙齿,他听见自己的喉骨发出碎裂声,一丝腥甜满上舌根,没有多久的疼,黑暗铺天盖地落下来。 慧寂挣扎的手软绵绵地塌下来,其实也没太多挣扎。 容声忽然有些呼吸不畅,眼中红光大胜,手更是用力地掐进他的肉里。温热的血从他嘴角溢出来,淌过她的手腕,汇聚流动,划过皮肤,滴落下地,拉出一条黏长的红线。 她想,撕碎了他。 她想大哭,想大笑。 最坏不过不得好死 两耳嗬得一声,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黑无常将她拉起来,手在她后腰掐了一把,原先被推拒出来的钢钉复又深陷进去,剧痛之下,她哼着醒来,睁眼时还有些迷茫,他推了一把,“不快点他的魂要散了。” 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慧寂身上慢慢升起一个淡薄的人形,摇摇晃晃,愈渐透明。 他的魂魄有些奇怪。 她咬破手指,将血滴在他额上,一路从眉心抹到折断的脖子,只听咯一声,她的脖子扭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头软绵绵地耷拉下来。她将头推回去,忍不住咳了一声,衣襟沾上了血沫。 她又将手拢在那晃动的魂上,轻声说,“回去吧。” 透明的魂魄摇摇晃晃缩回了躯壳里。 “这副躯壳已经坏了。”黑无常说。 “我知道。”她最终脱力蹲下,浑身骨骼噼里啪啦地响着,像是正在揉缩成一团,她越发抖得厉害,薄薄的衣衫底下可见嶙峋棱角,游移穿梭。 她感受着力量吞噬殆尽,转而身上是剥皮刻骨一样的疼痛,她最先还能咬牙忍着,直到头痛欲裂,禁不住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喊,“把它拿出去!把它拿出去!” 他弯腰抱着她,她只是颤抖,已然没力气挣扎,他将她抱在怀里,许久之后,才叹息似的说道,“下次不让你做这些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炼狱之侧,烈焰灼灼,草木不生,热浪扭曲了周遭事物,而天上无云,裂谷中腾起黑烟,遮蔽了天空原有的颜色。 他仰面躺在地上,满地砂砾尖石锋利滚烫,硬生生地抵在背上。炙热的气带着一股腥涩冲进鼻腔,仿佛烧着了身体里的那一点血液,嗓子眼一阵一阵的疼,想咳,喉管却烧灼黏住了,出不了声。 耳边有人在轻轻吟唱着生涩古老的歌谣,如珠玉散落,如细雨入塘,如薄冰崩碎,嗓音轻颤,其中掺杂着一些无以名状的情绪。 脸上忽然有些痒,那是一只手掌,温热柔软,指尖轻轻从他额上划过,而后手掌抚在脸颊,手指几番摩挲。 那歌声时近时远,戛然而止,脸上的手掌蓦然离去,眼前黑影一闪,白光大盛,一只手五指成爪,指尖泛着银光直朝面门抓来,一晃之间,那手又成了鲜红的爪,三趾在前,一趾在后,尖头有寸长利刃,泛着寒光 啊 慧寂猛然坐起来,身下一晃,嘭地又倒了下去,摔进一团绵软温热,眼看着头顶蚊帐摇摇晃晃,更是头晕目眩。 他闭上眼,喉咙有些不舒服,想吐。 有人扶他起来,往手里塞了杯水。 慧明师兄 “叫你不要贪凉淋冷水,病倒了吧?”慧明将水喂到他嘴里,又伸手探他额头,“烧了一夜了,可算是退了。” 慧寂躺在床上,脑子发懵。 不是被掐死了吗?脖子都断了,这样也能救回来? 他摸了摸脖子,又忆起喉骨被掐断,回忆不出当时的疼痛,只是那个声音想起来很是牙酸,不由得抖了抖,才发现慧明已经离开了,禅房里只他一人。 寂静劈头盖脸地笼罩过来,出家人素来看淡生死,可死亡真真切切地贴着脊背游走一圈,那滋味实在令人胆寒。他将身体蜷缩起来,不敢回想,可画面却一遍一遍重现,那些他未来得及看到的,为来得及注意的细节一幕幕走过。容声的手指用力掐进肉里,她的手很烫,像烧红的铁,指头尖锐坚硬,她的力量让人无法挣脱,可她只是稍稍动了动手指,就像轻轻搓了一搓。黑暗来临前的一刻,他看见她的嘴角轻蔑而欣喜地扯开,满嘴尖牙。 是否在他死后,她还用那一口尖牙撕扯过他的血肉,吞下去,餍足地笑着,细长的手指优雅擦过嘴角,再一根根吮干净上面的血。 有人轻轻笑了一声,问道,“出家人还怕死?” 他抖了一下,满脑子都是容声。埋着头躲了许久,那人也等着,最终他还是把头抬起来,见了来人不由愣了一下,“是你?” 骆白一挑眉,“不能是我?” 他忙坐起来,却见自己衣衫不整,脸红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理了理,才问,“姑娘有事?” “我要走了,想来问问你可愿同行?” 他们是这场劫难里唯二记得一切的人,其他人记忆都被抹去了,他们依然生活平静,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骆白不行,她无法将他们的死亡视而不见。 慧寂和其他人不一样,在见面时她就发现,在一群抱头鼠窜的亡命之徒之中他太镇定。 她想去见见他,也许他也记得,如此也能让她不至于以为淮阳一事皆是错觉。她在窗外看见他的情绪转变,他果然不同,他的记忆也没能让人改变。 突然之间,她冲动地想和他一起离开这里。 慧寂呆呆地坐着,只一会儿,他便释然地笑了。 走吧走吧,何苦留在这里回忆同门如何被杀死,回忆自己如何被杀死。 他双手合十,朝着骆白,“请多指教。” 他起身去向方丈辞别,方丈在佛堂与师兄弟做早课,诵经声庄严长远,教人心生悲悯。 阳光长长地照进殿里,佛祖金光熠熠,面容慈悲。 慧寂想起容声,她朝着灰尘里的佛祖拜伏,虔诚却不卑微,虐杀的树妖在她眼里是迷了途虚张声势的羔羊。她是否有慈悲的胸怀?为何杀他时却那么畅快? 金佛在光芒中渐渐模糊,耳边传来两个人的谈话,你来我往,似乎是在争辩。 佛在哪里? 佛在心中。 佛先在庙堂之上,你心中的是残像。 佛在庙堂之中? 庙堂的佛,源于人心。 谁见过佛呢? 佛在哪里? 无所不在。 争辩止于一声冷笑。 慧寂满头冷汗,再看那熠熠生辉的佛祖,却遥不可及,它慈悲地看着众生,并不救人于火海。 他几乎落荒而逃,骆白虽不解,也没多问,跟着下了山。 她也是不辞而别,她编不出独行的理由,也不能对林青瑜说因为你死过一次死得无比恶心,我不能忍受这样的话。 且林青瑜也走不了,一切恢复正常,徐莹又是重病缠身。 慧寂看着前路漫漫,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天大地大,随处走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