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青山》 正文 1.落日边陲(01) 我见青山 文/明开夜合 20170815 本文背景c人物和情节均属虚构。 第一章 林媚没想过此生还能再见到陆青崖。 · 六月中旬,林媚作为翻译,陪同克瑞斯贸易公司的代表,前往铜湖市参加商洽会。 上午九点,太阳已升得老高,白生生的阳光晃得人眼花。 林媚在会展中心与这次负责的几个老外接上头,领着他们去西边场馆参会,路上,边走边介绍铜湖市的风土人情。 到场馆门口,林媚停下脚步,侧低下头去包里翻找参会证,四道墨绿色的身影,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闯入视野。 林媚顿了一下,下意识瞟过去。 前面几位老外跟着她停下脚步,疑惑道:“iss l?” 林媚神思归位,让他们先进去。 待人走了,林媚上前一步,矿泉水瓶子被捏得沾满了汗水,她深呼吸,低声问:“陆青崖?” 几人纹丝不动,连目光都没瞬一下。 片刻,她才意识到他们是武警人员是在执勤,这时候贸然搭话,说不准就被当做可疑分子纠办了。 林媚颔首致歉,返身往场馆走去。快进门时,又忍不住回头。 那人穿军绿色迷彩作训服,腰系枪/刺,脚蹬军靴,戴墨镜,端着枪,身躯笔直挺拔,风雨不催的白杨一样。 奇怪的是,那墨镜和防弹头盔都快将他的脸都遮了大半,她竟然也能一眼认出。 于是,又怀疑可能只是错觉。 上午的会议,主要只是双方接触,聊一聊意向。商洽会要持续十二天,扯皮的时间还多的是。 一上午在心不在焉中度过,中午休息,林媚领着几个老外出去觅食。 出场馆的时候,她特意看了看,那四人已经不在了。 她这驻足张望的动作,倒是引起了另外的人注意。 “这位小姐。” 林媚别过脸。 一个场馆保洁,盯着她手里的矿泉水瓶子,“喝完了吗?要丢垃圾?” “喝完了。”林媚笑了笑,把瓶子递过去。 从会展中心出去,西行五百米,就有一家当地特色的馆子。 沿途道上两排小叶榕树,浓荫匝地,靠边停着几辆军用吉普。一排武警,或靠着吉普,或蹲在路边,一人手里端着一盒盒饭,有说有笑。 林媚脚步又是一顿,瞧见不远处已有记者端上了摄像机拍照,自己也往人群中扫去。 没瞧见疑似陆青崖的人。 餐馆没设包间,只能在面积不大的大堂里就餐,各种粉面和酱料的味道,混合在哼哧哼哧的冷气之中,着实不好闻。 一热起来,林媚就没胃口,帮几个老外点了单,自己叫了一碗稀饭配包子。 老外性格外向,她在跟前当了一上午翻译兼导游,已跟他们混熟。就有几人提到方才在路边见到的“chese ldier”。 说话的时候,门口人影一晃,恰巧就有一个“chese ldier”走了进来。 几个老外“哇”了一声,林媚看过去,登时住了声。 近一米九的个头,把门口光线一挡,不大的店面被衬得更加逼仄。 他拉开了店铺门口摆放的冷藏柜,从里面拿出四瓶汽水,掏出张五十的纸币,在老板找钱的时候,捏着汽水瓶子,盖子磕在柜台的边沿,一瓶一瓶地撬开了。 动作迅捷,却又透着一股子的漫不经心。 随后,接过老板的找零,往口袋里一塞,一手提着两只瓶子,不经意似的转过头来。 与林媚视线对上。 只是一触,即刻移开。 这一下,林媚终于确认,他就是陆青崖。 陆青崖提着汽水瓶子,转个身,出门。 室内亮堂起来。 林媚把手里的餐巾纸叠上又捋平,捋平又叠上,最后在手心里揉成一团,扬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外面路边,那队武警官兵盒饭已经吃完了,正坐着休息,或整理鞋子,或抽烟喝水。 林媚一眼就看见了陆青崖。 他没跟人在一起,隔了三四米的距离,单独一人坐在路肩上,闷着头,手里夹着一支烟,穿军靴的脚边立着一瓶汽水,一口都没少。 旁边有人向他喊了一声:“陆队!汽水你还喝不喝了,不喝给我啊!别浪费了!” 他抬头:“边儿去!” 收回目光的时候,瞥见对面,骤然一顿。 浓荫,热浪,蝉鸣。 与记忆里的那个盛夏重叠。 林媚脚下灌铅,几步像是踩在虚空。 到了陆青崖面前,她声音平静道:“看见是你,过来打声招呼。” 烟袅起来。 陆青崖抬起头,从下往上地瞅着她。 这目光是研判,疑惑,还是思索?林媚分辨不清。 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瞧见他动了一下,烟灰断下去一截,他嗤了声,“哦,原来是林老师,一时没认出来。” 旁边,陆青崖战友齐刷刷看了过来。 蝉声愈躁,两人却相顾沉默,一人站着,一人坐着。 这场景十分诡异,后面那排新兵好奇地打量着林媚,你推我我推你,悄悄话声音大得一街人都能听见。 “谁啊?” “陆队女朋友?” “扯淡,陆队怎么可能会有女朋友!” 陆青崖抄起汽水瓶子,霍然起身,转头看向那群人中的一个武警战士,“虞川!汽水拿去,十秒钟喝完!其他人整队,准备换岗!” “是!” 虞川摸着脑袋,愁眉苦脸,背后被人推了一把,才慢慢吞吞地出列,从陆青崖手里接过汽水瓶子。 他觉得拿在手里的哪是什么汽水瓶,分明是烧瓶。 那边在整理仪容仪表,这边陆青崖把没抽完的烟掐灭,扔进垃圾桶,“林老师什么时候走?任务结束了,我们铜湖武警机动中队做东,请你吃顿饭。” 这话说得四平八稳,和方才拿“没认出来”刺她的,仿佛根本不是一个人。 林媚早已从乍然重逢的失态中恢复,同样四平八稳地回答:“还不一定,如果有空,一定叨扰。” 陆青崖神情寡淡,“我号码是131xxxxxxxx。可能有任务,不一定接得到。” 林媚说了声“好”。这电话,她肯定是不会打的。 阳光从榕树的叶间洒下,光影斑驳之中,暌违八年的陆青崖瞧着熟悉又陌生。 陆青崖也在看她,但没看多久,目光蜻蜓点水似的在她脸上一落一收,转身沉喝:“集合!” 两腿一并,军靴靠出响亮的“啪”的一声,背影板正,岿然不动。 “立正!向左转!跑步——走!” 一列挺拔的影子,喊着号子,步伐铿锵,消失于烈日灼光。 离换班时间还有五分钟,到地方了大家原地解散,休息等候。虞川这时候凑上前,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陆队,我看见你看见林小姐了。” 这话绕,陆青崖反应了一下,看他。 “也看见你进面馆了。” “进面馆怎么了?给你们买汽水。” “旁边就是超市,你进餐馆买汽水?” 虞川是队里最会察言观色的,加之平时没事常啃些什么心理学的教材,捏人心思一捏一个准,久而久之就被人喊作了“透视眼”。 以往都是“透视”别人,这回“透视”到他这个队长身上了。 陆青崖挑眉:“哪条规矩说了不能进餐馆买汽水?” “林小姐是” “训练任务不饱和是吧,回去就加练负重!” 虞川最怕这个,立时住了声,委屈巴巴地瞅了陆青崖一眼,回原位去了。 西馆下午冷气打得更重,林媚被冻得胳膊上起疙瘩,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背过身去打了个喷嚏。 今天与陆青崖的意外重逢,不可能不使她受到影响。但她是这样的人,发生多大的事,心里都十级台风了,表面上看起来也跟没事人一样。 会间休息,她去喝水。拿了瓶矿泉水,远离了展台,到后方观众席的第三排坐下。 她把身体往后靠,捏了捏眉心,疲惫浪潮一样袭来,和冷气一块儿往骨头缝里渗。 场馆里人声鼎沸,不同肤色不同面孔的人,操持着不同的口音,把这儿变成了一个超级大卖场。 半瓶水喝下去,她准备回去接着干活,刚要起身,却骤然一顿——她是学语言的,听音辨声一直是强项,就在这一锅乱炖的嘈杂人声中,有一个细微的,不同的声音。 嘀,嘀,嘀。 单调,极有规律。 林媚屏住呼吸,仔细辨认,声音从右方传来。 右方,第二个空位底下。 林媚弯下腰,往下一看,是只黑色的行李袋。她扯了一把,就听原本只是间隔两秒一次的“滴”声,频率骤提,“滴滴滴滴”地狂叫起来。 心里一个咯噔。 她小心翼翼拉开了行李袋的拉链,便见那里面捆着一堆不明物体,上面绑着一台电子仪器,屏幕上红色的阿拉伯数字狂跳不止。 9:56 9:55 9:54 林媚脑袋一空,心跳都消失了。 半分钟过去,她维持着身体不动,另一手去摸手机。 131xxxxxxxx。 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摁出去。 十秒钟后,电话接通了。 林媚声音发颤:“陆青崖” 8:30 8:29 倒计时7分10秒的时候,林媚发白的视野里,终于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人身姿矫捷,撑着栏杆,一下翻进了观众台区域。 广播里传来电流声,紧接着一道女声冷静播报:“场馆设施出现故障,紧急闭馆检修,请各位参会者配合工作人员,立即离开场馆attenti一n please” 陆青崖身后还跟着一人,穿着便装。两人跳上台阶,几步到了林媚身侧。他们是从后门进来的,动作迅捷悄没声息,几乎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林媚缓缓眨眼,汗顺着眉骨滑下,滴进眼里,发疼。 陆青崖握住了她自打完电话之后就没再动的那只手,沉声道:“我数一二三,你就站起来。” 林媚说不出话,眨了一下眼,表示理解了。 跟在陆青崖身后的男人拉开了黑色行李袋,小心翼翼地凑近。 半分钟后,他冲着陆青崖比了一个手势。 陆青崖:“一c二c三。” 林媚腿发软。 陆青崖将她往上一拽,一推,“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落日边陲(02) 林媚哪可能跑得动,迈出一步就是一个踉跄。她回头看向陆青崖,张口,嗓子是哑的,发不出声。 捣鼓行李袋里东西的那人头也没抬,沉声说:“老陆,你也撤。” 陆青崖看他:“你一人能行?” “我们反恐中队就是干这个的,我不行你行?” “有什么话吗?” “没什么话,就一句,是处青山可埋骨。” 陆青崖不再说什么,肃然而立,向他敬了个标标准准的军礼,转头问林媚:“还能走吗?”没待她回答,将她胳膊一搀,搂住肩背,半提着走下观众席。 场馆里人撤得差不多了,他们跟着前来维持秩序的执勤人员出了大门,撤离到了安全范围。 身后门阖上,“哐”地一响。 几乎是同时,林媚一屁股跌坐在了草地上,肩上挂的包也滑下去,有几样东西洒出来。 为了避免恐慌,场馆里发生的事情没往外声张,这时候参会的人早已被疏散,如泥牛入海。 一排武警守着安全范围一线,不让任何人靠近,支援安保的机动中队,现在是指导员沈锐在调遣。 陆青崖低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林媚,张了张口,想说两句话,抬头一看,不远处支队的副参谋长李钊平,领着几名穿着便装的排爆分队的战士过来了。 陆青崖急忙立正,敬了一个军礼,“副参谋长!” 李钊平:“高峻同志在里面?” “正在拆弹。” 李钊平身后一名战士道:“副参谋长!反恐中队一排排长请求支援中队长!” 李钊平沉声道:“全力配合高峻同志!” “是!” 话音刚落,身后那门打开,一名执勤的武警奔过来报告:“副参谋长,危险解除,行李袋里装的不是炸/弹,但估计是有人想恶意干扰会场秩序!” 李钊平:“联系刑侦大队,把这人揪出来。” “是!” 三分钟后,高峻把东西交给人去分析,从场馆撤离。 李钊平听陆青崖和高峻汇报完情况,笑问:“发现东西的是哪位女同志,留联系方式了吗?这么冷静的人可不多见,得感谢她帮咱们避免了一场骚乱。” 陆青崖这才返身,走到林媚身旁,伸出手,沉声问:“能站起来吗?” 林媚朝他的手看了一眼,缓缓抬起手臂,把手放上去。 陆青崖顿了顿,捏紧,用力一拽。 手心里有汗,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陆青崖松了手,蜷了蜷手指,转过目光,平视李钊平,介绍道:“我老乡,林媚。” 他能接到林媚的电话,纯粹是因为巧合。林媚电话打过来那会儿,他正好跟李钊平汇报完工作,趁着空当开了手机,给在营地驻防的副队长拨了个电话询问情况。 电话就在他正准备关机的时候打进来的。 号码归属地是江浦市,他脑海里立即闪过林媚的名字,犹豫了十秒钟时间,但还是接了。 如果早五分钟,如果晚五分钟,如果这电话他没接,情况都会不堪设想。 商洽会这是第三届,却是铜湖市承办的第一届,与会人员来自新马泰澳缅老越等各个亚太国家,安保本就是重中之重,他们机动中队和反恐中队都被调来支援,为的就是防止一切突发状况。这种重要场合,国际上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出一点纰漏就得被外媒拿来大肆做文章。 换做其他人,发现疑似炸/弹的东西,恐怕第一时间就吓得嚷了起来。 林媚今天的冷静反应,确实当得起支队副参谋长的一个“谢”字。 林媚浑身脱力,尚未完全从方才的惊魂之中平静下来,只是看着李钊平,微微颔了颔首。 今天商洽会还有一小时结束,大家各有任务,也未多做闲话。李钊平安排完工作,临走时笑说:“陆同志,感谢林小姐的任务,支队就委托给你这个中队长了,你们既然是老乡,林小姐远道而来,你也得给她接风洗尘。公的私的,你一块儿办了。” 陆青崖:“是!” 人都散了,陆青崖抖口袋摸烟,点燃吸了一口,再去看林媚。 她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神情仍有几分茫然。 “怕?” 林媚微微抬眼,看他。 当然不可能不怕,但这种生死关头,还是别的情绪压倒一切。两分多钟的时间里,想了很多,最后就一个念头,想回到二十一岁那年。 有些话,过了八年,已经说不出口了,可那时候的她至少还敢死皮赖脸不管不顾。 这些也只是转念。 林媚摇了摇头,搓了一下手臂,低头望见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参会证了,才想起还有工作在身。 陆青崖把她动作都看在眼里,“谢谢。” 没讽刺,也没听着让人难受的生疏客套,这句“谢谢”,倒显得很真。 “没事,应该的。” 她摸出手机,翻出一个号码,拨出去。 陆青崖烟抽得慢,无风的下午,烟雾笔直地腾上去。经过方才这几分钟,两个人原本稀松平常的一次重逢,骤然变得意味莫测。 林媚打完电话,捏着手机,掌心刚刚被他握过的触感开始回笼。 她看着他,“那你呢,怕吗?” 沉默一霎,陆青崖咬着烟,很沉地笑了一声,似是不屑,“我怕什么?” 林媚目光一敛,微微抿了一下唇,但什么也没说。把手机揣回兜里,捡起草地上方才掉落的挎包,把跌出来的阳伞和防晒霜等物品一件一件塞回去,“我还有工作,先走了。” 背着光,陆青崖的表情不大能看见,林媚停了一下,转身。 走了快四五米,忽听身后陆青崖说:“晚上代表支队请你吃饭,等我电话。” 林媚脚下一顿,没回头。 · 林媚跟走散的老外客户,在北馆的休息区碰上头。 老外里有个叫文森特的,会两句蹩脚中文,“发生,什么事?” 林媚按照广播里的官方发言给文森特解释了一遍,文森按住胸口,夸张地说:“吓死,我了,我以为b一一一一一!”他身体往后倒,做出个被炸/弹击飞的动作。 林媚:“” 这人直觉真是准得吓人。 离会展中心闭关还有半小时,经过刚刚的闭馆事件,今天的会大家也没心思再开了。林媚跟克瑞斯的人沟通过后,直接把人带去预定好的晚宴地点。晚餐有另外的人负责翻译,她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 林媚摘了胸牌刚准备走,文森特凑上来,邀请她晚餐后去酒吧喝一杯。 林媚说:“我不加班。” 文森特在学中文,强烈要求林媚跟他讲中文。 “不,不是是死人,”文森特舌头打结,“私人private” 林媚笑了:“我今天有约了,改天吧?” 林媚回到宾馆,卸妆洗澡换衣服,虚脱感褪去,被另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取代。 她插上吹风机,坐在床上慢慢吹头发。 手机振动。 她眼皮神经质似的跳了一下,一看,来电人是“周炎炎”。 周炎炎小她三届,是本科时认识的一个学妹,铜湖市本地人,前两年林媚来铜湖旅游,就是她接待的。 周炎炎要给她接风洗尘。 林媚犹豫。 “怎么啦?有约了?” 林媚:“说不准我有个朋友,在你们铜湖武警机动中队” “巧了!这是我们报社的军民共建单位啊!” “你认识他们中队长吗?” 周炎炎笑说:“谈不上认识吧,见过两面,感觉是挺难相处一人,我跟他们的政治指导员打交道比较多——你朋友就是他?” 林媚心想,岂止很难相处,如果不是打不过他,她早八百回把他揍得下不了床了。 这时候,又进来一个电话,林媚拿下手机看一眼来电人,让周炎炎先别挂断,切换了去接陆青崖的。 陆青崖公事公办的语气,“下班了吗?xx饭店5号包厢,过来吧。” 林媚:“我能带个朋友吗?” 那边顿了一下,“随意。”一句废话没有,直接挂断了。 xx饭店5号包厢,被陆青崖带来支援安保的中队的两个班的人,已经围着圆桌坐下了。 脱了武警制服换上便装,大家都不拘束,况且有二排排长关逸阳在的地方,就没有冷场这一说。 关逸阳单兵作战素质极强,尤其射击这一项,整个总队能和他比肩的一只手就能数出来。但关逸阳这人有个致命的毛病,就是话多,没人理他自言自语,有人理他更是滔滔不绝,不知道是不是胎教时他妈妈听多了单田芳落下的病根。 下午的事,中队的人都已经听说了。又联系中午吃饭时陆青崖哪儿哪儿都不对劲的反应,大家对这位“林小姐”的好奇心已经彻底按捺不住。 关逸阳挨陆青崖坐下,“陆队,我听指导员说了,林小姐是你同乡?江浦市离咱们这儿得有一千公里了吧?这远道而来,倒是寇准抱块清官匾——名副其实啊!” 陆青崖手机一振,来了一条短信。 林:我们到了。 陆青崖把手机锁屏,瞅向关逸阳,“这么好奇?” 关逸阳笑:“当然好奇,咱们都好奇,对吧?” 大伙儿不约而同地点头。 “既然好奇,那你下去接人吧。” 关逸阳立即从座位上弹起来,两步到了门口,又停下脚步,“陆队,人我没见过啊!”中午那会儿,他去上厕所了,唯独他一人错过了那场“好戏”。为这他后悔不迭,嚎了一下午。 坐在对面的“透视眼”虞川清了清嗓,“不用见过,人堆里最漂亮的那个保管就是。” 大伙儿怪叫。 换作平时,陆青崖肯定要板起脸训两句,甭管是真训假训。 但此时此刻,他只是点了烟,闷头抽了一口。 关逸阳下去了,没过两分钟,领着人上来了。 中队任务繁重,一群大老爷们儿常年厮混在一起,接触女人的机会少之又少。这会儿一来来了两个,方才关上门满口跑火车的阵势烟消云散,瞅着门口两道身影,各个嘴都跟缝上了似的。 好在指导员沈锐是见过大世面的,起身笑道:“铜湖市武警机动中队,欢迎两位。” 大家齐声:“欢迎!” 声浪快把屋顶给掀了。 林媚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目光不自觉往陆青崖身上扫去。 他椅子往后拖了些,一条胳膊搭在椅背上,手指间夹着烟,低着头,没看她。 大家站起来挪位置,直接把林媚按到了陆青崖身旁坐下。 虞川仔细打量神色几分不自然的林媚,忽然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林小姐,眼睛挺大的。” 屋内立刻安静下来,一屋子人,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向着林媚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落日边陲(03) 还是新兵的时候,大家把“家乡哪儿的”,“家里几口人”,“家乡有嘛好玩好吃的”全聊个遍,最后,免不了要深入挖掘,甭管有情史没情史的,都得出来坦白一番。 有女朋友的,把照片捂紧了嘿嘿直笑,没女朋友的,在那儿畅想以后娶个林志玲还是宋慧乔。 唯独陆青崖,一声不吭。 有人起哄,“老陆,该不会长这么大,就没跟姑娘打过交道吧?” 新兵管得严,不给抽烟,陆青崖嘴里叼着根草过干瘾,“你们懂个屁,我初恋,前/凸/后/翘,花容月貌,尤其一双眼睛,特大。” 后来,陆青崖成了中队长,操练起一群新兵蛋子,队里始终流传着陆队长“前/凸/后/翘花容月貌眼睛特大”的初恋的传说,却没有一人见过照片,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 久而久之,大家都当陆队纯粹是瞎扯淡。 而此时此刻 眼前这位林小姐,可不就是前/凸/后/翘,花容月貌,又眼睛特大么? 关逸阳一推虞川,小声说:“川儿,可以啊。” 虞川笑一笑,深藏功与名。 林媚不知其中缘由,只感觉经这句话以后,一屋子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还是沈锐出来圆场,“林小姐别在意,这我们队的虞川,爱好给人看相。” 虞川:“” 林媚不疑有他,笑问:“眼睛大有什么说头吗?” 虞川卡壳了,挠挠头。关逸阳把这话茬接过来,“眼睛大好啊!眼睛大说明林小姐心明眼亮,心思豁达” 周炎炎疑惑,“军队也信封建迷信这一套吗?” 关逸阳:“这不是封建迷信,这是有数据支持的” 自人进门开始就没吭声的陆队长,这时候终于出声,打断关逸阳即将开始的歪论,“赶紧坐下让人上菜,你们不饿?” 齐刷刷:“不饿!” 陆青崖:“” 大伙儿有八卦看,哪里顾得上饿不饿。 关逸阳不负众望,发挥他话唠的潜质,自发作为代表,把大家想问的问题都抛出来了,“林小姐以前跟咱们陆队是” “老乡。”林媚笑得不大能看出情绪。 “林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我听沈指导员说了,炸/弹在前临危不惧,帮了我们大忙。” “做翻译的。” 关逸阳说:“经常在国际上跑吧?”他跟虞川交换个眼神,意思是什么情况,“透视”出来没? 虞川这边脑子转得飞快。 陆青崖和林媚这两人,一人看左边闷头抽烟,一人看右边逢场作戏,两人虽说挨着椅子坐着,但情势真跟隔了个太平洋没多大区别。 正常老乡万万不可能是这样,这俩人要是没鬼,他自愿负重二十公里。 坚定了自己判断,虞川清嗓,“林小姐以前是咱们陆队老师?” 林媚端着茶杯的手,动作一顿,“当过两个月家教,教英语。” 大家拖长声音“哦”了声,又是一阵挤眉弄眼——他们队里,就数陆青崖英语最好,平时休息看个美剧英剧,碰上没字幕的,他能现场给人翻译。 刚入伍那会儿,但凡有点空,他就抄着个小本子蹲在角落里背单词。那时候的政治指导员还点名表扬,说就得向陆青崖同志学习,有跟国际接轨的超前思维。 这在队里流传了好些年的佳话,没想到背后兴许有个这么耐人寻味的动机。 陆青崖出声了,“行了!做人口普查呢——姚旭往旁边让让,让人好上菜。” 酒菜都端上来,全是铜湖市的特色,关逸阳专业报菜名,一道一道介绍过去,末了笑说:“林小姐,今天这顿饭,咱们还是沾你的光。” 林媚笑说:“不,是我得感谢大家招待,换作平常,我是没机会跟大家一块吃饭的。” 关逸阳:“好说啊!林小姐不嫌弃,下回让陆队带你去咱们队里食堂吃饭,那才是真正在主场位置做东,是吧,陆队?” 陆青崖一支烟抽完,把烟屁股往烟灰缸里一掐,身体坐直了些,神情瞧不出喜怒,但他不笑的时候,本就有股子让人后退的气场,“关排长,上回全军比武,你180秒移动射击成绩多少?” 虞川替他答了:“295环!” “下个月总队参谋长来视察,你不打个300环,说不过去吧?” 关逸阳:“陆队,记录可不是纸糊的” 陆青崖要笑不笑的,“既然知道记录难破,还不赶紧吃完了回去训练——下回比武不拿个第一,出去别说是我们中队的。” 关逸阳嚷道:“陆队,这就是瞧不起人了!我要拿了第一怎么说?再请大伙儿吃饭,不过分吧?” 陆青崖:“你拿得了,我就请得起。” 气氛一下就热了,有个新兵举着手机喊道:“陆队!我录视频了!可不准耍赖!” 一堆人起哄,就数沈锐最沉稳,对林媚笑说:“林小姐,别介意,在队里大家都是这么相处的。” 林媚笑一笑,摇头,不由自主把目光向陆青崖投去。 以前他就这样,一呼百应,大家都服他。 中队平常训练苦任务多,如果不是这回给商洽会支援安保,少有机会能像现在这样放松,是以这会儿有菜有酒,大伙儿也就敞开了吃喝。 林媚别扭归别扭,但有个无话不说的关逸阳,有个滴水不漏的沈锐,这顿饭还是分外和谐。 酒过三巡,陆青崖来了个电话,支队副参谋长打来的。他放了碗筷,捏着手机去包厢外面接。 陆青崖一走,大家立即统一将目标调转到林媚身上。 林媚很难说自己不对陆青崖这八年来的经历感到好奇,刚把这疑问抛出来,大家纷纷替她补完了: “陆队一年团二年党,之后进武警指挥学校现在是武警上尉” “十三次受表彰,三次三等功,一次二等功,集体三等功就更多了” “大前年吧,抓一个有枪支在手的通缉犯,在山里陆队挨了一枪,拖着一条胳膊,血流了一路,就这样,陆队硬生生把通缉犯给逮回来了” “还有一次,去隔壁县里执行任务,有个歹徒很狡猾,躲门后朝陆队眼睛里喷辣椒水,但还是被陆队给揪住了。歹徒丧心病狂,匕首只往陆队身上招呼,捅了六七个窟窿陆队看不见,硬是没松手,直到支援赶来,把歹徒制服了” 林媚手心里一把冷汗。 也总算明白了,下午那会儿,他跟反恐中队队长高峻道别时为什么那样淡定,一个问“有什么话吗”,一个答“是处青山可埋骨”,那语气跟讨论中午吃肉还是吃鱼,没多大区别。 那种不知道下一秒是生是死,命悬一线的场合,他们经历得太多太多了。 她记忆中陆青崖,还是个裘马轻狂的顽主,领着一帮兄弟,不知天高地厚地瞎胡闹,振臂一呼的时候,世界都要为他们让路。 而此刻战友口中的陆青崖,那股子裘马轻狂的精神没变,这一次却是负重而行,保境安民,生死荣誉置之度外。 心里骤然烧起了一团火,却说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八年前她撂下的那句话,忽然像一记耳光朝她抽过来。 中队里,像陆青崖这样拼命的不止他一个,大家伙都习惯了,召之即来,来之即战,战之即胜,所以这些事儿,是拿荣誉来讲的,话里话外透着的是骄傲自豪,绝不会有一丝一毫往“惨”里去渲染。 结果等他们把陆青崖的功绩争抢着说了一遍,抬头一看,却见林媚眼眶红了。 看见的都愣了一下。 这下虞川更肯定了,这俩不但是旧情人,恐怕还余情未了。 虞川适时地把话锋一转:“所以,陆队争着建功立业,这么多年,一直没谈女朋友。都二十七岁了,还是光棍一条。” 有人附和:“对对!陆队这条件不差的,别的不说,这张脸没得挑!总队拍征兵广告,还点名要他去呢!上面领导家属给陆队介绍对象,陆队都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大家正卖力“推销”他们的中队长,林媚的手机响了。 是个视频电话,她准备挂断,却不小心按到了接听,画面一晃,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喊出来。 外面,陆青崖接完了电话,正要回去,门开了,队里的姚旭蹿出来。 姚旭站定,“陆队!我去上个厕所” 陆青崖点头。 姚旭又说:“哦,他们在跟林小姐儿子聊天呢,陆队你也去打声招呼?” 陆青崖一顿,“谁儿子?” 姚旭愣了一下。 姚旭是队里最小的,人有点傻乎乎,完全没开窍,对饭桌上陆青崖和林媚的风起云涌浑然不觉,从头到尾只顾着埋头吃喝。 所以,这时候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轻飘飘的一句话,杀伤程度不亚于抛下了一颗原/子/弹。 “林小姐啊,她儿子”姚旭挠挠头,“视频里挺可爱的,关排长跟他聊了好一会儿了。陆队你赶紧进去吧,不然一会儿视频就要挂了” 陆青崖从他身旁绕过,快得像一阵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落日边陲(04) 林媚把“拒绝”按成了“接听”,手机里传来脆生生的一道童声:“一~” 全场石化。 虞川悄声问关逸阳:“关排,我没听错吧?这是喊妈的意思吧?” 关逸阳:“陆队早让你学英语,你不听。” 虞川:“我英语过六级了!” 林媚拿着手机站起身,“大家慢吃,我出去接一下” 手机一晃,前置摄像头从周炎炎跟前扫过,手机里那端男孩儿朗声打招呼:“周阿姨!” 这下,林媚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沈锐反应敏捷:“林小姐就在这儿说吧,不碍事小家伙是?” “我儿子,”林媚顿了顿,索性把手机屏幕对准大家,“言谨,跟各位叔叔打声招呼。” 男孩儿落落大方,“各位叔叔好!” 上一秒还在卖命牵线,下一秒就的得知女方儿子都这么大了,大家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还是沈锐镇得住场面,笑着跟对面打了声招呼:“你好。”大伙儿也紧跟着问了声好。 六七岁的小孩儿,却一点儿不怯场。听说他们都是武警战士,肃然起敬,丢下手里一直摆弄的一个汽车模型,站起来就向大家敬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军礼,还凑近了问:“标准吗?” 大家哈哈大笑,关逸阳说:“背不挺手不直,离标准差远了!” 关逸阳这一接腔,一大一小两人立即说相声似地唠起嗑来。 聊了几分钟,林媚掐着时间,觉得不能继续耽误大家了,便把屏幕稍稍调转了一个角度,说道:“言谨,你先去写作业,妈妈吃完饭回去再打给你。” “等会儿——关叔叔,说好的啊,以后你带我摸枪!” 林媚等两人做完约定,正要挂断视频通话,“吱呀”一声,包厢门开了。 陆青崖视线对上来,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把手机锁屏键一摁,别过了目光。 她这动作挺突兀的,坐在跟前的人都看在眼里。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倒是陆青崖神情瞧着没什么变化,走近把椅子往后一拖,斜眼看她,“林老师什么时候结婚的?请柬也没送我一封。” 林媚紧捏住了手机,边缘硌在手掌心里,她笑了笑——以前总被陆青崖评价说“笑了不如不笑”的那种笑,“想送啊,不是没找到人么。” 气氛更诡异了。 这一顿饭吃下来,大家对这没准是陆队长初恋的人,多少有了点儿自己的印象。挺端庄亲和一人,有时候关逸阳问点儿过界的问题她也不恼。 怎么陆队长三两句,就把人激出火/药味来了? 对面虞川,又给两人关系重新编写了剧本:年少初恋,情意相投,却被家里人棒打鸳鸯,一个背井离乡投身军营,一个遵从命令结婚生子 末了在心里一声长叹,陆队长真是惨啊。 最后,还是林媚出声,也顾不得失礼不失礼了,“今天谢谢陆队长招待,耽误大家一晚上时间了。” 陆青崖沉沉地嗤了一声:“你不还是来了?” 沈锐从没见陆青崖这么幼稚过,听不下去了,赶紧咳嗽一声,“老陆那啥,你带人回去;关逸阳,你去帮忙结账;林小姐远来是客,我送一送?” 陆青崖站起身,“我送。” 沈锐是个场面人,虽然最后这场面被陆青崖稍微搞得有点儿难看,但他来了两句总结陈词,大家齐声热烈鼓掌,好歹让这顿饭在一种“军民鱼水情”的和谐氛围之中结束了。 下了楼,林媚脚步飞快,但陆青崖仗着个高腿长的优势,三两步就赶了上来。 陆青崖看了林媚一眼,对周炎炎说道:“周小姐,麻烦你稍等,我跟林老师单独说两句话。” 周炎炎求之不得,点头如捣蒜,“你们慢说,慢说。”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还不算太晚,外面夜市刚刚兴起,闹闹哄哄。陆青崖低头看着林媚,把烟点燃,慢慢抽了好几口烟,却一声也没吭。 林媚心里有什么在扯着似的疼,神色却是平静,“你有什么话就说。” 男人身形高大,落下的影子将她完完全全地罩住,目光如锋芒锐利,浸了冰水一样。 那里面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情绪,林媚不敢与他对视,索性低下了头。 许久,她听见他自嘲似的嗤了一声,抬眼去看,他把烟揿灭了,一转身往路边走去。脚步声很重,踩得她心里咯噔响,乱麻之中越发理不出一个头绪。 陆青崖站在路面,帮忙拦车,也不看对向驶来的车里有客没客,敷衍似的抬一下手臂。 这工作原本是周炎炎在做的,她看了陆青崖一眼,自觉退后了两步,凑到林媚跟前,低声问:“陆队长怎么了?” 林媚瞅着陆青崖的背影,淡淡地说:“陆队长有事就先回去吧” 陆青崖很短促地笑了声:“我说了我有事?” 周炎炎一脸复杂地看一眼陆青崖,再看一眼林媚。 陆青崖说话刺人,林媚却早就习以为常,以前他就这样,要是心里不舒坦了,一定得拉着她一块儿不舒坦。 林媚不跟他犟,掏手机“滴”了一辆。 没一会儿车就到了,司机鸣笛,林媚挥一挥手,瞅一眼陆青崖,“走了,谢谢陆队长款待。”让周炎炎先上,自己坐外面。 坐上后座,刚要关门,陆青崖长腿一迈,抬手臂格住了车门,“什么时候走?” 林媚诧异,“陆队长是在赶客?我吃住自费,犯不着吧?” 陆青崖又问一遍,“什么时候走?” “下周天!”林媚脾气上来了,将他胳膊一推,“请回吧!” 但没推开,气势骤然就去了三分。 陆青崖瞅着她,要笑不笑的沉冷模样,“这么多年没见,林老师还跟以前一样假模假式。” 他收了手,退后半步,“砰”一下摔上门,转身就走。 背影洒脱利落,瞧着气得人牙痒痒。 林媚飞快落下窗,喊了一声:“陆青崖!” 那背影一顿。 “你大爷!” 车驶远了,左手边目瞪口呆的周炎炎出声:“学姐你跟这个陆队长是不是有过节啊?” 她跟林媚认识这么多年了,就没见她这么气急败坏过。林媚的好脾气是出了名的,读书时,班上有个女生剽窃了她的创意,她跟人理论,也是一条一条有理有据,反倒那女生情绪失控,提高嗓门大吼,你到底想怎么样?那时候林媚特平静地扫了她一眼,你激动什么,又不是你被剽窃了。 这样的人,真难想象她会有被逼得说脏话的一天。 林媚没正面回答,“我今晚是不是挺幼稚的?” 周炎炎笑说,“要不是学姐你儿子都这么大了,我真要怀疑你跟这个陆队长有什么旧情。” 林媚开了窗户,别过目光,声音沉下去:“没什么旧情,旧仇还差不多——对了,炎炎,跟你通个气。” “什么?” “陆青崖说不准会找你打听关于我的一些事,不管他问了什么,你都打发他直接来问我。” 周炎炎惊讶,“陆队长?找我?不可能的吧。” “可能的。”林媚不多作解释,“你就按我说的,不管他问什么你都说不知道,记不清,让他直接找我。” 周炎炎:“行,都听学姐你的。” · 沈锐查完哨回到干部宿舍,发现陆青崖已经回来了,闷声不吭地站窗户边上抽烟。 “老陆,你今晚上表现真够幼稚的,这么多兄弟看着,饭桌上就要跟人吵起来,林小姐好歹是客” “忍不住,看着她来气。” 沈锐笑了,“听说她有儿子,腻心了?” 陆青崖也知道今天自己的反应,除了姚旭这样状况之外的,谁都能看得出来不对劲。 他撇过目光,烟叼在嘴里,过了半刻才抽了一口,“她儿子多大了?” “七岁吧听他聊的,马上上小学二年级了。” “七岁?”陆青崖一顿,心脏“咚”地猛跳了下,“那不是” 沈锐在床沿上坐下,换上拖鞋,“你俩是不是真有过一段?你入伍八年吧?你俩刚掰,林小姐就琵琶别抱了?” “我他妈怎么知道”陆青崖烦躁,吐了口烟,“你看见她儿子了吗?长什么样?像谁?” 沈锐一脸的莫名其妙,“当然像林小姐啊,难不成还能像你?” 陆青崖没吭声。 沈锐躺下去,把枕头一拖,垫在后脑勺下,“行了,别琢磨了。她要是还单着,兄弟们肯定绑也要想办法把你俩绑一起去,现在孩子都上小学了,你想什么都是犯罪。” “孩子叫什么?” “严谨?读音是这样,具体是哪两个字不清楚,可能是严肃的严,也可能是颜色的颜。” 陆青崖哼一声。 说不准是阎罗王的阎。 沈锐:“陈老师前一阵给我打过电话,问你是不是还没找对象。我听她意思,她有个堂妹,想介绍你认识那时候我给你推了,但也只能挡一时,回头肯定还得找你聊这事儿。” 陆青崖惊讶:“你不是政治指导员吗?” 沈锐:“是啊。” “还要干保媒拉纤的工作?” “” 沈锐懒得理他,抖开被子,翻个身准备睡觉。过会儿,他听见陆青崖关了窗户,朝对面床铺走去,半会没声,约莫是躺下了。 “老沈。“ “干啥?” “你跟饭桌上那个姓周的记者有来往吧?把她号码给我。” 沈锐睁开眼,对面陆青崖张膝坐在床沿上,微躬着背,手里捏着打火机,颠来颠去地把玩,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老陆,周记者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我告诉你,你这思想很危险,赶紧给我悬崖勒马。” “想什么呢,”陆青崖把打火机往裤子口袋里一揣,“我找她打听个事儿。” 他站起身,抽下毛巾往肩上一搭,出门去洗澡。 澡堂在一楼,东边走廊。陆青崖冲了个凉水澡,把盆子放在洗手台上,出了干部宿舍楼,往操场去。 操场上空无一人,夜里远处群山轮廓如野兽蛰伏,牛角羊的一轮月,淡而朦胧。 陆青崖翻上高低杠坐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出张照片,静盯着看。 背光暗下去,他又把它点亮,瞧着屏幕里二十岁时的林媚,清晰听见时间正在一秒一秒地过去。 · 次日会展中心,林媚去得比头一天早,恰好瞧见不远处陆青崖领着一堆人在场馆内巡逻。 那道身影在中轴线的喷泉那儿拐了弯,与推着垃圾车的场馆保洁员错身,往东去了。 她深呼吸,收回目光。 昨晚理所当然没睡好,把那一年的事情翻来倒去地想,想到睡不着,爬起来把灯点燃,觉得饿,又去烧水,等回过神来,纸桶里的面已经膨胀地一夹就断。 她翻出林言谨的照片,从出生时皱巴巴的一小团开始往后看,循着时间的河流顺流而下,一路翻过去,在看到两周前林言谨最新的那张照片时,总算找回了一点决心。 有些事,既已过去,不必回头。 · 上午会议结束,林媚照例领着客户离开场馆往外走。 抬头一看,陆青崖领了个穿刑警制服的人,目不斜视,径直朝他们走来。 文森特大惊失色,“p一lice?!” 他们这一行人站在场馆门口,把进出的路都堵住了,恰好场馆保洁员推了辆清洁车过来,连声喊着“让一让让一让”。 林媚赶紧招呼大家让出入口,迎着陆青崖的目光上前两步。 陆青崖视线在她脸上一落一收,平淡得瞧不出什么内容,在她开口询问之前率先介绍:“这是刑侦大队的严峰,找你了解一点情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落日边陲(05) 严峰寸头圆脸,慈眉善目,长相和名字,简直是如沐春风和秋风扫落叶的两个极端,一笑眼睛挤不见,看起来就更和蔼了,“林小姐,耽误你一点时间。” 林媚点头,“请您稍等。” 林媚向大家解释这两人是她朋友,而后委托文森特先把他们一行人先带去餐馆,她随后就到。 文森特比了个“一k”的手势,目光往陆青崖脸上一扫,忽说,“哦,这是,上次的chese ldier!” 这一说,记性好点儿都认出来了,登时便有两个外国姑娘挤上来,提出能不能跟陆青崖合个影。 林媚是个有求必行且负责任的好翻译,“她们问你能不能跟你拍照。” 陆青崖:“你跟她们说不能。” 林媚看向摩拳擦掌的两位金发姑娘,微笑:“yes,一f urse” 陆青崖:“” 两个姑娘一左一右地将陆青崖围住,打开前置摄像头“咔擦咔擦”,各种凹造型。 林媚继续尽职尽责地翻译: “夸你帅” “非常非常帅,血帅” “哦,我的上帝中人都是这么帅气的吗? 声音抑扬顿挫,还带着一股子诡异的译制片的腔调。 陆青崖:“” 严峰在一旁笑得快厥过去了。 俩外国姑娘拍尽兴了,终于离开。 林媚跟着陆青崖和严峰到了场馆南边,那儿栽种了一排香樟树,树荫底下比较凉快。 严峰是来找她打听前几天在西馆观众席发现假炸|弹这件事的。 他们刑侦大队把会展中心昨天的监控视频调出来,全部筛查了一遍,没在视频中发现可疑人员进出过西馆。昨天八点开馆之前,每个角落都检查过了,要把行李袋放进去,只有今天白天场馆开放的时候。 能在有监控的情况下,把那袋子悄没声息地放去馆内观众台,说明这人反侦察意识极强。现在是敏感时期,不能出一丁点儿的纰漏。 严峰掏出一个本子,直入正题,“当时发现行李袋的时候,周围有没有人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林媚闭眼回想,“那时候吓傻了,没注意到周围的情况。” 严峰笑说,“正常正常,我听老陆说了,林小姐临危不惧。” 林媚笑了笑。 严峰一抬目光,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一样,笑说:“真的,老陆虽说看着不像是能吐出象牙的人,但‘临危不惧’这词真是他的原话。” 陆青崖出声,“严峰同志,查案就查案,别整虚的。” “行行,查案查案林小姐,昨天你一整天都在场馆?” “是的,上午九点到下午发现行李袋,除了中午吃饭一个半小时,一直都在。” “注意到有什么可疑人员吗?或者有谁接近过观众席?” 林媚又看了陆青崖一眼,心里想,能注意谁,昨天一整天都在注意这个人了。 “没有,工作性质,要求注意力集中,所以周边发生的事我没太关注。” 严峰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也就作罢,“林小姐要是想到什么,随时联系。”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抄了串号码,撕下来递给林媚。 “好,我一定配合工作。” 严峰拍了拍陆青崖肩膀,“走吧老陆,请你吃饭。” 陆青崖看了林媚一眼,“等我会儿,我跟林小姐单独说两句话。” 严峰:“成,我去前面等你。” 严峰走远了,陆青崖低头瞅着林媚,“刚才故意的?” 林媚一脸无辜,“人家原话就是那样,我总不能随意篡改吧。你这人什么毛病,夸你帅你还不乐意。” “有意思吗?” “没意思那你跟我较什么劲?” 两人都仿佛带着火气,再聊下去恐怕又得掐起来,便同时沉默下来。 刚才两个外国姑娘拍照的时候,林媚也不由自主地将陆青崖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遍。 一米八八的个头,以前懒懒散散,总是站不直的模样,现在脊背钢铁一样挺拔,就仿佛比记忆中更高了些。 也晒黑了,理着寸头,轮廓更加硬朗。眉目仍然深邃,看进去的时候仿佛能看见深海狂澜。 以前如雪刃锋利,现在如山岳沉稳。 不变的,是他这个一开口就能把她气得半死的性格。 她是个怒点很高的人,但要是真的被激得发起火来,也是不管不顾什么都能往外招呼。 分手那天,两人口不择言,简直把毕生最难听的话都说尽了。 有一些,现在想起来仍旧让人耿耿于怀。 林媚无声叹口气,换了一个话题,“放假炸|弹那人还没抓住?” “嗯。”他似乎在揣摩,“发生什么事我们会冲在前面,伤不到你们。” “你别曲解我的意思。”林媚蹙了蹙眉,然则更盛情的话却也说不出口了,“你注意安全。” 陆青崖压下目光打量她,她却低下头避开,“我还有工作,先走了。”没去看他,从身侧绕过,迎着烈日走远。 严峰等了半晌,回头一看,陆青崖还在原地站着,直直盯着前方。便走上前去,嘿嘿笑了一声,伸肘将他一撞,“老陆,还回味呢?” 陆青崖微一眯眼,目光锐利,像猎豹锁定猎物一般,盯向了场馆侧门,“严峰警官,我有个想法。” · 支队临时征用了会展中心政务楼五楼的一间房作为作战指挥室,窗外阳光灼烈,隐约能瞧见远处波光粼粼的河流。 “行动方案如上,汇报完毕,请副参谋长指示。”陆青崖放下白板笔,挺直腰背,转向李钊平。 “这事性质如何大家都清楚,这个节骨眼上,决不能出一点差错,尤其不能惊动与会的普通人员,造成恐慌。”李钊平扫视一圈,“这次行动由陆青崖指挥;高峻,根据现场情况随时策应。”他看了看悬挂在墙上的时钟,“执行命令!” “是!” 行动小组化整为零,撤离了行政楼,各就各位,等候命令。 陆青崖向着西馆望了一眼,正午阳光下,旗杆反射银光,顶上一面五星红旗猎猎招摆。 林媚的脸在他脑海中一晃而过,他闭了闭眼,拿起对讲机: “一队,高队长指挥,搜查场馆!” “二队,关排长指挥,原地待命!” “三队,跟我围捕目标!” “出发!” · 会展中心西面,有一条河,自南向北,把铜湖新区分割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四年前办省运会,河东岸拆除了一大片,高楼随着场馆的建立,纷纷拔地而起;而一河之隔的西岸,却还维持着市井凋敝的模样,许多危楼岌岌欲坍,超载车辆把狭窄道路碾得面目全非。 一道身影,从会展西馆侧门出来,绕去了西南角的员工大楼,换了身衣服,又静悄悄地从员工大楼的后门离开。 他穿着普通,长相更是普通,混入人群,便和前来参展的游客没有两样。 他出示工作证,从会展中心的西门离开,过了桥,像一道影子一样,飞快地和西岸那些破败的楼房融为一体。 他过街穿巷,从一处狭窄的小门进去,一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沿着潮湿的楼梯上了四楼,他摸出钥匙,打开门进屋,朝着立在北面窗下,一张油漆掉光的木桌上的照片拜了拜。 一道干哑的声音问他:“回来了。” “嗯。” 他从一堆杂物的床上摸出一台收音机,调到当地的新闻频道。 紧接着,他拉开抽屉,拿出一部手机——十多年前流行的那种直板机——扣下后盖,取出电池,从巴掌大的塑料密封袋里,取出一张si卡 “咚咚咚。”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他屏着呼吸没出声。 “有人吗?派出所,查暂住证的” 他关上抽屉,站起身,打开了门 一道身影闪电似地蹿入屋内,一剪一绞。 开门的人“啪”地倒下,陆青崖膝盖猛地一撞,将人骑在身下,别臂锁喉,“目标已被制服!” 身后齐刷刷的脚步声,几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地上的人。 关逸阳踏门而入:“石科伟!我们是铜湖市武警” “撤!”陆青崖突然一声断喝,松开了石科伟,一个鹞子翻身,直朝着蚊帐后扑去! 寒芒一闪,陆青崖侧头闪避,从床上那堆破败棉絮里,捏住一双胳膊,用力一提,一别一甩,匕首连同一个遥控装置摔在了地上,床上的人被压在水泥砖上,动弹不得。 就这一霎的工夫,石科伟却一个鲤鱼打挺,摸出口袋里手机猛地按下 东边窗户正对着的会展中心,一片静默。 石科伟只愣了一霎,就丢了手机就往地上扑去。 陆青崖抬腿飞踢,遥控装置擦着石科伟的指尖,飞镖似地弹去了房间角落,打了个旋,静止不动了。 关逸阳冲上来制住石科伟,枪|口抵在他后脑勺上,“老实点!” · 太阳西斜,西面天空染作金红,晚霞醉透,淌在河中。 陆青崖从西门进来,身体靠在围墙上,手揣进裤子口袋,摸出烟盒。 后续任务移交给了反恐和刑侦,机动中队的人陆续撤回,一会儿他要去跟支队副参谋长李钊平汇报工作。 他从烟盒里抖出一支衔在嘴里,低头凑上打火机点燃,长吸了一口,再沉沉地吐了出来。 还有十五分钟闭馆,会展中心渐有游客散去,中轴线位置有座音乐喷泉,溅起的水珠在夕阳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除了他们执行任务的人,没有人知道在刚刚过去的十分钟内发生了什么。 方才,如果他动作慢了一秒,让床上石科伟半身不遂的弟弟按下了遥控装置,他和候在门外的武警和刑侦的兄弟们,这辈子就再也没机会见到今天这场美丽的落日。 不是第一回生死一线,但每一回都觉得劫后余生的滋味弥足珍贵。 陆青崖抽完了烟,慢慢地往西馆方向走。沿途经过一些笑容洋溢的脸庞,他驻足一瞬,又继续往前。 他身上还穿着作训服,不大好四处招摇,便绕了个大圈,从西馆后门进去,走到观众台上坐下,往密压压的人群中去找寻林媚的身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落日边陲(06) 人群之中,林媚挺好认的。 她穿着灰色裙装,面对一伙儿高鼻梁的老外,侃侃而谈。个子高挑,皮肤白皙,白得甚至有点发亮。由是,五官虽然算不上特别出挑,组合在一起,却意外的好看且耐看。 这时候,林媚仿佛有所觉察,不经意地转过头来。 视线对上,她愣了一下,又把目光转了回去。她笑着对那群老外说了句话,后退一步,转身,不自觉地捋了一下头发,目光扫来一眼,又避开,离开了人群,向着观众席这儿走来。 陆青崖背靠着塑料椅背,没有动。 林媚手掌按着裙子的边缘,在他身旁的空位上缓缓坐下,“来巡逻?” 陆青崖抱着手臂,只是微微地侧了一下目光,“放炸|弹的人已经抓住了。” “真的?什么时候?” “刚刚,十分钟前。两兄弟作案,弟弟是化学专业辍学的大学生,哥哥是场馆的清洁工。详细的我不能透露了。” “我会保密的。” 陆青崖未置可否,摸烟盒抖出一支烟。 一时沉默。 两个人都没说话,似乎都在斟酌着怎么样为这次暌违八年的重逢做一个结论。 “陆青崖。”三个字像青芒果坠在舌尖上,一股苦涩。 林媚手搁在裙子上,把手指摊开了去看,声音平静,不带一丝的情绪,“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听见这话的时候,陆青崖恰好瞥见对面墙上贴的硕大的禁烟标志,找打火机的那只手停了下来。 片刻,他身体动了动,微微弓着背,手臂撑在大腿上,手指碾着那支没点燃的烟,目光看着前方。 “结婚很久了?” 林媚愣了下。 她含糊地答:“唔。” “姓严?跟严警官一个姓?” 林媚手指攥紧又松开,很生硬地把目光投向门口,答非所问:“好像要闭馆了。” 陆青崖拿眼角余光去看她。 造化以一种极其巧合的方式,让他们在千里之外的西南边陲重逢,然而又极其顽劣地不留一丝余地。 没太抗拒,任由难受的滋味在心里蔓延。 八年前,他为了她尖锐刺骨的一句话,背井离乡,跑来偏远的西南地区当兵。八年来,群山上的雪,霜河里的水,他都趟过。有时候不拿命当命,几度生死悬于一线,却又活了下来。 他觉得,老天爷留着他这条命,终究还是想成全他点儿什么。 然而 陆青崖站起身,“你星期天离开铜湖?我送你。” 林媚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看着他,想把千头万绪组织成几句简短的语言。 然而没等她组织完,陆青崖目光在她脸上落了一霎,沉声说:“还有任务,走了。” 军靴踏着水泥台阶,声音很重。观众台下有条过道,一直通往后门。林媚跟在陆青崖身后,见他进了过道,自己停下了脚步。 过道不窄,但灯光昏暗,人走在里面,仿佛尽头处的光一齐涌入,浪潮一样把人吞噬。 到门口,陆青崖回了一下头。 有过道和栏杆的阻隔,自然什么也看不见了。 口袋里手机一响,陆青崖掏出来低头去看,中队副队长李昊打来的。 “喂。” 他整了整身上的制服,踏着一地夕阳的余晖往政务楼走去。 · 此后几天,直到商洽会快结束了,林媚却没再见到陆青崖。 这天中午,林媚领着客户吃完饭,回来时经过了陆青崖他们常待着吃盒饭的那条街上。 眼尖的关逸阳一下就发现了她:“林小姐!找咱们陆队啊?!” 林媚忙说:“不,不是,我往这边来吃点东西。” 关逸阳便热心地往对面一指,“那家粉面馆子味道不错。” 林媚一看,可不就是上回陆青崖在那儿开汽水瓶子的店么。 林媚到底有点儿好奇,斟酌着问道:“你们陆队今天不站岗啊?” 关逸阳瞧她一眼,“咱们陆队住院了,林小姐不知道?” 林媚一愣。 没等她问,关逸阳自己做了说明:“咱们中队跟公安那边有项联合行动,具体的我不能说” “我知道,保密。” 关逸阳点了点头,“昨天,陆队为了救一个人质,被剔骨刀刺伤了”他比了下那刀的大小,“很锋利,直接从后背扎进去” 林媚听得心一颤。 “好在任务成功了,陆队这会儿在总队医院休养。现在场馆这边我们换了副队长过来指挥,南北馆不是已经先闭馆了么,我们有一部分人也撤回去了” 关逸阳把盒饭盖子盖上,“商洽会结束,林小姐要离开铜湖市了吧?” 林媚点了点头,惦念着陆青崖受伤的事,很勉强地笑了一下,“言谨还惦记你说的带他打枪呢,这两天一直嚷着要我找你要个微信号。” “成啊!”关逸阳掏出手机,翻出二维码递过去,“小家伙对武器那么感兴趣,以后让他也当兵啊。” “还小呢,等他大了自己决定吧。” 加了微信号,又闲聊了两句,林媚转身回去,给周炎炎去了条消息,要沈锐的联系方式。 · 这天傍晚工作结束,林媚跟沈锐碰头,去探望陆青崖。 陆青崖住在武警总队医院。住院部在挺安静一栋楼里,林媚被沈锐领着上去,一路上大气也不敢出。 病房门虚掩着,沈锐说了声“老陆,林小姐来看你了”,把门推开。 里面陆青崖正在换衣服,背对门,身上绷带从腋下绕过,包住整个右背。听见声音他也没转头,右臂费劲地伸展开,捅进袖管里,把一件衬衫套上,随意扣了两粒扣子,这才转过身来,往床沿上一坐,又弯下腰去捞鞋。 沈锐:“护士让你动了?你这准备上哪儿去?” 陆青崖:“饿。” “服了。”沈锐把手里拎着的盒饭递给他。 陆青崖也不客气,揭开饭盒,掰开了一次性筷子,扒了两口饭,瞧见袋里还有杯豆浆,拿出来,再找吸管。用力过猛,又没对准,豆浆杯子的封口没捅开,吸管反倒折了。 陆青崖皱了一下眉。 林媚从沈锐身侧挤进去,径直走到陆青崖跟前,劈手把他手里的豆浆夺过来。 陆青崖:“” 林媚摸了摸自己的挎包,摸出个瓶盖大小的椭圆形塑料物体,一推,滑出来一截不到一厘米长的刀片,沿着杯口边缘,缓缓裁开。她扯下了塑料封口,把杯子递回给陆青崖。 陆青崖抬眼看她,没伸手。 沈锐觉得气氛不大对,“我出去打个电话。” 关上门,溜了。 病房是双人间,另一床空着,沈锐走了之后,房间就安静下来。 林媚一声不吭,把豆浆杯子往柜面上一搁,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这样子陆青崖熟悉,她以前不高兴到极点的时候就是这副尊容,通常下一步就是拂袖离开。 陆青崖咀嚼两口,咽下去了才又说话,“林老师怎么来了?来看我死了没有?” “可不是么,江浦的父老乡亲等着放鞭炮庆祝。” 陆青崖沉沉笑了一声,“那可惜了,我命大。” 他们相处惯常如此,十句话里九句靠不了谱,林媚这一刻简直后悔跑来自讨没趣。 陆青崖吃完了盒饭,下意识准备去拿那杯豆浆。手快伸出去了,又拐回来,揣进口袋里摸烟。摸了两下,想起这儿是病房,只得做罢。一低头看见林媚搁在柜子上那把小刀,拿过来把玩了两下,“这东西是怎么过安检的?” 林媚把东西夺回来,扔回包里。 她到旁边空床上坐下,沉默了半刻,问他:“怎么受的伤?” “执行任务,”陆青崖不甚在意别头瞟了一眼,“当武警的,谁没受过伤。” 前一阵,市里禁毒大队和他们中队启动了一项联合缉毒行动,前两天中队得到了一条线索,陆青崖领着几个人去抓一个贩毒的小头目。那小头目住在铜湖市最乱的那一片区,三教九流往来频繁,犯罪多发,虽然专项治理了很多次,近年来已经收敛多了,但还是有不怕死的人,聚集于此,做点擦边球的勾当。 小头目眼看插翅难逃,便铤而走险拿剔骨刀挟持了他的姘头。和他斡旋时,陆青崖为了救出人质,后背上挨了一刀。 林媚顺了顺呼吸,尽量不去想那晚吃饭时陆青崖战友提及的那些光荣履历,“为什么来当兵,又辛苦又危险。” “现在什么工作不辛苦?你当翻译还有可能碰上炸|弹” “那是假的。” “要是真的呢?” 林媚沉默了。 陆青崖看着她,“这世界上没有什么绝对安全的工作,危险的事,总得有人来做。” 他并不想过多去渲染这个职业的艰难,这么解释完了就暂时住了声,低下头去,扣衬衫上剩下的几粒扣子,“你过来,就想跟我说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荒草盛夏(01) 林媚抬起目光去看他。 来的路上,她一直在酝酿,很多的念头交错,最初的决定没有更改,但除此之外,无意义的赌气真的大可不必。 对于她而言,最艰难最痛苦的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遥远得让她都无法再兴起抱怨的。 林媚轻声开口:“想跟你说声对不起,那时候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话赶话到了那个地步。” 静了一瞬。 陆青崖神情很淡,“你是不是觉得,我来当兵就是为了你说的那句话?” 林媚顿住,脸上渐渐现出诧异而震惊的神色。 陆青崖提眼看她,“向我道歉,是为了让自己良心好过一点?那行,我接受。” 林媚腾地站起。 她看着他,嘴唇轻颤,眼眶清清楚楚地红了一圈,心底愤怒漫上来,哽住了喉咙:“陆青崖,你就是个自以为是的” 她吞回了最后两字,一把提起搁在床上的挎包,转身便往外走。 沈锐打完电话回来,恰好在走廊撞上脚步飞快的林媚,一个“林”没说出口,朝她脸上瞟了一眼,顿时愣住。 林媚绕过他,噔噔噔地朝着安全通道跑去了。 沈锐惊讶,却也不便去追。回病房一看,陆青崖闷头坐着,神色也不大好看。 “你说什么了?把人林小姐都气哭了。” 陆青崖抬头,“哭了?” “是啊。老陆,你这个狗脾气是不是该改改了?人远道而来” 陆青崖霍然起身。 沈锐冲他背影提醒:“她走的安全通道!” 楼外有棵树,有些年岁了,靠窗户很近,夜色里树影摇晃,把楼房与别处隔开,喧闹声很远。 林媚立在窗前,从包里扯出一张面巾,按在脸上,忍着眼泪,想让情绪自己下去。 这么些年,她哭的理由,好像从头到尾只有陆青崖这一个。 其实没必要,真没必要,陆青崖是什么样的人,不是当年就已经知道了么。 楼梯间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林媚慌忙拿下纸巾收敛情绪,循着声音仰头看去。 陆青崖站在上半层,手臂搭着扶手,探出半边身体往下看。 和他视线对上的那一霎,林媚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一时间能有这么多的情绪同时涌上来,那里面未尝没有恨,也未尝没有爱。 她不敢眨眼,怕一眨雾气就要泛出来。 陆青崖的角度,恰好能把她脸上的情绪看得清清楚楚。 他想冲过去,抱住她,但只是攥了攥手指,把这股不理智的冲动按捺而下。 八年时光像道深渊一样把两人隔开,这端是喋血军营的自己,那端是成家生子的林媚。 他这双手,端过冰冷的钢枪,扼过敌人的咽喉,此刻却不能去拥抱一个人。 终于,他沉沉地叹了声:“林媚,对不起。” 这句道歉包含了很多的内容,甚有一丝不自觉流露出的悔恨。 林媚怔了一下。 陆青崖是个不会道歉的人,起码在她的记忆中,他从来没道过歉。 做错了事,他拐弯抹角地来磨她,逗她,或者想别的法子让事情翻篇,但他绝对不会干脆利落地承认自己错了,更不会说“对不起”。 这人在骄傲这一点上走到了极端,也就是这一点,让过去的林媚时常觉得又爱又恨。 “就像你说的,话赶话这不是我的本意。”他迈开腿,往下走,“谢谢你来看我。”几步到了跟前,低下头去看她。 林媚缩着肩膀,整个人被罩在他落下的影子里。 仿佛被命运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她终于等到陆青崖主动低头,却是在人事已非的此刻,在她挥剑断腕,决心一人守着那份热烈且一生一次的回忆,孤独走下去的多年以后。 眼前一片朦胧,她用力地揉了一下,把沾染了水雾的食指紧紧攥住,哑声说:“我来不是跟你吵架的,这事就翻篇吧。” 陆青崖声音一样的沙哑,“成。” 照他以往的个性,是不准备和解的。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种什么因就敢承担什么样的果。 今天没忍下这个心,可能是因为在外漂泊的多年岁月,到底是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也可能无论他与林媚处于何种境地,都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跟前落泪。 陆青崖喉咙里发苦,伸手摸着口袋找烟,烟叼在嘴里,又去找打火机,这回没找着。他烦躁地把烟撅在窗台上,烟丝散出来,空气里一股味儿。 生平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窗外风摇着叶子,沙沙作响,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九年前,那时候日子如盛夏一样张扬热烈,轻易让人想到“天长地久”这个词 林媚第一次见到陆青崖,是在九年前的暑假。那时候她二十岁,刚本科毕业,获得了研究生保送资格,毕业旅行游荡了一圈,在家无事可做,听朋友介绍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给人补习英语。 江浦市是个十八线的小城市,那时候市里的英语培训机构还不如现在这样完善,老师的水准尚且比不上他们这些英专毕业的大学生。 林媚在英国交换过一年,还在全国知名的某英语培训机构实习过,无论是口语还是书面,水平都已相当不错。 雇主叫陆良畴,有个六月初刚满十八岁的儿子。因其高考成绩不甚理想,便筹划着把他送出国。 到约定时间,林媚去陆家报道。 她去之前做了功课,知道那片别墅区地价不菲,但等真的进了屋,发现自己还是有所低估——屋内装潢富丽气派,处处散发着“有钱”的气息,但不是那种“低调奢华”的“有钱”,而是层次不高的附庸风雅。 陆良畴将她迎进屋,端了杯冰水搁在茶几上,让她少坐,自己上楼去喊人。 林媚握住水杯四下打量,没坐多久,就听见楼上传来摔门的声音,陆良畴的骂声紧随其后:“少他妈跟你那帮狐朋狗友混一起,成天到晚吊儿郎当,能不能给老子省点儿心” 林媚没忍住抬眼望去,却见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从楼上房间里走了出来,头发蓬乱,身上套着件灰色t恤,揉得皱皱巴巴。 他膝盖弯被陆良畴踹了一脚,身体稍微矮了矮,又再次站定。他打了个呵欠,没睡醒的模样,沿着楼梯走到一楼客厅,往真皮的沙发上懒散地一靠。 那张英俊年轻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斜眼,看向林媚。 “你就是新来的家教?说两句英语听听。” 被人这样直白地质疑,老实说林媚不大高兴,但这份工作薪水给的高,干一个月她就能凑齐去敦煌的旅费——除了学费,她不问家里拿钱,吃喝玩乐的费用都靠自己去挣。 林媚顿了顿,一时没想到别的,就挑了自己熟悉的,低声念道:“the heat fields h□□e n一thg t一 say t一 and that is sad but y一u h□□e hair that is the l一r 一f g一ld thk h一 一nderful that ill be hen y一u h□□e tad (麦田和我没有任何关联,真令人沮丧。不过,你有金黄色的头发。想想看,如果你驯服了我,那该有多好啊。——《小王子》)” 林媚英语口语在班里数一数二。她时常被人说性格较真,以至于有时候都到了无趣的地步,“英语”就是她较真的项目之一。她口袋里时常揣着p3,吃饭跑步的时间都用来听英文新闻节目记性好,对语言敏感度高,这是她的天赋,但天赋之外,是被许多人嘲笑过的大量努力。 他似听非听,直到林媚停下了,才掀了掀眼皮,“没了?” 陆良畴下楼时刚好进了一个电话,等接完一看,这不肖子似跟他刚请来的家教杠上了,将脸一板,训道:“老子没教过你尊师重道?我出去会儿,你跟着林老师好好学,回来我检查成果。” 他把目光转向林媚,“林老师,陆青崖要是不听话,你尽管训。” 陆良畴带上门走了,林媚尴尬地看了陆青崖一眼,心想这么大个,她可训不动。 她把包拿过来,掏出备课本,硬着头皮道:“陆就在这儿上课,还是” 陆青崖腾地起身,径直朝门口走去。 林媚愣了一下,把备课本往包里一塞,赶紧跟上前。 七月初的清晨,太阳刚刚攀上来,门前院子里的草木腾起新鲜的气息。院里停车坪上停放着一辆重型摩托,黑红机身,阳光下漆面闪闪发亮,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陆青崖跨坐上去。 “陆同学!等等!” 陆青崖两脚点在地上,转过头。 “你不上课吗?” 陆青崖看着她,似笑非笑,“你知道前面几个家教都是因为什么被辞退的吗?” 林媚没吭声。 陆青崖别过脸,拧油门,引擎轰鸣,排气管喷出一股尾气,他声音也湮没其中,“多管闲事。” 林媚脸一热,反倒是把心一横,看车要走,冲过去便一把擭住了陆青崖的手臂,“我收了你爸的钱,我得对你负责。” “我爸给了你多少钱,我双倍给你。”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陆青崖拧眉,“撒手。” 林媚愣了一下,把手放开了。 摩托车“嗡”的一声,拐出了大门,一溜烟驶远。 其后一周,林媚仍旧准点报道,仍旧明知无用还是多问一句,“你不上课吗?”陆青崖仍旧回给她一股摩托车尾气。 学生不上课,她这个家教却不能不坚守岗位,人走了,她就坐在客厅地板上,翻着资料书一行一行往后备课。 这天上午十点,林媚手机一响,接到一个电话,陌生号码打来的,接起来却是陆青崖的声音。 陆青崖没多废话,电话里报了一个地址,让她过去帮个忙。 林媚多少有点儿不悦,心道这个“学生”还真是不客气。 便问:“干嘛找我帮忙?”重音落在“我”字上。 对面笑了一声,随意又懒散,听起来似乎有点儿玩笑的意思,“因为你是我老师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荒草盛夏(02) 那地方偏远,都快离开江浦地界了,林媚赶到的时候,已是半小时之后。 下了车透过铁栅栏往里看,极大一片操场,操场中间荒草蔓蔓,跑道上黄土飞扬,几辆摩托车穿行其间,轰鸣阵阵。 不远处有座平房,门前两级低矮台阶,上面立着几道人影。 林媚往那儿扫了几眼,隔得略有些距离,看不出陆青崖在不在里面。 林媚推开铁门,正要进去,忽从砖墙下的野草堆里跳出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狗,冲着她一阵狂吠。 脚底发软,一脑门的冷汗,过了片刻,生生克制住拔腿便跑的冲动,伸手掏口袋摸手机。 刚准备给陆青崖打电话,却见黄土赛道上一辆摩托车挟着一阵尘埃,朝着她疾驰而来,快到近前时猛一拐弯,稳稳停住。 骑手摘了头盔,甩了甩头,汗珠沿着眉骨往下滴。 他不甚在意地在肩膀上蹭了一下,朝大狗伸出手去,“爱德蒙,乖。” 林媚愣了一下,“陆青崖。” 陆青崖转过头去,被汗水濡湿的几缕发丝贴在额头上,脸上一层的汗,却衬得皮肤格外的白,“去那边坐会儿,我洗把脸。” 大狗舔着他的手,他翻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把头盔搁在座椅上,从摩托车上跳下来。 林媚走到平房前面,便有三两个跟陆青崖一般大的年轻人冲着她吹了声口哨,“美女,陆少女朋友?” 陆少这称呼让林媚很是无语了一下。 “我是他家教。” “哦哦哦!”便有个瘦高个儿嚷道,“陆少喊来的外援是吧?” 林媚还压根不知道陆青崖喊她过来是做什么的,便含糊地应了一声,转头去搜寻陆青崖的踪迹。 大门和平房之间,有个洗手池,水龙头接了根绿色的塑料管子。 陆青崖弓着背,捏着管子往脸上冲水,大狗“爱德蒙”在一旁叫唤,他抬手一抹脸上的水痕,扬手举起水管朝爱德蒙浇去。 爱德蒙叫得更欢实,循着水流一圈一圈打转,跳起来去够那管子的出口。 陆青崖哈哈大笑,把水管举得更高,一人一狗,就这么疯玩了起来。 林媚听见那笑声,几分怔忡,阳光底下,溅出来的水滴晶莹剔透,陆青崖眉目间一股洗净的少年锐气。 她听见自己心脏,清晰的,“噗通”跳了几下。 陆青崖跟大狗玩了一阵,拧上水龙头,往平房这儿走过来,狗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去舔他自然垂在身侧的手。 到跟前,陆青崖看了瘦高个儿一眼,“人来了吗?” 瘦高个人儿:“在路上了,十分钟到。” 这荒郊野外的地方,却有一台冰柜,挨墙根放着。陆青崖走过去,拎出两瓶橘子汽水,盖子磕在旁边木桌子的边沿上撬开,仰头咕噜噜喝了大半瓶,而后把另外一瓶递给林媚。 林媚指了指自己,“给我?” 陆青崖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两人隔了三四步的距离,林媚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汽水瓶,说了声谢谢。气温高,瓶子上瞬间化出一层水珠。 陆青崖在台阶上坐下,汽水瓶子搁在身侧。爱德蒙过来嗅了嗅,差点把瓶子撞到。陆青崖伸手,稳稳扶住。 热浪层层扑过来,杂草结着青绿色的种子,空气里一股浓烈的尘埃和草木的腥气,远处树上栖着蝉,一声一声给盛夏助兴。 陆青崖摸着爱德蒙的脑袋,林媚则在看着他,那汽水很快只剩下一点凉意,气泡扎着舌头,入喉清甜。 没等多久,一辆小汽车载着几个黄头发高鼻梁的人进来了。 林媚这时候才明白陆青崖喊她过来的原因——这伙外国人是省里有名的摩托车手,拿过奖,经验丰富。陆青崖把人请来做指导,怕语言不通浪费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跟陆青崖混一起玩的这帮人,也都是家里层次不高,即俗称的“暴发户”家庭出来的二世祖,拽两句日常用语还行,涉及到技术探讨这块儿就抓瞎了。 林媚临时披挂上阵,但这个翻译仍是当得有模有样,有时候几个专业术语不懂,连蒙带猜比划给陆青崖听,陆青崖很快理解。 两小时,这次技术研讨结束,陆青崖他们定了个地方,准备请人吃饭。 瘦高个儿叫单东亭,操着一口破烂口语跟那几个外国骑手沟通晚上请客的事。 陆青崖走到闷头喝水润嗓的林媚跟前,“晚上,再帮个忙。” 林媚顿了顿,“我不加班。” “平常你也没上班啊。” 林媚语塞,片刻,“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陆青崖比了三个手指,“一小时这个数,加班费,成了吧?” 林媚沉思片刻,“不要你的钱,你答应我一件事。” 陆青崖笑瞅着她,“你先说。” “以后,好好上课。收了钱不干事,我心里过意不去。” 顿了一会儿,陆青崖答应了,低头笑看着她,“这么较真,活着不累?” 晚饭,林媚继续当翻译。 饭桌上,她见识到了陆青崖惊人的酒量。他们开了一瓶茅台,那几个老外没喝多少就趴下了,最后,那酒多半进了陆青崖的肚子里。 他喝酒没什么陋习,喝就喝,绝不满口劝酒的糟粕。 吃完饭,单东亭把老外扶上出租车,自己也拦了辆车,四仰八叉地坐上去,朝着陆青崖挥了挥手,“陆少,走了!” 陆青崖“嗯”了声,等所有车都走了,往前迈了一步。 一个踉跄。 林媚吓傻了,赶紧伸手把他一扶。 他半副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肩上,呼吸混着酒气拂在耳畔。 林媚稍稍推了一下,陆青崖扶着她肩膀站直,再要走,腿又打晃。 林媚有点不放心,“我送你回去?” 陆青崖不说话,低头盯着她。 他目光很深,喝了酒又有点朦胧。 林媚被这样的目光盯得整个人都有点不对劲了,“怎么了?” 陆青崖缓缓地蹙起眉头,而后一转身,撑住路边的树,吐了。 林媚:“” 方才见他在桌上那么猛,以为是个能喝的呢,装得那么像。 她瞥过去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想笑。 · 林媚把陆青崖送到家时,他酒已经醒了一些。 陆良畴在家,开门一闻到他满身酒气,怒不可遏,直接一脚踹过去。陆青崖身形晃了晃,仍旧站稳了。 陆良畴看向林媚,“林老师,这小兔崽子这阵是不是没好好上课?” 林媚心里有鬼,陡然觉得臊得慌,“抱歉,陆先生,我觉得我可能胜任不了,这一周的工资您也不用付给我了,明天起,我就” 陆青崖忽地目光扫过来,“教得挺好的啊,干嘛辞职。” “教得挺好”陆良畴又一下抽过去,“你上过课了吗?” “上了啊,今晚上的是社交英语,是不是,林老师?” 林媚实在不擅长撒谎,脸发热,支吾不言。 “不信?”陆青崖瞅着陆良畴,“要不我给您来两段?” 陆良畴的英语水平勉强能把二十六个字母认齐,陆青崖真要糊弄他,他也听不出来。 他绷着脸,将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儿子往门里一搡,“老子就给你一暑假,那个什么福的考试,过不了你就别想出国了,滚工地上搬砖去!” 林媚没被炒鱿鱼,隔天上午按时去报道。 到时,陆青崖已跨上摩托车,准备出发了。 林媚赶紧跑过去,“哎哎!你昨天答应我什么了?” “我说你就信?” 林媚脸上表情霎时垮下来,微微抿了抿唇,声音冷淡:“骗我有意思吗?” 陆青崖瞅着她,脸上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伸手拍了拍摩托车后座,“你要是半道不喊下车,我就跟你上课。” 林媚打量他,判断这话的可信度。 陆青崖挑了挑眉,“不敢?” 他今天穿了件白色t恤,肩颈线条利落分明,明明是男生,皮肤却白得透明,眉目深刻,这样懒散立在清晨阳光下的场景,活生生让她联想到了一些文艺电影里的场景。 林媚语气平静:“头盔呢?还有多的吗?” 陆青崖笑了声,“门口,柜子里。” 林媚套上头盔,跨上后座。 陆青崖拧油门,“坐好了——” 摩托“嗡”一声蹿出去,林媚没坐稳,身体一个后仰,赶紧调整。 车如贴地飞行,风驰电掣。风里混合了清凉的水汽,有压力一般地擦过皮肤,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样快了,没想到还能加速,摩托一个急转,身体仿佛要被甩出去,林媚再也硬撑不下去,伸手,抱住了陆青崖的腰。 心跳声剧烈,她猛地屏了一下呼吸。 从里到外,从心脏到发肤,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 好景不长。 陆青崖似乎故意刁难她,把车开得跟个半夜瞎晃的酒鬼一样,时快时慢,急转一个接一个。 林媚胃里翻江倒海,连抱着陆青崖这件事的美妙,也没法跟不舒服相抵消了。 头盔闷得她有些难受,又一个急弯过去,她忽地一下把头盔摘了下来。新鲜空气涌入,巨掌一样捂住鼻子嘴巴,风嗖得她睁不开眼,头发乱飞,但心里却畅快起来,没忍住:“啊——” 摩托前轮一拐,走了个s线,然后降速,陆青崖转过头来,“鬼叫什么?” 林媚脸热,不吭声。 陆青崖却愣了一下——隔着头盔玻璃,他瞧见她眼里亮晶晶的,盈着春水一样的笑意,那张五官并不多么出众的脸,立即就生动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荒草盛夏(03) 这目光让陆青崖像是明火执仗的人被兜头泼了一桶水,突然就偃旗息鼓了。 后半程规规矩矩地骑着车,到了那铁栅栏围着的操场门口,把车停下。 林媚跳下车,望着他脸泛白,拧着眉声音有点哆嗦:“是不是该你履行承诺了。” 陆青崖一声不吭,只是不自觉地挠了挠背——林媚的胸全程抵在那儿,似给捂出了一层的汗,总觉得不大自在。 林媚没等到他回答,却也再说不出别的——起了阵风,空气里残留的一点儿汽油味就这么钻进了鼻子里,她胃里一翻,忍了一路的恶心压不住了,背过身蹲下就开始干呕。 陆青崖:“” 林媚蹲下之前记得把身体背了过去,但也明白都这样了,这补救措施其实没多大意义。 她听见陆青崖脚步声远了,心里更沮丧,呕得眼泪出来,总觉得自己活像伤心过度的琼瑶女主角。 到底没吐出来。 她蹲在那儿不想起身,放任自己自暴自弃。 没过多久,又听见脚步声响起,硬撑着没回头,就看见一瓶冰水递到了自己面前。 接了,才顺着那骨节分明的手往上移动目光。 道路两边杂草疯长,缀了些不知名的野花,空气里有股草腥味儿,白衣的陆青崖,逆光中好看得一塌糊涂。 职业病和少女心开始博弈,林媚脸发热,喝了口水,低声对他道谢。 陆青崖扫她一眼,翻身上了摩托,把车开进去。爱德蒙跟在车后面,撒丫子乱跑。 林媚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跟着进去。 陆青崖把车开上了赛道,那儿已经有几辆摩托蓄势待发。 林媚捏着水瓶子在台阶上坐下观战,便见近赛道那儿有人把手里举着的旗子往下一压,七辆摩托霎时如利剑出鞘。 黄埃散漫之中,陆青崖那辆黑红色的车格外好认,不过一眨眼,就已冲到了车队的最前面。 一圈,两圈,三圈 陆青崖始终保持领先,且与后面那些车的差距逐渐扩大,像一道闪电一样轻盈又迅捷。 林媚不自觉地站起身,双手紧捏成拳,暗自喊着,加油,加油 随着一声哨响,摩托车冲过了终点。 林媚不由地跳起来,“耶”了声。 她立时意识到这行为傻得出奇,转头一看,与伸着舌头的爱德蒙视线对上。 爱德蒙:“汪!” 林媚:“” 黄土赛道上,剩余几辆摩托车陆陆续续抵达终点,骑手下了车,挨个与陆青崖击掌,而后勾肩搭背地往平房这儿来了。 待他们走近了,林媚认出方才发令的是单东亭。他舞着旗子,捏着秒表,兴高采烈,“陆少,你现在这个成绩,出线肯定没问题!” 陆青崖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差得远。” 一帮子人挨个去水龙头那儿冲洗,洗完了就拉开冰柜挑点儿喝的,往台阶上一坐。 陆青崖开了瓶汽水,转头一看,林媚已自觉挪到最边上去了,昨天还朝她乱吠的爱德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跟她熟了起来。一人一狗,在台阶上乖乖坐着。 陆青崖喝口汽水,笑了一声。 林媚抱着书包,还在酝酿怎么劝服陆青崖跟她上课,便觉人影一晃,他提着汽水瓶子走了过来,大马金刀地往她身边一坐,“不是要上课吗,上吧。” 林媚震惊,“在这儿上?” 陆青崖转头看她,“不行?”爱德蒙过来蹭他小腿肚,他伸手薅了一把。 “当然不行。” “不行那就不上了。” 林媚:“” 他捏着汽水瓶子喝了一口,发上还沾着水滴,沿着发梢落下来。 林媚想看又不敢看他,“你跟我打赌的时候,可没提这么多条件。” 陆青崖笑了声,瞧她一眼,拿瓶子那手举起来,指了指停在重点的摩托车,“随便挑一辆,绕赛道骑一圈,我就跟你上课,地方时间你跳。” 他已信用破产,林媚不肯信他了。 陆青崖抬手,朝她勾了勾手指。 林媚头皮一炸,紧盯着陆青崖。 “包,”陆青崖伸手把她怀里抱着的书包带子一勾,“给我。” “喂!” 没来及阻止,那包已被陆青崖抢了过去。他拉开拉链,从里面摸出本子和笔,翻开一页空白的,在上面签了个名字,往林媚面前一递,“名字我已经签了,协议内容你自己写。” 林媚顿着。 陆青崖挑眉,“不敢?” 静了片刻,林媚把那本子夺过去往台阶上一放,霍地起身,往赛道走去。 陆青崖倒是愣了下,“喂。” 那背影雄赳赳气昂昂。 陆青崖拍了拍爱德蒙的脑袋,“爱德蒙,把那傻妞叼回来。” 大狗欢快地奔过去,绕到林媚面前拦住去路,“汪汪”叫了几声。 林媚吓得一哆嗦,回头看去。 陆青崖已从台阶上站了起来,朝她走来。 陆青崖:“你还真去啊?” 林媚低声:“谁说我不敢。” “那车你骑不了,”陆青崖笑了声,“林老师,这么较真累不累啊?” 第二次被耍,林媚心里不痛快,彻底不吭声了。 陆青崖低头看她。 她穿了件袖口宽大的白色上衣,牛仔短裤,修长的腿上蹬了双帆布鞋。匆匆扫一眼,倒挺有曲线,比高中班上那些女生好多了。 这念头只在脑海里一闪而逝,实际上他根本没好意思往细里去看。 “陆少!”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两人。 来的是个年轻人,理了个光头,穿着入时,像什么韩国男团的成员,可惜半挂在他身上的一个丰|乳|肥|臀的姑娘,立即就把他的审美给暴露了。 这人叫邱博,也是跟他们一伙儿,不过不玩摩托车,而是自己在捣鼓生意。 后来,陆青崖这一帮子兄弟林媚基本都忘光了,就记得一个单东亭,一个邱博,因为这俩一个瘦得像竹竿儿,一个光头锃光瓦亮,有特征,所以记得牢。 邱博搂着姑娘到了两人跟前,瞅一眼林媚,笑说:“陆少陪姑娘解闷呢?稀奇,头一遭啊。” 林媚心扑通跳了两下。头一遭?这话什么意思? 这天中午,他们一伙人在那平房里涮火锅吃。 林媚第一次进屋,被里面设施的豪华程度吓了一跳,虽然就是个胚房,没做装修,但娱乐设施应有尽有。 她其实想走,被单东亭硬留下来,说感谢她帮忙当翻译。陆青崖那帮子兄弟也开始跟着他喊“林老师”。 觉得别扭,抗议了一声,没人听,只能随他们去了。 十八|九的男生,能聊的无非就那些话题。林媚一个本科毕业的人,坐在一群高中毕业的男生中间,听他们聊填报志愿聊未来打算,陡生一种日月如梭的感慨。 她实际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但也切切实实感觉到了阅历的差距。 再看陆青崖,心里羞愧,有点儿不安,总觉得自己是贼,在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饭后,单东亭躺在豪华的沙发上消食,邱博和他带来的那个叫婷婷的姑娘抱在一起开始互相嘬着嘴,爱德蒙躺在地板上睡觉。 餍足的午后,人有点儿犯困。林媚刚想去冰柜那儿捞一瓶冰水醒醒神,却见陆青崖从椅子上站起身,朝着她勾了勾手。 林媚没动,“干什么?” 陆青崖笑,“上课啊,干什么。” 平房是个“目”字的格局,陆青崖领着她离开了吃火锅的这间房,去了最西边的那间。 西房是间卧室,顶上吊了个奢华的水晶灯,正中一张床,两米宽,“复古宫廷”风格的,床柱床罩一应俱全。 林媚有点儿好奇,掀开了床罩。 陆青崖忙说:“别坐!” 林媚疑惑看他。 “这床,他们有时候会带姑娘过来没洗过。” 林媚脸刷地红了。 陆青崖轻咳一声,拿遥控器打开了空调,到挨墙的真皮沙发那儿躺下,“我睡会儿,十五分钟叫我。” 林媚上上下下地把沙发扫了一遍,心想,这沙发也不见得是干净的啊。 陆青崖手臂搭在眼睛上睡过去,t恤蹿上去,露出一截腰。林媚在对面坐着,手撑着沙发边缘,看着他发愣。 她从小对明星这些没兴趣,班上女生打了鸡血一样为这个日星那个韩星要死要活的时候,她觉得不解,又有些羡慕。 等进了大学,时间都拿来苦学英语,出国交流c实习等回过神来就毕业了,好像自己是过了一个延长的高三一样。 大学里有追她的,但她统统都拒绝了。不清楚自己想找个怎样的,但至少,在她的认知里面,自己理应不该这样仅凭几面,就肤浅地对一个男生产生好感。 这个男生小她两岁,还是她的“学生”。 想得乱七八糟,没觉察到时间早过了十五分钟。 等回过神时,陡然发现陆青崖已经睁开了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林媚愣了下,慌落落地别过视线,“那,上课吧。” 陆青崖“嗯”了声,但并没有坐起来,翘起了腿,仍是那么随意地躺着。 林媚:“说好了的。” “上啊,你讲,我听。还得像小学生那样把手背起来?” 林媚陡然觉得没意思,一回两回就算了,还能三番五次上他的套。 一把抓起了自己的书包,往肩上一挎,径直往外走。 “林老师,”身后陆青崖声音带点儿谐谑的笑意,“你别这幅表情啊,好像我欺负你一样。” 林媚一顿,猛地转身盯住陆青崖,怒道:“耐心不是给你这么糟蹋的。” 安静一瞬。 陆青崖笑了,“原来你会生气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荒草盛夏(04) 林媚气结。 这要是还能忍她就是神仙,可她也不能跟他吵,跟一个小屁孩,多掉价。想了想,撂下一句没什么气势的话:“告诉你爸,这个家教我当不了了。” 出了空调房,外面热浪瞬间能把人蒸掉一层皮。 林媚找了个树荫,傻愣愣戳在路边等车,待了没多久,就被午后闷热的空气熏得臊眉耷眼。这儿荒凉,来容易,回去难,只能碰运气看看有没有回市中心的车,能顺道载她一程。 “嗡嗡嗡”一阵引擎轰鸣的声响。 林媚抬眼一看,立马别过脸去。红黑涂装,一看就是陆青崖的。 那车飞快驶过来,在她身侧稳稳停下,陆青崖扔给她一个头盔,“上车。” 林媚抿着唇没动,她刚放了话,这才过了没三分钟。 陆青崖拧着眉,神色凝重,看着不像是开玩笑,飞快戴上了头盔,说道:“没时间跟你解释,快上车。” 林媚只犹豫了一秒,也就把头盔戴上,跨坐上去。 不像来时故意刁难,回去陆青崖车骑得又快又稳,进了市中心,没走红绿灯多的大路,专挑小路绕行。 林媚方向感不行,绕了一阵之后,她扬起戴着头盔的脑袋,越过陆青崖的肩往前看,视野里出现了“江浦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招牌。 摩托车在医院后面找了个地方停下,他飞快跳下车,摘了头盔往林媚手里一递,“帮我锁下车。”没多做交代,朝着住院大楼飞奔而去,身影跃过了拐角,很快消失不见了。钥匙还插在车上,晃荡了一下,静止不动了。 林媚锁上了车,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待着等人。 半小时后,陆青崖下来了,脸色不大好。 林媚迎上去递上钥匙,陆青崖接过揣进口袋里,低头看她,“帮我个忙。”来去匆忙,他脸颊上全是汗,肩背处的布料也湿了一片。 他语气诚恳,和之前态度完全不同。 林媚刚下了没到一小时的决心瞬间土崩瓦解了,“你说。” “这几天帮我照看一下爱德蒙,狗粮在东边房间柜子里,不用遛。它脾气好,不咬人。” 林媚说好,看他一眼,“你” 陆青崖顿了下,“我这周要待在医院。” 他没往详细说,林媚也就不多打听了,只问:“你那群兄弟呢,不能帮忙吗?” 陆青崖笑了下,“他们?一帮子废物,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 林媚摸了摸鼻子,擅自把这话理解为间接称赞自己靠谱,“那上课” “知道了,” 陆青崖也没脾气了,“这事结束了就上。” “时间地点” “你定。” 林媚看他,“姑且信你最后一次。” 陆青崖侧头在肩膀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来医院的事,你别告诉别人,他们问起来你就说我出去旅游了。” 后面几天,林媚准时准点过去照顾爱德蒙。邱博他们起哄,一见她出现就阴阳怪气地喊她“林老师”。林媚面皮薄辩不过,每次给狗添了食物和水,陪它玩一会儿之后就回去了。 爱德蒙是德牧,她觉得挺奇怪,印象中德牧不是这么黏人的狗,但这么几天下来,它已跟她混熟,黏得不得了,每回她离开时它都要送到路边,车走了都还要冲着尾气吠好一阵子。 然而这天早上林媚赶到的时候,出事了。 院子里围了一圈人,正中间一个光膀子的中年男人。他脚底下踩着一个铁笼子,爱德蒙被关在里面,一边叫,一边愤怒地拿头撞着笼子。 林媚从人群里挤进去,“这是干什么!” 问了才知道,附近有个小孩儿被咬伤了。镇上早有人看陆青崖他们这帮子飙车的二世祖不顺眼,一听到这消息,立马就有人出来信誓旦旦地说是“那帮小崽子养的那条狗干的”。于是一行人拿了笼子c菜刀c渔网和捕兽夹等各种器械,气势汹汹地赶过来兴师问罪。 爱德蒙再怎么机敏,也抵不过十几个大人合力围捕,后脚踩上了捕兽夹,被人扔进笼子里关上。 它后掌流出的血,已把地上黄土浸湿了一片,林媚看了一眼,顿时怒不可遏,冲上去往笼子前面一拦,“你们说是它咬的,证据呢!” “还要什么证据!街坊邻居互相认识,谁会放狗去咬人,附近就这杂种” “镇上可不止这么一条狗!你们想处置它,起码把被咬的小孩儿喊来”林媚话语一顿,意识到这么说可能是给自己挖坑,“你们问过那小孩儿了吗?咬他的狗长什么样” “甭跟她废话!”一个中年壮汉扬了扬手里菜刀,“管它咬没咬,今天非得把它宰了,不然搁这儿迟早是个祸患。” 林媚腰背挺得笔直,“你们想宰它,先把我宰了!” 一个中年女人作势要上来拉她,“大妹子,别犟,不就一条狗” 林媚什么也不再说,径直往地上一跪,死死地抱住了铁笼子。爱德蒙呜咽一声。林媚伸出手指,摸了摸它沾了尘土的头顶,低声说:“没事,爱德蒙。”爱德蒙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她的手指。 这群人敢动狗,却不敢动人,眼看林媚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也不好贸然上去。 还是那中年女人,“大妹子,这狗不是你的吧” “这就是我的。” 场面僵持下来。 忽听外面一阵轰隆,一阵尘埃尾气之中,七八辆摩托鱼贯而入,稳稳停在门口。林媚抬眼望去,陆青崖正从摩托车上跳下来。 他冷笑一声,怒道,“有什么问题直接冲我来,欺负狗和女人算什么本事!” 这群人要是敢跟陆青崖他们起冲突,也不至于挑谁都不在的大早上行动了。被陆青崖这么一喊,顿时怂了一半。 爱德蒙听见陆青崖的声音,叫得更大声。林媚怕它乱动让掌上伤口进一步开裂,立即柔声安慰,“没事了,马上放你出来。” 陆青崖他们虚张声势一阵吓唬,那群人就骂骂咧咧地散了,连真正意义上的肢体冲突都没发生。 林媚听见人声远了,长舒一口气,立即去开笼子。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她手臂被人握住往上一提。 陆青崖低头看着她,有点儿急切地问道:“受没受伤?。” 林媚脚底发软,站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我没事,但是爱德蒙” 她衣上脸上都沾了灰,手臂是凉的,估计手也是。 陆青崖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伸手把她头发上的灰尘掸了一下,“你去洗把脸,我来。” 陆青崖抓着她手臂的那只手卸了力道,看她点了点头,才蹲下身,去把爱德蒙从笼子里抱出来。 这天上午,林媚陪着陆青崖去市里帮爱德蒙处理过伤口,再回到市郊。爱德蒙后掌敷过药,安静躺在干净干燥的狗窝里,清澈的眼睛瞧着陆青崖,十分的委屈。 陆青崖轻轻捋着它头顶的毛,“别乱动,好了再带你出去玩。” 林媚也蹲在一旁,问陆青崖:“他名字是不是基督山伯爵?” 陆青崖转头看她一眼,笑了笑,“是啊,法利亚神甫。” 法利亚神甫就是帮助“基督山伯爵”爱德蒙·唐泰斯从狱中逃出去的人。林媚莫名地脸发热,心想陆青崖居然还读外国名著,真是稀奇。 林媚问:“为什么把他养在这儿?” “我爸不准,再说市中心拘束,他在这儿自由些。” 陆青崖转过目光,看着林媚。 林媚摸了会儿爱德蒙的毛,才觉察到他的视线,“干,干嘛?” 陆青崖笑看着她,吐出个字:“傻。” 从没见过,像她这样又傻,又赤诚,又勇敢,又善良的人。 这之后两周时间,陆青崖就跟着林媚乖乖上课了。 所谓的“乖”也就是相对,他每回只肯上半天,下午一定要去郊区练会骑车。 林媚拗不过,只好随他,尽量精简着知识点,尽可能多的传授一些技巧性的东西,再有就是押着他背单词。 陆青崖挺聪明的,然而仿佛故意不肯好好学。上半小时的课,就要逗一逗她。一会儿要她陪着打游戏,双人对战,她输了遭了他好一顿嘲笑;一会儿要她一起看动画片,《银河英雄传说》,特老的片子;一会儿想吃草莓,喊人送来了,自己却懒得洗林媚简直被他的花样百出折腾得防不胜防。 有次,陆青崖问她:“林老师,你才二十岁,怎么就本科毕业了?” 林媚判断他问这个问题应该不是藏着后招,方才答道:“我记性比较好,小时候显得比同龄人聪明一点,我爸特嘚瑟,我五岁那年,就把我送去上小学了。不过我后来才知道,其实是因为那年他跟我妈在升职关键期,都很忙,不想继续拖拉我这个拖油瓶。” 陆青崖笑了声:“有这么说自己的吗?” 林媚继续说:“然而小学二年级又跳了一级,四年级还想给我跳,校长没批准。后来我上了初中,我爸傻眼了,怎么物理成绩能差成这样?” 陆青崖笑说:“后来呢?” “后来勉强上了重点高中,读了文科,勉强考了一所省内的985。”她总结陈词,“就是个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故事。” 陆青崖却在提炼重点:“记性好?” 林媚警觉了,“你想干什么?” “记牌,行吗?我们下午试试。” 林媚直截了当:“想都别想。” 然而下午,林媚还是被拖到了郊区——事实上,这两周她基本每天下午,都会被陆青崖用各种各样奇怪的理由拐过去。 下午真的凑齐了牌局打扑克,林媚坐在陆青崖旁边,偷偷指点他出牌——她最开始不想的,被陆青崖殷切的眼神注视了两回,就把持不住原则了。 最后,陆青崖大赢特赢,被单东亭他们起哄要请客。 陆青崖把赢来的钱往桌上一推,“懒得请,你们自己分吧。” “嘁!”大家纷纷鄙夷,“谁还缺这点钱。” 一旁的林媚默默地想:我啊! 扑克打得没意思了,大家又凑了两桌麻将。 外面天热,在屋里一直没瞧见爱德蒙,林媚有点儿不放心,便决定出去看看。 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大家推了麻将搓洗的声音,邱博笑说:“陆少,林老师每天都跟着,是不是喜欢你啊?” 林媚后背一僵,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就听陆青崖笑了声,“喜欢我?她敢吗?” · 门外,近洗手池的地方,种了一棵树,认不出什么品种,兴许是桑树,兴许是樱桃,青绿的叶子,筛了点儿阴凉下来。 旁边有张塑料小板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谁放在那儿的。 林媚在小板凳上坐着,捏着水管子,一点一点冲刷着一小片的水泥地,一群黑蚂蚁被冲得散去,又慢悠悠地爬回来。 一道影子投下。 林媚一顿,没抬头。 那身影在她旁边一蹲,盯着流出的水看了片刻,忽地伸手,去拿管子。 林媚立即撒手,他却连同管子,一把捏住了她微凉的手指。 林媚颤了一下,没动。 陆青崖维持着捉住她手指的姿势,把水管换到了另外一只手里。 清水哗哗地流出来,那群刚刚聚拢的蚂蚁,又一下被冲散。 热浪扑来,又被风吹远。 陆青崖轻声一笑,转过头去,很认真地看她,“林老师,‘驯服’我吗?” 很久,林媚一直没出声。从耳朵后面,一直烫到脸颊,喉咙有点梗,顺了几次,还是说不出来话。 他就一直捏着她的手,看着她,目光里带一点忐忑却又仿佛势在必行的笑意。 门口响起单东亭的声音:“陆少!” 林媚立即挣扎,陆青崖却一下把她的手抓得更紧,懒懒散散地应了声,“别过来,我媳妇儿不好意思。” 林媚清楚地听见单东亭说了句“我日”,然后脚步声又远了。 林媚小声地说:“谁是你媳妇儿。” 陆青崖笑着,“现在答应,你就是了。” 又过了一会儿,陆青崖说:“考虑好了吗?我脚都麻了。”便抓着她的手,往上一拽。 林媚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还没站稳,陆青崖用力把她往前一带, 少年收紧了微微颤抖的胳膊,环住她的腰和背,用力,让她仿佛喘不过气来。 热烘烘的,身体挨着身体。 心脏要从嘴里蹦出来。 他身上带一点儿汗味,热烈的,年轻而干净的气息。 林媚耳朵里嗡嗡响,滚烫的脸颊贴在他胸前。 地在下陷,什么都不像是真实的。 “我敢。”她说。 ——不就是喜欢你吗,我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青纱帐里(01)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寂静之中,他们都不开口。 那个夏天在记忆中已经很远了,可一些细节仍然历历在目。 清水浇在地上的声音,那棵或许是桑树,或许是樱桃树散发出来的清苦味,他们抱了很久很久,在热烘烘的炎夏里,第一回想到了天长地久那个词 “陆队!”上方陡然传来一道声音,把两人从回忆的漩涡里拉回来。 齐齐抬头,却是姚旭。 “陆队你赶紧回病房吧,陈小姐来探望你了。” 陆青崖蹙眉,“哪个陈小姐?” “就”姚旭挠挠头,“你相亲对象啊。” “” 林媚沉默了,陆青崖也沉默了。 姚旭看一眼陆青崖,再看一眼林媚,总算稍稍觉察出气氛不对,沈指导员推他这时候下来找人,莫不是想让他来吸引火力? “陆队?” 陆青崖挑眉:“你们又合起伙来整我?” “我,我不知道啊!陆队你自己回病房去看吧!” 说完,溜了。 陆青崖:“” 他低头去看林媚,刚想解释两句,手机又响了。怕有什么重要消息,犹豫一秒还是掏出来查看。 周炎炎:“不好意思啊陆队长!这几天一直在外面跑新闻,没注意短信。林言谨的出生年月我也不大清楚,你直接去问林学姐吧!” 陆青崖盯着屏幕上“林言谨”三个字,久久不错目光。 那孩子不姓什么“严”,姓“林”,跟林媚姓。 ——这就有意思了。 林媚出声:“你回病房吧,我回去了。” 陆青崖脱口而出,“回哪儿?江浦?” 林媚有点莫名,“宾馆。周天回江浦。” “多留几天,”陆青崖语气不容商榷,“我休病假,有时间,带你在铜湖市逛逛。” “你不用养伤?” “这点小伤也要养?国家养着我们不是吃干饭的”他估摸着姚旭这个全队最实诚的孩子不至于无中生有,不管从哪儿跑出来的莫名其妙的相亲对象,他得上去瞅瞅,赶紧打发走了。 “在这儿等我一会儿”陆青崖一顿,“上去等也行。” 林媚瞟一眼陆青崖,心想为什么要上去等?围观相亲现场? “我还得回去给哎哎哎!” 陆青崖有点儿急,很多念头冒出来,但顾不上了,当务之急是暂时不能让她走,便捏住她腕子往上带,“走,不用客气。” 林媚:“” 病房里挺壮观的。 沈锐不用说,一直在这儿;关逸阳和虞川他们几个也来了;再往里,站着支队政委的夫人陈一梅和一个年轻的小姑娘。 一行七八人,把空床团团围住而本该在床上躺着的人,这时候在门外。 沈锐一转头,发现人回来了,“老陆,跑哪儿去了?陈老师等好一会儿了。” 陆青崖瞥一眼沈锐,心道我跑哪儿去了不是你指的路么? 他这时候才松开了林媚的手腕,走进去两步,向着陈一梅敬了一个礼,“陈老师好!”陈一梅在铜湖一中任副校长,所以大家都尊她一声老师。 陈一梅笑得和蔼,“都受伤了还到处乱跑啊?” 陆青崖笑说:“我们平常都是动惯了的,闲不住。” “伤得不重吧?” “不重,皮外伤,谢谢陈老师还专程过来看我,是不是又是咱们队里的哪个愣头青把我伤情往重里报?” 陈一梅笑说:“怎么会,他们从来是大事化小小时化了我还不了解你们啊,一个个当自己钢筋铁骨呢。” 因为丈夫是支队政委的缘故,陈一梅对支队直辖的机动中队熟得很,尤其这个中队长陆青崖,虽是干部,冲得比普通士兵还快,脏活累活危险活向来打头阵,领着中队一年捧回好多项荣誉表彰。关键是本人也一表人才,往那儿一站就是活生生的征兵广告。 陈一梅寒暄两句,总算道明来意,把站自己身旁的年轻小姑娘往前带了半步,笑说:“这是我堂妹,陈珂,今年刚医学院毕业,在总队医院实习呢。小陆你住院要是有什么需要,直接找她就成。” 陈珂马尾晃了晃,伸手,脸上一朵朝气蓬勃的笑:“陆队长好,久闻大名了。” 陆青崖跟她握了一下手,礼貌说道:“你好。” 陈一梅主导形势,把过来探病的虞川他们几个都拉入谈话。到底是当副校长的人,说话十分有水平,虽然用意是撮合陈珂和陆青崖,但一点不着急,聊的都是些寻常的话题,把陈珂的情况裹在里面,一点一点透出来。 陈珂在旁偶尔插入两句,佐以清脆悦耳的笑声。 围观了片刻的林媚后退半步,“沈指导员,借一步说话。” 沈锐跟着踏出半步,询问她什么事。 林媚:“我还有事,这会儿得走了。麻烦你帮我跟陆青崖说一声,好好休养,过年回江浦市了联系我,我请他吃饭。” 沈锐一愣,从话里听出来这是道别的意思,“林小姐准备走了?” “我工作只剩两天了,结束了就回去。言谨马上放暑假,我答应了带他出去玩。” 沈锐点点头,“行,我会转告老陆——林小姐没生气了吧?老陆就这德性,加上我们一帮大老爷们儿直来直往惯了,说话可能嘴上没把门,你别往心里去。” 林媚很淡地笑了笑,又往病房里瞥了一眼,心里一会儿轻一会儿重,有点没落到实处的感觉,“没事陆青崖变化挺大的,现在的生活也适合他。” 陆青崖记挂着周炎炎短信的事儿,想再找林媚探探口风,便时不时往门口瞥一眼。 谁知听陈一梅讲了会儿陈珂读高中得了个什么舞蹈大赛金奖的陈芝麻烂谷子,再抬头一看,林媚人不见了,沈锐也不见了。 他耐着性子,又等了十来分钟,陈一梅总算聊完,让陈珂跟他交换了号码,而后总算带着她这个堂妹离开,结束了今天的拜访。 关逸阳想揶揄两句,陆青崖哪里有这闲工夫,将人往旁一推就往外走,在走廊里恰好与沈锐碰上。 “林媚呢?” 沈锐:“刚我送她走了。” “去哪儿了?” “我哪儿知道,送上出租车我就回来了——她让我转告你,好好养伤,过年回江浦联系她,她请你吃饭。” 陆青崖暗骂一句,赶紧摸手机联系林媚。 林媚:“我回宾馆了。” “我跟你说的多留两天这事儿” “你还生着病呢,好好休养吧。铜湖两年前我来过,该玩的都玩过了。” 陆青崖沉默一霎,“还生气?” “没,你不是都道歉了吗?认识你快十年,头一回听见你道歉,还挺新鲜的,”林媚语气听着分外轻松,“看你现在过得挺好,我也就放心了。过去的事就让它翻篇吧。” 陆青崖没吭声。 翻篇?那也得让他把林言谨这小崽子是什么情况搞清楚再说。 然而这会儿,还能有什么法子能暂时拖住林媚? 正思忖着,转头一看,病房门口一堆人探头探脑。陆青崖忽然直接了当地挂了电话,盯住沈锐,若有所思。 沈锐后退一步,“你想都别想。” 陆青崖:“是不是兄弟?” 沈锐正气凛然,“我做人是有底线的!是兄弟也不能帮你勾引有夫之妇!” 虞川c关逸阳c姚旭都被“勾引有夫之妇”这六个大字给镇住了,看着陆青崖的眼神都复杂了几分。 陆青崖挑一挑眉,“不帮是吧?”他看向虞川他们,“知道你们成熟稳重的沈指导员,小名是什” 沈锐一声断喝:“我帮!” 然而不得不说,苦肉计还是好使的。 没到十五分钟,接到沈锐电话的林媚去而复返,急匆匆推开病房门,“陆青崖” 一看,沈锐他们几个一脸肃穆地站着,心里就更是慌落落,“沈指导员,陆青崖他没事吧?为什么会突然昏倒?” “没事,医生刚过来看过了,有点脑震荡。” 沈锐在心里把陆青崖鄙视了一通,但还是尽心尽力地帮忙把这谎给圆下去,“我们还得继续给商洽会支援安保,驻防营地的其他班排需要随时备战,以防任何突发状况,而且马上汛期来了,防汛任务严峻可按照老陆这个情况,,一时半会儿,可能还得有个人在跟前照顾”说罢,颇为为难地看了林媚一眼。 林媚:“我工作还有两天就结束,你们要是放心我的话,我可以” “那林小姐你家里” “就耽误几天,没事。” 沈锐郑重地点了点头,“那老陆就暂时托付给你了。” 虞川c关逸阳同样一脸郑重:“陆队就托付给你了!” 一行人,迈着凝重的步伐离开了病房,离开了走廊,进电梯 关逸阳率先憋不住,哈哈大笑。 虞川痛心疾首,“陆队晚节不保。” 沈锐良心受到谴责,“罪过罪过。” 只有姚旭,还在耿直地惦记着那个问题,“指导员,所以你的小名到底是什么?” 病房里,林媚吹了一会儿冷气,匆匆忙忙跑回来的一身汗总算蒸发掉了。 床上陆青崖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 林媚赶紧俯身探看,“怎么样?头还晕吗?” “没事。”陆青崖往她脸上看。 焦虑c担心,都是真真切切的。 林媚掏出手机,“我明天白天要工作,晚上下了班可以过来。你想吃什么?我问炎炎借厨房,给你煲点汤喝。” 陆青崖沉默一霎,“太客气了。” “你就直说需要不需要?” 片刻,陆青崖沉声说:“我家里有厨房,你直接用吧,别费事去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青纱帐里(02) 陆青崖在铜湖市有处房子,租的,两居室,一千块一个月。简装,但胜在干净清幽,无论如何比中队的招待所强点儿,是以队里要有谁的家属过来探亲,都会问他借钥匙。陆青崖都忘了当年自己为什么要租这房,但因为这个原因,他也就一年一年地把这房子续租下来了。 逢年过节的时候,队里兄弟也常去那儿聚一聚,自己涮个火锅喝点儿酒,醉了也有地方休息。 陆青崖起身穿鞋,打开床边柜子,拿出件外套,掏口袋摸出一串钥匙,递给林媚,“铜湖花园三单元8楼,出场馆坐73路,七站就到了——打车也行,这儿出租起步价低,跟江浦市差不多。” “十块?那也不低了。”林媚接过钥匙,放进包里。 陆青崖一顿,“都涨到十块了?” 林媚愣了愣,抬眼去看他,“大前年就涨了你几年没回去了?” “三年?四年?记不清了”他语气平淡,“老头儿生我气,我回去了他年也过不好。” “为什么生你气?” 陆青崖没答,把外套叠一叠仍旧放回柜子里,道:“不早了,我送你下去坐车。” 经过方才那么一闹,两人自重逢起就互不对付的别扭劲儿反倒没了。 “你脑震荡不要紧?不用送,躺下休息吧。晚上一个人能行?” 陆青崖看着她。 林媚被瞅得不自在,“怎么了?” “没事,走吧——送你下去,我顺便去门口买点儿东西。” 既然有了怀疑,他肯定就得搜集证据。 这出“苦肉计”不全是为了暂时拖住她的脚步,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她的反应。 方才闭眼假寐,听她急匆匆找沈锐询问情况,他觉得九年前她身上所让他动容的那些,单纯c热诚c善良再一次地打动了他。 她还是那么容易心软。 医院附近车流不密,等了片刻,没有出租车过来,林媚便用打车软件叫了一辆。距离两公里,三分钟,林媚看了一眼车牌号,把手机锁屏。 嗅到一股烟味,转头看去,陆青崖一手插着口袋,嘴里咬着烟,火星忽明忽灭。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陆青崖想了一下,“入伍那年。”抽上了就没戒掉,其实瘾不算大,有时候在外面出任务,几天几宿抽不上都不觉得有什么,但与林媚重逢后的这几天,抽的量都快赶上过去一个月的了。 “生病了就少抽点吧。” 陆青崖“嗯”了声。 两人站得不近不远,沉默下来,就会不自觉地想起一些往事。八年时间理应让深爱的变成淡薄,波澜壮阔的变成古井无波。 可他们的那段回忆似乎只是蒙了尘,拂掉那一层,仍有年少热烈疯狂相爱时留下的痕迹,铭心刻骨。 车来了,林媚坐上去,让他赶紧上去好好休息。 驶出一阵,她回头看,陆青崖还站在远处,身影茕茕。 在目送她。 她飞快地转过了目光。 · 陆青崖回到病房,刚躺下没多久,接到严峰的电话,问他住哪间病房。 没一会儿,严峰推门进来,把果篮搁在柜子上,到对床坐下,笑说:“老陆,怎么又挂彩了?” 陆青崖没理他的揶揄,“你今天不加班?” “昨天加了一宿,今天再不早点儿回去我也得进医院——西馆那案子,已经调查清楚了,两兄弟供认不讳。当年政府拆迁建会展中心,他们西岸那一片区原本是在规划之内的,但后来方案更改,划到了东岸。那年他弟弟生病,就指望那一笔拆迁款治病,结果落了个空。他弟弟病没看好,半身瘫痪,书也没法读了。会展中心建起来,东岸地价水涨船高,两兄弟心态失衡了,就准备在商洽会这种重要的国际场合搞个大新闻。” 原本只想放个假的引起恐慌,没想到被人发现,人群悄没声息就被疏散了。两人忍不下这口气,恶向胆边生,又有了第二次。第二次陆青崖指挥的作战小组兵分两路,一路拆弹,一路尾随抓捕,在石科伟拿手机拨号的那一刻,场馆的炸/弹就已经拆除完毕了。 严峰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老陆,你有什么看法?” 陆青崖神情平淡,“我能有什么看法?” 他们做武警的,最忌给自己心里加担子。这些年,逮过不少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细究起来,大部分人背后都有那么一段可供挖掘的动机。 但世间苦难者千万,却并非人人都会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 自有法律审判那些犯罪者的恶行,而他们武警内卫的职责,只在于当有人危害社会的时候,挺身而出,义不容辞,保护那些大部分从未被生活压垮过的,善良坚韧的同胞。 案子的事聊完了,陆青崖问严峰:“老严,问你个事,你有职权吗?能不能黑进户籍系统” “嘿嘿嘿!怎么说话的!什么叫黑?!我们是依法管理居民户籍。” 陆青崖笑说:“帮我个忙,查一查有个人的出生日期。” “谁?是不是打算追哪个姑娘?趁她生日给个惊喜?” “”陆青崖无语了片刻,“你少跟我们队的关逸阳来往,学得跟他一样八卦。” 严峰笑骂了一句,“我跟他统共就没打过几回交道,你可真他妈会扣帽子。” 陆青崖说回正题,“你帮我查查,林言谨这人出生年月日什么时候。”他掏出手机,把名字给严峰发过去,“出生地应该是江浦市,户口上可能还有这么几个人,林媚,林乐邦,卢巧春。查完了给我回个消息,回头请你吃饭。” “林媚不是上回发现假炸|弹的林小姐吗?你查她干吗?” 陆青崖笑一声,“她有问题,你说该不该查?” · 林媚抵达铜湖花园的时候,太阳将落而未落。 她左手提了一袋子菜——在小区门口下了车以后,问了散步的大妈,蜇摸着去附近的菜场买来的。 开门进去,一间大客厅,收拾得挺干净,白墙白瓷砖,两组黑色沙发,上面整齐叠放着一块毛毯,似乎是军用毯,墨绿色的。沙发挨靠着的墙上挂了一副画,细看是世界地图的,深色背景,几大洲的轮廓用橙色绘制出来,颇有些艺术感。再有就是电视c茶几这些基本款,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开了灯,去鞋架上找拖鞋。几双凉拖摆在最上层,其中有双女士的,粉色,明显比其他的小了好几圈。 林媚盯着那鞋,愣了愣,最后把旁边一双深蓝色的男士浴室凉拖拿下来换上。尺码大了,走起来拖拖踏踏。 进厨房处理食材,先把排骨焯了水,放进高压锅里煮。时间来不及,没办法像平常一样几小时地文火慢炖。 把米饭蒸上以后,她看了眼外面,天已经黑了,便往客厅去,拿手机准备给陆青崖拨个电话。 这时候,身后骤然传来开门的声音。 林媚悚然转身,却见浴室门口,陆青崖只穿了条卡其色的大裤衩站在那儿。 两人脸上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林媚轻抚胸口,惊魂未定,“你怎么回来了?” “洗澡换衣服。”陆青崖走了过来,站在沙发边上,别过脸去撕裹在纱布上的保鲜膜。 背上还沾着水,古铜色皮肤,肩背和手臂肌肉紧实,跟健身房里练出来的那种不一样,丝毫不夸张,却充满了力量感。 那裤衩松垮垮地挂在腰上,有点儿低,再往下一寸臀就要露出来了。 林媚简直不知道眼睛该往那儿摆,别过去瞧沙发后的世界地图,“还回医院吗?” “回不回都行。”他把扯掉的保鲜膜往垃圾桶里一扔。 林媚对陆青崖为什么这时候会在家还有点儿怀疑,“我进门没听见浴室里有动静。” 陆青崖看她一眼,“我也没听见你开门,以为你晚点儿才过来。” “钥匙不是给我了么?” “有备用。”陆青崖抬手抹了一把头发上的水痕,往卧室去换衣服。 林媚回厨房择小白菜,高压锅里热气呼呼,她脑袋里也乱,隐约有种自己似乎又被他算计了的感觉。 可如果不是她自己给了机会,他算计不到她。 身后响起脚步声,林媚回头瞥了一眼,他身上套了件黑色t恤,倚着门框点了支烟。 林媚顿了顿,鞋柜上那双粉红色凉拖还老在她眼前晃,没忍住,斟酌着问道,“你家常有人来住?”怕显得太明显,又加了一句,“我看厨具都不是很新了。” “队里兄弟家属探亲会过来。” 那鞋应该是给军嫂们准备的。 林媚心里一轻,开了水龙头冲洗菜叶,“你去外面坐会儿,饭半小时上桌。” 陆青崖“嗯”了声,忽说:“手机借我打个电话,我没带充电器回来。” “我有充电宝,安卓的线也有,”她注意到他手机是华为,“手机解锁密码654321,包里,自己拿吧——别乱翻我东西。” 她声音隔着流水和灶上高压锅里喷出热气的声音传过来,有点朦胧,有点儿说不出的温柔,搔着心脏。 陆青崖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林媚的包里一堆零零碎碎,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她以前就这样,到哪儿都背着老重的一个包,必要的时候,能从里面掏出晕车贴c创可贴c风油精c芬必得只有他想不到的,没有她拿不出的,跟哆啦a梦的次元袋一样。 陆青崖把她手机解了锁,挺心安理地打开了微信,对话列表的第一个是个动漫人物的头像,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银河英雄传说》的杨威利,昵称显示是眼镜儿。 眼镜儿,眼镜,言谨。 陆青崖把这人点开,没看他跟林媚的聊天记录,只把微信号记下来了,而后锁了手机,扔回包里。 回卧室摸出自己满电量的手机,输入刚记下的微信号,填了个验证消息:你爸的朋友。 没过几秒,那边没通过验证,但给他回了两个字:骗子。 陆青崖笑了,叼着烟两只手打字,“真是你爸朋友。” 那边又回:我根本没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青纱帐里(03) 陆青崖盯着这小孩儿的回复,震了一下,一抖,烟灰扑簌簌落在屏幕上。 心里起了很多念头,他没往细里去想。 过来很久,他拿大拇指拂了屏幕上的灰,才继续回复:“你没爸,那你是怎么生出来的?” “我爸早死了。” 对方回了这句,干脆地拒绝了申请。 小子还挺有范儿。 陆青崖斟酌了一下,继续给他发申请,“我是你关叔叔的队长,你不加我好友,我不会批准他带你打枪的。” 这回,秒给他通过验证了。 陆青崖:“” 他从通讯录把关逸阳找出来,去了条消息:“记住了。” 另一边,林言谨已经发了消息过来,“你是关叔叔的队长?什么军衔啊?” “武警上尉。” “离上将远着呢。” 陆青崖笑了,“小子,你知道共和国一共才多少位上将吗?” “知道啊,现任的三十九个呗。” 还挺懂。 陆青崖又问他:“你爸是怎么死的?” 林言谨:“你不是我爸朋友吗?这都不知道?” 陆青崖一下竟被他给问噎住了,现在的小孩儿,七岁就这么厉害了? 陆青崖退出聊天框,往他朋友圈里去逛了一圈,结果啥有用的信息也没有,全是些机甲模型的照片。 他琢磨着,对付这小子估计还是得采用迂回的持久战术,便问:“头像,你喜欢?” “杨威利是我的偶像。” 陆青崖顿了顿,吸了两口烟才又回复:“银英(《银河英雄传说》)是你妈放给你看的吧?” “你怎么知道?” 陆青崖:“巧了,杨威利也是我偶像。” “正在输入”闪了又闪,林言谨最后回复道:“既然这么巧,那你能批准关叔叔带我打枪吗?” 这时候,恰好关逸阳回复了:“陆队?记住什么?我做了什么吗?我现在有点惶恐啊。” 陆青崖冷酷地回复他:“你是该惶恐。” “陆青崖。”厨房传来林媚的声音。 陆青崖把手机锁了揣回口袋,起身往厨房去,“怎么了?” “料酒,有吗?” “没,啤酒要吗?” 林媚:“” 陆青崖去客厅捞了瓶啤酒过来,在流理台的边缘上撬开,抬头一看,林媚正盯着他看。 他挑了挑眉,“看什么?” 林媚面无表情地接过去,捋了捋垂落的额发,“将就用吧。” 她动作很利索,一看就是经常做饭的。 九年前他俩谈恋爱那会儿,她还不会做饭。有次在他家,到中午了没吃的,都不想外出,保姆又恰好请假。她赶鸭子上架,炒了两道菜,一个黄瓜火腿肠,一个番茄炒蛋,都有点难以下咽。最后还是陆青崖翻箱倒柜,找出来两盒差点要过期的泡面,拆了丢进锅里,打了两个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饿惨了,两人都吃得特干净。 最后在谁刷锅这事儿上产生了分歧,陆青崖找出个骰子,说谁点数小谁刷。林媚碰上他,凡事被压一头不说,运气还不好。她洗碗的时候,他就蹭过去,跟爱德蒙一样,扒着她肩膀,笑说:“林老师,你真贤惠。”她很不开心,一点儿也不想接受这个赞美,就把沾了油的手伸过去,往他身上弹水。他捉住她手腕,低头去吻她。 过去很久的回忆了,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这时候想了起来,再看向林媚的时候,目光带了点儿自己都没觉察的温柔。 还有别的情绪,一并涌上来,十分矛盾地堵在心口。 林媚瞥来一眼,“没事了,你可以出去了。” 陆青崖“嗯”了声,咬着烟一低头走出厨房,继续去调戏林言谨这小子。 陆青崖:“想让我批准,行啊,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陆青崖:“你妈妈结婚了吗?” 谁知林言谨比他以为的警觉多了,“你想干什么?“ “我问问。” 片刻,林言谨给他回了条语音消息:“我早发现你不怀好意,和我套近乎是不是想追我妈?”小孩儿口齿清晰,声音脆生生的好听。 陆青崖笑着回复:“可不是么。” 林言谨回给他两个字:“没戏。” 陆青崖乐了,“为什么没戏?” 等了等,没等到回复,陆青崖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林言谨:“外公喊我去吃饭了。” 回了这句,就没动静了。 陆青崖继续给他发消息:“我要追你妈这事儿,你先替我保密。你不是要放暑假了吗?有空来,我带你参观咱们营地。” 这利益诱惑应该到位了吧? 片刻,沉寂好半晌的对面发过来三个字:“说好了!” 陆青崖笑得含在嘴里的烟烟灰只往下掉。 这小子。 关逸阳又来了回复,哀嚎一通,陆青崖没看,锁了手机,把换下的衣服扔进了洗衣机里。 无事可做,于是又晃去厨房。 林媚头也没回,“快了。”估计以为他饿了,来催吃的。 十分钟后,四道菜上了桌。 陆青崖特别乖觉地帮忙布置碗筷,时不时抬眼往浴室看去。门没关,林媚接了一捧水洗脸,眯着眼睛伸手摸了两下,扯下一块毛巾问陆青崖,“能用吗?” “能用,都是干净的。” 擦干了,她又把发圈扯下来,重新把头发梳理一遍,这才到餐桌旁坐下。 四道菜卖相都很好,勾得人食指大动。陆青崖中午是在医院吃的,统一配餐,干净归干净,味道就别想讲究了。 陆青崖尝了一口排骨,夸了一句不错。 林媚看他一眼,“你们部队伙食怎么样?” “还行,菜色挺丰富。” 他刚调来机动队那会儿,任务紧,又繁重,时常是刚打了菜没吃上两口,接到紧急任务就得立马集合。有时候长途奔袭,一路啃干粮,能吃点儿热乎的都是奢侈。没入伍之前,他对吃的还挺挑。他家境好,家里保姆做饭水平特高,胃口不知不觉被养刁了。但进部队没一周,这臭毛病就被掰过来了。 陆青崖看她,“回头可以带你去看看。” “我能进去?” “我带着就能进去。” 他带了点儿笑,有点不怎么正经的意思,好像九年前的那个陆青崖又回来了一样。 林媚别过目光,埋头吃菜。 两人心里都有些想说想问的话,但不清楚界限在哪儿,就只能挑一些听着约莫比较安全的话题聊一聊。 陆青崖就讲到他现在的这些战友。 “沈锐是‘中队奶妈’,凡事都要考虑周到,就是个劳碌命;姚旭年纪小,才二十岁,人特腼腆,报社有个女记者来采访,问他平常训练辛苦不辛苦,他憋了半天,丢下一句‘问队长’就跑了;虞川人很机灵,被称为咱们中队智商上限,很有战术意识,平常没事会捣鼓一些新鲜玩意儿,什么抓捕器,多功能瞄准镜就是体能不大行,连里吊车尾的,十公里负重都得哭爹喊娘;还有个李昊,副队长,你没见过,话不多,特沉稳一人,投弹中队第一。至于关逸阳,你见识过了,话多,但实力强,三姿射击180秒最好成绩是298环。” 林媚听得津津有味,“三姿射击是什么?” “利用遮蔽物,用倒c侧c仰三种姿势进行射击。180秒,30发子弹,298环的成绩,说明他只有2发是9环,其他都是10环。” 林媚“哇”了一声,抬眼看他,“你呢?” “我不行,手没他稳,这种快速射击考验眼力c反应,有时候还得凭点直觉,我最好的成绩是293环。” “那也很不错了。” 陆青崖笑了声,“一般,总队里排不上号。” “那你擅长什么?” “格斗擒敌这块。” 陆青崖看她,“这些挺枯燥的,没什么意思。” “不会啊,挺有意思的。”林媚正在夹菜,闻言抬起头来,视线恰好跟陆青崖对上。 两人都淡定地别过了视线。 而后一个埋头喝汤,一个运筷夹菜。 安静了好一会儿,林媚才又说:“上回饭桌上,听虞川他们讲你出任务,被人往眼里喷辣椒水” “一个杀人犯,作案手法粗糙,但是心狠手辣,刑侦那边的兄弟差点折了性命进去当时就我一人追上了他,没想那么多,怕人跑了,所以就一个人冲上去了支援来了我就被送医院了,眼睛没瞎,伤口也都没在要害上。”陆青崖看她一眼,“他们是怎么编排我的?回头我真得治治他们。” 林媚赶紧摇了摇头,“没。” 她听不得这些,尤其陆青崖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出来。 这两年网上特别流行的一句话是,“岁月静好,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这顿饭吃得挺慢,到最后菜都有些凉了。两盘家常菜见了底,排骨汤还剩下很多。 陆青崖要收拾碗筷,林媚将他一拦,“你是病号,歇着吧,我来。” 陆青崖笑了声,“那我不客气了。” 林媚把空盘叠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你什么时候客气过?” 林媚利索地戴上手套开始洗碗,听见门口脚步声来来去去,问道:“你真的不用回医院?明天不打针吗?” “打什么针?” “消炎药什么的” “用不着。” 陆青崖平常忙惯了,突然一闲还有点儿不适应。便摸出手机,给沈锐去了个电话,例行询问中队今天的情况。 沈锐:“好好养伤也是组织交给你的任务,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当个病号?有我有李昊,翻不了天。” “你俩压得住关逸阳?” “正说呢,关逸阳说你今天给他发了条微信,警告他记住了,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不懂?不懂让他多揣摩。”陆青崖顿了顿,“老沈,你车明天借我用一用。” “带林小姐遛弯?明早我们七点半出任务,商洽会闭幕,得悬着胆,车钥匙你早点过来拿吧。” “成。” 末了,沈锐还是忍不住多敲打了两句,“陆同志,你注意点儿分寸,别忘了自己身份。” 这边陆青崖刚把电话挂了,那边林媚的手机就响起来。 林媚高声说:“帮我看一眼谁打的。” 陆青崖从她包里把手机捞出来,一看,“眼镜儿”拨过来的视频电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青纱帐里(04) 陆青崖向着厨房说道:“你儿子。” 与此同时,点了接听,屏幕一闪,一个小孩儿冲着镜头晃了晃手。 然而不过一秒,小孩儿表情登时一僵。 陆青崖见他要出声,立即手指抵着唇对他做出个“嘘”的动作。 林言谨眨了一下眼。 林媚已从厨房出来了,到客厅扯两张纸巾擦了擦手,一看,陆青崖已经把视频接了,急忙把手机夺过去,绕过身往阳台去。 明显的是避着他。 陆青崖在沙发上坐下,捞起茶几上的烟,点燃。 刚才这么匆匆一瞥,只觉得小孩儿唇红齿白,和林媚长得像,这么张好看的小脸,长大了恐怕要为祸一方。 可非要从林言谨脸上分析出哪里跟自己特别像,陆青崖真觉得有点儿勉强。 他仍然很矛盾。 一方面觉得存在这种可能性,一方面真不觉得林媚会干出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 独自养大一个小孩儿,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 他抽了口烟,很沉地吐吐出来。 阳台上传来对话声和笑声,不大清晰,像是隔了一层。 林言谨小小年纪就是个祸害,长得好看,脑子又灵光,在学校特别是受欢迎,常有小姑娘往他包里塞零食。他只觉得烦,对她们都不大爱搭理。 但在家里,他对林媚,对外公外婆都却是另外一个模样,又亲热又懂事。 林媚跟他没有距离感,什么都聊,与其说是母子,不如说是朋友。 两人瞎聊了一会儿,言谨忽说:“妈,刚接视频那人是谁?” “没事,一个朋友。” 林言谨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中队那些兵叔叔中间,有没有你喜欢的啊?” 林媚愣了下,笑说:“干什么呢?想给你找后爸?” “不是,我就问问我觉得关叔叔挺好的。” “瞎说什么,我跟关排长压根不熟。” “那别的呢?”言谨瞟她一眼,“比如我听关叔叔说,还有什么中队长,什么指导员?” 林媚觉得他话里有话。 “直说吧?怎么突然对这件事这么热衷?你不是一直觉得天下所有男人都配不上我吗?” “没,我就瞎问。”镜头晃了一下,林言谨回头看一眼,“我洗澡去了,你早点回来啊!” 林媚走出卧室,陆青崖正静坐在沙发上,他转头的时候,烟灰落了一截。 陆青崖看着她,“听沈锐他们说,你儿子七岁多了。”声音让烟熏得有点儿哑。 林媚顿了一下,“嗯”了一声,别过目光,往手机屏幕上看了一眼,仿佛感慨似的说了一句,“怎么都这个点了。” 她明显不想聊关于林言谨的事。 林媚帮忙收拾完厨房,陆青崖送她下去坐车。 走到门口,他弯腰拿鞋,看她立在玄关的等下,低头蹙眉挠着手指头。 “怎么了?” “在阳台上打电话的时候,被蚊子咬了一口。” 陆青崖让她等等,蹬掉穿了一半的鞋,回卧室,从床头柜一堆杂物里摸出瓶风油精,走回门口。 “哪儿?” 她把手指伸出来给他看,他挺自然地就捏住了 林媚脑袋里炸了一声,脸发热,瞟一眼陆青崖,他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淡定寻常。 这时候她要是把手抽回去,似乎反而会显得尴尬。 陆青崖目光盯着她手指上被咬的疙瘩,拧开风油精盖子往上蹭了蹭。 其实握住林媚手指那一霎,他就意识到不妥,但真要火急火燎地撒了手,大约两人都要不自在,也就忍着,没在脸上表现出来。 他们刚入伍的时候,常练的一项基本功就是定力和心理承受能力,他印象很深的一次训练是垂直攀爬和高空索降,训练的地方是一座高约1000多米的高架塔桥,塔尖高耸入云,一点风吹都能感觉到极为明显的晃动,胆子小的人压根不敢尝试。 没想到,那时候训练出来的定力,也能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空气里一股薄荷和樟脑的味儿,陆青崖拧上盖子,往口袋里一揣,不动声色道:“走吧。” · 第二天,陆青崖找沈锐拿了车钥匙,往医院去给伤口换了药,回营房处理了一些事务性的工作。 前几天抓住的那个贩毒小头目还在审讯当中,往深了挖,很有可能顺藤摸瓜牵出一串,支队和禁毒大队对这案子极其重视。但禁毒大队副队长蒯安民说审讯目前没什么进展,小头目一声不吭,得等他毒发的时候进行突破。 在中队待了一天,会展中心快闭馆的时候,陆青崖开车过去接人。 今天商洽会闭幕,晚上南馆的舞台有演出,中队怕出纰漏,严阵以待。陆青崖到时,碰上关逸阳他们换岗。 关逸阳立即奔过来,“陆队,我昨晚好好揣摩过了,没揣摩出来啊!你给个明示?” 陆青崖哼一声。 虞川他们挨个过来打了声招呼,问陆青崖什么时候能归队。 “就这几天了。你们辛苦点,”陆青崖说道,“演出人多口杂,多留神。” 齐声:“陆队放心!” 陆青崖抬眼一看,林媚已领着一行人往这边走了过来,便说:“你们赶紧吃饭去吧。” 中队的人走出几步,关逸阳和姚旭都回头看去。 姚旭还在纳闷伤心:“陆队真的在勾引有夫之妇吗?” 关逸阳则是一头雾水,“我到底哪儿得罪陆队了?” 虞川扫一眼关逸阳,“关排,你鼻子是摆设吗?” “啥?” 虞川叹声气,心想他这迟钝劲儿都快赶上姚旭了,还是发挥战友爱,提点他两句,“这么大一股酸味,没闻见?” 沈锐的车是辆白色吉普,买了有几年了。这车和陆青崖的房一样,基本也成了中队公用。沈锐以前总是念叨,折旧的钱,以后他结婚大家得以份子的形式奉上。结果前年,他谈了三年的女朋友不满他总是没空陪伴,跟他分手了,他就再也不提这个事,大家也很默契地不往他伤口上撒盐。 林媚一眼就瞧见陆青崖。 他靠车站着,有点儿懒散,手里夹了支烟,没抽,傍晚的风里袅起几缕青雾。他穿便服,黑衣黑裤,一米八八的高个儿,什么套他身上都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 不止她看见了,上回合影的那俩姑娘也看见了,立刻便围了上去。 林媚脚步一迟疑,眼前影子一晃,就被文森特拦住了脚步。 文森特用蹩脚的中文再次提出约会的邀请。 林媚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这些天不便说破让人尴尬。商洽会今天结束,以后多半山长水阔再无相见的可能。想了想,她从包里摸出手机,翻出言谨的照片,“这是我儿子。” 文森特目瞪口呆,一惊之下中文都忘了说,“are y一u arried?” 林媚摇头,“没,我是单身。”情况复杂,她怕文森特听不懂,换英语简单地跟他解释了一遍。 文森特半晌没缓过来,结结巴巴对林媚说他得考虑一下。 林媚捏着手机,抬头往陆青崖那儿看去。 他正与两个姑娘对话,听不清具体说了些什么,只是忽然三人的目光都往她身上扫过来。 林媚:“” 克瑞斯公司派来的车到了,这一行外国客户挨个跟林媚拥抱上车,包括文森特。 文森特垂头丧气,多少有些别扭,林媚却落落大方,祝他“fareell”。 林媚挥着手,目送车子驶远,把胸口挂着的参会证取下来,线在牌子上绕了绕,走到陆青崖跟前,“你刚刚说我什么了?” 陆青崖看着她,“她们说我口语不错,哪儿学的,我说跟一个诲人不倦的老师学的。” 林媚显然不相信从他嘴里能吐出这么根正苗红的表扬,“谢谢,我觉得有点儿折寿。” 陆青崖笑了声,给她拉开了副驾的门。 刚刚那两个外国姑娘邀请他去喝一杯,他说不行,未来媳妇儿会吃醋,指着林媚,向她们介绍他未来的媳妇儿。 林媚掌着车门的顶,“你能开?” 陆青崖从车前绕去驾驶座,“只是受了伤,不是残废。” 晚上场馆有演出,几条线路特别堵,开了快二十分钟,才从附近驶远。 陆青崖问她想吃什么。 “都行,我挺惦记一家做土豆烧鸡的,不知道还开没开着门,叫易记。” “开着,”陆青崖打方盘变道,“多开了两家分店。” 林媚立刻高兴起来,好像觉得大家都和她一样有眼光,有种微妙的与有荣焉。 “你两年前来铜湖做什么?” “参加炎炎的婚礼,顺道玩了几天——运气挺不好的,恰好碰上铜湖北山大火,你有印象吗?情况挺严重,上了全国新闻。炎炎蜜月都没来得及度,就被派去采访了。” “我记得”陆青崖看着前方,“我们中队和消防中队c森林警察都在抢灾一线。” 林媚愣了一下。 那时是在秋季,连日的干旱,满山的枯枝落叶,火一点就着。 消防深入火场中央,机动中队和森警在外线扑火阻火。陆青崖领着中队一排的同志在西南一线,拎着斧头砍伐林木,开辟阻火带。火势凶猛,被肆虐的山风一吹,愈演愈烈,火舌带着钩子一样往人脸上呼啸而去。便感觉面上刺痛,人如焦烤,浸湿的衣服一霎就蒸发干了。 经过整整两小时的合力战斗,火势终于被成功遏止。 但在那场火灾中,铜湖市森林公安局失去了一名英勇的战士,刚刚从森林警官学校毕业,才二十二岁。 说了这句话后,陆青崖就不再出声了,整个人像是陷于一种沉痛的肃穆之中。 林媚从未在他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 到底是变了。 八年的部队生活,把他身上那分浮躁和张狂洗去,显出一种风雨不催的质地,像她曾在沙漠里见过的胡杨林,疏旷而壮美。 铜湖市海拔高,黄昏仿佛被拉长了一样,太阳落得慢,从酡颜缓缓过度到染着银熏的暗蓝,远处浮着薄雾,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 路况不大好,前方车流越来越密。 陆青崖缓慢地踩了刹车,林媚抬头往前看了看,不是红灯,“好像堵车了。” 陆青崖却没应,蹙着眉落了车窗,探出头去。 前方高楼下面聚了乌央乌央的人,人行道站不下了,挤到了机动车道上。 对于这种人流密集的场合,他们通常都是一根弦高度紧绷。陆青崖解下安全带,拉开车门,“我下去看看。” 身影跳下车,越过了堵在路上的车辆,往人群飞奔而去。 两分钟后,林媚手机响起。 陆青崖急促道:“后备箱里有个包,装着索降装备,帮我送过来,快!” 林媚不敢怠慢,赶紧下车开后备箱,看见一个包,打开里面装着绳索,估计约莫就是了,给车落了锁,提着背包便往前奔。 快靠近时,她听见议论。 十八楼有人要跳楼。 一 15章手抖误发了,所以先锁定,明天(周一)11点会解锁。 如果到时候显示不正常,app用户记得清缓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青纱帐里(05) 往上望,十八层的楼高,人快成了一个小点儿。 那黑色的小点儿此刻跨坐在栏杆上,风一吹衣摆飘荡,看得人心里也一个咯噔。 跳楼这种事,多的是开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有大老爷们儿大老娘们儿扯着嗓子高喊:“跳!倒是跳啊!” 警察正在维持秩序,把聚在一起的人群往外疏散。林媚提着背包,逆着人流往里挤。 陆青崖正在跟一个警察交谈,目光瞥见她,招了招手。 林媚赶紧过去,把装着索降装备的背包递给他。 陆青崖接过,看她一眼,“你站远,去车上等着。” 林媚明白他是要上去救人,看他的眼神不免担忧,却没说什么,点点头道:“你注意安全。” 陆青崖“嗯”了一声,收回目光,拎着包,跟两个警察进了大楼。 靠得最近的一圈人已经被疏散开去,空出一大片的地,听闻风声来看热闹的,接到消息过来采访的,还在不断地往这块儿涌,附近五百米堵得水泄不通。 林媚送完东西以后,就被人群挤了出去。 天已经彻底黑了,只能模模糊糊地瞧见那跨在栏杆上的影子,风中摇摇欲坠。远近围观人群的议论声和警察拿扩音器的喊话声混杂在一起,更有甚者,举着手机拍视频,在社交平台上直播,一惊一乍地解说现场的情况。 乱成一锅粥。 忽然,有人惊呼:“有个人爬上了十九层的阳台!” 林媚视线往上移。 夜色中同样只一道黑影,可她认出来了,那是陆青崖。 警察和十九楼的居民说明情况以后,领着陆青崖进了屋。 穿上安全背带,长绳估出合适的长度,垂落一截,另一端在阳台栏杆上系紧固定。手上一段绳折叠,穿过8字型金属环的上孔,反别,下孔连在安全背带上。 陆青崖左手戴上手套,握绳置于左后侧,翻上栏杆,往楼下望去。 要自杀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被十八层的高度一吓,不敢跳,又不回去,就心惊胆战地骑坐在栏杆上,呜呜地哭。 她情绪不稳,心理防线极其脆弱,此刻稍有不慎,都有可能惊得她松了手。 陆青崖默默地观察着情况。 约莫三十秒,他冲着警察比了一个手势,忽地屈膝,在栏杆上一蹬,左手一松,人往下坠,降到十八层半的高度,左手一收,猛地一脚踹过去! 栏杆上的小姑娘登时被踹回了阳台,陆青崖也紧跟着飞入,把她紧紧箍在身下。 阳台门口的警察冲过来,把小姑娘从地上扶起来,送进屋内。 小姑娘的父母立即围上去,把人抱住,嚎啕大哭。 陆青崖和楼上的几位警察交接了情况,收了索降装备,乘电梯下楼。 楼下,方才和他交谈的那名警察冲他敬了个礼,“今天的情况,烦请陆队长跟你们中队通报一声。” 陆青崖点头,目光往外看,在不远处人群的边缘,一眼扫见林媚,她还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楼的高处。 他笑说:“成——那我先走了,后续麻烦你们处理了。我还在跟人约会呢。” 人群渐渐地散了。 陆青崖走到林媚跟前,“怎么没去车上?”路灯照得她眉目清晰,澄黄的光让轮廓都更柔和了些。他总觉得她没变,还和九年前一样的年轻好看。 林媚方才拿手机当望远镜,把镜头拖到最大,勉强看清楚了陆青崖的全部动作。 从他跳下阳台那刻,就替他捏了一把汗,明明清楚那绳索肯定能保证他的安全,而且一眨眼,他就已经成功落到了楼下阳台。那瞬间还是心脏高提,到现在还没落下。 林媚目光往他背上看去,“扯到伤口没有?” “没事,”他把装索降装备的背包往肩上一挂,摸了摸口袋,才想起来烟放在车里了,“上车吧,本来是带你出来玩的,没想到碰上这种事” 林媚摇摇头,“人命重要——我记得高空救人一般是消防官兵的工作?” “情况紧急,我正好在,救人要紧——也是有把握,我们平常练过,不然我不敢贸然上去。” 林媚点头,手心里有汗,黏腻湿滑,她忍不住在袖子上蹭了蹭。 陆青崖看她一眼,笑问:“怕了?” 林媚不说话。 方才那刻,她陡然意识到,“八年”真不是一个轻飘飘的词,它意味着空白,意味着陆青崖有一部分的人生,于她而言已是永远的不可知。 两个人上了车,陆青崖打开车窗,点燃一支烟,慢慢地抽,等前面的路疏通。 他手臂搭在车窗上,目视前方,“没多大事,十八层楼也就60多米,我们1000米的塔桥都降过,这都是小意思。” 林媚声音很轻地“嗯”了一声。 前面的车渐渐地动了,陆青崖发动车子。 在过红绿灯的时候,他声音平淡地又说了一句,“不是没遇到过危险,以后也不能保证。但那时候,人思考不了那么多。” 八年间,他送过很多人,有一些是真的离开,再不回来。 但倘若还有一丝希望,就还想活下去,还想回来。 还有执念未平。 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光影一明一灭,夜色澄澈,这是西南高原上的夜里。 林媚看着陆青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空调的出风口,心里有一个冲动,想把什么都告诉他。 然而转念之间,更多的忧虑c考量又占据了高地,她手指一顿,轻笑了一声,说出来的是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你不会的,祸害遗千年。” 陆青崖笑了声。 吃饭的地方人声鼎沸。 林媚如愿以偿地吃上了暌违两年的土豆烧鸡,高兴得不行,多添了半碗米饭。 陆青崖倒是胃口一般,半成饱就放了筷子,看着她吃。 以前也是这样,她吃东西斯文,细嚼慢咽,好东西总要留到最后。 他时常逗她,把她剩着没动的鸽子蛋c剥了半碗的虾仁抢过去吃掉,故意惹她生气,看她气鼓鼓地让他赔,他就很没正形地凑过去说,东西反正是没了,人有一个,要吗? 吃过饭,陆青崖送林媚回酒店。她住的四星级,克瑞斯公司帮她订的,只订到了今晚。 到酒店停车场,陆青崖说:“你可以去我那儿住,我回营房的宿舍睡——我不在,也怕沈锐一人管不过来。”他们中队是队长责任制的。 停车场四下空旷,顶上一盏一盏的灯,光瞧着没什么温度。 林媚“嗯”了声,没下车。 经过这两天,林媚心里已经清楚了,陆青崖的情况绝对不严重,把她留下来,无非是想把过去的结解一解。 她还爱着他。 年少太过热烈,以至失去以后,再也爱不上别人。 她不需要爱情,除非爱情跟陆青崖有关。 过往陈在酒坛里,深埋地底,天长日久。揭了封泥,陈年烈酒的味道,远比当年的新酿更加呛人。 自和陆青崖重逢起,她未尝没动过回头的念头。 可回头的路在哪里? 那是旷日持久的八年,是孩子的尿片和奶嘴,是牙牙学语到蹒跚学路,是产后忧郁症,是父母做出的妥协和牺牲,是她已经走了过来,却不敢回顾的日日夜夜。 不是一句“我们和好吧”,就能轻易抹消掉的。 和恨无关,只是她“不敢”了。 林媚转头去看他,“我出来得太久了。” 言下之意。 有别的车开进来,近光灯晃过,车厢里明了又暗。 陆青崖一顿,“再留两天。” 林媚摇了摇头,笑意很淡,“真要回去了,言谨挺想我的。我答应了暑假带他去香港迪士尼乐园玩,不好食言。” 漫长的沉默。 陆青崖把烟摸下来,点燃了一支,瞧着那灰色的烟雾升上去,缓缓地四散开去。 手机突然响起来。 是陆青崖的,两人都被这声音惊得回过神。 林媚忽地解了安全带,将包一提,“咔哒”打开车门,“你接电话吧,我先上去了。” 身影钻出去,飞快往电梯那儿走去。 电话是沈锐打来的,陆青崖瞧着林媚的背影,按了接听。 沈锐声音急促:“三山区看守所两名在押已决重刑犯,杀害了两名警察,越狱出逃了。支队正在布置抓捕任务,副参谋长问你能不能立刻归队” 陆青崖毫不犹豫:“能!” 沈锐没多废话,直接挂了电话。 车外,林媚已经到了电梯口。 一秒,两秒,三秒 电光石火,他却想到了很多。 十几天前,在场馆门口,他很早就看见她,狠眨了几下眼,以为是错觉。直到她突然地转过头来,表情凝在脸上。 她问:“陆青崖?” 声音是颤抖的,他好像也跟着颤了一下。 九年前的那一天,邱博问她是不是喜欢她,他瞧见了她立在门口,瞧见了她出门。 麻将捏在手里,一手的汗,一圈没打完,他没耐心了,推了牌就跟出去。 那天,他抱着她,手是颤抖的,听见她说“我敢”。 陆青崖揿灭了烟,猛地拉开了车门。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林媚一脚踏进去。 身后忽地荡起脚步声。 林媚惊讶回头,却见陆青崖飞奔而来,一霎就到近前。 他伸手,把正要闭上的电梯门往两边一推,两手撑住,迈入半步,低头看着她,“跟我说句实话” 他马上得走,只有一句话的时间。 “林言谨,是不是我儿子?” · [入v公告] 承蒙大家喜爱,这文明天将要入v,届时三更合一,共万字。 写文不易,希望大家支持正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青纱帐里(06) 头顶和背后的光都被遮住了, 电梯方寸的空间里,陆青崖影子落下来, 将林媚罩得彻底。 她嘴唇张了又合,没说出半个字。 可这沉默本身就足够说明任何问题了。 林媚没想到陆青崖真会往这一层上去怀疑。 他多久就有这个疑问了?忍到现在才说?了解了些什么?了解了多少? 他从前就这样,凡事十拿九稳了就突然出手,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兵败如山倒。 她手指把提包的带子掐得快要变形,仰头看他, 眼前顷刻间就模糊了, “那又怎样?陆青崖,‘那就一辈子都别见了’,这句话是你说的” 他松了手, 一步迈进来。 她脑袋撞上他硬邦邦的胸膛。 电梯门“咣”一声在身后合上,楼层还没按,就这样停在原处。 两条手臂一条绕过肩背, 一条环在腰上, 结结实实地把她困住, 他身上的气息也是四面八方的囚笼,无处可逃。 声音贴着耳郭,沉沉如流深了的水声,“等我,三天最多五天。”没抱多久, 他松了手往裤兜里摩挲, 片刻把她的手抓过来, 放进东西,捏着她的手指合拢,目光在她脸上定了许久,最后伸出手指轻轻一碰,就收。 她打了个颤。 反手按了个键,电梯门打开,他退出去,始终看着她,眼神里太多的内容,又恳切而焦急地重复一遍:“等我。”看她最后一眼,转身飞奔离去。 从电梯门阖上,林媚就开始哭。她不知道原来自己还能哭得这么不加掩饰,好像蓄了十年的水库一下给人开了闸一样。 生下林言谨那会儿,她都没哭,倒是母亲卢巧春,抱着襁褓里的孩子,哭得比孩子还凶,说囡啊,你这辈子都毁了 那时天真勇敢得近乎鲁莽,明明自己还是个大孩子,却笃定能带得好另外一个孩子。后来,近半年她都陷于严重的产后抑郁,却也没哭过,找心理医生,给自己塞很多很多的事 过了很久,林媚才想起来按楼层按钮,一手的眼泪,按着也止不住。拿房卡开门,屋里一盏廊灯亮着,她踩着地毯到了床沿上坐下,窗户半开让外面的车流声漏进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陆青崖塞进她手里的钥匙被捏得陷进皮肉,不觉得疼,只是无所倚仗,还想拼命把什么抓得更紧。 她仿佛再次一步踏在了悬崖边上。 在半明半暗的房间里哭了很久,开口声音哑了,嘴唇肿起来。她起身把灯摁亮,往浴室去洗脸。 灯下镜子里照出一张二十九岁的脸,不是十九岁,花再多的钱再多的精力保养,熬夜以后就能原形毕露。 她的青春在和陆青崖分手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这八年来,她很忙。忙着读书c忙着工作,忙着让自己最快地适应“母亲”这个角色,忙着把压在父母身上的担子,重新挑回到自己身上。 忙着成为一个大人。 可碰上陆青崖,才发现吃的这些苦压根没让她长一点儿的教训。 因为她自始至终就没从坑底里爬起来,只是心安理得地在原地为自己筑了一间巢穴。 洗过脸,往发肿的嘴唇上抹了点儿牙膏,趿着拖鞋,开行李箱找面膜。 手机这时候响起来,是言谨的视频电话。他基本每晚九点多给她打过来,主动跟她汇报,怕她担心。 林媚没接,摁掉给他去了语音电话,解释说现在在外面,视频费流量。 言谨早熟,跟她小时候一样,只是她的早熟体现在自律,言谨体现在察言观色。 “妈妈,你感冒了?” 林媚也就顺着咳嗽了一声,“嗯嗓子有点儿哑。” 言谨小大人似的嘱咐她:“少吹点空调。” 林媚笑了,“还说我呢,马上期末考试,复习好没有。” 他一点不谦虚,“等着吧,肯定第一名。” 很多话梗在喉咙里,没法跟林言谨说。 那时候他三四岁,渐渐发现了自己跟旁的小孩儿不同,就问她爸爸呢,为什么我没有爸爸。 林媚没告诉他实情,孩子太小,有些事还没法理解,于是就跟他说,言谨有爸爸的,只是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一时回不来。 后来,小孩儿长到六七岁,受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的熏陶,发现“去了很远的地方”,一般是个隐晦的说话,他就默认了自己爸爸在他记事之前,甚至可能是出生之前就“死了”,并且很懂事地绝少再提,害怕触及妈妈的伤心事。 林媚发现他产生了这个误会,但一直没去纠正,她不会撒谎,实情开不了口,又没法替他再编造一个身世,也就干脆地任由他这么相信下去。 言谨能够接受自己平白无故地多出来一个父亲吗? 还有林爸爸跟林妈妈,一直平实和善地过日子,鲜少跟人结仇结缘,他俩这辈子,要说真心实意地恨过谁,那就只有陆青崖了。 林媚想得脑仁发疼,后脑勺里像有一根神经被剖开了一样,一跳一跳地牵扯着。 和林言谨没聊太久。 她盯着搁在床单上的钥匙,哑声问:“言谨,妈妈过两天再回来行吗?” 林言谨顿了一下,“行,但你答应带我去香港玩,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绝对不会,”她手指捏压眉心,“这边还有点事,处理完了我就回来——把手机给外婆吧。” 林妈妈卢巧春也没什么异议,只问她铜湖好玩不好玩。 “还行,这儿蘑菇是特产,我回来带一些,熬汤喝挺好。” 卢巧春便说:“怕不是毒蘑菇哦?那种吃了眼前五颜六色,小人儿跳舞的。” 林媚笑了。 卢巧春压低声音,有点神神秘秘,“我可是听眼镜儿说了,有个当兵的在追你,有没有这回事?你暂时不能回来,是不是” “没有,言谨瞎说的,我跟关排长” “不姓关啊,说是那个关姓小伙儿的队长眼镜儿还问我呢,‘他爸’也是当兵的时候牺牲的吗”卢巧春冷哼了一声。 林媚顿觉得脑袋更乱,按着太阳穴,把卢巧春的话捋了捋,多少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 把这事敷衍过去,林媚又给她的半个上司兼半个合伙人,莫一笑拨了个电话。 林媚研究生毕业以后就在当翻译,辗转了好几家公司,最后到了校友莫一笑的工作室。前两年,林媚认了一部分的股,如今也算是工作室的股东之一,不干活也能分钱。但她毕竟算是顶梁柱,该接的活儿还得接,好比这次的商洽会。 莫一笑说:“原本也没给你在暑假安排什么工作,不然眼镜儿肯定又得说他莫叔叔是周扒皮——不过正好,你既然还要多待两天,不如顺便去铜湖市下面的一个镇上支个教?就我上半年跟你提到过的那个项目,还有印象吧?很巧,这次启动的首站就在铜湖市。” 之前,莫一笑跟某个慈善ng一在谈一个合作项目,主要内容是对偏远地区的孩子进行外语启蒙教育。莫一笑自己本身就是从山沟里出来的,一直在坚持反哺穷困地区。 林媚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事情都交代完,林媚揭了脸上面膜,冲个澡,把灯一盏一盏摁灭,到床上躺下。 这儿夜晚凉快,完全不用开空调。 窗户忘了关,她却懒得起来,听着外面依然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声音,好像自己在沙漠里,听见风声,从沙棘丛里穿过,呜呜地闷在耳边。 · 一辆一辆的吉普和运兵车,踏碎了夜色,驶往铜湖市偏僻辽阔的乡镇地区。 两名在押重刑犯,一名43岁,叫王伟,故意杀人罪,判决已经下达,正在等待复审;另一名33岁,叫孙强,过失杀人罪,案子还在审理当中。 晚上8点,两人合力,致使看守所两位民警一死一伤,越狱之后,飞快逃窜消失。 此案性质极其恶劣,省武警总队司令员和政委部署战斗,派出包括铜湖市武警支队在内的共4个支队,800余名官兵,对逃犯实施抓捕。 看守所所在的三山区,靠近铜湖市边界。根据对周边情况的侦查,可以判定两名逃犯没有往市中心逃窜,而是极有可能穿过了看守所附近一片一望无际的麦田,逃往了铜湖市下辖的乡镇。 周边主要道路和九个路口已经及时地进行了封锁控制,断绝了逃犯趁机逃出市内的可能性。 陆青崖所在的铜湖市武警支队,由副参谋长李钊平和政委徐海领导,对三镇四乡拉网排查。 任务下达之后,机动中队立即前往石莲镇水坝乡,进行地毯式的搜索。水坝乡是逃犯王伟的老家,他对附近路线了如指掌,极有可能会把这儿选为逃窜的第一目标。 一整个白天,一无所获。 天快黑了,中队的人蹲在田间啃干粮。 陆青崖把一张乡镇地图铺在田埂上,拿石头压着边角,一边嚼着压缩饼干,一边拿军用手电筒照着地图,跟沈锐和李昊分析形势。 陆青崖手指点着地图,“全是玉米地,背后就是山。” 沈锐说:“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天马上黑了,王伟很有可能趁着天黑逃往山上。山脚没法设卡,这要是逃了,再抓就难。” 十五分钟后,陆青崖整队,通报情况:“今晚我们得连续作战,严格排查附近情况。任务繁重,大家坚守岗位!” “是!” 陆青崖检查夜视仪和手/枪等设备时,沈锐走过来,“老陆,你坐镇指挥就行了,伤还没好透,少折腾。” “就我一人歇着,像话吗?”陆青崖把92/式/手/枪装回枪包,拍一拍沈锐胳膊,“走吧,虞川儿都没叫苦呢。” 前方虞川听见了,“陆队,你这就是瞧不起人了!” 中队分两路,一路严守玉米地,一路到村里搜查。 高原地区,昼夜温差大,太阳落山之后,温度就降了下来,玉米叶上聚着露水,穿行一阵,作训服就给湿气沾得发软,贴着皮肤,黏糊糊的像是巴了一层蜘蛛网一样。 一整晚,还是没有发现王伟的行踪。 天亮时,大家集合,汇报情况,稍作休息。 沈锐领着李昊,去村里买了几十个包子回来。大家解了装备,席地而坐,吃着热腾腾软乎乎的包子,边聊天边解乏。 虞川说:“我们昨晚在四组设伏的时候,发生了一个插曲。” 关逸阳立即警告:“川儿,敢说你就完了,以后我天天给你穿小鞋。” 陆青崖把半湿的作训服脱了,里面就穿着一件迷彩t恤,光着膀子,感觉清早风还有点儿凉。 他笑说:“川儿,尽管说,我这个中队长给你撑腰。” 虞川眼珠子一转,忽地推一推正在埋头啃肉包子的姚旭,“旭,要不你说。” 姚旭“哦”了声,“昨晚我们设伏,关排长在一家人的后院,逮了一个人。”说完,继续啃包子。 大家面面相觑。 沈锐:“这就是插曲?” 虞川没想到姚旭能把这段经历最好玩逗趣的地方全给省了,“还是我来讲吧。我们当时正巡逻到四组和三组的岔路口,关排长忽然一个箭步蹿出去,翻进一户老乡的后院里,摁住了一个人结果一看,那人衣服只穿了半截,屁股还光着,他抱着脑袋连声求饶,说大哥,大哥我错了,我再也不偷人了” 大家哈哈大笑。 沈锐笑得豆浆快要从鼻孔里喷出来,“老关,能者多劳啊,扫黄打非的工作都让你抢了。” 关逸阳:“我这叫有干劲,立功心切不成吗?” 笑过吃过,大家稍微打了个盹儿,继续作战。 又是两天两夜过去,铜湖支队把负责的三镇四乡每一寸地每一条路都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王伟。 与此同时,其他支队倒是传来了好消息,另一名孙强已在九湾镇被逮捕。 杀人犯潜逃在外,居民人人自危,拖久以后,舆论也将发酵。 总队压力巨大,又增派了一个支队的兵力,加强搜捕。 陆青崖负责的机动中队,在石莲镇上摸不到线索,便应支队的命令,往其他兵力更为薄弱,尚未完全搜查的区域转移。 这天下午,集合清点人数时,陆青崖发现少了一人——虞川不在。 正要给虞川打电话,却见前面道路上一道身影狂奔而来。 正是还未归队的虞川。 虞川到陆青崖面前停下,“报,报告陆队,我发现一个情况”他喘了两口气,把气息先喘匀,从口袋里摸出已被折得边沿磨损的地图,抖一抖展开,说道,“我昨晚听村口几个大爷聊天,听说抗日战争时期,这儿曾经经常遭到轰炸。不是马上要转移吗,我怕走了就没机会了,刚刚想到了这茬,所以跑回去找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问了一句,这儿修没修过防空洞” 陆青崖眼睛一亮。 虞川点着地图上一处,“这儿,过去村民自己挖过一个防空洞,很浅,后来那片山坡塌过几次,就没人往那儿去了” 陆青崖当机立断:“沈指,你领着中队先转移。李昊,关逸阳,姚旭,跟我去探洞!” 三人:“是!” 虞川:“陆队,那我呢?” 陆青崖拍一拍他肩膀,“当然跟我们走,这可是你立的功劳!” 关逸阳上来将他手肘一撞,“脑子真好使,不亏是咱们中队的智商上限。” 虞川嘿嘿笑。 五人小队行动如风,飞快赶往那已经废弃的防空洞。一片乱枝杂草,把过去的路彻底改住了。 一人开路,一人断后警戒,没一会儿功夫,就找到了洞口所在。 走近一看,洞口处让陈年积土堵住了,荆棘蓬草生了根。但细看,被堵住的土堆,靠着洞口边缘的地方,却有一处缝隙,恰能容纳一个个子不大的人进出。那缝隙附近散落着土块,显然是有人进去的时候掰落的。 陆青崖冲后面四人比了一个手势,大家点头,各自站好位。 作战小组根本不打算硬碰硬,应对这样的地形,有轻轻轻松取巧的方式——陆青崖蹲下,从战术口袋里摸出一枚催/泪/弹,扯下保险销和拉环,顺着缝隙扔了进去。 他将李昊砍下来的一把树枝,往那缝隙上一罩,遮盖严实,退后。 几缕烟雾缓缓地飘出来,山麓间一片静寂。 不过三分钟,里面骤然传出哭爹喊娘的声音。 土块扑簌簌往下落,缝隙处传来猛烈撞击的声音。 几管枪口立即对上去,陆青崖喝问:“是不是王伟!” 一颗脑袋顶开了树枝,从缝隙里钻出来,痛哭喊道:“我是我是!救命啊!我要瞎了!我是不是要瞎了!” 两人围上前,把潜逃了四天的王伟,从洞里扒了出来。 凯旋的路上,大家抱臂坐在车上,脑袋挨着脑袋,呼呼大睡。 军用吉普在乡间路上颠簸,连日的紧张感退去,疲劳潮水一样涌过来。 然而陆青崖睡不着,他开了车窗,把一支烟含在嘴里,顾及沈锐在睡觉,只是嚼着滤嘴,没点燃。 他摸出手机,正要给林媚去个电话,进来一条短信,严峰发的。 严峰:帮你查了,林言谨跟林媚是在一个户口上,生日是xxxx年10月15号。 窗外树木和一望无际的青纱帐飞速后退,风带着一股青草的腥味扑鼻而来,他思绪再度被拉回到了那一年 和林媚在一起之后,陆青崖带她去了一趟江浦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住院部。 在那儿,林媚第一次见到了陆青崖的妈妈。去的那天,陆妈妈精神状况不错,剥了橘子给她吃,和她聊了很久的天。 陆青崖就倚窗站着,不参与对话,时不时瞥过来一眼。 到中午,家里保姆给陆妈妈送来午餐,护士过来做常规检查,陆妈妈就让他们去吃午饭。 那是八月份,天气更热,到楼下,他牵着她去旁边超市里买了两瓶冰水,拧开以后,在香樟树的树影里蹲下。 “是胃癌。” 他这才开口。 林媚一愣,水瓶从左手换到右手,突然间无所适从。 陆青崖就抬起头来,往上看,笑了一声,抓着她的手把她拽下来。她差点跌一跤,也跟着蹲下了,闷着头不知该道说什么。 陆青崖看着前方,“我爸总说我一事无成,我做什么都反对;我妈不一样,不管我做什么,她都支持”他把瓶口往下倾斜,冲着手上的汗,水缓缓地流下去,浇在干热的地上。 自陆青崖表白以后,两人还是维持着上午上课,下午去郊区的节奏。 陆青崖告诉林媚,他压根没打算出国,现在配合陆良畴的安排只是缓兵之计。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聊这件事的时候,是在傍晚,他俩躺在离那院子不远处的草地上,天还没黑透,草上还有热度,熏得背上出一层汗。 陆青崖把一根草咬在嘴里,漫不经心地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林媚觉得这样不对,但并有没说什么。 那个炎热的夏天终于结束,林媚去省会城市念研究生。异地恋谁都不习惯,每回打电话,林媚都能感觉到陆青崖怨气很大。 他们车队也散了,那些哥们儿该去大学的去大学,该出国的出国。 十月份的一天,林媚下课之后离开教室,老远就看见前面步道上站了个人。一眼就认出来了,但过了一会儿才相信那真的是陆青崖。 个儿高,英俊之外,又自带一股好像看谁都不顺眼的傲气。普通的白t恤牛仔裤,站在树的浓荫底下就像是一幅画,来往女生都要多看一眼。 矜持如林媚也体会到一种虚荣感,跟同行的室友打了声招呼,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走了过去。 笑也掩饰不住,问他:“你怎么来了?” 陆青崖现在挂在一个车队进行训练,车队就在省会城市,训练基地在郊区,离林媚的学校倒是有些距离。但他才来,暂时不用参加训练,有三天的假期。 这晚他们去住宾馆。 林媚多少有些忐忑,毕竟生平第一回跟异性单独外宿。但她觉得可能自己想多了——暑假里朝夕相处一个多月,他俩除了抱过,还没别的进展。 这一点,陆青崖表现得跟他桀骜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同,格外的纯情。 标准间,晚上各睡各的床,聊天,有一搭没一搭。 林媚打了个呵欠,说困了,他坐起身把灯关上。 这才发现浴室里的灯没关,漏一点光。她睡眠浅,有光就睡不着,于是又坐起身,脚摸索着着去找拖鞋。 “怎么了?” “浴室灯没关。” “你躺着吧。”陆青崖拧亮了自己床边的小灯,起身。 脚步往浴室去,又折返 在她床边停下。 林媚心脏停跳一拍,呼吸也不敢了。 片刻,他在床沿上坐了下来,说:“往里让让。” 她往另一侧挪了些空间。 下一秒,陆青崖躺下,翻了个身,把手臂搭在她腰上。 脸对着脸,靠得太近,呼吸都拂在对方的鼻尖。 她心跳过速,快要喘不上气了,很慢地眨了一下眼,不敢动。 许久,他一低头,碰上她的唇。 对床的小灯,光是橙黄的,把室内照出一种昏黄朦胧的调子,好像是傍晚天光收敛前的最后一刻。 只是嘴唇碰着嘴唇,生涩而单纯地亲着。 很久,陆青崖才动了动,手掌往上,包裹住她睡衣里的曲线,没用力,轻轻地合拢了手指。也就如此了。嘴唇挨在一起,他伸舌尖碰了碰她的嘴角,又退回去。 她心跳乱得快要晕过去,比陆青崖更不敢动。 直到很久以后,他退开,一把把她脑袋按在自己肩窝。她想抬头,又被他按回去。 她想,陆青崖可能是脸红了。 陆青崖,脸红,嘿,多稀奇。 过了一会儿,陆青崖轻咳了声,“知道你想问,那就问吧这是我初吻。” 她其实没想问,但听他这么说还是高兴,声音闷在他t恤的布料里,“你以前没谈过恋爱么。” “没。” “为什么,追你的女生肯定不少。” “不喜欢呗,还能为什么。” 她小声问:“那你喜欢我吗?” 这样黏黏糊糊的问题,她基本不会问,告白的时候都没说喜欢,平常更加不会。 陆青崖笑了一声,按在她脑袋上的手掌往下,蹭一蹭她的耳垂,把她脑袋轻轻一扳,凑拢,再去温柔地亲她。 · 那之后,他们每周见一到两次面,半学期过去,他所在的车队成功出线,能参加第二年年初的总决赛。 一月放寒假,恰好陆青崖也休息,就提出一块儿去敦煌旅游。陆青崖懒得耐这个烦,规划线路的事,全由林媚来做。 到达甘肃境内,他们碰上另外两个过来旅游的女大学生,恰好目标相同,就同行了一段。 抵达沙漠边缘的那天下午,他们在靠近水源的露营地扎帐篷。 其中一个女生忽然发现自己的背包不见了,抬头一看,前方尘土飞扬,一人挎着一只背包钻进了车里,车子喷出一股尾气,疾驰而去。 陆青崖当即拉上林媚,坐上他们租来的越野车追上去。 半小时后,在一个村庄的边缘把人追上。 作案的是两个人,林媚觉得不妥,刚要说话,陆青崖已开了车门跳下去,二话不说就缠斗起来。 小时候为了强身健体,陆青崖跟人学过一点格斗,可现在毕竟是一对二。 林媚瞧见近光灯里,那两人手里匕首寒光闪烁,吓得肝颤,赶紧打电话报警。 警察问她,她形容不出这是在那儿,想到有人说可以凭借电线杆子上的编号定位,就跳下车,往车后路边飞奔而去。 好不容易报了警,回去再一看,陆青崖被摁在了地上,匕首离他脖子就一寸不到的距离。 林媚失声尖叫,陆青崖一声断喝:“别过来!” 她顾不上,想起后备箱里有把军工铲,拿出来便要冲过去帮忙。 陆青崖眼角余光瞥见她要过来,又喝一声:“别过来!” 他怕她掺合进来受伤,一咬牙,抠住骑在他身上那人的手指,使出吃奶的劲儿,使劲一掰 那人一声痛呼,撒了手,陆青崖夺过匕首,赶紧爬起来。 而另一边,挥着军工铲的林媚已被人一把抱住了腰。 陆青崖热血上涌,骂了句“操/你妈”,捏着匕首冲了上去。 林媚脱险,军工铲哐当落地,她瞧见刚才抱着她的那人似要准备去捡,赶紧奔过去先一步拾起来,直接丢进了两旁的树丛里,冲陆青崖喊道:“快上车!” 忽听不远处屋舍传来喊声,“王麻子,你他妈的又灌马尿去了!你跟你婆娘远点儿,莫在我门前打架!” 林媚赶紧放声呼救:“救命!这儿有人抢劫!有人杀人!” 没一会儿,那农舍们开了,三个男人举着手电,往这边走了过来。 林媚腿一软,再也站不住了,一屁股坐了下去。 在三位老乡的帮助下,抢包的这两人被制服,没一会儿,警察也到了。 林媚一直半靠在陆青崖身上,一手的汗,心有余悸。 他俩去派出所做了笔录,民警送他们出来,连声夸陆青崖勇气可嘉,这两人流窜作案很多起了,最近警方也正在抓捕。 末了,民警说:“见义勇为是好事,下回也得量力而行,你看把你女朋友吓得” 陆青崖转过头。 林媚视线与他对上,摇摇头,无声说“我没事”。 两人开着车,在夜色中回到了扎营的地方,把包还给了那个女生。女生千恩万谢,慷慨承包了他们的晚餐。 吃过饭,过了十点,周遭都安静下来了。 露营地那儿有一汪泉水,面积不大,但水极清极洌。 林媚拿了一块毛巾,到泉边汲水洗脸。 冬天的晚上,风大,天高,月白。 陆青崖裹着棉服,站在一截树桩前面,手里捏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石子,往湖面上扔,试图扔出更多的水漂。 泉水映着深蓝的夜空,水里的月亮碎了,又聚拢。 林媚把浸透的毛巾叠了几叠,走到他身旁,“好冷。” “嗯。” 陆青崖掂了掂石子,侧身,再投出一枚,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石子“咕咚”一声,沉到了水里。 陆青崖转过头来看她。 在他目光之中,林媚心脏没来由忽然轻得要飘起来 陆青崖笑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又低下头去,把玩那一把石子。 林媚轻声说:“快回帐篷去吧,外面冷。” “不去了。” 林媚:“嗯?” 陆青崖停下动作,很久,像是下了一个决定。 转过头去,认真看她,眼睛里盛着方才被打打碎的月光,明亮,烫人。 “回去了,我一定会对你做什么。” 风声,穿过沙棘丛,呜呜地闷在耳边。 他的手发凉,她的也是。 忘了是谁先吻上去的。 林媚一贯什么都能掏出来的“次元袋”里,此刻自然掏不出这时候最需要的东西。 可是在经历过那样惊心动魄的时刻之后,在沙漠里美得让人窒息的夜色里,泉水边,月光下,在被世界遗忘的寂静中 理应发生一点什么,即便不应该,即便很危险。 疼,又在毯子里捂出一身的汗,不舒服,可也不想放弃。 帐篷有一线没关好,月光漏进来,像一片霜一样地落在地上。 她心尖在颤抖,有些怕,好像傍晚的颤栗还在往此刻绵延。 就去抱他。手臂缠着肩背,混着疼到窒息的眼泪去找他的嘴唇,亲上去,像在索一个承诺。 少年缺乏技巧,但富有力量,专注地看着她,贴着她耳朵说“我爱你。” 那天的月亮,天明才落。 风吹了一整宿。 那是在一月,而林言谨的生日是在十月。 此前已得林媚默认,可看到明晃晃的证据的这一刹那,很多复杂的情绪涌上来,梗着他。 他其实一直有几分存疑。 见过太多了。他们这职业,谁嫁谁跟守活寡没什么两样,时常听见队里的兄弟打电话,除了叹气就是“对不起”。 国家和家庭,有时候总要牺牲一个,军人自古就是忠孝难两全的职业。 军嫂们独自抚养孩子,背后的辛苦并非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有时候喝酒听弟兄们聊天,说上一次见着孩子坐都没法坐稳,这一次见已经能跑了。酒越喝越苦,全是心酸。 他了解林媚,虽然较真,虽然傻,可她不至于会傻到这样的程度,况且那时候他说了远比“那就一辈子都别见了”更加过分的话,她更没有理由这样去做。 苦涩和后悔一层一层地泛上来,比过去九死一生的滋味更加难受。 她说得对,他就是自以为是,从头到尾未曾悔改。 车到了营房,中队集中开了一个会,解散时已经是夜里十点。 晚饭没吃,他没胃口,借了沈锐的车直接往回开。 路上给林媚打了电话,无人接听,不知道人走没走了,但他觉得她多半已经走了。 她没理由等他。 车停在楼下,人上了楼,坐在门前的瓷砖上,他点了支烟,抽几口,对焦躁的心情于事无补,抬手揿灭了,找备用钥匙开门。 脚踢到什么,低头一看,一双高跟鞋,林媚的。 陆青崖反应了一下,才省过来这意味着什么,赶紧蹬了鞋走进去,卧室门半开着,床上一道微微隆起的黑影。 林媚已经睡了。 他悄没声息地走进去,在窗边地板上坐下。 窗帘拉得严实,但他买的这窗帘遮光效果不好,还有昏暗的光漏进来,可能天一亮,她就得被这光给弄醒。 实在累,坐下仿佛整个人往水底沉。 他一直坐着没动,所有情绪山呼海啸,让那颗原该刺入他的心脏,却被林媚一人之力承接下的子弹,这一次朝着自己扑面袭来。 不知道怎么弥补她,恨不得拿这条命。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在黑暗之中,人凝成了一座雕塑。 不知道自己在守着什么。 是人,还是不归的年岁。 林媚做了个噩梦,一下惊醒,眼缓缓地睁开,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真的是梦。 口渴,她坐起来想找点儿水喝,陡然发现床前地板上一道黑影。 尖叫在嘴边绕个弯,被她吞回去,反应过来,这是陆青崖。 “任务结束了?” “嗯。” 林媚顿了一下,脚摸索着去找拖鞋,迈出一步,却一下打着陆青崖的手臂,她忙说对不起。 手被握住。 顿了一下,紧接着往下一拽。 陆青崖一条腿弓着,一条腿搁在地板上,两条胳膊箍住她的腰,让她跪坐在自己两腿之间。 烟味,汗味,还有尘土的气息。 已经长出胡渣的下巴蹭着她的肩膀,在寂静里出声,喊她的名字,嗓子陈了太久的茶一样枯涩钝重。 林媚不知道如何反应,似乎又想哭。 原来委屈这回事,被人发现,被人重视,才称得上是理直气壮的委屈。 黑暗之中,她感觉到他转了一下头,呼吸一霎接近。 找到她的嘴唇,吻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青纱帐里(07) 嘴唇干燥,用力辗转摩擦, 蹭得她有些发疼。 林媚没回应, 手指紧攥着, 鼻酸眼热。她伸手, 抵着他肩膀轻轻地一推,退开寸许,抽一下鼻子,想把那种溺在水里一样难受的委屈压下去。 她低声问:“你多久没休息了?” 他身上一股久经风霜的气息, 那种疲累的低气压旁人都能感觉得到。 “不知道,休息过。”执行任务途中打过盹儿, 每天能小睡几小时。 “你先睡一觉” 她要起身, 却又被他一把抱紧, 膝盖跪在了他搁在地板上的那条腿上。 “睡不着,我们聊聊。” 林媚叹声气,“那你先去洗个澡, 我帮你烧点水喝。” 在外执行任务,肯定没有那么便捷的卫生条件,她闻到他身上一股汗味,并不讨厌,只是觉得心酸,心里软成一片。 陆青崖总算被她劝起来。 灯一盏一盏打开,灯火通明的时候, 人也仿佛开始回暖。 林媚拆了前两天买回来的一整盒牛奶, 倒入奶锅里, 用文火慢慢地煮。流理台上热水壶正在烧水,很快就沸腾。 热好的牛奶倒入玻璃杯,搁在客厅的茶几上。 片刻,陆青崖从浴室出来。 背后的纱布拆了,连日奔波到底影响了伤口的复合,有点渗液。 大伤小伤常有,家里备了一套药品。陆青崖去电视机旁的柜子里找出了碘伏和纱布,到沙发上坐下。 林媚伸手,“我来吧。” 镊子夹着棉球,沾了碘伏,按上去。他背上还有疤痕,深的浅的,好像挂着一背的军功章。 “我抽支烟。” 打火石“嚓”的一声,一蓬青雾慢慢腾起,陆青崖沉沉吸一口,忽问:“恨我吗?” 他感觉到那清凉的棉球贴着不动了,片刻之后,她轻声地说:“恨过。” 伤口处理完,她在沙发上挨着他坐下,把牛奶杯推到他面前,然后一样一样地收拾东西,镊子c纱布c药瓶c绷带 最后,把塑料袋子一扎,停下来。 “陆青崖,我得跟你说实话” 陆青崖一顿,他咬着烟,隔着腾起的烟雾去看她。 林媚低着头,十指合拢在一起,很慢的去摩挲自己的指甲盖,“当年选择生下言谨,是因为不得不生”声音艰涩,吐词缓慢,“当时做检查,医生说卵巢已经出现了病变,能怀上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如果拿掉了,以后我再也” 当时事情瞒不住。 三月,他俩分手,卢巧春也发现了她怀孕的事。长这样大,卢巧春从来没打过她,在外逢人便夸,说我闺女可懂事省心了,我们一贯都是放养。 那天,卢巧春第一次扇了她一巴掌,收手的时候就哭了,骂她,你怎么能这么作践自己! 林媚被拉着去医院检查,结果却被告知不建议手术。 卢巧春气疯了,逼问林媚陆青崖家里的情况,要去找人理论,但被林爸爸林乐邦拦了下来。 林乐邦说:“理论什么理论,那种不负责的孬种,没资格娶我闺女。” “那怎么办?就这样被人白白占了便宜?” 林乐邦看向林媚,“你自己决定,生还是不生?” 卢巧春气极:“生什么生!生了以后她还怎么嫁人!” “没有生育能力一样不好嫁人,”林乐邦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长叹一声道,“闺女这辈子就这一个亲生孩子,是要给她送终的。” 他们是过来人,很明白传宗接代对于传统中国人的意义,现在意气用事,等林媚老了,很有可能为这事后悔。长痛短痛,都是痛,可人能禁得住痛,却不一定能禁得住后悔。 最后,他给这件事下了决定,“生吧,我们帮着养。” “从小到大,我爸一直宠着我,以我为荣,又给予我充分的自由,他总说,我们虽然不是大富之家,可只要是我想的,他都会尽量满足。”林媚抬头看向陆青崖,声音有一种刻意而为的冷静,“陆青崖,不是你想的那个理由,我真的没有那样深情,那样有勇气,那时候我才二十一岁,而且我们已经分手了” 刚洗过澡的清爽气息顷刻便罩了过来。 他侧过身,右手臂一把将她抱住,左手把烟在摁在了烟灰缸里,也合拢过来,按在她背上,“太好了,你还没那么傻。” 林媚眼泪一下便涌了出来。 潮湿的水汽就蹭在他肩上,仿佛他前两天在夜里穿过的那片沾染露水的夜色。 很久之后,她哽咽着,继续说:“我爸说,生可以生,但我要听他的安排,去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然后他想办法托关系,让孩子自己当户主,另外开一个户口,对外说这孩子是捡来的。我没答应,我想他已经没爸爸了,怎么能再没有妈妈那太可怜了” 陆青崖把她抱得更紧,好像是想要通过此刻的她,去拥抱那时那刻的她。 “在我的坚持之下,最后还是把孩子的户口上在了我名下。因为是非婚生子,交了一大笔社会抚养费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爸妈那样在乎名誉的人,直到今天,还在受人指指戳戳” 林媚停下,半晌没再出声, 陆青崖哑声道:“继续说我做的错事,我都得知道,说完了你再清算。” 这些话,林媚从没对外人说过,更不会对父母提起,尤其这两年言谨上小学,情况已经好转了。 “我不是个合格的妈妈怀孕的时候横着心,觉得无非是生孩子,多大的事可当我从产房出来,看见孩子那么小小的一团,闭眼躺在我身旁的时候,我突然害怕了,我发现自己完全还没有准备好迎接他的到来” 这是一条生命,喜怒哀乐,还有未来无限的可能可那时看起来还那样的脆弱,好像还不如一棵黄豆苗禁得起风雨。 整整半年时间,她情绪低落,易怒,生理也受到心理因素的影响,一直发不出奶水,孩子一生下来就要喝奶粉。或许就是这个原因,言谨抵抗力差,一岁多的时候常常生病。 “那时候我一听到他哭就夺门而出,同时格外憎恨对他毫无耐心的自己,恶性循环,常常对安抚我的父母恶言相向你知道吗,孩子都四个月大了,我都没正式给他起名” 后来一次,她发过火,情绪几近崩溃,整夜没睡,抱膝坐在地上凝视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小小婴儿,绝望地与自己对峙。 天从暗到亮,夜幕被裁开一线,天光撒进来。 床上婴儿动了一下,醒了,扭头望着她,吮着自己的小拳头 “他没哭,冲着我笑了一下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终于被点亮了。” 从那以后,她从产后抑郁的阴霾之中走出来。孩子十个月大的时候,她结束了休学,继续读研,在附近租了一个房子,和卢巧春还有孩子一块儿住在那儿,白天上课,晚上带孩子。 就这样,两年间克服了一切艰难,读完了研究生。 那之后,孩子三岁,能听进话,再带起来就简单许多,但仍是放在父母家里,她在省会城市忙工作,再累也会周末赶回去,两处奔忙,只希望自己不要亏欠得太多。 林媚声音渐渐平稳而坚定:“我能把这八年的时间坚持下来,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言谨,为了把我从那种糟糕的状态中拉扯出来,付出了百倍努力的父母。我妈妈工作单位很好,但是为了照顾我和言谨,她提前办了内退” 这四天里,她一直在思考,一直在衡量,把自私的渴望和理性的现实反反复复地比较,最后发现,痛当然会痛,可并没有那么难以抉择 林媚动了一下,轻轻地挣开了陆青崖的手臂,抬手把眼泪擦去,看着他,“所以,即便言谨是你的儿子我也不能回头了,我不能辜负父母对我的苦心。” 不知道是凌晨几点,窗外零星几点的灯火。 可能是长久没好好休息,陆青崖太阳穴跳疼,沉默了很久,想让这难受消散下去,但是无济于事。 “不管父母,不管孩子,只管你自己,”陆青崖看着她,发现她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八年的艰苦并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你还爱我吗?” 林媚也看着他,痛苦c不甘各种复杂的情绪一并涌上来,“从前我敢,但现在我不敢了。” 在这世上,爱有时候是最没用的东西。 陆青崖清晰感觉到心脏正在隐隐抽痛,“我也不敢对你提复合,新仇旧恨,我犯浑的次数太多了,现在你说跟我一刀两断我都能理解。再者,我现在这状况,你也看见了,一没经济基础,二连陪伴的时间都没法保证,有时候执行机密任务,不告而别,十天半月都不能跟外界联系。最坏的情况,有今天没明天” 他每一句话都比前一句更加苦涩。 “可我总得再试试,没再见也就算了,既然再见到了,既然你还没结婚——和有没有林言谨没关系——我就想再追你,从头开始,我知道自己这辈子,只会有你一个女人。” 林媚眼眶又是一热,这次却没哭。 从前的陆青崖绝不会这样,任何有关现实,有关未来的问题,他总是不耐烦地一带而过。 她抬手去碰了碰杯子,牛奶已经凉了,“你先去休息吧——我们都冷静一下。下午我要去雄化镇,待一周,一周之后我回来,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最后,还是不能决然地说出绝不回头。 陆青崖点了点头,站起身,定了一瞬,又俯下身去,伸手环住了林媚肩膀,“让我再抱会儿。” 林媚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手便垂下去了。 没拒绝,可也没有回抱住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水乡泽国(01) 夜已经很深了。 拥抱之中衍生出一种软弱, 让人能把心里积存的话都倒出来。 林媚头抵着他的胸膛, 轻声说:“陆青崖, 我恨过你,因为那时候我没对你说谎, 是你不相信我。” 她声音很平静。 岁月消磨, “恨”也成了一种念念不忘。 陆青崖沉默一霎,“对不起。” 有原因,也有一些误会, 可没什么解释的必要了,这是一个全然由他铸成的错误,在关键的时候,他选择了质疑而非信任。 这才是症结所在。 林媚张了张口,但没有再说什么,伸手,无力地推了一下, 却一下被陆青崖抱得更紧。 似乎没有比沉默更好的倾诉, 也没有比沉默更好的忏悔。 最后,折腾着收拾了东西, 他们终于去休息。 陆青崖在床上躺下,长时间没睡着。累过头了,情绪精神都很涣散,在一种空茫茫的疲惫里去回忆往事。 像是从水中去捞回一片月光。 · 早上七点, 陆青崖准时醒过来, 换了衣服下去买早餐, 拎上来时林媚正在浴室洗漱。 她穿一件很宽松的浅色上衣,深蓝色九分牛仔裤,平底鞋,很休闲随意的打扮。晨光里,她正弯着腰往洗手池里吐牙膏沫,听见开门声时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他们对坐在餐桌两侧吃早餐,林媚没什么胃口,啃两口包子,咬着吸管喝豆浆,“你是不是加了言谨的微信?” 陆青崖“嗯”了一声。 他没正坐着,翘着腿略斜着身体,左手肘搭在餐桌上,大马金刀的派头,可能在部队上待惯了,吃东西不怎么斯文,一口咬下去,包子就去了半个。 林媚看他,“微信号谁给你的?关排长?“ “这你就别管了。” 沉默片刻,林媚想明白了,“你从我手机上找的。” 陆青崖笑了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问,“我能给眼镜儿发消息吗?” “我说不能,你还会主动把他删了么?” “肯定不会,我跟他聊得挺好的——现在的小孩儿真厉害,七岁就玩微信了。” “那算什么,我亲戚家的小孩儿,五岁就玩《王者荣耀》了。” 陆青崖笑了声。 “聊归聊,”林媚喝口豆浆,“你先别告诉他” 陆青崖应了,看她,“那我能给你发消息吗?” “我俩又没加微信。” “那加一个。”陆青崖当机立断地掏出手机,翻二维码递给她,“扫一扫。” “不加!” “加一个,别不好意思,我不看你朋友圈自拍。” “我朋友圈不发自拍!”陆青崖一不正经,林媚就有点儿招架不住,翻了一眼,问他,“你心情怎么这么好?” “没听过毛/主/席那句话吗?”陆青崖笑说,“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目光往她面前一扫,看盘子的两个包子才动了两口,问她还吃吗,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以后,把盘子端到了自己面前,低头咬了一口。 再开口,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没了,“考虑归考虑,不是非得愁眉苦脸,你说呢?” 林媚怔了一下。 陆青崖抬眼瞟她,“发什么呆,加微信啊。” 林媚:“” 吃完饭,陆青崖收拾收拾之后,就要回营,嘱咐林媚道:“钥匙你拿着吧,万一你回铜湖,我人不在,你能直接过来。我得回营,下午抽不出时间,安排了一个朋友,开车送你过去。” “不用” “下午两点,他车到楼下接你,会给你打电话,你休息好了,直接下楼就成。”他抖了抖衣领,往墙上看一眼挂钟,时间差不多了,“注意安全,到了跟我说一声。” 没说什么黏糊糊的话,目光在她脸上定了片刻,打开了门,“走了,你把门反锁上。” 下楼上了车,陆青崖摸烟,点燃深吸一口。 怕话说重了,也怕话说轻了。 八年来执行任务遇到过多少困难,命悬一线的时候都能气定神闲,第一回觉得如此没把握。 · 开车来接的是个胖子,肚子把一件紧身黑t撑得快裂开,脖子上挂条大金链,虎头的花臂,伸出来颇有点儿吓人。 胖子摘了墨镜,向林媚自我介绍,“嫂子,我叫刘栋,老陆让我来接你——行李箱就这一个?别别,我来,我来就行,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在这儿,哪能让嫂子你动手。”他把行李箱扔进后备箱,请林媚上车。 林媚有点儿局促地解释,“我不是陆青崖女朋友。” 刘栋愣了下,“以前老陆可从没喊我帮过接待别的女人,我就以为唐突了唐突了,不好意思啊。” 刘栋似乎是瞧出来林媚有点儿忌惮他这身打扮,边开车边解释说:“林小姐你放心,老陆是正派人,我也是正派人,我跑货运出租的,整这一身在外面好吓唬人,不信,你看我这文身,贴的,手一搓就掉”说着,他还真的搓了两下,“看见了吧” 林媚笑了。 刘栋车开得很稳,估计真是跑货运的老司机,“雄化镇很远,从这儿过去得开两小时,林小姐过去做什么?” “过去支教,我朋友跟ng一合作了一个外语启蒙的项目。” “铜湖市不富,雄化镇更穷,”刘栋叹口气,“七年前,我们还去雄化镇救过灾。” “救灾?” 刘栋笑说,“我跟老陆是战友,我手受过伤,没治好,端不住枪了,就转业了。那时候我俩都还是新兵蛋子,老陆就表现出过硬的素质,脏活累活抢着上,跟不要命一样。”刘栋似有些唏嘘,“像老陆这样没背景的,能混到现在这程度,不容易,都是真刀实枪闯过来的。” “他家庭条件挺好的” 刘栋愣了一下,“啥?” 林媚笑了笑,“他以前,住带游泳池的大别墅,家里真皮沙发罗马柱,水晶灯都是从意大利进口的。” 刘栋乐了,“真不知道这么些年就没听他说过,我们都以为他出身不好,所以只能来当兵拼前程。” 车已经离开了市区,窗外是绵延无际的庄稼,远处翠峰如簇。 林媚手肘撑在车上,带点儿草腥味的风扑在脸上,她没说话,想到当年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 他骨子有一种骄傲,顶天立地,人倒下了,脊梁也是直的。 所以放着万贯家财不要,跑来部队出生入死。 “混不出头的,很多都转业了,当兵的苦不说,钱还不多,”刘栋感叹,“别人介绍对象,姑娘一听是当兵的,见都不见,说吃不了当军嫂这个苦部队一年给多少烈士追封功勋,可人都死了,荣誉还有什么用” 林媚看他,“要是手没受伤,那你还愿意继续在部队待着吗?” 刘栋毫不犹豫:“那肯定得待着!” 等说完,才发现自己前一分钟还在感慨干这行没前途呢,于是咧嘴笑了一下,“一朝当军人,一生有军魂” 这笑格外心酸,林媚有点不忍看,别过了目光。 后面话题就轻松了,刘栋跟她讲陆青崖的一些糗事,比如当时大家一块儿喝酒,“他那气势,大家都惊叹,海量啊结果一转头就吐得跟个狗熊似的。” 林媚笑了,这她有体验。 “有一年,我们去一个大学给新生当教官,那不得了,军训结束,一整个连的姑娘哭着给他送行,情书啊,玫瑰花啊,写着q/q号的小纸条啊,全往他怀里塞” “收了吗?” “收了,不收不让走啊但他转头就扔了,我们都骂他是不解风情的牲口。” 林媚笑得不行。 “还有,他唱歌好听,有时候部队搞个什么文艺汇演,他就抱个吉他上去,扒拉两下,唱两嗓子,然后咱们排就赢了” “他唱什么?” “是首军歌,但给他整得像民谣,我想想啊,好像是”刘栋清一清嗓,唱道,“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 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别怪我保持着冷峻的脸庞 其实我有铁骨也有柔肠,只是那青春之火需要暂时冷藏 如果有一天我脱下这身军装,不怨你没多等我些时光 虽然那时你我天各一方,你会看到我的爱在旗帜上飞扬 车穿过了田野,穿过了石桥,在刘栋雄浑铿锵的歌声中,向山更深处的地方驶去 这样硬朗的歌声,心却仿佛被唱软了。 林媚掏出手机,翻出早上在陆青崖坚持之下硬加上去的微信号,点进去他的朋友圈。 没发多少东西,就十条不到的内容,转的全是各种电影的影评,往后,倒是让她翻到一张前年的照片。 不知道是在哪儿,背后是茫茫的青山,他跟沈锐他们几个穿着便装,坐在公路边上,荒草淹过腿。他们看着镜头,笑得憨傻又灿烂。 她把照片存下来,手指拉大,瞅着坐在正中间的陆青崖,然后截了张图,给林言谨发过去。 “帅吗?” 言谨很快就回复,“妈,这就是追你的人?” 林媚意识到,这张照片言谨也看过,但估计没从这茫茫的人堆里把偷偷加他的陆青崖给认出来,她这么一问,直接暴露了。 言谨又回了一条:“帅啊,要是当我后爸就更帅了。”后面缀了个戴墨镜小人的表情。 林媚瞅着“后爸”两字,顿觉头都大了。 她不知道怎么回复,又把关逸阳从照片里截出来,意图转移话题,“这是你关叔叔。” 这回言谨直接发的语音:“关叔叔我认识,他朋友圈里全是他自拍。妈,又是陆队长,又是关排长,你这是脚踩两只船。” 林媚:“少陪你外婆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偶像剧。” 言谨说:“我觉得他们都挺好的,你自己选吧,是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咯!”后面这句老气横秋,也是学电视里的腔调。 林媚笑了,笑完又觉得鼻子一酸。 低下头去看照片里的陆青崖,好像想通过他带着笑的眼睛,穿透无情的岁月,跟着那个骄傲的少年,一路跋山涉水。 仿佛他们从未分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水乡泽国(02) 雄化镇三山环绕,一水中分, 下辖9个行政村, 是个风景秀丽的好地方,奈何工业和旅游业都不发达, 全镇2万余人, 仍旧过着靠天吃饭的日子。这是铜湖市最贫困的地区之一。 等到了镇上,再走半小时颠簸的乡间土路,就到了兰桥村。兰桥村在雄化镇南部,四堰河的下游地区。 刘栋将林媚送到了兰桥小学, 便折返回去,说要回家跟媳妇儿一块儿吃晚饭, 林媚不便多留,嘱咐他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兰桥小学的王校长已经在校门口迎接。 所谓小学,只是一排平房,不知道建于哪年,外墙泛黄剥落;楼前一块宽阔的红土地就是操场,操场上立着一根生锈的旗杆,顶上飘着一面红旗。操场上还有棵高大繁茂的皂荚树,几个小孩儿正在树下抓子儿。 王校长年过半百,有点儿驼背, 穿着一件样式老旧的白衬衫, 洗得很干净。他走上前向林媚伸出手, 热情笑道:“林小姐, 你好你好, 欢迎来到兰桥小学。”招了招手,身后几个戴着红领巾的孩子,上前几步,挤在他身旁,拘谨地说:“林老师好。” 林媚跟校长握了握手,又蹲下身来挨个跟孩子打招呼。 在孩子的簇拥下,林媚进了教室。 教室地上铺着一层细石子,摆着约莫十条长桌,每一条坐三个人。一个教室三十多个人,规规矩矩地背着手,热切而又拘束地盯着站在讲台上的林媚。 林媚扫视一圈,又从讲台上下去,走到门口,跟王校长商量了几句。 十来分钟后,全校143人,在操场上围成一个三层的圈,一年级二年级坐内圈,三年级四年级坐中间一圈,五年级六年级坐最外面一圈。 校长原本是抽取了四年级的班级参加这次的活动,但林媚觉得既然是启蒙性质的课程,参加的人自然多多益善。 孩子们这么成圈地围坐下来之后,没那么拘束了,夕阳正好,照得一张张黑瘦的脸上,眼睛像洗净的琉璃一样明亮。 林媚先介绍了自己,然后搬了张凳子挨着内圈的孩子坐下,让大家从年龄最小的开始做自我介绍。之后,又给每个人起英文名。孩子觉得新奇,很快就“一nica”“allen”地互相叫了起来。 有个害羞的小姑娘举起手,小声地说:“林老师,只能起英文名吗?有没有俄罗斯的名字?” 林媚笑问:“你喜欢俄罗斯?” 小姑娘目光看着地上,“嗯,书上看到芭蕾很美。” “你叫什么名字?” “何娜” “那叫你natasha好不好?” 何娜无声地照着念了一遍,羞涩地点了点头。 等英文名字起完了,也到放学的时间了,大家把凳子搬回了教室,挨个跟林媚道别。 “林老师再见。” “拜拜,san” “林老师,明天见。” “dyn,明天见” 王校长负手观察了一会儿,走过去好奇道:“林老师把他们都记住了?” 林媚笑说:“没全记住,有特征的容易记。” 等孩子们都散了,校长给学校的铁门落上锁,请林媚到他家去吃饭。 王校长的家,出学校,过一条水渠就到了。一间红砖房,顶上盖着黑瓦,破败凋敝,情况比学校也好不了多少。 堂屋了点了一盏昏黄的灯,王校长的夫人正在往木桌子上端菜。她是个朴实的妇人,笑起来几分腼腆。 四道菜,有鱼有肉,虽不名贵,但林媚相信他们已经做到了力所能及的丰盛。 吃饭的时候,王校长一径儿感谢林媚,说以他们工作室的名义捐献的英语教材和课外读物都已经送到了,“还有一台露天放映机,我已经会使了,前几天还给孩子们放过电影。”王校长笑得憨厚。 吃着饭,有人来敲门。 王夫人把门打开,林媚往门口望去,却是今天让她帮忙起俄罗斯名字的何娜。小姑娘立在门墩前,有些局促,问王夫人有没有蜡烛,她家里没交电费,停电了。 王夫人让她稍等,转身去了卧室。 何娜站在门口,王校长让她进来吃饭,她摇摇头,说不吃了,仍旧站在原处,抬头时目光对上林媚的视线,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看着地上。 没一会儿,王夫人拿了一把蜡烛过来,又往她手里塞了支手电筒,让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看着清瘦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王校长叹了口气,“何娜是咱们六年级班上成绩最好的,如果能到市里去读初中,肯定能读出个名堂。可惜她家里实在她爸去年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弟弟才三岁” 这顿饭吃得很沉重。 吃完饭,王夫人安排林媚洗澡。洗澡的地方在林媚晚上要睡觉的东边房间,两只塑料桶里装满了温水,旁边木椅子上放着香皂,椅背上搭着干净的毛巾,地上放着一双凉拖鞋。 “洗澡条件不大好,林老师不要嫌弃,毛巾都是干净的,我洗过,晒过太阳” 王夫人的窘迫让林媚心里一阵难受。 洗完澡,王夫人过来嘱咐林媚:“睡觉的时候蚊帐关好,我们这儿蚊子多。”递来一只手电,让她起夜的时候用。 门一掩上,房间就彻底安静下来。 地上汪着水,林媚小心地避过,到床上坐下,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这儿3g信号弱,网络连接不上,只能打电话。 挂了电话,把搁在床板上的蒲扇拿下来,赶了赶蚊子,闭上蚊帐。床单和被罩都是刚洗过的,有股干净清香的气息。 枕头上手机一振。 林媚看了看,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陆青崖:“到了?” “嗯。”到了直接开始工作,压根忘了陆青崖让她报个平安的嘱咐。 “习不习惯?” “还好,”林媚把蒲扇放回去,“有事吗?” “我要说没事,你是不是挂我电话?” 林媚:“本来是不准备挂的,你倒是提醒我了。” 那端传来一声笑,好像是笃定了她也就是说说而已。 林媚说:“刘栋跟我讲了一些你的事情。” “说什么你都别信,他比关逸阳还不靠谱。” 说话声一下远了,传来很轻的似是什么磕了一下的声音,林媚猜测他是把手机摁了免提,放在了桌子上。 “说你文艺汇演上吉他弹唱——我都不知道你会吉他。” “这种陈芝麻烂谷子他都还记得。”陆青崖笑了声,“读高中的时候学过,我以前没跟你说过吗?” “没。” “哦,那我可能忘了,高一学的,学了把妹用的,但读了三年书,一个想把的都没有。” 林媚想起他们在宾馆里第一次接吻的场景,那天灯光昏黄,他说那是初吻。 陆青崖笑得有点不那么正经,“后来遇到你,没使这招,因为你肯定不吃这套” “谁说的?” “我还不知道你么”电话那端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杂声,片刻后,听见他深吐一口气的声音,可能是点燃了一支烟,“你是这种人,谁要是去你宿舍楼下摆鲜花蜡烛,你会跟宿管投诉污染环境。” 林媚不服气,“那你错了,我就吃这套。” “是吗?” 电话里突然没声了。 “喂?喂?喂——” 林媚看了看手机,还接通着,嘀咕两句,准备挂断—— 吉他扫弦的声音。 林媚一愣。 陆青崖清嗓:“玫瑰,玫瑰,班长的红玫瑰一颗青春的心,开在火热连队,看那男儿的肩膀,担起如山重任” 以前还跟单东亭和邱博他们混在一起,去ktv玩,陆青崖也会被推着唱几首歌,都是欧美的,《ake up hen septeber ends》这种。唱得时候很有范儿,搁在高中校园里,肯定能让一票的女生心智失常。 “班长的红玫瑰,长在军营它不后悔,班长的红玫瑰,有情有义开一回” 现在不一样。 没什么范儿,更没什么技巧,只是有感而发。 但就是这分质朴特别让人动容。 突听“砰”的一声,林媚吓了一跳,又听电话里传来一声怒吼:“老陆!大半夜你嚎什么!” 似乎是沈锐。 林媚愣了下,差点儿笑喷了。 吉他声停了,陆青崖“啧”了一声,“早让你学你不学,现在来嫉妒我才华横溢” 沈锐:“要脸吗?” 声音再次靠近,陆青崖“喂”了一声。 林媚:“你在宿舍?” “嗯——你等等,我出去说。” 片刻,陆青崖说了句“好了”。 “刚刚唱的这首歌叫什么?” “《班长的红玫瑰》,刚进部队那会儿,我们老班长教的去年他结婚,几个兄弟过去参加,婚礼上也给他唱了这歌,嫂子差点哭了。” 林媚想象了一下,换她她也得感动哭。 “怎么不唱当时你唱的那首?” 陆青崖:“刘柱这都跟你说了?真是出去混了两年,越来越猥琐了。” 林媚不解。 “这歌,我们现在不唱了。” “为什么?” “太黄了。” “啊?” 陆青崖闷笑一声,没说话。 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 林媚想了想明白了,脖子烧到耳后根。 她拿手掌按着颈项,半晌没吭声。 陆青崖问:“生气了?就开个玩笑,别当真。” 林媚小声地说:“要不要脸了。” 陆青崖的笑声仿佛荡在耳边,“反正没多大用,对你,不要就不要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水乡泽国(03) 雨早起就开始下,田间地头, 雾蒙蒙的一片。庄稼地里还未收成的水稻蔬菜, 叶子让雨水浇得清透碧绿, 雨丝倾斜着飘入河水之中, 天地之间像是稀疏地拉起了一张网。 兰桥小学门口的泥巴地操场, 经人践踏之后, 泥泞难行。 林媚室外授课的计划被打乱,只得局促在房间里,让孩子们把桌子排列得密集一些, 尽可能地坐下更多的人。 中午放学, 雨下得更大,有些家里的孩子没有雨伞, 便把破烂的外套往头上一顶, 说了句林老师再见,踏着泥泞,就这样冲进雨幕之中。 何娜还没走, 等所有人离开教室之后, 她走上讲台,“林老师我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林媚一直有注意到她。 何娜是这些孩子中最认真的一个,她是六年级的,个子瘦高, 坐在最后一排, 在林媚讲课的时候, 背挺得笔直, 听得全神贯注,时不时地往本子上做笔记。 林媚温柔笑说:“当然可以。” 何娜便把那种几毛钱一个的本子翻开,手指点着自己的笔记,正要说话,门口传来声音。 “林老师,”王校长敲了敲门,“吃饭了,还不走啊?” 林媚笑说:“何娜有几个问题,我讲完就去” “那一块去我家吃吧,就添双碗筷的事。” 何娜局促,“不,我” 林媚看着她,“跟林老师一起过去?正好边吃边聊。” 雨下得大,往王校长家去的路上,林媚搂着何娜的肩膀,尽量的把伞往她那边倾斜。 风大,顶着伞面,一不留神就要掀翻过去。水渠涨水,水声哗啦,雨幕密集,远处的农田和房屋已经看不见了。 吃饭的时候,林媚长说她当年在英国留学勤工俭学的情况。 何娜澄澈而明亮的眼睛一直看着她,只顾着听,连筷子也没落几下。 下午雨势更大,三点的时候,天就已经黑得看不见了。 教室里没有铺水泥,只在红土上洒了一些细小的石子,连下一整天的雨,地上开始汪起积水。 王校长怕晚了孩子们在这种天气回家不安全,提前给大家放学了。 暴雨如注,伞已经没法撑起来了,林媚被雨淋了一身,去往王校长家里洗澡换了身干净衣服。 人不敢再出门,雨声轰轰,天黑得像是闷在墨水瓶子里。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村支书穿着雨披和雨鞋,提着手电筒,前来挨家挨户地敲门,让大家把值钱的东西都往高处放,说受台风影响,这雨一时半会儿可能停不了。 雨水浇在雨披上,哗哗地响,村支书的雨鞋了已经灌了水。 王校长让他进来躲一躲雨,喝杯热茶,他摆了摆手,高声说:“还有二十几户没跑呢,水势涨了,晚上还得去巡查堤防!” · 雨一晚上没停,早上林媚起床一看,登时一惊——雨水已经把床脚淹了一半。 好险她箱子搁在桌子上,还没被淹到。 泥水浑浊,拖鞋已经捞不到了,林媚蹚着水,走到桌子旁边,打开了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双换洗的运动鞋穿上。 推开门一看,王夫人正拿着瓢,徒劳地往外舀水,王校长往身上系雨披,似乎正要出门。 林媚忙问什么情况。 王校长匆忙套上雨鞋,“四堰河凌晨决口了,咱们下游这一片全淹了,学校地势高,十几个住在附近的孩子和家长都自发地跑去了学校,可是水势太大,学校也淹了,现在被困在了教室里咱们已经有两个老师过去帮忙了“ 林媚忙说,“我也去。” “林老师,你就在屋里呆着吧,水不知道淹到有多高了 林媚坚持,“我跟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越往学校方向去水越深,等到了操场,已经没过了大腿根。 水流打着旋儿,把人往更低处的地方推去,人站立困难,行走更困难。 水顺着低矮的窗子哗哗往里灌,十几个孩子被学校的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集合到了一个教室里。桌子拼到了一起,孩子们就依偎着站在桌子上,然而水已经快要没过桌子腿,过不了多久,孩子们全要泡在水里。 林媚和王校长蹚着水,互相搀扶着走到窗户外面,扒着窗户跟里面的两位老师对话,“情况怎么样?” 教数学的张老师抹了一把脸,“不行,我试过把娃儿背出去,没走几步就回来了,水流太急,怕把娃给摔了。” 王校长焦头烂额,“这可怎么办?” 林媚四下望了望,“有梯子吗?咱们搭个梯子,先把孩子挨个抱上楼顶,再想办法送出去。” “梯子有!”一个孩子高声说,“在三年级教室!” 林媚让校长站在原地,自己手扶着墙壁,一点一点费力地往三年级教室挪去。 捏着门把手,把门打开,一股粗壮的水流顿时冲开了门板,灌进教室里。 林媚差点儿被水流裹得摔倒在地,死抱着门框,等水势缓了些,再贴着墙,一步一挪。 梯子放在对面墙根处,林媚摸到了,却发现根本没法在这样湍急的水中扛着出去,便把梯子放倒,浮在水面上,慢慢地往外推。 被水裹着,稍不留神就得一个趔趄。 水冷,风大,蹚一会儿,便觉得力气正在飞快地流逝。 天上暗云堆积,似乎还有暴雨将至。 · 凌晨一点,铜湖市武警机动中队的营房里,骤然响起紧急集合的哨声。 五分钟,所有沉睡中的战士在操场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中队长陆青崖立在队前,敬了一个军礼,声音洪亮道:“铜湖市雄化镇四堰河河堤出现决口!应总队汛期工作部署,中队立即开赴雄化镇抗洪抢险!” 动作迅捷,步调一致,中队除留守营房的一个排,其余90多人纷纷坐上运兵装甲车,与铜湖市消防支队的两支中队,一同向雄化镇进发。 陆青崖和沈锐坐在吉普车里,窗外夜景急速后退。 沈锐看了陆青崖一眼,“林小姐支教的地方是不是在雄化镇?” 四堰河河流地势高,汛期时水平面高出雄化镇的平均海拔,一直以来,就是铜湖市防汛工作的重中之重。七年前,四堰河也出现过一次大的决口,那也是陆青崖第一次执行自然灾害抢险任务。 陆青崖“嗯”了声,摸出手机,给林媚拨了个电话。 无人接听。深夜,也属正常。 他没再打,把手机揣回口袋,经沈锐同意点了支烟,抽了几口,把此刻过于私人化的担忧压下去。 两小时后,近300人穿着救援设备的队伍,在河堤上集结,与当地的干部汇合,商讨解决方案。 溃口长达30米,湍滚汹涌,这种情况之下,投沙包显然无济于事——水浪湍急,沙包一丢下去,立即便会被冲走。 观察过形势以后,最后定下第一个行动方案:战士们绕到下游,在河流中拉出一条钢索,在钢索的助力之下打上木桩,再抛投沙包。 应急探照灯射出白闪闪的灯光,照向河流中心,两名战士游到河对岸,向河中伸出钢索。 随后,陆青崖和消防一中队的王队长跳下水,捏着这一岸的钢索,奋力往河流中间走去,试图让两根钢索合拢。 水深齐腰,越往中间去,水流越急,形成一个飞速旋转的漩涡。 陆青崖率先走到了河流中间,伸出手去够另一端伸来的钢索。 忽然,一股浑浊的水浪打来,裹着砂石c枝叶,带着巨大的压力冲击而下,铜墙铁壁一样把人往前一推。 陆青崖顿时失去中心,脚下打滑,往河水中扑去,一个浪头拍来,带着泥沙的河水呛入口中。 陆青崖奋力仰起头,手臂猛一用力,捏着钢索勉强维持住身形,高喊:“王队,你别过来了!” 待这一阵急流过去,他抓着绳索退回岸边。 泥水呛得喉咙发疼,嘴里一股怪味儿,他呸了两下,也顾不上了,直接向支队副参谋长李钊平汇报,“人站不稳,即便绳索合拢了,木桩也打不了。” 天上还飘着雨,穿着橙色荧光背心的战士们立在被沉沉夜色笼罩的河堤上,听候下一步的指示。 镇政府的领导在跟李钊平讨论目前的情况,“农田和鱼塘都淹了,下游的兰桥村c新风村受灾严重,我们已经派出干部救人了,但农村地区居民住得分散,进展十分缓慢” 陆青崖从沈锐手里接了一瓶水,正在漱口,听见“兰桥村”三个字,心脏顿时一提。 救灾现场即是战场,容不下太多的私人情绪。 陆青崖定了定神,继续参与探讨第二套作战方案。 天气预报中午十二点还有一场强降雨,他们必须在九小时内把溃口堵上。 很快讨论出了结果:用钢丝扎出四五米长的铁笼子,把沙包装在铁笼子里,再用挖掘机把铁笼子抛下去,补住溃口。 上堤的路不通,挖掘机无法开进来。 约三百名战士兵分两路,一路帮忙疏通道路,一路去附近的砂石厂装填沙包。 天上还飘着雨,探照灯下,战士们埋头苦干,以最快的速度,用铁铲把沙土装入编织袋中。7万多个编织袋,他们要赶在明天中午第二轮/暴雨来临之前装填完毕。 在高度集中和紧张之下,累的感觉很快消退,大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夜色之中,橙色的背心汇成了一股溪流,联通了砂石厂,运输卡车和堤岸。 没有一人叫苦叫累。 手套磨破了,扔掉,直接用手。 帽子湿透了,摘下来抖一抖,继续戴上。 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 天光大亮的时候,7万个沙包终于全部装填完毕。 他们却一刻也没有休息,把沙包装上车,装不下的,就流水线运输。 五十斤重的沙包,一个接着一个,一刻不停地在战士地手臂之间,向着远处地堤岸传递下去。 溃口附近,铁笼已经扎好了。 很快,第一个铁笼被装填完毕,十几人抓着铁丝,喊着一二三,把笼子推下水。 第二个c第三个等第七个铁笼子下饺子似的落水之后,溃口处的水势终于减缓。 河流中间的部分,人力不能及,大家把装好的铁笼子推上挖掘机的铲斗,再由人工操作,把铲斗中的沙包和铁笼子推入河水之中 整整8小时不眠不休的作业,到中午11点,缺口终于被沙包组成的屏障成功堵住。为了加固工程,又在沙包的外围,打下了一排深入河床的木桩。 缺口的每一处都检查之后,这一晚的抢险工作,终于鸣金收兵。 没有人说话。 年轻的战士们直接在堤岸的泥地上,在没有抛投完的沙包上或躺或坐地睡着了。 他们实在太累了。 半小时后,随军的医疗兵上了堤岸给战士们医诊,一车热腾腾的盒饭也送了过来。 陆青崖拿矿泉水洗了一把脸,清醒了些,站起身到堤岸上去巡视。 关逸阳恢复得快,已经端着盒饭生龙活虎地跟李昊聊起来了天,虽然多半是他叽里呱啦一大串,李昊才回他一个“嗯”字。 再往前看,虞川手里拿着帽子,整个人死鱼一样地摊在沙包上。 陆青崖走过去,拿沾着泥水的靴子踢了踢他小腿:笑问:“还站得起来吧?” 虞川丢给他一个“当我死了”的眼神。 “那边有盒饭,过去领一盒,吃点热的,去车上休息休息。” 虞川“嗯”了声。 陆青崖又继续往前走,却见一个医疗兵正在往姚旭手掌心里上药。 “怎么了?” “没事” 陆青崖蹲下身去一看,姚旭的手掌肿得老高,满是铁丝笼勒出来的血痕。 “没戴手套?” “之前那副磨烂了,没时间去拿新的” 医疗兵说:“他体力透支太严重了,刚给他兑了点儿葡萄糖。” 陆青崖拍他脑袋,“下回拼的时候,也注意点儿自己情况。” “陆队你不也带头冲在最前么,我比你年轻,怎么能比你落后。” 这孩子耿直耿直的,陆青崖哭笑不得,“下午去村里救灾,你就别跟去了,和虞川儿一块去车上好好休息。” 姚旭立即弹起来,“不行!” “坐下!药还没上完呢,”陆青崖把他摁回板凳上,“这是命令。” 姚旭特委屈地瘪了瘪嘴。 休整一阵,体力消耗严重的先留在原地休息,尚有余力的,组成救灾小组前去受灾最严重的两个村里营救被困村民。 副参谋李钊平布置任务:“陆青崖,领导一分队,目标兰桥村;李昊,领导二分队,目标新风村。” “是!” 兰桥村。 陆青崖暗暗呼了口气,转去卡车背面,掏手机给林媚拨个电话。 暂时无法接通。 没让自己乱想,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上了车。 到了兰桥村范围,橡皮艇放下去,陆青崖的队伍兵分四路,分别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搜救。 陆青崖保留了一点私心,自己带着的四五个人,去了兰桥小学所在的北边。 橡皮艇穿过被水淹没的房屋,缓缓地往前,遇到还没转移的村民,就把人接上,等坐满了,便往回划。如此往返,直到越行越深。 视线里出现了一面红色的旗帜,被雨打湿了,整个裹在了旗杆的顶上。 越过皂荚树的叶间的缝隙往前看去,学校屋顶上,十来个人正一边高喊,一边朝着这边招手。 陆青崖看见了林媚。 她站在那群孩子前面,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似地把他们护在身后。 就像那年,她跪在地上,护着受伤的爱德蒙。 陆青崖登时就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水乡泽国(04) 林媚抬起目光去看他。 来的路上, 她一直在酝酿, 很多的念头交错, 最初的决定没有更改, 但除此之外, 无意义的赌气真的大可不必。 对于她而言,最艰难最痛苦的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 遥远得让她都无法再兴起抱怨的。 林媚轻声开口:“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那时候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话赶话到了那个地步。” 静了一瞬。 陆青崖神情很淡,“你是不是觉得, 我来当兵就是为了你说的那句话?” 林媚顿住, 脸上渐渐现出诧异而震惊的神色。 陆青崖提眼看她,“向我道歉, 是为了让自己良心好过一点?那行, 我接受。” 林媚腾地站起。 她看着他,嘴唇轻颤, 眼眶清清楚楚地红了一圈,心底愤怒漫上来,哽住了喉咙:“陆青崖, 你就是个自以为是的” 她吞回了最后两字, 一把提起搁在床上的挎包, 转身便往外走。 沈锐打完电话回来, 恰好在走廊撞上脚步飞快的林媚,一个“林”没说出口,朝她脸上瞟了一眼,顿时愣住。 林媚绕过他,噔噔噔地朝着安全通道跑去了。 沈锐惊讶,却也不便去追。回病房一看,陆青崖闷头坐着,神色也不大好看。 “你说什么了?把人林小姐都气哭了。” 陆青崖抬头,“哭了?” “是啊。老陆,你这个狗脾气是不是该改改了?人远道而来” 陆青崖霍然起身。 沈锐冲他背影提醒:“她走的安全通道!” 楼外有棵树,有些年岁了,靠窗户很近,夜色里树影摇晃,把楼房与别处隔开,喧闹声很远。 林媚立在窗前,从包里扯出一张面巾,按在脸上,忍着眼泪,想让情绪自己下去。 这么些年,她哭的理由,好像从头到尾只有陆青崖这一个。 其实没必要,真没必要,陆青崖是什么样的人,不是当年就已经知道了么。 楼梯间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林媚慌忙拿下纸巾收敛情绪,循着声音仰头看去。 陆青崖站在上半层,手臂搭着扶手,探出半边身体往下看。 和他视线对上的那一霎,林媚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一时间能有这么多的情绪同时涌上来,那里面未尝没有恨,也未尝没有爱。 她不敢眨眼,怕一眨雾气就要泛出来。 陆青崖的角度,恰好能把她脸上的情绪看得清清楚楚。 他想冲过去,抱住她,但只是攥了攥手指,把这股不理智的冲动按捺而下。 八年时光像道深渊一样把两人隔开,这端是喋血军营的自己,那端是成家生子的林媚。 他这双手,端过冰冷的钢枪,扼过敌人的咽喉,此刻却不能去拥抱一个人。 终于,他沉沉地叹了声:“林媚,对不起。” 这句道歉包含了很多的内容,甚有一丝不自觉流露出的悔恨。 林媚怔了一下。 陆青崖是个不会道歉的人,起码在她的记忆中,他从来没道过歉。 做错了事,他拐弯抹角地来磨她,逗她,或者想别的法子让事情翻篇,但他绝对不会干脆利落地承认自己错了,更不会说“对不起”。 这人在骄傲这一点上走到了极端,也就是这一点,让过去的林媚时常觉得又爱又恨。 “就像你说的,话赶话这不是我的本意。”他迈开腿,往下走,“谢谢你来看我。”几步到了跟前,低下头去看她。 林媚缩着肩膀,整个人被罩在他落下的影子里。 仿佛被命运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她终于等到陆青崖主动低头,却是在人事已非的此刻,在她挥剑断腕,决心一人守着那份热烈且一生一次的回忆,孤独走下去的多年以后。 眼前一片朦胧,她用力地揉了一下,把沾染了水雾的食指紧紧攥住,哑声说:“我来不是跟你吵架的,这事就翻篇吧。” 陆青崖声音一样的沙哑,“成。” 照他以往的个性,是不准备和解的。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种什么因就敢承担什么样的果。 今天没忍下这个心,可能是因为在外漂泊的多年岁月,到底是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也可能无论他与林媚处于何种境地,都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跟前落泪。 陆青崖喉咙里发苦,伸手摸着口袋找烟,烟叼在嘴里,又去找打火机,这回没找着。他烦躁地把烟撅在窗台上,烟丝散出来,空气里一股味儿。 生平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窗外风摇着叶子,沙沙作响,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九年前,那时候日子如盛夏一样张扬热烈,轻易让人想到“天长地久”这个词 林媚第一次见到陆青崖,是在九年前的暑假。那时候她二十岁,刚本科毕业,获得了研究生保送资格,毕业旅行游荡了一圈,在家无事可做,听朋友介绍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给人补习英语。 江浦市是个十八线的小城市,那时候市里的英语培训机构还不如现在这样完善,老师的水准尚且比不上他们这些英专毕业的大学生。 林媚在英国交换过一年,还在全国知名的某英语培训机构实习过,无论是口语还是书面,水平都已相当不错。 雇主叫陆良畴,有个六月初刚满十八岁的儿子。因其高考成绩不甚理想,便筹划着把他送出国。 到约定时间,林媚去陆家报道。 她去之前做了功课,知道那片别墅区地价不菲,但等真的进了屋,发现自己还是有所低估——屋内装潢富丽气派,处处散发着“有钱”的气息,但不是那种“低调奢华”的“有钱”,而是层次不高的附庸风雅。 陆良畴将她迎进屋,端了杯冰水搁在茶几上,让她少坐,自己上楼去喊人。 林媚握住水杯四下打量,没坐多久,就听见楼上传来摔门的声音,陆良畴的骂声紧随其后:“少他妈跟你那帮狐朋狗友混一起,成天到晚吊儿郎当,能不能给老子省点儿心” 林媚没忍住抬眼望去,却见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从楼上房间里走了出来,头发蓬乱,身上套着件灰色t恤,揉得皱皱巴巴。 他膝盖弯被陆良畴踹了一脚,身体稍微矮了矮,又再次站定。他打了个呵欠,没睡醒的模样,沿着楼梯走到一楼客厅,往真皮的沙发上懒散地一靠。 那张英俊年轻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斜眼,看向林媚。 “你就是新来的家教?说两句英语听听。” 被人这样直白地质疑,老实说林媚不大高兴,但这份工作薪水给的高,干一个月她就能凑齐去敦煌的旅费——除了学费,她不问家里拿钱,吃喝玩乐的费用都靠自己去挣。 林媚顿了顿,一时没想到别的,就挑了自己熟悉的,低声念道:“the heat fields h□□e n一thg t一 say t一 and that is sad but y一u h□□e hair that is the l一r 一f g一ld thk h一 一nderful that ill be hen y一u h□□e tad (麦田和我没有任何关联,真令人沮丧。不过,你有金黄色的头发。想想看,如果你驯服了我,那该有多好啊。——《小王子》)” 林媚英语口语在班里数一数二。她时常被人说性格较真,以至于有时候都到了无趣的地步,“英语”就是她较真的项目之一。她口袋里时常揣着p3,吃饭跑步的时间都用来听英文新闻节目记性好,对语言敏感度高,这是她的天赋,但天赋之外,是被许多人嘲笑过的大量努力。 他似听非听,直到林媚停下了,才掀了掀眼皮,“没了?” 陆良畴下楼时刚好进了一个电话,等接完一看,这不肖子似跟他刚请来的家教杠上了,将脸一板,训道:“老子没教过你尊师重道?我出去会儿,你跟着林老师好好学,回来我检查成果。” 他把目光转向林媚,“林老师,陆青崖要是不听话,你尽管训。” 陆良畴带上门走了,林媚尴尬地看了陆青崖一眼,心想这么大个,她可训不动。 她把包拿过来,掏出备课本,硬着头皮道:“陆就在这儿上课,还是” 陆青崖腾地起身,径直朝门口走去。 林媚愣了一下,把备课本往包里一塞,赶紧跟上前。 七月初的清晨,太阳刚刚攀上来,门前院子里的草木腾起新鲜的气息。院里停车坪上停放着一辆重型摩托,黑红机身,阳光下漆面闪闪发亮,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陆青崖跨坐上去。 “陆同学!等等!” 陆青崖两脚点在地上,转过头。 “你不上课吗?” 陆青崖看着她,似笑非笑,“你知道前面几个家教都是因为什么被辞退的吗?” 林媚没吭声。 陆青崖别过脸,拧油门,引擎轰鸣,排气管喷出一股尾气,他声音也湮没其中,“多管闲事。” 林媚脸一热,反倒是把心一横,看车要走,冲过去便一把擭住了陆青崖的手臂,“我收了你爸的钱,我得对你负责。” “我爸给了你多少钱,我双倍给你。”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陆青崖拧眉,“撒手。” 林媚愣了一下,把手放开了。 摩托车“嗡”的一声,拐出了大门,一溜烟驶远。 其后一周,林媚仍旧准点报道,仍旧明知无用还是多问一句,“你不上课吗?”陆青崖仍旧回给她一股摩托车尾气。 学生不上课,她这个家教却不能不坚守岗位,人走了,她就坐在客厅地板上,翻着资料书一行一行往后备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水乡泽国(05) 这要是还能忍她就是神仙,可她也不能跟他吵, 跟一个小屁孩,多掉价。想了想,撂下一句没什么气势的话:“告诉你爸,这个家教我当不了了。” 出了空调房,外面热浪瞬间能把人蒸掉一层皮。 林媚找了个树荫,傻愣愣戳在路边等车, 待了没多久,就被午后闷热的空气熏得臊眉耷眼。这儿荒凉,来容易,回去难, 只能碰运气看看有没有回市中心的车,能顺道载她一程。 “嗡嗡嗡”一阵引擎轰鸣的声响。 林媚抬眼一看,立马别过脸去。红黑涂装,一看就是陆青崖的。 那车飞快驶过来, 在她身侧稳稳停下,陆青崖扔给她一个头盔, “上车。” 林媚抿着唇没动,她刚放了话, 这才过了没三分钟。 陆青崖拧着眉, 神色凝重, 看着不像是开玩笑, 飞快戴上了头盔,说道:“没时间跟你解释,快上车。” 林媚只犹豫了一秒,也就把头盔戴上,跨坐上去。 不像来时故意刁难,回去陆青崖车骑得又快又稳,进了市中心,没走红绿灯多的大路,专挑小路绕行。 林媚方向感不行,绕了一阵之后,她扬起戴着头盔的脑袋,越过陆青崖的肩往前看,视野里出现了“江浦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招牌。 摩托车在医院后面找了个地方停下,他飞快跳下车,摘了头盔往林媚手里一递,“帮我锁下车。”没多做交代,朝着住院大楼飞奔而去,身影跃过了拐角,很快消失不见了。钥匙还插在车上,晃荡了一下,静止不动了。 林媚锁上了车,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待着等人。 半小时后,陆青崖下来了,脸色不大好。 林媚迎上去递上钥匙,陆青崖接过揣进口袋里,低头看她,“帮我个忙。”来去匆忙,他脸颊上全是汗,肩背处的布料也湿了一片。 他语气诚恳,和之前态度完全不同。 林媚刚下了没到一小时的决心瞬间土崩瓦解了,“你说。” “这几天帮我照看一下爱德蒙,狗粮在东边房间柜子里,不用遛。它脾气好,不咬人。” 林媚说好,看他一眼,“你” 陆青崖顿了下,“我这周要待在医院。” 他没往详细说,林媚也就不多打听了,只问:“你那群兄弟呢,不能帮忙吗?” 陆青崖笑了下,“他们?一帮子废物,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 林媚摸了摸鼻子,擅自把这话理解为间接称赞自己靠谱,“那上课” “知道了,” 陆青崖也没脾气了,“这事结束了就上。” “时间地点” “你定。” 林媚看他,“姑且信你最后一次。” 陆青崖侧头在肩膀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来医院的事,你别告诉别人,他们问起来你就说我出去旅游了。” 后面几天,林媚准时准点过去照顾爱德蒙。邱博他们起哄,一见她出现就阴阳怪气地喊她“林老师”。林媚面皮薄辩不过,每次给狗添了食物和水,陪它玩一会儿之后就回去了。 爱德蒙是德牧,她觉得挺奇怪,印象中德牧不是这么黏人的狗,但这么几天下来,它已跟她混熟,黏得不得了,每回她离开时它都要送到路边,车走了都还要冲着尾气吠好一阵子。 然而这天早上林媚赶到的时候,出事了。 院子里围了一圈人,正中间一个光膀子的中年男人。他脚底下踩着一个铁笼子,爱德蒙被关在里面,一边叫,一边愤怒地拿头撞着笼子。 林媚从人群里挤进去,“这是干什么!” 问了才知道,附近有个小孩儿被咬伤了。镇上早有人看陆青崖他们这帮子飙车的二世祖不顺眼,一听到这消息,立马就有人出来信誓旦旦地说是“那帮小崽子养的那条狗干的”。于是一行人拿了笼子c菜刀c渔网和捕兽夹等各种器械,气势汹汹地赶过来兴师问罪。 爱德蒙再怎么机敏,也抵不过十几个大人合力围捕,后脚踩上了捕兽夹,被人扔进笼子里关上。 它后掌流出的血,已把地上黄土浸湿了一片,林媚看了一眼,顿时怒不可遏,冲上去往笼子前面一拦,“你们说是它咬的,证据呢!” “还要什么证据!街坊邻居互相认识,谁会放狗去咬人,附近就这杂种” “镇上可不止这么一条狗!你们想处置它,起码把被咬的小孩儿喊来”林媚话语一顿,意识到这么说可能是给自己挖坑,“你们问过那小孩儿了吗?咬他的狗长什么样” “甭跟她废话!”一个中年壮汉扬了扬手里菜刀,“管它咬没咬,今天非得把它宰了,不然搁这儿迟早是个祸患。” 林媚腰背挺得笔直,“你们想宰它,先把我宰了!” 一个中年女人作势要上来拉她,“大妹子,别犟,不就一条狗” 林媚什么也不再说,径直往地上一跪,死死地抱住了铁笼子。爱德蒙呜咽一声。林媚伸出手指,摸了摸它沾了尘土的头顶,低声说:“没事,爱德蒙。”爱德蒙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她的手指。 这群人敢动狗,却不敢动人,眼看林媚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也不好贸然上去。 还是那中年女人,“大妹子,这狗不是你的吧” “这就是我的。” 场面僵持下来。 忽听外面一阵轰隆,一阵尘埃尾气之中,七八辆摩托鱼贯而入,稳稳停在门口。林媚抬眼望去,陆青崖正从摩托车上跳下来。 他冷笑一声,怒道,“有什么问题直接冲我来,欺负狗和女人算什么本事!” 这群人要是敢跟陆青崖他们起冲突,也不至于挑谁都不在的大早上行动了。被陆青崖这么一喊,顿时怂了一半。 爱德蒙听见陆青崖的声音,叫得更大声。林媚怕它乱动让掌上伤口进一步开裂,立即柔声安慰,“没事了,马上放你出来。” 陆青崖他们虚张声势一阵吓唬,那群人就骂骂咧咧地散了,连真正意义上的肢体冲突都没发生。 林媚听见人声远了,长舒一口气,立即去开笼子。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她手臂被人握住往上一提。 陆青崖低头看着她,有点儿急切地问道:“受没受伤?。” 林媚脚底发软,站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我没事,但是爱德蒙” 她衣上脸上都沾了灰,手臂是凉的,估计手也是。 陆青崖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伸手把她头发上的灰尘掸了一下,“你去洗把脸,我来。” 陆青崖抓着她手臂的那只手卸了力道,看她点了点头,才蹲下身,去把爱德蒙从笼子里抱出来。 这天上午,林媚陪着陆青崖去市里帮爱德蒙处理过伤口,再回到市郊。爱德蒙后掌敷过药,安静躺在干净干燥的狗窝里,清澈的眼睛瞧着陆青崖,十分的委屈。 陆青崖轻轻捋着它头顶的毛,“别乱动,好了再带你出去玩。” 林媚也蹲在一旁,问陆青崖:“他名字是不是基督山伯爵?” 陆青崖转头看她一眼,笑了笑,“是啊,法利亚神甫。” 法利亚神甫就是帮助“基督山伯爵”爱德蒙·唐泰斯从狱中逃出去的人。林媚莫名地脸发热,心想陆青崖居然还读外国名著,真是稀奇。 林媚问:“为什么把他养在这儿?” “我爸不准,再说市中心拘束,他在这儿自由些。” 陆青崖转过目光,看着林媚。 林媚摸了会儿爱德蒙的毛,才觉察到他的视线,“干,干嘛?” 陆青崖笑看着她,吐出个字:“傻。” 从没见过,像她这样又傻,又赤诚,又勇敢,又善良的人。 这之后两周时间,陆青崖就跟着林媚乖乖上课了。 所谓的“乖”也就是相对,他每回只肯上半天,下午一定要去郊区练会骑车。 林媚拗不过,只好随他,尽量精简着知识点,尽可能多的传授一些技巧性的东西,再有就是押着他背单词。 陆青崖挺聪明的,然而仿佛故意不肯好好学。上半小时的课,就要逗一逗她。一会儿要她陪着打游戏,双人对战,她输了遭了他好一顿嘲笑;一会儿要她一起看动画片,《银河英雄传说》,特老的片子;一会儿想吃草莓,喊人送来了,自己却懒得洗林媚简直被他的花样百出折腾得防不胜防。 有次,陆青崖问她:“林老师,你才二十岁,怎么就本科毕业了?” 林媚判断他问这个问题应该不是藏着后招,方才答道:“我记性比较好,小时候显得比同龄人聪明一点,我爸特嘚瑟,我五岁那年,就把我送去上小学了。不过我后来才知道,其实是因为那年他跟我妈在升职关键期,都很忙,不想继续拖拉我这个拖油瓶。” 陆青崖笑了声:“有这么说自己的吗?” 林媚继续说:“然而小学二年级又跳了一级,四年级还想给我跳,校长没批准。后来我上了初中,我爸傻眼了,怎么物理成绩能差成这样?” 陆青崖笑说:“后来呢?” “后来勉强上了重点高中,读了文科,勉强考了一所省内的985。”她总结陈词,“就是个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故事。” 陆青崖却在提炼重点:“记性好?” 林媚警觉了,“你想干什么?” “记牌,行吗?我们下午试试。” 林媚直截了当:“想都别想。” 然而下午,林媚还是被拖到了郊区——事实上,这两周她基本每天下午,都会被陆青崖用各种各样奇怪的理由拐过去。 下午真的凑齐了牌局打扑克,林媚坐在陆青崖旁边,偷偷指点他出牌——她最开始不想的,被陆青崖殷切的眼神注视了两回,就把持不住原则了。 最后,陆青崖大赢特赢,被单东亭他们起哄要请客。 陆青崖把赢来的钱往桌上一推,“懒得请,你们自己分吧。” “嘁!”大家纷纷鄙夷,“谁还缺这点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水乡泽国(06) 陆青崖一声不吭, 只是不自觉地挠了挠背——林媚的胸全程抵在那儿,似给捂出了一层的汗, 总觉得不大自在。 林媚没等到他回答, 却也再说不出别的——起了阵风, 空气里残留的一点儿汽油味就这么钻进了鼻子里, 她胃里一翻, 忍了一路的恶心压不住了, 背过身蹲下就开始干呕。 陆青崖:“” 林媚蹲下之前记得把身体背了过去, 但也明白都这样了, 这补救措施其实没多大意义。 她听见陆青崖脚步声远了,心里更沮丧,呕得眼泪出来,总觉得自己活像伤心过度的琼瑶女主角。 到底没吐出来。 她蹲在那儿不想起身,放任自己自暴自弃。 没过多久,又听见脚步声响起,硬撑着没回头, 就看见一瓶冰水递到了自己面前。 接了,才顺着那骨节分明的手往上移动目光。 道路两边杂草疯长, 缀了些不知名的野花,空气里有股草腥味儿, 白衣的陆青崖, 逆光中好看得一塌糊涂。 职业病和少女心开始博弈, 林媚脸发热,喝了口水,低声对他道谢。 陆青崖扫她一眼,翻身上了摩托,把车开进去。爱德蒙跟在车后面,撒丫子乱跑。 林媚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跟着进去。 陆青崖把车开上了赛道,那儿已经有几辆摩托蓄势待发。 林媚捏着水瓶子在台阶上坐下观战,便见近赛道那儿有人把手里举着的旗子往下一压,七辆摩托霎时如利剑出鞘。 黄埃散漫之中,陆青崖那辆黑红色的车格外好认,不过一眨眼,就已冲到了车队的最前面。 一圈,两圈,三圈 陆青崖始终保持领先,且与后面那些车的差距逐渐扩大,像一道闪电一样轻盈又迅捷。 林媚不自觉地站起身,双手紧捏成拳,暗自喊着,加油,加油 随着一声哨响,摩托车冲过了终点。 林媚不由地跳起来,“耶”了声。 她立时意识到这行为傻得出奇,转头一看,与伸着舌头的爱德蒙视线对上。 爱德蒙:“汪!” 林媚:“” 黄土赛道上,剩余几辆摩托车陆陆续续抵达终点,骑手下了车,挨个与陆青崖击掌,而后勾肩搭背地往平房这儿来了。 待他们走近了,林媚认出方才发令的是单东亭。他舞着旗子,捏着秒表,兴高采烈,“陆少,你现在这个成绩,出线肯定没问题!” 陆青崖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差得远。” 一帮子人挨个去水龙头那儿冲洗,洗完了就拉开冰柜挑点儿喝的,往台阶上一坐。 陆青崖开了瓶汽水,转头一看,林媚已自觉挪到最边上去了,昨天还朝她乱吠的爱德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跟她熟了起来。一人一狗,在台阶上乖乖坐着。 陆青崖喝口汽水,笑了一声。 林媚抱着书包,还在酝酿怎么劝服陆青崖跟她上课,便觉人影一晃,他提着汽水瓶子走了过来,大马金刀地往她身边一坐,“不是要上课吗,上吧。” 林媚震惊,“在这儿上?” 陆青崖转头看她,“不行?”爱德蒙过来蹭他小腿肚,他伸手薅了一把。 “当然不行。” “不行那就不上了。” 林媚:“” 他捏着汽水瓶子喝了一口,发上还沾着水滴,沿着发梢落下来。 林媚想看又不敢看他,“你跟我打赌的时候,可没提这么多条件。” 陆青崖笑了声,瞧她一眼,拿瓶子那手举起来,指了指停在重点的摩托车,“随便挑一辆,绕赛道骑一圈,我就跟你上课,地方时间你跳。” 他已信用破产,林媚不肯信他了。 陆青崖抬手,朝她勾了勾手指。 林媚头皮一炸,紧盯着陆青崖。 “包,”陆青崖伸手把她怀里抱着的书包带子一勾,“给我。” “喂!” 没来及阻止,那包已被陆青崖抢了过去。他拉开拉链,从里面摸出本子和笔,翻开一页空白的,在上面签了个名字,往林媚面前一递,“名字我已经签了,协议内容你自己写。” 林媚顿着。 陆青崖挑眉,“不敢?” 静了片刻,林媚把那本子夺过去往台阶上一放,霍地起身,往赛道走去。 陆青崖倒是愣了下,“喂。” 那背影雄赳赳气昂昂。 陆青崖拍了拍爱德蒙的脑袋,“爱德蒙,把那傻妞叼回来。” 大狗欢快地奔过去,绕到林媚面前拦住去路,“汪汪”叫了几声。 林媚吓得一哆嗦,回头看去。 陆青崖已从台阶上站了起来,朝她走来。 陆青崖:“你还真去啊?” 林媚低声:“谁说我不敢。” “那车你骑不了,”陆青崖笑了声,“林老师,这么较真累不累啊?” 第二次被耍,林媚心里不痛快,彻底不吭声了。 陆青崖低头看她。 她穿了件袖口宽大的白色上衣,牛仔短裤,修长的腿上蹬了双帆布鞋。匆匆扫一眼,倒挺有曲线,比高中班上那些女生好多了。 这念头只在脑海里一闪而逝,实际上他根本没好意思往细里去看。 “陆少!”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两人。 来的是个年轻人,理了个光头,穿着入时,像什么韩国男团的成员,可惜半挂在他身上的一个丰|乳|肥|臀的姑娘,立即就把他的审美给暴露了。 这人叫邱博,也是跟他们一伙儿,不过不玩摩托车,而是自己在捣鼓生意。 后来,陆青崖这一帮子兄弟林媚基本都忘光了,就记得一个单东亭,一个邱博,因为这俩一个瘦得像竹竿儿,一个光头锃光瓦亮,有特征,所以记得牢。 邱博搂着姑娘到了两人跟前,瞅一眼林媚,笑说:“陆少陪姑娘解闷呢?稀奇,头一遭啊。” 林媚心扑通跳了两下。头一遭?这话什么意思? 这天中午,他们一伙人在那平房里涮火锅吃。 林媚第一次进屋,被里面设施的豪华程度吓了一跳,虽然就是个胚房,没做装修,但娱乐设施应有尽有。 她其实想走,被单东亭硬留下来,说感谢她帮忙当翻译。陆青崖那帮子兄弟也开始跟着他喊“林老师”。 觉得别扭,抗议了一声,没人听,只能随他们去了。 十八|九的男生,能聊的无非就那些话题。林媚一个本科毕业的人,坐在一群高中毕业的男生中间,听他们聊填报志愿聊未来打算,陡生一种日月如梭的感慨。 她实际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但也切切实实感觉到了阅历的差距。 再看陆青崖,心里羞愧,有点儿不安,总觉得自己是贼,在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饭后,单东亭躺在豪华的沙发上消食,邱博和他带来的那个叫婷婷的姑娘抱在一起开始互相嘬着嘴,爱德蒙躺在地板上睡觉。 餍足的午后,人有点儿犯困。林媚刚想去冰柜那儿捞一瓶冰水醒醒神,却见陆青崖从椅子上站起身,朝着她勾了勾手。 林媚没动,“干什么?” 陆青崖笑,“上课啊,干什么。” 平房是个“目”字的格局,陆青崖领着她离开了吃火锅的这间房,去了最西边的那间。 西房是间卧室,顶上吊了个奢华的水晶灯,正中一张床,两米宽,“复古宫廷”风格的,床柱床罩一应俱全。 林媚有点儿好奇,掀开了床罩。 陆青崖忙说:“别坐!” 林媚疑惑看他。 “这床,他们有时候会带姑娘过来没洗过。” 林媚脸刷地红了。 陆青崖轻咳一声,拿遥控器打开了空调,到挨墙的真皮沙发那儿躺下,“我睡会儿,十五分钟叫我。” 林媚上上下下地把沙发扫了一遍,心想,这沙发也不见得是干净的啊。 陆青崖手臂搭在眼睛上睡过去,t恤蹿上去,露出一截腰。林媚在对面坐着,手撑着沙发边缘,看着他发愣。 她从小对明星这些没兴趣,班上女生打了鸡血一样为这个日星那个韩星要死要活的时候,她觉得不解,又有些羡慕。 等进了大学,时间都拿来苦学英语,出国交流c实习等回过神来就毕业了,好像自己是过了一个延长的高三一样。 大学里有追她的,但她统统都拒绝了。不清楚自己想找个怎样的,但至少,在她的认知里面,自己理应不该这样仅凭几面,就肤浅地对一个男生产生好感。 这个男生小她两岁,还是她的“学生”。 想得乱七八糟,没觉察到时间早过了十五分钟。 等回过神时,陡然发现陆青崖已经睁开了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林媚愣了下,慌落落地别过视线,“那,上课吧。” 陆青崖“嗯”了声,但并没有坐起来,翘起了腿,仍是那么随意地躺着。 林媚:“说好了的。” “上啊,你讲,我听。还得像小学生那样把手背起来?” 林媚陡然觉得没意思,一回两回就算了,还能三番五次上他的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夜色小城(01) 陆青崖在沙发上坐下, 捞起茶几上的烟, 点燃。 刚才这么匆匆一瞥,只觉得小孩儿唇红齿白,和林媚长得像, 这么张好看的小脸, 长大了恐怕要为祸一方。 可非要从林言谨脸上分析出哪里跟自己特别像, 陆青崖真觉得有点儿勉强。 他仍然很矛盾。 一方面觉得存在这种可能性, 一方面真不觉得林媚会干出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 独自养大一个小孩儿, 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 他抽了口烟, 很沉地吐吐出来。 阳台上传来对话声和笑声,不大清晰,像是隔了一层。 林言谨小小年纪就是个祸害,长得好看, 脑子又灵光, 在学校特别是受欢迎,常有小姑娘往他包里塞零食。他只觉得烦,对她们都不大爱搭理。 但在家里, 他对林媚,对外公外婆都却是另外一个模样,又亲热又懂事。 林媚跟他没有距离感, 什么都聊, 与其说是母子, 不如说是朋友。 两人瞎聊了一会儿,言谨忽说:“妈,刚接视频那人是谁?” “没事,一个朋友。” 林言谨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中队那些兵叔叔中间,有没有你喜欢的啊?” 林媚愣了下,笑说:“干什么呢?想给你找后爸?” “不是,我就问问我觉得关叔叔挺好的。” “瞎说什么,我跟关排长压根不熟。” “那别的呢?”言谨瞟她一眼,“比如我听关叔叔说,还有什么中队长,什么指导员?” 林媚觉得他话里有话。 “直说吧?怎么突然对这件事这么热衷?你不是一直觉得天下所有男人都配不上我吗?” “没,我就瞎问。”镜头晃了一下,林言谨回头看一眼,“我洗澡去了,你早点回来啊!” 林媚走出卧室,陆青崖正静坐在沙发上,他转头的时候,烟灰落了一截。 陆青崖看着她,“听沈锐他们说,你儿子七岁多了。”声音让烟熏得有点儿哑。 林媚顿了一下,“嗯”了一声,别过目光,往手机屏幕上看了一眼,仿佛感慨似的说了一句,“怎么都这个点了。” 她明显不想聊关于林言谨的事。 林媚帮忙收拾完厨房,陆青崖送她下去坐车。 走到门口,他弯腰拿鞋,看她立在玄关的等下,低头蹙眉挠着手指头。 “怎么了?” “在阳台上打电话的时候,被蚊子咬了一口。” 陆青崖让她等等,蹬掉穿了一半的鞋,回卧室,从床头柜一堆杂物里摸出瓶风油精,走回门口。 “哪儿?” 她把手指伸出来给他看,他挺自然地就捏住了 林媚脑袋里炸了一声,脸发热,瞟一眼陆青崖,他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淡定寻常。 这时候她要是把手抽回去,似乎反而会显得尴尬。 陆青崖目光盯着她手指上被咬的疙瘩,拧开风油精盖子往上蹭了蹭。 其实握住林媚手指那一霎,他就意识到不妥,但真要火急火燎地撒了手,大约两人都要不自在,也就忍着,没在脸上表现出来。 他们刚入伍的时候,常练的一项基本功就是定力和心理承受能力,他印象很深的一次训练是垂直攀爬和高空索降,训练的地方是一座高约1000多米的高架塔桥,塔尖高耸入云,一点风吹都能感觉到极为明显的晃动,胆子小的人压根不敢尝试。 没想到,那时候训练出来的定力,也能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空气里一股薄荷和樟脑的味儿,陆青崖拧上盖子,往口袋里一揣,不动声色道:“走吧。” · 第二天,陆青崖找沈锐拿了车钥匙,往医院去给伤口换了药,回营房处理了一些事务性的工作。 前几天抓住的那个贩毒小头目还在审讯当中,往深了挖,很有可能顺藤摸瓜牵出一串,支队和禁毒大队对这案子极其重视。但禁毒大队副队长蒯安民说审讯目前没什么进展,小头目一声不吭,得等他毒发的时候进行突破。 在中队待了一天,会展中心快闭馆的时候,陆青崖开车过去接人。 今天商洽会闭幕,晚上南馆的舞台有演出,中队怕出纰漏,严阵以待。陆青崖到时,碰上关逸阳他们换岗。 关逸阳立即奔过来,“陆队,我昨晚好好揣摩过了,没揣摩出来啊!你给个明示?” 陆青崖哼一声。 虞川他们挨个过来打了声招呼,问陆青崖什么时候能归队。 “就这几天了。你们辛苦点,”陆青崖说道,“演出人多口杂,多留神。” 齐声:“陆队放心!” 陆青崖抬眼一看,林媚已领着一行人往这边走了过来,便说:“你们赶紧吃饭去吧。” 中队的人走出几步,关逸阳和姚旭都回头看去。 姚旭还在纳闷伤心:“陆队真的在勾引有夫之妇吗?” 关逸阳则是一头雾水,“我到底哪儿得罪陆队了?” 虞川扫一眼关逸阳,“关排,你鼻子是摆设吗?” “啥?” 虞川叹声气,心想他这迟钝劲儿都快赶上姚旭了,还是发挥战友爱,提点他两句,“这么大一股酸味,没闻见?” 沈锐的车是辆白色吉普,买了有几年了。这车和陆青崖的房一样,基本也成了中队公用。沈锐以前总是念叨,折旧的钱,以后他结婚大家得以份子的形式奉上。结果前年,他谈了三年的女朋友不满他总是没空陪伴,跟他分手了,他就再也不提这个事,大家也很默契地不往他伤口上撒盐。 林媚一眼就瞧见陆青崖。 他靠车站着,有点儿懒散,手里夹了支烟,没抽,傍晚的风里袅起几缕青雾。他穿便服,黑衣黑裤,一米八八的高个儿,什么套他身上都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 不止她看见了,上回合影的那俩姑娘也看见了,立刻便围了上去。 林媚脚步一迟疑,眼前影子一晃,就被文森特拦住了脚步。 文森特用蹩脚的中文再次提出约会的邀请。 林媚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这些天不便说破让人尴尬。商洽会今天结束,以后多半山长水阔再无相见的可能。想了想,她从包里摸出手机,翻出言谨的照片,“这是我儿子。” 文森特目瞪口呆,一惊之下中文都忘了说,“are y一u arried?” 林媚摇头,“没,我是单身。”情况复杂,她怕文森特听不懂,换英语简单地跟他解释了一遍。 文森特半晌没缓过来,结结巴巴对林媚说他得考虑一下。 林媚捏着手机,抬头往陆青崖那儿看去。 他正与两个姑娘对话,听不清具体说了些什么,只是忽然三人的目光都往她身上扫过来。 林媚:“” 克瑞斯公司派来的车到了,这一行外国客户挨个跟林媚拥抱上车,包括文森特。 文森特垂头丧气,多少有些别扭,林媚却落落大方,祝他“fareell”。 林媚挥着手,目送车子驶远,把胸口挂着的参会证取下来,线在牌子上绕了绕,走到陆青崖跟前,“你刚刚说我什么了?” 陆青崖看着她,“她们说我口语不错,哪儿学的,我说跟一个诲人不倦的老师学的。” 林媚显然不相信从他嘴里能吐出这么根正苗红的表扬,“谢谢,我觉得有点儿折寿。” 陆青崖笑了声,给她拉开了副驾的门。 刚刚那两个外国姑娘邀请他去喝一杯,他说不行,未来媳妇儿会吃醋,指着林媚,向她们介绍他未来的媳妇儿。 林媚掌着车门的顶,“你能开?” 陆青崖从车前绕去驾驶座,“只是受了伤,不是残废。” 晚上场馆有演出,几条线路特别堵,开了快二十分钟,才从附近驶远。 陆青崖问她想吃什么。 “都行,我挺惦记一家做土豆烧鸡的,不知道还开没开着门,叫易记。” “开着,”陆青崖打方盘变道,“多开了两家分店。” 林媚立刻高兴起来,好像觉得大家都和她一样有眼光,有种微妙的与有荣焉。 “你两年前来铜湖做什么?” “参加炎炎的婚礼,顺道玩了几天——运气挺不好的,恰好碰上铜湖北山大火,你有印象吗?情况挺严重,上了全国新闻。炎炎蜜月都没来得及度,就被派去采访了。” “我记得”陆青崖看着前方,“我们中队和消防中队c森林警察都在抢灾一线。” 林媚愣了一下。 那时是在秋季,连日的干旱,满山的枯枝落叶,火一点就着。 消防深入火场中央,机动中队和森警在外线扑火阻火。陆青崖领着中队一排的同志在西南一线,拎着斧头砍伐林木,开辟阻火带。火势凶猛,被肆虐的山风一吹,愈演愈烈,火舌带着钩子一样往人脸上呼啸而去。便感觉面上刺痛,人如焦烤,浸湿的衣服一霎就蒸发干了。 经过整整两小时的合力战斗,火势终于被成功遏止。 但在那场火灾中,铜湖市森林公安局失去了一名英勇的战士,刚刚从森林警官学校毕业,才二十二岁。 说了这句话后,陆青崖就不再出声了,整个人像是陷于一种沉痛的肃穆之中。 林媚从未在他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夜色小城(02) 他从通讯录把关逸阳找出来,去了条消息:“记住了。” 另一边, 林言谨已经发了消息过来,“你是关叔叔的队长?什么军衔啊?” “武警上尉。” “离上将远着呢。” 陆青崖笑了,“小子,你知道共和国一共才多少位上将吗?” “知道啊, 现任的三十九个呗。” 还挺懂。 陆青崖又问他:“你爸是怎么死的?” 林言谨:“你不是我爸朋友吗?这都不知道?” 陆青崖一下竟被他给问噎住了,现在的小孩儿, 七岁就这么厉害了? 陆青崖退出聊天框,往他朋友圈里去逛了一圈, 结果啥有用的信息也没有, 全是些机甲模型的照片。 他琢磨着,对付这小子估计还是得采用迂回的持久战术,便问:“头像, 你喜欢?” “杨威利是我的偶像。” 陆青崖顿了顿,吸了两口烟才又回复:“银英(《银河英雄传说》)是你妈放给你看的吧?” “你怎么知道?” 陆青崖:“巧了, 杨威利也是我偶像。” “正在输入”闪了又闪,林言谨最后回复道:“既然这么巧,那你能批准关叔叔带我打枪吗?” 这时候, 恰好关逸阳回复了:“陆队?记住什么?我做了什么吗?我现在有点惶恐啊。” 陆青崖冷酷地回复他:“你是该惶恐。” “陆青崖。”厨房传来林媚的声音。 陆青崖把手机锁了揣回口袋, 起身往厨房去, “怎么了?” “料酒, 有吗?” “没, 啤酒要吗?” 林媚:“” 陆青崖去客厅捞了瓶啤酒过来,在流理台的边缘上撬开,抬头一看,林媚正盯着他看。 他挑了挑眉,“看什么?” 林媚面无表情地接过去,捋了捋垂落的额发,“将就用吧。” 她动作很利索,一看就是经常做饭的。 九年前他俩谈恋爱那会儿,她还不会做饭。有次在他家,到中午了没吃的,都不想外出,保姆又恰好请假。她赶鸭子上架,炒了两道菜,一个黄瓜火腿肠,一个番茄炒蛋,都有点难以下咽。最后还是陆青崖翻箱倒柜,找出来两盒差点要过期的泡面,拆了丢进锅里,打了两个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饿惨了,两人都吃得特干净。 最后在谁刷锅这事儿上产生了分歧,陆青崖找出个骰子,说谁点数小谁刷。林媚碰上他,凡事被压一头不说,运气还不好。她洗碗的时候,他就蹭过去,跟爱德蒙一样,扒着她肩膀,笑说:“林老师,你真贤惠。”她很不开心,一点儿也不想接受这个赞美,就把沾了油的手伸过去,往他身上弹水。他捉住她手腕,低头去吻她。 过去很久的回忆了,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这时候想了起来,再看向林媚的时候,目光带了点儿自己都没觉察的温柔。 还有别的情绪,一并涌上来,十分矛盾地堵在心口。 林媚瞥来一眼,“没事了,你可以出去了。” 陆青崖“嗯”了声,咬着烟一低头走出厨房,继续去调戏林言谨这小子。 陆青崖:“想让我批准,行啊,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陆青崖:“你妈妈结婚了吗?” 谁知林言谨比他以为的警觉多了,“你想干什么?“ “我问问。” 片刻,林言谨给他回了条语音消息:“我早发现你不怀好意,和我套近乎是不是想追我妈?”小孩儿口齿清晰,声音脆生生的好听。 陆青崖笑着回复:“可不是么。” 林言谨回给他两个字:“没戏。” 陆青崖乐了,“为什么没戏?” 等了等,没等到回复,陆青崖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林言谨:“外公喊我去吃饭了。” 回了这句,就没动静了。 陆青崖继续给他发消息:“我要追你妈这事儿,你先替我保密。你不是要放暑假了吗?有空来,我带你参观咱们营地。” 这利益诱惑应该到位了吧? 片刻,沉寂好半晌的对面发过来三个字:“说好了!” 陆青崖笑得含在嘴里的烟烟灰只往下掉。 这小子。 关逸阳又来了回复,哀嚎一通,陆青崖没看,锁了手机,把换下的衣服扔进了洗衣机里。 无事可做,于是又晃去厨房。 林媚头也没回,“快了。”估计以为他饿了,来催吃的。 十分钟后,四道菜上了桌。 陆青崖特别乖觉地帮忙布置碗筷,时不时抬眼往浴室看去。门没关,林媚接了一捧水洗脸,眯着眼睛伸手摸了两下,扯下一块毛巾问陆青崖,“能用吗?” “能用,都是干净的。” 擦干了,她又把发圈扯下来,重新把头发梳理一遍,这才到餐桌旁坐下。 四道菜卖相都很好,勾得人食指大动。陆青崖中午是在医院吃的,统一配餐,干净归干净,味道就别想讲究了。 陆青崖尝了一口排骨,夸了一句不错。 林媚看他一眼,“你们部队伙食怎么样?” “还行,菜色挺丰富。” 他刚调来机动队那会儿,任务紧,又繁重,时常是刚打了菜没吃上两口,接到紧急任务就得立马集合。有时候长途奔袭,一路啃干粮,能吃点儿热乎的都是奢侈。没入伍之前,他对吃的还挺挑。他家境好,家里保姆做饭水平特高,胃口不知不觉被养刁了。但进部队没一周,这臭毛病就被掰过来了。 陆青崖看她,“回头可以带你去看看。” “我能进去?” “我带着就能进去。” 他带了点儿笑,有点不怎么正经的意思,好像九年前的那个陆青崖又回来了一样。 林媚别过目光,埋头吃菜。 两人心里都有些想说想问的话,但不清楚界限在哪儿,就只能挑一些听着约莫比较安全的话题聊一聊。 陆青崖就讲到他现在的这些战友。 “沈锐是‘中队奶妈’,凡事都要考虑周到,就是个劳碌命;姚旭年纪小,才二十岁,人特腼腆,报社有个女记者来采访,问他平常训练辛苦不辛苦,他憋了半天,丢下一句‘问队长’就跑了;虞川人很机灵,被称为咱们中队智商上限,很有战术意识,平常没事会捣鼓一些新鲜玩意儿,什么抓捕器,多功能瞄准镜就是体能不大行,连里吊车尾的,十公里负重都得哭爹喊娘;还有个李昊,副队长,你没见过,话不多,特沉稳一人,投弹中队第一。至于关逸阳,你见识过了,话多,但实力强,三姿射击180秒最好成绩是298环。” 林媚听得津津有味,“三姿射击是什么?” “利用遮蔽物,用倒c侧c仰三种姿势进行射击。180秒,30发子弹,298环的成绩,说明他只有2发是9环,其他都是10环。” 林媚“哇”了一声,抬眼看他,“你呢?” “我不行,手没他稳,这种快速射击考验眼力c反应,有时候还得凭点直觉,我最好的成绩是293环。” “那也很不错了。” 陆青崖笑了声,“一般,总队里排不上号。” “那你擅长什么?” “格斗擒敌这块。” 陆青崖看她,“这些挺枯燥的,没什么意思。” “不会啊,挺有意思的。”林媚正在夹菜,闻言抬起头来,视线恰好跟陆青崖对上。 两人都淡定地别过了视线。 而后一个埋头喝汤,一个运筷夹菜。 安静了好一会儿,林媚才又说:“上回饭桌上,听虞川他们讲你出任务,被人往眼里喷辣椒水” “一个杀人犯,作案手法粗糙,但是心狠手辣,刑侦那边的兄弟差点折了性命进去当时就我一人追上了他,没想那么多,怕人跑了,所以就一个人冲上去了支援来了我就被送医院了,眼睛没瞎,伤口也都没在要害上。”陆青崖看她一眼,“他们是怎么编排我的?回头我真得治治他们。” 林媚赶紧摇了摇头,“没。” 她听不得这些,尤其陆青崖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出来。 这两年网上特别流行的一句话是,“岁月静好,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这顿饭吃得挺慢,到最后菜都有些凉了。两盘家常菜见了底,排骨汤还剩下很多。 陆青崖要收拾碗筷,林媚将他一拦,“你是病号,歇着吧,我来。” 陆青崖笑了声,“那我不客气了。” 林媚把空盘叠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你什么时候客气过?” 林媚利索地戴上手套开始洗碗,听见门口脚步声来来去去,问道:“你真的不用回医院?明天不打针吗?” “打什么针?” “消炎药什么的” “用不着。” 陆青崖平常忙惯了,突然一闲还有点儿不适应。便摸出手机,给沈锐去了个电话,例行询问中队今天的情况。 沈锐:“好好养伤也是组织交给你的任务,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当个病号?有我有李昊,翻不了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夜色小城(03) 林媚蹲下之前记得把身体背了过去,但也明白都这样了, 这补救措施其实没多大意义。 她听见陆青崖脚步声远了,心里更沮丧, 呕得眼泪出来,总觉得自己活像伤心过度的琼瑶女主角。 到底没吐出来。 她蹲在那儿不想起身, 放任自己自暴自弃。 没过多久, 又听见脚步声响起, 硬撑着没回头, 就看见一瓶冰水递到了自己面前。 接了,才顺着那骨节分明的手往上移动目光。 道路两边杂草疯长, 缀了些不知名的野花,空气里有股草腥味儿, 白衣的陆青崖, 逆光中好看得一塌糊涂。 职业病和少女心开始博弈, 林媚脸发热,喝了口水,低声对他道谢。 陆青崖扫她一眼, 翻身上了摩托, 把车开进去。爱德蒙跟在车后面,撒丫子乱跑。 林媚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跟着进去。 陆青崖把车开上了赛道, 那儿已经有几辆摩托蓄势待发。 林媚捏着水瓶子在台阶上坐下观战, 便见近赛道那儿有人把手里举着的旗子往下一压,七辆摩托霎时如利剑出鞘。 黄埃散漫之中,陆青崖那辆黑红色的车格外好认,不过一眨眼,就已冲到了车队的最前面。 一圈,两圈,三圈 陆青崖始终保持领先,且与后面那些车的差距逐渐扩大,像一道闪电一样轻盈又迅捷。 林媚不自觉地站起身,双手紧捏成拳,暗自喊着,加油,加油 随着一声哨响,摩托车冲过了终点。 林媚不由地跳起来,“耶”了声。 她立时意识到这行为傻得出奇,转头一看,与伸着舌头的爱德蒙视线对上。 爱德蒙:“汪!” 林媚:“” 黄土赛道上,剩余几辆摩托车陆陆续续抵达终点,骑手下了车,挨个与陆青崖击掌,而后勾肩搭背地往平房这儿来了。 待他们走近了,林媚认出方才发令的是单东亭。他舞着旗子,捏着秒表,兴高采烈,“陆少,你现在这个成绩,出线肯定没问题!” 陆青崖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差得远。” 一帮子人挨个去水龙头那儿冲洗,洗完了就拉开冰柜挑点儿喝的,往台阶上一坐。 陆青崖开了瓶汽水,转头一看,林媚已自觉挪到最边上去了,昨天还朝她乱吠的爱德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跟她熟了起来。一人一狗,在台阶上乖乖坐着。 陆青崖喝口汽水,笑了一声。 林媚抱着书包,还在酝酿怎么劝服陆青崖跟她上课,便觉人影一晃,他提着汽水瓶子走了过来,大马金刀地往她身边一坐,“不是要上课吗,上吧。” 林媚震惊,“在这儿上?” 陆青崖转头看她,“不行?”爱德蒙过来蹭他小腿肚,他伸手薅了一把。 “当然不行。” “不行那就不上了。” 林媚:“” 他捏着汽水瓶子喝了一口,发上还沾着水滴,沿着发梢落下来。 林媚想看又不敢看他,“你跟我打赌的时候,可没提这么多条件。” 陆青崖笑了声,瞧她一眼,拿瓶子那手举起来,指了指停在重点的摩托车,“随便挑一辆,绕赛道骑一圈,我就跟你上课,地方时间你跳。” 他已信用破产,林媚不肯信他了。 陆青崖抬手,朝她勾了勾手指。 林媚头皮一炸,紧盯着陆青崖。 “包,”陆青崖伸手把她怀里抱着的书包带子一勾,“给我。” “喂!” 没来及阻止,那包已被陆青崖抢了过去。他拉开拉链,从里面摸出本子和笔,翻开一页空白的,在上面签了个名字,往林媚面前一递,“名字我已经签了,协议内容你自己写。” 林媚顿着。 陆青崖挑眉,“不敢?” 静了片刻,林媚把那本子夺过去往台阶上一放,霍地起身,往赛道走去。 陆青崖倒是愣了下,“喂。” 那背影雄赳赳气昂昂。 陆青崖拍了拍爱德蒙的脑袋,“爱德蒙,把那傻妞叼回来。” 大狗欢快地奔过去,绕到林媚面前拦住去路,“汪汪”叫了几声。 林媚吓得一哆嗦,回头看去。 陆青崖已从台阶上站了起来,朝她走来。 陆青崖:“你还真去啊?” 林媚低声:“谁说我不敢。” “那车你骑不了,”陆青崖笑了声,“林老师,这么较真累不累啊?” 第二次被耍,林媚心里不痛快,彻底不吭声了。 陆青崖低头看她。 她穿了件袖口宽大的白色上衣,牛仔短裤,修长的腿上蹬了双帆布鞋。匆匆扫一眼,倒挺有曲线,比高中班上那些女生好多了。 这念头只在脑海里一闪而逝,实际上他根本没好意思往细里去看。 “陆少!”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两人。 来的是个年轻人,理了个光头,穿着入时,像什么韩国男团的成员,可惜半挂在他身上的一个丰|乳|肥|臀的姑娘,立即就把他的审美给暴露了。 这人叫邱博,也是跟他们一伙儿,不过不玩摩托车,而是自己在捣鼓生意。 后来,陆青崖这一帮子兄弟林媚基本都忘光了,就记得一个单东亭,一个邱博,因为这俩一个瘦得像竹竿儿,一个光头锃光瓦亮,有特征,所以记得牢。 邱博搂着姑娘到了两人跟前,瞅一眼林媚,笑说:“陆少陪姑娘解闷呢?稀奇,头一遭啊。” 林媚心扑通跳了两下。头一遭?这话什么意思? 这天中午,他们一伙人在那平房里涮火锅吃。 林媚第一次进屋,被里面设施的豪华程度吓了一跳,虽然就是个胚房,没做装修,但娱乐设施应有尽有。 她其实想走,被单东亭硬留下来,说感谢她帮忙当翻译。陆青崖那帮子兄弟也开始跟着他喊“林老师”。 觉得别扭,抗议了一声,没人听,只能随他们去了。 十八|九的男生,能聊的无非就那些话题。林媚一个本科毕业的人,坐在一群高中毕业的男生中间,听他们聊填报志愿聊未来打算,陡生一种日月如梭的感慨。 她实际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但也切切实实感觉到了阅历的差距。 再看陆青崖,心里羞愧,有点儿不安,总觉得自己是贼,在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饭后,单东亭躺在豪华的沙发上消食,邱博和他带来的那个叫婷婷的姑娘抱在一起开始互相嘬着嘴,爱德蒙躺在地板上睡觉。 餍足的午后,人有点儿犯困。林媚刚想去冰柜那儿捞一瓶冰水醒醒神,却见陆青崖从椅子上站起身,朝着她勾了勾手。 林媚没动,“干什么?” 陆青崖笑,“上课啊,干什么。” 平房是个“目”字的格局,陆青崖领着她离开了吃火锅的这间房,去了最西边的那间。 西房是间卧室,顶上吊了个奢华的水晶灯,正中一张床,两米宽,“复古宫廷”风格的,床柱床罩一应俱全。 林媚有点儿好奇,掀开了床罩。 陆青崖忙说:“别坐!” 林媚疑惑看他。 “这床,他们有时候会带姑娘过来没洗过。” 林媚脸刷地红了。 陆青崖轻咳一声,拿遥控器打开了空调,到挨墙的真皮沙发那儿躺下,“我睡会儿,十五分钟叫我。” 林媚上上下下地把沙发扫了一遍,心想,这沙发也不见得是干净的啊。 陆青崖手臂搭在眼睛上睡过去,t恤蹿上去,露出一截腰。林媚在对面坐着,手撑着沙发边缘,看着他发愣。 她从小对明星这些没兴趣,班上女生打了鸡血一样为这个日星那个韩星要死要活的时候,她觉得不解,又有些羡慕。 等进了大学,时间都拿来苦学英语,出国交流c实习等回过神来就毕业了,好像自己是过了一个延长的高三一样。 大学里有追她的,但她统统都拒绝了。不清楚自己想找个怎样的,但至少,在她的认知里面,自己理应不该这样仅凭几面,就肤浅地对一个男生产生好感。 这个男生小她两岁,还是她的“学生”。 想得乱七八糟,没觉察到时间早过了十五分钟。 等回过神时,陡然发现陆青崖已经睁开了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林媚愣了下,慌落落地别过视线,“那,上课吧。” 陆青崖“嗯”了声,但并没有坐起来,翘起了腿,仍是那么随意地躺着。 林媚:“说好了的。” “上啊,你讲,我听。还得像小学生那样把手背起来?” 林媚陡然觉得没意思,一回两回就算了,还能三番五次上他的套。 一把抓起了自己的书包,往肩上一挎,径直往外走。 “林老师,”身后陆青崖声音带点儿谐谑的笑意,“你别这幅表情啊,好像我欺负你一样。” 林媚一顿,猛地转身盯住陆青崖,怒道:“耐心不是给你这么糟蹋的。” 安静一瞬。 陆青崖笑了,“原来你会生气啊。” 小子还挺有范儿。 陆青崖斟酌了一下,继续给他发申请,“我是你关叔叔的队长,你不加我好友,我不会批准他带你打枪的。” 这回,秒给他通过验证了。 陆青崖:“” 他从通讯录把关逸阳找出来,去了条消息:“记住了。” 另一边,林言谨已经发了消息过来,“你是关叔叔的队长?什么军衔啊?” “武警上尉。” “离上将远着呢。” 陆青崖笑了,“小子,你知道共和国一共才多少位上将吗?” “知道啊,现任的三十九个呗。” 还挺懂。 陆青崖又问他:“你爸是怎么死的?” 林言谨:“你不是我爸朋友吗?这都不知道?” 陆青崖一下竟被他给问噎住了,现在的小孩儿,七岁就这么厉害了? 陆青崖退出聊天框,往他朋友圈里去逛了一圈,结果啥有用的信息也没有,全是些机甲模型的照片。 他琢磨着,对付这小子估计还是得采用迂回的持久战术,便问:“头像,你喜欢?” “杨威利是我的偶像。” 陆青崖顿了顿,吸了两口烟才又回复:“银英(《银河英雄传说》)是你妈放给你看的吧?” “你怎么知道?” 陆青崖:“巧了,杨威利也是我偶像。” “正在输入”闪了又闪,林言谨最后回复道:“既然这么巧,那你能批准关叔叔带我打枪吗?” 这时候,恰好关逸阳回复了:“陆队?记住什么?我做了什么吗?我现在有点惶恐啊。” 陆青崖冷酷地回复他:“你是该惶恐。” “陆青崖。”厨房传来林媚的声音。 陆青崖把手机锁了揣回口袋,起身往厨房去,“怎么了?” “料酒,有吗?” “没,啤酒要吗?” 林媚:“” 陆青崖去客厅捞了瓶啤酒过来,在流理台的边缘上撬开,抬头一看,林媚正盯着他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夜色小城(04) “” 林媚沉默了, 陆青崖也沉默了。 姚旭看一眼陆青崖, 再看一眼林媚, 总算稍稍觉察出气氛不对, 沈指导员推他这时候下来找人, 莫不是想让他来吸引火力? “陆队?” 陆青崖挑眉:“你们又合起伙来整我?” “我,我不知道啊!陆队你自己回病房去看吧!” 说完,溜了。 陆青崖:“” 他低头去看林媚, 刚想解释两句, 手机又响了。怕有什么重要消息, 犹豫一秒还是掏出来查看。 周炎炎:“不好意思啊陆队长!这几天一直在外面跑新闻,没注意短信。林言谨的出生年月我也不大清楚, 你直接去问林学姐吧!” 陆青崖盯着屏幕上“林言谨”三个字,久久不错目光。 那孩子不姓什么“严”, 姓“林”,跟林媚姓。 ——这就有意思了。 林媚出声:“你回病房吧, 我回去了。” 陆青崖脱口而出,“回哪儿?江浦?” 林媚有点莫名, “宾馆。周天回江浦。” “多留几天, ”陆青崖语气不容商榷,“我休病假, 有时间, 带你在铜湖市逛逛。” “你不用养伤?” “这点小伤也要养?国家养着我们不是吃干饭的”他估摸着姚旭这个全队最实诚的孩子不至于无中生有, 不管从哪儿跑出来的莫名其妙的相亲对象,他得上去瞅瞅,赶紧打发走了。 “在这儿等我一会儿”陆青崖一顿,“上去等也行。” 林媚瞟一眼陆青崖,心想为什么要上去等?围观相亲现场? “我还得回去给哎哎哎!” 陆青崖有点儿急,很多念头冒出来,但顾不上了,当务之急是暂时不能让她走,便捏住她腕子往上带,“走,不用客气。” 林媚:“” 病房里挺壮观的。 沈锐不用说,一直在这儿;关逸阳和虞川他们几个也来了;再往里,站着支队政委的夫人陈一梅和一个年轻的小姑娘。 一行七八人,把空床团团围住而本该在床上躺着的人,这时候在门外。 沈锐一转头,发现人回来了,“老陆,跑哪儿去了?陈老师等好一会儿了。” 陆青崖瞥一眼沈锐,心道我跑哪儿去了不是你指的路么? 他这时候才松开了林媚的手腕,走进去两步,向着陈一梅敬了一个礼,“陈老师好!”陈一梅在铜湖一中任副校长,所以大家都尊她一声老师。 陈一梅笑得和蔼,“都受伤了还到处乱跑啊?” 陆青崖笑说:“我们平常都是动惯了的,闲不住。” “伤得不重吧?” “不重,皮外伤,谢谢陈老师还专程过来看我,是不是又是咱们队里的哪个愣头青把我伤情往重里报?” 陈一梅笑说:“怎么会,他们从来是大事化小小时化了我还不了解你们啊,一个个当自己钢筋铁骨呢。” 因为丈夫是支队政委的缘故,陈一梅对支队直辖的机动中队熟得很,尤其这个中队长陆青崖,虽是干部,冲得比普通士兵还快,脏活累活危险活向来打头阵,领着中队一年捧回好多项荣誉表彰。关键是本人也一表人才,往那儿一站就是活生生的征兵广告。 陈一梅寒暄两句,总算道明来意,把站自己身旁的年轻小姑娘往前带了半步,笑说:“这是我堂妹,陈珂,今年刚医学院毕业,在总队医院实习呢。小陆你住院要是有什么需要,直接找她就成。” 陈珂马尾晃了晃,伸手,脸上一朵朝气蓬勃的笑:“陆队长好,久闻大名了。” 陆青崖跟她握了一下手,礼貌说道:“你好。” 陈一梅主导形势,把过来探病的虞川他们几个都拉入谈话。到底是当副校长的人,说话十分有水平,虽然用意是撮合陈珂和陆青崖,但一点不着急,聊的都是些寻常的话题,把陈珂的情况裹在里面,一点一点透出来。 陈珂在旁偶尔插入两句,佐以清脆悦耳的笑声。 围观了片刻的林媚后退半步,“沈指导员,借一步说话。” 沈锐跟着踏出半步,询问她什么事。 林媚:“我还有事,这会儿得走了。麻烦你帮我跟陆青崖说一声,好好休养,过年回江浦市了联系我,我请他吃饭。” 沈锐一愣,从话里听出来这是道别的意思,“林小姐准备走了?” “我工作只剩两天了,结束了就回去。言谨马上放暑假,我答应了带他出去玩。” 沈锐点点头,“行,我会转告老陆——林小姐没生气了吧?老陆就这德性,加上我们一帮大老爷们儿直来直往惯了,说话可能嘴上没把门,你别往心里去。” 林媚很淡地笑了笑,又往病房里瞥了一眼,心里一会儿轻一会儿重,有点没落到实处的感觉,“没事陆青崖变化挺大的,现在的生活也适合他。” 陆青崖记挂着周炎炎短信的事儿,想再找林媚探探口风,便时不时往门口瞥一眼。 谁知听陈一梅讲了会儿陈珂读高中得了个什么舞蹈大赛金奖的陈芝麻烂谷子,再抬头一看,林媚人不见了,沈锐也不见了。 他耐着性子,又等了十来分钟,陈一梅总算聊完,让陈珂跟他交换了号码,而后总算带着她这个堂妹离开,结束了今天的拜访。 关逸阳想揶揄两句,陆青崖哪里有这闲工夫,将人往旁一推就往外走,在走廊里恰好与沈锐碰上。 “林媚呢?” 沈锐:“刚我送她走了。” “去哪儿了?” “我哪儿知道,送上出租车我就回来了——她让我转告你,好好养伤,过年回江浦联系她,她请你吃饭。” 陆青崖暗骂一句,赶紧摸手机联系林媚。 林媚:“我回宾馆了。” “我跟你说的多留两天这事儿” “你还生着病呢,好好休养吧。铜湖两年前我来过,该玩的都玩过了。” 陆青崖沉默一霎,“还生气?” “没,你不是都道歉了吗?认识你快十年,头一回听见你道歉,还挺新鲜的,”林媚语气听着分外轻松,“看你现在过得挺好,我也就放心了。过去的事就让它翻篇吧。” 陆青崖没吭声。 翻篇?那也得让他把林言谨这小崽子是什么情况搞清楚再说。 然而这会儿,还能有什么法子能暂时拖住林媚? 正思忖着,转头一看,病房门口一堆人探头探脑。陆青崖忽然直接了当地挂了电话,盯住沈锐,若有所思。 沈锐后退一步,“你想都别想。” 陆青崖:“是不是兄弟?” 沈锐正气凛然,“我做人是有底线的!是兄弟也不能帮你勾引有夫之妇!” 虞川c关逸阳c姚旭都被“勾引有夫之妇”这六个大字给镇住了,看着陆青崖的眼神都复杂了几分。 陆青崖挑一挑眉,“不帮是吧?”他看向虞川他们,“知道你们成熟稳重的沈指导员,小名是什” 沈锐一声断喝:“我帮!” 然而不得不说,苦肉计还是好使的。 没到十五分钟,接到沈锐电话的林媚去而复返,急匆匆推开病房门,“陆青崖” 一看,沈锐他们几个一脸肃穆地站着,心里就更是慌落落,“沈指导员,陆青崖他没事吧?为什么会突然昏倒?” “没事,医生刚过来看过了,有点脑震荡。” 沈锐在心里把陆青崖鄙视了一通,但还是尽心尽力地帮忙把这谎给圆下去,“我们还得继续给商洽会支援安保,驻防营地的其他班排需要随时备战,以防任何突发状况,而且马上汛期来了,防汛任务严峻可按照老陆这个情况,,一时半会儿,可能还得有个人在跟前照顾”说罢,颇为为难地看了林媚一眼。 林媚:“我工作还有两天就结束,你们要是放心我的话,我可以” “那林小姐你家里” “就耽误几天,没事。” 沈锐郑重地点了点头,“那老陆就暂时托付给你了。” 虞川c关逸阳同样一脸郑重:“陆队就托付给你了!” 一行人,迈着凝重的步伐离开了病房,离开了走廊,进电梯 关逸阳率先憋不住,哈哈大笑。 虞川痛心疾首,“陆队晚节不保。” 沈锐良心受到谴责,“罪过罪过。” 只有姚旭,还在耿直地惦记着那个问题,“指导员,所以你的小名到底是什么?” 病房里,林媚吹了一会儿冷气,匆匆忙忙跑回来的一身汗总算蒸发掉了。 床上陆青崖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 林媚赶紧俯身探看,“怎么样?头还晕吗?” “没事。”陆青崖往她脸上看。 焦虑c担心,都是真真切切的。 林媚掏出手机,“我明天白天要工作,晚上下了班可以过来。你想吃什么?我问炎炎借厨房,给你煲点汤喝。” 陆青崖沉默一霎,“太客气了。” “你就直说需要不需要?” 片刻,陆青崖沉声说:“我家里有厨房,你直接用吧,别费事去借了。” 第一章 林媚没想过此生还能再见到陆青崖。 · 六月中旬,林媚作为翻译,陪同克瑞斯贸易公司的代表,前往铜湖市参加商洽会。 上午九点,太阳已升得老高,白生生的阳光晃得人眼花。 林媚在会展中心与这次负责的几个老外接上头,领着他们去西边场馆参会,路上,边走边介绍铜湖市的风土人情。 到场馆门口,林媚停下脚步,侧低下头去包里翻找参会证,四道墨绿色的身影,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闯入视野。 林媚顿了一下,下意识瞟过去。 前面几位老外跟着她停下脚步,疑惑道:“iss l?” 林媚神思归位,让他们先进去。 待人走了,林媚上前一步,矿泉水瓶子被捏得沾满了汗水,她深呼吸,低声问:“陆青崖?” 几人纹丝不动,连目光都没瞬一下。 片刻,她才意识到他们是武警人员是在执勤,这时候贸然搭话,说不准就被当做可疑分子纠办了。 林媚颔首致歉,返身往场馆走去。快进门时,又忍不住回头。 那人穿军绿色迷彩作训服,腰系枪/刺,脚蹬军靴,戴墨镜,端着枪,身躯笔直挺拔,风雨不催的白杨一样。 奇怪的是,那墨镜和防弹头盔都快将他的脸都遮了大半,她竟然也能一眼认出。 于是,又怀疑可能只是错觉。 上午的会议,主要只是双方接触,聊一聊意向。商洽会要持续十二天,扯皮的时间还多的是。 一上午在心不在焉中度过,中午休息,林媚领着几个老外出去觅食。 出场馆的时候,她特意看了看,那四人已经不在了。 她这驻足张望的动作,倒是引起了另外的人注意。 “这位小姐。” 林媚别过脸。 一个场馆保洁,盯着她手里的矿泉水瓶子,“喝完了吗?要丢垃圾?” “喝完了。”林媚笑了笑,把瓶子递过去。 从会展中心出去,西行五百米,就有一家当地特色的馆子。 沿途道上两排小叶榕树,浓荫匝地,靠边停着几辆军用吉普。一排武警,或靠着吉普,或蹲在路边,一人手里端着一盒盒饭,有说有笑。 林媚脚步又是一顿,瞧见不远处已有记者端上了摄像机拍照,自己也往人群中扫去。 没瞧见疑似陆青崖的人。 餐馆没设包间,只能在面积不大的大堂里就餐,各种粉面和酱料的味道,混合在哼哧哼哧的冷气之中,着实不好闻。 一热起来,林媚就没胃口,帮几个老外点了单,自己叫了一碗稀饭配包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夜色小城(05) 对于她而言, 最艰难最痛苦的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 遥远得让她都无法再兴起抱怨的。 林媚轻声开口:“想跟你说声对不起,那时候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话赶话到了那个地步。” 静了一瞬。 陆青崖神情很淡,“你是不是觉得, 我来当兵就是为了你说的那句话?” 林媚顿住, 脸上渐渐现出诧异而震惊的神色。 陆青崖提眼看她,“向我道歉,是为了让自己良心好过一点?那行, 我接受。” 林媚腾地站起。 她看着他, 嘴唇轻颤, 眼眶清清楚楚地红了一圈,心底愤怒漫上来,哽住了喉咙:“陆青崖, 你就是个自以为是的” 她吞回了最后两字, 一把提起搁在床上的挎包, 转身便往外走。 沈锐打完电话回来,恰好在走廊撞上脚步飞快的林媚,一个“林”没说出口,朝她脸上瞟了一眼, 顿时愣住。 林媚绕过他, 噔噔噔地朝着安全通道跑去了。 沈锐惊讶, 却也不便去追。回病房一看,陆青崖闷头坐着,神色也不大好看。 “你说什么了?把人林小姐都气哭了。” 陆青崖抬头,“哭了?” “是啊。老陆,你这个狗脾气是不是该改改了?人远道而来” 陆青崖霍然起身。 沈锐冲他背影提醒:“她走的安全通道!” 楼外有棵树,有些年岁了,靠窗户很近,夜色里树影摇晃,把楼房与别处隔开,喧闹声很远。 林媚立在窗前,从包里扯出一张面巾,按在脸上,忍着眼泪,想让情绪自己下去。 这么些年,她哭的理由,好像从头到尾只有陆青崖这一个。 其实没必要,真没必要,陆青崖是什么样的人,不是当年就已经知道了么。 楼梯间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林媚慌忙拿下纸巾收敛情绪,循着声音仰头看去。 陆青崖站在上半层,手臂搭着扶手,探出半边身体往下看。 和他视线对上的那一霎,林媚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一时间能有这么多的情绪同时涌上来,那里面未尝没有恨,也未尝没有爱。 她不敢眨眼,怕一眨雾气就要泛出来。 陆青崖的角度,恰好能把她脸上的情绪看得清清楚楚。 他想冲过去,抱住她,但只是攥了攥手指,把这股不理智的冲动按捺而下。 八年时光像道深渊一样把两人隔开,这端是喋血军营的自己,那端是成家生子的林媚。 他这双手,端过冰冷的钢枪,扼过敌人的咽喉,此刻却不能去拥抱一个人。 终于,他沉沉地叹了声:“林媚,对不起。” 这句道歉包含了很多的内容,甚有一丝不自觉流露出的悔恨。 林媚怔了一下。 陆青崖是个不会道歉的人,起码在她的记忆中,他从来没道过歉。 做错了事,他拐弯抹角地来磨她,逗她,或者想别的法子让事情翻篇,但他绝对不会干脆利落地承认自己错了,更不会说“对不起”。 这人在骄傲这一点上走到了极端,也就是这一点,让过去的林媚时常觉得又爱又恨。 “就像你说的,话赶话这不是我的本意。”他迈开腿,往下走,“谢谢你来看我。”几步到了跟前,低下头去看她。 林媚缩着肩膀,整个人被罩在他落下的影子里。 仿佛被命运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她终于等到陆青崖主动低头,却是在人事已非的此刻,在她挥剑断腕,决心一人守着那份热烈且一生一次的回忆,孤独走下去的多年以后。 眼前一片朦胧,她用力地揉了一下,把沾染了水雾的食指紧紧攥住,哑声说:“我来不是跟你吵架的,这事就翻篇吧。” 陆青崖声音一样的沙哑,“成。” 照他以往的个性,是不准备和解的。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种什么因就敢承担什么样的果。 今天没忍下这个心,可能是因为在外漂泊的多年岁月,到底是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也可能无论他与林媚处于何种境地,都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跟前落泪。 陆青崖喉咙里发苦,伸手摸着口袋找烟,烟叼在嘴里,又去找打火机,这回没找着。他烦躁地把烟撅在窗台上,烟丝散出来,空气里一股味儿。 生平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窗外风摇着叶子,沙沙作响,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九年前,那时候日子如盛夏一样张扬热烈,轻易让人想到“天长地久”这个词 林媚第一次见到陆青崖,是在九年前的暑假。那时候她二十岁,刚本科毕业,获得了研究生保送资格,毕业旅行游荡了一圈,在家无事可做,听朋友介绍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给人补习英语。 江浦市是个十八线的小城市,那时候市里的英语培训机构还不如现在这样完善,老师的水准尚且比不上他们这些英专毕业的大学生。 林媚在英国交换过一年,还在全国知名的某英语培训机构实习过,无论是口语还是书面,水平都已相当不错。 雇主叫陆良畴,有个六月初刚满十八岁的儿子。因其高考成绩不甚理想,便筹划着把他送出国。 到约定时间,林媚去陆家报道。 她去之前做了功课,知道那片别墅区地价不菲,但等真的进了屋,发现自己还是有所低估——屋内装潢富丽气派,处处散发着“有钱”的气息,但不是那种“低调奢华”的“有钱”,而是层次不高的附庸风雅。 陆良畴将她迎进屋,端了杯冰水搁在茶几上,让她少坐,自己上楼去喊人。 林媚握住水杯四下打量,没坐多久,就听见楼上传来摔门的声音,陆良畴的骂声紧随其后:“少他妈跟你那帮狐朋狗友混一起,成天到晚吊儿郎当,能不能给老子省点儿心” 林媚没忍住抬眼望去,却见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从楼上房间里走了出来,头发蓬乱,身上套着件灰色t恤,揉得皱皱巴巴。 他膝盖弯被陆良畴踹了一脚,身体稍微矮了矮,又再次站定。他打了个呵欠,没睡醒的模样,沿着楼梯走到一楼客厅,往真皮的沙发上懒散地一靠。 那张英俊年轻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斜眼,看向林媚。 “你就是新来的家教?说两句英语听听。” 被人这样直白地质疑,老实说林媚不大高兴,但这份工作薪水给的高,干一个月她就能凑齐去敦煌的旅费——除了学费,她不问家里拿钱,吃喝玩乐的费用都靠自己去挣。 林媚顿了顿,一时没想到别的,就挑了自己熟悉的,低声念道:“the heat fields h□□e n一thg t一 say t一 and that is sad but y一u h□□e hair that is the l一r 一f g一ld thk h一 一nderful that ill be hen y一u h□□e tad (麦田和我没有任何关联,真令人沮丧。不过,你有金黄色的头发。想想看,如果你驯服了我,那该有多好啊。——《小王子》)” 林媚英语口语在班里数一数二。她时常被人说性格较真,以至于有时候都到了无趣的地步,“英语”就是她较真的项目之一。她口袋里时常揣着p3,吃饭跑步的时间都用来听英文新闻节目记性好,对语言敏感度高,这是她的天赋,但天赋之外,是被许多人嘲笑过的大量努力。 他似听非听,直到林媚停下了,才掀了掀眼皮,“没了?” 陆良畴下楼时刚好进了一个电话,等接完一看,这不肖子似跟他刚请来的家教杠上了,将脸一板,训道:“老子没教过你尊师重道?我出去会儿,你跟着林老师好好学,回来我检查成果。” 他把目光转向林媚,“林老师,陆青崖要是不听话,你尽管训。” 陆良畴带上门走了,林媚尴尬地看了陆青崖一眼,心想这么大个,她可训不动。 她把包拿过来,掏出备课本,硬着头皮道:“陆就在这儿上课,还是” 陆青崖腾地起身,径直朝门口走去。 林媚愣了一下,把备课本往包里一塞,赶紧跟上前。 七月初的清晨,太阳刚刚攀上来,门前院子里的草木腾起新鲜的气息。院里停车坪上停放着一辆重型摩托,黑红机身,阳光下漆面闪闪发亮,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陆青崖跨坐上去。 “陆同学!等等!” 陆青崖两脚点在地上,转过头。 “你不上课吗?” 陆青崖看着她,似笑非笑,“你知道前面几个家教都是因为什么被辞退的吗?” 林媚没吭声。 陆青崖别过脸,拧油门,引擎轰鸣,排气管喷出一股尾气,他声音也湮没其中,“多管闲事。” 林媚脸一热,反倒是把心一横,看车要走,冲过去便一把擭住了陆青崖的手臂,“我收了你爸的钱,我得对你负责。” “我爸给了你多少钱,我双倍给你。”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陆青崖拧眉,“撒手。” 林媚愣了一下,把手放开了。 摩托车“嗡”的一声,拐出了大门,一溜烟驶远。 其后一周,林媚仍旧准点报道,仍旧明知无用还是多问一句,“你不上课吗?”陆青崖仍旧回给她一股摩托车尾气。 学生不上课,她这个家教却不能不坚守岗位,人走了,她就坐在客厅地板上,翻着资料书一行一行往后备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夜色小城(06) 有一线月光, 帐篷里能看清楚彼此的脸。 不是八年前了,一个十九岁,一个也不过二十一。 那个时候, 豆大的事也是天大的事,每天吵吵嚷嚷,很多的矛盾掰开了讲,也不过是一个固执幼稚, 一个更加固执幼稚。 没想过会分开。分开的时候,也没想过其实分不开。 他们都长大了,在譬如朝露的岁月中。 而原来不止她一人为短暂的初恋辗转反侧,耿耿于怀,不止她一人没出息地去过陆家找人,但是人去楼空。 他也找过她。 她突然间全都释然了。 陆青崖手臂紧紧地搂着,鼻子蹭着她颈项的皮肤, 发丝带着一缕甜香,很很快就把心里骤然升腾而起的, 复杂而苦涩的情绪压下去。 林媚别过脸去看他, “知道你想问, 那就问吧, 这些年, 我没跟过别的男人” 这句式听着耳熟,陆青崖反应了一下, 笑了, 手臂收得更紧, “我没想问。” 林媚说:“那我想问” “没有。”陆青崖答得干脆。 他这人在感情上挺有洁癖,虽然跟一帮兄弟混久之后,段子浑话这些,多少受到了“熏陶”,但本质上仍有自己的原则,如果不是打心眼里喜欢,纯粹的肉/体关系,他无法接受。忙起来没心思,有心思的时候,洗个澡随便就解决了。 陆青崖手在她腰上,一寸一寸地摩挲,光滑的皮肤像水一样在指间。 突然就想逗她,贴着她耳朵笑问:“林老师,有进步吗?” 林媚小声:“以前不及格,现在及格了吧。” 太久没做,恢复得很快。陆青崖笑了声,翻个身又把她压在下面,“那再来一次,争取满分。” 这回,足有一个半小时。当兵的体力太好,按着她各种折腾。她不敢太出声,受不了就去咬他肩膀。情绪乱七八糟的,好像是在热水缸里游了几百个来回,又累又舒服。 真的受不了了,求饶,陆青崖这才放过她。 汗,还有别的。她躺着把呼吸喘匀,碰一碰陆青崖的手臂,“我想去洗澡。” 陆青崖先穿好衣服,到言谨睡的帐篷去看了看情况。小家伙呼呼大睡,掀了毛毯,坦着肚子。陆青崖怕他感冒,扯开毯子一角给他把肚子搭上,又检查了一下报警设备,拉开门出去。 林媚衣服也穿好了,让他就在原地看着言谨,她自己过去就行。 陆青崖捞板凳坐下,目送着她举着手电往服务中心去的背影。 九年前,第一次见到林媚的时候,他真没想过,自己的一生会跟她紧紧牵连。 伸手去摸烟,按打火机点燃了,抽了一口,沉沉又满足地吐出来。 林媚很快回来,带着点儿潮湿清香的水汽。 先没进去,挨着他坐了一会儿,也没说话,就把他的手掌抓过来,翻来覆去地玩他的手指,好像这是间顶有意思的事。 他们再回到帐篷里,她坐在地上,把带过来的行李袋打开,掏出一堆的瓶瓶罐罐,开始依次往脸上涂抹。 陆青崖瞅着她笑,“我平常往嘴里吃了这么多东西?” 林媚看他一眼,“知道我多少岁了吗?” 陆青崖回忆九年前的那个林媚,和眼前的这个做对比,没觉得有太大的差别。 他想到什么,摸出手机,摁了几下,翻出张照片,盯着瞧了一眼。 林媚目光扫过来,“你在看什么” “没” 林媚眼疾手快,抢过去——如果陆青崖真不想让她看,她是没机会能抢成功的。 是张合照,九年前的照片,那时候还是非智能机的天下,拍出来像素很低。 这照片她很熟。 因为她也还留着。 不敢放在手机里,存在q/q空间,单独一个相册,还加了密。 照片是单东亭给他们拍的,十一长假出去玩的时候。 挺傻的“到此一游”照,他手臂搂着她肩膀,很配合地冲着镜头笑了一下。 林媚一直觉得这张照片没有拍出陆青崖十分之一的好看,但只有这一张,再不还原也得将就收着。 到后来,就成了唯一的凭证。 照片里的自己比陆青崖更不好看,土里土气的。 她其实心里很多情绪翻涌,好像是返过身去再看来时路,发现他们虽然不在同一条路上,却向着同一个方向。 不是孤独的。 嘴上还是说:“这么傻的照片你还留着。” 陆青崖看她,笑说:“傻归傻,到底是自己媳妇儿。” 林媚往枕头底下去捞自己的手机,解了锁递给陆青崖,“相册里有我的照片,好看的,你随便挑一张,以后介绍你媳妇儿的时候,别拿这张旧的给别人看了”她想到最近眼镜儿常说的一句网络流行语,“我不要面子的吗?” 陆青崖笑了。 其实这张旧照片他从没给人看过,只在出任务前,结束任务之后,才翻出来瞧一眼。 接了手机,翻开相册,才明白林媚真实的用意。 是让他看言谨从小到大的照片。 他沉默地滑动着屏幕,照片一张一张往前跳。 春夏秋冬,时光回溯。 那是他不曾参与的,她短暂而漫长的过去。 陆青崖扔了手机,伸手捉住她胳膊,往自己怀里一按。 林媚手中还拿着东西,只得把手举起来。 陆青崖夺下了,搁到一旁,攥着她的手指,低下头去深深地吻她。 以满腔的悔意和赤诚。 · 第二天,陆青崖领着两人去了一个民俗村,赶在晚饭之前回了城。 林媚和他说起后面的安排,“我想带着眼镜儿去周边几个城市玩一圈,周五再回来过个周末,然后我们就回去了。” 林媚看向言谨,“可以吗?” 言谨:“可以可以,我还没跟关叔叔吃过饭呢!” 陆青崖:“” 林媚问陆青崖,“你觉得呢?” “周四过来吧,总队参谋过来视察,我们跟一个大学借了场地,当天有射击表演,群众可以观战。” 言谨兴奋道:“我要看——关叔叔会参加吗?” 陆青崖:“会。” 他转过头去看了言谨一眼,“我跟关排长,你希望谁赢?” “关排长不是狙击手吗?应该是他赢吧” “” 陆青崖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在附近吃了个饭,陆青崖把两人送回到铜湖花园。他今晚要回营,不能外宿,第二天有常规训练,提前安排了刘栋到时候送他们去火车站。 交代完了,一看时间,该归队了。 林媚拿上钥匙,对林言谨说,“眼镜儿,你在屋里待会儿,我下去送一送。” 天黑得晚,将暗未暗的天色里,路灯光亮起来,有点儿像是刚破晓的黎明。 车停在小区树下的阴影里。 一关上门,陆青崖就凑身亲过去,轻笑着问:“舍不得我?” 她“嗯”了一声。 两手搂着他紧实的腰,挨着他暖烘烘的身体,“等下周过来,我找个时机,告诉眼镜儿。” 陆青崖沉默一霎,应了。 心里倒不怎么乐观,易位而处,他觉得自己要是眼镜儿,有个这样的爹,多半是要直接上去揍得人满地找牙。 然而不管情况如何,该说的总是要说。 想了想,说道:“让他做决定吧,我们配合他。” “那不行,他要是让我俩分开,我绝对不配合。” 陆青崖笑了,低头再在她嘴唇上碰了一下,看时间,该走了,便问:“再亲一下?” 也不是真的疑问句,话音刚落就掐住她的腰,舌尖撬开了牙齿,伸进去纠缠,很快让人喘不上来气。 最后松开,手指碰一碰她的脸颊,“我走了,你们晚上睡觉关好门。” 林媚嗯了声,目光瞥见他起反应了,顶着裤子,还挺明显。想到昨晚的事,耳根发热。 陆青崖也低头瞧了下,把t恤往下一扯,多少盖住点儿,贴着她耳朵笑了声,笑得有点儿轻佻,“下回再收拾你。” 楼上,言谨把电视打开了,在看一个军事节目。 林媚搁下钥匙换鞋,他问:“陆队长走了?” “嗯。” 林媚到他身旁坐下,陪着他看了会儿电视,转头看他一眼,张张口,最后又看向电视。 沉默许久,站起身,“想吃水果吗,我给你洗个” “妈,你是不是想问我觉得陆队长怎么样?” 林媚一下顿住脚步。 林言谨盯着电视画面,“你喜欢他吗?” 林媚第一次体会被一个八岁不到的小屁孩儿审判的滋味,有点儿拿不准,“还行吧。” “我看见你俩亲亲了。” 林媚:“” “陆队长人挺好的,晚上好像还给我盖过被子。” “” 所以今天早上,她特意起个大早回言谨帐篷,根本没用,孩子人精一样。 林媚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林言谨转过头来,看着她笑,诡计得逞的那种,“如果是他给我当后爸的话,我答应了。” 后爸。 林媚在心里叹了口气。 “眼镜儿,”林媚不得不多嘱咐两句,“这件事,你先替妈妈保密,别告诉外公外婆。” “为什么?” 林媚支吾了一下,“他俩不喜欢当兵的。” 言谨沉默了一下,“妈,你跟我说实话,我亲爸是不是也是当兵的,执行任务牺牲了?” 林媚忙说:“不是——别瞎想,回头等我想好了,会告诉你的。” 心里暗叫一声,小祖宗,别这么咒人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夜色小城(07) 有女朋友的,把照片捂紧了嘿嘿直笑,没女朋友的, 在那儿畅想以后娶个林志玲还是宋慧乔。 唯独陆青崖, 一声不吭。 有人起哄, “老陆, 该不会长这么大,就没跟姑娘打过交道吧?” 新兵管得严,不给抽烟,陆青崖嘴里叼着根草过干瘾, “你们懂个屁,我初恋,前/凸/后/翘,花容月貌,尤其一双眼睛, 特大。” 后来,陆青崖成了中队长,操练起一群新兵蛋子,队里始终流传着陆队长“前/凸/后/翘花容月貌眼睛特大”的初恋的传说,却没有一人见过照片, 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 久而久之, 大家都当陆队纯粹是瞎扯淡。 而此时此刻 眼前这位林小姐, 可不就是前/凸/后/翘, 花容月貌,又眼睛特大么? 关逸阳一推虞川,小声说:“川儿,可以啊。” 虞川笑一笑,深藏功与名。 林媚不知其中缘由,只感觉经这句话以后,一屋子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还是沈锐出来圆场,“林小姐别在意,这我们队的虞川,爱好给人看相。” 虞川:“” 林媚不疑有他,笑问:“眼睛大有什么说头吗?” 虞川卡壳了,挠挠头。关逸阳把这话茬接过来,“眼睛大好啊!眼睛大说明林小姐心明眼亮,心思豁达” 周炎炎疑惑,“军队也信封建迷信这一套吗?” 关逸阳:“这不是封建迷信,这是有数据支持的” 自人进门开始就没吭声的陆队长,这时候终于出声,打断关逸阳即将开始的歪论,“赶紧坐下让人上菜,你们不饿?” 齐刷刷:“不饿!” 陆青崖:“” 大伙儿有八卦看,哪里顾得上饿不饿。 关逸阳不负众望,发挥他话唠的潜质,自发作为代表,把大家想问的问题都抛出来了,“林小姐以前跟咱们陆队是” “老乡。”林媚笑得不大能看出情绪。 “林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我听沈指导员说了,炸/弹在前临危不惧,帮了我们大忙。” “做翻译的。” 关逸阳说:“经常在国际上跑吧?”他跟虞川交换个眼神,意思是什么情况,“透视”出来没? 虞川这边脑子转得飞快。 陆青崖和林媚这两人,一人看左边闷头抽烟,一人看右边逢场作戏,两人虽说挨着椅子坐着,但情势真跟隔了个太平洋没多大区别。 正常老乡万万不可能是这样,这俩人要是没鬼,他自愿负重二十公里。 坚定了自己判断,虞川清嗓,“林小姐以前是咱们陆队老师?” 林媚端着茶杯的手,动作一顿,“当过两个月家教,教英语。” 大家拖长声音“哦”了声,又是一阵挤眉弄眼——他们队里,就数陆青崖英语最好,平时休息看个美剧英剧,碰上没字幕的,他能现场给人翻译。 刚入伍那会儿,但凡有点空,他就抄着个小本子蹲在角落里背单词。那时候的政治指导员还点名表扬,说就得向陆青崖同志学习,有跟国际接轨的超前思维。 这在队里流传了好些年的佳话,没想到背后兴许有个这么耐人寻味的动机。 陆青崖出声了,“行了!做人口普查呢——姚旭往旁边让让,让人好上菜。” 酒菜都端上来,全是铜湖市的特色,关逸阳专业报菜名,一道一道介绍过去,末了笑说:“林小姐,今天这顿饭,咱们还是沾你的光。” 林媚笑说:“不,是我得感谢大家招待,换作平常,我是没机会跟大家一块吃饭的。” 关逸阳:“好说啊!林小姐不嫌弃,下回让陆队带你去咱们队里食堂吃饭,那才是真正在主场位置做东,是吧,陆队?” 陆青崖一支烟抽完,把烟屁股往烟灰缸里一掐,身体坐直了些,神情瞧不出喜怒,但他不笑的时候,本就有股子让人后退的气场,“关排长,上回全军比武,你180秒移动射击成绩多少?” 虞川替他答了:“295环!” “下个月总队参谋长来视察,你不打个300环,说不过去吧?” 关逸阳:“陆队,记录可不是纸糊的” 陆青崖要笑不笑的,“既然知道记录难破,还不赶紧吃完了回去训练——下回比武不拿个第一,出去别说是我们中队的。” 关逸阳嚷道:“陆队,这就是瞧不起人了!我要拿了第一怎么说?再请大伙儿吃饭,不过分吧?” 陆青崖:“你拿得了,我就请得起。” 气氛一下就热了,有个新兵举着手机喊道:“陆队!我录视频了!可不准耍赖!” 一堆人起哄,就数沈锐最沉稳,对林媚笑说:“林小姐,别介意,在队里大家都是这么相处的。” 林媚笑一笑,摇头,不由自主把目光向陆青崖投去。 以前他就这样,一呼百应,大家都服他。 中队平常训练苦任务多,如果不是这回给商洽会支援安保,少有机会能像现在这样放松,是以这会儿有菜有酒,大伙儿也就敞开了吃喝。 林媚别扭归别扭,但有个无话不说的关逸阳,有个滴水不漏的沈锐,这顿饭还是分外和谐。 酒过三巡,陆青崖来了个电话,支队副参谋长打来的。他放了碗筷,捏着手机去包厢外面接。 陆青崖一走,大家立即统一将目标调转到林媚身上。 林媚很难说自己不对陆青崖这八年来的经历感到好奇,刚把这疑问抛出来,大家纷纷替她补完了: “陆队一年团二年党,之后进武警指挥学校现在是武警上尉” “十三次受表彰,三次三等功,一次二等功,集体三等功就更多了” “大前年吧,抓一个有枪支在手的通缉犯,在山里陆队挨了一枪,拖着一条胳膊,血流了一路,就这样,陆队硬生生把通缉犯给逮回来了” “还有一次,去隔壁县里执行任务,有个歹徒很狡猾,躲门后朝陆队眼睛里喷辣椒水,但还是被陆队给揪住了。歹徒丧心病狂,匕首只往陆队身上招呼,捅了六七个窟窿陆队看不见,硬是没松手,直到支援赶来,把歹徒制服了” 林媚手心里一把冷汗。 也总算明白了,下午那会儿,他跟反恐中队队长高峻道别时为什么那样淡定,一个问“有什么话吗”,一个答“是处青山可埋骨”,那语气跟讨论中午吃肉还是吃鱼,没多大区别。 那种不知道下一秒是生是死,命悬一线的场合,他们经历得太多太多了。 她记忆中陆青崖,还是个裘马轻狂的顽主,领着一帮兄弟,不知天高地厚地瞎胡闹,振臂一呼的时候,世界都要为他们让路。 而此刻战友口中的陆青崖,那股子裘马轻狂的精神没变,这一次却是负重而行,保境安民,生死荣誉置之度外。 心里骤然烧起了一团火,却说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八年前她撂下的那句话,忽然像一记耳光朝她抽过来。 中队里,像陆青崖这样拼命的不止他一个,大家伙都习惯了,召之即来,来之即战,战之即胜,所以这些事儿,是拿荣誉来讲的,话里话外透着的是骄傲自豪,绝不会有一丝一毫往“惨”里去渲染。 结果等他们把陆青崖的功绩争抢着说了一遍,抬头一看,却见林媚眼眶红了。 看见的都愣了一下。 这下虞川更肯定了,这俩不但是旧情人,恐怕还余情未了。 虞川适时地把话锋一转:“所以,陆队争着建功立业,这么多年,一直没谈女朋友。都二十七岁了,还是光棍一条。” 有人附和:“对对!陆队这条件不差的,别的不说,这张脸没得挑!总队拍征兵广告,还点名要他去呢!上面领导家属给陆队介绍对象,陆队都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大家正卖力“推销”他们的中队长,林媚的手机响了。 是个视频电话,她准备挂断,却不小心按到了接听,画面一晃,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喊出来。 外面,陆青崖接完了电话,正要回去,门开了,队里的姚旭蹿出来。 姚旭站定,“陆队!我去上个厕所” 陆青崖点头。 姚旭又说:“哦,他们在跟林小姐儿子聊天呢,陆队你也去打声招呼?” 陆青崖一顿,“谁儿子?” 姚旭愣了一下。 姚旭是队里最小的,人有点傻乎乎,完全没开窍,对饭桌上陆青崖和林媚的风起云涌浑然不觉,从头到尾只顾着埋头吃喝。 所以,这时候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轻飘飘的一句话,杀伤程度不亚于抛下了一颗原/子/弹。 “林小姐啊,她儿子”姚旭挠挠头,“视频里挺可爱的,关排长跟他聊了好一会儿了。陆队你赶紧进去吧,不然一会儿视频就要挂了” 陆青崖从他身旁绕过,快得像一阵风。 有人起哄,“老陆,该不会长这么大,就没跟姑娘打过交道吧?” 新兵管得严,不给抽烟,陆青崖嘴里叼着根草过干瘾,“你们懂个屁,我初恋,前/凸/后/翘,花容月貌,尤其一双眼睛,特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夜色小城(08) 陆青崖一顿, “都涨到十块了?” 林媚愣了愣, 抬眼去看他, “大前年就涨了你几年没回去了?” “三年?四年?记不清了”他语气平淡,“老头儿生我气, 我回去了他年也过不好。” “为什么生你气?” 陆青崖没答, 把外套叠一叠仍旧放回柜子里, 道:“不早了, 我送你下去坐车。” 经过方才那么一闹,两人自重逢起就互不对付的别扭劲儿反倒没了。 “你脑震荡不要紧?不用送, 躺下休息吧。晚上一个人能行?” 陆青崖看着她。 林媚被瞅得不自在, “怎么了?” “没事, 走吧——送你下去,我顺便去门口买点儿东西。” 既然有了怀疑,他肯定就得搜集证据。 这出“苦肉计”不全是为了暂时拖住她的脚步, 另一方面, 也是想看看她的反应。 方才闭眼假寐, 听她急匆匆找沈锐询问情况,他觉得九年前她身上所让他动容的那些,单纯c热诚c善良再一次地打动了他。 她还是那么容易心软。 医院附近车流不密, 等了片刻, 没有出租车过来, 林媚便用打车软件叫了一辆。距离两公里, 三分钟,林媚看了一眼车牌号,把手机锁屏。 嗅到一股烟味,转头看去,陆青崖一手插着口袋,嘴里咬着烟,火星忽明忽灭。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陆青崖想了一下,“入伍那年。”抽上了就没戒掉,其实瘾不算大,有时候在外面出任务,几天几宿抽不上都不觉得有什么,但与林媚重逢后的这几天,抽的量都快赶上过去一个月的了。 “生病了就少抽点吧。” 陆青崖“嗯”了声。 两人站得不近不远,沉默下来,就会不自觉地想起一些往事。八年时间理应让深爱的变成淡薄,波澜壮阔的变成古井无波。 可他们的那段回忆似乎只是蒙了尘,拂掉那一层,仍有年少热烈疯狂相爱时留下的痕迹,铭心刻骨。 车来了,林媚坐上去,让他赶紧上去好好休息。 驶出一阵,她回头看,陆青崖还站在远处,身影茕茕。 在目送她。 她飞快地转过了目光。 · 陆青崖回到病房,刚躺下没多久,接到严峰的电话,问他住哪间病房。 没一会儿,严峰推门进来,把果篮搁在柜子上,到对床坐下,笑说:“老陆,怎么又挂彩了?” 陆青崖没理他的揶揄,“你今天不加班?” “昨天加了一宿,今天再不早点儿回去我也得进医院——西馆那案子,已经调查清楚了,两兄弟供认不讳。当年政府拆迁建会展中心,他们西岸那一片区原本是在规划之内的,但后来方案更改,划到了东岸。那年他弟弟生病,就指望那一笔拆迁款治病,结果落了个空。他弟弟病没看好,半身瘫痪,书也没法读了。会展中心建起来,东岸地价水涨船高,两兄弟心态失衡了,就准备在商洽会这种重要的国际场合搞个大新闻。” 原本只想放个假的引起恐慌,没想到被人发现,人群悄没声息就被疏散了。两人忍不下这口气,恶向胆边生,又有了第二次。第二次陆青崖指挥的作战小组兵分两路,一路拆弹,一路尾随抓捕,在石科伟拿手机拨号的那一刻,场馆的炸/弹就已经拆除完毕了。 严峰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老陆,你有什么看法?” 陆青崖神情平淡,“我能有什么看法?” 他们做武警的,最忌给自己心里加担子。这些年,逮过不少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细究起来,大部分人背后都有那么一段可供挖掘的动机。 但世间苦难者千万,却并非人人都会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 自有法律审判那些犯罪者的恶行,而他们武警内卫的职责,只在于当有人危害社会的时候,挺身而出,义不容辞,保护那些大部分从未被生活压垮过的,善良坚韧的同胞。 案子的事聊完了,陆青崖问严峰:“老严,问你个事,你有职权吗?能不能黑进户籍系统” “嘿嘿嘿!怎么说话的!什么叫黑?!我们是依法管理居民户籍。” 陆青崖笑说:“帮我个忙,查一查有个人的出生日期。” “谁?是不是打算追哪个姑娘?趁她生日给个惊喜?” “”陆青崖无语了片刻,“你少跟我们队的关逸阳来往,学得跟他一样八卦。” 严峰笑骂了一句,“我跟他统共就没打过几回交道,你可真他妈会扣帽子。” 陆青崖说回正题,“你帮我查查,林言谨这人出生年月日什么时候。”他掏出手机,把名字给严峰发过去,“出生地应该是江浦市,户口上可能还有这么几个人,林媚,林乐邦,卢巧春。查完了给我回个消息,回头请你吃饭。” “林媚不是上回发现假炸|弹的林小姐吗?你查她干吗?” 陆青崖笑一声,“她有问题,你说该不该查?” · 林媚抵达铜湖花园的时候,太阳将落而未落。 她左手提了一袋子菜——在小区门口下了车以后,问了散步的大妈,蜇摸着去附近的菜场买来的。 开门进去,一间大客厅,收拾得挺干净,白墙白瓷砖,两组黑色沙发,上面整齐叠放着一块毛毯,似乎是军用毯,墨绿色的。沙发挨靠着的墙上挂了一副画,细看是世界地图的,深色背景,几大洲的轮廓用橙色绘制出来,颇有些艺术感。再有就是电视c茶几这些基本款,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开了灯,去鞋架上找拖鞋。几双凉拖摆在最上层,其中有双女士的,粉色,明显比其他的小了好几圈。 林媚盯着那鞋,愣了愣,最后把旁边一双深蓝色的男士浴室凉拖拿下来换上。尺码大了,走起来拖拖踏踏。 进厨房处理食材,先把排骨焯了水,放进高压锅里煮。时间来不及,没办法像平常一样几小时地文火慢炖。 把米饭蒸上以后,她看了眼外面,天已经黑了,便往客厅去,拿手机准备给陆青崖拨个电话。 这时候,身后骤然传来开门的声音。 林媚悚然转身,却见浴室门口,陆青崖只穿了条卡其色的大裤衩站在那儿。 两人脸上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林媚轻抚胸口,惊魂未定,“你怎么回来了?” “洗澡换衣服。”陆青崖走了过来,站在沙发边上,别过脸去撕裹在纱布上的保鲜膜。 背上还沾着水,古铜色皮肤,肩背和手臂肌肉紧实,跟健身房里练出来的那种不一样,丝毫不夸张,却充满了力量感。 那裤衩松垮垮地挂在腰上,有点儿低,再往下一寸臀就要露出来了。 林媚简直不知道眼睛该往那儿摆,别过去瞧沙发后的世界地图,“还回医院吗?” “回不回都行。”他把扯掉的保鲜膜往垃圾桶里一扔。 林媚对陆青崖为什么这时候会在家还有点儿怀疑,“我进门没听见浴室里有动静。” 陆青崖看她一眼,“我也没听见你开门,以为你晚点儿才过来。” “钥匙不是给我了么?” “有备用。”陆青崖抬手抹了一把头发上的水痕,往卧室去换衣服。 林媚回厨房择小白菜,高压锅里热气呼呼,她脑袋里也乱,隐约有种自己似乎又被他算计了的感觉。 可如果不是她自己给了机会,他算计不到她。 身后响起脚步声,林媚回头瞥了一眼,他身上套了件黑色t恤,倚着门框点了支烟。 林媚顿了顿,鞋柜上那双粉红色凉拖还老在她眼前晃,没忍住,斟酌着问道,“你家常有人来住?”怕显得太明显,又加了一句,“我看厨具都不是很新了。” “队里兄弟家属探亲会过来。” 那鞋应该是给军嫂们准备的。 林媚心里一轻,开了水龙头冲洗菜叶,“你去外面坐会儿,饭半小时上桌。” 陆青崖“嗯”了声,忽说:“手机借我打个电话,我没带充电器回来。” “我有充电宝,安卓的线也有,”她注意到他手机是华为,“手机解锁密码654321,包里,自己拿吧——别乱翻我东西。” 她声音隔着流水和灶上高压锅里喷出热气的声音传过来,有点朦胧,有点儿说不出的温柔,搔着心脏。 陆青崖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林媚的包里一堆零零碎碎,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她以前就这样,到哪儿都背着老重的一个包,必要的时候,能从里面掏出晕车贴c创可贴c风油精c芬必得只有他想不到的,没有她拿不出的,跟哆啦a梦的次元袋一样。 陆青崖把她手机解了锁,挺心安理地打开了微信,对话列表的第一个是个动漫人物的头像,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银河英雄传说》的杨威利,昵称显示是眼镜儿。 眼镜儿,眼镜,言谨。 陆青崖把这人点开,没看他跟林媚的聊天记录,只把微信号记下来了,而后锁了手机,扔回包里。 回卧室摸出自己满电量的手机,输入刚记下的微信号,填了个验证消息:你爸的朋友。 没过几秒,那边没通过验证,但给他回了两个字:骗子。 陆青崖笑了,叼着烟两只手打字,“真是你爸朋友。” 那边又回:我根本没爸。 陆青崖在沙发上坐下,捞起茶几上的烟,点燃。 刚才这么匆匆一瞥,只觉得小孩儿唇红齿白,和林媚长得像,这么张好看的小脸,长大了恐怕要为祸一方。 可非要从林言谨脸上分析出哪里跟自己特别像,陆青崖真觉得有点儿勉强。 他仍然很矛盾。 一方面觉得存在这种可能性,一方面真不觉得林媚会干出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 独自养大一个小孩儿,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 他抽了口烟,很沉地吐吐出来。 阳台上传来对话声和笑声,不大清晰,像是隔了一层。 林言谨小小年纪就是个祸害,长得好看,脑子又灵光,在学校特别是受欢迎,常有小姑娘往他包里塞零食。他只觉得烦,对她们都不大爱搭理。 但在家里,他对林媚,对外公外婆都却是另外一个模样,又亲热又懂事。 林媚跟他没有距离感,什么都聊,与其说是母子,不如说是朋友。 两人瞎聊了一会儿,言谨忽说:“妈,刚接视频那人是谁?” “没事,一个朋友。” 林言谨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中队那些兵叔叔中间,有没有你喜欢的啊?” 林媚愣了下,笑说:“干什么呢?想给你找后爸?” “不是,我就问问我觉得关叔叔挺好的。” “瞎说什么,我跟关排长压根不熟。” “那别的呢?”言谨瞟她一眼,“比如我听关叔叔说,还有什么中队长,什么指导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夜色小城(09) 手机一晃, 前置摄像头从周炎炎跟前扫过, 手机里那端男孩儿朗声打招呼:“周阿姨!” 这下, 林媚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沈锐反应敏捷:“林小姐就在这儿说吧, 不碍事小家伙是?” “我儿子, ”林媚顿了顿, 索性把手机屏幕对准大家, “言谨,跟各位叔叔打声招呼。” 男孩儿落落大方, “各位叔叔好!” 上一秒还在卖命牵线, 下一秒就的得知女方儿子都这么大了, 大家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还是沈锐镇得住场面,笑着跟对面打了声招呼:“你好。”大伙儿也紧跟着问了声好。 六七岁的小孩儿,却一点儿不怯场。听说他们都是武警战士, 肃然起敬, 丢下手里一直摆弄的一个汽车模型, 站起来就向大家敬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军礼,还凑近了问:“标准吗?” 大家哈哈大笑,关逸阳说:“背不挺手不直, 离标准差远了!” 关逸阳这一接腔, 一大一小两人立即说相声似地唠起嗑来。 聊了几分钟, 林媚掐着时间, 觉得不能继续耽误大家了,便把屏幕稍稍调转了一个角度,说道:“言谨,你先去写作业,妈妈吃完饭回去再打给你。” “等会儿——关叔叔,说好的啊,以后你带我摸枪!” 林媚等两人做完约定,正要挂断视频通话,“吱呀”一声,包厢门开了。 陆青崖视线对上来,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把手机锁屏键一摁,别过了目光。 她这动作挺突兀的,坐在跟前的人都看在眼里。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倒是陆青崖神情瞧着没什么变化,走近把椅子往后一拖,斜眼看她,“林老师什么时候结婚的?请柬也没送我一封。” 林媚紧捏住了手机,边缘硌在手掌心里,她笑了笑——以前总被陆青崖评价说“笑了不如不笑”的那种笑,“想送啊,不是没找到人么。” 气氛更诡异了。 这一顿饭吃下来,大家对这没准是陆队长初恋的人,多少有了点儿自己的印象。挺端庄亲和一人,有时候关逸阳问点儿过界的问题她也不恼。 怎么陆队长三两句,就把人激出火/药味来了? 对面虞川,又给两人关系重新编写了剧本:年少初恋,情意相投,却被家里人棒打鸳鸯,一个背井离乡投身军营,一个遵从命令结婚生子 末了在心里一声长叹,陆队长真是惨啊。 最后,还是林媚出声,也顾不得失礼不失礼了,“今天谢谢陆队长招待,耽误大家一晚上时间了。” 陆青崖沉沉地嗤了一声:“你不还是来了?” 沈锐从没见陆青崖这么幼稚过,听不下去了,赶紧咳嗽一声,“老陆那啥,你带人回去;关逸阳,你去帮忙结账;林小姐远来是客,我送一送?” 陆青崖站起身,“我送。” 沈锐是个场面人,虽然最后这场面被陆青崖稍微搞得有点儿难看,但他来了两句总结陈词,大家齐声热烈鼓掌,好歹让这顿饭在一种“军民鱼水情”的和谐氛围之中结束了。 下了楼,林媚脚步飞快,但陆青崖仗着个高腿长的优势,三两步就赶了上来。 陆青崖看了林媚一眼,对周炎炎说道:“周小姐,麻烦你稍等,我跟林老师单独说两句话。” 周炎炎求之不得,点头如捣蒜,“你们慢说,慢说。”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还不算太晚,外面夜市刚刚兴起,闹闹哄哄。陆青崖低头看着林媚,把烟点燃,慢慢抽了好几口烟,却一声也没吭。 林媚心里有什么在扯着似的疼,神色却是平静,“你有什么话就说。” 男人身形高大,落下的影子将她完完全全地罩住,目光如锋芒锐利,浸了冰水一样。 那里面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情绪,林媚不敢与他对视,索性低下了头。 许久,她听见他自嘲似的嗤了一声,抬眼去看,他把烟揿灭了,一转身往路边走去。脚步声很重,踩得她心里咯噔响,乱麻之中越发理不出一个头绪。 陆青崖站在路面,帮忙拦车,也不看对向驶来的车里有客没客,敷衍似的抬一下手臂。 这工作原本是周炎炎在做的,她看了陆青崖一眼,自觉退后了两步,凑到林媚跟前,低声问:“陆队长怎么了?” 林媚瞅着陆青崖的背影,淡淡地说:“陆队长有事就先回去吧” 陆青崖很短促地笑了声:“我说了我有事?” 周炎炎一脸复杂地看一眼陆青崖,再看一眼林媚。 陆青崖说话刺人,林媚却早就习以为常,以前他就这样,要是心里不舒坦了,一定得拉着她一块儿不舒坦。 林媚不跟他犟,掏手机“滴”了一辆。 没一会儿车就到了,司机鸣笛,林媚挥一挥手,瞅一眼陆青崖,“走了,谢谢陆队长款待。”让周炎炎先上,自己坐外面。 坐上后座,刚要关门,陆青崖长腿一迈,抬手臂格住了车门,“什么时候走?” 林媚诧异,“陆队长是在赶客?我吃住自费,犯不着吧?” 陆青崖又问一遍,“什么时候走?” “下周天!”林媚脾气上来了,将他胳膊一推,“请回吧!” 但没推开,气势骤然就去了三分。 陆青崖瞅着她,要笑不笑的沉冷模样,“这么多年没见,林老师还跟以前一样假模假式。” 他收了手,退后半步,“砰”一下摔上门,转身就走。 背影洒脱利落,瞧着气得人牙痒痒。 林媚飞快落下窗,喊了一声:“陆青崖!” 那背影一顿。 “你大爷!” 车驶远了,左手边目瞪口呆的周炎炎出声:“学姐你跟这个陆队长是不是有过节啊?” 她跟林媚认识这么多年了,就没见她这么气急败坏过。林媚的好脾气是出了名的,读书时,班上有个女生剽窃了她的创意,她跟人理论,也是一条一条有理有据,反倒那女生情绪失控,提高嗓门大吼,你到底想怎么样?那时候林媚特平静地扫了她一眼,你激动什么,又不是你被剽窃了。 这样的人,真难想象她会有被逼得说脏话的一天。 林媚没正面回答,“我今晚是不是挺幼稚的?” 周炎炎笑说,“要不是学姐你儿子都这么大了,我真要怀疑你跟这个陆队长有什么旧情。” 林媚开了窗户,别过目光,声音沉下去:“没什么旧情,旧仇还差不多——对了,炎炎,跟你通个气。” “什么?” “陆青崖说不准会找你打听关于我的一些事,不管他问了什么,你都打发他直接来问我。” 周炎炎惊讶,“陆队长?找我?不可能的吧。” “可能的。”林媚不多作解释,“你就按我说的,不管他问什么你都说不知道,记不清,让他直接找我。” 周炎炎:“行,都听学姐你的。” · 沈锐查完哨回到干部宿舍,发现陆青崖已经回来了,闷声不吭地站窗户边上抽烟。 “老陆,你今晚上表现真够幼稚的,这么多兄弟看着,饭桌上就要跟人吵起来,林小姐好歹是客” “忍不住,看着她来气。” 沈锐笑了,“听说她有儿子,腻心了?” 陆青崖也知道今天自己的反应,除了姚旭这样状况之外的,谁都能看得出来不对劲。 他撇过目光,烟叼在嘴里,过了半刻才抽了一口,“她儿子多大了?” “七岁吧听他聊的,马上上小学二年级了。” “七岁?”陆青崖一顿,心脏“咚”地猛跳了下,“那不是” 沈锐在床沿上坐下,换上拖鞋,“你俩是不是真有过一段?你入伍八年吧?你俩刚掰,林小姐就琵琶别抱了?” “我他妈怎么知道”陆青崖烦躁,吐了口烟,“你看见她儿子了吗?长什么样?像谁?” 沈锐一脸的莫名其妙,“当然像林小姐啊,难不成还能像你?” 陆青崖没吭声。 沈锐躺下去,把枕头一拖,垫在后脑勺下,“行了,别琢磨了。她要是还单着,兄弟们肯定绑也要想办法把你俩绑一起去,现在孩子都上小学了,你想什么都是犯罪。” “孩子叫什么?” “严谨?读音是这样,具体是哪两个字不清楚,可能是严肃的严,也可能是颜色的颜。” 陆青崖哼一声。 说不准是阎罗王的阎。 沈锐:“陈老师前一阵给我打过电话,问你是不是还没找对象。我听她意思,她有个堂妹,想介绍你认识那时候我给你推了,但也只能挡一时,回头肯定还得找你聊这事儿。” 陆青崖惊讶:“你不是政治指导员吗?” 沈锐:“是啊。” “还要干保媒拉纤的工作?” “” 沈锐懒得理他,抖开被子,翻个身准备睡觉。过会儿,他听见陆青崖关了窗户,朝对面床铺走去,半会没声,约莫是躺下了。 “老沈。“ “干啥?” “你跟饭桌上那个姓周的记者有来往吧?把她号码给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故城旧人(01) 后半程规规矩矩地骑着车, 到了那铁栅栏围着的操场门口, 把车停下。 林媚跳下车, 望着他脸泛白,拧着眉声音有点哆嗦:“是不是该你履行承诺了。” 陆青崖一声不吭, 只是不自觉地挠了挠背——林媚的胸全程抵在那儿, 似给捂出了一层的汗, 总觉得不大自在。 林媚没等到他回答,却也再说不出别的——起了阵风,空气里残留的一点儿汽油味就这么钻进了鼻子里, 她胃里一翻, 忍了一路的恶心压不住了,背过身蹲下就开始干呕。 陆青崖:“” 林媚蹲下之前记得把身体背了过去, 但也明白都这样了, 这补救措施其实没多大意义。 她听见陆青崖脚步声远了,心里更沮丧, 呕得眼泪出来,总觉得自己活像伤心过度的琼瑶女主角。 到底没吐出来。 她蹲在那儿不想起身,放任自己自暴自弃。 没过多久, 又听见脚步声响起,硬撑着没回头, 就看见一瓶冰水递到了自己面前。 接了, 才顺着那骨节分明的手往上移动目光。 道路两边杂草疯长, 缀了些不知名的野花,空气里有股草腥味儿,白衣的陆青崖,逆光中好看得一塌糊涂。 职业病和少女心开始博弈,林媚脸发热,喝了口水,低声对他道谢。 陆青崖扫她一眼,翻身上了摩托,把车开进去。爱德蒙跟在车后面,撒丫子乱跑。 林媚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跟着进去。 陆青崖把车开上了赛道,那儿已经有几辆摩托蓄势待发。 林媚捏着水瓶子在台阶上坐下观战,便见近赛道那儿有人把手里举着的旗子往下一压,七辆摩托霎时如利剑出鞘。 黄埃散漫之中,陆青崖那辆黑红色的车格外好认,不过一眨眼,就已冲到了车队的最前面。 一圈,两圈,三圈 陆青崖始终保持领先,且与后面那些车的差距逐渐扩大,像一道闪电一样轻盈又迅捷。 林媚不自觉地站起身,双手紧捏成拳,暗自喊着,加油,加油 随着一声哨响,摩托车冲过了终点。 林媚不由地跳起来,“耶”了声。 她立时意识到这行为傻得出奇,转头一看,与伸着舌头的爱德蒙视线对上。 爱德蒙:“汪!” 林媚:“” 黄土赛道上,剩余几辆摩托车陆陆续续抵达终点,骑手下了车,挨个与陆青崖击掌,而后勾肩搭背地往平房这儿来了。 待他们走近了,林媚认出方才发令的是单东亭。他舞着旗子,捏着秒表,兴高采烈,“陆少,你现在这个成绩,出线肯定没问题!” 陆青崖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差得远。” 一帮子人挨个去水龙头那儿冲洗,洗完了就拉开冰柜挑点儿喝的,往台阶上一坐。 陆青崖开了瓶汽水,转头一看,林媚已自觉挪到最边上去了,昨天还朝她乱吠的爱德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跟她熟了起来。一人一狗,在台阶上乖乖坐着。 陆青崖喝口汽水,笑了一声。 林媚抱着书包,还在酝酿怎么劝服陆青崖跟她上课,便觉人影一晃,他提着汽水瓶子走了过来,大马金刀地往她身边一坐,“不是要上课吗,上吧。” 林媚震惊,“在这儿上?” 陆青崖转头看她,“不行?”爱德蒙过来蹭他小腿肚,他伸手薅了一把。 “当然不行。” “不行那就不上了。” 林媚:“” 他捏着汽水瓶子喝了一口,发上还沾着水滴,沿着发梢落下来。 林媚想看又不敢看他,“你跟我打赌的时候,可没提这么多条件。” 陆青崖笑了声,瞧她一眼,拿瓶子那手举起来,指了指停在重点的摩托车,“随便挑一辆,绕赛道骑一圈,我就跟你上课,地方时间你跳。” 他已信用破产,林媚不肯信他了。 陆青崖抬手,朝她勾了勾手指。 林媚头皮一炸,紧盯着陆青崖。 “包,”陆青崖伸手把她怀里抱着的书包带子一勾,“给我。” “喂!” 没来及阻止,那包已被陆青崖抢了过去。他拉开拉链,从里面摸出本子和笔,翻开一页空白的,在上面签了个名字,往林媚面前一递,“名字我已经签了,协议内容你自己写。” 林媚顿着。 陆青崖挑眉,“不敢?” 静了片刻,林媚把那本子夺过去往台阶上一放,霍地起身,往赛道走去。 陆青崖倒是愣了下,“喂。” 那背影雄赳赳气昂昂。 陆青崖拍了拍爱德蒙的脑袋,“爱德蒙,把那傻妞叼回来。” 大狗欢快地奔过去,绕到林媚面前拦住去路,“汪汪”叫了几声。 林媚吓得一哆嗦,回头看去。 陆青崖已从台阶上站了起来,朝她走来。 陆青崖:“你还真去啊?” 林媚低声:“谁说我不敢。” “那车你骑不了,”陆青崖笑了声,“林老师,这么较真累不累啊?” 第二次被耍,林媚心里不痛快,彻底不吭声了。 陆青崖低头看她。 她穿了件袖口宽大的白色上衣,牛仔短裤,修长的腿上蹬了双帆布鞋。匆匆扫一眼,倒挺有曲线,比高中班上那些女生好多了。 这念头只在脑海里一闪而逝,实际上他根本没好意思往细里去看。 “陆少!”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两人。 来的是个年轻人,理了个光头,穿着入时,像什么韩国男团的成员,可惜半挂在他身上的一个丰|乳|肥|臀的姑娘,立即就把他的审美给暴露了。 这人叫邱博,也是跟他们一伙儿,不过不玩摩托车,而是自己在捣鼓生意。 后来,陆青崖这一帮子兄弟林媚基本都忘光了,就记得一个单东亭,一个邱博,因为这俩一个瘦得像竹竿儿,一个光头锃光瓦亮,有特征,所以记得牢。 邱博搂着姑娘到了两人跟前,瞅一眼林媚,笑说:“陆少陪姑娘解闷呢?稀奇,头一遭啊。” 林媚心扑通跳了两下。头一遭?这话什么意思? 这天中午,他们一伙人在那平房里涮火锅吃。 林媚第一次进屋,被里面设施的豪华程度吓了一跳,虽然就是个胚房,没做装修,但娱乐设施应有尽有。 她其实想走,被单东亭硬留下来,说感谢她帮忙当翻译。陆青崖那帮子兄弟也开始跟着他喊“林老师”。 觉得别扭,抗议了一声,没人听,只能随他们去了。 十八|九的男生,能聊的无非就那些话题。林媚一个本科毕业的人,坐在一群高中毕业的男生中间,听他们聊填报志愿聊未来打算,陡生一种日月如梭的感慨。 她实际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但也切切实实感觉到了阅历的差距。 再看陆青崖,心里羞愧,有点儿不安,总觉得自己是贼,在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饭后,单东亭躺在豪华的沙发上消食,邱博和他带来的那个叫婷婷的姑娘抱在一起开始互相嘬着嘴,爱德蒙躺在地板上睡觉。 餍足的午后,人有点儿犯困。林媚刚想去冰柜那儿捞一瓶冰水醒醒神,却见陆青崖从椅子上站起身,朝着她勾了勾手。 林媚没动,“干什么?” 陆青崖笑,“上课啊,干什么。” 平房是个“目”字的格局,陆青崖领着她离开了吃火锅的这间房,去了最西边的那间。 西房是间卧室,顶上吊了个奢华的水晶灯,正中一张床,两米宽,“复古宫廷”风格的,床柱床罩一应俱全。 林媚有点儿好奇,掀开了床罩。 陆青崖忙说:“别坐!” 林媚疑惑看他。 “这床,他们有时候会带姑娘过来没洗过。” 林媚脸刷地红了。 陆青崖轻咳一声,拿遥控器打开了空调,到挨墙的真皮沙发那儿躺下,“我睡会儿,十五分钟叫我。” 林媚上上下下地把沙发扫了一遍,心想,这沙发也不见得是干净的啊。 陆青崖手臂搭在眼睛上睡过去,t恤蹿上去,露出一截腰。林媚在对面坐着,手撑着沙发边缘,看着他发愣。 她从小对明星这些没兴趣,班上女生打了鸡血一样为这个日星那个韩星要死要活的时候,她觉得不解,又有些羡慕。 等进了大学,时间都拿来苦学英语,出国交流c实习等回过神来就毕业了,好像自己是过了一个延长的高三一样。 大学里有追她的,但她统统都拒绝了。不清楚自己想找个怎样的,但至少,在她的认知里面,自己理应不该这样仅凭几面,就肤浅地对一个男生产生好感。 这个男生小她两岁,还是她的“学生”。 想得乱七八糟,没觉察到时间早过了十五分钟。 等回过神时,陡然发现陆青崖已经睁开了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林媚愣了下,慌落落地别过视线,“那,上课吧。” 陆青崖“嗯”了声,但并没有坐起来,翘起了腿,仍是那么随意地躺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故城旧人(02) “为什么生你气?” 陆青崖没答,把外套叠一叠仍旧放回柜子里, 道:“不早了, 我送你?プ怠!?br /> 经过方才那么一闹, 两人自重逢起就互不对付的别扭劲儿反倒没了。 “你脑震荡不要紧?不用送, 躺下休息吧。晚上一个人能行?” 陆青崖看着她。 林媚被瞅得不自在,“怎么了?” “没事, 走吧——送你?ィ宜潮闳ッ趴诼虻愣鳌!?br /> 既然有了怀疑, 他肯定就得搜集证据。 这出“苦肉计”不全是为了暂时拖住她的脚步, 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她的反应。 方才闭眼假寐, 听她急匆匆找沈锐询问情况,他觉得九年前她身上所让他动容的那些, 单纯c热诚c善良再一次地打动了他。 她还是那么容易心软。 医院附近车流不密,等了片刻,没有出租车过来, 林媚便用打车软件叫了一辆。距离两公里, 三分钟, 林媚看了一眼车牌号,把手机锁屏。 嗅到一股烟味, 转头看去, 陆青崖一手插着口袋, 嘴里咬着烟,火星忽明忽灭。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陆青崖想了一下,“入伍那年。”抽上了就没戒掉,其实瘾不算大,有时候在外面出任务,几天几宿抽不上都不觉得有什么,但与林媚重逢后的这几天,抽的量都快赶上过去一个月的了。 “生病了就少抽点吧。” 陆青崖“嗯”了声。 两人站得不近不远,沉默下来,就会不自觉地想起一些往事。八年时间理应让深爱的变成淡薄,波澜壮阔的变成古井无波。 可他们的那段回忆似乎只是蒙了尘,拂掉那一层,仍有年少热烈疯狂相爱时留下的痕迹,铭心刻骨。 车来了,林媚坐上去,让他赶紧上去好好休息。 驶出一阵,她回头看,陆青崖还站在远处,身影茕茕。 在目送她。 她飞快地转过了目光。 · 陆青崖回到病房,刚躺下没多久,接到严峰的电话,问他住哪间病房。 没一会儿,严峰推门进来,把果篮搁在柜子上,到对床坐下,笑说:“老陆,怎么又挂彩了?” 陆青崖没理他的揶揄,“你今天不加班?” “昨天加了一宿,今天再不早点儿回去我也得进医院——西馆那案子,已经调查清楚了,两兄弟供认不讳。当年政府拆迁建会展中心,他们西岸那一片区原本是在规划之内的,但后来方案更改,划到了东岸。那年他弟弟生病,就指望那一笔拆迁款治病,结果落了个空。他弟弟病没看好,半身瘫痪,书也没法读了。会展中心建起来,东岸地价水涨船高,两兄弟心态失衡了,就准备在商洽会这种重要的国际场合搞个大新闻。” 原本只想放个假的引起恐慌,没想到被人发现,人群悄没声息就被疏散了。两人忍不下这口气,恶向胆边生,又有了第二次。第二次陆青崖指挥的作战小组兵分两路,一路拆弹,一路尾随抓捕,在石科伟拿手机拨号的那一刻,场馆的炸/弹就已经拆除完毕了。 严峰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老陆,你有什么看法?” 陆青崖神情平淡,“我能有什么看法?” 他们做武警的,最忌给自己心里加担子。这些年,逮过不少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细究起来,大部分人背后都有那么一段可供挖掘的动机。 但世间苦难者千万,却并非人人都会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 自有法律审判那些犯罪者的恶行,而他们武警内卫的职责,只在于当有人危害社会的时候,挺身而出,义不容辞,保护那些大部分从未被生活压垮过的,善良坚韧的同胞。 案子的事聊完了,陆青崖问严峰:“老严,问你个事,你有职权吗?能不能黑进户籍系统” “嘿嘿嘿!怎么说话的!什么叫黑?!我们是依法管理居民户籍。” 陆青崖笑说:“帮我个忙,查一查有个人的出生日期。” “谁?是不是打算追哪个姑娘?趁她生日给个惊喜?” “”陆青崖无语了片刻,“你少跟我们队的关逸阳来往,学得跟他一样八卦。” 严峰笑骂了一句,“我跟他统共就没打过几回交道,你可真他妈会扣帽子。” 陆青崖说回正题,“你帮我查查,林言谨这人出生年?帐裁词焙颉!彼统鍪只衙指戏宸9ィ俺錾赜Ω檬墙质校Э谏峡赡芑褂姓饷醇父鋈耍置模掷职睿纱骸2橥炅烁一馗鱿3赝非肽愠苑埂!?br /> “林媚不是上回发现假炸|弹的林吗?你查她干吗?” 陆青崖笑一声,“她有问题,你说该不该查?” · 林媚抵达铜湖花园的时候,太阳将落而未落。 她左手提了一袋子菜——在小区门口下了车以后,问了散步的大妈,蜇摸着去附近的菜场买来的。 开门进去,一间大客厅,收拾得挺干净,白墙白瓷砖,两组黑色沙发,上面整齐叠放着一块毛毯,似乎是军用毯,墨绿色的。沙发挨靠着的墙上挂了一副画,细看是世界地图的,深色背景,几大洲的轮廓用橙色绘制出来,颇有些艺术感。再有就是电视c茶几这些基本款,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开了灯,去鞋架上找拖鞋。几双凉拖摆在最上层,其中有双女士的,粉色,明显比其他的小了好几圈。 林媚盯着那鞋,愣了愣,最后把旁边一双深蓝色的男士浴室凉拖拿下来换上。尺码大了,走起来拖拖踏踏。 进厨房处理食材,先把排骨焯了水,放进高压锅里煮。时间来不及,没办法像平常一样几小时地文火慢炖。 把米饭蒸上以后,她看了眼外面,天已经黑了,便往客厅去,拿手机准备给陆青崖拨个电话。 这时候,身后骤然传来开门的声音。 林媚悚然转身,却见浴室门口,陆青崖只穿了条卡其色的大裤衩站在那儿。 两人脸上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林媚轻抚胸口,惊魂未定,“你怎么回来了?” “洗澡换衣服。”陆青崖走了过来,站在沙发边上,别过脸去撕裹在纱布上的保鲜膜。 背上还沾着水,古铜色皮肤,肩背和手臂肌肉紧实,跟健身房里练出来的那种不一样,丝毫不夸张,却充满了力量感。 那裤衩松垮垮地挂在腰上,有点儿低,再往下一寸臀就要露出来了。 林媚简直不知道眼睛该往那儿摆,别过去瞧沙发后的世界地图,“还回医院吗?” “回不回都行。”他把扯掉的保鲜膜往垃圾桶里一扔。 林媚对陆青崖为什么这时候会在家还有点儿怀疑,“我进门没听见浴室里有动静。” 陆青崖看她一眼,“我也没听见你开门,以为你晚点儿才过来。” “钥匙不是给我了么?” “有备用。”陆青崖抬手抹了一把头发上的水痕,往卧室去换衣服。 林媚回厨房择小白菜,高压锅里热气呼呼,她脑袋里也乱,隐约有种自己似乎又被他算计了的感觉。 可如果不是她自己给了机会,他算计不到她。 身后响起脚步声,林媚回头瞥了一眼,他身上套了件黑色t恤,倚着门框点了支烟。 林媚顿了顿,鞋柜上那双粉红色凉拖还老在她眼前晃,没忍住,斟酌着问道,“你家常有人来住?”怕显得太明显,又加了一句,“我看厨具都不是很新了。” “队里兄弟家属探亲会过来。” 那鞋应该是给军嫂们准备的。 林媚心里一轻,开了水龙头冲洗菜叶,“你去外面坐会儿,饭半小时上桌。” 陆青崖“嗯”了声,忽说:“手机借我打个电话,我没带充电器回来。” “我有充电宝,安卓的线也有,”她注意到他手机是华为,“手机解锁密码654321,包里,自己拿吧——别乱翻我东西。” 她声音隔着流水和灶上高压锅里喷出热气的声音传过来,有点朦胧,有点儿说不出的?幔一判脑唷?br /> 陆青崖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林媚的包里一堆零零碎碎,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她以前就这样,到哪儿都背着老重的一个包,必要的时候,能从里面掏出晕车贴c创可贴c风油精c芬必得只有他想不到的,没有她拿不出的,跟哆啦a梦的次元袋一样。 陆青崖把她手机解了锁,挺心安理地打开了微信,对话列表的第一个是个动漫人物的头像,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银河英雄传说》的杨威利,昵称显示是眼镜儿。 眼镜儿,眼镜,言谨。 陆青崖把这人点开,没看他跟林媚的聊天记录,只把微信号记下来了,而后锁了手机,扔回包里。 回卧室摸出自己满电量的手机,输入刚记下的微信号,填了个验证消息:你爸的朋友。 没过几秒,那边没通过验证,但给他回了两个字:骗子。 陆青崖笑了,叼着烟两只手打字,“真是你爸朋友。” 那边又回:我根本没爸。 林媚找了个树荫,傻愣愣戳在路边等车,待了没多久,就被午后闷热的空气熏得臊眉耷眼。这儿荒凉,来容易,回去难,只能碰运气看看有没有回市中心的车,能顺道载她一程。 “嗡嗡嗡”一阵引擎轰鸣的声响。 林媚抬眼一看,立马别过脸去。红黑涂装,一看就是陆青崖的。 那车飞快驶过来,在她身侧稳稳停下,陆青?痈桓鐾房吧铣怠!?br /> 林媚抿着唇没动,她刚放了话,这才过了没三分钟。 陆青崖拧着眉,神色凝重,看着不像是开玩笑,飞快戴上了头盔,说道:“没时间跟你解释,快上车。” 林媚只犹豫了一秒,也就把头盔戴上,跨坐上去。 不像来时故意刁难,回去陆青崖车骑得又快又稳,进了市中心,没走红绿灯多的大路,专挑小路绕行。 林媚方向感不行,绕了一阵之后,她扬起戴着头盔的脑袋,越过陆青崖的肩往前看,视野里出现了“江浦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招牌。 摩托车在医院后面找了个地方停下,他飞快跳下车,摘了头盔往林媚手里一递,“帮我锁下车。”没多做交代,朝着住院大楼飞奔而去,身影跃过了拐角,很快消失不见了。钥匙还插在车上,晃荡了一下,静止不动了。 林媚锁上了车,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待着等人。 半小时后,陆青崖下来了,脸色不大好。 林媚迎上去递上钥匙,陆青崖接过揣进口袋里,低头看她,“帮我个忙。”来去匆忙,他脸颊上全是汗,肩背处的布料也湿了一片。 他语气诚恳,和之前态度完全不同。 林媚刚下了没到一小时的决心瞬间土崩瓦解了,“你说。” “这几天帮我照看一下爱德蒙,狗粮在东边房间柜子里,不用遛。它脾气好,不咬人。” 林媚说好,看他一眼,“你” 陆青崖顿了下,“我这周要待在医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故城旧人(03) 林媚向大家解释这两人是她朋友,而后委托文森特先把他们一行人先带去餐馆,她随后就到。 文森特比了个“一k”的手势, 目光往陆青崖脸上一扫, 忽说,“哦,这是,上次的chese ldier!” 这一说,记性好点儿都认出来了,登时便有两个外国姑娘挤上来, 提出能不能跟陆青崖合个影。 林媚是个有求必行且负责任的好翻译, “她们问你能不能跟你拍照。” 陆青崖:“你跟她们说不能。” 林媚看向摩拳擦掌的两位金发姑娘,微笑:“yes, 一f urse” 陆青崖:“” 两个姑娘一左一右地将陆青崖围住,打开前置摄像头“咔擦咔擦”,各种凹造型。 林媚继续尽职尽责地翻译: “夸你帅” ?浅7浅k? 血帅” “哦,我的上帝中人都是这么帅气的吗? 声音抑扬顿挫, 还带着一股子诡异的译制片的腔调。 陆青崖:“” 严峰在一旁笑得快厥过去了。 俩外国姑娘拍尽兴了,终于离开。 林媚跟着陆青崖和严峰到了场馆南边,那儿栽种了一排香樟树, 树荫底下比较凉快。 严峰是来找她打听前几天在西馆观众席发现假炸|弹这件事的。 他们刑侦大队把会展中心昨天的监控视频调出来, 全部筛查了一遍, 没在视频中发现可疑人员进出过西馆。昨天八点开馆之前,每个角落都检查过了,要把行李袋放进去,只有今天白天场馆开放的时候。 能在有监控的情况下,把那袋子悄没声息地放去馆内观众台,说明这人反侦察意识极强。现在是敏感时期,不能出一丁点儿的纰漏。 严峰掏出一个本子,直入正题,“当时发现行李袋的时候,周围有没有人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林媚闭眼回想,“那时候吓傻了,没注意到周围的情况。” 严峰笑说,“正常正常,我听老陆说了,林临危不惧。” 林媚笑了笑。 严峰一抬目光,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一样,笑说:“真的,老陆虽说看着不像是能吐出象牙的人,但‘临危不惧’这词真是他的原话。” 陆青崖出声,“严峰同志,查案就查案,别整虚的。” “行行,查案查案林,昨天你一整天都在场馆?” “是的,上午九点到下午发现行李袋,除了中午吃饭一个半小时,一直都在。” “注意到有什么可疑人员吗?或者有谁接近过观众席?” 林媚又看了陆青崖一眼,心里想,能注意谁,昨天一整天都在注意这个人了。 “没有,工作性质,要求注意力集中,所以周边发生的事我没太关注。” 严峰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也就作罢,“林要是想到什么,随时联系。”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抄了串号码,撕下来递给林媚。 “好,我一定配合工作。” 严峰拍了拍陆青崖肩膀,“走吧老陆,请你吃饭。” 陆青崖看了林媚一眼,“等我会儿,我跟林单独说两句话。” 严峰:“成,我去前面等你。” 严峰走远了,陆青崖低头瞅着林媚,“刚才故意的?” 林媚一脸无辜,“人家原话就是那样,我总不能随意篡改吧。你这人什么毛病,夸你帅你还不乐意。” “有意思吗?” “没意思那你跟我较什么劲?” 两人都仿佛带着火气,再聊?タ峙掠值闷鹄矗阃背聊吕础?br /> 刚才两个外国姑娘拍照的时候,林媚也不由自主地将陆青?先险嬲娴卮蛄苛艘槐椤?br /> 一米八八的个头,以前懒懒散散,总是站不直的模样,现在脊背钢铁一样挺拔,就仿佛比记忆中更高了些。 也晒黑了,理着寸头,轮廓更加硬朗。眉目仍然深邃,看进去的时候仿佛能看见深海狂澜。 以前如雪刃锋利,现在如山岳沉稳。 不变的,是他这个一开口就能把她气得半死的性格。 她是个怒点很高的人,但要是真的被激得发起火来,也是不管不顾什么都能往外招呼。 分手那天,两人口不择言,简直把毕生最难听的话?稻x恕?br /> 有一些,现在想起来仍旧让人耿耿于怀。 林媚无声叹口气,换了一个话题,“放假炸|弹那人还没抓住?” “嗯。”他似乎在揣摩,“发生什么事我们会冲在前面,伤不到你们。” “你别曲解我的意思。”林媚蹙了蹙眉,然则更盛情的话却也说不出口了,“你注意安全。” 陆青崖压下目光打量她,她却低下头避开,“我还有工作,先走了。”没去看他,从身侧绕过,迎着烈日走远。 严峰等了半晌,回头一看,陆青崖还在原地站着,直直盯着?健1阕呱锨叭ィ俸傩一艘簧熘饨蛔玻袄下剑够匚赌兀俊?br /> 陆青崖微一眯眼,目光锐利,像猎豹锁定猎物一般,盯向了场馆侧门,“严峰警官,我有个想法。” · 支队临时征用了会展中心政务楼五楼的一间房作为作战指挥室,窗外阳光灼烈,隐约能瞧见远处波光粼粼的河流。 “行动方案如上,汇报完毕,请副参谋长指示。”陆青崖放下白板笔,挺直腰背,转向李钊平。 “这事性质如何大家都清楚,这个节骨眼上,决不能出一点差错,尤其不能惊动与会的普通人员,造成恐慌。”李钊平扫视一圈,“这次行动由陆青崖指挥;高峻,根据现场情况随时策应。”他看了看悬挂在墙上的时钟,“执行命令!” “是!” 行动小组化整为零,撤离了行政楼,各就各位,等候命令。 陆青崖向着西馆望了一眼,正午阳光下,旗杆反射银光,顶上一面五星红旗猎猎招摆。 林媚的脸在他脑海中一晃而过,他闭了闭眼,拿起对讲机: “一队,高队长指挥,搜查场馆!” “二队,关排长指挥,原地待命!” “三队,跟我围捕目标!” “出发!” · 会展中心西面,有一条河,自南向北,把铜湖新区分割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四年前办省运会,河东岸拆除了一大片,高楼随着场馆的建立,纷纷拔地而起;而一河之隔的西岸,却还维持着市井凋敝的模样,许多危楼岌岌欲坍,超载车辆把狭窄道路碾得面目全非。 一道身影,从会展西馆侧门出来,绕去了西南角的员工大楼,换了身衣服,又静悄悄地从员工大楼的离开。 他穿着普通,长相更是普通,混入人群,便和前来参展的游客没有两样。 他出示工作证,从会展中心的西门离开,过了桥,像一道影子一样,飞快地和西岸那些破败的楼房融为一体。 他过街穿巷,从一处狭窄的小门进去,一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沿着潮湿的楼梯上了四楼,他摸出钥匙,打开门进屋,朝着立在北面窗下,一张油漆掉光的木桌上的照片拜了拜。 一道干哑的声音问他:“回来了。” “嗯。” 他从一堆杂物的床上摸出一台收音机,调到当地的新闻频道。 紧接着,他拉开抽屉,拿出一部手机——十多年前流行的那种直板机——扣下后盖,取出电池,从巴掌大的塑料密封袋里,取出一张si卡 “咚咚咚。”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他屏着呼吸没出声。 “有人吗?派出所,查暂住证的” 他关上抽屉,站起身,打开了门 一道身影闪电似地蹿入屋内,一剪一绞。 开门的人“啪”地倒下,陆青崖膝盖猛地一撞,将人骑在身下,别臂锁喉,“目标已被制服!” 身后齐刷刷的脚步声,几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地上的人。 关逸阳踏门而入:“石科伟!我们是铜湖市武警” “撤!”陆青崖突然一声断喝,松开了石科伟,一个鹞子翻身,直朝着蚊帐后扑去! 寒芒一闪,陆青崖侧头闪避,从床上那堆破败棉絮里,捏住一双胳膊,用力一提,一别一甩,匕首连同一个遥控装置摔在了地上,床上的人被压在水泥砖上,动弹不得。 就这一霎的工夫,石科伟却一个鲤鱼打挺,摸出口袋里手机猛地按下 东边窗户正对着的会展中心,一片静默。 石科伟只愣了一霎,就丢了手机就往地上扑去。 陆青崖抬腿飞踢,遥控装置擦着石科伟的指尖,飞镖似地弹去了房间角落,打了个旋,静止不动了。 关逸阳冲上来制住石科伟,枪|口抵在他后脑勺上,“老实点!” · 太阳西斜,西面天空染作金红,晚霞醉透,淌在河中。 陆青崖从西门进来,身体靠在围墙上,手揣进裤子口袋,摸出烟盒。 后续任务移交给了反恐和刑侦,机动中队的人陆续撤回,一会儿他要去跟支队副参谋长李钊平汇报工作。 他从烟盒里抖出一支衔在嘴里,低头凑上打火机点燃,长吸了一口,再沉沉地吐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故城旧人(04) 脚底发软,一脑门的冷汗, 过了片刻, 生生克制住拔腿便跑的冲动, 伸手掏口袋摸手机。 刚准备给陆青崖打电话, 却见黄土赛道上一辆摩托车挟着一阵尘埃, 朝着她疾驰而来,快到近前时猛一拐弯,稳稳停住。 骑手摘了头盔, 甩了甩头, 汗珠沿着眉骨往下滴。 他不甚在意地在肩膀上蹭了一下, 朝大狗伸出手去, “爱德蒙,乖。” 林媚愣了一下,“陆青崖。” 陆青崖转过头去,被汗水濡湿的几缕发丝贴在额头上, 脸上一层的汗, 却衬得皮肤格外的白,“去那边坐会儿,我洗把脸。” 大狗舔着他的手,他翻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把头盔搁在座椅上, 从摩托车上跳下来。 林媚走到平房前面, 便有三两个跟陆青崖一般大的年轻人冲着她吹了声口哨,“美女,陆少女朋友?” 陆少这称呼让林媚很是无语了一下。 “我是他家教。” “哦哦哦!”便有个瘦高个儿嚷道,“陆少喊来的外援是吧?” 林媚还压根不知道陆青崖喊她过来是做什么的,便含糊地应了一声,转头去搜寻陆青崖的踪迹。 大门和平房之间,有个洗手池,水龙头接了根绿色的塑料管子。 陆青崖弓着背,捏着管子往脸上冲水,大狗“爱德蒙”在一旁叫唤,他抬手一抹脸上的水痕,扬手举起水管朝爱德蒙浇去。 爱德蒙叫得更欢实,循着水流一圈一圈打转,跳起来去够那管子的出口。 陆青崖哈哈大笑,把水管举得更高,一人一狗,就这么疯玩了起来。 林媚听见那笑声,几分怔忡,阳光底下,溅出来的水滴晶莹剔透,陆青崖眉目间一股洗净的少年锐气。 她听见自己心脏,清晰的,“噗通”跳了几下。 陆青崖跟大狗玩了一阵,拧上水龙头,往平房这儿走过来,狗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去舔他自然垂在身侧的手。 到跟前,陆青崖看了瘦高个儿一眼,“人来了吗?” 瘦高个人儿:“在路上了,十分钟到。” 这荒郊野外的地方,却有一台冰柜,挨墙根放着。陆青崖走过去,拎出两瓶橘子汽水,盖子磕在旁边木桌子的边沿上撬开,仰头咕噜噜喝了大半瓶,而后把另外一瓶递给林媚。 林媚指了指自己,“给我?” 陆青崖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两人隔了三四步的距离,林媚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汽水瓶,说了声谢谢。气温高,瓶子上瞬间化出一层水珠。 陆青崖在台阶上坐下,汽水瓶子搁在身侧。爱德蒙过来嗅了嗅,差点把瓶子撞到。陆青崖伸手,稳稳扶住。 热浪层层扑过来,杂草结着青绿色的种子,空气里一股浓烈的尘埃和草木的腥气,远处树上栖着蝉,一声一声给盛夏助兴。 陆青崖摸着爱德蒙的脑袋,林媚则在看着他,那汽水很快只剩下一点凉意,气泡扎着舌头,入喉清甜。 没等多久,一辆小汽车载着几个黄头发高鼻梁的人进来了。 林媚这时候才明白陆青崖喊她过来的原因——这伙外国人是省里有名的摩托车手,拿过奖,经验丰富。陆青崖把人请来做指导,怕语言不通浪费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跟陆青崖混一起玩的这帮人,也都是家里层次不高,即俗称的“暴发户”家庭出来的二世祖,拽两句日常用语还行,涉及到技术探讨这块儿就抓瞎了。 林媚临时披挂上阵,但这个翻译仍是当得有模有样,有时候几个专业术语不懂,连蒙带猜比划给陆青崖听,陆青崖很快理解。 两小时,这次技术研讨结束,陆青崖他们定了个地方,准备请人吃饭。 瘦高个儿叫单东亭,操着一口破烂口语跟那几个外国骑手沟通晚上请客的事。 陆青崖走到闷头喝水润嗓的林媚跟前,“晚上,再帮个忙。” 林媚顿了顿,“我不加班。” “平常你也没上班啊。” 林媚语塞,片刻,“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陆青崖比了三个手指,“一小时这个数,加班费,成了吧?” 林媚沉思片刻,“不要你的钱,你答应我一件事。” 陆青崖笑瞅着她,“你先说。” “以后,好好上课。收了钱不干事,我心里过意不去。” 顿了一会儿,陆青崖答应了,低头笑看着她,“这么较真,活着不累?” 晚饭,林媚继续当翻译。 饭桌上,她见识到了陆青崖惊人的酒量。他们开了一瓶茅台,那几个老外没喝多少就趴下了,最后,那酒多半进了陆青崖的肚子里。 他喝酒没什么陋习,喝就喝,绝不满口劝酒的糟粕。 吃完饭,单东亭把老外扶上出租车,自己也拦了辆车,四仰八叉地坐上去,朝着陆青崖挥了挥手,“陆少,走了!” 陆青崖“嗯”了声,等所有车都走了,往前迈了一步。 一个踉跄。 林媚吓傻了,赶紧伸手把他一扶。 他半副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肩上,呼吸混着酒气拂在耳畔。 林媚稍稍推了一下,陆青崖扶着她肩膀站直,再要走,腿又打晃。 林媚有点不放心,“我送你回去?” 陆青崖不说话,低头盯着她。 他目光很深,喝了酒又有点朦胧。 林媚被这样的目光盯得整个人都有点不对劲了,“怎么了?” 陆青崖缓缓地蹙起眉头,而后一转身,撑住路边的树,吐了。 林媚:“” 方才见他在桌上那么猛,以为是个能喝的呢,装得那么像。 她瞥过去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想笑。 · 林媚把陆青崖送到家时,他酒已经醒了一些。 陆良畴在家,开门一闻到他满身酒气,怒不可遏,直接一脚踹过去。陆青崖身形晃了晃,仍旧站稳了。 陆良畴看向林媚,“林老师,这小兔崽子这阵是不是没好好上课?” 林媚心里有鬼,陡然觉得臊得慌,“抱歉,陆先生,我觉得我可能胜任不了,这一周的工资您也不用付给我了,明天起,我就” 陆青崖忽地目光扫过来,“教得挺好的啊,干嘛辞职。” “教得挺好”陆良畴又一下抽过去,“你上过课了吗?” “上了啊,今晚上的是社交英语,是不是,林老师?” 林媚实在不擅长撒谎,脸发热,支吾不言。 “不信?”陆青崖瞅着陆良畴,“要不我给您来两段?” 陆良畴的英语水平勉强能把二十六个字母认齐,陆青崖真要糊弄他,他也听不出来。 他绷着脸,将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儿子往门里一搡,“老子就给你一暑假,那个什么福的考试,过不了你就别想出国了,滚工地上搬砖去!” 林媚没被炒鱿鱼,隔天上午按时去报道。 到时,陆青崖已跨上摩托车,准备出发了。 林媚赶紧跑过去,“哎哎!你昨天答应我什么了?” “我说你就信?” 林媚脸上表情霎时垮下来,微微抿了抿唇,声音冷淡:“骗我有意思吗?” 陆青崖瞅着她,脸上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伸手拍了拍摩托车后座,“你要是半道不喊下车,我就跟你上课。” 林媚打量他,判断这话的可信度。 陆青崖挑了挑眉,“不敢?” 他今天穿了件白色t恤,肩颈线条利落分明,明明是男生,皮肤却白得透明,眉目深刻,这样懒散立在清晨阳光下的场景,活生生让她联想到了一些文艺电影里的场景。 林媚语气平静:“头盔呢?还有多的吗?” 陆青崖笑了声,“门口,柜子里。” 林媚套上头盔,跨上后座。 陆青崖拧油门,“坐好了——” 摩托“嗡”一声蹿出去,林媚没坐稳,身体一个后仰,赶紧调整。 车如贴地飞行,风驰电掣。风里混合了清凉的水汽,有压力一般地擦过皮肤,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样快了,没想到还能加速,摩托一个急转,身体仿佛要被甩出去,林媚再也硬撑不?ィ焓郑ex寺角嘌碌难?br /> 心跳声剧烈,她猛地屏了一下呼吸。 从里到外,从心脏到发肤,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 好景不长。 陆青崖似乎故意刁难她,把车开得跟个半夜瞎晃的酒鬼一样,时快时慢,急转一个接一个。 林媚胃里翻江倒海,连抱着陆青崖这件事的美妙,也没法跟不舒服相抵消了。 头盔闷得她有些难受,又一个急弯过去,她忽地一下把头盔摘了下来。新鲜空气涌入,巨掌一样捂住鼻子嘴巴,风嗖得她睁不开眼,头发乱飞,但心里却畅快起来,没忍住:“啊——” 摩托前轮一拐,走了个s线,然后降速,陆青崖转过头来,“鬼叫什么?” 林媚脸热,不吭声。 陆青?淬读艘幌隆糇磐房aВ萍劾锪辆Ьy模糯核谎男σ猓钦盼骞俨2欢嗝闯鲋诘牧常12淳蜕鹄础?br /> 这时候,林媚仿佛有所觉察,不经意地转过头来。 视线对上,她愣了一下,又把目光转了回去。她笑着对那群老外说了句话,后退一步,转身,不自觉地捋了一下头发,目光扫来一眼,又避开,离开了人群,向着观众席这儿走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故城旧人(05) 陆青崖:“” 他从通讯录把关逸阳找出来, 去了条消息:“记住了。” 另一边, 林言谨已经发了消息过来,“你是关叔叔的队长?什么军衔啊?” “武警上尉。” “离上将远着呢。” 陆青崖笑了,“小子,你知道共和国一共才多少位上将吗?” “知道啊,现任的三十九个呗。” 还挺懂。 陆青崖又问他:“你爸是怎么死的?” 林言谨:“你不是我爸朋友吗?这都不知道?” 陆青崖一下竟被他给问噎住了, 现在的小孩儿, 七岁就这么厉害了? 陆青崖退出聊天框, 往他朋友圈里去逛了一圈, 结果啥有用的信息也没有, 全是些机甲模型的。 他琢磨着, 对付这小子估计还是得采用迂回的持久战术,便问:“头像,你喜欢?” “杨威利是我的偶像。” 陆青崖顿了顿, 吸了两口烟才又回复:“银英(《银河英雄传说》)是你妈放给你看的吧?” “你怎么知道?” 陆青崖:“巧了, 杨威利也是我偶像。” “正在输入”闪了又闪, 林言谨最后回复道:“既然这么巧,那你能批准关叔叔带我打枪吗?” 这时候, 恰好关逸阳回复了:“陆队?记住什么?我做了什么吗?我现在有点惶恐啊。” 陆青崖冷酷地回复他:“你是该惶恐。” “陆青崖。”厨房传来林媚的声音。 陆青崖把锁了揣回口袋, 起身往厨房去, “怎么了?” “料酒, 有吗?” “没, 啤酒要吗?” 林媚:“” 陆青崖去客厅捞了瓶啤酒过来,在流理台的边缘上撬开,抬头一看,林媚正盯着他看。 他挑了挑眉,“看什么?” 林媚面无表情地接过去,捋了捋垂落的额发,“将就用吧。” 她动作很利索,一看就是经常做饭的。 九年前他俩谈恋爱那会儿,她还不会做饭。有次在他家,到中午了没吃的,都不想外出,保姆又恰好请假。她赶鸭子上架,炒了两道菜,一个黄瓜火腿肠,一个番茄炒蛋,都有点难以下咽。最后还是陆青崖翻箱倒柜,找出来两盒差点要过期的泡面,拆了丢进锅里,打了两个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饿惨了,两人都吃得特干净。 最后在谁刷锅这事儿上产生了分歧,陆青崖找出个骰子,说谁点数小谁刷。林媚碰上他,凡事被压一头不说,运气还不好。她洗碗的时候,他就蹭过去,跟爱德蒙一样,扒着她肩膀,笑说:“林老师,你真贤惠。”她很不开心,一点儿也不想接受这个赞美,就把沾了油的手伸过去,往他身上弹水。他捉住她手腕,低头去吻她。 过去很久的回忆了,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这时候想了起来,再看向林媚的时候,目光带了点儿自己都没觉察的温柔。 还有别的情绪,一并涌上来,十分矛盾地堵在心口。 林媚瞥来一眼,“没事了,你可以出去了。” 陆青崖“嗯”了声,咬着烟一低头走出厨房,继续去调戏林言谨这小子。 陆青崖:“想让我批准,行啊,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陆青崖:“你妈妈结婚了吗?” 谁知林言谨比他以为的警觉多了,“你想干什么?“ “我问问。” 片刻,林言谨给他回了条语音消息:“我早发现你不怀好意,和我套近乎是不是想追我妈?”小孩儿口齿清晰,声音脆生生的好听。 陆青崖笑着回复:“可不是么。” 林言谨回给他两个字:“没戏。” 陆青崖乐了,“为什么没戏?” 等了等,没等到回复,陆青崖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林言谨:“外公喊我去吃饭了。” 回了这句,就没动静了。 陆青崖继续给他发消息:“我要追你妈这事儿,你先替我保密。你不是要放暑假了吗?有空来,我带你参观咱们营地。” 这利益应该到位了吧? 片刻,沉寂好半晌的对面发过来三个字:“说好了!” 陆青崖笑得含在嘴里的烟烟灰只往下掉。 这小子。 关逸阳又来了回复,哀嚎一通,陆青崖没看,锁了,把换下的衣服扔进了洗衣机里。 无事可做,于是又晃去厨房。 林媚头也没回,“快了。”估计以为他饿了,来催吃的。 十分钟后,四道菜上了桌。 陆青崖特别乖觉地帮忙布置碗筷,时不时抬眼往浴室看去。门没关,林媚接了一捧水洗脸,眯着眼睛伸手摸了两下,扯下一块毛巾问陆青崖,“能用吗?” “能用,都是干净的。” 擦干了,她又把发圈扯下来,重新把头发梳理一遍,这才到餐桌旁坐下。 四道菜卖相都很好,勾得人食指大动。陆青崖中午是在医院吃的,统一配餐,干净归干净,味道就别想讲究了。 陆青崖尝了一口排骨,夸了一句不错。 林媚看他一眼,“你们部队伙食怎么样?” “还行,菜色挺丰富。” 他刚调来机动队那会儿,任务紧,又繁重,时常是刚打了菜没吃上两口,接到紧急任务就得立马集合。有时候长途奔袭,一路啃干粮,能吃点儿热乎的都是奢侈。没入伍之前,他对吃的还挺挑。他家境好,家里保姆做饭水平特高,胃口不知不觉被养刁了。但进部队没一周,这臭毛病就被掰过来了。 陆青崖看她,“回头可以带你去看看。” “我能进去?” “我带着就能进去。” 他带了点儿笑,有点不怎么正经的意思,好像九年前的那个陆青崖又回来了一样。 林媚别过目光,埋头吃菜。 两人心里都有些想说想问的话,但不清楚界限在哪儿,就只能挑一些听着约莫比较安全的话题聊一聊。 陆青崖就讲到他现在的这些战友。 “沈锐是‘中队奶妈’,凡事都要考虑周到,就是个劳碌命;姚旭年纪小,才二十岁,人特腼腆,报社有个女记者来采访,问他平常训练辛苦不辛苦,他憋了半天,丢下一句‘问队长’就跑了;虞川人很机灵,被称为咱们中队智商上限,很有战术意识,平常没事会捣鼓一些新鲜玩意儿,什么抓捕器,多功能瞄准镜就是体能不大行,连里吊车尾的,十公里负重都得哭爹喊娘;还有个李昊,副队长,你没见过,话不多,特沉稳一人,投弹中队第一。至于关逸阳,你见识过了,话多,但实力强,三姿射击180秒最好成绩是298环。” 林媚听得津津有味,“三姿射击是什么?” “利用遮蔽物,用倒c侧c仰三种姿势进行射击。180秒,30发子弹,298环的成绩,说明他只有2发是9环,其他都是10环。” 林媚“哇”了一声,抬眼看他,“你呢?” “我不行,手没他稳,这种快速射击考验眼力c反应,有时候还得凭点直觉,我最好的成绩是293环。” “那也很不错了。” 陆青崖笑了声,“一般,总队里排不上号。” “那你擅长什么?” “格斗擒敌这块。” 陆青崖看她,“这些挺枯燥的,没什么意思。” “不会啊,挺有意思的。”林媚正在夹菜,闻言抬起头来,视线恰好跟陆青崖对上。 两人都淡定地别过了视线。 而后一个埋头喝汤,一个运筷夹菜。 安静了好一会儿,林媚才又说:“上回饭桌上,听虞川他们讲你出任务,被人往眼里喷辣椒水” “一个犯,作案手法粗糙,但是心狠手辣,刑侦那边的兄弟差点折了性命进去当时就我一人追上了他,没想那么多,怕人跑了,所以就一个人冲上去了支援来了我就被送医院了,眼睛没瞎,伤口也都没在要害上。”陆青崖看她一眼,“他们是怎么编排我的?回头我真得治治他们。” 林媚赶紧摇了摇头,“没。” 她听不得这些,尤其陆青崖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出来。 这两年网上特别流行的一句话是,“岁月静好,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这顿饭吃得挺慢,到最后菜都有些凉了。两盘家常菜见了底,排骨汤还剩下很多。 陆青崖要收拾碗筷,林媚将他一拦,“你是病号,歇着吧,我来。” 陆青崖笑了声,“那我不客气了。” 林媚把空盘叠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你什么时候客气过?” 林媚利索地戴上手套开始洗碗,听见门口脚步声来来去去,问道:“你真的不用回医院?明天不打针吗?” “打什么针?” “消炎药什么的” “用不着。” 陆青崖平常忙惯了,突然一闲还有点儿不适应。便摸出,给沈锐去了个,例行询问中队今天的情况。 沈锐:“好好养伤也是组织交给你的任务,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当个病号?有我有李昊,翻不了天。” “你俩压得住关逸阳?” “正说呢,关逸阳说你今天给他发了条微信,警告他记住了,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不懂?不懂让他多揣摩。”陆青崖顿了顿,“老沈,你车明天借我用一用。” “带林遛弯?明早我们七点半出任务,商洽会闭幕,得悬着胆,车钥匙你早点过来拿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故城旧人(06) 唯独陆青崖,一声不吭。 有人起哄,“老陆, 该不会长这么大, 就没跟姑娘打过交道吧?” 新兵管得严,不给抽烟,陆青崖嘴里叼着根草过干瘾,“你们懂个屁, 我初恋,前/凸/后/翘,花容月貌, 尤其一双眼睛, 特大。” 后来, 陆青崖成了中队长, 操练起一群新兵蛋子, 队里始终流传着陆队长“前/凸/后/翘花容月貌眼睛特大”的初恋的传说, 却没有一人见过,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 久而久之, 大家都当陆队纯粹是瞎扯淡。 而此时此刻 眼前这位林, 可不就是前/凸/后/翘,花容月貌, 又眼睛特大么? 关逸阳一推虞川, 小声说:“川儿, 可以啊。” 虞川笑一笑,深藏功与名。 林媚不知其中缘由,只感觉经这句话以后,一屋子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还是沈锐出来圆场,“林别在意,这我们队的虞川,爱好给人看相。” 虞川:“” 林媚不疑有他,笑问:“眼睛大有什么说头吗?” 虞川卡壳了,挠挠头。关逸阳把这话茬接过来,“眼睛大好啊!眼睛大说明林心明眼亮,心思豁达” 周炎炎疑惑,“军队也信封建迷信这一套吗?” 关逸阳:“这不是封建迷信,这是有数据支持的” 自人进门开始就没吭声的陆队长,这时候终于出声,打断关逸阳即将开始的歪论,“赶紧坐下让人上菜,你们不饿?” 齐刷刷:“不饿!” 陆青崖:“” 大伙儿有八卦看,哪里顾得上饿不饿。 关逸阳不负众望,发挥他话唠的潜质,自发作为代表,把大家想问的问题都抛出来了,“林以前跟咱们陆队是” “老乡。”林媚笑得不大能看出情绪。 “林是做什么工作的?我听沈指导员说了,炸/弹在前临危不惧,帮了我们大忙。” “做翻译的。” 关逸阳说:“经常在国际上跑吧?”他跟虞川交换个眼神,意思是什么情况,“”出来没? 虞川这边脑子转得飞快。 陆青崖和林媚这两人,一人看左边闷头抽烟,一人看右边逢场作戏,两人虽说挨着椅子坐着,但情势真跟隔了个太平洋没多大区别。 正常老乡万万不可能是这样,这俩人要是没鬼,他自愿负重二十公里。 坚定了自己判断,虞川清嗓,“林以前是咱们陆队老师?” 林媚端着茶杯的手,动作一顿,“当过两个月家教,教。” 大家拖长声音“哦”了声,又是一阵挤眉弄眼——他们队里,就数陆青崖最好,平时休息看个美剧英剧,碰上没字幕的,他能现场给人翻译。 刚入伍那会儿,但凡有点空,他就抄着个小本子蹲在角落里背单词。那时候的政治指导员还点名表扬,说就得向陆青崖同志学习,有跟国际接轨的超前思维。 这在队里流传了好些年的佳话,没想到背后兴许有个这么耐人寻味的动机。 陆青崖出声了,“行了!做人口普查呢——姚旭往旁边让让,让人好上菜。” 酒菜都端上来,全是铜湖市的特色,关逸阳专业报菜名,一道一道介绍过去,末了笑说:“林,今天这顿饭,咱们还是沾你的光。” 林媚笑说:“不,是我得感谢大家招待,换作平常,我是没机会跟大家一块吃饭的。” 关逸阳:“好说啊!林不嫌弃,下回让陆队带你去咱们队里食堂吃饭,那才是真正在主场位置做东,是吧,陆队?” 陆青崖一支烟抽完,把烟屁股往烟灰缸里一掐,身体坐直了些,神情瞧不出喜怒,但他不笑的时候,本就有股子让人后退的气场,“关排长,上回全军比武,你180秒移动射击成绩多少?” 虞川替他答了:“295环!” “下个月总队参谋长来视察,你不打个300环,说不过去吧?” 关逸阳:“陆队,记录可不是纸糊的” 陆青崖要笑不笑的,“既然知道记录难破,还不赶紧吃完了回去训练——下回比武不拿个第一,出去别说是我们中队的。” 关逸阳嚷道:“陆队,这就是瞧不起人了!我要拿了第一怎么说?再请大伙儿吃饭,不过分吧?” 陆青崖:“你拿得了,我就请得起。” 气氛一下就热了,有个新兵举着喊道:“陆队!我录了!可不准耍赖!” 一堆人起哄,就数沈锐最沉稳,对林媚笑说:“林,别介意,在队里大家都是这么相处的。” 林媚笑一笑,摇头,不由自主把目光向陆青崖投去。 以前他就这样,一呼百应,大家都服他。 中队平常训练苦任务多,如果不是这回给商洽会支援安保,少有机会能像现在这样放松,是以这会儿有菜有酒,大伙儿也就敞开了吃喝。 林媚别扭归别扭,但有个无话不说的关逸阳,有个滴水不漏的沈锐,这顿饭还是分外和谐。 酒过三巡,陆青崖来了个,支队副参谋长打来的。他放了碗筷,捏着去包厢外面接。 陆青崖一走,大家立即统一将目标调转到林媚身上。 林媚很难说自己不对陆青崖这八年来的经历感到好奇,刚把这疑问抛出来,大家纷纷替她补完了: “陆队一年团二年党,之后进武警指挥学校现在是武警上尉” “十三次受表彰,三次三等功,一次二等功,集体三等功就更多了” “大前年吧,抓一个有枪支在手的通缉犯,在山里陆队挨了一枪,拖着一条胳膊,血流了一路,就这样,陆队硬生生把通缉犯给逮回来了” “还有一次,去隔壁县里执行任务,有个歹徒很狡猾,躲门后朝陆队眼睛里喷辣椒水,但还是被陆队给揪住了。歹徒丧心病狂,只往陆队身上招呼,捅了六七个窟窿陆队看不见,硬是没松手,直到支援赶来,把歹徒了” 林媚手心里一把冷汗。 也总算明白了,下午那会儿,他跟反恐中队队长高峻道别时为什么那样淡定,一个问“有什么话吗”,一个答“是处青山可埋骨”,那语气跟讨论中午吃肉还是吃鱼,没多大区别。 那种不知道下一秒是生是死,命悬一线的场合,他们经历得太多太多了。 她记忆中陆青崖,还是个裘马轻狂的顽主,领着一帮兄弟,不知天高地厚地瞎胡闹,振臂一呼的时候,世界都要为他们让路。 而此刻战友口中的陆青崖,那股子裘马轻狂的精神没变,这一次却是负重而行,保境安民,生死荣誉置之度外。 心里骤然烧起了一团火,却说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八年前她撂下的那句话,忽然像一记耳光朝她抽过来。 中队里,像陆青崖这样拼命的不止他一个,大家伙都习惯了,召之即来,来之即战,战之即胜,所以这些事儿,是拿荣誉来讲的,话里话外透着的是骄傲自豪,绝不会有一丝一毫往“惨”里去渲染。 结果等他们把陆青崖的功绩争抢着说了一遍,抬头一看,却见林媚眼眶红了。 看见的都愣了一下。 这下虞川更肯定了,这俩不但是旧,恐怕还余情未了。 虞川适时地把话锋一转:“所以,陆队争着建功立业,这么多年,一直没谈女朋友。都二十七岁了,还是光棍一条。” 有人附和:“对对!陆队这条件不差的,别的不说,这张脸没得挑!总队拍征兵广告,还点名要他去呢!上面领导家属给陆队介绍对象,陆队都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大家正卖力“推销”他们的中队长,林媚的响了。 是个,她准备挂断,却不小心按到了接听,画面一晃,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喊出来。 外面,陆青崖接完了,正要回去,门开了,队里的姚旭蹿出来。 姚旭站定,“陆队!我去上个厕所” 陆青崖点头。 姚旭又说:“哦,他们在跟林儿子聊天呢,陆队你也去打声招呼?” 陆青崖一顿,“谁儿子?” 姚旭愣了一下。 姚旭是队里最小的,人有点傻乎乎,完全没开窍,对饭桌上陆青崖和林媚的风起云涌浑然不觉,从头到尾只顾着埋头吃喝。 所以,这时候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轻飘飘的一句话,杀伤程度不亚于抛下了一颗原/子/弹。 “林啊,她儿子”姚旭挠挠头,“里挺可爱的,关排长跟他聊了好一会儿了。陆队你赶紧进去吧,不然一会儿就要挂了” 陆青崖从他身旁绕过,快得像一阵风。 还是新兵的时候,大家把“家乡哪儿的”,“家里几口人”,“家乡有嘛好玩好吃的”全聊个遍,最后,免不了要深入挖掘,甭管有情史没情史的,都得出来坦白一番。 有女朋友的,把捂紧了嘿嘿直笑,没女朋友的,在那儿畅想以后娶个林志玲还是宋慧乔。 唯独陆青崖,一声不吭。 有人起哄,“老陆,该不会长这么大,就没跟姑娘打过交道吧?” 新兵管得严,不给抽烟,陆青崖嘴里叼着根草过干瘾,“你们懂个屁,我初恋,前/凸/后/翘,花容月貌,尤其一双眼睛,特大。” 后来,陆青崖成了中队长,操练起一群新兵蛋子,队里始终流传着陆队长“前/凸/后/翘花容月貌眼睛特大”的初恋的传说,却没有一人见过,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 久而久之,大家都当陆队纯粹是瞎扯淡。 而此时此刻 眼前这位林,可不就是前/凸/后/翘,花容月貌,又眼睛特大么? 关逸阳一推虞川,小声说:“川儿,可以啊。” 虞川笑一笑,深藏功与名。 林媚不知其中缘由,只感觉经这句话以后,一屋子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还是沈锐出来圆场,“林别在意,这我们队的虞川,爱好给人看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故城旧人(07) 往上望, 十八层的楼高, 人快成了一个小点儿。 那黑色的小点儿此刻跨坐在栏杆上, 风一吹衣摆飘荡,看得人心里也一个咯噔。 跳楼这种事, 多的是开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有大老爷们儿大老娘们儿扯着嗓子高喊:“跳!倒是跳啊!” 正在维持秩序,把聚在一起的人群往外疏散。林媚提着背包, 逆着人流往里挤。 陆青崖正在跟一个交谈, 目光瞥见她, 招了招手。 林媚赶紧过去, 把装着索降装备的背包递给他。 陆青崖接过, 看她一眼,“你站远, 去车上等着。” 林媚明白他是要上去救人,看他的眼神不免担忧,却没说什么, 点点头道:“你注意安全。” 陆青崖“嗯”了一声, 收回目光,拎着包, 跟两个进了大楼。 靠得最近的一圈人已经被疏散开去, 空出一大片的地, 听闻风声来看热闹的, 接到消息过来采访的,还在不断地往这块儿涌,附近五百米堵得水泄不通。 林媚送完东西以后,就被人群挤了出去。 天已经彻底黑了,只能模模糊糊地瞧见那跨在栏杆上的影子,风中摇摇欲坠。远近围观人群的议论声和拿扩音器的喊话声混杂在一起,更有甚者,举着拍,在社交平台上直播,一惊一乍地解说现场的情况。 乱成一锅粥。 忽然,有人惊呼:“有个人爬上了十九层的阳台!” 林媚视线往上移。 夜色中同样只一道黑影,可她认出来了,那是陆青崖。 和十九楼的居民说明情况以后,领着陆青崖进了屋。 穿上安全背带,长绳估出合适的长度,垂落一截,另一端在阳台栏杆上系紧固定。手上一段绳折叠,穿过8字型金属环的上孔,反别,下孔连在安全背带上。 陆青崖左手戴上手套,握绳置于左后侧,翻上栏杆,往楼下望去。 要自杀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被十八层的高度一吓,不敢跳,又不回去,就心惊胆战地骑坐在栏杆上,呜呜地哭。 她情绪不稳,心理防线极其脆弱,此刻稍有不慎,都有可能惊得她松了手。 陆青崖默默地观察着情况。 约莫三十秒,他冲着比了一个手势,忽地屈膝,在栏杆上一蹬,左手一松,人往下坠,降到十八层半的高度,左手一收,猛地一脚踹过去! 栏杆上的小姑娘登时被踹回了阳台,陆青崖也紧跟着飞入,把她紧紧箍在身下。 阳台门口的冲过来,把小姑娘从地上扶起来,送进屋内。 小姑娘的父母立即围上去,把人抱住,嚎啕大哭。 陆青崖和楼上的几位交接了情况,收了索降装备,乘电梯下楼。 楼下,方才和他交谈的那名冲他敬了个礼,“今天的情况,烦请陆队长跟你们中队通报一声。” 陆青崖点头,目光往外看,在不远处人群的边缘,一眼扫见林媚,她还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楼的高处。 他笑说:“成——那我先走了,后续麻烦你们处理了。我还在跟人约会呢。” 人群渐渐地散了。 陆青崖走到林媚跟前,“怎么没去车上?”路灯照得她眉目清晰,澄黄的光让轮廓都更柔和了些。他总觉得她没变,还和九年前一样的年轻好看。 林媚方才拿当望远镜,把镜头拖到最大,勉强看清楚了陆青崖的全部动作。 从他跳下阳台那刻,就替他捏了一把汗,明明清楚那绳索肯定能保证他的安全,而且一眨眼,他就已经成功落到了楼下阳台。那瞬间还是心脏高提,到现在还没落下。 林媚目光往他背上看去,“扯到伤口没有?” “没事,”他把装索降装备的背包往肩上一挂,摸了摸口袋,才想起来烟放在车里了,“上车吧,本来是带你出来玩的,没想到碰上这种事” 林媚摇摇头,“人命重要——我记得高空救人一般是消防官兵的工作?” “情况紧急,我正好在,救人要紧——也是有把握,我们平常练过,不然我不敢贸然上去。” 林媚点头,手心里有汗,黏腻湿滑,她忍不住在袖子上蹭了蹭。 陆青崖看她一眼,笑问:“怕了?” 林媚不说话。 方才那刻,她陡然意识到,“八年”真不是一个轻飘飘的词,它意味着空白,意味着陆青崖有一部分的人生,于她而言已是永远的不可知。 两个人上了车,陆青崖打开车窗,点燃一支烟,慢慢地抽,等前面的路疏通。 他手臂搭在车窗上,目视前方,“没多大事,十八层楼也就60多米,我们1000米的塔桥都降过,这都是小意思。” 林媚声音很轻地“嗯”了一声。 前面的车渐渐地动了,陆青崖发动车子。 在过红绿灯的时候,他声音平淡地又说了一句,“不是没遇到过危险,以后也不能保证。但那时候,人思考不了那么多。” 八年间,他送过很多人,有一些是真的离开,再不回来。 但倘若还有一丝希望,就还想活下去,还想回来。 还有执念未平。 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光影一明一灭,夜色澄澈,这是西南高原上的夜里。 林媚看着陆青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空调的出风口,心里有一个冲动,想把什么都告诉他。 然而转念之间,更多的忧虑c考量又占据了高地,她手指一顿,轻笑了一声,说出来的是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你不会的,祸害遗千年。” 陆青崖笑了声。 吃饭的地方人声鼎沸。 林媚如愿以偿地吃上了暌违两年的土豆烧鸡,高兴得不行,多添了半碗米饭。 陆青崖倒是胃口一般,半成饱就放了筷子,看着她吃。 以前也是这样,她吃东西斯文,细嚼慢咽,好东西总要留到最后。 他时常逗她,把她剩着没动的鸽子蛋c剥了半碗的虾仁抢过去吃掉,故意惹她生气,看她气鼓鼓地让他赔,他就很没正形地凑过去说,东西反正是没了,人有一个,要吗? 吃过饭,陆青崖送林媚回酒店。她住的四星级,克瑞斯公司帮她订的,只订到了今晚。 到酒店停车场,陆青崖说:“你可以去我那儿住,我回营房的宿舍睡——我不在,也怕沈锐一人管不过来。”他们中队是队长责任制的。 停车场四下空旷,顶上一盏一盏的灯,光瞧着没什么温度。 林媚“嗯”了声,没下车。 经过这两天,林媚心里已经清楚了,陆青崖的情况绝对不严重,把她留下来,无非是想把过去的结解一解。 她还爱着他。 年少太过热烈,以至失去以后,再也爱不上别人。 她不需要爱情,除非爱情跟陆青崖有关。 过往陈在酒坛里,深埋地底,天长日久。揭了封泥,陈年烈酒的味道,远比当年的新酿更加呛人。 自和陆青崖重逢起,她未尝没动过回头的念头。 可回头的路在哪里? 那是旷日持久的八年,是孩子的尿片和奶嘴,是牙牙学语到蹒跚学路,是产后忧郁症,是父母做出的妥协和牺牲,是她已经走了过来,却不敢回顾的日日夜夜。 不是一句“我们和好吧”,就能轻易抹消掉的。 和恨无关,只是她“不敢”了。 林媚转头去看他,“我出来得太久了。” 言下之意。 有别的车开进来,近光灯晃过,车厢里明了又暗。 陆青崖一顿,“再留两天。” 林媚摇了摇头,笑意很淡,“真要回去了,言谨挺想我的。我答应了暑假带他去香港迪士尼乐园玩,不好食言。” 漫长的沉默。 陆青崖把烟摸下来,点燃了一支,瞧着那灰色的烟雾升上去,缓缓地四散开去。 突然响起来。 是陆青崖的,两人都被这声音惊得回过神。 林媚忽地解了安全带,将包一提,“咔哒”打开车门,“你接吧,我先上去了。” 身影钻出去,飞快往电梯那儿走去。 是沈锐打来的,陆青崖瞧着林媚的背影,按了接听。 沈锐声音急促:“三山区看守所两名在押已决重刑犯,杀害了两名,越狱出逃了。支队正在布置抓捕任务,副参谋长问你能不能立刻归队” 陆青崖毫不犹豫:“能!” 沈锐没多废话,直接挂了。 车外,林媚已经到了电梯口。 一秒,两秒,三秒 电光石火,他却想到了很多。 十几天前,在场馆门口,他很早就看见她,狠眨了几下眼,以为是错觉。直到她突然地转过头来,表情凝在脸上。 她问:“陆青崖?” 声音是颤抖的,他好像也跟着颤了一下。 九年前的那一天,邱博问她是不是喜欢他,他瞧见了她立在门口,瞧见了她出门。 麻将捏在手里,一手的汗,一圈没打完,他没耐心了,推了牌就跟出去。 那天,他抱着她,手是颤抖的,听见她说“我敢”。 陆青崖揿灭了烟,猛地拉开了车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风雪迷城(01) 她听见陆青崖脚步声远了, 心里更沮丧, 呕得眼泪出来, 总觉得自己活像伤心过度的琼瑶女主角。 到底没吐出来。 她蹲在那儿不想起身, 放任自己自暴自弃。 没过多久, 又听见脚步声响起,硬撑着没回头,就看见一瓶冰水递到了自己面前。 接了, 才顺着那骨节分明的手往上移动目光。 道路两边杂草疯长, 缀了些不知名的野花, 空气里有股草腥味儿,白衣的陆青崖, 逆光中好看得一塌糊涂。 职业病和少女心开始博弈,林媚脸发热,喝了口水, 低声对他道谢。 陆青崖扫她一眼,翻身上了摩托,把车开进去。爱德蒙跟在车后面, 撒丫子乱跑。 林媚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跟着进去。 陆青崖把车开上了赛道, 那儿已经有几辆摩托蓄势待发。 林媚捏着水瓶子在台阶上坐下观战, 便见近赛道那儿有人把手里举着的旗子往下一压, 七辆摩托霎时如利剑出鞘。 黄埃散漫之中, 陆青崖那辆黑红色的车格外好认,不过一眨眼,就已冲到了车队的最前面。 一圈,两圈,三圈 陆青崖始终保持领先,且与后面那些车的差距逐渐扩大,像一道闪电一样轻盈又迅捷。 林媚不自觉地站起身,双手紧捏成拳,暗自喊着,加油,加油 随着一声哨响,摩托车冲过了终点。 林媚不由地跳起来,“耶”了声。 她立时意识到这行为傻得出奇,转头一看,与伸着舌头的爱德蒙视线对上。 爱德蒙:“汪!” 林媚:“” 黄土赛道上,剩余几辆摩托车陆陆续续抵达终点,骑手下了车,挨个与陆青崖击掌,而后勾肩搭背地往平房这儿来了。 待他们走近了,林媚认出方才发令的是单东亭。他舞着旗子,捏着秒表,兴高采烈,“陆少,你现在这个成绩,出线肯定没问题!” 陆青崖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差得远。” 一帮子人挨个去水龙头那儿冲洗,洗完了就拉开冰柜挑点儿喝的,往台阶上一坐。 陆青崖开了瓶汽水,转头一看,林媚已自觉挪到最边上去了,昨天还朝她乱吠的爱德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跟她熟了起来。一人一狗,在台阶上乖乖坐着。 陆青崖喝口汽水,笑了一声。 林媚抱着书包,还在酝酿怎么劝服陆青崖跟她上课,便觉人影一晃,他提着汽水瓶子走了过来,大马金刀地往她身边一坐,“不是要上课吗,上吧。” 林媚震惊,“在这儿上?” 陆青崖转头看她,“不行?”爱德蒙过来蹭他小腿肚,他伸手薅了一把。 “当然不行。” “不行那就不上了。” 林媚:“” 他捏着汽水瓶子喝了一口,发上还沾着水滴,沿着发梢落下来。 林媚想看又不敢看他,“你跟我打赌的时候,可没提这么多条件。” 陆青崖笑了声,瞧她一眼,拿瓶子那手举起来,指了指停在重点的摩托车,“随便挑一辆,绕赛道骑一圈,我就跟你上课,地方时间你跳。” 他已信用破产,林媚不肯信他了。 陆青崖抬手,朝她勾了勾手指。 林媚头皮一炸,紧盯着陆青崖。 “包,”陆青崖伸手把她怀里抱着的书包带子一勾,“给我。” “喂!” 没来及阻止,那包已被陆青崖抢了过去。他拉开拉链,从里面摸出本子和笔,翻开一页空白的,在上面签了个名字,往林媚面前一递,“名字我已经签了,协议内容你自己写。” 林媚顿着。 陆青崖挑眉,“不敢?” 静了片刻,林媚把那本子夺过去往台阶上一放,霍地起身,往赛道走去。 陆青崖倒是愣了下,“喂。” 那背影雄赳赳气昂昂。 陆青崖拍了拍爱德蒙的脑袋,“爱德蒙,把那傻妞叼回来。” 大狗欢快地奔过去,绕到林媚面前拦住去路,“汪汪”叫了几声。 林媚吓得一哆嗦,回头看去。 陆青崖已从台阶上站了起来,朝她走来。 陆青崖:“你还真去啊?” 林媚低声:“谁说我不敢。” “那车你骑不了,”陆青崖笑了声,“林老师,这么较真累不累啊?” 第二次被耍,林媚心里不痛快,彻底不吭声了。 陆青崖低头看她。 她穿了件袖口宽大的白色上衣,牛仔短裤,修长的腿上蹬了双帆布鞋。匆匆扫一眼,倒挺有曲线,比高中班上那些女生好多了。 这念头只在脑海里一闪而逝,实际上他根本没好意思往细里去看。 “陆少!”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两人。 来的是个年轻人,理了个光头,穿着入时,像什么韩国男团的成员,可惜半挂在他身上的一个丰|乳|肥|臀的姑娘,立即就把他的审美给暴露了。 这人叫邱博,也是跟他们一伙儿,不过不玩摩托车,而是自己在捣鼓生意。 后来,陆青崖这一帮子兄弟林媚基本都忘光了,就记得一个单东亭,一个邱博,因为这俩一个瘦得像竹竿儿,一个光头锃光瓦亮,有特征,所以记得牢。 邱博搂着姑娘到了两人跟前,瞅一眼林媚,笑说:“陆少陪姑娘解闷呢?稀奇,头一遭啊。” 林媚心扑通跳了两下。头一遭?这话什么意思? 这天中午,他们一伙人在那平房里涮火锅吃。 林媚第一次进屋,被里面设施的豪华程度吓了一跳,虽然就是个胚房,没做装修,但娱乐设施应有尽有。 她其实想走,被单东亭硬留下来,说感谢她帮忙当翻译。陆青崖那帮子兄弟也开始跟着他喊“林老师”。 觉得别扭,抗议了一声,没人听,只能随他们去了。 十八|九的男生,能聊的无非就那些话题。林媚一个毕业的人,坐在一群高中毕业的男生中间,听他们聊填报志愿聊未来打算,陡生一种日月如梭的感慨。 她实际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但也切切实实感觉到了阅历的差距。 再看陆青崖,心里羞愧,有点儿不安,总觉得自己是贼,在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饭后,单东亭躺在豪华的沙发上消食,邱博和他带来的那个叫婷婷的姑娘抱在一起开始互相嘬着嘴,爱德蒙躺在地板上睡觉。 餍足的午后,人有点儿犯困。林媚刚想去冰柜那儿捞一瓶冰水醒醒神,却见陆青崖从椅子上站起身,朝着她勾了勾手。 林媚没动,“干什么?” 陆青崖笑,“上课啊,干什么。” 平房是个“目”字的格局,陆青崖领着她离开了吃火锅的这间房,去了最西边的那间。 西房是间卧室,顶上吊了个奢华的水晶灯,正中一张床,两米宽,“复古宫廷”风格的,床柱床罩一应俱全。 林媚有点儿好奇,掀开了床罩。 陆青崖忙说:“别坐!” 林媚疑惑看他。 “这床,他们有时候会带姑娘过来没洗过。” 林媚脸刷地红了。 陆青崖轻咳一声,拿打开了空调,到挨墙的真皮沙发那儿躺下,“我睡会儿,十五分钟叫我。” 林媚上上下下地把沙发扫了一遍,心想,这沙发也不见得是干净的啊。 陆青崖手臂搭在眼睛上睡过去,t恤蹿上去,露出一截腰。林媚在对面坐着,手撑着沙发边缘,看着他发愣。 她从小对明星这些没兴趣,班上女生打了鸡血一样为这个日星那个韩星要死要活的时候,她觉得不解,又有些羡慕。 等进了大学,时间都拿来苦学,出国交流c实习等回过神来就毕业了,好像自己是过了一个延长的高三一样。 大学里有追她的,但她统统都拒绝了。不清楚自己想找个怎样的,但至少,在她的认知里面,自己理应不该这样仅凭几面,就肤浅地对一个男生产生好感。 这个男生小她两岁,还是她的“学生”。 想得乱七八糟,没觉察到时间早过了十五分钟。 等回过神时,陡然发现陆青崖已经睁开了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林媚愣了下,慌落落地别过视线,“那,上课吧。” 陆青崖“嗯”了声,但并没有坐起来,翘起了腿,仍是那么随意地躺着。 林媚:“说好了的。” “上啊,你讲,我听。还得像小学生那样把手背起来?” 林媚陡然觉得没意思,一回两回就算了,还能三番五次上他的套。 一把抓起了自己的书包,往肩上一挎,径直往外走。 “林老师,”身后陆青崖声音带点儿谐谑的笑意,“你别这幅表情啊,好像我欺负你一样。” 林媚一顿,猛地转身盯住陆青崖,怒道:“耐心不是给你这么糟蹋的。” 安静一瞬。 陆青崖笑了,“原来你会生气啊。” 后半程规规矩矩地骑着车,到了那铁栅栏围着的操场门口,把车停下。 林媚跳下车,望着他脸泛白,拧着眉声音有点哆嗦:“是不是该你履行承诺了。” 陆青崖一声不吭,只是不自觉地挠了挠背——林媚的胸全程抵在那儿,似给捂出了一层的汗,总觉得不大自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风雪迷城(02) 林媚把“拒绝”按成了“接听”, sh一u ji里传来脆生生的一道童声:“一~” 全场石化。 虞川悄声问关逸阳:“关排,我没听错吧?这是喊妈的意思吧?” 关逸阳:“陆队早让你学yg yu, 你不听。” 虞川:“我yg yu过liu ji了!” 林媚拿着sh一u ji站起身,“大家慢吃,我出去接一下” sh一u ji一晃, 前置shè xiàng头从周炎炎跟前扫过,sh一u ji里那端男孩儿朗声打招呼:“周阿姨!” 这下,林媚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沈锐反应敏捷:“林xiǎ一 jiě就在这儿说吧,不碍事小家伙是?” “我儿子,”林媚顿了顿,索性把sh一u ji屏幕对准大家, “言谨, 跟各位叔叔打声招呼。” 男孩儿落落大方,“各位叔叔好!” 上一秒还在卖命牵线, 下一秒就的得知女方儿子都这么大了, 大家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还是沈锐镇得住场面, 笑着跟对面打了声招呼:“你好。”大伙儿也紧跟着问了声好。 六七岁的小孩儿, 却一点儿不怯场。听说他们都是武警战士, 肃然起敬, 丢下手里一直摆弄的一个qi chē模型, 站起来就向大家敬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军礼, 还凑近了问:“标准吗?” 大家哈哈大笑,关逸阳说:“背不挺手不直,离标准差远了!” 关逸阳这一接腔,一大一小两人立即说相声似地唠起嗑来。 聊了几分钟,林媚掐着时间,觉得不能继续耽误大家了,便把屏幕稍稍调转了一个角度,说道:“言谨,你先去写作业,妈妈吃完饭回去再打给你。” “等会儿——关叔叔,说好的啊,以后你带我摸枪!” 林媚等两人做完约定,正要挂断shi p通话,“吱呀”一声,包厢门开了。 陆青崖视线对上来,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把sh一u ji锁屏键一摁,别过了目光。 她这动作挺突兀的,坐在跟前的人都看在眼里。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倒是陆青崖神情瞧着没什么变化,走近把椅子往后一拖,斜眼看她,“林老师什么时候结婚的?请柬也没送我一封。” 林媚紧捏住了sh一u ji,边缘硌在手掌心里,她笑了笑——以前总被陆青崖评价说“笑了不如不笑”的那种笑,“想送啊,不是没找到人么。” 气氛更诡异了。 这一顿饭吃下来,大家对这没准是陆队长初恋的人,多少有了点儿自己的印象。挺端庄亲和一人,有时候关逸阳问点儿过界的问题她也不恼。 怎么陆队长三两句,就把人激出火/药味来了? 对面虞川,又给两人关系重新编写了剧本:年少初恋,情意相投,却被家里人棒打鸳鸯,一个背井离乡投身军营,一个遵从命令结婚生子 末了在心里一声长叹,陆队长真是惨啊。 最后,还是林媚出声,也顾不得失礼不失礼了,“今天谢谢陆队长招待,耽误大家一晚上时间了。” 陆青崖沉沉地嗤了一声:“你不还是来了?” 沈锐从没见陆青崖这么幼稚过,听不下去了,赶紧咳嗽一声,“老陆那啥,你带人回去;关逸阳,你去帮忙结账;林xiǎ一 jiě远来是客,我送一送?” 陆青崖站起身,“我送。” 沈锐是个场面人,虽然最后这场面被陆青崖稍微搞得有点儿难看,但他来了两句总结陈词,大家齐声热烈鼓掌,好歹让这顿饭在一种“军民鱼水情”的和谐氛围之中结束了。 下了楼,林媚脚步飞快,但陆青崖仗着个高腿长的优势,三两步就赶了上来。 陆青崖看了林媚一眼,对周炎炎说道:“周xiǎ一 jiě,麻烦你稍等,我跟林老师单独说两句话。” 周炎炎求之不得,点头如捣蒜,“你们慢说,慢说。”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还不算太晚,外面夜市刚刚兴起,闹闹哄哄。陆青崖低头看着林媚,把烟点燃,慢慢抽了好几口烟,却一声也没吭。 林媚心里有什么在扯着似的疼,神色却是平静,“你有什么话就说。” 男人身形高大,落下的影子将她完完全全地罩住,目光如锋芒锐利,浸了冰水一样。 那里面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情绪,林媚不敢与他对视,索性低下了头。 许久,她听见他自嘲似的嗤了一声,抬眼去看,他把烟揿灭了,一转身往路边走去。脚步声很重,踩得她心里咯噔响,乱麻之中越发理不出一个头绪。 陆青崖站在路面,帮忙拦车,也不看对向驶来的车里有客没客,敷衍似的抬一下手臂。 这工作原本是周炎炎在做的,她看了陆青崖一眼,自觉退后了两步,凑到林媚跟前,低声问:“陆队长怎么了?” 林媚瞅着陆青崖的背影,淡淡地说:“陆队长有事就先回去吧” 陆青崖很短促地笑了声:“我说了我有事?” 周炎炎一脸复杂地看一眼陆青崖,再看一眼林媚。 陆青崖说话刺人,林媚却早就习以为常,以前他就这样,要是心里不舒坦了,一定得拉着她一块儿不舒坦。 林媚不跟他犟,掏sh一u ji“滴”了一辆。 没一会儿车就到了,司机鸣笛,林媚挥一挥手,瞅一眼陆青崖,“走了,谢谢陆队长款待。”让周炎炎先上,自己坐外面。 坐上后座,刚要关门,陆青崖长腿一迈,抬手臂格住了车门,“什么时候走?” 林媚诧异,“陆队长是在赶客?我吃住自费,犯不着吧?” 陆青崖又问一遍,“什么时候走?” “下周天!”林媚脾气上来了,将他胳膊一推,“请回吧!” 但没推开,气势骤然就去了三分。 陆青崖瞅着她,要笑不笑的沉冷模样,“这么多年没见,林老师还跟以前一样假模假式。” 他收了手,退后半步,“砰”一下摔shàng én,转身就走。 背影洒脱利落,瞧着气得人牙痒痒。 林媚飞快落下窗,喊了一声:“陆青崖!” 那背影一顿。 “你大爷!” 车驶远了,左手边目瞪口呆的周炎炎出声:“学姐你跟这个陆队长是不是有过节啊?” 她跟林媚认识这么多年了,就没见她这么气急败坏过。林媚的好脾气是出了名的,读书时,班上有个女生剽窃了她的创意,她跟人理论,也是一条一条有理有据,反倒那女生情绪失控,提高嗓门大吼,你到底想怎么样?那时候林媚特平静地扫了她一眼,你激动什么,又不是你被剽窃了。 这样的人,真难想象她会有被逼得说脏话的一天。 林媚没正面回答,“我今晚是不是挺幼稚的?” 周炎炎笑说,“要不是学姐你儿子都这么大了,我真要怀疑你跟这个陆队长有什么旧情。” 林媚开了窗户,别过目光,声音沉下去:“没什么旧情,旧仇还差不多——对了,炎炎,跟你通个气。” “什么?” “陆青崖说不准会找你打听关于我的一些事,不管他问了什么,你都打发他直接来问我。” 周炎炎惊讶,“陆队长?找我?不可能的吧。” “可能的。”林媚不多作解释,“你就按我说的,不管他问什么你都说不知道,记不清,让他直接找我。” 周炎炎:“行,都听学姐你的。” · 沈锐查完哨回到干部宿舍,发现陆青崖已经回来了,闷声不吭地站窗户边上抽烟。 “老陆,你今晚上表现真够幼稚的,这么多兄弟看着,饭桌上就要跟人吵起来,林xiǎ一 jiě好歹是客” “忍不住,看着她来气。” 沈锐笑了,“听说她有儿子,腻心了?” 陆青崖也知道今天自己的反应,除了姚旭这样状况之外的,谁都能看得出来不对劲。 他撇过目光,烟叼在嘴里,过了半刻才抽了一口,“她儿子多大了?” “七岁吧听他聊的,马上上小学二年级了。” “七岁?”陆青崖一顿,心脏“咚”地猛跳了下,“那不是” 沈锐在床沿上坐下,换上拖鞋,“你俩是不是真有过一段?你入伍八年吧?你俩刚掰,林xiǎ一 jiě就琵琶别抱了?” “我他妈怎么知道”陆青崖烦躁,吐了口烟,“你看见她儿子了吗?长什么样?像谁?” 沈锐一脸的莫名其妙,“当然像林xiǎ一 jiě啊,难不成还能像你?” 陆青崖没吭声。 沈锐躺下去,把枕头一拖,垫在后脑勺下,“行了,别琢磨了。她要是还单着,兄弟们肯定绑也要想办法把你俩绑一起去,现在孩子都上小学了,你想什么都是犯罪。” “孩子叫什么?” “严谨?读音是这样,具体是哪两个字不清楚,可能是严肃的严,也可能是颜色的颜。” 陆青崖哼一声。 说不准是阎罗王的阎。 沈锐:“陈老师前一阵给我打过diàn huà,问你是不是还没找对象。我听她意思,她有个堂妹,想介绍你认识那时候我给你推了,但也只能挡一时,回头肯定还得找你聊这事儿。” 陆青崖惊讶:“你不是政治指导员吗?” 沈锐:“是啊。” “还要干保媒拉纤的工作?” “” 沈锐懒得理他,抖开被子,翻个身准备睡觉。过会儿,他听见陆青崖关了窗户,朝对面床铺走去,半会没声,约莫是躺下了。 “老沈。“ “干啥?” “你跟饭桌上那个姓周的记者有来往吧?把她号码给我。” 沈锐睁开眼,对面陆青崖张膝坐在床沿上,微躬着背,手里捏着打火机,颠来颠去地把玩,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老陆,周记者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我告诉你,你这思想很危险,赶紧给我悬崖勒马。” “想什么呢,”陆青崖把打火机往裤子口袋里一揣,“我找她打听个事儿。” 他站起身,抽下毛巾往肩上一搭,出门去洗澡。 澡堂在一楼,东边走廊。陆青崖冲了个凉水澡,把盆子放在洗手台上,出了干部宿舍楼,往操场去。 操场上空无一人,夜里远处群山轮廓如野兽蛰伏,牛角羊的一轮月,淡而朦胧。 陆青崖翻上高低杠坐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sh一u ji,翻出张zhà一 piàn,静盯着看。 背光暗下去,他又把它点亮,瞧着屏幕里二十岁时的林媚,清晰听见时间正在一秒一秒地过去。 · 次日会展中心,林媚去得比头一天早,恰好瞧见不远处陆青崖领着一堆人在场馆内巡逻。 那道身影在中轴线的喷泉那儿拐了弯,与推着垃圾车的场馆保洁员错身,往东去了。 她深呼吸,收回目光。 昨晚理所当然没睡好,把那一年的事情翻来倒去地想,想到睡不着,爬起来把灯点燃,觉得饿,又去烧水,等回过神来,纸桶里的面已经膨胀地一夹就断。 她翻出林言谨的zhà一 piàn,从出生时皱巴巴的一小团开始往后看,循着时间的河流顺流而下,一路翻过去,在看到两周前林言谨最新的那张zhà一 piàn时,总算找回了一点决心。 有些事,既已过去,不必回头。 · 上午会议结束,林媚照例领着客户离开场馆往外走。 抬头一看,陆青崖领了个穿刑警zhi fu的人,目不斜视,径直朝他们走来。 文森特大惊失色,“p一lice?!” 他们这一行人站在场馆门口,把进出的路都堵住了,恰好场馆保洁员推了辆清洁车过来,连声喊着“让一让让一让”。 林媚赶紧招呼大家让出入口,迎着陆青崖的目光上前两步。 陆青崖视线在她脸上一落一收,平淡得瞧不出什么内容,在她开口询问之前率先介绍:“这是刑侦大队的严峰,找你了解一点情况。” jg chá正在维持秩序,把聚在一起的人群往外疏散。林媚提着背包,逆着人流往里挤。 陆青崖正在跟一个jg chá交谈,目光瞥见她,招了招手。 林媚赶紧过去,把装着索降装备的背包递给他。 陆青崖接过,看她一眼,“你站远,去车上等着。” 林媚明白他是要上去救人,看他的眼神不免担忧,却没说什么,点点头道:“你注意安全。” 陆青崖“嗯”了一声,收回目光,拎着包,跟两个jg chá进了大楼。 靠得最近的一圈人已经被疏散开去,空出一大片的地,听闻风声来看热闹的,接到消息过来采访的,还在不断地往这块儿涌,附近五百米堵得水泄不通。 林媚送完东西以后,就被人群挤了出去。 天已经彻底黑了,只能模模糊糊地瞧见那跨在栏杆上的影子,风中摇摇欲坠。远近围观人群的议论声和jg chá拿扩音器的喊话声混杂在一起,更有甚者,举着sh一u ji拍shi p,在社交平台上直播,一惊一乍地解说现场的情况。 乱成一锅粥。 忽然,有人惊呼:“有个人爬上了十九层的阳台!” 林媚视线往上移。 夜色中同样只一道黑影,可她认出来了,那是陆青崖。 jg chá和十九楼的居民说明情况以后,领着陆青崖进了屋。 穿上安全背带,长绳估出合适的长度,垂落一截,另一端在阳台栏杆上系紧固定。手上一段绳折叠,穿过8字型金属环的上孔,反别,下孔连在安全背带上。 陆青崖左手戴上手套,握绳置于左后侧,翻上栏杆,往楼下望去。 要自杀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被十八层的高度一吓,不敢跳,又不回去,就心惊胆战地骑坐在栏杆上,呜呜地哭。 她情绪不稳,心理防线极其脆弱,此刻稍有不慎,都有可能惊得她松了手。 陆青崖默默地观察着情况。 约莫三十秒,他冲着jg chá比了一个手势,忽地屈膝,在栏杆上一蹬,左手一松,人往下坠,降到十八层半的高度,左手一收,猛地一脚踹过去! 栏杆上的小姑娘登时被踹回了阳台,陆青崖也紧跟着飞入,把她紧紧箍在身下。 阳台门口的jg chá冲过来,把小姑娘从地上扶起来,送进屋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风雪迷城(03) 有人起哄,“老陆,该不会长这么大,就没跟姑娘打过交道吧?” 新兵管得严,不给抽烟,陆青崖嘴里叼着根草过干瘾, “你们懂个屁, 我初恋, 前/凸/后/翘,花容月貌, 尤其一双眼睛,特大。” 后来, 陆青崖成了中队长,操练起一群新兵蛋子, 队里始终流传着陆队长“前/凸/后/翘花容月貌眼睛特大”的初恋的传说,却没有一人见过zhà一 piàn,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 久而久之,大家都当陆队纯粹是瞎扯淡。 而此时此刻 眼前这位林xiǎ一 jiě,可不就是前/凸/后/翘,花容月貌, 又眼睛特大么? 关逸阳一推虞川, 小声说:“川儿, 可以啊。” 虞川笑一笑, 深藏功与名。 林媚不知其中缘由,只感觉经这句话以后,一屋子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还是沈锐出来圆场,“林xiǎ一 jiě别在意,这我们队的虞川,爱好给人看相。” 虞川:“” 林媚不疑有他,笑问:“眼睛大有什么说头吗?” 虞川卡壳了,挠挠头。关逸阳把这话茬接过来,“眼睛大好啊!眼睛大说明林xiǎ一 jiě心明眼亮,心思豁达” 周炎炎疑惑,“军队也信封建迷信这一套吗?” 关逸阳:“这不是封建迷信,这是有数据支持的” 自人进门开始就没吭声的陆队长,这时候终于出声,打断关逸阳即将开始的歪论,“赶紧坐下让人上菜,你们不饿?” 齐刷刷:“不饿!” 陆青崖:“” 大伙儿有八卦看,哪里顾得上饿不饿。 关逸阳不负众望,发挥他话唠的潜质,自发作为代表,把大家想问的问题都抛出来了,“林xiǎ一 jiě以前跟咱们陆队是” “老乡。”林媚笑得不大能看出情绪。 “林xiǎ一 jiě是做什么工作的?我听沈指导员说了,炸/弹在前临危不惧,帮了我们大忙。” “做翻译的。” 关逸阳说:“经常在国际上跑吧?”他跟虞川交换个眼神,意思是什么情况,“t一u shi”出来没? 虞川这边脑子转得飞快。 陆青崖和林媚这两人,一人看左边闷头抽烟,一人看右边逢场作戏,两人虽说挨着椅子坐着,但情势真跟隔了个太平洋没多大区别。 正常老乡万万不可能是这样,这俩人要是没鬼,他自愿负重二十公里。 坚定了自己判断,虞川清嗓,“林xiǎ一 jiě以前是咱们陆队老师?” 林媚端着茶杯的手,动作一顿,“当过两个月家教,教yg yu。” 大家拖长声音“哦”了声,又是一阵挤眉弄眼——他们队里,就数陆青崖yg yu最好,平时休息看个美剧英剧,碰上没字幕的,他能现场给人翻译。 刚入伍那会儿,但凡有点空,他就抄着个小本子蹲在角落里背单词。那时候的政治指导员还点名表扬,说就得向陆青崖同志学习,有跟国际接轨的超前思维。 这在队里流传了好些年的佳话,没想到背后兴许有个这么耐人寻味的动机。 陆青崖出声了,“行了!做人口普查呢——姚旭往旁边让让,让人好上菜。” 酒菜都端上来,全是铜湖市的特色,关逸阳专业报菜名,一道一道介绍过去,末了笑说:“林xiǎ一 jiě,今天这顿饭,咱们还是沾你的光。” 林媚笑说:“不,是我得感谢大家招待,换作平常,我是没机会跟大家一块吃饭的。” 关逸阳:“好说啊!林xiǎ一 jiě不嫌弃,下回让陆队带你去咱们队里食堂吃饭,那才是真正在主场位置做东,是吧,陆队?” 陆青崖一支烟抽完,把烟屁股往烟灰缸里一掐,身体坐直了些,神情瞧不出喜怒,但他不笑的时候,本就有股子让人后退的气场,“关排长,上回全军比武,你180秒移动射击成绩多少?” 虞川替他答了:“295环!” “下个月总队参谋长来视察,你不打个300环,说不过去吧?” 关逸阳:“陆队,记录可不是纸糊的” 陆青崖要笑不笑的,“既然知道记录难破,还不赶紧吃完了回去训练——下回比武不拿个第一,出去别说是我们中队的。” 关逸阳嚷道:“陆队,这就是瞧不起人了!我要拿了第一怎么说?再请大伙儿吃饭,不过分吧?” 陆青崖:“你拿得了,我就请得起。” 气氛一下就热了,有个新兵举着sh一u ji喊道:“陆队!我录shi p了!可不准耍赖!” 一堆人起哄,就数沈锐最沉稳,对林媚笑说:“林xiǎ一 jiě,别介意,在队里大家都是这么相处的。” 林媚笑一笑,摇头,不由自主把目光向陆青崖投去。 以前他就这样,一呼百应,大家都服他。 中队平常训练苦任务多,如果不是这回给商洽会支援安保,少有机会能像现在这样放松,是以这会儿有菜有酒,大伙儿也就敞开了吃喝。 林媚别扭归别扭,但有个无话不说的关逸阳,有个滴水不漏的沈锐,这顿饭还是分外和谐。 酒过三巡,陆青崖来了个diàn huà,支队副参谋长打来的。他放了碗筷,捏着sh一u ji去包厢外面接。 陆青崖一走,大家立即统一将目标调转到林媚身上。 林媚很难说自己不对陆青崖这八年来的经历感到好奇,刚把这疑问抛出来,大家纷纷替她补完了: “陆队一年团二年党,之后进武警指挥学校现在是武警上尉” “十三次受表彰,三次三等功,一次二等功,集体三等功就更多了” “大前年吧,抓一个有枪支在手的通缉犯,在山里陆队挨了一枪,拖着一条胳膊,血流了一路,就这样,陆队硬生生把通缉犯给逮回来了” “还有一次,去隔壁县里执行任务,有个歹徒很狡猾,躲门后朝陆队眼睛里喷辣椒水,但还是被陆队给揪住了。歹徒丧心病狂,bi sh一u只往陆队身上招呼,捅了六七个窟窿陆队看不见,硬是没松手,直到支援赶来,把歹徒zhi fu了” 林媚手心里一把冷汗。 也总算明白了,下午那会儿,他跟反恐中队队长高峻道别时为什么那样淡定,一个问“有什么话吗”,一个答“是处青山可埋骨”,那语气跟讨论中午吃肉还是吃鱼,没多大区别。 那种不知道下一秒是生是死,命悬一线的场合,他们经历得太多太多了。 她记忆中陆青崖,还是个裘马轻狂的顽主,领着一帮兄弟,不知天高地厚地瞎胡闹,振臂一呼的时候,世界都要为他们让路。 而此刻战友口中的陆青崖,那股子裘马轻狂的精神没变,这一次却是负重而行,保境安民,生死荣誉置之度外。 心里骤然烧起了一团火,却说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八年前她撂下的那句话,忽然像一记耳光朝她抽过来。 中队里,像陆青崖这样拼命的不止他一个,大家伙都习惯了,召之即来,来之即战,战之即胜,所以这些事儿,是拿荣誉来讲的,话里话外透着的是骄傲自豪,绝不会有一丝一毫往“惨”里去渲染。 结果等他们把陆青崖的功绩争抢着说了一遍,抬头一看,却见林媚眼眶红了。 看见的都愣了一下。 这下虞川更肯定了,这俩不但是旧qg rén,恐怕还余情未了。 虞川适时地把话锋一转:“所以,陆队争着建功立业,这么多年,一直没谈女朋友。都二十七岁了,还是光棍一条。” 有人附和:“对对!陆队这条件不差的,别的不说,这张脸没得挑!总队拍征兵广告,还点名要他去呢!上面领导家属给陆队介绍对象,陆队都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大家正卖力“推销”他们的中队长,林媚的sh一u ji响了。 是个shi pdiàn huà,她准备挂断,却不小心按到了接听,画面一晃,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喊出来。 外面,陆青崖接完了diàn huà,正要回去,门开了,队里的姚旭蹿出来。 姚旭站定,“陆队!我去上个厕所” 陆青崖点头。 姚旭又说:“哦,他们在跟林xiǎ一 jiě儿子聊天呢,陆队你也去打声招呼?” 陆青崖一顿,“谁儿子?” 姚旭愣了一下。 姚旭是队里最小的,人有点傻乎乎,完全没开窍,对饭桌上陆青崖和林媚的风起云涌浑然不觉,从头到尾只顾着埋头吃喝。 所以,这时候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轻飘飘的一句话,杀伤程度不亚于抛下了一颗原/子/弹。 “林xiǎ一 jiě啊,她儿子”姚旭挠挠头,“shi p里挺可爱的,关排长跟他聊了好一会儿了。陆队你赶紧进去吧,不然一会儿shi p就要挂了” 陆青崖从他身旁绕过,快得像一阵风。 而此时此刻 眼前这位林xiǎ一 jiě,可不就是前/凸/后/翘,花容月貌,又眼睛特大么? 关逸阳一推虞川,小声说:“川儿,可以啊。” 虞川笑一笑,深藏功与名。 林媚不知其中缘由,只感觉经这句话以后,一屋子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还是沈锐出来圆场,“林xiǎ一 jiě别在意,这我们队的虞川,爱好给人看相。” 虞川:“” 林媚不疑有他,笑问:“眼睛大有什么说头吗?” 虞川卡壳了,挠挠头。关逸阳把这话茬接过来,“眼睛大好啊!眼睛大说明林xiǎ一 jiě心明眼亮,心思豁达” 周炎炎疑惑,“军队也信封建迷信这一套吗?” 关逸阳:“这不是封建迷信,这是有数据支持的” 自人进门开始就没吭声的陆队长,这时候终于出声,打断关逸阳即将开始的歪论,“赶紧坐下让人上菜,你们不饿?” 齐刷刷:“不饿!” 陆青崖:“” 大伙儿有八卦看,哪里顾得上饿不饿。 关逸阳不负众望,发挥他话唠的潜质,自发作为代表,把大家想问的问题都抛出来了,“林xiǎ一 jiě以前跟咱们陆队是” “老乡。”林媚笑得不大能看出情绪。 “林xiǎ一 jiě是做什么工作的?我听沈指导员说了,炸/弹在前临危不惧,帮了我们大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风雪迷城(04) 陆青崖在沙发上坐下, 捞起茶几上的烟, 点燃。 刚才这么匆匆一瞥,只觉得小孩儿唇红齿白,和林媚长得像, 这么张好看的小脸,长大了恐怕要为祸一方。 可非要从林言谨脸上分析出哪里跟自己特别像, 陆青崖真觉得有点儿勉强。 他仍然很矛盾。 一方面觉得存在这种可能性,一方面真不觉得林媚会干出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 独自养大一个小孩儿, 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 他抽了口烟,很沉地吐吐出来。 阳台上传来对话声和笑声,不大清晰,像是隔了一层。 林言谨小小年纪就是个祸害, 长得好看,脑子又灵光,在学校特别是受欢迎,常有小姑娘往他包里塞零食。他只觉得烦,对她们都不大爱搭理。 但在家里,他对林媚,对外公外婆都却是另外一个模样,又亲热又懂事。 林媚跟他没有距离感, 什么都聊, 与其说是母子, 不如说是朋友。 两人瞎聊了一会儿,言谨忽说:“妈,刚接shi p那人是谁?” “没事,一个朋友。” 林言谨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中队那些兵叔叔中间,有没有你喜欢的啊?” 林媚愣了下,笑说:“干什么呢?想给你找后爸?” “不是,我就问问我觉得关叔叔挺好的。” “瞎说什么,我跟关排长压根不熟。” “那别的呢?”言谨瞟她一眼,“比如我听关叔叔说,还有什么中队长,什么指导员?” 林媚觉得他话里有话。 “直说吧?怎么突然对这件事这么热衷?你不是一直觉得天下所有男人都配不上我吗?” “没,我就瞎问。”镜头晃了一下,林言谨回头看一眼,“我洗澡去了,你早点回来啊!” 林媚走出卧室,陆青崖正静坐在沙发上,他转头的时候,烟灰落了一截。 陆青崖看着她,“听沈锐他们说,你儿子七岁多了。”声音让烟熏得有点儿哑。 林媚顿了一下,“嗯”了一声,别过目光,往sh一u ji屏幕上看了一眼,仿佛感慨似的说了一句,“怎么都这个点了。” 她明显不想聊关于林言谨的事。 林媚帮忙收拾完厨房,陆青崖送她下去坐车。 走到门口,他弯腰拿鞋,看她立在玄关的等下,低头蹙眉挠着手指头。 “怎么了?” “在阳台上打diàn huà的时候,被蚊子咬了一口。” 陆青崖让她等等,蹬掉穿了一半的鞋,回卧室,从床头柜一堆杂物里摸出瓶风油精,走回门口。 “哪儿?” 她把手指伸出来给他看,他挺自然地就捏住了 林媚脑袋里炸了一声,脸发热,瞟一眼陆青崖,他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淡定寻常。 这时候她要是把手抽回去,似乎反而会显得尴尬。 陆青崖目光盯着她手指上被咬的疙瘩,拧开风油精盖子往上蹭了蹭。 其实握住林媚手指那一霎,他就意识到不妥,但真要火急火燎地撒了手,大约两人都要不自在,也就忍着,没在脸上表现出来。 他们刚入伍的时候,常练的一项基本功就是定力和心理承受能力,他印象很深的一次训练是垂直攀爬和高空索降,训练的地方是一座高约1000多米的高架塔桥,塔尖高耸入云,一点风吹都能感觉到极为明显的晃动,胆子小的人压根不敢尝试。 没想到,那时候训练出来的定力,也能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空气里一股薄荷和樟脑的味儿,陆青崖拧上盖子,往口袋里一揣,不动声色道:“走吧。” · 第二天,陆青崖找沈锐拿了车钥匙,往医院去给伤口换了药,回营房处理了一些事务性的工作。 前几天抓住的那个贩毒小头目还在审讯当中,往深了挖,很有可能顺藤摸瓜牵出一串,支队和禁毒大队对这案子极其重视。但禁毒大队副队长蒯安民说审讯目前没什么进展,小头目一声不吭,得等他毒发的时候进行突破。 在中队待了一天,会展中心快闭馆的时候,陆青崖开车过去接人。 今天商洽会闭幕,晚上南馆的舞台有演出,中队怕出纰漏,严阵以待。陆青崖到时,碰上关逸阳他们换岗。 关逸阳立即奔过来,“陆队,我昨晚好好揣摩过了,没揣摩出来啊!你给个明示?” 陆青崖哼一声。 虞川他们挨个过来打了声招呼,问陆青崖什么时候能归队。 “就这几天了。你们辛苦点,”陆青崖说道,“演出人多口杂,多留神。” 齐声:“陆队放心!” 陆青崖抬眼一看,林媚已领着一行人往这边走了过来,便说:“你们赶紧吃饭去吧。” 中队的人走出几步,关逸阳和姚旭都回头看去。 姚旭还在纳闷伤心:“陆队真的在勾引有夫之妇吗?” 关逸阳则是一头雾水,“我到底哪儿得罪陆队了?” 虞川扫一眼关逸阳,“关排,你鼻子是摆设吗?” “啥?” 虞川叹声气,心想他这迟钝劲儿都快赶上姚旭了,还是发挥战友爱,提点他两句,“这么大一股酸味,没闻见?” 沈锐的车是辆白色吉普,买了有几年了。这车和陆青崖的房一样,基本也成了中队公用。沈锐以前总是念叨,折旧的钱,以后他结婚大家得以份子的形式奉上。结果前年,他谈了三年的女朋友不满他总是没空陪伴,跟他分手了,他就再也不提这个事,大家也很默契地不往他伤口上撒盐。 林媚一眼就瞧见陆青崖。 他靠车站着,有点儿懒散,手里夹了支烟,没抽,傍晚的风里袅起几缕青雾。他穿便服,黑衣黑裤,一米八八的高个儿,什么套他身上都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 不止她看见了,上回合影的那俩姑娘也看见了,立刻便围了上去。 林媚脚步一迟疑,眼前影子一晃,就被文森特拦住了脚步。 文森特用蹩脚的中文再次提出约会的邀请。 林媚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这些天不便说破让人尴尬。商洽会今天结束,以后多半山长水阔再无相见的可能。想了想,她从包里摸出sh一u ji,翻出言谨的zhà一 piàn,“这是我儿子。” 文森特目瞪口呆,一惊之下中文都忘了说,“are y一u arried?” 林媚摇头,“没,我是单身。”情况复杂,她怕文森特听不懂,换yg yu简单地跟他解释了一遍。 文森特半晌没缓过来,结结巴巴对林媚说他得考虑一下。 林媚捏着sh一u ji,抬头往陆青崖那儿看去。 他正与两个姑娘对话,听不清具体说了些什么,只是忽然三人的目光都往她身上扫过来。 林媚:“” 克瑞斯公司派来的车到了,这一行外国客户挨个跟林媚拥抱上车,包括文森特。 文森特垂头丧气,多少有些别扭,林媚却落落大方,祝他“fareell”。 林媚挥着手,目送车子驶远,把胸口挂着的参会证取下来,线在牌子上绕了绕,走到陆青崖跟前,“你刚刚说我什么了?” 陆青崖看着她,“她们说我口语不错,哪儿学的,我说跟一个诲人不倦的老师学的。” 林媚显然不相信从他嘴里能吐出这么根正苗红的表扬,“谢谢,我觉得有点儿折寿。” 陆青崖笑了声,给她拉开了副驾的门。 刚刚那两个外国姑娘邀请他去喝一杯,他说不行,未来媳妇儿会吃醋,指着林媚,向她们介绍他未来的媳妇儿。 林媚掌着车门的顶,“你能开?” 陆青崖从车前绕去驾驶座,“只是受了伤,不是残废。” 晚上场馆有演出,几条线路特别堵,开了快二十分钟,才从附近驶远。 陆青崖问她想吃什么。 “都行,我挺惦记一家做土豆烧鸡的,不知道还开没开着门,叫易记。” “开着,”陆青崖打方盘变道,“多开了两家分店。” 林媚立刻高兴起来,好像觉得大家都和她一样有眼光,有种微妙的与有荣焉。 “你两年前来铜湖做什么?” “参加炎炎的婚礼,顺道玩了几天——运气挺不好的,恰好碰上铜湖北山大火,你有印象吗?情况挺严重,上了全国新闻。炎炎蜜月都没来得及度,就被派去采访了。” “我记得”陆青崖看着前方,“我们中队和消防中队c森林jg chá都在抢灾一线。” 林媚愣了一下。 那时是在秋季,连日的干旱,满山的枯枝落叶,火一点就着。 消防深入火场中央,机动中队和森警在外线扑火阻火。陆青崖领着中队一排的同志在西南一线,拎着斧头砍伐林木,开辟阻火带。火势凶猛,被肆虐的山风一吹,愈演愈烈,火舌带着钩子一样往人脸上呼啸而去。便感觉面上刺痛,人如焦烤,浸湿的衣服一霎就蒸发干了。 经过整整两小时的合力战斗,火势终于被成功遏止。 但在那场火灾中,铜湖市森林公安局失去了一名英勇的战士,刚刚从森林警官学校毕业,才二十二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风雪迷城(05) 这一说, 记性好点儿都认出来了, 登时便有两个外国姑娘挤上来, 提出能不能跟陆青崖合个影。 林媚是个有求必行且负责任的好翻译,“她们问你能不能跟你拍照。” 陆青崖:“你跟她们说不能。” 林媚看向摩拳擦掌的两位金发姑娘, 微笑:“yes,一f urse” 陆青崖:“” 两个姑娘一左一右地将陆青崖围住, 打开前置shè xiàng头“咔擦咔擦”,各种凹造型。 林媚继续尽职尽责地翻译: “夸你帅” “非常非常帅,血帅” “哦, 我的上帝中人都是这么帅气的吗? 声音抑扬顿挫, 还带着一股子诡异的译制片的腔调。 陆青崖:“” 严峰在一旁笑得快厥过去了。 俩外国姑娘拍尽兴了, 终于离开。 林媚跟着陆青崖和严峰到了场馆南边, 那儿栽种了一排香樟树,树荫底下比较凉快。 严峰是来找她打听前几天在西馆观众席发现假炸|弹这件事的。 他们刑侦大队把会展中心昨天的jiān k一ngshi p调出来,全部筛查了一遍,没在shi p中发现可疑人员进出过西馆。昨天八点开馆之前, 每个角落都检查过了,要把行李袋放进去,只有今天白天场馆开放的时候。 能在有jiān k一ng的情况下,把那袋子悄没声息地放去馆内观众台, 说明这人反侦察意识极强。现在是敏感时期, 不能出一丁点儿的纰漏。 严峰掏出一个本子, 直入正题,“当时发现行李袋的时候,周围有没有人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林媚闭眼回想,“那时候吓傻了,没注意到周围的情况。” 严峰笑说,“正常正常,我听老陆说了,林xiǎ一 jiě临危不惧。” 林媚笑了笑。 严峰一抬目光,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一样,笑说:“真的,老陆虽说看着不像是能吐出象牙的人,但‘临危不惧’这词真是他的原话。” 陆青崖出声,“严峰同志,查案就查案,别整虚的。” “行行,查案查案林xiǎ一 jiě,昨天你一整天都在场馆?” “是的,上午九点到下午发现行李袋,除了中午吃饭一个半小时,一直都在。” “注意到有什么可疑人员吗?或者有谁接近过观众席?” 林媚又看了陆青崖一眼,心里想,能注意谁,昨天一整天都在注意这个人了。 “没有,工作性质,要求注意力集中,所以周边发生的事我没太关注。” 严峰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也就作罢,“林xiǎ一 jiě要是想到什么,随时联系。”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抄了串号码,撕下来递给林媚。 “好,我一定配合工作。” 严峰拍了拍陆青崖肩膀,“走吧老陆,请你吃饭。” 陆青崖看了林媚一眼,“等我会儿,我跟林xiǎ一 jiě单独说两句话。” 严峰:“成,我去前面等你。” 严峰走远了,陆青崖低头瞅着林媚,“刚才故意的?” 林媚一脸无辜,“人家原话就是那样,我总不能随意篡改吧。你这人什么毛病,夸你帅你还不乐意。” “有意思吗?” “没意思那你跟我较什么劲?” 两人都仿佛带着火气,再聊下去恐怕又得掐起来,便同时沉默下来。 刚才两个外国姑娘拍照的时候,林媚也不由自主地将陆青崖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遍。 一米八八的个头,以前懒懒散散,总是站不直的模样,现在脊背钢铁一样挺拔,就仿佛比记忆中更高了些。 也晒黑了,理着寸头,轮廓更加硬朗。眉目仍然深邃,看进去的时候仿佛能看见深海狂澜。 以前如雪刃锋利,现在如山岳沉稳。 不变的,是他这个一开口就能把她气得半死的性格。 她是个怒点很高的人,但要是真的被激得发起火来,也是不管不顾什么都能往外招呼。 分手那天,两人口不择言,简直把毕生最难听的话都说尽了。 有一些,现在想起来仍旧让人耿耿于怀。 林媚无声叹口气,换了一个话题,“放假炸|弹那人还没抓住?” “嗯。”他似乎在揣摩,“发生什么事我们会冲在前面,伤不到你们。” “你别曲解我的意思。”林媚蹙了蹙眉,然则更盛情的话却也说不出口了,“你注意安全。” 陆青崖压下目光打量她,她却低下头避开,“我还有工作,先走了。”没去看他,从身侧绕过,迎着烈日走远。 严峰等了半晌,回头一看,陆青崖还在原地站着,直直盯着前方。便走上前去,嘿嘿笑了一声,伸肘将他一撞,“老陆,还回味呢?” 陆青崖微一眯眼,目光锐利,像猎豹锁定猎物一般,盯向了场馆侧门,“严峰警官,我有个想法。” · 支队临时征用了会展中心政务楼五楼的一间房作为作战指挥室,窗外阳光灼烈,隐约能瞧见远处波光粼粼的河流。 “行动方案如上,汇报完毕,请副参谋长指示。”陆青崖放下白板笔,挺直腰背,转向李钊平。 “这事性质如何大家都清楚,这个节骨眼上,决不能出一点差错,尤其不能惊动与会的普通人员,造成恐慌。”李钊平扫视一圈,“这次行动由陆青崖指挥;高峻,根据现场情况随时策应。”他看了看悬挂在墙上的时钟,“执行命令!” “是!” 行动小组化整为零,撤离了行政楼,各就各位,等候命令。 陆青崖向着西馆望了一眼,正午阳光下,旗杆反射银光,顶上一面五星红旗猎猎招摆。 林媚的脸在他脑海中一晃而过,他闭了闭眼,拿起对讲机: “一队,高队长指挥,搜查场馆!” “二队,关排长指挥,原地待命!” “三队,跟我围捕目标!” “出发!” · 会展中心西面,有一条河,自南向北,把铜湖新区分割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四年前办省运会,河东岸拆除了一大片,高楼随着场馆的建立,纷纷拔地而起;而一河之隔的西岸,却还维持着市井凋敝的模样,许多危楼岌岌欲坍,超载车辆把狭窄道路碾得面目全非。 一道身影,从会展西馆侧门出来,绕去了西南角的员工大楼,换了身衣服,又静悄悄地从员工大楼的h一u én离开。 他穿着普通,长相更是普通,混入人群,便和前来参展的游客没有两样。 他出示工作证,从会展中心的西门离开,过了桥,像一道影子一样,飞快地和西岸那些破败的楼房融为一体。 他过街穿巷,从一处狭窄的小门进去,一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沿着潮湿的楼梯上了四楼,他摸出钥匙,打开门进屋,朝着立在北面窗下,一张油漆掉光的木桌上的zhà一 piàn拜了拜。 一道干哑的声音问他:“回来了。” “嗯。” 他从一堆杂物的床上摸出一台收音机,调到当地的新闻频道。 紧接着,他拉开抽屉,拿出一部sh一u ji——十多年前流行的那种直板机——扣下后盖,取出电池,从巴掌大的塑料密封袋里,取出一张si卡 “咚咚咚。”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他屏着呼吸没出声。 “有人吗?派出所,查暂住证的” 他关上抽屉,站起身,打开了门 一道身影闪电似地蹿入屋内,一剪一绞。 开门的人“啪”地倒下,陆青崖膝盖猛地一撞,将人骑在身下,别臂锁喉,“目标已被zhi fu!” 身后齐刷刷的脚步声,几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地上的人。 关逸阳踏门而入:“石科伟!我们是铜湖市武警” “撤!”陆青崖突然一声断喝,松开了石科伟,一个鹞子翻身,直朝着蚊帐后扑去! 寒芒一闪,陆青崖侧头闪避,从床上那堆破败棉絮里,捏住一双胳膊,用力一提,一别一甩,bi sh一u连同一个遥控装置摔在了地上,床上的人被压在水泥砖上,动弹不得。 就这一霎的工夫,石科伟却一个鲤鱼打挺,摸出口袋里sh一u ji猛地按下 东边窗户正对着的会展中心,一片静默。 石科伟只愣了一霎,就丢了sh一u ji就往地上扑去。 陆青崖抬腿飞踢,遥控装置擦着石科伟的指尖,飞镖似地弹去了房间角落,打了个旋,静止不动了。 关逸阳冲上来制住石科伟,枪|口抵在他后脑勺上,“老实点!” · 太阳西斜,西面天空染作金红,晚霞醉透,淌在河中。 陆青崖从西门进来,身体靠在围墙上,手揣进裤子口袋,摸出烟盒。 后续任务移交给了反恐和刑侦,机动中队的人陆续撤回,一会儿他要去跟支队副参谋长李钊平汇报工作。 他从烟盒里抖出一支衔在嘴里,低头凑上打火机点燃,长吸了一口,再沉沉地吐了出来。 还有十五分钟闭馆,会展中心渐有游客散去,中轴线位置有座音乐喷泉,溅起的水珠在夕阳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除了他们执行任务的人,没有人知道在刚刚过去的十分钟内发生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风雪迷城(06) 场馆里人撤得差不多了, 他们跟着前来维持秩序的执勤人员出了大门,撤离到了安全范围。 身h一u én阖上, “哐”地一响。 几乎是同时, 林媚一屁股跌坐在了草地上, 肩上挂的包也滑下去,有几样东西洒出来。 为了避免恐慌,场馆里发生的事情没往外声张,这时候参会的人早已被疏散, 如泥牛入海。 一排武警守着安全范围一线, 不让任何人靠近, 支援安保的机动中队, 现在是指导员沈锐在调遣。 陆青崖低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林媚,张了张口, 想说两句话,抬头一看,不远处支队的副参谋长李钊平,领着几名穿着便装的排爆分队的战士过来了。 陆青崖急忙立正,敬了一个军礼,“副参谋长!” 李钊平:“高峻同志在里面?” “正在拆弹。” 李钊平身后一名战士道:“副参谋长!反恐中队一排排长请求支援中队长!” 李钊平沉声道:“全力配合高峻同志!” “是!” 话音刚落, 身后那门打开, 一名执勤的武警奔过来报告:“副参谋长, 危险解除, 行李袋里装的不是炸/弹,但估计是有人想恶意干扰会场秩序!” 李钊平:“联系刑侦大队,把这人揪出来。” “是!” 三分钟后,高峻把东西交给人去分析,从场馆撤离。 李钊平听陆青崖和高峻汇报完情况,笑问:“发现东西的是哪位女同志,留联系方式了吗?这么冷静的人可不多见,得感谢她帮咱们避免了一场sā一 àn。” 陆青崖这才返身,走到林媚身旁,伸出手,沉声问:“能站起来吗?” 林媚朝他的手看了一眼,缓缓抬起手臂,把手放上去。 陆青崖顿了顿,捏紧,用力一拽。 手心里有汗,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陆青崖松了手,蜷了蜷手指,转过目光,平视李钊平,介绍道:“我老乡,林媚。” 他能接到林媚的diàn huà,纯粹是因为巧合。林媚diàn huà打过来那会儿,他正好跟李钊平汇报完工作,趁着空当开了sh一u ji,给在营地驻防的副队长拨了个diàn huà询问情况。 diàn huà就在他正准备关机的时候打进来的。 号码归属地是江浦市,他脑海里立即闪过林媚的名字,犹豫了十秒钟时间,但还是接了。 如果早五分钟,如果晚五分钟,如果这diàn huà他没接,情况都会不堪设想。 商洽会这是第三届,却是铜湖市承办的第一届,与会人员来自新马泰澳缅老越等各个亚太国家,安保本就是重中之重,他们机动中队和反恐中队都被调来支援,为的就是防止一切突发状况。这种重要场合,国际上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出一点纰漏就得被外媒拿来大肆做文章。 换做其他人,发现疑似炸/弹的东西,恐怕第一时间就吓得嚷了起来。 林媚今天的冷静反应,确实当得起支队副参谋长的一个“谢”字。 林媚浑身脱力,尚未完全从方才的惊魂之中平静下来,只是看着李钊平,微微颔了颔首。 今天商洽会还有一小时结束,大家各有任务,也未多做闲话。李钊平安排完工作,临走时笑说:“陆同志,感谢林xiǎ一 jiě的任务,支队就委托给你这个中队长了,你们既然是老乡,林xiǎ一 jiě远道而来,你也得给她接风洗尘。公的私的,你一块儿办了。” 陆青崖:“是!” 人都散了,陆青崖抖口袋摸烟,点燃吸了一口,再去看林媚。 她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神情仍有几分茫然。 “怕?” 林媚微微抬眼,看他。 当然不可能不怕,但这种生死关头,还是别的情绪压倒一切。两分多钟的时间里,想了很多,最后就一个念头,想回到二十一岁那年。 有些话,过了八年,已经说不出口了,可那时候的她至少还敢死皮赖脸不管不顾。 这些也只是转念。 林媚摇了摇头,搓了一下手臂,低头望见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参会证了,才想起还有工作在身。 陆青崖把她动作都看在眼里,“谢谢。” 没讽刺,也没听着让人难受的生疏客套,这句“谢谢”,倒显得很真。 “没事,应该的。” 她摸出sh一u ji,翻出一个号码,拨出去。 陆青崖烟抽得慢,无风的下午,烟雾笔直地腾上去。经过方才这几分钟,两个人原本稀松平常的一次重逢,骤然变得意味莫测。 林媚打完diàn huà,捏着sh一u ji,掌心刚刚被他握过的触感开始回笼。 她看着他,“那你呢,怕吗?” 沉默一霎,陆青崖咬着烟,很沉地笑了一声,似是不屑,“我怕什么?” 林媚目光一敛,微微抿了一下唇,但什么也没说。把sh一u ji揣回兜里,捡起草地上方才掉落的挎包,把跌出来的阳伞和防晒霜等物品一件一件塞回去,“我还有工作,先走了。” 背着光,陆青崖的表情不大能看见,林媚停了一下,转身。 走了快四五米,忽听身后陆青崖说:“晚上代表支队请你吃饭,等我diàn huà。” 林媚脚下一顿,没回头。 · 林媚跟走散的老外客户,在北馆的休息区碰上头。 老外里有个叫文森特的,会两句蹩脚中文,“发生,什么事?” 林媚按照广播里的guān fāng发言给文森特解释了一遍,文森按住胸口,夸张地说:“吓死,我了,我以为b一一一一一!”他身体往后倒,做出个被炸/弹击飞的动作。 林媚:“” 这人直觉真是准得吓人。 离会展中心闭关还有半小时,经过刚刚的闭馆事件,今天的会大家也没心思再开了。林媚跟克瑞斯的人沟通过后,直接把人带去预定好的晚宴地点。晚餐有另外的人负责翻译,她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 林媚摘了胸牌刚准备走,文森特凑上来,邀请她晚餐后去酒吧喝一杯。 林媚说:“我不加班。” 文森特在学中文,强烈要求林媚跟他讲中文。 “不,不是是死人,”文森特舌头打结,“私人private” 林媚笑了:“我今天有约了,改天吧?” 林媚回到宾馆,卸妆洗澡换衣服,虚脱感褪去,被另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取代。 她插上吹风机,坐在床上慢慢吹头发。 sh一u ji振动。 她眼皮神经质似的跳了一下,一看,来电人是“周炎炎”。 周炎炎小她三届,是běn kē时认识的一个学妹,铜湖市本地人,前两年林媚来铜湖旅游,就是她接待的。 周炎炎要给她接风洗尘。 林媚犹豫。 “怎么啦?有约了?” 林媚:“说不准我有个朋友,在你们铜湖武警机动中队” “巧了!这是我们报社的军民共建单位啊!” “你认识他们中队长吗?” 周炎炎笑说:“谈不上认识吧,见过两面,感觉是挺难相处一人,我跟他们的政治指导员打交道比较多——你朋友就是他?” 林媚心想,岂止很难相处,如果不是打不过他,她早八百回把他揍得下不了床了。 这时候,又进来一个diàn huà,林媚拿下sh一u ji看一眼来电人,让周炎炎先别挂断,切换了去接陆青崖的。 陆青崖公事公办的语气,“下班了吗?xx饭店5号包厢,过来吧。” 林媚:“我能带个朋友吗?” 那边顿了一下,“随意。”一句废话没有,直接挂断了。 xx饭店5号包厢,被陆青崖带来支援安保的中队的两个班的人,已经围着圆桌坐下了。 脱了武警zhi fu换上便装,大家都不拘束,况且有二排排长关逸阳在的地方,就没有冷场这一说。 关逸阳单兵作战素质极强,尤其射击这一项,整个总队能和他比肩的一只手就能数出来。但关逸阳这人有个致命的毛病,就是话多,没人理他自言自语,有人理他更是滔滔不绝,不知道是不是胎教时他妈妈听多了单田芳落下的病根。 下午的事,中队的人都已经听说了。又联系中午吃饭时陆青崖哪儿哪儿都不对劲的反应,大家对这位“林xiǎ一 jiě”的好奇心已经彻底按捺不住。 关逸阳挨陆青崖坐下,“陆队,我听指导员说了,林xiǎ一 jiě是你同乡?江浦市离咱们这儿得有一千公里了吧?这远道而来,倒是寇准抱块清官匾——名副其实啊!” 陆青崖sh一u ji一振,来了一条短信。 林:我们到了。 陆青崖把sh一u ji锁屏,瞅向关逸阳,“这么好奇?” 关逸阳笑:“当然好奇,咱们都好奇,对吧?” 大伙儿不约而同地点头。 “既然好奇,那你下去接人吧。” 关逸阳立即从座位上弹起来,两步到了门口,又停下脚步,“陆队,人我没见过啊!”中午那会儿,他去上厕所了,唯独他一人错过了那场“好戏”。为这他后悔不迭,嚎了一下午。 坐在对面的“t一u shi眼”虞川清了清嗓,“不用见过,人堆里最漂亮的那个保管就是。” 大伙儿怪叫。 换作平时,陆青崖肯定要板起脸训两句,甭管是真训假训。 但此时此刻,他只是点了烟,闷头抽了一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十万深山(01) 林媚推开铁门, 正要进去,忽从砖墙下的野草堆里跳出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狗,冲着她一阵狂吠。 脚底发软,一脑门的冷汗,过了片刻,生生克制住拔腿便跑的冲动, 伸手掏口袋摸sh一u ji。 刚准备给陆青崖打diàn huà, 却见黄土赛道上一辆摩托车挟着一阵尘埃,朝着她疾驰而来,快到近前时猛一拐弯,稳稳停住。 骑手摘了头盔,甩了甩头, 汗珠沿着眉骨往下滴。 他不甚在意地在肩膀上蹭了一下,朝大狗伸出手去, “爱德蒙,乖。” 林媚愣了一下,“陆青崖。” 陆青崖转过头去, 被汗水濡湿的几缕发丝贴在额头上, 脸上一层的汗, 却衬得皮肤格外的白, “去那边坐会儿, 我洗把脸。” 大狗舔着他的手, 他翻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把头盔搁在座椅上,从摩托车上跳下来。 林媚走到平房前面,便有三两个跟陆青崖一般大的年轻人冲着她吹了声口哨,“ěi nu,陆少女朋友?” 陆少这称呼让林媚很是无语了一下。 “我是他家教。” “哦哦哦!”便有个瘦高个儿嚷道,“陆少喊来的外援是吧?” 林媚还压根不知道陆青崖喊她过来是做什么的,便含糊地应了一声,转头去搜寻陆青崖的踪迹。 大门hé pg房之间,有个洗手池,水龙头接了根绿色的塑料管子。 陆青崖弓着背,捏着管子往脸上冲水,大狗“爱德蒙”在一旁叫唤,他抬手一抹脸上的水痕,扬手举起水管朝爱德蒙浇去。 爱德蒙叫得更欢实,循着水流一圈一圈打转,跳起来去够那管子的出口。 陆青崖哈哈大笑,把水管举得更高,一人一狗,就这么疯玩了起来。 林媚听见那笑声,几分怔忡,阳光底下,溅出来的水滴晶莹剔透,陆青崖眉目间一股洗净的少年锐气。 她听见自己心脏,清晰的,“噗通”跳了几下。 陆青崖跟大狗玩了一阵,拧上水龙头,往平房这儿走过来,狗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去舔他自然垂在身侧的手。 到跟前,陆青崖看了瘦高个儿一眼,“人来了吗?” 瘦高个人儿:“在路上了,十分钟到。” 这荒郊野外的地方,却有一台冰柜,挨墙根放着。陆青崖走过去,拎出两瓶橘子汽水,盖子磕在旁边木桌子的边沿上撬开,仰头咕噜噜喝了大半瓶,而后把另外一瓶递给林媚。 林媚指了指自己,“给我?” 陆青崖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两人隔了三四步的距离,林媚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汽水瓶,说了声谢谢。气温高,瓶子上瞬间化出一层水珠。 陆青崖在台阶上坐下,汽水瓶子搁在身侧。爱德蒙过来嗅了嗅,差点把瓶子撞到。陆青崖伸手,稳稳扶住。 热浪层层扑过来,杂草结着青绿色的种子,空气里一股浓烈的尘埃和草木的腥气,远处树上栖着蝉,一声一声给盛夏助兴。 陆青崖摸着爱德蒙的脑袋,林媚则在看着他,那汽水很快只剩下一点凉意,气泡扎着舌头,入喉清甜。 没等多久,一辆小qi chē载着几个黄头发高鼻梁的人进来了。 林媚这时候才明白陆青崖喊她过来的原因——这伙外国人是省里有名的摩托车手,拿过奖,经验丰富。陆青崖把人请来做指导,怕语言不通浪费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跟陆青崖混一起玩的这帮人,也都是家里层次不高,即俗称的“暴发户”家庭出来的二世祖,拽两句日常用语还行,涉及到技术探讨这块儿就抓瞎了。 林媚临时披挂上阵,但这个翻译仍是当得有模有样,有时候几个专业术语不懂,连蒙带猜比划给陆青崖听,陆青崖很快理解。 两小时,这次技术研讨结束,陆青崖他们定了个地方,准备请人吃饭。 瘦高个儿叫单东亭,操着一口破烂口语跟那几个外国骑手沟通晚上请客的事。 陆青崖走到闷头喝水润嗓的林媚跟前,“晚上,再帮个忙。” 林媚顿了顿,“我不加班。” “平常你也没上班啊。” 林媚语塞,片刻,“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陆青崖比了三个手指,“一小时这个数,加班费,成了吧?” 林媚沉思片刻,“不要你的钱,你答应我一件事。” 陆青崖笑瞅着她,“你先说。” “以后,好好上课。收了钱不干事,我心里过意不去。” 顿了一会儿,陆青崖答应了,低头笑看着她,“这么较真,活着不累?” 晚饭,林媚继续当翻译。 饭桌上,她见识到了陆青崖惊人的酒量。他们开了一瓶茅台,那几个老外没喝多少就趴下了,最后,那酒多半进了陆青崖的肚子里。 他喝酒没什么陋习,喝就喝,绝不满口劝酒的糟粕。 吃完饭,单东亭把老外扶上出租车,自己也拦了辆车,四仰八叉地坐上去,朝着陆青崖挥了挥手,“陆少,走了!” 陆青崖“嗯”了声,等所有车都走了,往前迈了一步。 一个踉跄。 林媚吓傻了,赶紧伸手把他一扶。 他半副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肩上,呼吸混着酒气拂在耳畔。 林媚稍稍推了一下,陆青崖扶着她肩膀站直,再要走,腿又打晃。 林媚有点不放心,“我送你回去?” 陆青崖不说话,低头盯着她。 他目光很深,喝了酒又有点朦胧。 林媚被这样的目光盯得整个人都有点不对劲了,“怎么了?” 陆青崖缓缓地蹙起眉头,而后一转身,撑住路边的树,吐了。 林媚:“” 方才见他在桌上那么猛,以为是个能喝的呢,装得那么像。 她瞥过去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想笑。 · 林媚把陆青崖送到家时,他酒已经醒了一些。 陆良畴在家,开门一闻到他满身酒气,怒不可遏,直接一脚踹过去。陆青崖身形晃了晃,仍旧站稳了。 陆良畴看向林媚,“林老师,这小兔崽子这阵是不是没好好上课?” 林媚心里有鬼,陡然觉得臊得慌,“抱歉,陆先生,我觉得我可能胜任不了,这一周的工资您也不用付给我了,明天起,我就” 陆青崖忽地目光扫过来,“教得挺好的啊,干嘛ci zhi。” “教得挺好”陆良畴又一下抽过去,“你上过课了吗?” “上了啊,今晚上的是社交yg yu,是不是,林老师?” 林媚实在不擅长撒谎,脸发热,支吾不言。 “不信?”陆青崖瞅着陆良畴,“要不我给您来两段?” 陆良畴的yg yu水平勉强能把二十六个字母认齐,陆青崖真要糊弄他,他也听不出来。 他绷着脸,将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儿子往门里一搡,“老子就给你一暑假,那个什么福的kǎ一 shi,过不了你就别想出国了,滚工地上搬砖去!” 林媚没被炒鱿鱼,隔天上午按时去报道。 到时,陆青崖已跨上摩托车,准备出发了。 林媚赶紧跑过去,“哎哎!你昨天答应我什么了?” “我说你就信?” 林媚脸上表情霎时垮下来,微微抿了抿唇,声音冷淡:“骗我有意思吗?” 陆青崖瞅着她,脸上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伸手拍了拍摩托车后座,“你要是半道不喊下车,我就跟你上课。” 林媚打量他,判断这话的可信度。 陆青崖挑了挑眉,“不敢?” 他今天穿了件白色t恤,肩颈线条利落分明,明明是男生,皮肤却白得透明,眉目深刻,这样懒散立在清晨阳光下的场景,活生生让她联想到了一些文艺diàn yg里的场景。 林媚语气平静:“头盔呢?还有多的吗?” 陆青崖笑了声,“门口,柜子里。” 林媚套上头盔,跨上后座。 陆青崖拧油门,“坐好了——” 摩托“嗡”一声蹿出去,林媚没坐稳,身体一个后仰,赶紧调整。 车如贴地飞行,风驰电掣。风里混合了清凉的水汽,有压力一般地擦过皮肤,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样快了,没想到还能加速,摩托一个急转,身体仿佛要被甩出去,林媚再也硬撑不下去,伸手,抱住了陆青崖的腰。 心跳声剧烈,她猛地屏了一下呼吸。 从里到外,从心脏到发肤,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 好景不长。 陆青崖似乎故意刁难她,把车开得跟个半夜瞎晃的酒鬼一样,时快时慢,急转一个接一个。 林媚胃里翻江倒海,连抱着陆青崖这件事的美妙,也没法跟不舒服相抵消了。 头盔闷得她有些难受,又一个急弯过去,她忽地一下把头盔摘了下来。新鲜空气涌入,巨掌一样捂住鼻子嘴巴,风嗖得她睁不开眼,头发乱飞,但心里却畅快起来,没忍住:“啊——” 摩托前轮一拐,走了个s线,然后降速,陆青崖转过头来,“鬼叫什么?” 林媚脸热,不吭声。 陆青崖却愣了一下——隔着头盔玻璃,他瞧见她眼里亮晶晶的,盈着春水一样的笑意,那张五官并不多么出众的脸,立即就生动起来。 六月中旬,林媚作为翻译,陪同克瑞斯贸易公司的代表,前往铜湖市参加商洽会。 上午九点,太阳已升得老高,白生生的阳光晃得人眼花。 林媚在会展中心与这次负责的几个老外接上头,领着他们去西边场馆参会,路上,边走边介绍铜湖市的风土人情。 到场馆门口,林媚停下脚步,侧低下头去包里翻找参会证,四道墨绿色的身影,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闯入视野。 林媚顿了一下,下意识瞟过去。 前面几位老外跟着她停下脚步,疑惑道:“iss l?” 林媚神思归位,让他们先进去。 待人走了,林媚上前一步,矿泉水瓶子被捏得沾满了汗水,她深呼吸,低声问:“陆青崖?” 几人纹丝不动,连目光都没瞬一下。 片刻,她才意识到他们是武警人员是在执勤,这时候贸然搭话,说不准就被当做可疑分子纠办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十万深山(02) 场馆里人撤得差不多了, 他们跟着前来维持秩序的执勤人员出了大门,撤离到了安全范围。 身h一u én阖上,“哐”地一响。 几乎是同时,林媚一屁股跌坐在了草地上,肩上挂的包也滑下去,有几样东西洒出来。 为了避免恐慌, 场馆里发生的事情没往外声张, 这时候参会的人早已被疏散,如泥牛入海。 一排武警守着安全范围一线,不让任何人靠近,支援安保的机动中队,现在是指导员沈锐在调遣。 陆青崖低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林媚, 张了张口,想说两句话, 抬头一看,不远处支队的副参谋长李钊平,领着几名穿着便装的排爆分队的战士过来了。 陆青崖急忙立正, 敬了一个军礼, “副参谋长!” 李钊平:“高峻同志在里面?” “正在拆弹。” 李钊平身后一名战士道:“副参谋长!反恐中队一排排长请求支援中队长!” 李钊平沉声道:“全力配合高峻同志!” “是!” 话音刚落, 身后那门打开, 一名执勤的武警奔过来报告:“副参谋长, 危险解除, 行李袋里装的不是炸/弹,但估计是有人想恶意干扰会场秩序!” 李钊平:“联系刑侦大队,把这人揪出来。” “是!” 三分钟后,高峻把东西交给人去分析,从场馆撤离。 李钊平听陆青崖和高峻汇报完情况,笑问:“发现东西的是哪位女同志,留联系方式了吗?这么冷静的人可不多见,得感谢她帮咱们避免了一场sā一 àn。” 陆青崖这才返身,走到林媚身旁,伸出手,沉声问:“能站起来吗?” 林媚朝他的手看了一眼,缓缓抬起手臂,把手放上去。 陆青崖顿了顿,捏紧,用力一拽。 手心里有汗,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陆青崖松了手,蜷了蜷手指,转过目光,平视李钊平,介绍道:“我老乡,林媚。” 他能接到林媚的diàn huà,纯粹是因为巧合。林媚diàn huà打过来那会儿,他正好跟李钊平汇报完工作,趁着空当开了sh一u ji,给在营地驻防的副队长拨了个diàn huà询问情况。 diàn huà就在他正准备关机的时候打进来的。 号码归属地是江浦市,他脑海里立即闪过林媚的名字,犹豫了十秒钟时间,但还是接了。 如果早五分钟,如果晚五分钟,如果这diàn huà他没接,情况都会不堪设想。 商洽会这是第三届,却是铜湖市承办的第一届,与会人员来自新马泰澳缅老越等各个亚太国家,安保本就是重中之重,他们机动中队和反恐中队都被调来支援,为的就是防止一切突发状况。这种重要场合,国际上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出一点纰漏就得被外媒拿来大肆做文章。 换做其他人,发现疑似炸/弹的东西,恐怕第一时间就吓得嚷了起来。 林媚今天的冷静反应,确实当得起支队副参谋长的一个“谢”字。 林媚浑身脱力,尚未完全从方才的惊魂之中平静下来,只是看着李钊平,微微颔了颔首。 今天商洽会还有一小时结束,大家各有任务,也未多做闲话。李钊平安排完工作,临走时笑说:“陆同志,感谢林xiǎ一 jiě的任务,支队就委托给你这个中队长了,你们既然是老乡,林xiǎ一 jiě远道而来,你也得给她接风洗尘。公的私的,你一块儿办了。” 陆青崖:“是!” 人都散了,陆青崖抖口袋摸烟,点燃吸了一口,再去看林媚。 她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神情仍有几分茫然。 “怕?” 林媚微微抬眼,看他。 当然不可能不怕,但这种生死关头,还是别的情绪压倒一切。两分多钟的时间里,想了很多,最后就一个念头,想回到二十一岁那年。 有些话,过了八年,已经说不出口了,可那时候的她至少还敢死皮赖脸不管不顾。 这些也只是转念。 林媚摇了摇头,搓了一下手臂,低头望见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参会证了,才想起还有工作在身。 陆青崖把她动作都看在眼里,“谢谢。” 没讽刺,也没听着让人难受的生疏客套,这句“谢谢”,倒显得很真。 “没事,应该的。” 她摸出sh一u ji,翻出一个号码,拨出去。 陆青崖烟抽得慢,无风的下午,烟雾笔直地腾上去。经过方才这几分钟,两个人原本稀松平常的一次重逢,骤然变得意味莫测。 林媚打完diàn huà,捏着sh一u ji,掌心刚刚被他握过的触感开始回笼。 她看着他,“那你呢,怕吗?” 沉默一霎,陆青崖咬着烟,很沉地笑了一声,似是不屑,“我怕什么?” 林媚目光一敛,微微抿了一下唇,但什么也没说。把sh一u ji揣回兜里,捡起草地上方才掉落的挎包,把跌出来的阳伞和防晒霜等物品一件一件塞回去,“我还有工作,先走了。” 背着光,陆青崖的表情不大能看见,林媚停了一下,转身。 走了快四五米,忽听身后陆青崖说:“晚上代表支队请你吃饭,等我diàn huà。” 林媚脚下一顿,没回头。 · 林媚跟走散的老外客户,在北馆的休息区碰上头。 老外里有个叫文森特的,会两句蹩脚中文,“发生,什么事?” 林媚按照广播里的guān fāng发言给文森特解释了一遍,文森按住胸口,夸张地说:“吓死,我了,我以为b一一一一一!”他身体往后倒,做出个被炸/弹击飞的动作。 林媚:“” 这人直觉真是准得吓人。 离会展中心闭关还有半小时,经过刚刚的闭馆事件,今天的会大家也没心思再开了。林媚跟克瑞斯的人沟通过后,直接把人带去预定好的晚宴地点。晚餐有另外的人负责翻译,她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 林媚摘了胸牌刚准备走,文森特凑上来,邀请她晚餐后去酒吧喝一杯。 林媚说:“我不加班。” 文森特在学中文,强烈要求林媚跟他讲中文。 “不,不是是死人,”文森特舌头打结,“私人private” 林媚笑了:“我今天有约了,改天吧?” 林媚回到宾馆,卸妆洗澡换衣服,虚脱感褪去,被另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取代。 她插上吹风机,坐在床上慢慢吹头发。 sh一u ji振动。 她眼皮神经质似的跳了一下,一看,来电人是“周炎炎”。 周炎炎小她三届,是běn kē时认识的一个学妹,铜湖市本地人,前两年林媚来铜湖旅游,就是她接待的。 周炎炎要给她接风洗尘。 林媚犹豫。 “怎么啦?有约了?” 林媚:“说不准我有个朋友,在你们铜湖武警机动中队” “巧了!这是我们报社的军民共建单位啊!” “你认识他们中队长吗?” 周炎炎笑说:“谈不上认识吧,见过两面,感觉是挺难相处一人,我跟他们的政治指导员打交道比较多——你朋友就是他?” 林媚心想,岂止很难相处,如果不是打不过他,她早八百回把他揍得下不了床了。 这时候,又进来一个diàn huà,林媚拿下sh一u ji看一眼来电人,让周炎炎先别挂断,切换了去接陆青崖的。 陆青崖公事公办的语气,“下班了吗?xx饭店5号包厢,过来吧。” 林媚:“我能带个朋友吗?” 那边顿了一下,“随意。”一句废话没有,直接挂断了。 xx饭店5号包厢,被陆青崖带来支援安保的中队的两个班的人,已经围着圆桌坐下了。 脱了武警zhi fu换上便装,大家都不拘束,况且有二排排长关逸阳在的地方,就没有冷场这一说。 关逸阳单兵作战素质极强,尤其射击这一项,整个总队能和他比肩的一只手就能数出来。但关逸阳这人有个致命的毛病,就是话多,没人理他自言自语,有人理他更是滔滔不绝,不知道是不是胎教时他妈妈听多了单田芳落下的病根。 下午的事,中队的人都已经听说了。又联系中午吃饭时陆青崖哪儿哪儿都不对劲的反应,大家对这位“林xiǎ一 jiě”的好奇心已经彻底按捺不住。 关逸阳挨陆青崖坐下,“陆队,我听指导员说了,林xiǎ一 jiě是你同乡?江浦市离咱们这儿得有一千公里了吧?这远道而来,倒是寇准抱块清官匾——名副其实啊!” 陆青崖sh一u ji一振,来了一条短信。 林:我们到了。 陆青崖把sh一u ji锁屏,瞅向关逸阳,“这么好奇?” 关逸阳笑:“当然好奇,咱们都好奇,对吧?” 大伙儿不约而同地点头。 “既然好奇,那你下去接人吧。” 关逸阳立即从座位上弹起来,两步到了门口,又停下脚步,“陆队,人我没见过啊!”中午那会儿,他去上厕所了,唯独他一人错过了那场“好戏”。为这他后悔不迭,嚎了一下午。 坐在对面的“t一u shi眼”虞川清了清嗓,“不用见过,人堆里最漂亮的那个保管就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十万深山(03) 本文背景c人物和情节均属虚构。 第一章 林媚没想过此生还能再见到陆青崖。 · 六月中旬,林媚作为翻译, 陪同克瑞斯贸易公司的代表,前往铜湖市参加商洽会。 上午九点,太阳已升得老高,白生生的阳光晃得人眼花。 林媚在会展中心与这次负责的几个老外接上头,领着他们去西边场馆参会, 路上,边走边介绍铜湖市的风土人情。 到场馆门口,林媚停下脚步,侧低下头去包里翻找参会证,四道墨绿色的身影,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闯入视野。 林媚顿了一下,下意识瞟过去。 前面几位老外跟着她停下脚步,疑惑道:“iss l?” 林媚神思归位, 让他们先进去。 待人走了,林媚上前一步,矿泉水瓶子被捏得沾满了汗水,她深呼吸,低声问:“陆青崖?” 几人纹丝不动,连目光都没瞬一下。 片刻, 她才意识到他们是武警人员是在执勤, 这时候贸然搭话, 说不准就被当做可疑分子纠办了。 林媚颔首致歉,返身往场馆走去。快进门时,又忍不住回头。 那人穿军绿色迷彩作训服,腰系枪/刺,脚蹬军靴,戴墨镜,端着枪,身躯笔直挺拔,风雨不催的白杨一样。 奇怪的是,那墨镜和防弹头盔都快将他的脸都遮了大半,她竟然也能一眼认出。 于是,又怀疑可能只是错觉。 上午的会议,主要只是双方接触,聊一聊意向。商洽会要持续十二天,扯皮的时间还多的是。 一上午在心不在焉中度过,中午休息,林媚领着几个老外出去觅食。 出场馆的时候,她特意看了看,那四人已经不在了。 她这驻足张望的动作,倒是引起了另外的人注意。 “这位xiǎ一 jiě。” 林媚别过脸。 一个场馆保洁,盯着她手里的矿泉水瓶子,“喝完了吗?要丢垃圾?” “喝完了。”林媚笑了笑,把瓶子递过去。 从会展中心出去,西行五百米,就有一家当地特色的馆子。 沿途道上两排小叶榕树,浓荫匝地,靠边停着几辆军用吉普。一排武警,或靠着吉普,或蹲在路边,一人手里端着一盒盒饭,有说有笑。 林媚脚步又是一顿,瞧见不远处已有记者端上了shè xiàng机拍照,自己也往人群中扫去。 没瞧见疑似陆青崖的人。 餐馆没设包间,只能在面积不大的大堂里就餐,各种粉面和酱料的味道,混合在哼哧哼哧的冷气之中,着实不好闻。 一热起来,林媚就没胃口,帮几个老外点了单,自己叫了一碗稀饭配包子。 老外性格外向,她在跟前当了一上午翻译兼导游,已跟他们混熟。就有几人提到方才在路边见到的“chese ldier”。 说话的时候,门口人影一晃,恰巧就有一个“chese ldier”走了进来。 几个老外“哇”了一声,林媚看过去,登时住了声。 近一米九的个头,把门口光线一挡,不大的店面被衬得更加逼仄。 他拉开了店铺门口摆放的冷藏柜,从里面拿出四瓶汽水,掏出张五十的纸币,在老板找钱的时候,捏着汽水瓶子,盖子磕在柜台的边沿,一瓶一瓶地撬开了。 动作迅捷,却又透着一股子的漫不经心。 随后,接过老板的找零,往口袋里一塞,一手提着两只瓶子,不经意似的转过头来。 与林媚视线对上。 只是一触,即刻移开。 这一下,林媚终于确认,他就是陆青崖。 陆青崖提着汽水瓶子,转个身,出门。 室内亮堂起来。 林媚把手里的餐巾纸叠上又捋平,捋平又叠上,最后在手心里揉成一团,扬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外面路边,那队武警官兵盒饭已经吃完了,正坐着休息,或整理鞋子,或抽烟喝水。 林媚一眼就看见了陆青崖。 他没跟人在一起,隔了三四米的距离,单独一人坐在路肩上,闷着头,手里夹着一支烟,穿军靴的脚边立着一瓶汽水,一口都没少。 旁边有人向他喊了一声:“陆队!汽水你还喝不喝了,不喝给我啊!别浪费了!” 他抬头:“边儿去!” 收回目光的时候,瞥见对面,骤然一顿。 浓荫,热浪,蝉鸣。 与记忆里的那个盛夏重叠。 林媚脚下灌铅,几步像是踩在虚空。 到了陆青崖面前,她声音平静道:“看见是你,过来打声招呼。” 烟袅起来。 陆青崖抬起头,从下往上地瞅着她。 这目光是研判,疑惑,还是思索?林媚分辨不清。 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瞧见他动了一下,烟灰断下去一截,他嗤了声,“哦,原来是林老师,一时没认出来。” 旁边,陆青崖战友齐刷刷看了过来。 蝉声愈躁,两人却相顾沉默,一人站着,一人坐着。 这场景十分诡异,后面那排新兵好奇地打量着林媚,你推我我推你,悄悄话声音大得一街人都能听见。 “谁啊?” “陆队女朋友?” “扯淡,陆队怎么可能会有女朋友!” 陆青崖抄起汽水瓶子,霍然起身,转头看向那群人中的一个武警战士,“虞川!汽水拿去,十秒钟喝完!其他人整队,准备换岗!” “是!” 虞川摸着脑袋,愁眉苦脸,背后被人推了一把,才慢慢吞吞地出列,从陆青崖手里接过汽水瓶子。 他觉得拿在手里的哪是什么汽水瓶,分明是烧瓶。 那边在整理仪容仪表,这边陆青崖把没抽完的烟掐灭,扔进垃圾桶,“林老师什么时候走?任务结束了,我们铜湖武警机动中队做东,请你吃顿饭。” 这话说得四平八稳,和方才拿“没认出来”刺她的,仿佛根本不是一个人。 林媚早已从乍然重逢的失态中恢复,同样四平八稳地回答:“还不一定,如果有空,一定叨扰。” 陆青崖神情寡淡,“我号码是131xxxxxxxx。可能有任务,不一定接得到。” 林媚说了声“好”。这diàn huà,她肯定是不会打的。 阳光从榕树的叶间洒下,光影斑驳之中,暌违八年的陆青崖瞧着熟悉又陌生。 陆青崖也在看她,但没看多久,目光蜻蜓点水似的在她脸上一落一收,转身沉喝:“集合!” 两腿一并,军靴靠出响亮的“啪”的一声,背影板正,岿然不动。 “立正!向左转!跑步——走!” 一列挺拔的影子,喊着号子,步伐铿锵,消失于烈日灼光。 离换班时间还有五分钟,到地方了大家原地解散,休息等候。虞川这时候凑上前,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陆队,我看见你看见林xiǎ一 jiě了。” 这话绕,陆青崖反应了一下,看他。 “也看见你进面馆了。” “进面馆怎么了?给你们买汽水。” “旁边就是超市,你进餐馆买汽水?” 虞川是队里最会察言观色的,加之平时没事常啃些什么心理学的教材,捏人心思一捏一个准,久而久之就被人喊作了“t一u shi眼”。 以往都是“t一u shi”别人,这回“t一u shi”到他这个队长身上了。 陆青崖挑眉:“哪条规矩说了不能进餐馆买汽水?” “林xiǎ一 jiě是” “训练任务不饱和是吧,回去就加练负重!” 虞川最怕这个,立时住了声,委屈巴巴地瞅了陆青崖一眼,回原位去了。 西馆下午冷气打得更重,林媚被冻得胳膊上起疙瘩,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背过身去打了个喷嚏。 今天与陆青崖的意外重逢,不可能不使她受到影响。但她是这样的人,发生多大的事,心里都十级台风了,表面上看起来也跟没事人一样。 会间休息,她去喝水。拿了瓶矿泉水,远离了展台,到后方观众席的第三排坐下。 她把身体往后靠,捏了捏眉心,疲惫浪潮一样袭来,和冷气一块儿往骨头缝里渗。 场馆里人声鼎沸,不同肤色不同面孔的人,操持着不同的口音,把这儿变成了一个超级大卖场。 半瓶水喝下去,她准备回去接着干活,刚要起身,却骤然一顿——她是学语言的,听音辨声一直是强项,就在这一锅乱炖的嘈杂人声中,有一个细微的,不同的声音。 嘀,嘀,嘀。 单调,极有规律。 林媚屏住呼吸,仔细辨认,声音从右方传来。 右方,第二个空位底下。 林媚弯下腰,往下一看,是只黑色的行李袋。她扯了一把,就听原本只是间隔两秒一次的“滴”声,频率骤提,“滴滴滴滴”地狂叫起来。 心里一个咯噔。 她小心翼翼拉开了行李袋的拉链,便见那里面捆着一堆不明物体,上面绑着一台电子仪器,屏幕上红色的阿拉伯数字狂跳不止。 9:56 9:55 9:54 林媚脑袋一空,心跳都消失了。 半分钟过去,她维持着身体不动,另一手去摸sh一u ji。 131xxxxxxxx。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十万深山(04) 林媚明白他是要上去救人,看他的眼神不免担忧, 却没说什么,点点头道:“你注意安全。” 陆青崖“嗯”了一声,收回目光,拎着包,跟两个jg chá进了大楼。 靠得最近的一圈人已经被疏散开去, 空出一大片的地,听闻风声来看热闹的,接到消息过来采访的,还在不断地往这块儿涌,附近五百米堵得水泄不通。 林媚送完东西以后,就被人群挤了出去。 天已经彻底黑了,只能模模糊糊地瞧见那跨在栏杆上的影子,风中摇摇欲坠。远近围观人群的议论声和jg chá拿扩音器的喊话声混杂在一起, 更有甚者,举着sh一u ji拍shi p,在社交平台上直播,一惊一乍地解说现场的情况。 乱成一锅粥。 忽然,有人惊呼:“有个人爬上了十九层的阳台!” 林媚视线往上移。 夜色中同样只一道黑影,可她认出来了, 那是陆青崖。 jg chá和十九楼的居民说明情况以后, 领着陆青崖进了屋。 穿上安全背带, 长绳估出合适的长度,垂落一截,另一端在阳台栏杆上系紧固定。手上一段绳折叠,穿过8字型金属环的上孔,反别,下孔连在安全背带上。 陆青崖左手戴上手套,握绳置于左后侧,翻上栏杆,往楼下望去。 要自杀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被十八层的高度一吓,不敢跳,又不回去,就心惊胆战地骑坐在栏杆上,呜呜地哭。 她情绪不稳,心理防线极其脆弱,此刻稍有不慎,都有可能惊得她松了手。 陆青崖默默地观察着情况。 约莫三十秒,他冲着jg chá比了一个手势,忽地屈膝,在栏杆上一蹬,左手一松,人往下坠,降到十八层半的高度,左手一收,猛地一脚踹过去! 栏杆上的小姑娘登时被踹回了阳台,陆青崖也紧跟着飞入,把她紧紧箍在身下。 阳台门口的jg chá冲过来,把小姑娘从地上扶起来,送进屋内。 小姑娘的父母立即围上去,把人抱住,嚎啕大哭。 陆青崖和楼上的几位jg chá交接了情况,收了索降装备,乘电梯下楼。 楼下,方才和他交谈的那名jg chá冲他敬了个礼,“今天的情况,烦请陆队长跟你们中队通报一声。” 陆青崖点头,目光往外看,在不远处人群的边缘,一眼扫见林媚,她还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楼的高处。 他笑说:“成——那我先走了,后续麻烦你们处理了。我还在跟人约会呢。” 人群渐渐地散了。 陆青崖走到林媚跟前,“怎么没去车上?”路灯照得她眉目清晰,澄黄的光让轮廓都更柔和了些。他总觉得她没变,还和九年前一样的年轻好看。 林媚方才拿sh一u ji当望远镜,把镜头拖到最大,勉强看清楚了陆青崖的全部动作。 从他跳下阳台那刻,就替他捏了一把汗,明明清楚那绳索肯定能保证他的安全,而且一眨眼,他就已经成功落到了楼下阳台。那瞬间还是心脏高提,到现在还没落下。 林媚目光往他背上看去,“扯到伤口没有?” “没事,”他把装索降装备的背包往肩上一挂,摸了摸口袋,才想起来烟放在车里了,“上车吧,本来是带你出来玩的,没想到碰上这种事” 林媚摇摇头,“人命重要——我记得高空救人一般是消防官兵的工作?” “情况紧急,我正好在,救人要紧——也是有把握,我们平常练过,不然我不敢贸然上去。” 林媚点头,手心里有汗,黏腻湿滑,她忍不住在袖子上蹭了蹭。 陆青崖看她一眼,笑问:“怕了?” 林媚不说话。 方才那刻,她陡然意识到,“八年”真不是一个轻飘飘的词,它意味着空白,意味着陆青崖有一部分的人生,于她而言已是永远的不可知。 两个人上了车,陆青崖打开车窗,点燃一支烟,慢慢地抽,等前面的路疏通。 他手臂搭在车窗上,目视前方,“没多大事,十八层楼也就60多米,我们1000米的塔桥都降过,这都是小意思。” 林媚声音很轻地“嗯”了一声。 前面的车渐渐地动了,陆青崖发动车子。 在过红绿灯的时候,他声音平淡地又说了一句,“不是没遇到过危险,以后也不能保证。但那时候,人思考不了那么多。” 八年间,他送过很多人,有一些是真的离开,再不回来。 但倘若还有一丝希望,就还想活下去,还想回来。 还有执念未平。 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光影一明一灭,夜色澄澈,这是西南高原上的夜里。 林媚看着陆青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空调的出风口,心里有一个冲动,想把什么都告诉他。 然而转念之间,更多的忧虑c考量又占据了高地,她手指一顿,轻笑了一声,说出来的是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你不会的,祸害遗千年。” 陆青崖笑了声。 吃饭的地方人声鼎沸。 林媚如愿以偿地吃上了暌违两年的土豆烧鸡,高兴得不行,多添了半碗米饭。 陆青崖倒是胃口一般,半成饱就放了筷子,看着她吃。 以前也是这样,她吃东西斯文,细嚼慢咽,好东西总要留到最后。 他时常逗她,把她剩着没动的鸽子蛋c剥了半碗的虾仁抢过去吃掉,故意惹她生气,看她气鼓鼓地让他赔,他就很没正形地凑过去说,东西反正是没了,人有一个,要吗? 吃过饭,陆青崖送林媚回酒店。她住的四星级,克瑞斯公司帮她订的,只订到了今晚。 到酒店停车场,陆青崖说:“你可以去我那儿住,我回营房的宿舍睡——我不在,也怕沈锐一人管不过来。”他们中队是队长责任制的。 停车场四下空旷,顶上一盏一盏的灯,光瞧着没什么温度。 林媚“嗯”了声,没下车。 经过这两天,林媚心里已经清楚了,陆青崖的情况绝对不严重,把她留下来,无非是想把过去的结解一解。 她还爱着他。 年少太过热烈,以至失去以后,再也爱不上别人。 她不需要爱情,除非爱情跟陆青崖有关。 过往陈在酒坛里,深埋地底,天长日久。揭了封泥,陈年烈酒的味道,远比当年的新酿更加呛人。 自和陆青崖重逢起,她未尝没动过回头的念头。 可回头的路在哪里? 那是旷日持久的八年,是孩子的尿片和奶嘴,是牙牙学语到蹒跚学路,是产后忧郁症,是父母做出的妥协和牺牲,是她已经走了过来,却不敢回顾的日日夜夜。 不是一句“我们和好吧”,就能轻易抹消掉的。 和恨无关,只是她“不敢”了。 林媚转头去看他,“我出来得太久了。” 言下之意。 有别的车开进来,近光灯晃过,车厢里明了又暗。 陆青崖一顿,“再留两天。” 林媚摇了摇头,笑意很淡,“真要回去了,言谨挺想我的。我答应了暑假带他去香港迪士尼乐园玩,不好食言。” 漫长的沉默。 陆青崖把烟摸下来,点燃了一支,瞧着那灰色的烟雾升上去,缓缓地四散开去。 sh一u ji突然响起来。 是陆青崖的,两人都被这声音惊得回过神。 林媚忽地解了安全带,将包一提,“咔哒”打开车门,“你接diàn huà吧,我先上去了。” 身影钻出去,飞快往电梯那儿走去。 diàn huà是沈锐打来的,陆青崖瞧着林媚的背影,按了接听。 沈锐声音急促:“三山区看守所两名在押已决重刑犯,杀害了两名jg chá,越狱出逃了。支队正在布置抓捕任务,副参谋长问你能不能立刻归队” 陆青崖毫不犹豫:“能!” 沈锐没多废话,直接挂了diàn huà。 车外,林媚已经到了电梯口。 一秒,两秒,三秒 电光石火,他却想到了很多。 十几天前,在场馆门口,他很早就看见她,狠眨了几下眼,以为是错觉。直到她突然地转过头来,表情凝在脸上。 她问:“陆青崖?” 声音是颤抖的,他好像也跟着颤了一下。 九年前的那一天,邱博问她是不是喜欢他,他瞧见了她立在门口,瞧见了她出门。 麻将捏在手里,一手的汗,一圈没打完,他没耐心了,推了牌就跟出去。 那天,他抱着她,手是颤抖的,听见她说“我敢”。 陆青崖揿灭了烟,猛地拉开了车门。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林媚一脚踏进去。 身后忽地荡起脚步声。 林媚惊讶回头,却见陆青崖飞奔而来,一霎就到近前。 他伸手,把正要闭上的电梯门往两边一推,两手撑住,迈入半步,低头看着她,“跟我说句实话” 他马上得走,只有一句话的时间。 “林言谨,是不是我儿子?” · [入v公告] 承蒙大家喜爱,这文明天(29日)将要入v,届时三更合一,共万字,上午11点正常更新。 写文不易,希望大家支持正版。 这目光让陆青崖像是明火执仗的人被兜头泼了一桶水,突然就偃旗息鼓了。 后半程规规矩矩地骑着车,到了那铁栅栏围着的操场门口,把车停下。 林媚跳下车,望着他脸泛白,拧着眉声音有点哆嗦:“是不是该你履行承诺了。” 陆青崖一声不吭,只是不自觉地挠了挠背——林媚的胸全程抵在那儿,似给捂出了一层的汗,总觉得不大自在。 林媚没等到他回答,却也再说不出别的——起了阵风,空气里残留的一点儿汽油味就这么钻进了鼻子里,她胃里一翻,忍了一路的恶心压不住了,背过身蹲下就开始干呕。 陆青崖:“” 林媚蹲下之前记得把身体背了过去,但也明白都这样了,这补救措施其实没多大意义。 她听见陆青崖脚步声远了,心里更沮丧,呕得眼泪出来,总觉得自己活像伤心过度的琼瑶女主角。 到底没吐出来。 她蹲在那儿不想起身,放任自己自暴自弃。 没过多久,又听见脚步声响起,硬撑着没回头,就看见一瓶冰水递到了自己面前。 接了,才顺着那骨节分明的手往上移动目光。 道路两边杂草疯长,缀了些不知名的野花,空气里有股草腥味儿,白衣的陆青崖,逆光中好看得一塌糊涂。 职业病和少女心开始博弈,林媚脸发热,喝了口水,低声对他道谢。 陆青崖扫她一眼,翻身上了摩托,把车开进去。爱德蒙跟在车后面,撒丫子乱跑。 林媚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跟着进去。 陆青崖把车开上了赛道,那儿已经有几辆摩托蓄势待发。 林媚捏着水瓶子在台阶上坐下观战,便见近赛道那儿有人把手里举着的旗子往下一压,七辆摩托霎时如利剑出鞘。 黄埃散漫之中,陆青崖那辆黑红色的车格外好认,不过一眨眼,就已冲到了车队的最前面。 一圈,两圈,三圈 陆青崖始终保持领先,且与后面那些车的差距逐渐扩大,像一道闪电一样轻盈又迅捷。 林媚不自觉地站起身,双手紧捏成拳,暗自喊着,加油,加油 随着一声哨响,摩托车冲过了终点。 林媚不由地跳起来,“耶”了声。 她立时意识到这行为傻得出奇,转头一看,与伸着舌头的爱德蒙视线对上。 爱德蒙:“汪!” 林媚:“” 黄土赛道上,剩余几辆摩托车陆陆续续抵达终点,骑手下了车,挨个与陆青崖击掌,而后勾肩搭背地往平房这儿来了。 待他们走近了,林媚认出方才发令的是单东亭。他舞着旗子,捏着秒表,兴高采烈,“陆少,你现在这个成绩,出线肯定没问题!” 陆青崖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差得远。” 一帮子人挨个去水龙头那儿冲洗,洗完了就拉开冰柜挑点儿喝的,往台阶上一坐。 陆青崖开了瓶汽水,转头一看,林媚已自觉挪到最边上去了,昨天还朝她乱吠的爱德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跟她熟了起来。一人一狗,在台阶上乖乖坐着。 陆青崖喝口汽水,笑了一声。 林媚抱着书包,还在酝酿怎么劝服陆青崖跟她上课,便觉人影一晃,他提着汽水瓶子走了过来,大马金刀地往她身边一坐,“不是要上课吗,上吧。” 林媚震惊,“在这儿上?” 陆青崖转头看她,“不行?”爱德蒙过来蹭他小腿肚,他伸手薅了一把。 “当然不行。” “不行那就不上了。” 林媚:“” 他捏着汽水瓶子喝了一口,发上还沾着水滴,沿着发梢落下来。 林媚想看又不敢看他,“你跟我打赌的时候,可没提这么多条件。” 陆青崖笑了声,瞧她一眼,拿瓶子那手举起来,指了指停在重点的摩托车,“随便挑一辆,绕赛道骑一圈,我就跟你上课,地方时间你跳。” 他已信用破产,林媚不肯信他了。 陆青崖抬手,朝她勾了勾手指。 林媚头皮一炸,紧盯着陆青崖。 “包,”陆青崖伸手把她怀里抱着的书包带子一勾,“给我。” “喂!” 没来及阻止,那包已被陆青崖抢了过去。他拉开拉链,从里面摸出本子和笔,翻开一页空白的,在上面签了个名字,往林媚面前一递,“名字我已经签了,协议内容你自己写。” 林媚顿着。 陆青崖挑眉,“不敢?” 静了片刻,林媚把那本子夺过去往台阶上一放,霍地起身,往赛道走去。 陆青崖倒是愣了下,“喂。” 那背影雄赳赳气昂昂。 陆青崖拍了拍爱德蒙的脑袋,“爱德蒙,把那傻妞叼回来。” 大狗欢快地奔过去,绕到林媚面前拦住去路,“汪汪”叫了几声。 林媚吓得一哆嗦,回头看去。 陆青崖已从台阶上站了起来,朝她走来。 陆青崖:“你还真去啊?” 林媚低声:“谁说我不敢。” “那车你骑不了,”陆青崖笑了声,“林老师,这么较真累不累啊?” 第二次被耍,林媚心里不痛快,彻底不吭声了。 陆青崖低头看她。 她穿了件袖口宽大的白色上衣,牛仔短裤,修长的腿上蹬了双帆布鞋。匆匆扫一眼,倒挺有曲线,比高中班上那些女生好多了。 这念头只在脑海里一闪而逝,实际上他根本没好意思往细里去看。 “陆少!”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两人。 来的是个年轻人,理了个光头,穿着入时,像什么韩国男团的成员,可惜半挂在他身上的一个丰|乳|肥|臀的姑娘,立即就把他的审美给暴露了。 这人叫邱博,也是跟他们一伙儿,不过不玩摩托车,而是自己在捣鼓生意。 后来,陆青崖这一帮子兄弟林媚基本都忘光了,就记得一个单东亭,一个邱博,因为这俩一个瘦得像竹竿儿,一个光头锃光瓦亮,有特征,所以记得牢。 邱博搂着姑娘到了两人跟前,瞅一眼林媚,笑说:“陆少陪姑娘解闷呢?稀奇,头一遭啊。” 林媚心扑通跳了两下。头一遭?这话什么意思? 这天中午,他们一伙人在那平房里涮火锅吃。 林媚第一次进屋,被里面设施的豪华程度吓了一跳,虽然就是个胚房,没做装修,但娱乐设施应有尽有。 她其实想走,被单东亭硬留下来,说感谢她帮忙当翻译。陆青崖那帮子兄弟也开始跟着他喊“林老师”。 觉得别扭,抗议了一声,没人听,只能随他们去了。 十八|九的男生,能聊的无非就那些话题。林媚一个běn kē毕业的人,坐在一群高中毕业的男生中间,听他们聊填报志愿聊未来打算,陡生一种日月如梭的感慨。 她实际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但也切切实实感觉到了阅历的差距。 再看陆青崖,心里羞愧,有点儿不安,总觉得自己是贼,在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饭后,单东亭躺在豪华的沙发上消食,邱博和他带来的那个叫婷婷的姑娘抱在一起开始互相嘬着嘴,爱德蒙躺在地板上睡觉。 餍足的午后,人有点儿犯困。林媚刚想去冰柜那儿捞一瓶冰水醒醒神,却见陆青崖从椅子上站起身,朝着她勾了勾手。 林媚没动,“干什么?” 陆青崖笑,“上课啊,干什么。” 平房是个“目”字的格局,陆青崖领着她离开了吃火锅的这间房,去了最西边的那间。 西房是间卧室,顶上吊了个奢华的水晶灯,正中一张床,两米宽,“复古宫廷”风格的,床柱床罩一应俱全。 林媚有点儿好奇,掀开了床罩。 陆青崖忙说:“别坐!” 林媚疑惑看他。 “这床,他们有时候会带姑娘过来没洗过。” 林媚脸刷地红了。 陆青崖轻咳一声,拿打开了空调,到挨墙的真皮沙发那儿躺下,“我睡会儿,十五分钟叫我。” 林媚上上下下地把沙发扫了一遍,心想,这沙发也不见得是干净的啊。 陆青崖手臂搭在眼睛上睡过去,t恤蹿上去,露出一截腰。林媚在对面坐着,手撑着沙发边缘,看着他发愣。 她从小对明星这些没兴趣,班上女生打了鸡血一样为这个日星那个韩星要死要活的时候,她觉得不解,又有些羡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十万深山(05) 林媚明白他是要上去救人, 看他的眼神不免担忧, 却没说什么,点点头道:“你注意安全。” 陆青崖“嗯”了一声, 收回目光,拎着包,跟两个jg chá进了大楼。 靠得最近的一圈人已经被疏散开去, 空出一大片的地,听闻风声来看热闹的,接到消息过来采访的,还在不断地往这块儿涌, 附近五百米堵得水泄不通。 林媚送完东西以后,就被人群挤了出去。 天已经彻底黑了, 只能模模糊糊地瞧见那跨在栏杆上的影子, 风中摇摇欲坠。远近围观人群的议论声和jg chá拿扩音器的喊话声混杂在一起,更有甚者,举着sh一u ji拍shi p,在社交平台上直播, 一惊一乍地解说现场的情况。 乱成一锅粥。 忽然,有人惊呼:“有个人爬上了十九层的阳台!” 林媚视线往上移。 夜色中同样只一道黑影,可她认出来了, 那是陆青崖。 jg chá和十九楼的居民说明情况以后, 领着陆青崖进了屋。 穿上安全背带, 长绳估出合适的长度,垂落一截,另一端在阳台栏杆上系紧固定。手上一段绳折叠,穿过8字型金属环的上孔,反别,下孔连在安全背带上。 陆青崖左手戴上手套,握绳置于左后侧,翻上栏杆,往楼下望去。 要自杀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被十八层的高度一吓,不敢跳,又不回去,就心惊胆战地骑坐在栏杆上,呜呜地哭。 她情绪不稳,心理防线极其脆弱,此刻稍有不慎,都有可能惊得她松了手。 陆青崖默默地观察着情况。 约莫三十秒,他冲着jg chá比了一个手势,忽地屈膝,在栏杆上一蹬,左手一松,人往下坠,降到十八层半的高度,左手一收,猛地一脚踹过去! 栏杆上的小姑娘登时被踹回了阳台,陆青崖也紧跟着飞入,把她紧紧箍在身下。 阳台门口的jg chá冲过来,把小姑娘从地上扶起来,送进屋内。 小姑娘的父母立即围上去,把人抱住,嚎啕大哭。 陆青崖和楼上的几位jg chá交接了情况,收了索降装备,乘电梯下楼。 楼下,方才和他交谈的那名jg chá冲他敬了个礼,“今天的情况,烦请陆队长跟你们中队通报一声。” 陆青崖点头,目光往外看,在不远处人群的边缘,一眼扫见林媚,她还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楼的高处。 他笑说:“成——那我先走了,后续麻烦你们处理了。我还在跟人约会呢。” 人群渐渐地散了。 陆青崖走到林媚跟前,“怎么没去车上?”路灯照得她眉目清晰,澄黄的光让轮廓都更柔和了些。他总觉得她没变,还和九年前一样的年轻好看。 林媚方才拿sh一u ji当望远镜,把镜头拖到最大,勉强看清楚了陆青崖的全部动作。 从他跳下阳台那刻,就替他捏了一把汗,明明清楚那绳索肯定能保证他的安全,而且一眨眼,他就已经成功落到了楼下阳台。那瞬间还是心脏高提,到现在还没落下。 林媚目光往他背上看去,“扯到伤口没有?” “没事,”他把装索降装备的背包往肩上一挂,摸了摸口袋,才想起来烟放在车里了,“上车吧,本来是带你出来玩的,没想到碰上这种事” 林媚摇摇头,“人命重要——我记得高空救人一般是消防官兵的工作?” “情况紧急,我正好在,救人要紧——也是有把握,我们平常练过,不然我不敢贸然上去。” 林媚点头,手心里有汗,黏腻湿滑,她忍不住在袖子上蹭了蹭。 陆青崖看她一眼,笑问:“怕了?” 林媚不说话。 方才那刻,她陡然意识到,“八年”真不是一个轻飘飘的词,它意味着空白,意味着陆青崖有一部分的人生,于她而言已是永远的不可知。 两个人上了车,陆青崖打开车窗,点燃一支烟,慢慢地抽,等前面的路疏通。 他手臂搭在车窗上,目视前方,“没多大事,十八层楼也就60多米,我们1000米的塔桥都降过,这都是小意思。” 林媚声音很轻地“嗯”了一声。 前面的车渐渐地动了,陆青崖发动车子。 在过红绿灯的时候,他声音平淡地又说了一句,“不是没遇到过危险,以后也不能保证。但那时候,人思考不了那么多。” 八年间,他送过很多人,有一些是真的离开,再不回来。 但倘若还有一丝希望,就还想活下去,还想回来。 还有执念未平。 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光影一明一灭,夜色澄澈,这是西南高原上的夜里。 林媚看着陆青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空调的出风口,心里有一个冲动,想把什么都告诉他。 然而转念之间,更多的忧虑c考量又占据了高地,她手指一顿,轻笑了一声,说出来的是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你不会的,祸害遗千年。” 陆青崖笑了声。 吃饭的地方人声鼎沸。 林媚如愿以偿地吃上了暌违两年的土豆烧鸡,高兴得不行,多添了半碗米饭。 陆青崖倒是胃口一般,半成饱就放了筷子,看着她吃。 以前也是这样,她吃东西斯文,细嚼慢咽,好东西总要留到最后。 他时常逗她,把她剩着没动的鸽子蛋c剥了半碗的虾仁抢过去吃掉,故意惹她生气,看她气鼓鼓地让他赔,他就很没正形地凑过去说,东西反正是没了,人有一个,要吗? 吃过饭,陆青崖送林媚回酒店。她住的四星级,克瑞斯公司帮她订的,只订到了今晚。 到酒店停车场,陆青崖说:“你可以去我那儿住,我回营房的宿舍睡——我不在,也怕沈锐一人管不过来。”他们中队是队长责任制的。 停车场四下空旷,顶上一盏一盏的灯,光瞧着没什么温度。 林媚“嗯”了声,没下车。 经过这两天,林媚心里已经清楚了,陆青崖的情况绝对不严重,把她留下来,无非是想把过去的结解一解。 她还爱着他。 年少太过热烈,以至失去以后,再也爱不上别人。 她不需要爱情,除非爱情跟陆青崖有关。 过往陈在酒坛里,深埋地底,天长日久。揭了封泥,陈年烈酒的味道,远比当年的新酿更加呛人。 自和陆青崖重逢起,她未尝没动过回头的念头。 可回头的路在哪里? 那是旷日持久的八年,是孩子的尿片和奶嘴,是牙牙学语到蹒跚学路,是产后忧郁症,是父母做出的妥协和牺牲,是她已经走了过来,却不敢回顾的日日夜夜。 不是一句“我们和好吧”,就能轻易抹消掉的。 和恨无关,只是她“不敢”了。 林媚转头去看他,“我出来得太久了。” 言下之意。 有别的车开进来,近光灯晃过,车厢里明了又暗。 陆青崖一顿,“再留两天。” 林媚摇了摇头,笑意很淡,“真要回去了,言谨挺想我的。我答应了暑假带他去香港迪士尼乐园玩,不好食言。” 漫长的沉默。 陆青崖把烟摸下来,点燃了一支,瞧着那灰色的烟雾升上去,缓缓地四散开去。 sh一u ji突然响起来。 是陆青崖的,两人都被这声音惊得回过神。 林媚忽地解了安全带,将包一提,“咔哒”打开车门,“你接diàn huà吧,我先上去了。” 身影钻出去,飞快往电梯那儿走去。 diàn huà是沈锐打来的,陆青崖瞧着林媚的背影,按了接听。 沈锐声音急促:“三山区看守所两名在押已决重刑犯,杀害了两名jg chá,越狱出逃了。支队正在布置抓捕任务,副参谋长问你能不能立刻归队” 陆青崖毫不犹豫:“能!” 沈锐没多废话,直接挂了diàn huà。 车外,林媚已经到了电梯口。 一秒,两秒,三秒 电光石火,他却想到了很多。 十几天前,在场馆门口,他很早就看见她,狠眨了几下眼,以为是错觉。直到她突然地转过头来,表情凝在脸上。 她问:“陆青崖?” 声音是颤抖的,他好像也跟着颤了一下。 九年前的那一天,邱博问她是不是喜欢他,他瞧见了她立在门口,瞧见了她出门。 麻将捏在手里,一手的汗,一圈没打完,他没耐心了,推了牌就跟出去。 那天,他抱着她,手是颤抖的,听见她说“我敢”。 陆青崖揿灭了烟,猛地拉开了车门。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林媚一脚踏进去。 身后忽地荡起脚步声。 林媚惊讶回头,却见陆青崖飞奔而来,一霎就到近前。 他伸手,把正要闭上的电梯门往两边一推,两手撑住,迈入半步,低头看着她,“跟我说句实话” 他马上得走,只有一句话的时间。 “林言谨,是不是我儿子?” · [入v公告] 承蒙大家喜爱,这文明天(29日)将要入v,届时三更合一,共万字,上午11点正常更新。 写文不易,希望大家支持正版。 陆青崖:“你跟她们说不能。” 林媚看向摩拳擦掌的两位金发姑娘,微笑:“yes,一f urse” 陆青崖:“” 两个姑娘一左一右地将陆青崖围住,打开前置shè xiàng头“咔擦咔擦”,各种凹造型。 林媚继续尽职尽责地翻译: “夸你帅” “非常非常帅,血帅” “哦,我的上帝中人都是这么帅气的吗? 声音抑扬顿挫,还带着一股子诡异的译制片的腔调。 陆青崖:“” 严峰在一旁笑得快厥过去了。 俩外国姑娘拍尽兴了,终于离开。 林媚跟着陆青崖和严峰到了场馆南边,那儿栽种了一排香樟树,树荫底下比较凉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番外 场馆里人撤得差不多了, 他们跟着前来维持秩序的执勤人员出了大门,撤离到了安全范围。 身h一u én阖上, “哐”地一响。 几乎是同时, 林媚一屁股跌坐在了草地上, 肩上挂的包也滑下去, 有几样东西洒出来。 为了避免恐慌, 场馆里发生的事情没往外声张,这时候参会的人早已被疏散,如泥牛入海。 一排武警守着安全范围一线, 不让任何人靠近, 支援安保的机动中队,现在是指导员沈锐在调遣。 陆青崖低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林媚,张了张口, 想说两句话,抬头一看,不远处支队的副参谋长李钊平,领着几名穿着便装的排爆分队的战士过来了。 陆青崖急忙立正,敬了一个军礼, “副参谋长!” 李钊平:“高峻同志在里面?” “正在拆弹。” 李钊平身后一名战士道:“副参谋长!反恐中队一排排长请求支援中队长!” 李钊平沉声道:“全力配合高峻同志!” “是!” 话音刚落, 身后那门打开, 一名执勤的武警奔过来报告:“副参谋长, 危险解除, 行李袋里装的不是炸/弹,但估计是有人想恶意干扰会场秩序!” 李钊平:“联系刑侦大队,把这人揪出来。” “是!” 三分钟后,高峻把东西交给人去分析,从场馆撤离。 李钊平听陆青崖和高峻汇报完情况,笑问:“发现东西的是哪位女同志,留联系方式了吗?这么冷静的人可不多见,得感谢她帮咱们避免了一场sā一 àn。” 陆青崖这才返身,走到林媚身旁,伸出手,沉声问:“能站起来吗?” 林媚朝他的手看了一眼,缓缓抬起手臂,把手放上去。 陆青崖顿了顿,捏紧,用力一拽。 手心里有汗,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陆青崖松了手,蜷了蜷手指,转过目光,平视李钊平,介绍道:“我老乡,林媚。” 他能接到林媚的diàn huà,纯粹是因为巧合。林媚diàn huà打过来那会儿,他正好跟李钊平汇报完工作,趁着空当开了sh一u ji,给在营地驻防的副队长拨了个diàn huà询问情况。 diàn huà就在他正准备关机的时候打进来的。 号码归属地是江浦市,他脑海里立即闪过林媚的名字,犹豫了十秒钟时间,但还是接了。 如果早五分钟,如果晚五分钟,如果这diàn huà他没接,情况都会不堪设想。 商洽会这是第三届,却是铜湖市承办的第一届,与会人员来自新马泰澳缅老越等各个亚太国家,安保本就是重中之重,他们机动中队和反恐中队都被调来支援,为的就是防止一切突发状况。这种重要场合,国际上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出一点纰漏就得被外媒拿来大肆做文章。 换做其他人,发现疑似炸/弹的东西,恐怕第一时间就吓得嚷了起来。 林媚今天的冷静反应,确实当得起支队副参谋长的一个“谢”字。 林媚浑身脱力,尚未完全从方才的惊魂之中平静下来,只是看着李钊平,微微颔了颔首。 今天商洽会还有一小时结束,大家各有任务,也未多做闲话。李钊平安排完工作,临走时笑说:“陆同志,感谢林xiǎ一 jiě的任务,支队就委托给你这个中队长了,你们既然是老乡,林xiǎ一 jiě远道而来,你也得给她接风洗尘。公的私的,你一块儿办了。” 陆青崖:“是!” 人都散了,陆青崖抖口袋摸烟,点燃吸了一口,再去看林媚。 她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神情仍有几分茫然。 “怕?” 林媚微微抬眼,看他。 当然不可能不怕,但这种生死关头,还是别的情绪压倒一切。两分多钟的时间里,想了很多,最后就一个念头,想回到二十一岁那年。 有些话,过了八年,已经说不出口了,可那时候的她至少还敢死皮赖脸不管不顾。 这些也只是转念。 林媚摇了摇头,搓了一下手臂,低头望见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参会证了,才想起还有工作在身。 陆青崖把她动作都看在眼里,“谢谢。” 没讽刺,也没听着让人难受的生疏客套,这句“谢谢”,倒显得很真。 “没事,应该的。” 她摸出sh一u ji,翻出一个号码,拨出去。 陆青崖烟抽得慢,无风的下午,烟雾笔直地腾上去。经过方才这几分钟,两个人原本稀松平常的一次重逢,骤然变得意味莫测。 林媚打完diàn huà,捏着sh一u ji,掌心刚刚被他握过的触感开始回笼。 她看着他,“那你呢,怕吗?” 沉默一霎,陆青崖咬着烟,很沉地笑了一声,似是不屑,“我怕什么?” 林媚目光一敛,微微抿了一下唇,但什么也没说。把sh一u ji揣回兜里,捡起草地上方才掉落的挎包,把跌出来的阳伞和防晒霜等物品一件一件塞回去,“我还有工作,先走了。” 背着光,陆青崖的表情不大能看见,林媚停了一下,转身。 走了快四五米,忽听身后陆青崖说:“晚上代表支队请你吃饭,等我diàn huà。” 林媚脚下一顿,没回头。 · 林媚跟走散的老外客户,在北馆的休息区碰上头。 老外里有个叫文森特的,会两句蹩脚中文,“发生,什么事?” 林媚按照广播里的guān fāng发言给文森特解释了一遍,文森按住胸口,夸张地说:“吓死,我了,我以为b一一一一一!”他身体往后倒,做出个被炸/弹击飞的动作。 林媚:“” 这人直觉真是准得吓人。 离会展中心闭关还有半小时,经过刚刚的闭馆事件,今天的会大家也没心思再开了。林媚跟克瑞斯的人沟通过后,直接把人带去预定好的晚宴地点。晚餐有另外的人负责翻译,她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 林媚摘了胸牌刚准备走,文森特凑上来,邀请她晚餐后去酒吧喝一杯。 林媚说:“我不加班。” 文森特在学中文,强烈要求林媚跟他讲中文。 “不,不是是死人,”文森特舌头打结,“私人private” 林媚笑了:“我今天有约了,改天吧?” 林媚回到宾馆,卸妆洗澡换衣服,虚脱感褪去,被另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取代。 她插上吹风机,坐在床上慢慢吹头发。 sh一u ji振动。 她眼皮神经质似的跳了一下,一看,来电人是“周炎炎”。 周炎炎小她三届,是běn kē时认识的一个学妹,铜湖市本地人,前两年林媚来铜湖旅游,就是她接待的。 周炎炎要给她接风洗尘。 林媚犹豫。 “怎么啦?有约了?” 林媚:“说不准我有个朋友,在你们铜湖武警机动中队” “巧了!这是我们报社的军民共建单位啊!” “你认识他们中队长吗?” 周炎炎笑说:“谈不上认识吧,见过两面,感觉是挺难相处一人,我跟他们的政治指导员打交道比较多——你朋友就是他?” 林媚心想,岂止很难相处,如果不是打不过他,她早八百回把他揍得下不了床了。 这时候,又进来一个diàn huà,林媚拿下sh一u ji看一眼来电人,让周炎炎先别挂断,切换了去接陆青崖的。 陆青崖公事公办的语气,“下班了吗?xx饭店5号包厢,过来吧。” 林媚:“我能带个朋友吗?” 那边顿了一下,“随意。”一句废话没有,直接挂断了。 xx饭店5号包厢,被陆青崖带来支援安保的中队的两个班的人,已经围着圆桌坐下了。 脱了武警zhi fu换上便装,大家都不拘束,况且有二排排长关逸阳在的地方,就没有冷场这一说。 关逸阳单兵作战素质极强,尤其射击这一项,整个总队能和他比肩的一只手就能数出来。但关逸阳这人有个致命的毛病,就是话多,没人理他自言自语,有人理他更是滔滔不绝,不知道是不是胎教时他妈妈听多了单田芳落下的病根。 下午的事,中队的人都已经听说了。又联系中午吃饭时陆青崖哪儿哪儿都不对劲的反应,大家对这位“林xiǎ一 jiě”的好奇心已经彻底按捺不住。 关逸阳挨陆青崖坐下,“陆队,我听指导员说了,林xiǎ一 jiě是你同乡?江浦市离咱们这儿得有一千公里了吧?这远道而来,倒是寇准抱块清官匾——名副其实啊!” 陆青崖sh一u ji一振,来了一条短信。 林:我们到了。 陆青崖把sh一u ji锁屏,瞅向关逸阳,“这么好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