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看不见江户怎么可能有怪谈?》 1.我真看不见 古昔有奇画,绘百鬼,号百鬼绘卷。 天皇偶得之,甚喜。 时值夏夜,天狗出,百鬼窜离。 此后数日,常有魑魅于罗生门外,祸乱平安京。 天皇大惊,乃遣阴阳师、祀之舞姬二人,以镇百鬼。 是夜,京都氤氲,百鬼夜行,倏尔寒鸦十万,泣鸣不止,遂与战,咒结毕,血刃尽,祀舞又起,天狗动容,契以天下,焚诡卷,驱百鬼,始有千载太平。 ——《今昔物语》 秦明将蜡烛插在面包片上。 点燃,吹灭,二十岁生日结束。 闭眼,许愿,再睁开眼的时候,他面前摆着九十九根蜡烛,两侧有荷花灯、鲜花。 正前方是一方棺椁,里头的人脸盖白布,两手合掌,枕边还有一个小桌,一碗清水,一碗插着筷子的米饭。 一段段残缺的记忆出现,秦明很快明白,自己穿越了。 当下是日本的江户时代,幕府十四代将军德川家茂治下。 万延元年,即1860年。 六年前黑船来航,强开日本国门,九年后便是明治维新。 但这个世界,并不像穿越前那样正经,存在怪异。 罗生门外,骤雨初歇,十字路口,却逢百鬼夜行。 秦明觉得问题不大。 江户时代因为浮世绘盛行,妖怪文化下沉到家家户户,原主八成是个迷信的笨蛋。 啊.... 问题好像很大。 刚才还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一个模糊的虚影双眼空洞,舔舐着猩红的舌头,尖牙咬动,正吞噬着什么。 四周还有一道道畸形扭曲的身影,若隐若现,想看不见都不行。 “安倍大人,谏山之死真的是犬神所为,而非强盗吗?” 秦明僵硬的扭过脑袋,看着紧张不已的男子,努力消化记忆。 奉行所管理幕府直辖领地内的诉讼、案件,面前这个男子叫近藤勇,是奉行所的同心。 近藤勇为了查清三天前谏山之死的案件,特意请了身为阴阳师的原主,在超度死者的同时进行问灵,问问冤魂杀死他的人是谁。 一问之下,杀死谏山的竟然是传说中的妖怪犬神,原主如实相告,结果因为直呼犬神之名,直指犬神之形,被犬神给吞了。 半截灵魂,还在犬神的大嘴里嚼着呢。 秦明低头看了看,头戴立乌帽子,身着狩衣,下衬指贯,手握六壬式盘,装备挺专业,技术挺业余。 “.....” 随即他意识到了一个更严肃的问题,原主被犬神给吞了,自己能活多久呢? 秦明强行镇定下来,上辈子收养他的老神棍死后,他除了继承算命看相挣挣零花钱外,还拓展了驱鬼业务。 老掉牙的画符念咒,在二十一世纪已经骗不到人了,所以他开始革新。 村里一个老头家里电灯老是莫名其妙自己亮起来,人还病倒了,都传着是闹鬼,秦明被请来后,检查一番,隔天带人去电所,一看原来是这户人家电表开关螺丝松了。 再比如,工厂边上的玉米地里,大晚上总是能听到女人断断续续的哭声,秦明受邀驱鬼后,隔天带人去了玉米地里的排水井口,里头有一只狗子呼救喊劈了音,和女人哭声极其相似。 其实吧,这些人为因素都是秦明受邀后打的补丁,螺丝是他摸黑拧松的,狗子是那天恰好被狗咬了,抓了恶犬丢进去的。 事实上真的存在怪异。 不过他一直都没被人拆穿,因为真的很有效,即便缘由全是捏造忽悠,事后诡异的事情都没了,灯不闪女人不哭,就像真的是人为因素一样。 那时候秦明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鬼怪这个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 只要装成一副不存在不相信的样子,哪怕鬼怪骑脸,也伤不到分毫。 原身就是很好的反面例子,指认犬神,与妖怪有了交互,直接被吃了。 引以为戒! 秦明心中已有打算,找个理由先从这个充斥着大量鬼怪的葬礼中离开,以后金盆洗手,做个正经人。 都穿越了肯定不能继续当没前途的江湖骗子,十九世纪科技飞速发展,背个氢氦锂铍硼说不准都能功成名就。 赶紧走! 这时,一个头发乱糟糟,有些不修边幅的男子忽然一拍脑门,走上前来: “果然是犬神杀人!” “土佐流传着犬神家族的说法,犬神会寄身于某些家族之中,并世世代代的追随着其子孙传承下去。” “土佐人不待见犬神家族,不仅疏远,还忌讳与其交际通婚,这一族就趁着第五代将军大人颁布《生类怜悯令》的时候,搬到了江户。” “前阵子和谏山吵过架的佐田,就是犬神家族的后人,他的武士刀上有犬神家族的家纹!” 土佐犬神,犬神家族.... 原来是这样啊! 葬礼的气氛变得奇怪起来,人们议论纷纷,江户时期怪谈成风,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过犬神的传说。 “原来是佐田!他几天前从水户回来之后,就和谏山吵了一架。” “佐田家的狗也有一阵子没叫过了,肯定是被他杀死做成了犬神。” “真没想到,佐田那天还和我在八佰善吃饭,吃掉了足足一年的奉钱,我一直以为他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城郊杀死谏山,没想到竟是驱使了犬神!” “多亏了近藤大人请来了阴阳师大人,不然我们不仅被蒙在鼓里,还差点相信了佐田,驱使妖怪杀人,真是狠毒的手段!” 经过男子这番合理的解释,又有阴阳师证明妖怪作祟,大家基本认可了犬神杀人一说,唏嘘的同时,吹捧起秦明。 近藤勇也向秦明请求道:“既然是犬神杀人,那大人能否将这作恶的妖怪捉住?在下也好给奉行所的大人们交代。” 我刚来这个世界,和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害我? 在秦明的视角中,犬神已经骑到自己了脸上,要就这么继续下去,铁定和原主一样横死! 他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尽力表现出正常的表情: “其实,我的意思是,杀死谏山的凶手,就和犬神这种妖怪一样,是不存在的。” “谏山,死于自杀!” 面对这种场面,他选择胡说八道。 自杀? 所有人面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近藤勇踌躇了许久,才开口道:“谏山....身中十三刀,是....自杀?” 2.身中十三刀,凭什么不能是自杀? 呃... 身中十三刀怎么就不能是自杀了?!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忽悠,看能不能圆过去。 犬神已经和秦明脸贴脸面对面,秦明心理素质过硬,目不斜视,反问道: “身中十三刀,为什么不能是自杀?” 近藤勇急的焦头烂额,谏山是武士,要自杀也是切腹,怎么会用捅自己十三刀这种死法?死前还要承受巨大痛苦,他疯了吗? 谏山之死一波三折,他以为能通过阴阳师问灵找出杀害谏山的强盗,没想到却是妖怪作祟,他以为是莫名其妙的犬神杀人,现在又变成了自杀。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将军已经召集大老入城,町奉行也下达了命令,不仅要抓住杀死谏山的强盗,还要清剿江户周边的匪类。 谏山是将军家臣,年奉千石的旗本,可这样的人物,竟然在参见将军的途中,被强盗给杀了,必须严肃对待。 盗匪丛生,武家横死,要能查个清楚还好,查不清楚,将军肯定会清查负责江户治安的奉行所。 到时候,他这个用钱买的同心,只怕坐不稳,甚至还可能有牢狱之灾。 想到这里,近藤勇终于沉不住气,不断给秦明比着手势: “我觉得,确实是犬神杀人。” 管他那么多干嘛!犬神杀人多好啊! 不用费心思调查,犬神家族的后人佐田也正好和谏山有矛盾,该抓谁,该怎么上报,一清二楚。 可秦明也急啊,犬神就站在他面前流着哈喇子,换个心理素质差的恐怕早叫出声了,他要是再说犬神杀人,肯定要步原主后尘。 秦明脸不红心不跳,言辞凿凿:“世上只存在应该存在的东西,只发生应该发生的事,妖怪不存在于世,则必不可能是妖怪所杀。” 丹凤眼,尖下巴,仿佛狐狸一样俊美的脸上,充满了掌握一切的淡然。 见到这一幕,不少人内心松动,难道真的别有隐情? 老神棍过世前经常教导秦明,做这行的,少说话,多装逼,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要用一种牛逼哄哄的眼神看人,拿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 他保持这个状态大约半分钟,果不其然,人们就开始自己脑补了。 “这位阴阳师大人,姓安倍...” “是那个安倍?” “京都土御门家的那个安倍?” “安倍一族有没改姓土御门的后人,他恐怕就是那一支的阴阳师。” 连一些远近闻名的武士,也不由得为之一肃,正视起秦明来。 秦明淡淡笑着,依然不作言语,时刻遇事不慌,家常侃过隔壁大妈,逻辑胜过居委会大婶,反应表演秒杀小鲜肉,语重心长盖过公园老头,是这行的基本素养。 只待场面稍静后,他走到棺椁前,低下头,对着盖着白布的尸体,念起咒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七七四十九.....九九八十一....” 近藤勇瞪大了眼睛,这是他从未听过的咒语。 不仅从未听过,连发音方式,都和他寻常阴阳师的咒不一样。 他能听出来一点端倪,似乎是某个遥远古国的语言。 要知道,阴阳道、阴阳师的起源,就来自于那个古国,如果真是如此,一定是极为强大的咒语。 秦明的声音忽然一停。 “怎么了?” “既然并非妖怪作祟,那么普通杀人案件,一般要从凶器入手。” “有道理,如果杀死谏山的强盗将佩刀落在了现场,兴许还有办法追查,可惜....” “凶器是这柄刀。” 秦明轻轻点了点谏山腰间,作为陪葬的佩刀。 不修边幅的邋遢男子立即表示赞同:“确实是这柄刀,我找大夫验过伤口,谏山胸口的伤和他的佩刀一致,当时刀就落在地上,满是血。” 随即他话音一转: “不过正是因此,才更显得是犬神所为。” “谏山修习柳生新阴流,三个月前已经掌握了抄刃,实力在四段初传。” 秦明消化着脑中的记忆,邋遢男子名叫坂本龙马,是江户有名的武士,剑道实力不俗,但相当迷信。 坂本龙马没有意识到犬神就在秦明面前,继续着他的推论: “柳生新阴流的高手,不仅被抢走了佩刀,还被人用自己的佩刀杀死了,难道拦路的野盗,有着五段真传或是更高的实力?”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人深思起来。 四段已经是难得的好手了,更别说还是柳生新阴流这种以小规模战斗与空手搏斗见长的流派,哪怕佩刀被夺走了,也有不俗的战斗力。 山野盗匪,根本不可能有杀死谏山的实力。 “所以说,是妖怪,只有犬神用妖力控制了刀子,才会让四段的谏山,也毫无反抗之力。” 坂本龙马再度给出了犬神杀人的结论。 秦明看见,犬神离自己又近了一点,几乎快和自己的身体贴合。 好家伙,这个坂本龙马,话里话外都是犬神,是想要我死啊! 但他没有表露出害怕,只是高深莫测的问道:“野盗?为什么一定要是山野盗匪呢?” 众人一愣,近藤勇灵光一现:“浪人...脱离藩国的浪人武士!脱藩是重罪,有能耐脱藩,还不被逮捕治罪的武士,大多实力不俗。”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之前奉行所将目标放在了匪盗上,所以没有找到杀死谏山的凶手,将目标换成浪人武士,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将事件归为妖怪杀人,固然能敷衍结案,但如果能找到真相,抓住真正的凶手,也是极好的,说不准还能整点额外奖金。 秦明既不反对坂本龙马,也没有赞同近藤勇,仍旧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 “杀人必然带有目的,凶手杀死谏山,是为了什么?积怨已久?贪图钱财?还有另有目的?” 主动权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所有人已经因为之前的犬神推论,形成了先入为主的概念,他要将所有人的思维导向另一个方向,让他们一点点朝着自己期望的方向去想。 这样一来,犬神应该也不足为虑了。 坂本龙马双手环抱,若有所思: “浪人确实有杀死谏山的实力,但为什么呢?除了几天前和佐田吵过架外,谏山从不和他人结怨,果然还是佐田役使犬神杀人。” 不对! 与陷入沉思的坂本龙马不同,近藤勇敏锐察觉到人群中的一个小孩,在秦明说出“贪图财务”的时候,脸色有变。 他大步走去,挪开小孩的手臂,从他怀里掏出了一个包裹。 包裹上绣有谏山家的家纹,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枚黄澄澄的金币。 3.忽悠守则 判金是日本江户时代通用的货币,呈薄薄的椭圆形,就是喵喵头顶上戴的金币。 一枚小判即一两,换算成铜钱是四千文,足以买到够成年人吃一年的大米,可以说是很大一笔钱了。 可这笔钱,却出现在一个粗布衣衫的小孩手中,而包裹小判的布上,还有谏山家的家纹。 “你在哪里捡到的?” “不是我捡的!是武士大人送给我的!” 小男孩稚嫩的脸上充满坚持,伸手想将包裹抢回去。 秦明见状,从近藤勇手中拿过包裹,递还给男孩,轻声道: “是谏山资助给你的。” 小男孩抓紧了包裹,一脸警惕的点点头。 “对了,我想起来了。”坂本龙马突然出声:“谏山没有娶妻生子,一年的奉钱足够生活,理当还有不少结余,但日子却过得很拮据,听说他似乎是在资助谁....” “应该就是资助这样的孩子,还真是个好人啊。”秦明说着,语气变得凌厉:“不过现在很清楚了,谏山不与他人结怨,家财不多,显然既不是仇杀,也不是图钱,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 “谏山的存在,成为了某个人的绊脚石,或者他掌握了某个人的秘密,必须要死。” “我明白了!” 近藤勇神情严肃: “脱藩浪士、绊脚石、秘密....” “杀死谏山的....是浪士,准确来说,应该是尊王攘夷派的浪人。” 尊王攘夷.... 近藤勇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七年前黑船来航,美利坚以武力胁迫闭关锁国的日本开国,并签下大量条约。 一些武士有感外来侵略,形成尊王攘夷派系,要求改革幕政、排斥外夷,部分激进者,更是以“天诛”的名义,暗杀幕府公卿、武士。 不过近两年来,尊王攘夷派式微,只是有传言,部分武士脱离所属藩国,以浪士的身份在暗处活动。 秦明发现了佐田的异样,他除了在引导众人的思考外,一直在观察。 老神棍传授过秦明一篇江湖秘本——《英耀篇》,据说是江湖术士不传之秘,将这玩意背得滚瓜烂熟,行走江湖为人算命消灾,不愁搞不到银子,骗不到女色。 《英耀篇》里有一句,“招子闪烁故作安祥,祸发自身”。 眼神恍惚不定,精神不集中,内心惊慌而又故作镇定,则肯定是他自身干下的恶行而东窗事发了。 在犬神一事被揭露后,佐田就面有异色,“尊王攘夷”浮出水面后更甚,他很可能就是尊王攘夷派系的一员,正好也解释了他为何会与多年的好友争吵。 一个幕府武士,一个尊王攘夷,两者立场对立。 近藤勇有些激动,又有些无奈,杀害谏山的凶手身份明朗起来,但尊王攘夷的浪人向来藏得极深,很难抓到。 他已经放弃了犬神杀人的想法,传说终归是传说,谁真正看见过妖怪呢? 不过自杀更是滑稽之谈,倒是尊王攘夷的浪士杀人,很靠谱。 秦明淡淡道:“但凡实施犯罪,就必定会在现场留下直接或间接的痕迹,痕迹可以是手印、脚印、伤痕等,这些痕迹,可以帮助确定凶手。” 《英耀篇》里还有老神棍整理的忽悠守则,第一条便是拿出气势,拿出别人不知道的东西,以此来增加自己的气势。 “可是...”近藤勇一脸难色:“武士被杀是大事,没人敢疏忽,早在发现谏山尸体时,奉行所就派人探查过周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谏山的指甲里连半片凶手的衣角都没发现。” 坂本龙马固执己见:“妖怪无形,犬神杀人,难道还能留下脚印之类的痕迹?” 秦明依旧不搭理一根筋的龙马,任由他嘟囔,这是忽悠守则第二条,多让别人说,不要急于表达自己的态度,对方说的越多漏洞越多,然后自己就能掌握主动权。 龙马又说了一大堆妖怪杀人的作证,说到最后,秦明突然一把撩开谏山身上盖着的白布,引来一阵惊呼,同时自顾自的说道: “谁说没有痕迹?死者身上的刀伤,就是痕迹。” “第一个疑点,死者身上的伤口,十三道刀伤,却没有搏斗痕迹。” “足足十三刀,说明凶手并不是能在武艺上压制谏山的人,并不能一击让谏山失去抵抗能力,可谏山依然没有抵抗,这很奇怪。” 坂本龙马小声嘀咕:“妖怪杀人,要怎么反抗。” “第二个疑点,十三道刀伤,只有一刀捅在胸口致命,另外十二刀全都不是致命伤,杀人者如果是精通剑道的武士,必然刀刀冲着要害,不会如此不熟练。” 龙马继续嘀咕:“新诞生的犬神,妖力控制不纯熟,所以没控制好吧。” “第三个疑点,没有痕迹其实就是最大的痕迹,实施犯罪,必定会在现场留下直接或间接的痕迹,反复搜索真的没有痕迹,只有没有实施犯罪,才不会留下痕迹,谏山是自杀。” 三个疑点,震慑了除了坂本龙马外的所有人。 忽悠守则之三,尽量用结构性语言,第一、第二、第三这样的排列,就是思考逻辑性的展现,哪怕没有逻辑性也去尽量套这样的结构,别人也会觉得很牛逼。 好久之后,近藤勇才不禁问道:“那尊王攘夷的浪人....” 秦明视众人与无物,大步走到佐田面前,带着无比自信道: “江户有四十八个尊王攘夷的浪人,我们面前就有一个,不过他没有脱离藩国,算不上浪人,只能说是尊王攘夷党派的武士。” 忽悠守则之四,尽量使用准确的数字或事实,正确与否不是最重要的,只要不太离谱就行。 “你在胡说什么?” 佐田梗着脖子的模样,让秦明有些意外,这人也太没城府了吧? 看到这幅慌张的模样,不傻的人基本都明白了,浓眉大眼的佐田,竟然是尊王攘夷派的贼人。 近藤勇心中一喜,不仅能查清谏山之死的缘由,还能抓住一个尊王攘夷的贼人,有大功啊! 面对脸红脖子粗,仿佛随时要暴起的佐田,秦明依旧风轻云淡: “就和之前的猜测一样,你是从土佐迁至江户的犬神家族后裔,与谏山有矛盾后,按照家族传下的方法,杀死了爱犬,试图制作犬神,驱使犬神杀死谏山。” “你在八佰善吃掉了整一年的奉钱,是为了引起人注意,乃至今日,都还有人记得事发当晚你在八佰善大吃了一顿,以防在被怀疑的时候作证,证明你没有杀害谏山的时间。” 所有人一脸懵逼,怎么绕着绕着,又绕回去了?这样说来,不就是佐田驱使犬神杀人了吗? “你杀死了爱犬,按照传说制作犬神,但世上不存在妖怪,自然也不会有妖怪听从你的驱使,帮你杀掉想杀的人。” “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谏山,是自杀的。” 忽悠守则之五,说话要绝对,不绝对不成话,前面不断暗示引导将目光转移到佐田身上,最后却信誓旦旦依旧坚称是自杀,以达到语出惊人的目的。 4.戏精的诞生 “绝无这种可能!”坂本龙马情绪激动,又是第一个跳出来质疑:“谏山还年轻,没有娶妻生子,又深得将军看重,这样的人,怎么会自杀?!” “确实如此,不过正因此,谏山才会自杀。” 忽悠守则其六,见招拆招,如果有人提出质疑,不要急于反驳别人,要用“你说的对”、“我也有这样的担心”之类的说辞来应付,然后进行转折,顺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秦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说出自己的分析: “年轻人比起老年人,更容易冲动,意气用事。” “没有娶妻生子,就说明无牵无挂,就算自杀,也没什么影响。” “至于得将军看重.....” “这一点,则是谏山自杀的原因之一。” “为什么?”近藤勇不解,得将军看重还自杀?他矜矜业业的抓人办案,不就是为了得将军看重吗! “这就要问他了。”秦明一指佐田:“几天前你为什么会和谏山吵架?你可以不说,不过我想大家都猜得到原因。” 佐田冷哼一声:“我要他跟我一起尊王攘夷,他不愿意,就吵起来了。” 秦明有些意外,他还打算捏造点证据,佐田怎么直接承认了?总觉得有点奇怪,不过没有表露出来,他的人设,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大阴阳师。 众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将军家的武士,怎么可能加入尊攘党派呢?两者立场对立,自然就吵起来了。 秦明适当放慢语速:“不会有笨到直接将幕府武士拉入尊攘党派的人,不然失败了,反而暴露身份,肯定是有一定把握后,才会明说。” 忽悠守则其七就是控制语速,领导讲话、学者讲座,有气场的人都是不紧不慢的,放慢语速也方便思考,不至于不经大脑冒出来一些傻话。 这时候,坂本龙马也是被忽悠住了,顺着秦明的思维方向思考,不由自主说道:“谏山的立场...并不坚定?” “没错。”秦明继续说道:“谏山资助那些贫苦的孩子,就说明他对幕府的施政并不满意,如果天下太平,不会有那些孩子。” “佐田就是看到了这一点,看到了谏山心中的犹豫,才会表明身份,邀请谏山加入尊攘党派,共谋大事。” “是又怎么样?”佐田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也跑不掉了。 秦明还是有点疑惑,佐田承认的也太干脆了,不过这并不重要,首要目的是摆脱犬神对自己的威胁。 “当天没有动手,只有争吵,你的身份一直到今天才暴露,也就说明谏山没有明确拒绝你,而是用了考虑考虑之类的托词。” “你一直等着谏山的答复,不过你打听到谏山要进城拜见将军,以为他是要揭穿你的身份,所以才有了后来的杀死爱犬,制作犬神,又去八佰善大吃一顿,制造不在场证明。” “对,我让犬神杀了他!是犬神杀的他!当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的人,怎么会自杀!” 佐田语气有些颤抖,不停地跺着脚,似乎在逃避另一个可能。 秦明面色一沉,冷声道: “面对事实吧。” “谏山是一个优秀的武士,所以他不会背叛将军,但他通过那些贫苦的孩子,看到了当今幕政的缺点,而他一个人,却又无能为力,不能改变什么。” “如果仅仅如此,他还能假装什么都看不见,用资助孩子来安慰自己,得过且过着混日子,但那天你的邀请,你与他的争吵,打破了这样的平衡。” “他不得不开始正视起一切,在目睹着穷苦孩子的同时,还要在揭穿挚友与背叛将军之间煎熬,最后,他走投无路了。”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经常会选择最轻松的逃避方式,即自杀。” “谏山不想背叛将军,又不想揭穿挚友,违背本心,年轻气盛又了无牵挂的他,选择了自杀。” “武士从来不缺少切腹自杀的勇气,但如果原因被查明,会让看重他的将军失望,会让挚友的身份暴露,还会破坏谏山家的形象。” “所以,他以拜见将军的名义,去往江户城,在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完成了自杀,并伪装成强盗杀人。” 秦明给出了最后的推断。 大家开始不由自主,在脑海中还原出事件的全貌: 几天前,佐田觉得一直资助贫困儿童的谏山,对幕政不满,想将这位将军家的武士拉入到尊王攘夷派系里,以图大事。 但是谏山出于武士的忠诚,不想背叛将军,可他又确实不满幕政,于是以托词推脱,让佐田等待回答。 三天前,谏山在两相矛盾的煎熬之中,实在撑不住了,以拜见将军为由,在进城的路上果断一刀刺入胸口,又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将刀从身体拔出,伪装成强盗杀人。 同时,探听到消息的佐田,杀死爱犬、制作犬神、驱使犬神杀人,一气呵成同时在八佰善大吃一顿,可惜闹了个大乌龙。 “原来是这样。” “谏山之死竟然是这样,妖怪作祟果然只是传言!” 知道真相的近藤勇不禁为此感到唏嘘不已。 没有任何人质疑秦明的推断,尽管自杀的真相,听上去还是有些匪夷所思,但再怎么说,也比妖怪杀人靠谱得多吧! 半晌没说话的秦明,忽然捂紧胸口,五官几乎拧成一团: “谏山死的时候,一定也是这样痛苦。” “将军、挚友,他谁都不能背叛,但摆在面前的,却又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即便选择了自杀,在自杀的时候,也依然被这样的痛苦所折磨着。” “所以才有了足足十三刀的自杀,那不致命的十二道刀伤,不仅是在伪装成强盗杀人,也是谏山在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哪怕他砍了自己十三刀,最后将刀子插入身体,再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拔出来,其间所承受的巨大痛苦,也比不上这几天来内心煎熬的半分。” “这种痛苦,一直持续了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希望他死后,能得到清净吧。” “确...确实如此....” 坂本龙马以及一些谏山亲友们,皆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谏山死时的表情,的确就如秦明所说,无比痛苦。 当下,他们也不由得感同身受,轻轻叹息着,同时,对秦明的结论更加相信了几分。 秦明恢复常色,对着棺椁鞠了个躬,这倒霉蛋死后的怨灵都被犬神给吃了,真惨。 至于表情痛苦...废话。 利器入体,死后表情只能是痛苦,因为经受到了死前的疼痛、挣扎,而唯一能够反映死前感受的,除了痛苦还是痛苦,其他的已无暇顾及。 “不可能,不可能!” 5.看吧,妖怪真的不存在 “不可能,不可能!” 佐田歇斯底里起来,一只手已经放在了刀鞘上,好在坂本龙马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刀夺走。 “不可能!你胡说!是犬神!犬神杀了谏山!是我驱使犬神杀了谏山!” 佐田状若疯魔的嘶吼着,他不能接受谏山是自杀的。 如果自杀的说法成立,就意味着他亲手逼死了自己的挚友。 逼死和杀死,本质上不一样。 杀死,是杀死了一个幕府的走狗。 逼死,却是逼死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挚友,甚至就连不愿加入尊王攘夷党派的理由,也是因为武士所坚守的忠诚,贯彻了武士道精神,最后的自杀,更是让人肃然起敬。 秦明在心里不断点头,全场就你一个明白人,连坂本都被我忽悠了,不过他表面上还是义正言辞道: “犬神?真的存在吗?!” 他从坂本龙马手中抽出刀,横在佐田的脖子上,眼神变得锐利: “如果你有操纵那种子虚乌有的东西杀人的能耐,现在就让犬神杀了我。” “杀了他,杀了他!犬神,带着你的怨念,杀了他!让他闭嘴!” 佐田声嘶力竭,可任凭他怎么张牙舞爪,都没有任何诡异的事情发生。 犬神? 一直战战兢兢生怕步原主后尘的秦明,现在已经不怕了。 因为在佐田情绪波动的时候,他看到犬神那一坨飘忽不定黑不溜秋的身体,涣散了。 如果主人都对妖怪的存在产生怀疑,妖怪又怎么会听从驱使呢? “传说要将狗埋进土里,只露出头,在它面前放好食物,让其无法吃到,在它快被饿死的时候一刀斩首,最后将头扔进食物里,烧成骨灰,放入器皿中祭祀,以无法化解的怨念,来形成犬神。” 秦明忽然说起犬神的故事,像极了天桥边的说书大爷: “土佐人不待见犬神家族,不仅疏远,还忌讳与其交际通婚,你们的朋友,只有家人,和狗。” “你们一族,趁着第五代将军颁布《生类怜悯令》的时候,搬来江户,《生类怜悯令》的重要内容,就是保护犬类,禁止弃养、食用等,在此之前,野狗为人憎恶,在此之后,狗才进入了家家户户,成为了宠物。” “想来,这必然是你们乐意见到的法令吧?也是这样的法令,才让你们搬到了江户,因为你们爱狗,将狗视作家人。” “武士之中,有谏山这样宁愿自杀,也不愿背叛主君、背弃挚友、背离本心的人,那么向来以忠贞著称的狗呢?” “被你杀死的爱犬,它真的会有着无法化解的怨念吗?” 秦明话音一转,语气变得温和起来: “听说你在八佰善花费了一年的钱奉,但你吹嘘的却是素菜的美味,昂贵肉食你吃的不多,应该都带回家了。” “这并非是你为了让人记忆深刻,特意为之的怪异行为,而是为了将那些罕见的肉食,一同放入承载爱犬骨灰的器皿,想让它在死后,至少能饱餐一顿。” 众人忽然沉默了起来,秦明暗自得意,激发人们的共情能力,将注意力从案件本身转移到案件背后,就能进一步减少破绽。 佐田也愣了半晌,似乎是在回忆与爱犬的往昔,好半天后,才胡乱挥着拳,咆哮道:“你给我....” 咚—— 秦明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以一个标准的刀背打,拍在了佐田脑门上,直接将他拍昏过去。 忽悠守则最后一条,要学会总结,并做出一个高姿态。 秦明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露出一个帅出天际的侧颜,故作深沉的道: “妖怪....是不存在的,如果真的有妖怪杀人,那么人心,才是这个妖怪的真正名字。” 他是撑不住了,犬神是没了,但这是墓地啊! 飘飘荡荡的小鬼依然在,一低头,满眼都是,赶紧趁现在缓缓。 “妖怪是不存在的吗?” 坂本龙马在脑子里回味半天,依旧将信将疑:“不对,只是这次谏山的死和妖怪无关,实际上应该是有的,还有许多解释不了的事情,肯定是妖怪作祟。” 秦明听到龙马的自言自语,翻了个白眼,越是迷信的人越容易撞鬼,即使鬼怪无法随便对普通人出手,阳气多半也会逐渐衰减,这家伙估计活不了多久。 近藤勇却不管这些,管他妖怪还是人怪,查清谏山之死的事实,抓住尊王攘夷的贼人,那就是大功一件,不仅能保住同心的身份,还能更进一步。 将佐田捆好,继续葬礼,结束后,众人便四下散去,今天的事,会成为好几天的谈资。 近藤勇没急着将佐田领取立功,只是将他绑缚好后,走到受谏山资助的小男孩的身边,宽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男孩的头: “我送你回家吧,遇到事了就报我近藤勇的大名,奉行所的同心以及试卫馆道场未来的四代目,一般贼人绝对不敢欺负你!” 看似是个粗鲁的人,实际上却粗中有细,小男孩手中的那枚小判已经展现了出来,难保不会有人贪图钱财,近藤送小男孩回家,既能让他一路安全,又能以同心的身份震慑怀有歹意的贼人,至少也能保一阵平安了。 秦明缓过劲后,终于低下头,入眼满目的幽灵鬼怪,再一次让他感受到生理上的不适,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原身似乎是要去什么丹波国大江山拜访谁,记忆里有关身份的信息不太完整,毕竟灵魂被吃了,有所残缺也正常。 搜索了一下记忆,再次确认不记得确切地点后,秦明走向了还离开的近藤,一边佐田身上的龟甲缚颇为引人注意,该说不愧是日本人。 “近藤,丹山国的大波山...错了,丹波国的大江山怎么走?” “大江山?” “没错没错,我正打算去那里。” 近藤勇微微侧头,露出了一个你在逗我的表情:“那不是传说中住满恶鬼的山川吗?根本不存在吧,安倍大人想去那里退治恶鬼?” 秦明沉默了好一阵。 “我们一起送这小子回家吧,万一被贼人盯上就不好了,两个人还能够帮衬帮衬。” 6.逢魔之时 送小男孩回家,约莫花费了一个时辰。 随后秦明与近藤勇一同去到了奉行所本所。 近藤向町奉行松平容保汇报谏山之死的真相,秦明在一边昂着头扮高冷相。 松平容保二十出头,却已经是会津藩藩主,兼任町奉行不过是为了累积执政经验,负责江户治安的町奉行可不是谁都能做,只有德川家的支脉才拥有这等信赖。 面对谏山匪夷所思的自杀行为,松平容保同样选择了相信,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难道要说是妖怪作祟,犬神杀人? 武士横死案就这样“圆满”告破。 “安倍大人!” 临别前,即便以松平容保的身份,也亲自将秦明送至奉行所门口,还用上了敬词。 “这次多亏了有大人出面,才能迅速查清谏山之死,将军那边才能安下心来。” “若是再有类似之事,希望大人还能出手相助啊!” 奉行所累积了许多冤案疑案,大多是因为传说是妖怪作祟,没人敢深入查案,草草探查又查不出头绪,只能搁置。 松平容保老早就想着请阴阳师出手,处理这些鬼怪之事,但阴阳师们都以土御门家为中心,在京都活动,鲜少来到江户。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可不能放跑了。 “嗯....” 秦明勉强应付着,奉行所内的鬼怪一点都不比墓地少,大门口蹲着俩,甚至松平背后就有一个长舌头、凸眼睛不见人形的鬼怪。 鬼知道他们办了多少冤假错案,惹来这么多冤魂。 好在也就是这一阵子的事情吧,等他把原主的身份弄明白,就改行。 前途一片光明,化学物理之类如果搞不定,还能当汉方医,日本的汉方医可是很吃香的,江湖术士对岐黄之术,同样有所涉猎,治不治得好人不一定,肯定能忽悠到人。 “那以后就麻烦安倍大人了!” 松平容保裹了裹衣服,背后有股寒意,外面的风可真大啊。 他听出了秦明话语间的敷衍,这很正常,高高在上的阴阳师不会出手解决寻常案件。 不过也没办法,谏山之死让将军紧张万分,而今又是牵出了尊王攘夷党派,可以预见的是,日后将军会更加重视江户城的治安,奉行所就成了重中之重。 想要万无一失,必须找一个阴阳师托底,起码真有鬼怪作祟的时候,还能有个依靠。 “告辞。” 离开奉行所后,秦明无奈和近藤勇分别。 他一直跟着近藤勇,是发现了近藤勇的特别之处。 近藤老哥是绝灵体质,无论是在墓地还是在奉行所,妖怪鬼魂再怎么游荡,都不会靠近他,他身边自然形成了一个真空区,让秦明特别安心。 可惜现在也没什么理由继续跟着他了,还是先处理好身份的事情,再想想以后的发展。 江户繁华和平,车如流水马如龙,街道商铺连绵,不时传来商贩的叫卖声,或是三五个醉酒武士的纵情歌唱。 这就是江户人所谓的浮世,生活不过及时享乐,尽情欢唱与尽兴喝酒足矣。 “酉时正刻,新日换旧月,积雪未化,注意添衣——” 打更的佛陀高喊着,一天分为十二个时辰、以日出日落为标准,日出即是卯时正刻、日落即是酉时正刻。 酉时正刻正好是黄昏之时,既不是白天,也不是晚上,世界的轮廓变得模糊,传说会看到非人之物,又名...逢魔之时。 “看一看,瞧一瞧,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在长洲活捉的河童!在江户浅草、京都四条河源、大阪天满天神宫都引起大轰动了!” 喊话的男子身边,一个用黑炭涂黑脸的男人蹲下身,扑扑跳了几下,扯着舌头,怪叫着: “咔啦啦啦啦——” 路过的行人纷纷大笑,扔去一两文小钱,得了钱,两人更加卖力,今晚的酒钱有了。 如此卖艺的人,不在少数,桥边也有一个男人,用红色素将手脚涂得通红,身穿纸糊衣服,头上戴着个纳豆盒子,手持棒槌,眉毛用墨画了个怒飞入鬓。 见着街边玩耍的孩子,他就上去哇一声,吓得孩子哭着跑回家,见着衣着富贵的,就挥舞起棒槌,念叨着“阎魔化缘,只为糊口”。 见着秦明来了,诧异江户竟还有阴阳师的同时,倒也反应激灵,伏倒再低,大声认错:“阴阳师大人来了,小的知错了!” 说着,就跑去另一边,继续玩闹。 人们对逢魔之时的概念大多如此,下午五点人们都下工了,有空余时间,有闲心思的人就用纸糊衣服,废品做道具。 街上叫喊几声引人发笑,还能挣些嫌钱,扮出滑稽像也不觉得丢脸,挣钱嘛,不磕碜。 不过在秦明眼中,就不是这幅场景了,他走着走着,步子变得沉重起来。 倒不是因为不适应这种热闹又滑稽的氛围,而是他看见了。 自打更佛陀喊出酉时正刻起,街上的鬼怪就多了起来。 一大堆一大群,就跟旅人一样,游荡在街上,一个个面目狰狞血盆大口奇形怪状,分外不友好。 依稀还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扮成妖怪的人类真是好可怕!” “竟然装成阎魔大人,好坏啊!太吓鬼了!” 如果不是他们胸口五张脸,脑袋长在屁股上,被吓到的时候还会一惊一乍突然脖子伸长脑袋变大,或是直接没有头,兴许还有几分可怜相。 秦明神色如常,穿过一个横栏在桥上身宽体胖的恶鬼,从恶鬼身体中穿过的那一刹那的黑暗,简直让人生理上的不适。 不过他还是保持常态,微笑着和叫卖毛豆的小孩子打了个招呼,哪怕那个小孩的身边就有一个眼角渗血的长发女鬼。 要是露出点破绽,人就没了吧? 谁知道这段路还有多长。 许久之后,街上已经洒满了月光。 秦明终于按着脑子里不甚清楚的记忆,找到了自己的家。 “不愧是贵族啊!” 站在宅邸门口,秦明不由得发出感叹,一般的町人住在几平米的长屋,有钱的商人好一些,但因为身份缘故不敢将院子建的太大,武家倒是有独立的武家屋敷,可惜逼格不足。 有这种成规模院落的,只能是贵族。 “就是位置偏了点,要不要卖掉换成江户中心的小宅子,人多也安心些。” 秦明自言自语着,给自己壮胆,慢慢推开了大门。 7.丑时之女 这处宅邸制式延承着平安时期贵族的寝殿造,内部以主屋寝殿为主,配以回廊、渡殿,连接东西侧的对屋。 自东西对屋,有中门廊延伸至筑池叠山的后庭园,可以说是雅致却不失高贵,笔墨难以形容的富丽堂皇。 对屋黑漆漆一片,不太敢去,秦明径直走入寝殿。 推开门,看见一尊地藏佛像,面带微笑,慈祥平和。 他四下打量一番。 内部地面铺榻榻米,顶棚镶板,以纸糊拉门、采光拉窗分隔房间,站立在宽廊向房间望去,房间重迭。 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些被纸拉门建立的空间,似乎可以随时变成开放的过道,变幻莫测。 秦明小心翼翼走入主室,主室的正面墙壁划分为两个龛,一边是床之间,挂有壁龛,一边是违棚,置有多宝格架,正中间则是一卷画轴。 “这幅画卷.....摆在正中间,这么郑重,应该调查一下。” 画卷打开一半,里头只有几个字“古昔有奇画,绘百鬼,号百鬼绘卷”,余下的,便全是图画了。 上面画着的,全是妖怪。 不过秦明还是发现了一点信息,他将画轴抽了出来,画轴的尾端写着“葛饰”两个字。 “葛饰是用汉字写的,应该是人名。” “但记忆里原主没有朋友,又是独居。” “应该是这个人给了原主画卷,或者原主把画卷给这个人看过,原本的画卷是没有画轴的,后来葛视给了原主一个画轴,方便装画。” “能找着认识原主的人就好。” “至少也能得到一些有用信息,即使被怀疑,也能用小说里常用的装失忆手段糊弄过去。” 秦明对自己的忽悠手段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继续搜索起来,正好看见挂轴底下,还摆着几十根红色蜡烛。 稍微数了下,九十九根,全都烧了一半,很短,天色又暗,以至于刚才没看清。 蜡烛没什么特别之处,一边放置着一盏青色纸糊的行灯,再一边是靠着床之间的桌案,上头摆着一面镜子。 镜子照出了纸门上的画。 寥寥几笔,构成了几幅简单的山水画。 连绵群山横跨城镇,大片云雾笼罩,仿若云海,笔触一气呵成,活灵活现,唯一让人不解的是,最右处空出了约莫一臂长的留白。 秦明想着,却见到留白处的门外,出现了一道人影。 “秦明,你在吗?” 他呼吸一顿,卧槽,原主还有家人? 脑子里没有关于其他人的记忆,一会儿是不是得装失忆? “你在吗?” 声音突然尖锐起来,秦明头皮发麻,感觉不太对劲,下意识眨了眨眼睛,可每眨一下,再睁开眼时,人影都会大上几分。 “在吗——” 秦明额上满是汗水,吸了吸鼻子,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打起精神,双手在地上、身上不断摸索,万一这是个不讲规矩的妖怪,就得找东西自我防卫了。 “秦明——” 月光透过窗口,将人影映在了门上。 屋顶一角的蜘蛛,八眼八腿的节肢怪物从网上落下,又顺着丝线爬回,享受着撞入网中,万般挣扎不得脱身的小虫。 人影占据了大半扇门,群山云海全被吞噬。 拉门声划在心脏上,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门开了。 秦明精神一阵恍惚。 眼前一片黑暗,只有一人着白狩衣、乘御神驾,画五芒印,横跨阴阳,展开一幅画卷。 不对不对,清醒一点,冷静下来! 秦明回过神来,面前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阵风声和透过窗的白月光。 强大的心理素质加成下,秦明并没有惊慌失措,越慌死得越快。 不过他也不打算久留,至少要等到白天,或是把人形驱鬼仪近藤勇请来做客,再进来。 他脚步平稳的走出房间,往玄关而去,就像普通的出门一样。 玄关处的佛像变了副面孔,双眼全睁,仿若有神,眼睫毛根根清晰,却不带有一丝平和,反而略显恐怖,让人不敢直视。 没事没事,双面佛罢了,正面和反面雕刻的面孔不一样。 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地藏像。 秦明出了院子,往街上走着,盘算着先找处旅店休息一晚。 “丑时三刻,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耳边又传来了佛陀的打更声。 都这个点了? 秦明四下看了眼,月光不知什么时候缩到了云里,只有店家门口的灯笼亮着光。 零星几个打着灯笼的路人,还都是熟人。 “再来,明...明天...明天再去扮...扮河童,不,天狗!” 面上涂着黑炭的男子大着舌头,喝完酒都没洗掉,兴许是为了个性。 另一个男人提着写有“八佰善”几个字的灯笼,搀扶着黑炭男子,嘴上挂着苦笑,不过今晚他也喝得很爽。 江户幕府禁止夜间不提灯笼外出,若是在酒家喝得太晚,商家一般会借给客人印有自家店名的灯笼,除了能够在夜晚通行外,还能充作宣传。 秦明走了一段路,见着好几个鬼混回家的路人,同时又见着了熟人。 戴着纳豆盒子的“阎魔”大人,正被几个提着印有家纹灯笼的武士架着,战战兢兢。 他夜晚出行没带灯笼,被逮捕了。 那自己.... 早知道就把桌案上的那盏行灯给拿上。 秦明瞬间踮起脚,小心翼翼的绕开了武士们。 走了没一会儿,影影绰绰见着一个跟自己一样小心翼翼走着的人。 那人身穿白衣,胸口挂一面铜镜,脚踩着单齿木屐,一手拿着木槌,另一手拿着五寸钉。 又是一个扮妖怪的,扮的是丑时之女,可惜装备不齐全,头顶上没有铁圈和蜡烛,三根代表感情、仇恨、怨念的业火蜡烛,这么有逼格的东西都漏了,扮妖怪都不认真,想来赚不到多少钱。 大晚上的回家,肯定也和那位阎魔一样没带灯笼。 秦明表示理解,靠扮妖怪做滑稽样赚些零花钱的人,家里肯定不富裕,自然住的极远,走这么长一段路回家很正常,而且灯笼造价也不便宜,对于这种穷人而言,能省则省嘛。 忽然,他又看见了灯光,巡夜的武士朝着这边来了。 “那边那边,走!” 秦明小声提醒着这位同病相怜的可怜人。 他蹑手蹑脚的往一边走去,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没动静?他不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人妖异的笑声之中带着几分怨念,格外诡异。 秦明一回头,便见到方才那人,头顶上多了一个圆环,环上的三根蜡烛,蹭蹭蹭,依次燃烧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钓鱼执法? 秦明在心里暗骂一声,夺路而逃,这特么是个妖怪啊! 至于往哪里跑,也很明显。 8.两个人的房间里,响起了三个人的惊呼 “安倍大人....” 近藤勇端坐在坐垫上,一脸疑惑。 秦明四下环视一圈,很好,果然很安全。 幸好之前近藤勇在送小男孩回家的时候,顺嘴提了一句试卫馆,不然他还真找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在江户著名的三大道场“技之千叶、位之桃井、力之斋藤”外,由天然理心流三代目掌门近藤周助创立的试卫馆道场,也小有名气。 而近藤勇正是近藤周助的养子,试卫馆未来的四代目。 面对近藤勇的疑问,秦明自然不会说出来我是来借你挡灾的。 他一脸凝重的,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这座道场,妖气冲天,以我之见,必然有妖物作祟。” 有妖怪的时候,我不敢说,没妖怪的时候,我胡说一通。 以秦明这一路的经历,整座试卫馆道场,可能是江户少有的净土了,没有半只飘荡鬼怪不说,那有名有姓的妖怪丑时之女,在靠近道场十米的地方,就直接跑了。 既然试卫馆很安全,没有妖怪,那就不怕了。 即使在这里声称有妖怪作祟,也不可能与妖怪产生交互,进而陷入危险。 可以肆无忌惮的忽悠,最好想个办法,在这里常住下来。 蹭吃蹭喝倒是其次,主要是...安全。 “妖物作祟??!” 两个人的房间里,响起了三个人的惊呼。 房门一阵颤动,近藤勇对秦明报以一个抱歉的眼神,无语的走到门口,将门拉开。 “父亲,母亲。” 在门口偷听,正是近藤勇的父母,近藤周助与近藤花子。 近藤周助身材矮小,脊背却挺的笔直,见着偷听被发现了,老脸一紧,不好意思道:“我们也是...担心出了什么大事,毕竟....阴阳师大人来的匆忙。” 尽管偷听是妻子的提议,这位试卫馆掌门人,江湖小有名气的剑客,仍不敢明言。 “嗯?” 近藤勇一脸狐疑的看着父母。 近藤花子面上挂不住,转移话题:“阴阳师大人不是说道场有妖怪作祟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一脸的不信任,声明不显的阴阳师,除了年轻长得帅,没什么特别之处。 阴阳师这种与鬼怪打交道的人,应该是年纪越大法力越强吧? 她总觉得这个阴阳师是图谋自家的钱财,毕竟试卫馆也是江户小有名气的剑术道馆,钱财确实是有一些。 “两位先坐下来吧。” 秦明笑意盎然,不怕没人怀疑,就怕不怀疑,没有证明自己的机会。 忽悠人,多简单的事儿啊! 两人入座后,秦明面向近藤花子,直奔主题:“夫人今晚是不是觉得,身子很沉重?” 嘶.... 近藤花子不由得微微后仰,就和秦明说的一样,她今晚确实觉得身子有点沉重。 近藤勇与近藤周助看到花子这番模样,当下也肯定了一切,秦明说中了。 “此番正是妖邪入体,夫人可要小心了。” 秦明语气严肃,实际上吧... 近藤花子的手上有针戳出的伤口,进入道场时,他还看到了放置的一堆衣服,既不是晾晒也不是换洗,那么花子必然是在做针线活。 日本人注重礼仪,尤其是花子这样有一定身份的女性,即使是做针线活,也要注意仪态。 跪坐在坐垫上,衣服放在膝上缝补,如此持续一段不短的时间,答案显而易见。 低头弯腰几个小时,换谁来都一样沉重。 这和写作业多了,会感觉被知识压的抬不起头一个道理。 而花子却不疑有他,战战兢兢,不由得又觉得身子沉了几分:“那...那...那该怎么办?” 秦明摇头:“一时半会不会有问题,但时间久了,就难说了。” “而且这并非重点。” 近藤周助意识到了事态严重性,要是有鬼怪的事情传出去,道场还怎么开得下去啊? 难怪当年买下这块地的时候,如此便宜,原来还有这等说法?! 其实是近些年物价上涨,钱不值钱了,不过近藤周助压根没注意这些,而是惊呼道: “近来我也有些头疼,莫非不止一只妖物?” 秦明轻轻抚手,似是安慰道:“具体有多少妖物鬼怪,在下也说不清,不过却可试探一番。” “如何试探?还请大人出手相助!” 一直持怀疑态度的花子,也急了,这可是切身利益。 “稍安勿躁。” 秦明比出一个禁声的手势,拿过一只陶碗,注满清水,接着拿来三支筷子。 他将三支筷子握成三足鼎立之势,垂直在碗中,口中念念有词:“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七七四十九.....九九八十一....” 忽然,他一定神,手中动作一停,换作日语,大喝一声:“一只妖邪!” 随后,将手中的筷子一撒手,看看筷子能否在水中站住。 没站住。 秦明再度重复一遍刚才的动作,这次喊得却是两只妖邪。 尽管近藤一家人,对这天真的如小孩一般的动作,很是不解,难道筷子还能在水里立起来不成? 不过他们对秦明已有些信任,还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十九只妖邪!” 很神奇,筷子站住了。 近藤勇本就能容纳一个拳头的嘴巴,此时竟能容纳两个拳头。 家里真有妖怪,还一来就是十九只??? 只见秦明眼疾手快,取下挂架上的刀,极为潇洒的抽刀一斩,将筷子砍飞。 随后他收刀入鞘,对着近藤周助道:“近藤前辈,稍有冒犯,不过你的头疼之疾,好转前可能会有一次剧烈疼痛。” 江湖术士的必备手段——模棱两可之词,好转了,那就是秦明说对了,恶化了,那秦明还是说对了。 这意思是....刚才那一手,不仅是在试探鬼怪,还在治疗我的头疼? 近藤周助有些激动,头疼确实困扰他好几天了,身手都变得迟钝,这对一个剑客来说,影响很大。 “多谢,多谢!” “还请大人在道场内小住一二...” 一番寒暄之后,近藤夫妻便离开了。 留下了一脸不解的近藤勇。 “近藤,你有问题想问我吧?” 秦明看着近藤勇,露出一个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笑容。 “是。” 近藤勇耿直的点点头:“白天的时候,大人不是说世间不存在妖怪吗?怎么现在又改口了?” “改口?” 秦明轻笑:“妖物存在或是不存在,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乐观的话,近日便会有答案吧。” 9.好个冠冕堂皇之词 “嘿,嚯!” “拿出点干劲来!” “用力刺出去!” “嘿,嚯——” “嘿,嚯——” “用力挥剑,加油!” 近藤周助近来头疼,多数时间在调养,所以由近藤勇代替,教导孩子们剑术。 试卫馆是极少数除了教导武士,还教导平民子弟的道场。 虽说因此收纳了不少弟子,却为武士、贵族们取笑,道场所传授的“天然理心流”,也时常被戏称为农民剑法。 秦明斜依在门边,晒着太阳,百无聊赖。 江户的生活,还算平和,在道场蹭吃蹭喝,也没什么压力。 除了美味佳肴需要大量钱财另行购买外,一切都很好。 偶尔和近藤勇上街逛逛,看看那些扮成鬼怪装出滑稽样的人们,还挺有意思。 没有鬼怪的世界,就是这么的惬意。 就算以后碰到什么能无视绝灵体质的大妖,只要跑得比近藤老兄快,应该就没事了。 “安倍大人!” 花子的声音打断了练习声,她迈着小碎步走来,一脸惊喜。 “难道....” 近藤勇也停止了教导,面带喜色。 “父亲的头疼好转了,彻底退治了恶鬼?!” 秦明慢慢悠悠站起身来,双手揣在袖子里,一脸淡定道: “不出我所料,现在就去看一看吧。” 这可是大事,耽误不得,近藤放下竹刀,让孩子们自行练习,三人便一同走向了主屋。 主屋里的近藤周助神采奕奕,正挥舞着竹刀。 “喝——” 一柄普通的竹刀在他手里,舞得虎虎生风,好似哪位名匠打造的名器。 “这一刀,是多少年的功夫?” 见着秦明进入房间,近藤周助立即放下竹刀,一脸恭敬的拜下: “多谢安倍大人,老夫彻底好了!” 秦明稍稍侧身,让开了这一拜:“你要感谢的应该是你自己。” “近藤。”他问向近藤勇:“我之前就说过,妖怪不存在于世。” “是...”近藤勇一脸狐疑的挠头,不存于世,又是怎么治好了他爹的头疼呢? 秦明点头,语气不急不缓: “无症状头疼,一般是和精神压力有关。” “近藤,你前阵子一直为谏山之死奔走,生怕处理不好,被惩处。” “你担心,你的父母自然也担心,近藤老师傅正是因此,而心情不好,压力大增。” “之前我竖起来的筷子,不过是转移了近藤老师傅的注意力,给他形成一种心理暗示,头疼是因为道场内有妖怪作祟,而我斩去了筷子,退治了妖邪,头疼很快就会好。” “当时谏山之死已经处理好,再无压力,加上这番心理暗示,近藤老师傅就这样好转了。” 秦明侃侃而谈,这种心理暗示确实是有效的,但仅针对精神因素造成的头疼,其他诸如伤寒或者肿瘤一类,不起用。 不过当天他就观察过,近藤周助没有其他任何症状,多半是精神问题。 当然,要是一直没有好转,今天就是另一番说辞了,反正话没说满,怎么说都行。 近藤周助有些见识:“精神压力...心理暗示,这是兰医吗?” 兰医即荷兰医学,荷兰是日本在闭关锁国期间,唯一一个有交流的国家,日本也正是通过与荷兰的交流,得到了大量欧洲的思想、技术,这些近代科学被统称为兰学。 近藤勇不禁发问:“那竖起来的筷子也....” “自然。”秦明颔首:“只是个物理知识罢了,水具有粘着性,当筷子打湿后,水在筷子的空隙间涂布满,筷子就沾在了一起,这时候筷子底端就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平面,放入碗中,只要轻轻的把手松开,筷子自然就站起来了。” 近藤勇张大了嘴,有些难以置信。 真的这么轻松吗? “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试试,多试几次,必然能够成功。” 秦明终于道出了主要目的,他极为严肃的看着近藤周助: “道场有鬼怪,不过是戏言,还请近藤老师傅原谅。” “但是,这世上有太多相信鬼怪之人,就像之前我声称竖筷试探鬼怪的时候,三位没有产生怀疑一样。” “世人错以为仅凭着自己所知的一点点常识经验,就能了解事态一切,所以才会一遇到稍微超乎常识的事件时,就异口同声地喊着不可思议,而骚动起来。” “这只是世人自我欺骗,不过是一种愚蠢。” “希望近藤老师傅能允许我在道场里教导兰学,让世人抛却这种愚蠢的想法。” 这是秦明思考几天,编出来的借口。 如果他来到道场的初衷,不是为了躲避丑时之女,就更可信了。 秦明的小算盘打的很好,在道场教导些粗浅的物理、化学,能让自己的名声传出去。 而且理由说的冠冕堂皇,不容易被人戳破。 现在看重兰学的都是些贵族、高级武士,如果能因此得利,就更好了,这也符合他转行的打算。 毫无疑问,近藤周助心动了。 试卫馆因为教导平民剑术,而在江户有了一席之地,但发展也因此受到制约,被人看不上。 如果再加上兰学的呢? 道场本就是类似学堂私塾的存在,那些大道场不仅传授剑术,也教些知识文化。 有兰学这种高大上的知识,还有谁看不上试卫馆?还有谁会说天然理心流是农民剑法? 说不准,还能得到幕府大人们的看重。 而且.... 不知怎么的,试卫馆有妖怪的事情传了出去,即使现在证明一切都是假的,但有阴阳师坐镇,终归让人放心许多。 近藤勇更是感慨万分,一个以驱邪斩妖为长的阴阳师,说出这样一番话,多么的不容易? 秦明满意的看着近藤一家,这就是他想要的反应。 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留在道场,至于外面试卫馆有妖怪的传言,自然是他放出去的,多做一手准备嘛。 近藤周助握紧了秦明的手:“那就拜托安倍大人了!” 日本人总是崇拜有能力的人,在近藤一家子看来,秦明就是这样的人。 即使似乎遭到了戏弄,也不恼怒,反而反思起自己的愚昧,尽管他们心中仍对世间是否存在妖怪抱有怀疑。 “近藤,看看我带来了什么!” 就在几人商讨着道场未来的时候,一个带着土佐口音的叫喊声传来。 “最新的春画!” 10.正人君子 “近藤,你要的春画我带来了!” 来人正是坂本龙马 龙马是江户三大道场中,“技之千叶”玄武馆的弟子。 不过他向来广交朋友,喜好到处串门,早上在玄武馆,下午可能就去了士学馆。 现在他来到了试卫馆。 “春画?!” 春画就是一般人想的那种,不过江户人也有江户人的含蓄,通常将春画称为“笑绘”,意思是哪怕脸上阴云密布,看了这促使人类进步的神圣行为,也会不由得破颜一笑。 像龙马这样大大咧咧喊出“春画”之名的人,属于少数。 听到外面的喊声,商议着道场未来的几人,面色为之一肃。 “见...见笑了。” 近藤勇涨红了脸,近藤周助与近藤花子,也是黑着脸。 这种东西,晚上躲在被子里偷偷看,也就罢了,怎么还光明正大的寻人去找? 尤其是,在阴阳师大人面前,这些东西恐怕算是“污秽之物”,肯定会引人不高兴吧?! 当然,秦明并没有这种想法。 不仅不抵触,反而十分好奇。 江户四十八手相当有名,来到了这个世界,他早就想见识一番这方面的文化了。 学习嘛,永无止境。 不过不能在近藤一家子面前拉低了自己的逼格。 当下,他便想好了措辞。 “几位莫非认为,春画是低俗之物?” 近藤勇面色越来越红,难道不是吗?不然大家为什么要偷偷看?画师为什么要匿名画?这种事可上不了台面。 “错!” 秦明将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纸扇一合,指着近藤勇,义正言辞道: “春画所绘之物,是繁荣的象征,很久以前,更是有人用这种方式祈求五谷丰登。” “这是一种传统,是生产性、有活力的好事,不是阴而是阳,不是负而是正。” “同时也是充沛强壮力量的象征,战国时期,春画也被称为“胜绘”,不少武士将至塞进盔甲带到战场上。” “这可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甭管别人信不信,秦明是信了。 看着近藤周助与近藤花子几近懵逼的眼神,秦明愈发满意,最后,他看向近藤勇: “近藤,你让坂本给你找来春画,也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吧?!” 他需要一个更加光明正大的理由,同时也得防止近藤勇私藏,趁着晚上自己偷偷看。 秦明相信,这种窘迫的情况下,近藤勇一定能自己给自己找一个不错的理由。 果不其然,近藤勇只是愣了一会儿,就想出了说辞。 “我....我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找一户门当户对的女子......” 结婚之前看看这些,学习一下,很正常吧? 再说了,他今年都二十六了,还没有娶妻,这在早婚的江户时代,相当不正常。 “说的也是....” 近藤周助不由得点头赞许,为了道场的事,近藤勇一直没有娶妻,现在确实应该考虑考虑了,而且有阴阳师大人在道场里,一定能寻找到般配的女子。 “很好,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去研究吧!” 秦明大方的拉起近藤勇,循着声音找向道场外的龙马。 这等大事,比道场未来重要多了。 很快。 “让姑娘看了害怕,让武士看了大怒的,是下品。” “让姑娘、武士看了后,会心一笑的,是上品。” “而这几幅画,堪称上上品!” 见着眼前铺开的一幅幅画,秦明眼前一亮。 虽说他很想研究研究江户的春画文化,但更多是好奇,见惯了后世的写真,他对此并不报以多少希望。 十九世纪依旧是古典艺术占据主流,往后才会慢慢往写实主义发展。 也就是说,这时候的画不够真实,自然性趣也会少很多,大部分春画看起来,还会让人觉得的不舒服。 可眼前的这几幅不一样,单从姿势上,就能看出画工极佳,不仅不会感到不舒服,反而有种清洁感,很大方,真是不可思议。 “安倍大人果然厉害!” 坂本龙马一惊一乍,表情极为夸张,他专门找来这些春画,是为了向近藤勇好好讲解一番,展现一番自己的渊博知识,没想到还有一个比自己懂得更多的安倍秦明,不愧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阴阳师大人。 “我们继续研究。” 秦明一派正人君子气象,面色严肃,不苟言笑。 只要我落落大方,就没人看得出我是lsp。 三人一阵研究,忽然,近藤勇的目光落在了署名处。 有名的画师绘制春画,一般会另取化名,溪斋英泉叫“x乱斋”,歌川国芳叫“国盛x水亭开好”,而这几幅嘛.... “铁棒滑滑?这不是葛饰北斋吗?!” “啊?近藤很懂嘛!” 坂本龙马露出一个老司机的笑容,拍了拍近藤的肩膀。 “不...不是...只是早就仰慕许久....去年我还买了副《神奈川冲浪里》,可惜是赝品。” 原来作者是葛饰北斋啊,秦明轻轻点头,那么画出这种上品来,就不足为奇了。 后世评出千禧年影响世界的一百位名人里,唯一一名日本人,就是葛饰北斋。 北斋是浮世绘画家,他的绘画风格对后来的欧洲画坛影响很大,德加、马奈、梵高、高更等许多大师都临摹过他的作品,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后来的西方印象画派。 诶...... 葛饰,画家? 秦明不由得将手伸进胸口内衬。 从安倍宅邸带出来的那副百鬼绘卷,所用的画轴上就写有“葛饰”二字,会是葛饰北斋吗? 等等.... 秦明忽然又意识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他问向龙马: “坂本,你之前说过,这是最新的春画是吧?” “是啊!”坂本龙马神经大条,显然没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自顾自的吹嘘着:“虽然是市面上没见过的新品,量也不多,但我一眼就看出是上品,全都买下来了。” 近藤勇则是明白过来,一字一句说道: “葛饰北斋,已经死了十一年。” 碰—— 龙马被这句话给吓得连连后退,最后撞到了墙上,双腿呈大字张开,神情呆滞。 “见鬼了...” 11.这里,就是天下闻名的吉原啊! 秦明轻轻摇头。 见鬼的不是你,是我。 “失礼了....” 龙马来了个动作幅度极大的土下座。 在研究神圣之事的时候,如此失态,实在是太对不起大家了。 “应该是有人假借葛饰北斋之名,绘制春画进行售卖。” 近藤勇分析着,在秦明的教导下,遇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后,他开始学会理性思考。 坂本龙马坚定道:“应该是鬼吧....葛饰北斋这种大人物,即使时死了,也不会放弃对绘画的执念,这就是梦想啊!” “错。”秦明继续摇头:“画师绘制春画会使用化名,而春画这种东西,没人会去追根究底,价格又高不愁销路,正是最适合仿造的类型。” “是盗版的?”龙马仍旧怀疑。 “八成是盗版。”秦明说着,忽然一拍桌案:“我与盗版不共戴天,所以....” “所以....” 两人同时望向秦明。 “所以,你们明天去把市面上所有类似的春画,买下来。” 嗯? 两人眼色大变,阴阳师大人竟是这种人?! 秦明耐心教导: “只是单纯宣扬这些春画是盗版,并没有用。” “唯有仔细研究每一张画,找到其间的破绽,抓住幕后仿造的画师,才能斩草除根!” “好!我来出钱!” 近藤勇眼前一亮,如果能抓到仿制之人,也能算作自己这个同心的政绩啊! “当真有用?” 坂本龙马一脸狐疑,不过也没拒绝,光明正大买春画,还是用别人的钱,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 于是,几人购入了大量春画,仔细研究了几天。 通过这几天的研究,秦明已经看出了很多东西。 一,画作逼真,能够骗过坂本龙马这等花丛老手。 二,画的全是来钱快的春画。 三,仿造的只有葛饰北斋,而不是此时更有市场的其他画师。 从这三点就能看出,幕后仿造之人的画技极为高超,但却急需用钱,所以做了这种来钱快的行当,其画技和葛饰北斋一脉相承,所以选择仿造葛饰北斋,不容易被人看穿。 再加上秦明打听到的消息“葛饰北斋晚年凄凉,生活并不富裕”,幕后之人,很可能就是葛饰北斋的子女。 近藤勇与坂本龙马也很赞同,不过到这里,线索就中断了,看再多的春画,也不可能看出幕后之人身处何处。 “近藤!” 坂本龙马又来到了道场里。 “近藤去巡城了,找他有事吗?” 秦明盯着龙马的衣袖,以往,龙马都会从衣袖里拿出新买的春画,一起研究。 “今天没买,线索不是断了吗?” 龙马挠了挠头,不能看出更多的消息,再买春画没意义了啊! 难道阴阳师大人其实是..... 秦明皱眉:“断了?我们还要从颜料判断是从哪家商户购买,从墨迹的浓淡查出用的是哪条河流的水,从笔触的疏密找出是何种动物毛发的笔,虽然都是些小事,却能一点点缩小范围,谁说线索断了?!” “哦!原来如此!” 龙马一攒拳,恍然大悟,打算明天继续买,反正用的是近藤的钱,不买白不买。 随即他拉着秦明,说道:“不过今天是来不及了,近藤不在,就不带他了,安倍大人有空吗?” “啊?” 秦明一愣,试卫馆里最空的就是他了。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龙马一喜,拉住秦明就要走。 “嗯?” 秦明连连摆手,人形自走驱鬼仪不在,一出门满眼的鬼怪,很考验演技啊! “不去吗?那可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大人去了一定很惊喜。”龙马摩挲着下巴,一脸遗憾之色。 秦明见此,心里痒痒,想了会儿,开口道:“既然是惊喜,那就得有惊喜的样子。” 他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了一条黑布:“不如我把眼睛蒙上,你拉着我,走到了地方,你再喊我,到时候取下布条,一入眼就是,这才叫惊喜。” 龙马有些迟疑:“男人之间牵着手走路也....” “我所认知的坂本龙马,可不是如此拘泥小结的人。” “走!” 许久之后,华灯初上,乐声弥漫歌声飘渺。 女声? 秦明心中微微一动。 “可以慢慢睁开了!” 在刚开始的不适应后,一片金碧辉煌映入眼帘。 明月升起,红灯高挂,楼宇鳞次栉比,四季花团锦簇。 格屋里的女孩子手持烟斗,带着魅惑的笑容,男女欢笑声不绝于耳。 秦明更是看到了一名美艳高贵不可方物的花魁,身着华丽的和服,踩着乌黑厚重的三枚歯下駄,迈着妖娆的花魁八文字步伐,在手举定纹的力士护卫下,穿行街道。 “哈哈哈哈——” 耳边传来龙马粗俗的笑声,他在嘈杂的人声里,用尽力气大声道: “这里,就是天下闻名的吉原啊!” 江户三大娱乐,相扑、歌舞伎、花柳街。 吉原,就是天下间最有名的花柳街。 记载着花魁特长、爱好、容貌的《吉原细见》,更是比时刻表还畅销,称得上家家一册。 “这里就仿佛是漆黑之夜中,升起的月之国啊!” 两人走在街上,不断感叹着。 秦明毫无窘迫之色:“闭上眼后过来,就仿佛镜花水月,一切都有种虚无缥缈的美感。” 龙马连连点头,不愧是阴阳师大人,说话就是好听。 秦明理了理衣领:“那我们进店里逛逛吧。” 嘶—— 龙马一脸错愕,为什么你一副看起来比我还熟练的样子? 秦明露出不悦的表情: “吉原的存在,对于没有仗打的单身武士,和无数劳动者们来说,就是他们最渴望的,无论是对家乡的思念,还是对往昔荣耀的追忆,都可以通过温柔的怀抱,得以慰藉,去往这样的梦幻之乡,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 “大...大人教训的是....” 龙马低头:“樱华屋的老板与我相识,我们就去那一家。” 说着,他上前凑近,在秦明耳边低声说:“我救过店老板一命,他跟我说,什么时候都可以免费招待我。” 12.那妖怪可能记性不好 “啊!有人死了——” 江户人喜欢凑热闹,死人这种事,根本吓不着他们。 听到女人的惊叫声,大家不仅没被吓到,反而纷纷站起身,往声源处跑去。 龙马无愧其名,一马当先。 秦明不想凑热闹,但面前的丑时之女显然不让他这么做,头顶上三根蜡烛烧的正亮。 他很自然的理了理衣服,优雅起身,跟随人群,从众。 丑时之女可能记性不咋地,又或许是那晚天太黑没看清脸,她只心有怀疑,凑近前来看看秦明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只要和他人一般无二,也不会怎么样。 死人的地方在樱华屋的最里间。 “死者在被烧焦前,遭受过殴打,身上骨头多处折断......” 刚进屋,秦明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年轻的町奉行松平容保,正在里头指点江山。 听起来有模有样的,看来当上奉行所老大也不是全靠身份背景。 不过..... 腰带匆匆扎好,鞋子没穿,头发有些凌乱。 显然不可能是听到死人了立即赶来,町奉行的效率可没这么高。 “松平大人,好久不见。” 秦明主动上去打招呼,露出一个我懂得的眼神。 松平容保有些拘束,在这种地方被认识的人看到了,终归不好。 坂本龙马看了看尸体,在一边现学现卖:“吉原的存在,对于没有仗打的单身武士,和无数劳动者们来说,就是他们最渴望的,无论是对家乡的思念,还是对往昔荣耀的追忆,都可以通过温柔的怀抱,得以慰藉,来到这样的梦幻之乡,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松平大人,还是快点找到凶手吧!” 任谁看都知道这是一场凶杀,死者不仅被打的骨折,尸体还被烧焦了。 松平容保一愣,听到屏风后面轻咳了一声,回过神来,说道:“也是,樱华屋这种神圣之地....” 说着,他走到秦明身边,指了指屏风,悄声道:“安倍大人,还请直接以阴阳术询问死者,尽快解决。” 秦明一脸了然之色,看来屏风后面是个大人物,松平容保带着这位大人物逛花街,不仅被别人知道了,还遇上了案件,只能尽快解决减少影响。 松平容保眼光还真不错,秦明确实知道是谁干的,丑时之女还跟在后面呢。 但他能明说吗? “啊!” 又是一声惊叫声,一个俏丽的游女闭着眼睛,惊恐的指着尸体:“怎么会.....” “大惊小怪,你知道些什么吗?” 龙马上前,一把拉住游女滑嫩的手,轻轻抚摸着,安慰道:“你要是知道什么的话,就说出来,松平大人,阴阳师大人,还有本大爷,都会帮你的。” 也不知是不想被揩油,还是安慰起了作用,游女镇定下来,颤声道:“我在日暮的房间里看见过草人,草人身上钉子的位置,正好是骨头断掉的地方.....” “日暮的房间?跟我一起去!” 龙马拉着游女,火急火燎的走出房间,不过一会儿便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被火烧了一半的小草人。 “诅咒娃娃?”松平容保面色沉了下来,本以为是一桩普通的凶杀案,没想到竟引出了诅咒。 他不安的看了眼屏风,那位大人一向不喜这些东西,随后他又看了看秦明,希望这位阴阳师能快点解决吧。 “丑时之女吗?”秦明拿过草人,在手里翻来覆去打量一番:“传说是因女子怨恨而产生的妖怪,只要对诅咒草人做什么,丑时之女就会将草人受到的伤害,转移到被怨恨之人的身上。” 此时可以见到,丑时之女手中的五寸钉,已经悬在了秦明头顶上,另一手的铁锤,就要敲下。 秦明语气如常,将草人随手往地上一扔:“但是这只不过是传说,不会真的有人以为,是丑时之女杀的人吧?” “怨恨而产生的妖怪?对,肯定是丑时之女!” 丑时之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可惜其他人就像没听到秦明最后一句一样,对丑时之女杀人深信不疑。 龙马更是言辞凿凿:“没错了,死者宗次郎,是日暮以前的相好,据说还打算娶她,后来日暮染上了梅毒,宗次郎就再也没见过她,甚至都不愿意隔着房门说几句安慰的话,这样的男人,被怨恨也是活该。” “坂本知道的很清楚啊!”秦明不由得感慨一句。 “额咳咳....”龙马辩解道:“宗次郎和日暮,都是我的好朋友啊!” 行,你们玩的还挺开。 秦明说道:“即便如此,也只能说日暮怨恨着宗次郎,可以怀疑她是凶手,却不能断定是什么丑时之女。” “可是....”作为一个坚定的妖怪主义者,龙马不依不饶:“日暮染了梅毒,都不能起身,怎么可能是凶手!不过倒也没错,毕竟丑时之女诞生在她的怨恨之中。” 他在尸体的身上指着,又捡起了草人:“草人身上的钉子与尸体骨头断裂的地方都在胸口,草人被烧焦,尸体也被焚烧,一模一样的伤痕,绝对是丑时之女的妖力作祟!” 一直吃瓜的松平容保,也不得不承认龙马说得有道理: “我查看过死者胸部的骨头,碎得不成样子,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坂本,劈桌子一刀。” “啊?”樱华屋禁止武士佩刀,于是坂本龙马以手代刀,一个手刀劈在桌上,实木茶几应声而断。 “普通人做不到,不代表武士也做不到。” 秦明面带微笑:“一个武士将死者的胸骨打断,再焚烧尸体,并不困难。” “武士?武士为什么要杀死宗次郎,还要打断肋骨焚烧尸体,这得多大的仇怨?!” 一个中年武士出声质疑道。 “清次说的没错,这里的客人我都熟悉,所有的武士里,没有人和宗次郎有仇,倒不如说正相反,大家的关系都很不错。” 龙马再次说出自己的怀疑,果然还是丑时之女更靠谱一点。 秦明心中佩服,果然很熟悉,开口就能叫出别人的名字,不过麻烦你别坑我,丑时之女又在举锤子了。 他蹲下身,在烧焦的尸体边轻轻一抹: “既然诸位都怀疑是妖怪所为,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丑时之女想焚烧尸体,为什么还要用灯油呢?” 13.佛陀不在吉原打更 众人面面相觑,根据传说来看,妖怪杀人,都是有固定套路的。 譬如犬神,就是用妖力控制实物,雪女就是冻死人,河童之类应该是拿水呲人。 当然也有不按套路随心所欲的大妖,但丑时之女显然不在此列,她只能传递诅咒物“草人”的伤害。 传递伤害,可不需要灯油。 “需要灯油助燃,只可能是人为。” 秦明给案件定了性,如果不是第一眼就看到地上的灯油,他不会随便开口惹上麻烦,江湖术士也不是什么活儿都接。 “到底是何人所为?” 屏风后的男子给人一种被掏空了身子的虚弱感。 松平容保见状,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份,立即对着秦明拜下:“安倍大人,还请解惑,如此罪恶之人,我势必将其绳之以法!” 哦?看来虚弱男子的地位比想象的更高?不会是将军吧? 秦明暗自心喜,这可是意外收获,表面上他依然不卑不亢: “不仅是灯油,还有尸体周围,附近没有任何易燃物,就好像专门挪动的一样,妖怪杀人,难道还会顾忌引起火灾吗?” “火灾!”松平容保惊呼道:“引起火灾是重罪,凶手想要避免!” 江户的房屋都是木制,所以有着特别严格的火灾管理条例,引起火灾的罪名,甚至比杀人还大一些。 在场众人各抒己见: “既然害怕引起火灾,为什么非要放火呢?” “是想让我们认不出死者吗?可樱华屋就这么些人,少了谁都很明显啊!” “毁尸灭迹又不放助燃物,这显然也不对啊!” “杀人放火都是重罪,人都杀了,还怕放火吗?” 稍稍安静下来后,秦明有条不紊的解释着: “就从移开助燃物开始吧。” “凶手并不是想要减少自己的罪名,而是担心樱华屋起了火灾。” “换句话说,他是在保护樱华屋。” “保护?”松平容保不解:“既然是保护,为什么还要选择焚烧尸体这种方式呢?而且费心费力的将灯油浇满死者全身,再挪开可燃物,耗费的时间久了,不是更容易被发现吗?” 秦明指着龙马手中那个烧了一半的草人:“这就是凶手不得不焚烧尸体的理由了。” “他想嫁祸给花魁日暮?游女知道日暮有这么一个草人,其他人说不定也知道,在知道这一切后,就想按着草人的伤势,杀死宗次郎,然后将一切推给丑时之女,如此一来,就成了悬案。” 松平容保相当熟练,奉行所积累的悬案大多都是类似的“妖怪作祟”,不知放跑了多少罪魁祸首。 秦明眉头一挑:“与其说是嫁祸,倒不如说是“帮助”,这个人想着,既然世间不存在丑时之女,那自己就成为丑女,将草人身上的一切复刻在宗次郎身上,帮助日暮报复宗次郎。” 他看了看众人,长声道: “不打算主动出来吗?只有仓库里才能取出大量的灯油,而从屋里到仓库要经过庭院,想来你也没有时间处理脚印吧?” “好吧,没错,火上浇油的就是我。” 清次从人群中走出,轻笑道:“只是这位阴阳师大人有太多错误的地方了。” “我发现宗次郎的时候,他已经在火里了,我当时就想到了丑时之女,不过那时候火快熄灭了,我就去取了灯油浇上,顺便挪开易燃物,防止发生火灾。” 龙马痴痴的看着清次:“清次,你该不会.....” “没错,我喜欢日暮。”清次很自然的点头:“我这么做的理由很简单,我喜欢日暮,我爱着她。” “不过我很清楚,她爱的是宗次郎,所以在宗次郎说要娶日暮的时候,我甚至还祝福过日暮,这也算是不错的归宿了。” “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日暮染上了梅毒之后,宗次郎不仅对嫁娶之事只字不提,更是连见都不见日暮,哪怕隔着门说话都不愿意,他辜负了日暮,他该死!” “很好,所以你想帮日暮报复宗次郎,于是照着草人身上的伤势,打断宗次郎的骨头,打死了他,又焚烧尸体泄愤。”松平容保稍稍退后,防止清次突然暴起,能打断肋骨的武士可不是平庸之辈,同时眼神示意樱华屋的几个护卫找机会逮捕清次。 “没有!丑时之女已经替日暮杀了宗次郎,我不过是在燃烧的尸体上倒了灯油,又挪开了易燃物而已。” 清次连连摇头。 秦明表示理解,清次说的都是事实,不过这个事实不能成为事实。 他开始胡说八道:“草人只是烧焦,宗次郎是整个人被焚烧,程度严重得多,既然你承认浇过灯油,看来你对宗次郎的怨恨也不小,不仅怨恨他抛弃了日暮,更怨恨他抢走了日暮。” 一番话引来众人赞同,看,动机很充分啊! 先打死再焚烧,手段多残忍! 而且尸体焚烧程度,确实比只是烧焦的草人,更严重。 “不,我根本没有时间再去殴打宗次郎,虽然我是一个人在房间里,但打扫的小童看到过我离开,回来时也碰见了他,这段时间很短,只够我去仓库取灯油!” 清次不断辩解着,他显得理直气壮,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去把那个小童带来。”松平容保眉头紧皱,如果真如清次所说,这次就是丑时之女与清次联手造成了宗次郎的惨死,要是传了出去,比普通的妖怪作祟,更容易引起轰动。 这可不妙啊!他有意无意的看了眼屏风,心里满是担忧。 很快,小童就来了,与清次所说一般无二,小童也认为那么短的时间,并不足以让清次在打死人后再穿过院子取灯油。 秦明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居然有证人啊! 不过问题不大。 诱导性提问,是神棍的必备技巧。 他面带凝重之色,问向那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小童: “你觉得清次来回花了多长时间?” “大概.....一刻钟。” “确定吗?这件事很重要,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 “我觉得....是一刻钟。” “你要不要再仔细想一想?你要是被清次威胁了,就说出来,松平大人和我都会为你做主的。” “我....” 反复多次后,秦明开始新一轮的询问。 在看到枪击之前你与拉克伍在一起吗?” “你打扫的地方离清次所在的屋子很近?” “在屋子里还是屋子外?” “一刻钟,应该能听到佛陀的打更声吧?” “是什么时辰?” “你能看到清次来回时的表情吗?” “他的衣服有没有凌乱?” 一连串的询问后,小童的证词一步步锁定在“我在里屋打扫的时候,亲眼看到清次往返,他回来的时候神色匆匆,但衣服整齐并没有与人搏斗的痕迹,当时是丑时初刻,是通过佛陀的打更声判断的。” 然后,秦明笑眯眯的说道:“佛陀不在吉原打更。” 14.证据?我可以现场编啊! “佛陀不在吉原打更。” 一句话,就让小童的证词成空。 在场的各路老司机,也都明白过来。 今天花魁道中,满街都是游人,佛陀不打更。 小童不可能准确判断时间。 清次又成了重大嫌疑人。 本来就是嘛~! 难道要相信清次的话,他只是倒了油? 那就得相信死者凭空被打断了肋骨,然后又在没有助燃物的情况下自燃。 这不是更离谱?! 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屏风后的大人物,不想有鬼怪参与其中扩大影响。 松平容保不希望有鬼怪作祟,增加奉行所工作难度。 樱华屋的老板、花魁、游女们,不想自己的生意受影响。 客人们更不想自己寻欢作乐的地方,有妖怪出没。 就连坂本龙马也出人意料的没有多言,整个吉原只有樱华屋一处地方给他白嫖。 秦明也不是在污蔑好人,英耀篇有言“破落户穷极不离鞋袜”,说那些破落户的特征,是白嫩肉,精神憔悴,衣饰寒酸,却仍然穿鞋套袜不打赤脚注意礼节。 清次就是这样的人,衣着毕挺,行为做作,故意一幅豪迈武家的模样,可身上的和服是旧的,裤子也满是皱褶。 破落武士,已经沦落到面子工程都做不好的地步,哪还有钱财来吉原这种销金窟? 秦明问向松平容保:“松平大人,近来可还有什么涉及大量金钱的悬案?” 松平容保听罢,面色大变,将秦明引至一边,悄声说道:“三日前,下町的三菱屋遭抢劫,丢失大量财物,四人被杀,到现在都没找到凶手。” “一、二、三、四....正好。”秦明用眼角余光在清次身上数着,忽然一顿:“四个人里,是不是还有一个约莫三岁的孩子?” “没错,是店老板的小儿子,一个月前刚满三岁。” “那就没错了。”他用一个极其复杂的眼光,轻声道:“抓了清次之后,好好审审吧,除了今天的案子,三菱屋的案子与他脱不了关系。” “这....好..好的。” 松平容保愣住了,这件事影响很恶劣,又正值江户整治的风口,他甚至捂着消息没敢放出去,屏风后面的大人若是知道了,必然震怒。 可秦明怎么会知道? 还直接指出了凶手? 随即他心里一喜,管他呢,能抓着人,就是好事啊! 秦明微微叹气,果然是这样。 破落武家天天来吉原,巨额嫖资不用说也知道是用手段得来的,未曾想竟还有杀人。 清次的背后浮着四张淡淡的脸,证明了一切。 他再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反正是个杀人狂魔,多背一口锅又不吃亏。 “清次之前无意间看到了日暮所制作的草人,明白了日暮对宗次郎的怨恨,同时他自己也嫉恨宗次郎得日暮欢心,又对得了梅毒的日暮不管不顾,之后便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种子在今夜终于发芽,他与宗次郎约好,在里屋相见,宗次郎喝了酒,不太清醒,于是心生歹意,想起了草人身上的伤势,痛下杀手,打断宗次郎的肋骨,又去仓库取了灯油,将其尸体焚烧,想着即使最后泄露了,也能推给丑时之女作祟。” “奉行所向来难以处理妖怪作祟的案子,如此一来,也就成了悬案,你不会有一点事。” 这个故事前因后果很完善,人们听了纷纷点头,如此便合理的多了,什么丑时之女,压根不存在,阴阳师都说没有了,人家是专业的。 只有松平容保面子上有点挂不住,这不是在说咱奉行所业务能力不行吗? “我没有!你有什么证据吗!” 清次一脸无辜,我他妈真的只是火上浇油而已! 证据?我还真没有。 但问题不大,我可以现场伪造啊! “哪怕你只是火上浇油,也是在杀人,因为那时候宗次郎被火烧的时候,依然活着,肋骨断裂,并不足以致死。” “怎么可能!” 清次大喊大叫着。 抢劫还杀人的家伙可没什么无辜的,火上浇油之举,就算放在现代也要落一个破坏尸体罪。 秦明面不改色,开始乱编:“大家都知道,灯油燃烧后,会有粉尘、碳灰之类的残留物形成。” “人死之后,不会呼吸,自然不会吸入粉尘,喉管内不会有碳灰残留,那么宗次郎呢?” “龙马,刀。” 龙马精神一震,匆匆跑到樱华屋大门口取了自己的佩刀,又匆匆跑回。 秦明一把拿过刀,在尸体面前坐下,背对众人,先是入乡随俗的鞠了个躬,然后抽刀轻轻一切。 “很明显了。” 秦明站起身,将尸体展现出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好几个好事者凑近前去,一看之下,果然就和阴阳师大人所说得一样,尸体的喉管内,确实有灯油燃烧后的粉尘残留物。 “动手!” 松平容保下令道,外面几个奉行所的同心已经赶到了。 不管清次到底是杀了人还是泼了油,秦明最后给出的结果,是所有人都乐意见到的,根本不用再去怀疑自找麻烦。 更何况清次身上极有可能还背着三菱屋的四条人命。 “不可能!” 清次双目血红,猛地闯入人群,夺路而逃。 他不能被抓,即使后面能证明自己只是泼了油,三菱屋的惨案也会暴露,到时候还是逃不了制裁。 “不好!” 守在门口跃跃欲试的同心们大惊失色,他们个个都是剑道好手,少说也是四段以上,本来等着清次自投罗网,可没想到清次的夺路而逃,只是个幌子。 清次知道自己逃不出同心们的包围,刚才的冲撞只是掩饰,真正的目的是屏风后的大人物! 只要将这个大人物抓住了,就能以人质威胁,逃出生天! 而屏风旁边,没有任何猛男,只有一个长得好看手无缚鸡之力的阴阳师,哪怕手上拿着刀,也肯定不会用,说不定在他冲过去的时候,就被吓得尿裤子了。 巧的是,这位只是长得好看的阴阳师,扔下了刀,双手握住刀鞘,双腿微曲,脚步迸发,与地面摩擦发出嗤的一声。 手向上一挑,刀鞘准确击中清次的喉部。 清次根本没想到秦明能够做出攻击,本能依靠着吉原常客们擅长的腰力,做出滑步,避免了被击中喉咙的结局,可刀鞘还是猛地击在了腹部,重击使他立时栽倒在地。 “你可不是什么善人....” 秦明走到清次面前,他对自己的剑道实力有数,原身就修习过,几段不清楚,肯定水平不低,这阵子又在道场学了几招。 阴阳师会点剑道,很正常吧? “日暮....” 倒在地上的清次双目无神的喊着花魁日暮的名字,一切都完了。 “日暮?你要是真的出于爱慕她,而做出这种事,怎么会将尸体焚烧的如此彻底。” “日暮的草人只是烧焦,你可是直接将人烧得没正形了啊!这不过是你对宗次郎的报复,不要妄想用这些事情来安慰自己,你对宗次郎的嫉恨,远远超过了日暮对宗次郎的怨恨。” “传说丑时之女是因女人的怨恨而产生的妖怪,但你清次本人,已经变作了怨恨所化的恶魔。” 众人一片唏嘘,日本人很吃这一套。 大大咧咧的坂本龙马听着听着,忽然面色一肃,喃喃自语道:“难道以后会出现新的妖怪丑时之男?” “对了,我想见一见那位日暮小姐。” 烧焦的草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秦明手里。 15.故乡的樱花开了 “日暮?” 众人一脸古怪之色,日暮染了梅毒啊!还真有人敢去看她? “我....”松平容保的脸刷一下变白:“要押送清次去奉行所,还得多加审问,诅咒草人的事,可能顾不上了,既然安倍大人有意,还请替在下去询问一番。” 屏风后的大人物也一阵沉默,本来还想夸赞几句,现在看来,不要有太多交集比较好?这个阴阳师,是个疯子啊... 余下众人,也是一脸难色,樱华屋的老板也苦苦相劝。 染上梅毒,等于必死无疑,换做其他店里的游女、花魁染上梅毒,早被老板卷上草席扔去荒郊野外了,樱华屋能腾出一间空屋让日暮继续住着,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万万不敢再让客人靠近日暮。 尤其是这么一个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连松平大人都要用敬称相待的阴阳师大人。 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只怕是关门大吉。 “我可是在帮你啊!” 秦明微笑道。 帮我? 老板很快便明白过来,发生这种事,尽管已经确认是人为,但肯定还是会有一些丑时之女的传闻,很妨碍日后做生意。 毕竟诅咒草人,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实物,封也封不住嘴。 一切的源头在花魁日暮,必须要处理。 如果有阴阳师去到了日暮的房间,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隔着屏风看一眼,念叨几句咒语,也足够让人安心。 不仅不会在妨碍生意,说不定还会引来更多好奇的客人,江户人很喜欢怪谈,彻底安心后,必然更想了解此事,反倒能成为樱华屋的特色。 “那...那就麻烦安倍大人了!” “龙马,带路!” 秦明也不找别人,坂本龙马对樱华屋,比谁都熟悉,胆子也够大,省了再找别人的麻烦。 “你真要去?” 龙马面色不定,他刚才去取草人,也只是在日暮屋子的对屋,草人并不在日暮房间里,真要去日暮的房间,即使是他心里也有点怵。 秦明很坚定的点了点头。 大哥,和犬神不一样,丑时之女盯上我了啊! 就算我给清次甩了口锅,这妖怪也没放过我的意思,阴魂不散啊! 再这么下去,以后得和近藤抵足而眠才能睡着! 这时,之前那位与众人饮酒的花魁小姐,突然出声: “野风可以带大人去。” “野风....” 樱华屋老板张了张嘴巴,野风可是当家花魁,要是靠近日暮染上了疾病,得不偿失,但他又没什么好理由制止,毕竟秦明也是为了他好。 “带我去吧。” 野风露出了一个像是猫被驯养后的眼神,极为勾人。 秦明一怔,这位大美女给他的感觉,就好似随时都要喵出来一样。 很快,他就在五寸钉和铁锤下恢复常色,性命攸关,谁有空在意女色? 两人走后,龙马放心不下,店老板也坐立不安,一合计,便跟了过去。 到了门口,秦明直接打开门,走了进去,留下几人在门口窥视。 跟着过来已经是极限了,没人敢进一步接近。 日暮躺在被褥里,身上露出的地方,已全是毒疹,面色苍白,整体给人一种无力感。 这女人没几天寿命了。 秦明将手里的草人递给了日暮:“宗次郎死了。” “死...死了?阴阳师么?”日暮听到声音,缓缓睁开眼,露出了一个笑容,即便身染重病,也能看到她以前是如何的绝代风姿。 看到草人,日暮大概猜到秦明的来意。 许是因为秦明太帅让她想到了心上人,又或是太久没人探望过她,她挣扎着艰难道: “阴阳师大人,不介意的话,能听一个故事吗?” “说吧。”秦明静静坐在一边,丑时之女没有进入这间屋子,总算得到一丝喘息之机。 “一位花魁爱上了武士,武士说,如果庭院的樱花开了,就给她赎身,娶她入门。” “后来花魁染上了不治之症,巧的是原本每年都会开的樱花,变得死气沉沉不再开花,花魁撑着身子偷跑出去看武士,武士看见她,没有一丝怜悯,只是一如既往地对她笑着,保持距离,之后哪怕花魁传出病重的消息,两人也再没有见过。” “花魁将对武士的恨意,编织成了草人,在草人胸口钉上钉子,扔进火堆,希望能将自己的恨意化作诅咒,让武士痛苦一辈子。” 这时候,日暮停顿了许久,表情有些狰狞。 “所以,恨意化作的妖怪,杀死了宗次郎,阴阳师大人,是来退治妖邪我的吗?” 秦明笑笑:“杀死宗次郎的是清次,他因嫉妒宗次郎而产生杀心,前几天还杀了三菱屋四口人,精神有点不正常。” “日暮小姐,风月场所的女人,对爱情宣誓的越多,只会更容易被指控撒谎。” “与其憋着毒疹的痛苦做出一副狰狞的表情,不如哭出来。” “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什么?”日暮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你对宗次郎,真的有到杀死他的那种怨恨吗?” 秦明指着草人:“这种草人,碰着火就会全燃了,不可能只有烧焦的程度。” 说着,他抓起了日暮的手。 门外发出一声惊呼。 进屋子就算了,和日暮交谈也算了,怎么还敢接触? 她身上的毒疹是化的妆吗?! “秦明!” 外头的三人急的团团转,龙马急的直接闯了进去,却被老板死死拉住。 秦明回头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微笑,同时留意到门口身形渐渐变淡的丑时之女。 “你手上的烧伤,是取出草人只所留下,你将草人丢进火堆,又冒着烧伤的危险取出来,你所谓的怨恨,是这样的吗?” 日暮哭了起来,声音沙哑,几乎没有半点力气的手,却能死死抓住草人: “我有的...就只有这个草人了......” 秦明静静等着哭声停止,梅毒又不会接触传染,回去把近藤老师傅偷存的烈酒拿来消消毒就好了。 “好了。” 他站起身:“我只是来将草人还给你的,不过在听了你的故事之后,多了一件事想告诉你。” “这里能看见吧?”他往窗子看了眼,视野极佳能看见庭院,随后在日暮耳边,一句一顿:“你不了解一件事情,天下没有一棵樱花树是不会开花的。” 之后,便离开了。 丑时之女依旧跟着他,不过已经没什么妖力,头顶的蜡烛都熄灭了。 几天后,秦明正挑灯夜读。 龙马匆匆跑到道场里,手上还捧着一捧樱花。 他找着房间里的秦明,瞥了几眼秦明手中的春画,心里痒痒,同时抛撒樱花,嘴里说道: “大晚上的点灯看这种东西,浪费灯油,不怕油须磨找上你吗?” “就像你一样,姥姥火、油须磨、油赤子这类与油灯有关的妖怪,不过都是人们编造出来,防止他人浪费灯油的传说而已,丑时之女也是一样,所谓女人的怨恨会化作鬼怪,只是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在乱世之中能够多得到一层保护罢了。” 秦明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放下画,吹了口气,将撒下的樱花吹得乱飞:“怎么,龙马桑,故乡的樱花开了么?” 龙马没有往日的大大咧咧:“日暮死了。” “哦?” “我去看过,她是笑着走的,还一直念叨着花开了。” “你倒是去的挺勤。” 龙马突然严肃的拜下:“感激不尽!” “原来你也是日暮的仰慕者。” 秦明饶有兴致的笑着。 “我很好奇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秦明笑而不答,一步步走出了道场,一直走到街上。 奇形怪状的小鬼依旧在游荡着,江户的夜晚依旧百鬼夜行,但头顶蜡烛手拿钉锤的女妖怪,却已经不见了。 “我只是告诉了吉原的所有人,抛撒樱花能祛除鬼怪而已。” 16.不欢而散 月儿明,春草开出不知名的花儿。 这时候,以一杯温酒来驱除初春的寒意,最好不过。 江户人常说“酒酒鬼家无粮仓,滴酒不沾也家无粮仓”,喝酒虽然浪费钱,但大家都是死不悔改的酒友,漫漫长夜,不谈正事,先喝上一杯。 “早也好,晚午也好,晚也好,咕噜咕噜酒不断”,近藤周助老师傅就是个典型的酒鬼。 早上起来,先喝小半碗,他说这是消灾解难的好兆头,早上一口酒,还可以注入生气,焕发活力,下午,剑道教学告一段落,吃点小菜当午饭,再来一杯,晚上泡个澡,泡完继续喝,睡前也来上一杯,一天能喝五合。 近藤勇酒量不好,但是能吃,秦明倒是想陪着老师傅喝点,再学几招天然理心流的秘传,可惜道场里的酒实在没什么味道。 市面上有好酒,就是贵。 虽说樱华屋的老板送来了二十两感谢费,还承诺秦明去吉原玩能白嫖,但实在杯水车薪,还不够敞开肚皮吃喝一顿的。 不过很快,就有冤大头来请客。 清次的事情尘埃落定,不仅杀了宗次郎,还杀了三菱屋四口人。 三菱屋的老板为表感激,请秦明和松平容保去八佰善吃饭。 秦明带上了休假中的近藤勇辟邪,好不容易出趟门,万一再整点案子出来,容易破坏心情。 “在下岩崎弥太郎,是三菱屋的老板,这次多谢安倍大人了!” 早就等候在包间的弥太郎恭敬拜下,秦明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不过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桌上的饭菜。 色香味俱全,不愧是一顿饭能吃掉武士一年钱奉的高级料理店。 松平容保很快也到了,他身边还有一个瘦小老头,手里拿着一杆紫烟管。 江户时期,烟管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这杆紫烟管差不多相当于一辆兰博基尼,可见来人身份不俗。 “新门辰五郎?”本就坐立不安的近藤勇惊呼一声,惹来小老头一阵皱眉。 秦明满不在乎,轻声问着近藤:“这老头是谁?” 近藤悄声作答,生怕惹怒了来人:“火付盗贼改方的头目,不过与负责案件的奉行所不同,更偏重于火灾,三菱屋的惨案应该就是他们负责,论身份辰五郎与松平大人差不多,但他手下有3000人。” “最关键的是,他与一桥刑部卿交好,松平大人也同属一桥派,这么论起来,辰五郎的地位甚至更高一些。” “哦。” 秦明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 江户三天一小火,五年一大火,火盗改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奉行所更为重要,尤其是辰五郎手底下三千个小弟,这可是一支生力军,再加上和总管幕府刑事的刑部卿交好,确实是个大人物。 可惜秦明对幕府的派系斗争不感兴趣,也犯不着跪舔,再有六年,幕府就死啦死啦滴! 近藤吃着吃着,就彻底放开了,一通猛吃,吃得弥太郎心疼。 辰五郎平静的喝着酒,似乎不想与秦明有什么交集,此番来八佰善,也只是应付了事。 倒是松平容保频频敬酒: “这次可真是多谢安倍大人了!” “要不是安倍大人正好在场,我们估计就被凶手给糊弄过去了,又要多一桩悬案!” “一桥大人肯定也会不满!” 哦,原来屏风后的大人物不是将军,是那个一桥刑部卿。 “哼...”一旁的新门辰五郎冷哼一声,在他看来,只是因为奉行所能力太差,换做火盗改,轻松就能解决,三菱屋惨案他都已经找到线索了,只不过被抢先一步,犯不着对一个装神弄鬼的阴阳师如此恭敬。 秦明并不在乎辰五郎的小动作: “无妨,只是随手而为。” 松平容保真诚说道: “安倍大人,其实早在犬神案之后,奉行所就打听过你的消息。” “原来你是京都土御门家的始祖,泰亲大人亲弟安倍秦信的后人......怪不得会如此神通广大!” 说这话时,松平容保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尊敬的意思。 哪怕秦明没能解决那些悬案,只凭这一个身份,就足以让他以礼相待了。 “额...原来我身份这么复杂啊......” 安倍家历史上有三大阴阳师,最后一位便是有着“指神子”之称的安倍泰亲,也正是他开创了最为辉煌的土御门一脉,又称土御门泰亲。 而自己是泰亲弟弟秦信的直系后人.... 一个泰一个秦,该不会是抄错字了吧? 就在秦明因此陷入沉思的时候,松平容保却是趁热打铁地说道: “安倍大人,你的阴阳术和学识,连一桥大人都赞不绝口。” “所以,我以町奉行的身份真诚邀请大人,能否以顾问的方式,协助奉行所维护江户和平?” 松平容保小小秀了一番自己的学识,“顾问”一词是兰学中特有,只有真正有学识的贵族,才知晓其意,同时也不失为一种试探。 其实奉行所能打听到秦明的消息也不多,而且事关京都的土御门家,也没人敢深查。 当务之急还是拉拢秦明,这么一个有能力的阴阳师不多见,近来杀人、抢劫频频发生,弄得将军震怒,甚至将大老召入江户城整顿治安,奉行所必须干出政绩扭转形象。 而秦明毫无疑问,就是最佳的帮手。 因为他是阴阳师,这几次的事件都证明了,阴阳师面前,不存在悬案。 松平容保一鞠躬,再次郑重邀请。 秦明正要开口拒绝,他还准备改行呢,在道场一直教导大家小学知识,名声该打出去了,很快会有人上门。 却不想一直默默喝酒的辰五郎,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磕: “只会装神弄鬼的阴阳师有什么用?” “有去过火灾现场吗?” “挑着金库抱着招摇撞骗的钱财,踩着平民逃走的阴阳师,却多的数不胜数!” “不是都逃窜去京都了吗!又回来做什么!” “能够保护江户的,是什么狗屁阴阳师吗?这种只会空谈的家伙,在火灾的时候有什么用?!” 辰五郎一通怼,让秦明很是莫名其妙。 看来这位同志,对阴阳师有很深的成见啊? 阴阳师跟火灾有个锤子关系,还得负责救火吗? 不过他也不恼怒,依旧保持气度: “松平大人,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秦明一脸笑容地起身,拉着嘴里塞满豆腐的近藤就走,不愧是嘴里能塞拳头的人物,带去吃自助餐铁定回本,不,是血赚。 “安倍大人!”松平容保看了看辰五郎,又看了看秦明远去的背影,不知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辰五郎似乎很不喜欢阴阳师。 “告辞。” 秦明笑容满面,就在拉开门的时候,突然蹦出一句话: “新门大人应该不知道,烟管这种东西,最容易引起火灾吧?” 辰五郎老脸一皱,瞥向手边的紫烟管,只见管口处的烟灰掉落,落在榻榻米上,生出一点火星。 一直到出了八佰善的大门,近藤才消化完嘴巴里的食物。 “嗝——”他一边回味着,一边说道:“辰五郎会讨厌阴阳师,应该是因为几百年前的明历大火。” “回去再说。” 满街都是妖魔鬼怪,当面就是一个血口獠牙,快点走路不行吗?? 17.土方岁三 “附近有没有什么不错的料理屋?” “羽二重团子不错。” “走,就去那里休息休息,我请客。” 路走到一半,秦明实在腿软。 大街上的鬼怪们正在进行一场疯狂的游行,脑袋掉下就接在胳膊上,眼睛掉了也懒得捡,还有恶鬼吃食小鬼,妖怪、怨灵们蹦着跳着,仿佛在庆祝着什么。 现在不是什么逢魔之时,是艳阳高照的大白天啊! 这京都还能不能待下去了??! 从无数个妖怪身体中穿行后,终于来到了团子店门口。 进门处就是一个舌头缠在腰上的无面鬼,油灯处满身眼睛的老妇人正吹着灯,零零散散的小鬼在后厨进进出出..... 可和外面群妖乱舞的场面比起来,竟显得温馨许多。 “两份团子。” 秦明坐下,看了看近藤勇:“五份。” “刚才匆匆出来,没吃饱。” 他想了个万无一失的借口。 “啊呜。” 刚上来的团子,被近藤老哥一口一个,瞬间空了一盘。 秦明优雅的吃着,所谓的”羽二重团子”,是因为团子质地细腻的被赞誉成好像丝绸、白羽一般,细嚼慢咽才能吃出深味。 不愧是连鬼怪都往返后厨,留恋不已的地方。 “是阴阳师大人,还有近藤大人~!” 一个小男孩走了过来,近藤虽然比不得走在哪儿都是视线中心的秦明,但作为小有名气的同心以及试卫馆未来四代目,也声名不菲。 “近藤大人,能不能展示一下那个?” “就是那个!” “哦!”近藤勇爽朗的一笑,在孩子们期盼的目光下,将拳头塞进了嘴里。 “哇!好厉害!”孩子们满足心愿,哄闹着四散开来。 “加油啊!好好成长,总有一天你们的嘴里也能塞满拳头的!” 秦明拿过一盆清水,给近藤洗手,这也算是特长吧。 在近藤的狼吞虎咽下,五份团子很快吃完,后厨里走出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子。 “阿香啊,你和土方最近怎么样了?” “土方?”本来哼着歌结账的阿香,面色一沉:“别提那个混蛋。” 近藤勇心里有底,肯定是仗着俊美脸蛋与女子玩耍的土方,又冷落了阿香的心。 阿香望向近藤,灵光一现:“近藤,你可是土方的好兄弟,如果你给我扇一巴掌,这单就给你免了。” “不是应该扇土方那个混蛋吗?” 阿香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怎么舍得对那张帅气的脸蛋下手呢?” 至于另一边的阴阳师大人....首先,人家不一定是土方的好朋友,其次,那张脸,比土方更俊美呢! 近藤勇眉毛扭在一起,跟着秦明在八佰善蹭了一顿,又要人家请团子,实在过意不去:“那好,你来吧。” “啪——” 清脆的声音伴随着阿香的娇笑,让店里所有人都乐了起来。 秦明也笑了,颇具性格的俏皮女子,也是江户的特色。 “再加五份团子。” 近藤瓮声瓮气的说道,要吃个够本。 “对了,土方是谁?” “我的挚友,家里是卖药的,就住在这附近,你要是想了解辰五郎,可以去找他,他们家和火盗改有商业来往。” “去,吃完就去。” 秦明迫不及待。 一则是,他想问问辰五郎为什么这么讨厌阴阳师,几百年前的明历大火到底发生了什么。 二则是,离道场还有段不短的距离,中途在土方家小憩片刻,又能得到喘息之机。 .............. 土方宅。 “岁三,你这怎么弄的?” 近藤勇一边给土方岁三上药,一边关心问着。 被褥上的土方身上青一片紫一片的,饶是如此,也没能掩盖他那张帅气的脸。 “嘶...轻点。”土方疼特此牙咧嘴,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去玄武馆和那里的学徒切磋了一下,全都赢了。” “他们输不起,趁着我回家的时候套麻袋,暗算我。” “嗯?” 土方岁三实力不错,但玄武馆可是江户三大道场之一,所传授的北辰一刀流更是名声在外,不说道场里的三位老师傅,就是大家熟识的坂本龙马,也绝对能轻松胜过土方。 “定吉师傅和坂本他们都外出交流了。” “.....” 趁着高手们外出交流的时候,来挑道场,难怪别人恼羞成怒。 秦明也颇为无语,装最大的逼,挨最痛的打。 “哦对了,安倍大人是来找你的,有事相询。” 土方这时候才看向秦明,拿过身边的一包药,道:“石田散药药效堪比任何灵草仙枝,有病祛病,无病强身,从东边的甲府到西边的伊势再到北边的川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人是想采购一些吗?一包三两,不二价!” 石田散药是土方家数代秘传之良方,不仅固定为各大道场供货,一些武士也风闻来此购买,更是和火盗改有着长期合作。 即使你是阴阳师大人,又是近藤介绍的客人,也不可能便宜多少。 这就是土方家的骄傲! “石田散药?”秦明将纸包打开,捏起一撮药粉在鼻尖嗅了嗅,又尝了点。 “主要成分是牛革草,这草就在两条街外的河沿边上,到处都是。” 土方一惊,面上有些挂不住,自家秘药竟被他人一眼看破了主材料,不过他还是撑着面子道: “牛革草又如何?还得在特定的时辰摘下来,再烘干碾碎焦化,工序极为复杂,最后才能化作你手中的石田散药,药材确实不值钱,值钱的是手艺。” 他认为秦明在讨价还价。 “一好一坏两个消息,你想听哪个?” “啊?”土方岁三一脸懵逼。 “坏消息是此药不含有任何药效成分。” “你....” “好消息是,也不含有任何对人体有害成分” 秦明笑笑,继续道:“牛革草本身是有止血、镇痛效果的功效,不过又晒又烘后就失去药效,其效果嘛,效果应该和吃点干草叶子差不多。” 这种制药方法,还是华夏传过去的,后世早有论证。 药材碳化后会破坏很多有效成分,黑乎乎的粉末看起来很厉害,实际上只要是经过这些工序的药物,基本可以定为无效。 “你怎么....”自家秘药有什么效果,土方自然比谁都清楚,他被人套了麻袋一身伤,也没怎么涂抹石田散药。 近藤勇更是一脸吃惊之色,秦明平时在道场传授的知识里,就有药草相关,不会无的放矢,难道石田散药真的没用? “不必担心,我不是为了石田散药而来,有时候,这些东西反而出奇好用。”秦明讲明自己的来意:“我想了解些有关火盗改的信息,包括新门辰五郎,最好还有两百五十年前的那场明历大火。” 从几件事看来,土方为人有些轻浮,不用刚才一番对话压一下,只怕办事不会尽力。 秦明最关心的就是明历大火,这场大火之后,江户的阴阳师都远走京都,为何原身会突然回来? 可惜年头太久,相关信息只能从负责火灾的火盗改里慢慢寻找,可辰五郎看不惯阴阳师,那么就需要土方这么个中间人。 18.会动的一万圆 “哦....”土方闷声应道,倒不是什么难事,他和火盗改交好,就算是明历大火那么久远的事情,也能问出一二来。 土方显得有些沮丧,对待幕府高官都游刃有余的自己,竟在一个阴阳师面前如此吃瘪,他无力的对着近藤道:“阿勇,帮我把药送去医学所,今天的货还没来得及送。” “哦,好。”老实人近藤勇不懂拒绝。 “我也一起去好了。”秦明说道,近藤要是让他独自回道场,路走不到一半估计人就没了。 “你去做什么?”土方岁三一脸警惕,难不成是想向医学所拆穿我? “放心,只是交流一番,毕竟我也略懂医术。” 秦明笑着宽慰道,看给孩子吓得。 除了跟着人形自走驱鬼仪,还能在医学所露露脸。 转行的好机会! 他在道场教导医药知识,本就存着打响名声,等待医学所来人请教的念头。 现在主动上门虽然降了点逼格,但只要能把人糊弄住,后面半辈子就有保证了。 两人很快就到了江户医学所。 “你们是来送药的吧,交给我就好。” 门口的年轻男子等候已久,看见近藤背上的药箱,连忙接过。 “会动的一万圆?” 秦明微微一愣。 “什么一万圆?”年轻男子不明所以,看见秦明一副阴阳师的打扮,面色大变:“难道是在下身上有什么脏东西?还请大人明言!” 秦明摇头:“福泽桑,我们想见绪方大夫一面。” 医学所头取绪方洪庵是后世留名的大人物,他抢了不少历史小说穿越者的活,在日本推广种牛痘预防天花,更被奉为日本近代医学之父。 “你...您...阴阳师大人认识我?” 年轻男子更是惊讶,他不过是医学所的小人物,若是说哪里出名,大概是三年前看护病人,把自己也给染上了伤寒,算是出名笑料。 秦明心里翻了个白眼,我能不认识吗?绪方洪庵后世留名,你更牛逼,一万日元上印的就是你的大脑门。 不过他只是一笑。 福泽谕吉见状,更加恭谨几分,稍稍躬身,将秦明与近藤勇引进了医学所。 他也不多问,这么神奇的阴阳师,找绪方大夫,肯定有要事。 医学所里,一个贵族打扮的男子,正在和绪方大夫交谈。 “美贺子生过孩子,已有经验,但今日座产许久依然无法分娩,水户藩医和幕府御医都没有办法,只能仰赖绪方大夫你了!” “老夫....”绪方洪庵两道眉毛皱在一起,我一个医生,哪里会生孩子呢? “我听说过!”贵族男子急声道:“西洋有剖开肚子生产的办法,你是江户最有名的兰医,精通西洋医术,一定能做到!” 绪方洪庵老脸皱在一起,话是没错,早在几十年前,西洋就有剖开孕妇肚子取出胎儿的办法,成功率也有三至五成。 但问题是....他不会啊! 作为医生,绪方洪庵没打包票保证能成,也没拒绝治病救人:“一桥大人,老夫可以一试,但不能保证成功,甚至失败可能,很大......” 一边的秦明微微颔首,我说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呢,原来是那天屏风后头的大人物。 家里妻子都快生产了,还能大着胆子去吉原寻花问柳,不愧是贵族。 “安倍大人!” 一桥庆喜无意间看见秦明,立即上前,也顾不得自己身份尊贵,匆匆道:“安倍大人,在下的妻子就要生产,但迟迟生不出,可有什么办法?” 秦明面色古怪,生孩子的事,阴阳师也不懂啊! 不过在他人看来,阴阳师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尤其是已经在一桥庆喜面前露过一手的秦明。 “安倍大人,若能让在下顺利得子,在下愿保举大人为检非违使。” 一桥庆喜也不算急病乱投医,毕竟正常的生产方法,他已经用尽,藩医和御医都看过,全都无能为力,只能指望兰医或是神秘的阴阳师了。 美贺子肚子里的孩子对他相当重要,江户时代,女人不生孩子,就没有嫁出去的意义,如果在三年内都没有成功受孕,甚至会被判断没有价值而休妻。 生孩子与一家繁荣的观念挂钩,女人都被要求尽快生最多的孩子,在注重血脉传承的贵族之中,更是如此。 一桥庆喜和美贺子已经结婚五年,三年前有过一个孩子,只是刚出生就夭折了,这次一定要保住孩子。 他紧紧咬着牙,必须得有孩子! 如果不是长子夭折,又没有其他子嗣,两年前的将军之争,胜出之人一定是自己,十四代将军之位,本应该是他的! 秦明略微想了想利弊。 哪怕现在是十九世纪,剖腹产已经有了许多成功例子,生孩子依然要靠运气。 生出来了,他不赚,什么检非违使他压根就不想当,他来医学所就是寻求转行的。 生不出来,人没了,直接血亏。 两边都不讨好的事,秦明可不做,更何况他压根不会,生孩子又不是什么能忽悠的事。 于是乎,面对无比焦急的一桥庆喜,他只是摇了摇头,同时望向绪方洪庵。 这个摇头含义有很多。 比如无能为力,比如自己没有绪方洪庵擅长生孩子,比如只有绪方大夫能够帮你..... 至于具体什么意思,就让一桥庆喜慢慢悟吧。 一桥庆喜还一脸迷惑没悟出个什么东西,绪方大夫先开口了。 “作为医生的基本准则,要为他人而不是为自己,不图名利,不求安逸,拯救他人而贡献出自己的全部,挽救生命、治愈疾病、缓解痛苦,医生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老大夫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眉毛依旧皱在一起,但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却格外清明。 剖腹产子是唯一的办法,他虽然没有具体操作过,但他明白,如果什么都不做,会丢掉两条性命。 “老师....”一边的福泽谕吉等弟子,想要再劝。 您没半点生产经验,只是看翻译过来的西洋医书上有这么个手术,就直接要动手了? “够了,准备帝王切开!” 19.帝王切开 帝王切开....· 日本对剖腹产的错误翻译,听起来还挺带感的。 绪方洪庵这种不计较个人得失救治病患的行为,秦明很佩服,只是他并不看好。 这个时代的难产,可以确定为必死无疑,再加上藩医、御医的束手无策,基本就能说没救了。 即使他们说西洋医有剖开肚子生产的办法,也不过是为了不被一桥庆喜迁怒的托词而已。 “这是什么妖怪?” 一大团东西飘到了医学所里,人脸、蛇身、弯曲的喙和参差不齐的牙齿、宛如刀剑的锐利勾爪,甚至还有翅膀。 秦明表面上没什么反应,实际上慌到了极点,因为妖怪似乎是在盯着自己。 可他也没办法确认,总不能对视回去吧? 而且这妖怪还挺高级,能发出声音,毛骨悚然的鸣声,就像那些含恨而终的人一样。 要不先避避? 大部分妖怪,只要不产生交集,就不会有危险,但也有少数具有攻击性的妖怪,只要戳到了它的痛脚,它就可能不管不顾的伤害人。 自己哪儿惹着它了? 眼角余光瞥见盯住自己的无名鬼怪,秦明觉得有些不妙。 “雪隐在哪儿?” 众人正准备着帝王切开,乍听到“雪隐”一词,很是不解。 几个大夫也是一愣,反倒是一桥庆喜说道:“往东面走便是。” 秦明往东走一会儿,便来到了雪隐,即厕所。 雪隐出自宋代名僧雪窦明觉,他在灵隐寺扫厕所,扫着扫着大悟了,就有人用雪隐一词代称厕所。 华夏少用,日本倒是泛用得多。 秦明本意是在绪方洪庵面前装个逼,老大夫不仅擅长医学,还精通汉学、兰学,没想到是一桥庆喜出言。 不过倒也正常,如果问起汉学在哪里最流行,必然是一桥庆喜出身的水户藩。 明末大儒朱之瑜东渡日本后,喊出了非中华恢复,不归也的口号,受当时的水户藩藩主德川光国也就是水户黄门倚重,借由其思想诞生了赫赫有名的水户学,此后汉学在水户藩中相当流行。 “水户学好像就是尊王攘夷的基础啊....” 秦明自言自语了一句,从怀里掏出画卷。 这个姿势...很新奇啊! 拿错了。 他拿出了另一卷绘卷,在上面翻找着。 “有了!” 一个与刚才所见差不多模样的怪物,跃然纸上。 “以津真天,因他人见死不救而丧命,心生怨恨而诞生的妖怪...” “盯上我,是在说我见死不救?” “那个孕妇确实是要死了,但我没办法救啊!” “淦,妖怪不懂这些。” 知道妖怪的来龙去脉后,秦明心里稍稍平静了一些。 出了厕所,又不平静了。 虽然以津真天很懂礼貌,没有贸然出入厕所,但就守在厕所门口。 “真盯上我了....” 秦明面无表情的走回医学所,此时孕妇美贺子已经被送来了,一声声的呻吟着,很是痛苦。 他看到绪方洪庵粗大的好像都弯不过来的手指,又看到手足无措压根毫无手术的经验的其他弟子。 最后他感觉到背后一阵阵凉意,说不定是以津真天的大翅膀在扇风。 “福泽,把门关上,准备手术,无关人等都离开吧。” 老实说,绪方洪庵也没多大把握,他做过手术,但帝王切开还是头一次。 原来是门外的风啊,不过问题更严肃了。 因为以津真天来到了秦明面前,少女一样精致的脸几乎贴在他的鼻子上,看似挺美好,实际上那长而弯的喙已经穿过了秦明的脑子。 “绪方大夫,不如让在下从旁协助。” “在下略懂西洋医学。” 秦明确实懂那么一丢丢医学常识。 “当真?”绪方洪庵不解,那你刚才摇头干嘛? “how are you。” 秦明字正腔圆的回了一句。 绪方洪庵怔了怔,随后点头:“拜托阴阳师大人了。” 秦明忽然发现自己确实是很好的手术人选,绪方洪庵年纪大了,手脚不灵敏,其他弟子又没经验,反倒是自己,稍有经验,手脚灵活。 更关键的是,心理素质过硬。 行吧,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要不就是见死不救,鬼知道以津真天会把他怎么样。 见到秦明出手,一桥庆喜欣喜不已,率先离开了房间。 女子生产被视为污秽,即使是正常生产,都是在产前送去院落里的屋棚,而不是温暖的屋子里,更别说一桥庆喜这种大贵族,不喜鬼怪之说不代表不迷信,他可不会留在这里。 “戴上酒精消毒过的手套,这样能...能防止...弄脏。” 列文虎克已经死了一百多年,埃伦伯格早在三十年前就提出了细菌这个名词,再过两年,巴斯德都要发明“巴氏消毒法”了。 作为走在日本医学最前方的男人,绪方洪庵自然知晓一些消毒知识,只是要和弟子们说明,就有些复杂了,他只能坑坑巴巴的解释着,试图让弟子们理解。 而这时候秦明已经穿戴齐全,不仅有手套,还有涂抹过烧酒的罩衣,以及充当口罩的布条。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消毒还是懂的。 “....”绪方洪庵愣了会:“学着阴阳师大人的做。” 手术刀之类的,绪方洪庵有一套,虽然不太先进,但保养的很不错,也比较正规。 令人惊奇的是,医学所里竟然还有一个相当稀有的长明灯。 秦明一股脑将这些器具消了毒,又用一些医学所的器械做出了基本的防护隔离后,就将手术器具交给绪方洪庵。 主刀人,自然还得是绪方大夫,开刀不是切菜,秦明不会,其实切菜他也不太会。 绪方洪庵稳住手,七层肚皮,一层层切开,那场面又是怎样的血肉模糊? 不少弟子都被吓得不敢看,秦明也佯装不敢看,在能够观察美贺子状况的同时,微眯起了眼睛。 随着手术的进行,除了以津真天外,越来越多的不知名鬼怪聚集到房间里了,视野变窄,看见的鬼怪就少得多。 绪方洪庵的老脸上,只有凝重,树皮一般的大手拿着手术刀,不算精细却格外稳当。 分娩时的美贺子也格外配合,日本的习俗便是产妇生产发出声音,会被引以为耻,不能流血,不能有声音。 绪方大夫肯冒着大不韪,甚至被世人谴责、被一桥庆喜追究的风险,为她动手术,已经很难得了,她不能再给人添麻烦。 可随着时间推移,美贺子终于撑不住了。 “啊——” 一声力竭的惨叫,让秦明不由得睁开眼。 一睁眼,他就被吓住了,这是怎样一个群魔乱舞? 20.我、赢、了 “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秦明只能对自己不断施加心理暗示,才稍稍好过一点。 房间内的鬼怪,比墓地和奉行所还多。 而且,他们还在互相吞噬着。 一个鬼怪,更是直接飘在美贺子的头前,张开了血盆大口。 而美贺子的状态,也不太好,灵魂随时都要离体而出。 新鲜的灵魂最是可口,这间屋子的鬼怪,恐怕都是为了美贺子而来。 哦,以津真天除外。 这只人面鸟妖一直盯着秦明。 在救了在救了,别催啊! 秦明给绪方大夫不断递换着工具,防止老大夫因上了年纪体力不支,时不时还擦擦汗,避免汗水影响视野。 在百鬼夜行之中锻炼的强大心理素质,让他的辅助工作做的得心应手。 除了主刀与辅助的二人,其他医学所弟子,基本都成了摆设,只能在一边静静看着,或是发出嘶的惊叹声,或是闭上眼不敢看。 少有一两个能保持平常心的弟子,诸如福泽谕吉等人,却又因为没什么经验,帮不上忙。 忽然,绪方洪庵手中的动作一顿。 剖口已经打开,可以看见其间的胎儿。 绪方大夫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微微愣了愣,直接取出来,还是.... 即使走在医学前线,也受时代束缚,日本社会这时候仍较为传统,绪方洪庵身为男子,对女子生产以及胎儿出声的了解,并不多。 秦明没有任何迟疑,双手深入剖口,将胎儿取了出来。 刚到肚皮处,可能有些卡住了,秦明不做犹豫,狠狠一拽,胎儿随着羊水和鲜血离开了母体。 呲—— 献血溅了秦明一身。 “嘶——” 几个沉不住气的弟子惊呼起来,自古以来分娩的出血被称为秽物,要避免流血溅到身上,要真的溅上血,还得找阴阳师或是和尚,做法祛除污秽,而现在.... 阴阳师大人几乎跟半个血人一样。 哦,他是阴阳师啊,可以自己给自己做法的,问题不大。 秦明面不改色,秽物?呵呵,这血恐怕比任何时候都要神圣。 他快速剪断脐带,绪方大夫也缓过神来,做着收尾工作。 缝合清创之类,属于西洋医学的入门,他还是做的不错的。 而此时,秦明的目光在美贺子身上。 胎儿已经顺利取出,啼哭声引来了门外一连串脚步,可美贺子快撑不住了。 那张血盆大口已经贴在了美贺子身上,只等美贺子灵魂完全离体,就能饱餐一顿。 秦明快速走到屋子的一角,那里放置着刚才送来的石田散药。 他抓了一把,直接撒到美贺子嘴里,他能感受到美贺子身上的凉意。 “美贺子夫人,这是赫赫有名的石田散药,药效堪比任何灵草仙枝,有病祛病,无病强身,从东边的甲府到西边的伊势再到北边的川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的语气变得温和:“夫人不想看看孩子吗?” 不管药物有没有用,只要有权威人士说它有用,它就可能有用,安慰剂效应也是医疗手段,这是江湖骗子和巫医术士赖以生存的一种,秦明自然精通。 外面的一桥庆喜可能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孩子怎么样?” “安好。”秦明微微不悦。 一桥庆喜再问:“是男是女?” “男。” 外面的一桥庆喜激动起来,似乎想要闯进来看孩子。 “近藤,把一桥大人拦住,手术还要继续。” 秦明指了指福泽谕吉等人:“你们把门守住。” 他转向正在取胎盘的绪方洪庵:“绪方大夫,切除子宫。” 秦明记得,切除子宫能加大产妇存活率,十几年后,就会有医生在取出胎儿后,为防止孕妇大出血和感染,索性将子宫切除,结果发现产妇存活率大大提高。 绪方洪庵顿时明白,阴阳师大人大概也急了吧,将子处、胞宫连在一起,叫成了子宫。 不碍事,这三个都是一个东西。 绪方大夫立即动手,他清楚切除子宫的女子,以后会失去怀孕的可能,尤其是在一桥庆喜这种贵族家中,说不定还会被休掉。 但当务之急,是救人,他是救人的大夫,是医生。 在秦明的视角中,美贺子的灵魂稍稍离体,又在努力重新回到身体里,不断起起伏伏。 游荡过来等着美餐的小鬼们,兴许是被美贺子的坚持不懈所感动,上上下下到处飘荡着,挥着残破不堪的手脚,嘴巴一开一合,跟啦啦队似的,鼓励美贺子坚持下去。 大概吧... 群魔乱舞可不是什么良善的场景,秦明只能这么脑补一下,让自己坚持的更久一点,真要想着这些鬼怪是在考虑怎么分食美贺子,他恐怕撑不下去。 经过一阵子收尾处理后,美贺子的状况渐渐好转了下来。 绪方洪庵开始处理胎儿,老头儿不太会弄,但胎儿一身血污,没几个弟子敢触碰,只有福泽谕吉和另一个矮小的弟子从旁协助。 秦明从以津真天身上感受的压力渐渐小了。 不过事情还没完。 他先去摸了摸美贺子的额头,体温正常,又测了测呼吸,还算均匀。 腹部在绪方大夫粗糙的缝制之后,虽偶有血珠往外冒,可失血的情况并不严重。 最关键的是,血盆大口张了半天,悻悻闭合了,屋子里的其他鬼怪,也在三三两两的离去。 这时候,秦明才轻舒一口气。 他眼角余光撇着那血盆大口,同时咧着嘴露出得意的笑容(??√ ??),做了几个口型。 “我、赢、了?这是什么意思?”无意间看到秦明的绪方洪庵有所不解。 秦明一个激灵,好家伙,差点忘了,这里还有懂行的。 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减小,大门终于开了。 一桥庆喜急不可耐的进到房间,促声道:“孩子呢?” 秦明本能的皱眉。 一桥庆喜看到秦明,以及秦明身上所谓“污秽”的血水,同样本能的皱了皱眉,不留痕迹的后退一步,感激道:“多谢安倍大人出手相助。” 秦明不咸不淡的应了声,平缓说道: “一桥大人,美贺子夫人已经切除了子宫,身体情况暂时还好,但后续还需要多进补调养,而且以后不会再怀孕了。” “嗯?” 21.产女 “无妨,多谢安倍大人了。” 一声轻咦过后,一桥庆喜郑重的向秦明展现了躬匠精神。 虽说名声在外的绪方洪庵才是主刀,但身份差距太大了,绪方既不是武士又不是贵族,再有名也只是个医生,地位摆在那里,值得他道谢的只有秦明。 至于美贺子以后不能生育,那又不是什么难事。 换一个妻子不就好了? 我爱你,但你生不了孩子,对不起。 以前是顾忌美贺子背后的宗族,这么些年生不出孩子,他早想休妻了,也不至于日月在吉原贪欢,弄得步履虚浮,现在确定美贺子不能生育,就能更光明正大的休妻,去吉原晃悠。 “一桥大人听说过产女吗?” 秦明突然开口问道。 “产女?”一桥庆喜一愣:“似乎...产女是姑获鸟的别称?据说最初还是从华夏流入的传说,水户的藩学时常有讲这些。” 秦明感觉到周围一道道视线,就连以津真天也再度盯上了他。 我编个鬼故事都不行吗? 不过故事,还得讲完。 他一脸平静,声音不急不缓:“并非如此,姑获鸟是姑获鸟,产女则是另一个传说了。” “传言孕妇在生下孩子后死去,未能得到供奉祭祀,灵魂无法超度,身为母亲的执念,就会使其化作妖怪,常常会以下身染血的模样,出没于宅中。” “哦,对了,传说源赖光手下四天王之一的卜部季武,就曾遇到过产女,哪怕他武艺高强,身份高贵,依然陷入危机。” 感觉到背后一阵阵凉意,以及几个飘到面前的扭曲嘴脸,仿佛能闻到扑鼻的血腥味,秦明只是稍微顿了顿,继续道: “不过一桥大人不必担心,众所周知,妖怪是不存在的。” “产女的传说,大概源自于古时候产妇地位低下,生了孩子延续血脉后,容易被夫家抛弃,才有不忍于此的有心人,编出这种鬼话,骗骗不负责任的负心汉,让那些艰苦的母亲们,能稍稍过得好一些。” 秦明轻轻一笑,凉意锐减,一边的一桥庆喜,反而心中一颤。 我特么原来不知道产女的事啊! 现在你告诉我了,我还能当做不知道吗? 他不喜欢妖怪之说,是因为妖怪作祟的说法,会妨碍到他的政务,实际上心底,还是有些相信的。 尤其是出自阴阳师之口的传说。 这时候可没几个能完全脱离封建迷信的人。 休妻的事...看来只能推后了。 一桥庆喜考虑着,如果被休,美贺子即使回了娘家,也不会有什么好待遇,多半置之不理,到时候死了,变成产女了怎么办? 儿子才刚出生,他的光荣之路才刚开始! 倒不如勉强养着,至少博一个不离不弃的名声,反正美贺子无法怀孕,以后能光明正大去吉原延续血脉了。 一桥庆喜再度拜谢后,便让家臣抬着美贺子与妻儿一同离去了。 一桥藩的藩所,距离医学所不远,更好的条件,更优秀的藩医,都更方便护理产妇、胎儿。 就这样吧。 秦明默默看了眼身上的血迹,剩下的,也只能靠美贺子自己了。 比较麻烦的,反而是自己。 在说了产女的故事之后,以津真天就又盯上他了。 怪了,我也没做什么触线的事啊! 就编了个故事,最后还明说妖怪不存在,更解释了传说的来由,其他鬼怪都散去了,你个鸟人怎么追着我不放? “安倍大人,石田散药,真的有用吗?” 有人不解问道,他刚才看见产妇快不行了,阴阳师大人一把药下去,顿时就稳定下来了,也太神奇了吧? “刚才的手术里,你和福泽都表现得不错,叫什么名字?” 秦明暂时不去想以津真天,故作高深的点了点头,整个手术只有福泽谕吉和这个矮小男子表现正常。 “在下手冢良庵,还请大人多多指教。” 手冢?比起小泽、天海什么的,还真是个少见的姓氏。 “手冢治虫是你什么人?” 二十岁上下的手冢良庵顿时沉默了,阴阳师大人竟然能猜到他做梦时给孙子取的姓名,恐怖如斯。 秦明笑笑,想来这两人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他解释起石田散药的事:“这是安慰剂效应。” “安慰剂效应?” 绪方洪庵走上前来,也不顾高强度手术后的疲倦,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要知道,医学所采购石田散药,就是怀疑其根本没有效果,准备做药理分析,将事实公之于众。 秦明心中一动,来了,转行的机会来了! “安慰剂效应,实际上是一种心理作用,绪方大夫行医多年,应该见过不少例子。” “某些患者来到医学所后,可能就会说一来医学所就感觉病痛好多了,其实他们并未说假话,他们觉得马上会有人来处理他们的病症,从而情绪便放松了下来,疼痛便会缓解。” 一边兴致勃勃听着,本以为能学到什么新东西的弟子们,失望起来,只能说阴阳师不愧是阴阳师,喜欢这种玩弄人心的虚假手段。 “有...”绪方洪庵却一反常态:“霍乱....以前我在治疗霍乱的时候,知道有些患者已经撑不下去,便给他们服用一些明知无用的粉末,让患者抱有希望,大多数人...还是死了,不过最后,依旧有一些病人,奇迹般的康复了,我原以为是神佛保佑....” “神佛和妖怪一样,不过是人们心中的假想物,压根不存在,绪方大夫,你可是先进医学的代表人物,怎么能相信这些东西?这些全都可以归为安慰剂效应。” 秦明趁热打铁:“不过大多数情况下,安慰剂效应都只是一种心理作用,未必能起到真正的疗效,我也只是初步有一个想法,绪方大夫如果有兴趣,可以一同深入研究。” “这...那就拜托安倍大人了。”绪方洪庵一礼。 秦明心中暗笑,成了! 和医学所扯上关系,再不济以后也能当医生。 至于安慰剂效应....其本质就是忽悠人,这世界没人比我更懂忽悠! “近藤,走了!” 近藤也一直老老实实守在外面,寸步不离。 很快,两人就回到了道场。 22.明历大火 “怪了,这都几天了,以津真天怎么还盯着我不放?” 和丑时之女不同,即使秦明当时直接和丑时之女接触,在他逃到试卫馆道场后,丑时之女就没有再跟着他。 再见到丑时之女的时候,丑时之女也没有认出他。 以津真天就很反常。 虽然不敢跟着秦明一同进入道场,但就守在道场门口。 只要秦明出门,必然会跟随。 也不是不好,街上的其他小鬼会特意避让以津真天。 这反倒让秦明受益,鸟身翅膀是怪异了点,但比起那些血肉模糊分不清五官的脸,女孩子精致的小脸看起来更舒服,不是吗? “兴许是阳气太重了,看来要适当去吉原逛逛泄泄阳气。” 放下画卷,灭了灯,秦明便沉沉睡去。 此后的几天里,秦明一直在等待龙马上门,堂堂正正的阴阳师,自然是因为不好意思拒绝友人的要请,才不得不去吉原。 可惜苦等许久,没有龙马的消息。 “坏了,土方说过,龙马和他们道场的师傅们一同出去交流了。” “对了,土方怎么也没把火盗改和明历大火的记载送来,这小子不会又被打了吧?” 秦明思绪纷飞,打发着无聊时间。 “秦明!你要的东西来了!” 近藤拿着一大堆书籍。 “土方呢?没过来?” 他还想见见近藤、土方两个绝灵体质左右合并,能不能赶走以津真天呢。 “土方...”近藤脸上浮现一抹极不自然的笑:“他在养伤。” “卖假药被发现了?” “没有,这次是和哪家的妹子互生好感,被争风吃醋的武家带着家仆.....” “真惨啊,那估计卖假药被打是下一次。” “所以他准备这次伤好之后,来试卫馆认真学习剑道。” 秦明精神一震,好事啊!两个绝灵体质,睡觉睡得更安稳了。 闲聊一阵后,近藤继续上工,秦明研究起书籍来。 火盗改倒是没什么,平平无奇的幕府机构。 新门辰五郎这个人,倒是有点意思。 辰五郎不过是一介平民,十岁那年,他那当烟枪工匠的父亲外出时,家中突然失火,并波及邻居,飞奔回家的父亲目睹自家的灾祸给其他人带来麻烦,就冲进火场自杀了,只留了下辰五郎一个人。 从那时候起,辰五郎和火灾不共戴天,立志要进入火盗改。 虽然辰五郎在灭火方面可说是身经百战,但他亦曾经在指挥一次联合灭火行动中,导致对方多名消防员受伤,当时辰五郎无视幕府对此下达的惩罚,依然每晚都到妻妾家中留宿,结果他被送到了佃岛牢狱。 后来一场大火蔓延至佃岛,所有囚犯都被暂时释放,而辰五郎就因为指挥其他囚犯,扑灭牢狱的大火有功,获得减刑,出狱以后更是步步高升,直至今日。 “那天说他的烟管会引起火灾,倒是落了下乘,应该是他父亲的遗物吧。” 秦明自言自语了一句,后面有关明历大火的记载,更让他重视。 大概二百年前,江户出现了一个不知来历的少女。 少女偶然看见一位俊秀的阴阳师,一见钟情,心仪不已。 然而,不知这名阴阳师叫什么,来自何方,少女想上前询问时,他已消失在人群当中,不见踪影。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阴阳师的身影,甚至他衣袖上的小点花纹,都还清晰地留在女孩的脑中。 所谓睹物思人,少女决定做一件与阴阳师所穿,质地、颜色、纹路完全相同的衣服。 在此之后,无名少女总爱穿着这件和服出门,希望能引起那位阴阳师的注意。 可惜自从那日惊鸿一瞥之后,就再也不见那阴阳师的俊美容颜了,相思之苦难耐,女孩为情所困,茶不思饭不想,日益消瘦,卧病在床,本妙寺的和尚也回天乏术,少女最后香消玉殒。 少女虽死,但她那身和服并未陪葬,两三周转,来到了一名与死去少女年纪相仿的少女手中。 然而令人诧异的事发生了,二号少女才穿了这件和服一天,竟莫名地发起怪病来,时而手舞足蹈,时而呆呆痴痴,像是思春少女般,想着俊少年,本妙寺的和尚虽然镇压了三日邪魔,但在第四日,还是断了气。 但那时候,还没人意识到和服的问题所在,和服又到了三号少女手中,这名少女穿了一次,竟也患了同样的怪病,又是叫又是闹,一副思春的模样,最终也和先前两位少女一样,走上了黄泉路。 这时候,本妙寺的住持发现了和服的不对劲,但无法祛除和服上的妖邪,便嘱咐小和尚,在寺院庭中升起一把火,烧掉这件和服。 小和尚们照住持的吩咐升起一堆火,将和服投入其中。 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那件和服逐渐延烧,一片接一片的衣服,如大团火花一般,飞上寺院屋檐,整座寺院跟着烧了起来。 寺院瞬间陷入一片火海,火苗飞到附近的住家屋顶,整个街道跟着延烧开来,最后一条又一条街,肆虐而去。 大火燃烧十七天,江户三分之二化为灰烬,十一万人死亡。 “难怪辰五郎会不喜欢阴阳师,症结在这里....” 入眼的是一条触目惊心的记录,按照传说,如此惨烈的一场大火,是因为一名女孩喜欢上了阴阳师而起。 而后的火事,也疑似是妖怪作祟。 但在大火燃烧的十七天里,没有一个阴阳师出手,哪怕是糊弄人,出来露个面,安定人心,都没做到。 反而就和辰五郎所说的一样,“挑着金库抱着招摇撞骗的钱财,踩着平民逃走”。 当然,可能有一些夸大其词,不过没有露面,没有参与救灾,是肯定的,而在明历大火之后,所有的阴阳师都在京都,再不踏入江户半步。 “不过还是能看出来一些问题。” “一,明历大火可能真的是妖怪作祟,而且是阴阳师对付不了的大妖,所以他们选择提桶跑路。” “二,阴阳师可能和女孩有什么关系,这才导致阴阳师们心里有鬼。” “三,明历大火后,江户被阴阳师视为禁地。” “那我怎么会来江户,成为江户两百年来,唯一一个阴阳师?” 秦明手脚一阵冰凉,明历大火的传说,阴阳师们的跑路,以及原身踏入“禁地”江户,一切都透着不对劲。 23.我要结婚了 “还是得从“我”的身世入手。” “宅邸近来得找时间去一趟了,就当邀请近藤去做客,如果加上土方,就再好不过。” “最容易查的还是绘卷。” 秦明取出百鬼绘卷,在画轴的“葛饰”两个字上,看了看:“只要找到这个认识“我”的葛饰xx,身世就能清楚不少。” 他又拿出一卷春画对比了一下:“也不是完全没有眉目,最近的画里多了些神怪元素,应该是自从丑时之女事件后,吉原的lsp们喜好加点鬼怪玩刺激的。” “这么与时俱进,嗯,说不定多去几次吉原能有所发现。” 秦明在记载明历大火的资料上画了个圈:“除了身世,明历大火也很关键,得弄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内情很难调查,但表象应该能查个一二出来,至少,能多查出一些阴阳师的相关信息。” “这么说来,检非违使还得当一当,有个公职在身,查什么都方便一些。” 理清一切后,秦明打算继续研究研究春画,等龙马回来后多加交流,好借口去吉原一较长短。 顺便等一桥庆喜上门,自己救了他老婆儿子,说好的保举检非违使,可不兴鸽。 一桥庆喜没等到,坂本龙马也没等到,又等来了近藤勇。 “我要结婚了。” “哦?” 看来近藤不想止于手上功夫,决定实践了,春画果然在维系人类族群数目上居功至伟。 “恭喜恭喜,是谁家的女子?”秦明笑着恭贺道,只要结婚的不是龙马就行。 “不知道。”近藤勇摇头,有些局促:“所以才来找你,能不能帮我算算,我未来的妻子,到底长什么模样,是不是良配....” 平民人家的婚姻和后世没什么两样,都是找媒人简单相个亲,然后处朋友,也就是恋爱结婚。 但武家仍旧很传统,他们认可的是父母之命或是主君之命。 直到结婚那天,才会知道对方长什么样。 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因为武家的孩子不论男女,从小就被教育外表只是臭皮囊,靠着外表来判断人,是对对方的侮辱。 结婚对武士阶级来说,也只是传宗接代,是一种合作,跟恋爱好恶扯不上关系。 不过近藤勇不同,他是近藤周助的养子,被近藤家收养之前,只是乡下老实巴交的农人家庭,虽说沿承了老实性格,但某些方面并没有武士的道德洁癖,比如娶嫁。 近藤不安心,因而特意来问,可秦明也算不出个所以然,自然开口忽悠:“人是不可思议的生物,就算两个人互相有点讨厌,被父母强制捆绑在一起后,也会日久生情。” 看对眼了,那就是说准了,没看对眼依旧讨厌,那就是日的不够久,说的也没错。 反正我喜欢好看的皮囊。 近藤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我去布店买些料子,准备新衣。” 布店.... “我与你同去。” 正好,找家老字号的布店,查查明历大火。 秦明给明历大火提取了几个关键词,分别是“阴阳师”、“少女”、“和服”、本妙寺”。 人们肯定不会忽略大火的引燃物“和服”,如果当年少女真的是自己缝制的和服,必然会上街购买布料,从布店能问出些消息。 以津真天还是屁颠屁颠的跟着,秦明在路上买了份天妇罗,这玩意最开始就是在街边叫卖的不入流小吃,而后才渐登大堂。 不多时,抵达了一家布店:和屋。 两人踏入店铺,入眼便是眼花缭乱的服饰。 栉、笄、丸帯、团扇、小袖、半合羽... 便是公家的冠袍袴裾,也有售卖。 布料自不必多说,全是上品。 秦明望向近藤,言下之意,是问他钱带够没。 近藤勇表情不自然,他身上就带了三两,买点寻常布料,绰绰有余,但要是高级点,恐怕半寸都拿不下来。 得,还得我来,老实人买东西铁定吃亏。 秦明敲了敲柜台:“老板,这位是奉行所的同心。” 即使和屋不在近藤勇的巡逻片区里,一般町人商贩,听到同心的身份,也会敬上几分。 蓄着八字胡的老板出乎意料的没有搭理近藤,而是与秦明攀谈起来:“您就是那位阴阳师大人吧?” “我听三菱屋的岩崎提起过,樱华屋的老板也与我说起.....” 秦明一怔,我这才来江户没多久,名声就这么大了? 随后,他看到老板的脸色不太对。 英耀篇有言,“叠叠问此事,定然此事缺;频频问原因,其中定有因”。 老板反复提及阴阳师,说明对阴阳师有所诉求,那么,显而易见。 “看来老板近来生意不太好。” 老板一愣,自己还没开口呢!见阴阳师大人一副早已知晓的模样,也不再说些有的没的,便打开了话匣子: “不瞒大人,自上月店里重新装潢后,生意就变差了,营收不如往年半数,我怀疑是不是....” “怀疑有不干净的东西?” 秦明四下绕了一圈,指着正面的一堵墙,道:“店铺选址不错,不过这扇门挡了财运。” 老板心里咯噔一下,这扇门就是上月新装的。 秦明拉开门,门后是一套被褥,又道:“你上月将屋子隔开,商住不分,易出霉运,桌案、柜台,都要换新的,以白色为主,白与黑相对,若有鬼怪,则能挡煞。” “那该怎么办?” 老板急了,就和秦明说的一样,上月店里太忙,他索性分出了一个小房间居住,桌案、柜台都也是请人新打后更换的,果然出问题了! 秦明笑着道:“难道我要转几圈六壬式盘,再画几张符咒吗?” “还请大人出手!” 老板一咬牙,从柜台下拿出了用纸包好的一摞小判。 秦明不禁咂舌,这高度,少说也有三十两,不愧是商人,出手阔绰,江户时期的富商,甚至比许多武士还有钱。 但这钱,不能赚。 凑过来的小鬼们又不是摆设。 秦明故作镇定,哈哈大笑:“如果有人跟你这么说,肯定是骗你的。” 24.姑获鸟 “啊?” 老板给整蒙了。 秦明解释道:“这世间不存在神怪,自然也没有财运、霉运一说。” “你打了一扇门,隔开大堂与里间,但大堂就显得狭窄,采光也更差了,为客人不喜.....” “多出来的里间,看似能让你在店里过夜,省下往返的时间,实际上会妨碍生意,一些女性便会有所顾忌,此外,日常生活中,也会有一些味道,让人觉得不便。” “你标新立异的换上了暗红色陈设,打算以奇吸引人,却聪明反被聪明误,暗红色比不得传统白色系的陈设,白色显得屋里亮堂,符合“衣服、布料”干净纯洁的感觉,客人也不会觉得压抑。” 近藤与老板不约而同张大了嘴,只是老板的嘴还没近藤三分之一大。 “即使如此....”老板将那摞小判堆到秦明面前:“无论是何种形式,既然是大人替小的解惑,还请务必笑纳。” 秦明将钱推了回去,心头有点滴血,不过要保持高人风范,后面还有要问老板的事情。 “钱财这等俗物倒是不必,取几匹上好布料,便足够了。” 近藤勇想要说什么,却被秦明按下。 老板毕恭毕敬的找了好几匹上品布料,包装好。 秦明这才道出了自己的来意,看似随意道: “老板可知晓两百年前的明历大火?那件传说中引起大火的和服,有些意思。” 和屋的存在时间超过了两百年,明历大火又曾是轰动一时的事件,与其主营项目有所关联,江户人又喜好怪谈,店老板应该听祖上提起过一些传闻。 果不其然,在秦明问完后,老板脸色微变。 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说道:“不瞒大人,两百年前那件和服所用的面料,就是出自小店。” 近藤勇接过布料的手一哆嗦。 秦明一阵了然,难怪只是生意稍微变差,老板就提心吊胆认为有什么脏东西,原来是有这个渊源。 这倒是省事了。 “可否详细告知?” “既然是阴阳师大人相询,那我也不隐瞒了,如果有些不对劲的事,还请大人多多帮衬一二。” 有阴阳师壮胆,又被秦明的他高人气折服,老板坦言道: “引起大火的和服,料子出自小店,但小的可以肯定,并没有如传言中的第二个、第三个少女。” “倒是有另外一件怪异的事,先祖查账时,发现少女支付面料所用的小判,不见了,当时还找了好一阵。” 这.... 秦明陷入沉思,两件事。 一,从头到尾,只有一个无名少女。 二,无名少女用作支付的小判,不见了。 第一个问题,既然和服始终都在无名少女手里,最后是怎么到本妙寺的? 为什么本妙寺的僧人会有“做法”的行为? 传说里和服历经三次转手,遭人怀疑,这很正常,只有一人穿过,遭人怀疑,这就不正常了。 按理来说,即使是少女行为反常,而后死了,人们也不会将一切归为一件普普通通的和服。 就算真的行为怪异,大多数人也会直接认为妖邪附体,而不是再三转折,说妖邪附在了和服上。 第二个问题,小判为什么会突然不见,和屋这种大商铺,每天清点账本,是有人贪墨了,还是少女白嫖。 又或是,付的钱,是假的。 日本有不少传说,像是狸猫头顶的叶子就能幻化万物,一些妖怪能用妖力具现化实物,也不困难。 那无名少女是妖怪?妖怪能暗恋上阴阳师? 妖怪...有实体?还穿衣服? 不对啊! 秦明脑子里一团乱毛,他看过不少的妖怪了,一个有实体的妖怪都没见过,越想越乱,越乱心里就越慌。 算了,有空去一趟本妙寺,本妙寺在大火之后重建,保留至今,香火还挺旺。 “不多叨扰了。” 寒暄几句,秦明就和近藤返回道场。 路上又买了几个天妇罗。 可惜正是逢魔之时,街上群魔乱舞,妖怪比人还多,根本没法好好享受其中滋味。 “还有妖怪抱着婴儿,离谱。” 不过秦明也就是在心里吐槽一句,他对妖怪的了解不算多,如果妖怪有实体,那能生儿育女也不意外。 “安倍大人!” 刚到道场大门,正巧碰上了乘着轿子,在家臣的簇拥下,来到道场的一桥庆喜。 这感情好,区区一个检非违使的公职,一桥庆喜还亲自登门,看来这空虚公子,对我很重视嘛! 秦明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走近前去,刚刚靠近一步,哦豁,坏事了。 一桥庆喜并不是来庆贺的,焦急与无助都写在脸上。 他看见秦明到来,就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三步并作两步,还险些被轿绳绊了一跤: “安倍大人,在下的孩子....不见了!” 你孩子不见了找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偷的。 “孩子不见了,一桥大人为何不找孩子,而是来找在下?” 你这是占我便宜啊! 不对.... 秦明面色一变,有一个很有名的妖怪,专偷孩子。 姑获鸟。 他刚才就看到过一个抱着婴儿的鸟人。 之前编产女故事的时候,也有所提及,也难怪一桥庆喜会第一时间找上门来。 “家中已经找遍,找不到任何踪迹,我怀疑.....”一桥庆喜艰难开口:“是妖怪作祟。” 秦明摇头:“一桥大人,妖怪是不存在,身为刑部卿,怎能相信这种事情?说不定是家臣身怀异心,这孩子对一桥大人而言,很重要吧?” 一桥庆喜一愣,因为前阵子的产女传说,他一直心心念念着妖怪,所以孩子失踪后,就下意识断定是妖怪所为。 现在看来,也不尽然,谁都知道他有了子嗣之后,就会继续争夺将军之位。 有人为了阻止他,而偷走了孩子,也不是不可能。 一桥藩所守卫森严,家臣也俱是心腹,按理来说,不会有这种事情,但有一个人例外。 当年与他争夺将军之位的德川家茂,也就是当代将军,以当代将军的权势,渗透一桥藩所,并非不可能。 秦明微微点头,他就喜欢这种发散性思维。 毕竟,咱们总不能直接告诉一桥庆喜,刚才我走在街上,看见一个长着翅膀的女人,怀抱一个婴儿,那个婴儿多半是你的孩子。 25.失踪,又见失踪 一桥庆喜和秦明详谈一阵后,便走了。 走的时候,态度愈加恭敬。 虽然秦明没能帮他找着孩子,但给他带来新的方向。 将军.... 至少,这个可能,比姑获鸟作祟偷走孩子,更靠谱。 也更容易调查。 几天后,幕府的任命诏书下来了,秦明光荣就任检非违使。 其职责顾名思义,是取“对非法、违法予以检察”之意,包括对平安京地区的治安维护、缉拿审判及解决包括平民、贵族的民事问题等等。 几百年前权力最盛的时候,甚至能影响京城的决策,和整个国家的走向。 到了江户幕府,检非违使的权力被奉行所、火盗改等分离,但单论地位,仍旧极高,且不任何人统属,直属天皇。 直属天皇嘛,和天皇一样,成了个摆设。 好在有了这个名头,查阅资料方便得多,调查的时候,也更容易取信于人,平时也很闲,没有人会在意他。 “一桥老弟这么够意思,我要不要帮他找找孩子?” 趁着近藤上工打卡的时间,秦明与他一同去到了奉行所。 刚到奉行所,就看到了无数行色匆匆的同心、冈引。 松平容保焦头烂额,一通瞎指挥。 “又发生什么大案?” 秦明表情平淡,近藤也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松平容保见着秦明,就跟看见救星一样:“安倍大人总算来了!” 秦明眉毛一挑,权力没有半点,遇到事就往我头上扔? 不带这样的。 “彦根藩士井伊直马的幼子,失踪了!” 近藤勇面色大变,井伊直马可不是普通人,幕府除却征夷大将军以外,权力最大的就是大老,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井伊直马的叔叔,就是当代大老,彦根藩主井伊直弼。 近来江户治安混乱,又牵扯到尊王攘夷的浪人,井伊直弼正在赶往江户整顿治安的途中,如今又发生这种事,可以预见之后会是怎样的雷霆震怒。 尤其是彦根井伊家,不仅大权在握外,还掌控着自战国时期传承下来的强军——赤备军,这支兵马接管江户治安,只怕日后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又是丢孩子? 秦明总觉得不对劲,姑获鸟以前不抢孩子吗?就趁着这时候搞事情?还是它也刚来江户? “前阵子一桥大人的孩子丢了,现在又是井伊直马,如此频繁,恐怕不止这几件事情吧?” 松平容保急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将秦明引入无人的里间。 秦明刚进里间就见到天花板上趴着一个吊死鬼,索性将近藤也带了进来。 “看来一桥大人将孩子丢了的事瞒下来了。” 秦明点头,聪明之举,如此可以稳定人心,也能在暗处一点点查找真相,如果是将军所为,肯定坐不住会刻意散布消息。 不过注定是无用功,姑获鸟压根不会搭理。 “安倍大人,看看这个。” 一桥庆喜拿来一摞厚厚的卷宗。 卷宗内容如下: 安政三年,越前屋老板幼子失踪。 安政四年,樱华屋老板养女失踪。 安政.... 万延元年.... 年年都有幼童失踪,每一宗案子,都标注着是未解决的悬案。 秦明略有深意的看了松平容保一眼。 松平容保一阵汗颜,这也不能怪他啊! 不少失踪案还是他没上任的时候留下的,只能说奉行所办事不利,是有传承的。 “这些卷宗的记载,都很简陋。” 秦明又发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卷宗记载很敷衍,大多只有草草的调查记录。 奉行所的记载很正常,他们办事能力不行,这事儿又涉及到姑获鸟,没人敢深查。 可报案的孩子父母一方,也没什么记载就很奇怪,好像根本不在乎一样。 “千叶大人!” “里、里面不可以!” 外面一阵急促的阻拦声,但显然没什么用,那人已经闯进了里间。 秦明微微偏过头,打量着来人。 女的,腰佩小太刀,武家打扮,胸口鼓胀胀的,应该是穿了束胸的内衣,有些矮小但英姿飒爽,一副太刀萝莉的模样。 姬武士。 女性武士,又被称为姬武士,这并不少见,武家的女子都是要学习武艺的。 战国时的立花訚千代和甲斐姬,就是姬武士中的佼佼者。 不过看这女子熟门熟路的模样,应该不仅仅是姬武士,还在奉行所里谋了职位。 反正奉行所的同心,可以用钱买,男女不忌。 “千叶佐奈子!” 松平容保一脸不悦,正在会客分析案情呢。 千叶佐奈子? 有所耳闻。 龙马来试卫馆串门的时候,就会大倒苦水,说起道场里的大姐头又怎么怎么调教弟子,如何如何凶残。 而龙马口里那位胡作非为,人人敬而远之的大姐头,就是这个人称“千叶鬼美女”的千叶佐奈子。 据说十多岁的时候,就获得北辰一刀流的小太刀免许皆传,武力值爆表。 秦明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女,而且对鬼怪的威慑力相当大。 吊死鬼在近藤进来的时候,只是缩去了墙脚,在佐奈子进来的时候,则是顺着墙根爬出去了。 “松平大人,多有冒犯。”嘴上说着,佐奈子却没有多少敬意,直接坐在了秦明对面。 松平容保也没生气,佐奈子除了长得漂亮,武力值爆表外,还是北辰一刀流当代掌门千叶定吉的女儿,道场的弟子们虽然经常被她捉弄,却也称其为小师傅。 犯不着为这种小事,和桃李满天下的玄武馆道场结怨。 “卷宗记载的案情过于简陋,时间也太久,很多细节没有记载,前阵子我查了一宗失踪案件,记载在这里,安倍大人如果觉得和井伊家幼子失踪的案子有联系,我们可以相互交流一下。” 千叶佐奈子单刀直入,将卷宗铺在了秦明面前。 秦明饶有兴致的看着卷宗上娟秀的小字,这位名声在外的鬼美女,不仅长得漂亮武艺高强,也写得一手好字。 身为女性却修习剑道,还特意买了个同心的身份,并且如此专注于案件,有能力,又想证明自己,少见的女强人,可以深入交流一下。 “这宗失踪案,具体是什么时候?” 秦明留意到卷宗上一个熟悉的名字。 “佐田” 26.秦氏计量法 “犬神案发生之后,佐田入狱的第三天。” “佐田家里还有他人吗?” “没有,佐田的妻子在生下孩子后就死了。” 果然。 听到确切的时间,以及佐田的家庭背景,秦明愈发觉得不对劲。 早在犬神案中,他就怀疑过佐田有问题,佐田承认的太快了,只是当时秦明想着尽快摆脱犬神对自己的威胁,没有过多在意,没想到兜了一圈,又绕回来了。 现在问题更大,家里只有一个孩子,佐田明知自己被捕后,孩子会无依无靠,难道不会为了孩子,再挣扎一番吗? “查到什么了吗?”秦明又问。 “没有....只在佐田宅中找到了一片羽毛。” 姑获鸟! 鸟类飞过庭院也可能留下羽毛,但在连番孩子失踪,以及亲眼见到姑获鸟后,秦明心底只有这一个答案。 佐奈子没有打断秦明的思路,龙马平日里一直跟她说过这位阴阳师如何的神通广大,今天她倒要见识见识。 秦明思索片刻,问向松平容保:“这些卷宗,最久甚至可以追溯到六百年前,平安朝时期就有幼童失踪。”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自古以来,一旦出现幼童失踪,就会归为姑获鸟作祟,平安朝时土御门泰亲还活着都没办法,当今幕府,更没办法,只能置之不理,封尘起来。” 土御门泰亲?这不就是那位土御门家的始祖? 这么强大的阴阳师坐镇,还会有姑获鸟作祟? 秦明微微有些在意。 “姑获鸟偷窃孩子的传说,不过是为了让人们看好自己的孩子,或是吓唬那些不听话的孩子,让他们乖一些,也有一些人,因为孩子走失不想被家人追责,编出妖怪作祟的鬼话,松平大人,妖怪可是不存在的。” 佐奈子一直关注着秦明,可惜秦明这番话让她失望了,不过是废话,阐述了一遍姑获鸟传言的来由,一点帮助案情的建设性意见都没有。 不过松平容保却是相反,听到秦明这么说,安心了许多:“这么说,是人为?” 人为,至少能查,妖怪作祟,真的无从查起。 秦明没有回答,玩味道:“往日的失踪案子,都置之不理了,松平大人现在为何又急起来了?” 主次分明,秦明得确立自己的主导地位,落个恩情,指明方向,不管最后找没找着孩子,松平容保都欠他一次。 松平容保沉默了一下,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一桥庆喜,井伊直马,丢孩子的都是大人物! 他只得拜下,恳请道:“奉行所办事不利,而今失踪案频繁,在下已经铁了心要整治一番,还请安倍大人助在下一臂之力,还江户一个清平!” 漂亮话倒是挺会说,佐奈子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厌恶。 秦明敲了敲桌案,问道:“有江户和附近村子的地图吗?” “有。”松平容保正要去取。 “不必了。” 千叶佐奈子取出一卷图册。 准备挺充分。 秦明眼中不禁又多了几分赞许,铺开地图,徐徐展开。 他在心里回想着当日见到姑获鸟的位置,以及姑获鸟的去向,最后确定了一个方向。 秦明盯上了一个村子,大致就是这个地方了。 不过不能直接把位置点明,不然也太不合理了。 虽说他们会自动脑补阴阳师能占卜,可秦明向来标榜世间不存在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看来得想个办法。 他装模作样看了片刻,道:“松平大人,千叶小姐,可听说过数学?” 松平容保不确定道:“是...洋算?” 洋算,也就是西洋算数,和日本传统数学“和算”相对。 “不错。”秦明点头。 佐奈子眼睛微微一亮,端正坐姿,懂得兰学、西洋知识的人,都很厉害:“请讲。” 秦明道:“掳走孩子的幕后之人,行为是有规律的,因为他有很强的目的性。” 佐奈子皱了皱精致的眉毛:“此话怎讲?” “所谓的规律,即有节奏的,有一定套路,就像剑术,一个人的出招,必然有迹可循,经验老到的人,可以在交战中,判断对方的出招规律,而数学可以通过计算,达到“经验老到”的效果,甚至更精准。” 秦明一番忽悠,两人似懂非懂的点着头。 和算在这时候很流行,甚至还有专门的“关流”学派,幕府也时常会聘请这方面的大师授课,但日本真正步入现代数学,还是在明治维新“废除和算,独专洋算”之后。 也就是说,现在哪怕再精于计算的人,也只是半瓶水晃荡,而这种半瓶水,最容易忽悠。 “我将江户及周边村落的地图化为一个坐标系,然后赋予各个地点横纵坐标值。” 秦明拿着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坐标轴,同时一份一份卷宗翻阅着,然后在白纸上记下坐标,并在地图上画个圈。 一连将近五年的坐标全部记下后,他再道: “然后我构筑一个数学模型,将这些坐标值套入到公式之中。” “这个p,就是犯人所处在格网点的概率值,是每一个孩童失踪地点,计算得到的概率的累加概率,概率计算公式,实际上是一个分段函数,我用一个新的权重系数来表明.....” “k是一个常数....” “在模型计算过程中,地图范围也不可忽视....” 说道最后,秦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松平容保与千叶佐奈子,就更不明白了。 但这不碍事,越难懂越唬人。 只要没人能看懂,就没人能找到破绽。 一边说一边写,秦明手边已经洋洋洒洒写了三大张纸。 他将三张纸摊在桌面上,吹干墨迹。 然后在地图上标记起来:“两位且看,这一处,这一处,以及这一处,都是幕后之人可能所在地方,根据概率排序,依次是....” 几个标记,正好将秦明之前看到姑获鸟的大致方向,给涵盖进去了。 “这....这....” 松平容保说不出话来,看着地图如获至宝,奉行所缺少人手,还有不少同心是买来的,自由度很高,若真想将江户搜个遍,只怕要个三年五载,而秦明一通写写画画下来,直接将区域缩小到了奉行所能力范围之内。 千叶佐奈子看着公式、数字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反过来看向地图,瞳孔微缩:“是这里?” 她动的比谁都快,直接起身离开了。 “近藤,醒醒,天妇罗在天上飞。” “啊?呃?” 秦明拍了拍近藤的脸,昂首离开奉行所。 反正也没什么危险,指出个大概方向,让奉行所派人去找就好了,找不到,他也不背锅。 奉行所办事不行,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吗? 27.你不要过来啊 “我们不去真的没问题吗?”近藤勇有些担心:“几年都没抓到,专门拐走孩童,一定是穷凶极恶的暴徒....” 秦明抬眼,问道:“你打得过那位千叶的鬼美女?” “打不过。” “那你去送人头?”秦明语重心长道:“试卫馆未来的掌门人,打不过玄武馆的小丫头,你怎么敢说出来的啊?” “我去巡街了。”近藤勇憋红了脸,也没有反驳,毕竟这是事实。 “不急不急,我们先回道场。” “道场不在我的范围内....” “松平容保拉了一大票人去找孩子,肯定有空缺,你多干点活。” “好。” 两人一路走着,正午的微风拂面,带着几丝暖意,太阳像金子一样,铺在地上,淡淡花香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还有阵阵笑语。 “真舒服啊!” 近藤不禁伸了个懒腰。 秦明含笑,两个长舌鬼在一边并排走着,一路交谈,可他们说起话来大舌头,半个字都听不清,像是恶魔低语一样,很是破坏心情。 “鸟...前...藻....大....” “火...死....” 俩鬼说着说着,望着远处的消防塔,颤抖起来。 秦明不留痕迹的看去,消防塔上,依稀能见到一个身影。 什么妖怪还喜欢登高望远? 诶?以津真天呢? 秦明忽然发现一直跟着他的以津真天,突然不见了。 “安倍大人!” 挎着小药箱的福泽谕吉走上前来,有些惊喜,竟会在这里相遇。 “是去哪个大人物家?” “纪州藩所,茂承大人的家老安藤大人相请。” “什么病?” “一种怪病,不知为何,咬什么东西都会出血,就连咬木头,木头都会流血....” “大概是牙龈出血....” “牙龈出血?安倍大人只是听听病情,就有了论断?不如与我同去,如果能交好纪州藩.....” “却之不恭。” 秦明直接应下,纪州藩是德川御三家之一,当今将军更是出身于纪州藩,权势一时无两,比起一桥庆喜,更有权柄。 治好了,查出病因,更容易将消息扩散出去,方便他转业。 治不好....福泽的锅。 秦明拉着近藤勇:“走,近藤,一起去纪州藩所。” “巡街....”近藤犹犹豫豫,还有工作呢。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治病救人,比巡街重要得多。” “也是。”近藤歪着脑袋应道。 不一会儿,三人便来到纪州藩所。 秦明忽然停下脚步。 “安倍大人?” 秦明没有回答,仰头看天。 在他的眼角余光中,一个约五六岁的孩子,正绕着藩所前的大树,不断转圈。 这么小的孩子,又没有玩伴,不太可能独自外出。 而且福泽和近藤都没有注意到。 秦明依然仰着头,问向福泽谕吉:“病人是不是个孩子?” “是。” “五六岁左右?” “是。” “脸蛋圆圆,眼睛大大,嘴角还有颗痣?” 福泽谕吉眼睛里闪着星星:“这...我就不知道了,安倍大人发现了什么吗,明明还没进去,就知道的这么详细.....” 秦明收回视线,好家伙,鬼怪也知道学习进步,钓鱼执法的方法越来越多。 果不其然,树上的一片树叶落下,穿过了小男孩的身体。 “走,快点。”秦明加快脚步,这种状态,可不是什么牙龈出血了,只怕是大病。 福泽与近藤不明所以,还是加快了步伐。 而这时候,树下的孩子则是朝着秦明跑过来了。 你不要过来啊! 秦明脚步更快了。 可那孩子是近乎飘一样的走路,不一会儿就追了上来。 刚走一个以津真天,又来一个熊孩子,你们鬼怪没有自己的居所吗?? 福泽与近藤倒是还好,看不见也听不见。 秦明却能听见他的声音。 “是能够沟通生死的阴阳师大人吗!” 不是不是!秦明目不斜视。 小男孩一边追着,一边不停打着哈吹,一副困极的模样。 “阴阳师大人,我好困啊。” 他不时用手抹着脸,或是跺跺脚,试图缓解困意,愁眉苦脸道: “能不能跟我父亲说,我困了,想睡觉。” “我不敢告诉他,我怕他打我。” 小男孩又连打了两个哈吹,困得眼皮都有点睁不开,两只小手拉着眼皮,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见秦明不搭理他,也不气馁,像是打发着无聊,又像是在驱逐困意,掰着手指头不断自言自语。 “现在是未时,要练习剑道了。” 说着,做出了劈砍的动作。 “剑道之后,是茶道。” “然后是声乐。” “礼仪.....” “我不喜欢剑道,偷偷把竹刀藏起来,可是被父亲发现了,他打了我一顿,还不允许我吃饭。” “礼仪太繁琐了,我记不住....” “书法也是,一个字没写好,就会被罚写五张大字.....” “中途没有休息,老是催的我连饭都不能好好吃...” 小男孩说了很多,夹杂著打哈吹的声音。 “到了。” 找着写有“安藤”家的门牌,三人走了进去。 秦明轻舒一口气,这孩子真是阴魂不散,给你治好了,看你再怎么尾随我。 穿过气派的庭院,进到屋子里,身材魁梧,蓄着八字胡的安藤家主和福泽谕吉打了声招呼,看见秦明,满是血丝的眼睛中透着惊喜,道:“是那位当上检非违使的阴阳师大人吗?!” 秦明笑了笑,一礼:“正是。” “太好了!”安藤家主喜道:“有阴阳师大人,犬子一定能够好起来,安藤家的未来,可都寄托在他身上了啊!” 秦明听得有点莫名其妙,顺着安藤家主的引导,走进里屋。 里屋很宽敞,仅仅一间房间,就有三五座长屋大小。 小竹刀、毛笔、茶具、弓箭、和服、浴衣、书籍.... 零零散散的东西,将房间摆的满满当当,让人只觉得有一种压力。 柔和的阳光透过窗口,照在一床被褥上。 上面躺着一个孩子。 这孩子和跟在秦明身后的男孩,一模一样。 他嘴里插着一根塑胶管,塑胶管连接着风箱,还有一个老仆不断按压着风箱,输送氧气。 “这是绪方老师做的,很厉害吧!” 福泽谕吉指着风箱,颇有炫耀之意。 这是呼吸机的雏形,通过正压通气的风箱技术,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推广开来。 只是日本仅绪方洪庵等部分西洋医学习过。 秦明无意风箱,而是用眼角余光打量起打着哈欠的小男孩。 和大多数鬼怪不太一样,小男孩的身型有点模糊,时隐时现的,没其他鬼怪那么清晰。 结合其本体的情况,大概处于一种濒死状态,和美贺子生产的时候有点像,只不过这个孩子程度更甚,应该是在死亡边缘。 “大人,有救吗?” 28.安心睡吧 “大人,有救吗?” 没救了,秦明摇头。 “发热,耳部发炎,皮肤、牙龈出血,触手可及的淋巴结肿大,十三年前,德国著名病理学家鲁道夫,将之命名为白血病。” “白色血液的疾病?” “有什么救治办法?” 秦明不想跟这些落后的笨比解释什么化疗、骨髓移植,总之都是这个时代没有的技术。 真没救了。 “还有这个,最好赶紧停止。” 秦明指了指风箱,吹鼓风箱的老仆愣了愣,瞥眼看见安藤家主的怒容,不敢停手。 “风箱技术虽然是西洋医学第一种,但过于粗糙加上临床经验不足,导致许多使用人工通气后的患者出现气胸、甚至死亡,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废止,现在看起来能让孩子继续呼吸,却也不过是苟延残息,甚至只是在加重负担,让他死的更痛苦。” 还在为风箱呼吸机而得意的福泽谕吉,脸色变得有些尴尬。 “不可能!助若丸是安藤家的未来,承载着整个安藤家的辉煌,他不能死!” 安藤家主大声叫喊,可任由他怎么喊,床褥上的小男孩,也没有过多反应,额上的汗水,痛苦的表情,都在说明他有多难受。 秦明背后的灵魂,也是昏昏欲睡,随时眼睛都会闭上。 “剑道...茶道...花道...” 依稀能听到这般的字眼。 安藤家主好像也知道无能狂怒于事无补,走到了助若丸身边,伏下身子。 助若丸的眼睛半睁半闭,时不时睫毛一阵抖动,彷佛要闭上。 “助若丸,醒过来!” “你是赫赫有名的三河武士、佩刀大将、纪州藩付家老、德川三十六神将之一安藤直次的后裔!你承载着数代人的希望,安藤家的荣耀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终止!” 秦明一阵腹诽,几个人啊?这么多人,可不兴让一个小孩子背负的。 也不怪安藤家主如此失态,当代将军出身于纪州藩,因而对纪州派委以重任,一度压制了一桥派,可想而知,等到几年后将军完全掌握权力,必然会对同为纪州派的安藤家委以重任,助若丸不仅是安藤家的独苗,更是安藤家博取大权更上一层的希望。 说着,安藤家主拍了拍助若丸的脸。 “父亲大人别打我了,我会好好学习....” 秦明听见背后满载困意的微弱声音,床褥上的小男孩,又是一阵睫毛抖动,极其困难地,将原本闭上的眼睛,勉强睁开一道缝。 “醒了!助若丸醒了,什么阴阳师,满口胡言!”安藤家主又温和的对着福泽谕吉道:“福泽大夫,快快救治犬子!” 他又对着老仆命令道:“加大力度!风箱不能停,保持助若丸的呼吸,他要睁眼,睁眼眼看看,看看他所继承的安藤家的一切!” “阴..阴阳师大人....我想睡觉....” “能不能和父亲大人....” “说...” “我....” “好困....” 秦明双手环在振袖里,沉默不语,背后又传来微不可闻的哈吹声。 福泽谕吉见秦明没动静,在安藤家主的催促下,上前检查着助若丸的身体。 稍稍把脉,他也做出了和秦明差不多的决断。 虽然依旧不能断定是什么病症,但可以确定,身体已经虚弱到极点,风箱呼吸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可以说,处于弥留之际。 不过他还是尽力做着最后的治疗。 秦明就这么站着,听着身后不断的哈吹声,看着床上的孩子,一次又一次想要闭上眼睛,却总在安藤家主的呼喝与拍打中醒过来。 “让他睡吧。” 秦明突然开口。 “安藤大人...”福泽谕吉有心想劝,他也不忍让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痛苦的折磨中去世。 一直伏着身子的安藤家主,蓦然抬头望着秦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胡说八道!” 秦明静悄悄的走了几步。 “唰!” 众人只看见有什么划过眼前,孩童用的小竹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秦明手中。 而后,风箱的橡胶管断成两截,软趴趴的落在地上。 紧接着,助若丸的睫毛停止颤动,痛苦的五官渐渐平和,随之,手也无力垂下。 “不用硬撑着了,安心睡吧。” 秦明依旧背对着,只是嘴唇轻动,一声无人听见的呢喃。 安藤家主反应过来,脸色煞白的扑到助若丸身旁,探了探呼吸。 “助若丸!” 他嘶声喊道:“来人,来人,把这个杀人凶手,给我捉了!” 一些安藤家的武士踏入房间,团团围住了房间。 一直老老实实毕恭毕敬不敢多动的近藤勇,按住腰间的武士刀,护在秦明面前。 秦明平静道:“区区一检非违使,官职不高,却也不能随意捉拿,更何况有奉行所同心在前,是要杀了我吗?” 所有人都意识到,秦明不仅仅是阴阳师,更有官职在身,而且还有奉行所的同心相随。 即便是将军心腹,如日中天的纪州派中坚,也得按规章制度办事。 更何况奉行所的松平容保和一桥庆喜颇为亲密,落了口舌让一桥派捏住把柄倒戈一击,就不妙了。 安藤家中传来痛哭声,所有人都知道助若丸走了,安藤家的未来,安藤家的荣耀,走了。 即使能够从旁系过继,也不会有主家那么纯粹的血脉了。 “让开。” 安藤家的武士不敢拦,身无甲胄的秦明走一步,手持刀刃的武士们就退一步。 秦明和近藤两人,就这么离开了宅邸。 “这么会得罪安藤家,说不定会得罪纪州藩,进而牵动纪州派,甚至上呈到将军面前。” 近藤勇一脸凝重,他第一时间站在了秦明身边,但这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 “孩子的父母不愿意,虽然有些逾越,但我也只能代劳了,”秦明淡笑道:“一个想睡觉的孩子,总是需要人唱摇篮曲的.....” 这个民族有点奇怪,有时候,竟会把家族荣耀和血脉传承,看得比亲情还重。 “哦....”近藤勇回头看了眼安藤宅,仿佛懂了什么。 秦明也回头看了看,打哈欠的男孩不见了,只能看见安藤家的庭院,和庭院里大大小小的鬼怪。 嗯? 忽然他留意到庭院中的衣服,小小的衣服上,有一两个红点,好像血迹一样。 29.一张面具 “小儿衣亦不可露晒,毛落衣中,当为鸟祟,或以血点其衣为志” 秦明脑中闪过一句话,姑获鸟会在孩童衣服上点上血点,引以为标记,然后抢走孩子。 助若丸已经死了啊! 血点显然是最近才留下来,即使没有死,也是白血病无药可救。 姑获鸟为什么会抢走一个病危的孩子? 妖怪还有治病救人的业务? 还是说...要吃人? 天空一个黑点渐渐靠近,隐隐约约,看出一对翅膀。 黑影穿过安藤宅,再出来的时候,抓着一个什么东西。 安藤宅邸中又是一阵骚乱。 秦明瞳孔放大,姑获鸟抢走的,该不会是助若丸吧? 死掉的孩子,都要抢? “秦明?”近藤勇不解,秦明这个状态,也不像是被吓到了啊? “没事,眼睛进沙子了。”秦明揉了揉眼睛,随即意识到一个可能。 “安藤家会怎么处理助若丸?” “这个....”近藤勇想了想,一脸凝重道:“应该不会按正常死亡处理。” “助若丸是因为无药可医的绝症而死,会被视为不详,安藤家不会将他祭入宗祠。” “对于安藤家而言,助若丸不仅没能延续家族的血脉、荣耀,还为家族带来了危机,恐怕葬礼也会敷衍了之,甚至只是随便掩埋.....” 秦明颔首,看来得重新评估一下姑获鸟的行为了,无论是传说还是百鬼绘卷的记载,都不是那么贴合。 不对.... 他又想到了一个事实。 姑获鸟能从安藤宅中带走助若丸,那不就说明,姑获鸟是有实体的吗? 既然有实体....糟糕了.... 他指引松平容保和千叶佐奈子去找姑获鸟,岂不是羊入虎口? 佐奈子的武力值是很高,但再高还能高过有形体的大妖不成? 秦明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装备。 六壬式盘,以及原主画的符咒,都随身带着。 虽说原主被犬神吃了,但他能看到犬神,说明是个有水平的阴阳师,只是死于偷袭,偷袭嘛,懂得都懂,身上这些东西,多半有用。 “近藤,走。” “去哪儿?” “帮奉行所找拐走孩子的幕后黑手,这是你的职责,身为检非违使的我,同样不能坐视不管!” “是!” 秦明拉着近藤就走,再不济,近藤的绝灵体质,也能起一丢丢作用。 就算全都不管用,也不能放任不管。 他会对妖怪的存在视而不见,是因为不可名状的东西很危险,不想惹麻烦,但并不代表,他会主动把他人推入到危险之中。 “大不了见势不妙就跑....” ............... 两人来到了那个无人问津的村子里。 “奉行所的大人....还有阴阳师大人?”老头不太标准的行了一礼,不明白怎么突然有大人物找上门来,尤其是阴阳师上门,该不会村子里闹鬼了吧? 近藤盯着他,目光威严,老练的盘问道:“我问你,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隐居着人?尤其是女人。” 他按着秦明吩咐,询问着,虽然有点奇怪,但基本意思算是表达清楚了。 “有....”老头指着南方:“顺着河流过去,就能看到,依山傍水的一间屋子,是个生了很多孩子的母亲,时不时还会到村子里购买米粮,应该是个被丈夫抛弃的可怜人吧....” 近藤勇不禁侧目,还真有这么个人。 “带我们去。”他沉声道。 “是!”老头很畏惧奉行所的大人。 秦明上下打量了一番老头,从肢体语言等细节分析,他不像是知情人,看来姑获鸟虽然有实体,与人类有接触,甚至都有贸易来往了,依旧很低调,算是比较安全? 到了地方,一间普通的木屋,除了占地极大,还有着一片宽阔的庭院外,再无特别之处。 “就是这里了。” “这里?”近藤勇很难想象,这么一个普通的地方,竟然住着一个抢走无数孩童的穷凶极恶之徒。 “进去看看。” 秦明看见庭院里飘荡的小鬼,屋子里却是一片灰蒙蒙的,似乎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靠近近藤,壮着胆子进到了屋子里。 整个屋子都是普通的木制材料,墙壁上胡乱画着些图案,就像是小孩作画,地上,桌案上,全是散落的玩具,有类似陀螺一样的“独乐”,有女孩子喜爱珍藏的“押绘羽子板”,几个风筝,画纸牌,以及江户极为流行的“助六“玩偶。 都不是崭新的,很破旧,但全都经过了认真的修补。 “除了玩具多了点,是个很普通的屋子,可我怎么感觉这地方好诡异。” 四周没有鬼怪,外面的鬼怪,也不敢进来。 正是这样的场景,更让秦明心中发寒。 让鬼怪都害怕不敢进入的屋子? 这不是和咱安倍家的大宅子一样了么?! 稍稍深入一些,有近藤勇在身边,秦明还是比较安心的。 进入一间房间,他忽然停下脚步,猛地扭头朝旁边看去,总感觉有一股视线,正在看着他。 这间房间的正面墙壁,划分为两个龛,一边是床之间,挂有壁龛,一边是违棚,置有多宝格架,正中间则是一张面具。 原来是面具啊.... 准确来说,是能乐面具,这东西看得比鬼怪还要吓人。 白面红唇,眼睛细长,眉毛挑起,黑线点缀成发丝,看似是微笑,眼角却如泣如诉。 能剧不是普通的戏剧,能剧中的角色,也并非普通的人。 能乐在后世约保留了240多种曲目,其中大多数为人鬼对话,而剧中的角色,也尽是些为情爱所困、抑郁而终的女孩,或是受诅咒变身为蛇的少妇、在战争中捐躯武士的亡灵。 全都是“非人”角色。 为此,能乐又被称为鬼怪的艺术。 “咦,怎么有人?” “里面的人快出来!否则我将以奉行所的名义,对你进行适当处理!” 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将秦明吓得不轻,他不露痕迹的稍稍侧向近藤,往门口看去。 原来是松平容保和千叶佐奈子。 秦明松了口气,可走出屋子,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大队人马中,有一个中年女子,即非松平容保带来的奉行所同心、冈引,又非佐奈子带来的道场打手。 而且女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已经没了气息的男孩,正是离世的助若丸。 30.姑获鸟的“期望” 中年妇女身披羽衣,一脸憔悴,而且被团团围住,似乎是被当做了嫌疑人。 秦明可以肯定,妇女就是姑获鸟,只是姑获鸟为什么会有形体,又为什么会被奉行所抓住? 不反抗的吗? 妖怪真要有那么好对付,我还怕个鬼啊?! 秦明与松平容保攀谈着,余光一直注意着姑获鸟。 “总算....到了....”远处传来奉行所同心们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还有咿咿呀呀小孩子的声音。 发现姑获鸟化作的妇女时,她正和孩子们在山林里摘野菜,不知内情的松平容保,就让几个下属,照顾孩子,他们先行一步。 小孩子一拥而上,围在了姑获鸟身边,姑获鸟露出了慈爱的目光,看着他们,出声安慰。 秦明在小孩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是之前犬神案中,死者谏山所资助的那个孩子。 当时秦明和近藤一起将他送出了江户,没想到他居然住在这里。 “安倍大人,你也找到这里了啊!”松平容保面色凝重。 “嗯....”秦明应和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介绍一下。”松平容保指着姑获鸟,道:“这是阿姑,之前失踪的孩子,都是她在照料,据她所说,总有人把孩子放在家门口,她就一起照顾了,一桥大人和井伊大人的孩子,都找到了。” 秦明愣了愣,你们就这样信了妖怪的鬼话? 没看见她手上还抱着助若丸?安藤家的孩子,刚偷的呢! “这是安藤家的孩子,不过已经....去世了。”千叶佐奈子代为解释道:“有时候也会收到这样已经离世的孩子,她通常会直接埋葬,偶尔还会去祭奠。” 不是...越说越可疑啊! 时不时会收到孩子,其中还有已经死掉的,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是怎么做到憋在心里,不上报奉行所的? 松平容保看出了秦明的疑惑,解释着:“阿姑只是普通的农家妇女,附近村子里的人也证明了这一点,她刚才一直都在山上,路过的樵夫也看到了,而且她手上安藤家的孩子,是刚刚才失踪。” 言下之意,是说姑获鸟没有作案时间。 一般人也不认为寻常农家妇女能连续偷几十个孩子不被发现。 可人家是鸟类妖怪啊!长翅膀,能飞的那种!! 不过秦明解释不清。 说着,松平容保咳嗽了一声:“江户及周边的治安,虽然都在奉行所的管辖范围内,但奉行所人手短缺,实在顾及不到周边村落.....” 得,秦明也明白了。 人家警力有限,对这种偏僻村落的案件,根本不搭理。 奉行所只处理贵族老爷、武士大人的事,最多照顾一下町人,至于更下一级的农人,根本没有上呈的机会。 松平容保正色道:“安倍大人如果有心,我们可以一同调查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抢走了孩子,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将孩子送到这里。” 事情没发现,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摆在面前,也不得不管了。 秦明无言以对,哪来什么幕后黑手,就是姑获鸟干的啊! 可松平容保等人,竟和“阿姑”讨论起了案情。 看来不仅没将她当成嫌疑人,还视作了证人、线索。 “.....” 我又能怎么样呢? 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秦明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姑获鸟的神情非常认真,目光里带着一股子专注。 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姑获鸟查起案来,真让人感觉有种正气凛然的模样。 堂堂一个有实体化的大妖怪,竟然如此配合地协助破案,甚至比谁都要热心地关注案情。 不知不觉间,这位抢走孩子的真正凶手,小儿闻之不敢夜啼的鬼怪,竟成了奉行所的调查主力。 秦明眉头紧皱,不对劲。 按理说,姑获鸟要误导奉行所,将自己从事件中摘出去就行了,“没有作案时间”的不在场证明,就足够她洗白自己。 难道是她对奉行所的办事能力不放心,要一口一口喂到嘴边,让奉行所得出错误结论,才放心? 也有一定道理,毕竟以奉行所的能耐,可能自主调查到一半,就卡壳了。 可妖怪很少会如此煞费苦心的隐藏身份,即使被发现了,又能怎么样?还能被抓不成? 这么用心,说明奉行所调查的东西,符合姑获鸟的期望。 那这个“期望”是什么? 秦明思考着,望向姑获鸟怀里的助若丸。 近藤说过,助若丸因绝症而死,会被视为不详,安藤家不会将他祭入宗祠。 对于安藤家而言,助若丸不仅没能延续家族的血脉、荣耀,还为家族带来了危机,葬礼也会敷衍了之,甚至只是随便掩埋。 秦明突然开口:“松平大人,之前失踪的孩子整理出来后,有进一步调查他们的家庭吗?” “有。”松平容保出乎意料的点了点头,秦明面带异色,哇哦居然有认真查案。 “我们发现了一点端倪,以普通的町人家庭为主,失踪的大多是女孩,或是幼子,再就是私生子、吉原游女意外产子....” 果不其然。 秦明佯装思考,四处走了一圈,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周围飘荡的鬼怪。 全是些孩子,有的身上还有大片的模糊,以秦明久处百鬼夜行的经验来看,模糊的地方一般是生前受的伤。 町人,代表经济不富裕。 女孩,受时代局限,重男轻女不受重视。 幼子,表明还有长子,有替代之人。 私生子,意味着无人相认,容易被后妈、后爹穿小鞋。 意外产子,就更简单了,他们连自己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母亲还得接客,相当于一个累赘。 所有的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点,父母不在乎,可有可无。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奉行所不深入调查,报案的家庭也不深究不闹事。 因为所有人都不在乎。 看看这些死掉的孩子吧。 有因为重男轻女,被父母亲手抛弃的孩子,化作的怨灵身着女衣,却去除了女性的特征。 也有被父母施暴而死的孩子,即使身化怨灵,也大片大片的模糊,除不尽的伤痕。 有透明淡薄,只剩一张脸的怨灵,大概是想着自己没有出生,该多好。 无论是生是死,他们没有可依赖的父母,最终只有姑获鸟这个妖怪可以依赖。 秦明的目光有点复杂,莫大的讽刺下,他大概明白了姑获鸟的“期望”。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一桥庆喜的孩子,和井伊直马的孩子,都过得挺好,不应该在姑获鸟的偷抢范围内。 31.真相下的“真相” 是意外?抢错了孩子? 姑获鸟的存在可不止这几年,如果以往的孩童失踪案全是姑获鸟所为,甚至可以追溯到六百多年前。 六七百年都没抢错,偏偏现在出了问题? 人为因素.... 秦明看着仍和奉行所的人讨论的如火如荼的姑获鸟,做出了判断。 人为误导了姑获鸟的判断,姑获鸟才会特意参与其中,想找到幕后之人。 “是血迹。” 秦明很快想到了误导姑获鸟的方式。 安藤家庭院上晾晒的助若丸衣服,有血点,那是姑获鸟的标记。 只要在一桥家和井伊家晾晒的孩童衣物上,留下同样的标记,姑获鸟就会行动。 秦明心头一紧,知晓姑获鸟的行事方式,又能留下标记误导姑获鸟,幕后之人不仅了解妖怪,而且对妖怪的存在深信不疑,甚至能利用妖怪的习性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人比妖怪还可怕啊! 为了确定自己的判断,秦明索性直截了当地问出声: “松平大人,一桥家和井伊家,是不是发现了带有血点的孩童衣物?” 正分析着案情的松平容保一愣,随即点头道:“不过这应该是幕后之人的误导,传说里姑获鸟会在衣服上留下血点作为标记,想来是为了误导我们的调查方向,将这些失踪案办成悬案。” 秦明微微颔首,误导说对了,但是误导的不是你。 不过正好,他顺着松平容保的话,说道:“大人对幕后之人的身份,有些眉目了吗?” 松平容保摇头,毫无头绪。 秦明继续道:“在下倒是有一些猜测。” “请安倍大人解惑!” 松平容保眼前一亮,果然还是秦明靠谱!比他们一群人在这里猜来猜去,快得多! 秦明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问道:“如果没有我,奉行所会怎么处理这几起失踪案件?” “啊?”松平容保一怔,不好意思道:“大概....会当做姑获鸟作祟处理吧?” 奉行所本来是打算,大规模出动做个样子给上面的大人物们看,摆个态度就行。 估计最后也是找不着的,肯定会当做姑获鸟作祟。 “这就是幕后之人的用意。”秦明口若悬河,开始他的胡编乱造。 “首先连续犯下数起普通的失踪案,制造出姑获鸟作祟的传说,再抢走一桥家的孩子,嫁祸给姑获鸟,让人误以为是姑获鸟作祟,如此奉行所就不敢深查,失踪成为了悬案。” “但失踪的孩子是一桥家唯一的继承者,一桥大人必然不甘,众所周知,一桥大人不喜欢妖怪之说,抛去妖怪之说,他便会开始怀疑他人,能够在守卫森严的一桥藩所中,自如出入的人很少,范围便会缩小很多。” “松平大人应该很清楚,那个孩子对一桥大人和一桥派意味着什么,对将军大人和纪州派,又意味着什么。” “你的意思是?!”松平容保惊呼一声:“有可能是将军做的,一桥大人会怀疑将军?” 一桥庆喜在见了秦明之后,就开始怀疑将军,毕竟能在一桥藩所内带走孩子的人,可没多少,松平容保自然也想到了。 一边奉行所的同心、冈引们,全都吹起口哨,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涉及到幕府派系斗争,他们这种巡街查案的小喽啰,可插不上嘴。 姑获鸟则是一脸懵逼。 “不错,尤其是在井伊家的孩子也失踪之后,放在其他时候或许不会多想,但放在已经开始产生怀疑的一桥大人身上,他必然会认为,是纪州派的人特意而为,目的是减轻自己的嫌疑。” “可现在....”松平容保看向那群孩子,千叶佐奈子正一脸温柔的照看着一桥家的孩子,井伊家的孩子,也有一个同心照顾。 即使是朝中的纪州派所为,也不至于真的将嫡血脉交给农妇抚养吧? “现在是找到了,如果按照姑获鸟作祟结案,根本找不到孩子,一桥大人会怀疑将军,井伊直马同样会反过来怀疑一桥大人,认为孩子失踪是一桥大人的苦肉计,因为能够自由出入井伊家的人,同样很少。” “所以,幕后之人,既不是一桥派,也不是纪州派,而是想挑起两派互相怀疑,产生内斗的....” 听到这里,松平容保直接打断了秦明的话:“尊王攘夷!” 别人或许会忽略,松平容保却不会忘记。 江户治安重整,奉行所焦头烂额,这一切的开端,就是因为幕府的武士死在了尊王攘夷的贼人手中。 销声匿迹多年,直到前一阵子的犬神案件中,才浮出水面的尊王攘夷派系。 他们最乐于见到幕府内耗,削弱将军权柄。 秦明轻舒一口气,搞定了。 虽然不知道尊王攘夷的贼人在哪里,但这种潜水极深,隐藏在暗处的人物,就是最适合背锅的对象。 反正事情摊开,失踪的孩子已经找到,无论是一桥派还是纪州派,都不希望彼此争斗。 将军想着慢慢削弱一桥派的权柄,独揽大权,一桥庆喜想着慢慢积蓄力量,再登大位。 两边的高层都不愿过早起冲突,那么对所有人而言,甩锅给尊王攘夷的浪人,就是最好的结果。 哪怕秦明的推理有一堆漏洞,也会因为每个人的利益,而变成真相。 至于真正的真相嘛.... 秦明不露痕迹的看了眼姑获鸟,有实体的大妖,这得多厉害啊? 真相很重要,但还有比真相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自己的小命。 唯一让人忌惮的,是利用姑获鸟的幕后黑手。 不过在此之后,奉行所肯定会以搜查尊王攘夷的浪人为名,重整江户治安,将军必然也会更加重视。 到时候幕后黑手想再做什么手脚,也会很困难吧? 总之,目前的主线,还是调查清自己的身份,明历大火的内情,弄明白自己为何来到江户,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放一放。 “这次又要多谢安倍大人了。” 松平容保严肃一礼,涉及到尊王攘夷,又是针对朝中权贵的阴谋,这是真正意义上不容忽视的大事,如果不是秦明,后果不堪设想。 秦明安然受了一礼,望向木屋后偌大的庭院。 多年积累下的孩子们的怨灵,飘荡着,久久不散,生前他们没有家庭,死后也没有归处,无人祭祀。 还有一件事要处理。 秦明将自己对那些孩子的身份推论说了出来。 32.我们是有一个孩子 “他们的父母不在意,奉行所自然也不会上心....”松平容保听后,给奉行所办事不利找了个理由。 “竟然有这种事....” 千叶佐奈子愕然之余,只剩无奈,就比如丢弃女童,重男轻女方面,她深有感触,如果不是生在千叶道场,换做贫穷的农户,简直难以想象。 “哎....”松平容保叹了口气,作为吉原常客,他很清楚其实大部分被抛弃的孩子都和吉原脱不开关系。 吉原代表了江户的繁荣,同样形成了不少问题,“弃婴”就是其中典型。 有妇之夫寻欢作乐,生下私生子,被正室抛弃,甚至扼死。 游女、花魁,意外产子,想留下孩子偷偷养大,却被老板发现,丢弃。 松平容保很可怜这些孩子,但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搜出尊王攘夷的贼人,找出幕后真相,维系江户治安。” “至于这些事情...并非一朝一夕能解决,只能等以后,慢慢处理。” 秦明摇头,语重心长道:“如果没有这些事情,尊王攘夷的贼人,又如何捏造姑获鸟作祟?” “这些孩子背后的事,如果暴露出去,必然是对幕府声誉的一次打击,何尝又不是那些尊攘贼人的目的?” “要知道,幕府的武士,曾经因为这些而动摇了忠诚,甚至选择了自杀。” 秦明暗指那名受谏山资助的孩童,继续道: “想要找出潜藏已久的贼人很困难,但改变这些事情,简单得多。” “真相很重要,讨伐贼人也很重要,但还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人心的救赎。” 松平容保依旧面带犹豫,他又怎么不懂秦明的意思? 说的倒是轻巧。 秦明看见姑获鸟微微抬起了头,果然,姑获鸟的真正“期望”,并不是找到幕后黑手,而是这些孩子啊.... 这个妖怪,真的很特别。 看来得再试探试探,不过得谨慎一点,免得被姑获鸟看出自己的异样。 就在秦明措辞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言的近藤勇,突然闷声说道:“松平大人似乎....和吉原的花魁有过一个孩子吧?” “咳咳....”松平容保轻咳两声,干笑道:“是的,我们...是有一个孩子。” 他的确在吉原有个私生子,如果不是地位高、家里有钱,只怕也会弃养。 “既然松平大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还请再考虑考虑吧,绝不能放任!” 近藤勇直接跪下一礼,他出身农家,比谁都清楚这种事有多频繁。 可惜他的话无足轻重,在场能改变这一现象的,只有松平容保。 “那不如....”松平容保看着近藤如此大礼,有些动容,退让一步,道:“将这一切归为姑获鸟所为,尊王攘夷之事仅限于我们知晓,再将姑获鸟的所作所为宣传开来。” “称姑获鸟会找上弃养孩子的父母,施行报复,有如此传说,想来人们也会稍有忌惮,会好转许多。” 松平容保打得一手好算盘,归为姑获鸟所为,既不会有人追责奉行所办事不利,又能减少尊王攘夷贼人的影响,幕府的形象不会遭到破坏,还能吓唬那些弃养孩子的父母,真是一举多得。 他向秦明投以一个感激的眼神,这还是他从之前秦明所说,姑获鸟传说的由来中想到的。 秦明:“......” 你居然看穿真相了。 化名阿姑的姑获鸟,也不由得警惕提来。 秦明见状,立即道:“咳,松平大人,此法治标不治本,传说兴许能吓唬一时,却吓唬不了一世,所谓的改变,也不能依靠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鬼怪,传说,这些不存在的东西,不应该是无法破案的借口,更不应该是偷懒取巧的办法,能做的,能改变的,哪怕只是一点,也要真真正正做出来。” “一开始,甚至都不需要做太多,只需在城中提供一处收容所,幕府按时发放米粮,阿姑女士应该会很乐于照料那些孩子们。” “好主意!道场也会帮忙的!”千叶佐奈子积极道。 “试卫馆也....”近藤刚开口,就闭上了,试卫馆规模比玄武馆小太多了,甚至根本不受人认可。 秦明望向姑获鸟,姑获鸟抚摸着一个男孩的脑袋,笑着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果不其然。 这是秦明对姑获鸟的一次试探。 刚才那一笑,有三个值得注意的点。 一,有笑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如果是试图表现出开心的样子,是看不见笑纹的。 二,脸部两侧的表情是对等,是真实的情感。 三,笑的同时,眉头向内聚拢上抬,带着一点悲伤。 这三点,足以证明姑获鸟和之前遇到的犬神、丑时之女、以津真天,以及满大街乱逛的鬼怪们全然不同。 不仅有着实体,而且有着更复杂的情绪。 嘶.... 秦明内心倒吸一口凉气,几乎与人类一般无二的妖怪,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略微考虑一会儿后,松平容保豪气道:“既然是安倍大人请求,在下就试一试,明日便上呈将军。” 一边的近藤勇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秦明也轻松了许多。 一则是弃养的孩子们有了归处,二则是姑获鸟肯定有特别之处,放在城中能多观察,发现端倪,而且到了城区,人就会多起来,即使是大妖,应该也会忌惮些许。 就在奉行所的同心们准备收队的时候,秦明又想到一件事,一指庭院:“生者有了归处,逝者还埋藏在黑暗里,无人祭拜。” 松平容保放眼望去,看见庭院里密密麻麻摆满了小佛塔。 虽然很粗糙,但大小错落有致,看得出,摆放的极为用心。 他微微有些动容,一想,也是,这么大的庭院都埋满了,助若丸甚至都得埋到山里。 秦明提议道:“不如将这些孩子,转埋到本妙寺中,还能请寺里的僧人做一场法事,往来香客,也能祭拜一番。” 松平容保点头:“也好,法事就请安倍大人费心了。” ??? 法事怎么还要我来做? 我就想找机会去本妙寺调查一下明历大火,顺便将这些孩子超度了。 孩童,鬼怪,知道这两个词连在一起,能诞生多少鬼片吗? 可众人也是一脸期望的神色,有神通广大的阴阳师大人在,哪轮得到那些僧人做法事? 他们都知道孩子们身上的故事,虽然不像秦明与松平容保那样有地位又名望,做不了什么,但心里同样希望,能有一场盛大的祭祀。 至少,能为孩子们献上一捧花。 秦明倒也自然如常:“却之不恭。” 上辈子法事没少做,忽悠人不成问题。 33.婚礼开始 “婚礼的衣服到底是谁设计的,穿起来这么勒腰。” 近藤勇在秦明的协助下,艰难的穿着婚服,这玩意全名叫做“染め抜き五つ紋付の黒羽二重羽織袴”,听名字,就知道穿起来多麻烦。 “别抱怨了,肚子缩起来。” 距离姑获鸟事件已经过去半月,奉行所最近工作很忙,要么是在搜寻尊王攘夷的贼人,要么是将孩子的坟墓搬迁到本妙寺中。 近藤难得获得了一天休息日,因为他今天要结婚。 “对了,吃饭的事是交给土方来办的吧?”秦明问道。 近藤点头:“说是准备在婚礼上,推广新开发的药膳。” 秦明无所谓道:“村民送了那么多豆腐、鸡蛋,他要折腾就折腾吧。” 食材是姑获鸟所在木屋附近的村民送的,村民和姑获鸟有所往来,完全不知道孩子的事,是不可能的,只是大家都没什么能力,只能佯装不知,时不时接济一番。 贫苦人家最懂得贫苦人家的难处,秦明等人解决了孩子的事,村民也发自内心的感激。 送来的豆腐、鸡蛋,虽然不太值钱,但数量多,半个月都没吃完。 秦明摸着下巴:“土方不会引来什么麻烦吧?” 近藤也陷入深思:“三天前刚被人堵在巷子里,应该不会这么频繁吧?” 这时候,障子门被拉开,一个包子脸大眼睛的少年,露出两颗虎牙,笑着说道: “新娘已经到了!” “知道了,冲田你先去看着土方。” 少年是冲田总司,试卫馆道场的小师傅,被誉为剑道的天才,前阵子在外授课,昨天才归来。 冲田,也是一个绝灵体质。 “我先去了,秦明,接待客人就麻烦你了。” “我现在是试卫馆的门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两人早已是以名字相称的好友,秦明拍了拍近藤的肩膀,表示放心。 秦明走到了道场正门等候,以他的贵族身份和检非违使的官职,再加上阴阳师的神秘面纱,足以接待任何客人,哪怕将军亲至,都不会显得怠慢。 近藤周作老师傅也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一壶酒,对着秦明笑了笑。 第一个到的是坂本龙马,许久不见的龙马见着两人,上前打了个招呼,从马车上卸下了几个箱子。 “千叶师傅受了风寒,今天就不出席婚礼了,我代他前来,这是礼物。” 他又走到秦明旁边,掏出两卷画卷,偷偷塞到秦明衣服里:“这是我个人的心意,找机会转交给近藤。” 龙马向近藤老师傅讨了口酒,便落落大方走进了道场:“雇马车的钱可不便宜,得吃回本。” “这是...千叶道场的礼物?不是坂本个人的礼物?” 近藤周助望着几个大箱子,有点惊讶。 试卫馆与天然理心流,素来被称为农民剑法,和其他道场并无过多交流,更别说三大道场之一的玄武馆千叶道场。 龙马口中的“千叶师傅”,可是人称“千叶小天狗”的千叶定吉,这等人物,送来的不仅仅是礼物,也代表北辰一刀流对天然理心流、玄武馆对试卫馆的认可。 秦明笑着道:“千叶师傅的女儿和近藤都在奉行所任职,应该通过女儿听说了天然理心流的厉害之处吧,同为剑道宗师,有所交流,自然是极好的。” 远处又跑来一个武士,不认识,但身上是松平家的家纹。 “这是松平大人的礼物,松平大人忙于公务,我代他来参见婚礼。” 近藤周助看着又多了一层的礼物:“这...” 秦明解释道:“松平大人是近藤的上司,下属结婚,表示心意,实属正常。” 近藤周作还是觉得不正常,松平容保不仅是町奉行,还是藩主,这等身份哪会在意小小同心结婚? 而且还派来了家臣参与,这可不是一般重视了。 “在下是练兵馆的桂小五郎,斋藤师傅有事在身,我代他前来,这里是礼物。” 面容刚毅,举止优雅的桂小五郎放下礼物,也进到了道场里。 “这....” 秦明也找不出理由了,练兵馆就是三大道场之一,“力之斋藤”的神道无念流道场,这个道场和近藤勇,可没半点交集。 而后是平井繁男,就是谏山所资助的孩子,在姑获鸟搬到城里的收容所后,也住到了城里,时不时会来道场学习剑道。 他代表收容所前来,倒是没什么大宗礼物,不过孩子们自制的布偶,也蕴含着满满心意。 在后面,是一个不认识的胡渣大汉。 “在下武市半平太,士学馆弟子,桃井师傅有事在身,无法前来,我特意代表他参加婚礼,只有这些,不成敬意,还请收下。” 说着,放下礼物,进了道场。 这下,技之千叶、位之桃井、力之斋藤,三大道场的弟子,全来齐了。 要是这时候,近藤周助还不知道是为什么,他这么些年就白活了。 近藤老师傅哭笑不得:“秦明,这可都是因为你啊!” “在下不过区区阴阳师罢了。”秦明摇头,不愿喧宾夺主。 近藤老师傅见状,也不多说,只在心底暗暗记下。 当初将秦明纳入道场,想的就是靠着阴阳师的名头,以及秦明所传授的兰学、汉学,扩大试卫馆的影响力,一步步得到众人的认可,成为江户有名的道场。 他想过有这光宗耀祖的一天,但他想的是在近藤勇继任道场之后,这份认可,可能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来达到。 可谁知道,仅仅几个月,试卫馆就进入到了三大道场的眼中,甚至连松平容保,都要高看一眼。 近藤勇不再是那个随时会丢掉职位,失去武士身份的小同心,试卫馆道场与天然理心流,也不再是农民剑法。 亲戚以及多摩地方的熟人来到道场后,秦明与近藤老师傅就回屋了。 屋里,近藤勇和近藤周助、近藤花子,不约而同的对秦明行了跪礼。 “试卫馆能有这一天,实在是....感激之至!” 秦明本以为是要主持婚礼做个法事之类的,被近藤一家子的如此作态,给吓了一跳。 同时心里一暖,这个孤苦伶仃的世界,要不是试卫馆和有绝灵体质的近藤收留了他,他恐怕没几天就会步原主的后尘。 秦明连忙道:“不过是我应该做的,今天是近藤的婚事,他才是主角。” 近藤老师傅也起身,打趣道:“阿勇,你的妻子可是个美人呢,如果不是有你的母亲,我都想娶进门。” “说什么啊?”花子恶狠狠的看着近藤老师傅:“又是一股酒味...” “咳咳...”近藤老师傅恢复正色,又是对近藤勇拜下:“父亲我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道场的未来,就交给你这个四代目了。” “父亲大人....” 父子一番痛哭流涕,这很日式,随后婚礼开始。 34.神明也看得见? 日本史记载关于结婚最早的记载,是在平安时代,男性去女性住处三晚,如果女方接受的话,就会举办结婚仪式。 不过要论传说的话,应该是在神话故事里。 传说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竖起天之玉柱,互相约定朝柱子相反方向走,两人相遇之时,就成婚。 近藤的婚礼也参照了这一传说,壁龛上挂着伊邪纳岐与伊邪那美的画像,用来祭拜。 当然,也没有忘掉作为武家信仰的香取大明神,香取大名神的壁画就在两名创世神之下。 臃肿的新郎近藤勇小步走到大堂正中,新娘跟在身边。 “这就是白无垢啊....” 穿上白无垢的新娘智子,美艳不可方物,让土方岁三不由得想起昨天遇到的那名武家小姐。 “白无垢是什么?”冲田总司已经十八岁了,但还像个孩子一样,除了剑道什么都不懂。 秦明捏了捏冲田的包子脸,道:“白无垢就是武家女子所用的婚礼礼服,象征着女性的纯洁,其本来是“死”的装束,放在婚礼中,就代表着一旦嫁入对方家里,就不会再活着回来的觉悟。” 他的准备工作做得很好,来到江户后,他也在不断吸收着相关知识,只有知道的比别人多,才更容易忽悠人。 “原来如此!” 冲田总司以后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大概也是受了今天的影响,为表明自己时刻抱着死的觉悟而战斗吧。 秦明倒是挺心疼新娘的,不止白无垢,下面还穿着单衣,盖着多重打掛和唐衣,加上裙裤,目测20公斤左右,得持续整场婚礼。 果然是武家小姐才负担得起的婚礼,寻常女子估计婚礼还没到一半就倒下了。 参加者席列分为新郎侧和新娘侧,首先是父母,然后依据亲疏,七大姑八大姨分列而坐,最后才是友人。 秦明在友人列的第一位,身边是桂小五郎和武市半平太,如果和近藤有点血缘关系,他估计直接排在父母之下了,除了亲疏,地位、名声也是重要因素。 不过秦明没有入座,他还要主持婚礼的修祓。 也就是祈求神灵,免除罪过和污点的仪式,祛除在日常生活中不知道犯过的错误,心身共同清净后,才能举办结婚仪式。 秦明只觉得好笑,连犯了什么错都不知道,就要祈求免除罪过,洁净身体,还真是遇事先说抱歉的躬匠精神。 不过他没有表露出来,入乡随俗嘛,反正也是新郎新娘鞠躬,随后他奏上祓词、拿着祓串麻草,左晃晃,右挥挥,算是祛除罪恶成功。 接下来是祝词,新郎新娘向神明报告,希望永远幸福的祈祷词,所有人都要怀有感谢的心情,听取祝词。 近藤和智子念着祝词,秦明表面上认真聆听,实际上是在看新娘、新郎后方的神明画像。 随着宾客越来越投入,渐渐有光点在壁龛上的伊邪那美、伊邪纳岐画像上汇聚。 秦明面色变了变,这个世界存在妖怪,那么存在神明,也很正常吧? 日本神明和妖怪的界限比较模糊,比如妖怪中最著名的天狗,八大天狗都居住在山里,守护着大山,又被誉为山神。 还有些神明,一开始本来就是妖怪。 简单点来说,神明里也有受人畏惧的作祟神,妖怪中也有得到信仰或是与神社结下契约,受到供奉而成神的存在。 “这样的话,越来越复杂了啊....” 秦明继续观察壁画的动静,新娘、新郎已经开始誓盃仪式,也就是交杯换盏,证明夫妇永结契约,一般是“三三九度之盃”或是“三献之仪”。 壁画上汇聚的光点,一部分散落到了近藤与智子身上。 秦明眼前一亮。 神明管用? 那能不能用神明来驱鬼除妖呢? 寺庙、神社里的护身符,佛像什么的,多少应该起点作用吧? 下一阶段,就是“玉串拜礼”仪式。 近藤勇从怀中拿出誓词,在壁龛前跟新娘一起朗读,内容就是“夫妇永结同心、互相鼓励共筑一个美好的家庭”之流。 在秦明的视角中,随着近藤念唱誓词,壁画上剩下的光点,化作宛如锁链一样的东西,将新娘、新郎链接到了一起。 而这时候,却闯进来了一堆人,打断了婚礼。 “土方岁三在哪里?!” “调戏了我们家小姐还敢跑?” 人群中的土方低下头,披下头发,昨天和那位俏丽的武家小姐约着今天相见,睡一觉就忘记了。 平日里总是一脸和蔼的近藤老师傅,冷着脸上前:“这里是试卫馆道场,无论如何,还请回。” 那几个家仆不依:“我们知道土方那家伙在这里,事关小姐名节,再隐瞒,对谁都没好处。” 新娘的父母也有所不满:“难道没有看出来吗,现在在进行婚礼,在这个可喜的日子突然闯进来,不觉得不妥吗?” 家仆还要据理力争,静坐一旁的桂小五郎忽然开口:“到此为止吧,再争论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只会破坏好日子。” 家仆望着这个面相高冷的男子,只觉得心生敬畏,试探着问道:“阁下是谁?” 桂小五郎姿势不变,淡淡开口:“练兵馆塾头,长洲藩大检使,桂小五郎。” 练兵馆塾头相当于剑道教头,代表民间地位,长洲藩大检使,主要掌管江户的长州藩所银两出入,代表官家地位。 练兵馆是三大道场之一,长洲藩是西南雄藩,桂小五郎可不是普通人。 家仆们见此,也只得先退去。 婚礼继续,可玉串拜礼还没进行到一半,又进来了这一批人。 众人不由得看向土方,土方连忙低头,他也记不得还惹着哪家小姐了。 这批人没之前的家仆那么简单,腰间佩刀,清一色的武士:“接到情报,这里有尊王攘夷的贼人踪迹,还请配合我们调查。” 尊王攘夷?近藤老师傅一脸诧异,却还是冷着脸上前:“这里是试卫馆道场,今天婚礼,无论如何,还请回。” 武士可没家仆那么好欺负:“有贼人在此,必须要调查清楚!” 噌一声拔刀出鞘,刀鞘上还有着安藤家家纹。 所有人心中一凉,他们都知道幕府最近在搜查尊王攘夷的贼人,如果前来的是奉行所或是火盗改,都能周旋一二。 可纪州藩安藤家,属于纪州派,是幕府将军的人。 桂..桂小五郎! 宾客不禁在人群中寻找起桂小五郎。 小五郎不仅地位高,还得长洲藩主毛利氏看重,差点被收养赐姓,这样的身份,不仅能让武士家仆悻悻离去,面对安藤家的武士,也能阻挡一二。 可是... 小五郎呢? 35.我就是想去吉原了 在长洲藩与练兵馆中举足轻重,轻描淡写喝退武士家仆的桂小五郎,不见了。 他跑路了。 一直观察着的秦明,可以肯定小五郎不会再回来。 而一边另一个三大道场的弟子,士学馆的武市半平太,也有点不对劲。 这个看起来粗豪的大汉,虽说没有坐立不安或是满脸冷汗,但他在抖腿,根据肢体语言来看,抖腿是内心不安的表现。 好家伙,小小的试卫馆里,竟出现了两个尊王攘夷的贼人。 秦明打算帮他们一把。 今天尊王攘夷的,还是人们眼中的“贼人”,等到过上几年,就变成了志士,再等到明治维新,就成了维新志士,在新政府中有极大话语权。 幕府迟早要倒,找机会和尊王攘夷的同志们打好关系,才是正道。 安藤家的武士与近藤家的亲朋对峙着,场面一度僵持。 直到坂本龙马捏着嗓子,装成女声,喊道:“滚出去!” 三个字无异于直接宣战,僵持变成了混乱。 其实这也是有所考虑的,一直僵持不知道会僵持到什么时候去,混乱起来,反而能动手。 试卫馆里不少好手,动起手来安藤家的武士只能退去,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毕竟武士们在婚礼时强闯道场,即便是要搜查贼人,也不占理。 就在即将动手之际,秦明开口道:“在下安倍秦明,检非违使,现在是试卫馆的塾头,想来几位也听说过我。” “交给我来办吧。”他向近藤周助等人投以放心的眼神,转而望向安藤家的武士:“你们要找的人,试卫馆里没有。” “一定要怀疑的话,也可以由我来调查,检非违使有治安维护、缉拿审判的职责。” “你.....” 一部分安藤家的武士认出了秦明,这不就是当日拔了少家主管的阴阳师吗? 不仅拔了管,间接导致少家主死亡,还大大咧咧的走出了安藤家,家主都耐何他不了。 难怪刚才就觉得上首的新郎有些面熟,原来是那日跟在阴阳师身边的木讷男人。 这...羊入虎口啊! “请回吧!” 秦明面带微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走!” 领队的安藤武士不多做犹豫,于情,他们打扰了人家的婚礼,于理,检非违使是正儿八经管理治安的官职,他们只是收到可以情报的武士。 “那么,继续喝酒吧!” 秦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同时微微看了眼武市半平太,后者果然不抖腿了。 宾客三三两两入座,各有各的想法。 刚刚秦明可是说了“试卫馆的塾头”,试卫馆已经壮大到这种地步了吗?连纪州藩的中坚,安藤家都不敢多招惹? “给大家添麻烦了!” 近藤周助再次一礼后落座,和秦明干了一杯,如果不是秦明,即使安藤家的武士最后能退去,也会打扰婚礼的兴致。 婚礼结束,新郎新娘就洞房去了。 见此,秦明不打算把龙马的个人礼物交给近藤勇,都有老婆了,要那些干嘛? 秦明带着龙马,找到一处空房间。 “龙马,你先等等,尊王攘夷的事情不小,我先告诉松平大人一声。” 秦明拿了笔研墨,写起信来。 混江湖的,多少都练过字,能糊弄人。 虽说他暗地里帮了桂小五郎和武市半平太一把,也决心和尊攘党派结个善缘,但幕府终结也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了,这期间他仍是幕府的检非违使。 从今天这事就可以看出,在幕府余威尚在的时候,一个官职在身,还是有用的。 因而秦明在信里说了安藤家武士的事,也暗指尊攘浪人可能藏在某些道场里,毕竟道场相当于私塾,有各地慕名来此学习的藩士,鱼龙混杂,极容易藏匿。 吃两头,不丢人,这叫留有余地。 吹干墨迹,秦明让道场的弟子送去奉行所,便和龙马谈起了正事:“春画的盗版,你怎么看?” 龙马沉吟道:“根据你之前的分析,仿造者是有意识根据吉原游客的喜好,来绘制春画,而经过我这一阵子的亲身体验....绝对不是巧合。” 亲身体验? 难怪千叶佐奈子都回来了,今天才看见你人。 “绝非巧合?怎么说?” 龙马组织了一下语言,他的推理能力没秦明那么强,能够看出端倪已经很为难他了:“除了你之前所说,丑时之女事件过后,春画里多了些诡异元素外,现在又多了些孩童元素。” 孩童元素? 秦明一脸骇然,这东西联系起春画来,可是大忌。 龙马倒是没觉得不妥,继续道:“春画里变得有故事了,类似吉原游女产子,客人弃养孩子的故事。” “哦...”秦明点了点头:“那应该是姑获鸟事件结束之后吧,这个画师在蹭热度。” 龙马摇头:“并不是蹭热度那么简单,其实最近我有感觉,他画的春画,娱乐性小了很多,变得更有深度了。” “而且背景也多设在吉原,女性也一般是花魁或者游女。” “就好像他对这些事情特别了解一样。” 龙马还在思考着,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秦明,却愕然的发现,秦明已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吉原,关键就在吉原。” 秦明也不解释,他也解释不清,他就是想去吉原了。 不过听了龙马这么多分析,他也有了一个新想法,如此关心弃婴,甚至在春画这种东西上,本末倒置,特意加深了深度。 看着玩意谁看剧情啊! 要么,这是个有思想有追求的人,要么,就是这种事情让他特别在意。 可为了生活画春画、画盗版赚钱,这一点已经可以确定幕后画师没啥思想追求。 那么,就说明弃婴很让幕后画师在意。 能对这种事情上心的,要么是经历过这种事,要么是颇具同情心。 而这两点,如果放在女性身上,就容易解释的多。 女性一般比男性更具同情心,又因为其家贫,很可能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具有共情。 “有一定年龄的女性,并且住的离吉原很近。” 秦明锁定这条线索,果然当务之急,就是去吉原。 36.黑齿 吉原花街,离人阁旧址。 昏暗的屋内,仅有一盏油灯照明。 一个人走到了油灯前,双手伸入其中,灯亮了。 灯火妖异的舞动着,影子映在墙壁上,仿佛是跳舞的歌姬。 壁龛和违棚之间的多宝格架,空无一物。 灯光照亮了来人的脸,戴着天狗面具,不知什么缘故破碎了,只有上半部分,长鼻也是断的。 “安倍晴明的后裔....” “竟然进到了江户。” 房间里只有一个人,但天狗面具男,却不像是在自言自语。 “土御门家,到底知道多少.....” “他们的立场...” “藻女已经来到江户。” “希望不会干涉我们。” “不用在意阴阳师,他会处理掉。” 最后一缕灯火,照亮了天狗面具男没有被面具遮盖的下半张脸,惨白的双唇中,依稀能看见黑色的牙齿。 油灯熄灭了,人影消失。 密闭的屋子里一点回声都没有,就像从未有过人。 ........... 吉原花街。 与他人迫不及待的急促车轮声相比,秦明与龙马的脚步显得格外安静悠闲。 不悠闲不行啊! 腿软。 “早知道直接蒙着黑布让龙马拉我去樱华屋了.....” 秦明缓步走着,身后不仅跟着重新回归的以津真天,身边还有各种鬼怪。 上次是在吉原中心,尚能接受,现在却是在吉原门口。 吉原之所以被称为吉原游廓,是因为四四方方,好像是被包围的城廓一样。 而包围吉原的,就是“お歯黒どぶ”,也就是黑水沟,一方面是为了防止游女逃跑,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管理这里的危险人物。 黑水沟在吉原几百年的历史里,一直发挥着作用,里面不知道埋藏了多少游女、花魁、危险人物或是白嫖的游客,那些被抛弃的孩子,大多也是沉于黑水沟中。 于是,就能见到..... 一张张粉白的人脸,飘在黑水沟之上,嘴唇开合,似在诉说冤屈。 更诡异的是,她们的牙齿都是黑色的。 这是传说里批量生产的妖怪——黑齿女。 好在,传说里的黑齿女不仅有着浓密的黑牙,甚至没有眼睛和鼻子。 “没事没事,黑齿不过是特色妆容罢了,抛开对鬼怪的成见,其实黑水沟上的小女子,都挺漂亮的,毕竟不好看也不能出来卖啊!” 秦明在心底安慰着自己,这么想心里好受多了,至少不看牙齿,黑水沟里的女子脸面都算得上略有姿色。 “反正放在几百年前,大家都是黑齿,也没什么嘛!” 秦明不断施加自我暗示,脚步渐渐轻快起来。 就和他想的一样,除了艺伎和低级游女,这些出于表演需求,而特意涂黑牙齿之外,平安时期开始,皇室贵族就有牙齿美黑,彰显贵族身份的习惯。 黑水沟畔,吉原的三层楼上灯火通明,歌舞升平,楼上有艺妓妩媚的酸曲,楼道里也是女子清脆的木屐走动声。 数不清的人力车不分昼夜地穿梭,彰显了这里的繁华。 秦明与龙马径直走到了樱华屋,无他,唯白嫖尔。 游女屋分为大见世、中建世、小建世三种规模,樱华屋属于大见世,整个吉原也只有六七家。 大间世中,哪怕不点花魁,只是普通与游女玩乐,价格都在金二分以上,也就是半两,两千文。 一碗荞麦面也就十六文,金二分能吃一百二十五碗,差不多是近藤勇放开吃吃一天的量,所以能白嫖,还是尽量白嫖。 由于秦明与龙马,是带着任务来的,便没有找老板直接引见花魁,而是进入到了引手茶屋。 普通客人是不能直接到店里玩乐,必须通过引手茶屋的介绍指名,先去茶屋饮酒游玩,之后才能再回游女屋行乐。 所以引手茶屋是客人最多的地方,大家围着燃烧的炭火,客人们与游女玩乐,喝茶聊天。 这时候也最容易套出消息,想要在吉原打听什么,自然得选这种老嫖客。 几名游女翩翩起舞,扭动着纤细的腰肢,灯火摇曳中,显得分外勾人。 秦明扫了一圈,一般货色。 一名年轻的富商起身,臃肿的身子晃悠着,朝屋外望去,随即悻悻坐下,失望道:“今天野风花魁不会指名了。” 他注意到秦明,调笑道:“阴阳师大人,竟也来这种风月场所。” 忽然,他想到之前的妖怪杀人,惊到:“前阵子丑时之女作祟,应当就是这位阴阳师大人解决的吧?” 可他又是不怀好意的问着:“前次是为除妖而来,这次又是为何?难道樱华屋的花魁,也是妖怪吗?” 秦明低头喝茶,暗暗将茶壶嘴对向一边的一名僧人。 和尚来得,阴阳师来不得? 却见那僧人双手合十,念诵佛号:“樱华屋的抹茶别具特色,小僧是本妙寺的僧人,为品茶而来,想来这位阴阳师大人,也是如此。”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让人找不出破绽。 龙马也理所应当的应和着:“本妙寺的茶水能祛病除邪,每年春秋都举行“大茶盛式”,年年人满为患,寺院的僧人四处寻找好茶,再正常不过,在吉原寻茶,反而能为寻来的茶水,更添几分传奇色彩!” 他盘算着什么时候去本妙寺蹭几杯茶,最近江户的怪异事情,是不是太多了点? 富商哼哼唧唧几声,从随身的行囊中,拿出了一套精美的镀金茶具,倒起茶水。 管他什么僧人什么阴阳师,爷有钱。 在引手茶屋中展示财力,也是得到花魁指名的办法。 和尚端庄坐好,用竹勺在茶罐里舀出三勺茶粉,放入茶碗中,然后用柄杓从烧水的壶中舀水倒入,接着用竹筅优雅地搅拌抹茶粉和热水。 最后轻轻拿在手中:“茶道所代表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平等,茶会的过程,是人们心灵净化的过程,而不是展示权利和财富的工具。” 和尚小饮一口,将茶碗传递给身边的客人。 那客人在接到茶碗以后,愣了愣,随即会心一笑。 能来樱华屋这种大见世的人,不仅有钱,更有身份地位,大多都懂得一些茶道。 他稍稍转动茶碗,使得嘴巴不会贴着茶碗的正面,这表达了尊敬之心。 啜饮一小口后,便用布擦拭喝过的碗口,接着传递给下一位茶客。 每位自恃身份高贵的客人,都重复着这样的步骤,不言不语,只是传递,品茶,做好每一个细节。 这些礼节和形式,充分体现了客人的以及个人的修养,以及彼此之间相互的关心、尊敬,整个传递的进行过程中,平等友爱谦卑贯穿始终。 这就是所谓的日式茶道,平时大大咧咧不注重细节的龙马,也是少有的精致起来。 不知不觉中,那富商已是羞红了脸,收起茶具,照着其他客人的模样,传递茶碗。 真正有身份的人,压根不屑于精美贵气的茶具,茶道在人不在器。 茶碗传递到秦明身边。 艹,拿布擦擦就干净了? 嘴巴都接触到茶水了! 尤其是在吉原,鬼知道你们这些lsp身上有没有奇奇怪怪的病症啊! 因而,秦明没有接。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37.茶道 秦明不仅没有接,更是一屑不顾。 柴米油盐酱醋茶,茶对他来说,从来就是一很生活化的东西,上辈子老神棍的卦摊儿上就常备一壶清茶,跟生活必需品一样。 反正秦明不懂日式茶道,也无法理解。 喝茶就喝茶,喝个清新淡雅或是浓郁甘苦,品出味道就差不多了,哪有那么多繁复的手法。 何况大多数茶需要沸水冲泡,身着锦衣优雅的完成那些花里胡哨的动作,等茶到了嘴里,早已是温水,不如不喝。 不过秦明没有直接说出来,毕竟人家玩茶道,也是为了装逼,当面抹了别人面子,只会让人下不来台,他是来调查“葛饰”的,与人为善,才能得到更可靠的消息。 所以,他要装一个更大的逼,压服这些人。 秦明取过抹茶粉,点冲茶粉,将茶粉调成膏状,再用竹筅击拂茶盏,指绕腕转,以清水为墨,以茶勺为笔,以茶膏为纸,由此作画。 好一阵子后,茶水上出现了一朵惟妙惟肖的花。 和咖啡拉花差不多,这是华夏传统技艺茶百道。 在座的客人,素质都很高,而且全是自恃有“雅兴”的雅客。 他们起初看见秦明拒绝接过茶碗,还有些生气,认为阴阳师大人看不起他们,不愿同饮一碗。 本来都有人准备斥责一番,茶道所代表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哪怕你是阴阳师,是贵族,难道就比我们高出一等吗? 可眼前茶碗中那朵栩栩如生的花,让人无法再升起这种念头。 人家就是比我们高出一等,茶道都给他玩出花了。 那富商甚至目光灼灼,热切道:“在下愿奉上金十两,大人可否将这碗茶,卖于在下?” 刚才还为秦明紧张不已的龙马,顿时一愣,一杯茶水,能换十两? 十两?够和游女们玩上二十次了。 要不要学学这技术? 秦明摇头,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十两金怎么比得上人前显圣畅快呢? “这是华夏的茶百戏,抹茶击拂后,茶水上面会有一层绵密泡沫,投茶量越多泡沫颜色越深,局部加水在表面将深色泡沫稀释成浅色,便能形成图案。” 众人更是肃然起敬,在他们眼里,无论什么东西,和汉学、兰学扯上关系,都会变得高大上,更不用说茶道这种了本就是从华夏传入的技艺。 “二十两....”富商想加钱,其实他是茶商,哪怕这碗茶水中的画,保持不了多久,只要传出去,也不失为一笔谈资,能让他的生意更为红火。 秦明摇头:“这么摆弄茶水,并不会让茶水变得更有滋味。” “作画太久,茶水变凉,反而会错过最好的饮用温度。” “需要添加大量茶粉,图案才明显。” “这么浓的茶,又已经凉了,真的很难喝。” 说着,他就将茶水给倒了,而后另泡了一碗茶。 动作利索,简简单单,沸腾的冒着热气,大饮一口。 “这....” 富商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和尚倒是有所明悟,恭敬道:“利休公以茶修道,创出茶道,而我等后人,却是忽略了修行,刻意学习起附庸风雅的泡茶技巧,是我等着相了,多谢大人指点迷津。” 秦明微微颔首,也不做肯定。 人前显圣的目的就是让人高看一眼,让人在心里不由得拜服,如此一来,任何怪异的行为,他人都会自己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也会下意识更信任。 这种忽悠手段,他在上辈子屡试不爽。 和尚拜下,诚恳道:“在下山冈铁舟,正在本妙寺中修行,半月之后,寺中举行“大茶盛式”,希望到时候能在大人座下聆听教诲。” 大茶盛式?不去不去。 正儿八经的茶道我又不懂,小范围内忽悠几个人就不错了,茶会人太多,人越多越容易露馅。 秦明笑着婉拒。 山冈铁舟一愣,言辞越发恭敬:“是小僧修行不够。” 那茶商不解,本妙寺虽不如浅草寺有名,但在茶道上,却能相争一二。 尤其是本妙寺的大茶盛式,能够受邀前往的,无不是贵族公卿,下级武士都不得入内,许多人撒着判金挤着脑袋,想当游客参与其中都没机会,更别说亲自传授茶道了! 秦明不作解释,缓缓饮茶,拿捏着态度。 山冈铁舟倒是颇为热心的和众人说道:“茶会过于形式,实际上也是附庸风雅的一种,并非修行,更非茶道,大人若是去了,便是落于俗套,岂不是和方才所做的一切,相违逆?” 哦,原来我是这么想的啊! 秦明微微颔首,不愧是和尚,悟性真不错。 富商悻悻,自己的思想觉悟还是太差劲了:“可惜了那茶上的画。” 画?秦明找着机会,冷不丁的说了句:“茶水上的画,不过是下品,真论上品,还要数葛饰北斋的画作。” 山冈铁舟道:“为一公的画作?小僧也略有研究,不知怎么,近来市面上多了不少赝品。” 为一就是葛饰北斋的画号。 龙马露出古怪的笑容,最近市面上葛饰北斋的赝品,确实多了许多,但都是春画啊! 秦明则是心中一喜,对葛饰北斋有研究,又是本妙寺的僧人,既能查出幕后画师,又能探听本妙寺与明历大火的关系,这个和尚,可以列为重点套情报对象! 就在这时,一个游女进入屋内,款款道:“野风花魁请安倍大人入里间一会!” 花魁指名?! 在座的都是lsp,茶道、画技,可以引来他们的注意,但真正让他们在意的,还是花魁的归属啊! 秦明一愣,也没有拒绝,已经确定了目标,正适合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详谈。 “龙马,走。”秦明叫住龙马,同时望向山冈铁舟:“山冈小师傅也可同去。” “啊!”游女不禁叫出声来,三个人? “我...我要去禀报小姐。” 片刻后,她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回到了引手茶屋:“三位,请....” 三人起身离开屋子。 屋子里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阴阳师大人去了,他们能接受,可那个不修边幅的汉子,怎么也能亲近花魁? 还有那个和尚,有带着和尚见花魁的吗? 不少人后悔莫及,早知道就学着和尚,一同吹捧一顿阴阳师大人了,四个人就四个人,能一亲芳泽也算不虚此行。 秦明落落大方的走到里间,拉开门。 障子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暖香扑面而来。 华贵的陈设与香艳的花魁,都不及墙上的画给人的冲击力大。 38.越漂亮的女子越会说谎 名画《富士越龙图》,就挂在屏风上方。 下方那位风姿绝伦的妙龄女子,在这一刻也失了颜色。 《富士越龙图》是葛饰北斋的绝笔之作,秦明能一眼认出来,还要归功于海贼王,尾田老贼在和之国篇中,有大量致敬葛饰北斋化作的分镜。 葛饰北斋的绝笔之作不可能出现在一个花魁的房间里,哪怕这个花魁是吉原顶流。 赝品。 而且模仿的技法,相当熟悉。 不仅是秦明,龙马也看出了不对劲。 研究了这么久的盗版春画,多少能看出不同,仿造画师确实是在刻意模仿北斋的技法,但在一些细节之处,还是可以见到自身特色,即便一些地方似是北斋般粗豪,但在人物、光影方面,透着北斋所没有的细腻。 端坐在地的野风花魁笑吟吟的望向门口: “这画比奴家好看么?” 依旧如小猫咪一般勾人,秦明心中叹息一声,可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而且他们足足有三个人,身后还有一个死追不放的以津真天: “早听野风小姐不仅是吉原难得一见的美人,更是琴画双绝,在画道方面略有心得,今日一观,所言不虚,这幅《富士越龙图》,如果不是细看,还真以为是葛饰北斋亲手所绘。” “大人莫要取笑奴家。”野风抿了抿嘴,低下头,嗤嗤一笑:“奴家哪有什么琴画双绝的名头,这幅画不过是他人送的,见着好看,便挂在了屋子里。” 秦明此前压根不了解这位野风花魁,所谓的听闻,自然全是编的,目的就是套话。 就和他想的一样,野风花魁直接把画的来由交代了出来。 “别人送的” 问题来了,这幅《富士越龙图》必然耗费了画师大量心血,但不赚钱。 作为“葛饰北斋绝笔”的名画,不可能流于市面,只要脑子没坑,绝不会花大价钱购买。 而且秦明和龙马找了很久,那位盗版画师除了春画外的画作,没有一副流传在市面上。 近藤以前买的盗版,出自于他人之手。 也就是说,这个特别的盗版画师,只画春画。 可为什么,在花魁房间里,会有这一副“富士越龙图”呢? 秦明直接问道:“不知是何人所赠?” “有段时间了。” 野风花魁伸出拢在振袖中的纤纤玉手,撑在腮边,努力回忆着: “那时候我还只是个普通的游女,只想着逃出吉原。” “有天我试着逃跑,跑出了樱华屋,但吉原太大了,我认不出方向,一边躲藏,一边寻路,但是天黑了,饿的没力气,就晕倒了。” “我醒来的时候,就在一个妇人的家里,她收留了我,给我了一些吃的,让我配合她画一幅画。” “我想着报答收留之恩,就答应了,她画的很快,具体画的什么不记得了,后来她给了我这幅画,说当做谢礼。” “其实该感谢的是我,如果不是她收留,我可能被恶人捡走,早就沉入黑水沟了吧。” “从那天之后,我就知道,吉原是逃不走的,乖乖回到了樱花屋里。” 野风眼角起了一层薄雾,似在哭诉心底的无奈,吉原就是一座巨大的牢笼,关押了无数如她这般的女子。 山冈铁舟念诵佛号,吉原实乃藏污纳垢之地,可世间永远都不缺少这种地方,阿弥陀佛啊。 龙马不由得生起同情之心,伸手想要给与野风一个温暖的怀抱,但花魁小姐动作灵敏,一下就躲开了。 和对日暮时不一样,秦明没有半点动容,因为.... 假的。 单肩耸动,表示对所说的话极不自信,是说谎的表现。 而且其陈述时,语气过分平和,缓慢,看似是早就习惯了,接受了吉原的一切黑暗,能坦然面对过去,实际上则不然,全是演技。 根本没有语法上的差错,说明所陈述的一切是事先准备过,即使不是说谎,也早就对他人说过。 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不过野风所说的“妇人”,符合他先前“有一定年龄的女性,住的离吉原很近”的猜测,具有一定参考价值,有时候谎言也不一定全都是假的。 秦明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问道:“救了野风小姐的妇人,就住在吉原吗?” “应当是的。”野风笑道:“安倍大人对吉原不太了解吧。” “吉原除了游女与那条黑水沟之外,与江户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蔬菜店、鱼店、果子屋应有尽有,除此之外,还有书画指导、大工、音乐匠师等也在营业,因为游女的才艺需求,这方面甚至比其他地方,更为兴盛呢!” 说着,她叹了口气:“可惜我如今已是花魁,出不得樱华屋,不然说什么,也要寻到当年的恩人。” “野风小姐不必担心!”龙马突然拍着胸脯,大声道:“在下坂本龙马,一定会替你找到!” 龙马猜到了那位妇人与盗版春画的关系,既能找着盗版画师,又能刷刷花魁小姐的好感,一举两得! 山冈铁舟也在一边应和着:“大善,小僧一直认为,吉原虽然藏污纳垢,却也有特别之处,就像樱华屋的抹茶,与这心存善意的妇人。” 龙马不禁侧目,和尚挺会找理由嘛! 秦明轻轻摇头,在心底笑了笑,放屁。 墙上的画落满灰尘,可见平时没有精心打理,就这还说要找恩人? 不过这倒也不失为不错的理由。 阴阳师大人怎么会流连于吉原呢? 找到了妇人,如果她不是盗版画师,那么就是在黑暗的吉原之中寻找光明....嗯,很伟大,正道的光。 找到了妇人,如果她是盗版画师,那么吉原果然藏污纳垢,看似拯救失足游女,实则贩卖盗版,不愧为天下至暗之地,以检非违使的身份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一番。 绝不是因为游女屋的小女子们太好看了。 百鬼夜行的世界,需要美丽的事物来缓解视觉疲劳。 以津真天跟在身后,肯定也是因为阳气太重了,需要泄气。 见着秦明如此神态,花魁小姐总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她嘟着嘴: “大人,夜已深了。” “不错,夜深了。”秦明点头,夜深了又怎么样?这里有三个人! “夜深了,适合讲故事。” 还是正事要紧,继续探情报,“葛饰”有了点线索,明历大火和本妙寺的事,半点消息都没探出来。 “讲故事....” 龙马满心遗憾,不过也知道今天的正事是什么,他只得顺着秦明的话,说道:“那就来讲百物语吧!” 39.青灯百物语 “百物语”的起源不明,但盛于江户时代,是一种唤魂的游戏。 游戏一般需要两个房间来进行,分为暗室、明室。 首先在明室中,准备一盏青色纸糊的行灯,并且添上足够的灯油,行灯的旁边要安置一张小木桌,上头摆放一张镜子,然后点燃灯芯,同时准备好九十九根蜡烛。 接下来人们在黑暗的暗室中,轮流说怪谈,说完一个,就要离开自己的座位,摸黑走到隔壁点着行灯的房间里,吹灭一根蜡烛,接着,从镜中照一下自己的脸才能回去,然后换下一个人。 吹熄蜡烛的过程中,一样继续说着怪谈,直到说完第九十九个怪谈后,吹灭所有蜡烛,就留着行灯让它继续点着,大家继续围坐在一起,等待黎明。 “蜡烛,青色的行灯....”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秦明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来,自家大宅的主室里,就有这么些事物。 再一想,不对啊? 一般人玩百物语,是将主室作为暗室,不那么重要的侧室作为明室。 因为暗室需要足够的空间,也是人们主要待着的场所,明室只需要放行灯、蜡烛,侧室就够了。 可安倍宅的主室是明室,那暗室在哪里? 还是尽快找时间去老宅看看,带上近藤、土方、冲田,还有千叶佐奈子,只要绝灵体质够多,鬼怪就抓不着我。 秦明回过神来,百物语可以玩,江户之所以流行百物语,是因为百物语大多是现事改编,除了传说,还带着事实与信息,能满足人们的好奇心。 这是一种探听情报的好办法。 不过秦明绝不会玩什么正宗的百物语找不自在:“蜡烛就不点了,直接讲故事吧,野风小姐,吉原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吗?” 野风作为一个有职业操守的花魁,心中虽然失望,却也没有拒绝客人的非分要求,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吉原最大的街区,是仲之町,被称为“四华行灯”的照明灯并排排列在道路两边,照亮了大半个吉原。” “四华行灯别有一番由来,据传是多年前卖花的四华屋,在夜里发生了火灾,一夜间波及整条街道,为了预防此类恶性事件,后来仲之町两边都设有照明,以被烧的灰都不剩的四华屋来命名。” “此后仲之町开始改建,中央都挖出了水道,间隔几家游女屋除了四华行灯外,还在灯下设置了水桶,以防止灾。” 龙马挠了挠杂乱的头发:“是那次火灾啊,我记得有名的大见世离人阁,也是在这之后搬去了岛原。” 山冈铁舟为火灾中死去的人念诵了几段经文,遥遥纪念,又问道:“不过这算不得百物语吧?” 百物语也可以是普通的故事,不过总归还是带点诡异元素比较好。 “算不得吗?”野风花魁妖娆笑道:“如果说,樱华屋的火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趁夜放火呢?” “嘶....” 龙马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是恶意纵火,性质就变了,四华行灯不再是对逝者的纪念、对不幸的预防,而是对冤魂的镇压.... 真话? 秦明也感到有些意外。 这个一直在说谎的女人,这次只是睫毛颤了颤,余下一切微表情,都在证明,刚才所说的一切,是真的。 哪怕是根据传闻,心中怀疑,进而猜测,也会有犹豫不定的感情,可她没有。 不过这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查清纵火案,是奉行所的工作。 秦明顺着话题,引导道:“轮到山冈小师傅了,江户三天一小火,五天一大火,早就见惯不惯,真要说起火灾,还得是几百年前的那场明历大火吧?” “对了,我记得传说还和本妙寺有关,小师傅知道什么秘闻吗?” “这...”山冈铁舟迟疑片刻:“小僧,倒是有所耳闻。” 秦明正要细听,却感觉野风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总有股...寒意? 就和被以津真天盯着的感觉一样,心里发毛。 刚才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吗? 不过这股寒意一会儿就消散了,山冈铁舟也开始讲起明历大火的隐秘: “明历大火的和服振袖传说广为流传,我就不讲了,不过倒是有些隐秘,很是诡异。” “以前听住持提起过,其实不存在什么怪病,也没有什么附有妖邪的和服,死去的,实际上也只有一个不知来历的寻常少女。” “当年寺里的僧人也不是做法祛除妖邪,而是为死去的少女做法事,只是做法事的时候,一片未燃烬的衣袖,引起了大火。” “不过会传到今天这样,也是因为其本身就透露着诡异,据说少女是被无法熄灭的怪火,给生生烧死的。” 山冈铁舟的百物语讲完了,龙马迫不及待的道:“说道无法熄灭的怪火,我倒知道一个。” “据说有人从山里救了一个晕倒的姑娘,事后还娶了她。” “这姑娘一样身份不明,但穿着一身婚服,怀揣大笔判金,因此被救回来后,就这么娶进了门。” 秦明饶有兴致的听着,连续两个玄乎的信息,总得有个思考时间,龙马的故事挺有意思,想来那个姑娘肯定长得很漂亮。 龙马继续道:“接下来,这对夫妻恩恩爱爱的度过了一阵子,可有一天,这户人家中,出现了怪火。” “据说是狐火,每晚都会从各处窜出来。” “后来,这户人家突然起了大火,等到救完火后,姑娘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其实是狐狸吧?”山冈铁舟煞有介事的说道:“自古便有狐狸娶亲的传说,那人在山上捡了个化作人形等待娶嫁的狐狸,家里会生狐火也是自然,后来失踪了,肯定是狐狸将它接回去了,说不定就是传闻中的大妖玉藻前呢!” “怎么可能,玉藻前早就被封印了!” “不是曾破开过封印吗?既然有第一次,肯定有第二次!” 秦明发现身后的以津真天动静有点大,可能是妖怪传说太多,让它蠢蠢欲动。 他强自镇定下来,哈哈笑道:“世上不存在妖怪,这都不过是如你我一般,玩着百物语的偷闲之人,所编出来的传说。” “哦?”山冈铁舟也有些诧异:“以驱魔除妖为己任的阴阳师,竟会说妖怪不存在?” “因为妖怪真的不存在,看星星算历法,才是本职工作。” 秦明松了口气,以津真天总算安分下来了。 就这么,一直到了天明。 40.唢呐一响 距离夜探吉原,已经过了三天。 不过还没找着野风花魁所说的画店,吉原太大了,不是一两天就能找完的。 这也有了多去几趟吉原的理由。 涉及到盗版春画,还能拉上近藤,不用再被齿黑女吓着。 都是为了公务啊! 今天秦明另有一事。 要为那些被抛弃、死去的孩子们,做一场法事。 听了山冈铁舟的百物语,明历大火越发透着一股古怪劲儿,秦明觉得自己已经很接近事实了,唯一欠缺的,就是“阴阳师”在明历大火中起到了什么作用,最后又为何会提桶跑路。 正好法事的地点是他选择的,就在本妙寺,能再深入调查一番。 生老病死,是不可避免的。 上一场某个武家的法事刚结束,接着就是孩子们的法事。 本妙寺的公墓里,已摆满了奉行所迁过来的小石塔,盖着小块白布,边上的荷花灯、鲜花,摆放得错落有致,看得出很用心。 秦明心有感触,这和最开始的犬神案时,有些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没有九十九根蜡烛。 又是蜡烛? 秦明愣了愣,既然传统的葬礼里没有蜡烛这一项,那么蜡烛是谁放的? 原主自己? 不等他深入思考,已有稀稀疏疏的参礼者到场。 奉行所的同心都来了,松平容保特意给他们放了一天假,尽管他们的办事能力很差,但他们脸上并没有往日摸鱼划水的嬉笑,多是严肃中带着几丝痛苦。 兴许也是在为自己之前,在失踪案中的失职愧疚,如果他们再多深入查一点,就能早点发现这种事了。 还不算没得救。 秦明望着这些连正式名字都没有,大多只有乳名的小佛塔,一声叹息。 这也怪不了奉行所不作为,涉及到妖怪,自己的想法,不也是逃避吗? 未知,危险,麻烦,在没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前,人们的第一选择,往往是逃避。 “安倍大人。” 山冈铁舟打了个佛号,走到秦明面前。 他被本妙寺推出来作为东道主,本来和尚的寺庙,让阴阳师主持法事,就已经很离谱了,要是再不让僧人参与其中,只怕幕府都得生气。 自德川家康开始,幕府就甚是推崇佛道,一度传言,幕府是为了削弱阴阳师的地位,特意而为。 秦明微微点头:“又见面了,今天得多多叨扰了....” 这时,秦明忽然听到一个声音:“绪方大夫!” 绪方洪庵? 只见绪方大夫和福泽谕吉、手冢良庵来到了寺里。 “这是....” 绪方大夫的老脸依旧皱着,仿佛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高兴:“之前听福泽说,您对风箱风箱呼吸机诟病颇多,我听了后,就和田中先生一同翻阅了许多兰学书籍,改进了一番。” “这场法事之后,还请您能移步医学所,指点一二。” 老大夫姿态放得很低,医术这个东西,达者为先。 秦明也发觉自己最近很少去医学馆,这以后还怎么转业? 反正看个呼吸机嘛! 气压,初二物理知识,当今日本肯定没人比他更懂。 很快,人就站满了。 这些孩子不仅被传成了姑获鸟作祟,还引出了尊王攘夷的贼人,让江户人心惶惶。 许多好事者,特意前来祭拜,同时打听打听消息,也好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能来祭拜,总归是好的。 法事开始,先得奏乐。 要有仪式感,尤其是寺庙里,最是注重这些。 山冈铁舟从乐器架上取了一柄尺八。 尺八,是华夏的传统乐器,后传入日本,因长度一尺八寸而得名。 因为其音色特殊,极具禅意,所以吹尺八,又叫吹禅。 有一音成佛,一声一世的说法,僧人们做法事前,很喜欢吹奏尺八。 一休就是尺八大师,山冈铁舟同样有所修习。 尺八的乐声响起,秦明同时布置起法事所需。 他按照上辈子的法事布置了一下,又从四处搜罗来的传说里,寻了些阴阳师做法事超度的仪式,依葫芦画瓢混搭在一起。 反正看起来足够唬人。 然而...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被抛弃的孩子们,本就已经成了冤魂,飘荡于世间,久久不散。 又经历了多年,无人祭拜,无人在意,怨气更甚。 姑获鸟不怕,因为她本来就是妖怪。 其他人不怕,因为他们本来就觉得没什么,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超度法事,反正他们也看不见怨灵。 但秦明怕啊! 他全都看见了! 之前这些孩童怨灵,都还好,秦明也一直认为,有近藤、土方、冲田以及千叶佐奈子几个绝灵体质在场,不会出什么意外。 大多数怨灵也是绕开了这几位飘,在秦明眼前晃荡的,根本没几个,很快就会过去。 可现在不一样,大概是发现自己要被超度了,个个激动了起来,管他什么绝灵体质,纷纷做出最后的挣扎。 场面一度控制不住,不计其数的婴灵,神出鬼没,遮天蔽日。 我特么是忽悠人的,超度仪式全是假的,现在倒好,连鬼都忽悠住了。 秦明尝试做出悲伤的模样,感怀那些怨灵,让他们知道有人理解他们的难过。 那些怨灵,也纷纷做出悲伤的模样,一阵鬼哭狼嚎。 秦明又尝试面露职业假笑,以此掩饰内心的恐惧。 可那些怨灵,也纷纷裂开嘴巴,大笑起来,即便有的根本没有五官,甚至也发出了笑声。 “.....”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提议迁到本妙寺,不迁到本妙寺就不用另做法事..... 随着尺八演奏渐入高潮,以津真天也有不稳定的迹象,加上处处可见的婴灵,秦明真的要哭出来了。 “闭上眼睛可能是最好的办法...” “但是会暴露啊....” 秦明目光留在乐器架上,上面有一个熟悉的家伙。 唢呐。 他立即拿下,直接吹响。 错了,这个是柯南的主题曲。 又错了,太久没吹,吹成猪八戒背媳妇了。 第三次,总算对了。 《百鸟朝凤》,上辈子秦明可是正儿八经的江湖术士,丧事的活儿也接,做了法事,再吹两台送人走,很正常吧? 唢呐声压住了尺八声,一音成佛也顶不住唢呐一响。 吹奏时能很自然的闭眼睛,同时唢呐声压住尺八声,也能让听见尺八声而躁动不安的以津真天,安定下来。 可就在这时,窜起了一阵火光。 消防塔的钟声大响。 41.火势猛涨 上辈子老神棍曾这么对秦明说:“只要你唢呐吹得够大声,就听不到身边的闲言杂语!” 此话不假,唢呐声一响,秦明觉得整个世界都清净了,管他什么百鬼夜行,通通躺平。 百鸟朝凤倒也合情合理,这些被姑获鸟收留的弃婴们,无论生死,就像是她的孩子一样,雏鸟。 一首曲子中,有被抛弃的怨恨,有孤独的叹息,吹得人心怀愧疚。 祭拜的人们,只觉得脑子仿佛裂开一个口子,裂缝不断的扩大,接着眼眶开始湿润,双腿发软,嗓子像卡着什么东西,还有点想吐…… 尺八听了会哭泣,太鼓听了沉默不语。 就连消防塔的钟声,也只能作为伴奏。 嗯? 为什么会有消防塔的钟声? 众人看到了火焰。 火灾。 三天一小火,五天一大火,江户人已经习惯了火灾,不过这次的火灾,似乎挺大。 好在他们身处在本妙寺中,四周有高大的院墙能够隔离火焰,人们对寺院也心存敬畏,不会胡乱冲进来,形成混乱。 秦明停下了唢呐,取而代之的,是街边破门拆屋的响声,女人的尖叫、小孩的嚎哭,不绝于耳。 还有再度不安近乎暴走的以津真天。 松平容保意识到一个问题,奉行所的人手都在本妙寺里,火盗改人手虽多,也不足以在如此规模的大火中维持秩序。 没有了有秩序的救火行动,火灾只会愈演愈烈,甚至演变成一片火海。 “看这个火,规模只怕不小,快去疏散!” 松平容保立即发号施令,奉行所办事不利,那是能力问题,主观意向,是不缺的。 “这种时候,该死!” 近藤勇望着升起的烟火,大骂了一句,倒也没有半点犹豫,与同僚走出了本妙寺,便是千叶佐奈子这个女流之辈,也不曾停留。 “走快些!” “知道!” 见到火起,普通百姓知道要跑,武士贵族也知道要跑,但总不缺少逆行的人。 大火延烧小半个江户,火盗改的新门辰五郎早就第一时间组织人手救火,大致判断出了延烧范围。 奉行所的同心们赶出去,锣鼓齐鸣,沿街分散,配合火盗改的工作,确定有无明火。 然后....拆家。 江户时代,虽然一些重要街道都预备了水缸,但灭火的办法并不是扑灭大火,而是拆家。 因为房屋是木质结构的,而且连成片,一旦一家着火,那么整个城市都有可能化为火海,仅仅靠灭火,根本赶不上火势蔓延的速度,所以说只能赶在火势蔓延之前,将四周相邻的房子拆掉。 方法很简单,效果也不错,其实这就和后世山林大火制造隔离带是一个原理,只不过从砍树变成了拆屋。 火盗改和奉行所都开始作为,许多百姓也回过头来帮忙。 一心想着仓皇跑路的人也有,但有远见的人都乐意搭把手,火势一旦大了抑制不住,烧的可不止是一町一户。 但火灾并没有就这么熄灭。 反而愈演愈烈。 即便搭手帮忙的町人再多,火盗改与奉行所再熟练,火势也没有停止,隔火带虽然起了些作用,但延烧的地方太多了。 人们不由得想起两百多年前的明历大火。 那一场火,足足烧掉了三分之二的江户,五百多家大名藩所、七百多家旗本宅邸、不计其数的武士宅邸、寺庙,就连江户城本城的西之丸、天守阁、本丸御殿,也无法幸免,尽皆烧毁。 而且,更糟糕的是,除却大火外,还有负伤的人们。 恍惚间,秦明看见远处的天守阁上,又出现了那个喜欢登高望远的身影。 妖怪? 这场火是妖怪所为? 那当年的明历大火,也是妖怪所为? “有伤员!” 满头大汗的近藤勇扛着一个伤员,放在地上,转头又一步不停,出去救火。 随后的千叶佐奈子,也一左一右,夹着两个比她还高大的伤员,放在地上,然后继续救火。 “....” 寺庙有高大的院墙阻隔,人们对寺院有敬畏之心不容易混乱,而且其中还有医学所的绪方洪庵等人,以及一个无所不能的阴阳师。 这么看来,确实是安置伤员的好地方。 绪方大夫立即明白过来,与本妙寺的主持商议一番:“开始救治伤员!” 寺庙里,不缺少药。 秦明愣了愣,发现以津真天正红着眼看着自己。 好危险啊.... 满地的伤员,他肯定不能见死不救,对吧? “火灾中大多数死者并非死于烧伤,而是窒息,所有人跟我学习急救。” 秦明本就在主位,属于众人的视野中心,他一边喊着,一边挑了个样貌不错的女子做示范: “将所有伤员四肢舒展开,放到通风处,仰头抬颈开放气道,同时松解衣带和胸腹部衣物,若口腔内粘液、血块,立即取出....” 秦明又做了一番人工呼吸,女子呼吸暂时平稳了,不用担心。 医学所的绪方洪庵三人早就开始急救,人工呼吸并非什么开创性的急救方法,早在华佗的《金匮要略》中就有记载,后来也有许多医书开发,医学所的弟子大多都懂得一些。 秦明的目的,主要还是将粗浅的通风、减负等方法教给本妙寺中的所有人,以减轻医学所三人组的负担,正儿八经的人工呼吸,还得专人来做。 “对了,呼吸机!” 绪方大夫上了年纪,做完几个人工呼吸,就有点体力不支,他突然想到了之前改进的呼吸机。 “那东西能用吗?”龙马急的团团转,他本就是热心肠的人,但因为不懂救火也不懂医疗,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充作本妙寺的护卫,以免有人闯进来捣乱。 绪方大夫有点不确定:“应该可以,按压就能通气,能起点作用。” “好,我去取!” 龙马头也不回直接跑出本妙寺,秦明刚做完急救,本想拦,医学所的方向已经是一片火海。 “不用担心!” 龙马刚出寺庙大门,就有一方燃着火的木墩飞来,他没有停顿,刀光一闪木墩便分为两半,可刀依然在刀鞘中。 秦明放下阻拦的手,转头继续料理伤员:“这是土方家的石田散药,对烧伤特效,不要抢不要抢!” 这个世界有着百鬼夜行这等超自然的东西,武士的力量似乎也不容小觑。 就在这时候,火盗改的火消,送来一个特殊的伤员。 42.狐火 一个年轻的火消。 身边还跟着个熟人,三菱屋的岩崎弥太郎。 “安倍大人也在!”弥太郎紧张的脸色下多了一丝安心。 他快速将火消队员的情况说了一番。 三菱屋没起火,但他的女儿正在收容所和那些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们玩耍,收容所附近的火势很大。 于是他就拜托这名火消去救人,结果.... 人没救着,自己也赔进去了。 年轻火消双唇发白,秦明基本能判断出,这是被热烟和热空气烧伤了喉咙,肿大而导致的无法呼吸。 “救....救....” “安倍大人,快救救他!”听到年轻火消的呻吟声,岩崎弥太郎越发觉得心底愧疚,不仅没救着女儿,还白送了一条性命啊! 秦明觉得心中被什么拨动了一下。 年轻火消并不是求救,而是想要救收容所里的孩子们。 他挣扎着喊出“救”的同时,手指指着的,是收容所所在的方向。 未知,危险,麻烦,在没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前,人们的第一选择,往往是逃避。 就像秦明看见妖怪时一样,就像人们遇到火灾时一样。 但有时候也会做出第二选择,迎难而上。 秦明不知道这名年轻火消在火焰蔓延的收容所中看到了什么,但他知道,里面发生的一切,让这位年轻火消,在连呼吸都困难的情况下,依旧想着救人。 “坂本龙马...参上!” 呼哧呼哧的声音,龙马撑着门,乱糟糟的头发展现了神奇的作用,即使被烧焦拧在一团,也和平日没什么区别。 他背着药箱,不仅带来了呼吸机,还有医学所的其他弟子。 生力军的加入让治疗压力顿时缓解,改进后的呼吸机,也发挥了关键作用。 “用牛胃制作气囊,连接胶管,和后世的急救呼吸泵有些相似啊....” “和绪方大夫一起改进呼吸机的田中先生,还真是个奇人。” 时间紧迫,容不得秦明过多感叹,他稍稍处理一下年轻火消,便将之交给了绪方洪庵:“绪方大夫,应该会气管切开吧?” “会。” 绪方洪庵给与了肯定答复,首例气管切开术在1546年成功完成,1718年确定术语,到了十九世纪初,欧洲白喉大流行,气管切开术急速普及、发展,绪方洪庵自然也学过一些。 “这名火消需要切开气管,切开后连通管子通气,手术一定要果断,迅速!” 秦明将知道的一些细节告诉了绪方洪庵,自己则拉着冲田、土方,走出了本妙寺。 “龙马,还能再跑一趟吗?” “呼...呼...没问题...” 正待四人出门时,碰着了新门辰五郎。 人不是铁打的,持续指挥救火很费精力,不过即使是稍作休息,新门辰五郎也没有闲下来,而是来到本妙寺,探望伤员治疗进度。 “他...” 跟在新门辰五郎身边的几个火消,看着秦明溜走,心中不忿。 新门辰五郎冷哼一声:“让他走,只会空谈的阴阳师,本来就起不到什么作用,别忘了带着你的金库,快点滚回京都吧!” 秦明回应一个微笑,走出大门。 不一会儿,土方觉得不太对劲,怎么越来越热:“我们是不是跑错方向了,城外不是这边。” “不去城外。” 秦明望向不远处收容所所在的地方,整条街道,都燃起了大火,浓雾滚滚,热浪升腾。 附近的几队火消,只是疏散人群,面对已经被烟雾、大火中的建筑,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当一个旁观者。 “阿姑和大家都还在房子里啊!” 一个被火消队员驱赶着的孩子,急的落下了眼泪,看着漫天大火、满脸绝望! 那里有收养他的阿姑,还有一同玩耍的朋友,这是他仅剩下的亲人! “繁男,你先跟这几个哥哥离开。” 孩子正是经常去道场的平井繁男,还代表收容所参加过近藤的婚礼。 听到秦明熟悉的声音,繁男睁大了眼睛,这位阴阳师大人,哪怕是在火灾之中,也和往日一样,俊美的脸上写满了淡定从容。 秦明确实就和往常一样,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 整天被百鬼夜行吓出来的心理素质,哪是区区火灾能动摇的? 何况..... 这些火焰,也是妖怪。 狐火。 出了本妙寺,亲眼看见火灾后,他就发现,每一处火焰之中都有一只狐狸。 送走平井繁男,秦明询问一名拿着旗帜的缠持:“火势怎么样?” 为了判断火情并确定破坏的范围,江户时期的消防员,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登上现场的最高处,来进行观察。 火消队长“缠持”也就是旗手,通常会在队员的帮助下,通过梯子爬上高处,并用旗帜来标记和指挥救火工作。 秦明也是问对了人,缠持就是最了解现场情况的火消。 这名缠持和辰五郎一样,不喜欢阴阳师,不过秦明近来太出名了,检非违使也是实打实的职务,他只好老实回答道: “火势太猛,灭不掉,将四周的房屋拆毁,应该就能限制住火势蔓延。” “不过现在火势太大了,登不上屋顶,看不出来房屋延烧势头,不能指挥拆除。” 秦明一把抢过缠持手中的旗帜。 “你干什么??!” 缠持惊呆了,旗帜不仅是标记火情并作为指挥的道具,更象征着一种荣誉,不同队伍的消防员,甚至会进行攀登比赛,只有先登上高处,并展示旗帜的缠持,才能成为现场的指挥。 根本没有犹豫的时间,秦明将旗帜抢到手后,对身边的坂本龙马说道: “龙马,你们去抢梯子,把我送上去。” 龙马闻言一笑:“我就知道.....” 冲田跃跃欲试,土方虽然露出不太情愿的表情,却也没有拒绝。 随后! 秦明登上了屋顶。 零零散散赶来的火消队员,纷纷傻眼。 “快看!!有人登上屋顶了!!” “好可惜,让他抢一步...” “等等...那身衣服,怎么看起来不对劲??” “不是我们的人?!!” “是....那个阴阳师?!!” 与此同时,秦明发现,他看得比谁都清楚,不仅能看到火势的所在,还能看到火中的狐狸,以及狐狸的行动方向。 他很在意姑获鸟堂堂一个人形大妖,竟然被区区大火困住了,很不合理。 更何况,身后还有个还有个几近暴走的以津真天,要是见死不救,会被吃掉的吧? 呃...好像待在本妙寺里什么事都没有,以津真天说不定还会因为看到伤员被救治,渐渐平静下来。 不过.... 妖怪,应该要交给阴阳师。 43.视若无物 那个阴阳师,打算登上屋顶,给火消们指引方向? 这... 犯什么傻啊! 要能登上去,缠持们早就争先恐后登上去了! 现在的情况太危险了,放眼望去全是浓烟、大火,即便是有经验的缠持,也不敢登上。 “下来!前面都是浓烟,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 “不要去,这种情况,什么都不懂的家伙,即使上了屋顶,也没有任何用!!” 火消们纷纷纷纷劝阻。 而此刻,秦明已经在屋顶稳住身形,手中的旗帜穿透了浓烟。 对他人来说,前方仅有一个大致的轮廓,危险重重,但对秦明而言,前路一片开阔。 火焰中跳动的红狐,甚至给他指引出了方向,有了确切的着火点。 一个橡胶呼吸机,沾湿水的手帕,浸湿的火消队服。 这是秦明准备的一切,但一个有用的都没有,只不过是事后忽悠人的东西。 因为.... 狐火,是妖怪。 妖怪这种东西,只要不相信,就伤害不了你。 秦明纵身跳下,来到下一个屋顶,视火焰于无物。 火焰在侧,毫发无伤。 与此同时,新门辰五郎也赶了过来,这片区域火灾很严重。 小老头挺直身子:“火灾很严重,这片区域的房屋太密集了。” “收容所里还有人没有脱离灾区?” “能登上去吗?” 辰五郎的心腹观察一番之后,摇了摇头: “现在整个灾区,如同一个火墙,别说登上屋顶指挥拆除,进都进不去!” “即使上去了,烟雾之中也很难看到火源,我们的人上去,十死无生!” 可辰五郎看到了屋顶上的旗帜,并且那杆旗帜还在不断移动。 不仅进入到了火区,更是没有任何停留,宛若离弦利箭,气势如虹! “那是谁上去了?” 先前的缠持跑到辰五郎身边:“是...是那个阴阳师...” “他登上屋顶,穿越了火线、已经从外面,进入了灾区!!” “这...简直难以置信!!” 数十个赶来支援的火消,已经身经百战,扑灭无数场火灾,但是眼前的这一幕,却是超乎了他们的经验范畴,一时间竟然有些说不出来话。 不仅深入火区,而且还能判断方向,这是什么怪物啊? “我没看错吧?” “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要废话,跟随旗帜指引,拆屋!” ............... 收容所前,黑烟滚滚。 四五个没有逃出去的孩子,正缩在一个还没有起火的角落,看着外面的熊熊大火,表情绝望。 火灾来的太突然,而且这片区域是重灾区,等到他们发现时,外面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外面的火跟堵墙似的,火消根本进不来!” “火太大了,没人能从外面穿越大火进来.....” “切,就算能进来,也没人会在意我们的!” 几个孩子自言自语着,这样的对话能缓解恐惧。 他们都知道自己是没人要的孩子,能搬进江户,都是托了阴阳师和奉行所的福,那些高高在上的武士大人,谁会在乎他们? 如果自己是公卿贵族的孩子,可能早就有人不顾生命的冲进来了吧? 很快,大火就会将收容所完全吞噬。 孩子们哭了起来,绝望与无助充斥其中。 轰—— 不断有建筑在火焰中倒塌。 就在这时,一个女孩似乎是听到了前面的大火、浓烟之中,传来了些微不一样的声音。 依然是轰隆的建筑物倒塌,但声音更干脆利落。 “你们快听,好像是火消在拆屋!!” 她听到声音,顿时来了力气,脸上涌现一丝希望。 “不可能...别想了。” 其他孩子则是摇摇头:“这里的大火,早就覆盖了整个街道。” “这种情况下,都没有缠持敢登上屋顶,没有指挥,不知道火源,再有经验的火消都不可能拆屋灭火。” 这些孩子们已经不做期望,过去的经历让他们更为懂事。 如果不是姑获鸟,他们早就死了。 他们的存在,本就是一种负担,既然如此,倒不如死了算了。 然而。 房屋倒塌的轰隆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不对劲啊? 火灾烧毁的房屋,倒塌声哪能和人为一样干脆利落? 这... 就在下一刻!! 可以见到,自那浓烟火海之中,一个身影潇洒的落了下来,手中还拿着一杆缠持专用的旗帜。 这是之前的那位阴阳师大人? “安静,不哭,乖乖等在这里,火消队员正在拆屋,很快就能开出一条安全的道路。” 秦明发现少了个人。 姑获鸟呢? “阿姑在哪里?” 女孩破涕为笑,抽咽着回答道:“在,里屋...还有阿银也在....” 阿银是弥太郎的女儿,姑获鸟可以不救,那玩意自己会飞,但阿银要救。 秦明直接冲进了里屋。 里屋里,姑获鸟正看着阿银。 十岁的少女,安静的躺在地上,额头上好像受了伤,大概是火灾中慌乱逃跑,磕着了头。 姑获鸟的状态有些诡异,身上的羽衣焦黑一片,精神很差劲,仿佛着魔了一样。 “爱衣...爱衣....” 姑获鸟神情恍惚,只是看着阿银,呢喃着念叨一个名字,似乎是将阿银当做了另一个人。 什么神经病啊? 秦明直接踹开障子门,冲了进来。 “你不想活,这女孩还有未来!” 秦明进来、二话不说,直接背起阿银,转身就想往外面冲。 随后,他又默默拉住了姑获鸟。 淦,以津真天这时候发什么疯,没被火灾烧死,没被浓烟呛死,要被以津真天啄死? 这也能算见死不救?还比之前情绪波动更强烈? 姑获鸟是你妈吧? 烟熏火燎,情况紧急。 外面,新门辰五郎正在指挥着火消队员,按照秦明指出来的道路,一间间拆除房屋。 “活下来啊....” 他继续咬牙,指挥拆除。 拉着姑获鸟,背着阿银的秦明,谨慎起来。 他视狐火于无物,但不确定姑获鸟和阿银也是如此,何况外面还有其他孩子。 目前他对妖怪的“存在”机制,也只有一个大概的猜测,虽然他不受狐火影响,但也可能是另有原因,毕竟原身这个阴阳师,一直透着怪异。 总的来说,还是得小心一下。 于是,浸湿的布条、呼吸机齐出,又在收容所的水缸里,将衣服全都浸湿。 这才一步步和其他几个孩子汇合,只要再坚持一阵子,火消队员就能开辟出一条安全的隔离带。 而且还有土方与冲田两个绝灵体质,如果管用的话,狐火说不定会绕着这两位烧,到时候就更简单了。 但就在这时候,一根屋梁,瞬间坍塌,向着秦明所在的方向,砸了下来。 速度极快,秦明能躲开火焰浓烟,却很难躲这种物理性伤害。 秦明咬牙冲过,眼看屋梁就要压下。 忽然...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屋梁诡异的静止了一会儿。 秦明恰好跑了过去。 他下意识的抬头,天守阁的位置,又出现了那个身影。 44.《死不瞑目》 “到底是什么啊?” “狐火是天守阁上的身影招来的?” “也是妖怪?明历大火,和他有关吗?” 秦明心里出现无数问题,但他表情冷静,事情以后慢慢理,当务之急,是离开火区。 观察周围! 其实他视野中,并不只有狐火,还有许多火灾死者生出的狰狞灵魂,以及不受火灾影响,依旧在大火中欢颜笑语的鬼怪们。 换做平时,他肯定不会这么直视,画面太可怕,而且容易暴露自己。 但现在不行。 左前方,也就是刚刚进来的路,房屋已经被火烧塌。 右前方,火势不大,但拆除的房屋拦住了路。 正前方,火势最为凶险,但没有狐火藏身的火源。 “安倍大人!” 就在这时,远处升起了一面旗帜。 即使有秦明指路,拆除工作进行的很顺利,但登上房顶,依旧很危险。 “这边的火势不大,火消队员正在拆除!” “这条路,可以走!” 新门辰五郎的声音? 一马当先登上屋顶的新门辰五郎,心情复杂,用旗帜引导着方向的同时,低声呢喃:“活着出来...阴阳师可不是会死在火灾里的人物.....” 指引方向,加快拆除速度,已经是他们能做的极限了。 根本没有人能像秦明那样,在屋顶上来去自如,仿佛能预判火势方向一样。 所有人,只能期望秦明能够像刚才轻松闯入一样,再带着收容所的孩子,轻松返回。 秦明试着往新门辰五郎指出来的方向前进。 这条路确实火势不大,烟雾不浓,没有狐火火源,火消们也刻意拆除这边的房屋,算是比较安全。 但是... 周围全是碎石和坍塌的木板,基本拦住了路。 “这能走?” 秦明看见地上的一柄刀。 估计是哪个没跑出去的倒霉武士所留。 他想了想,龙马、近藤等人,很轻松就能切开碎石、木板。 自己呢? 他觉得原主是有一定剑道基础的,丑时之女事件中,就曾展露一二。 试试吧.... 秦明深呼一口气,握紧还带着热度的武士刀。 一刀.... 还真行。 看来原主身上的问题,越来越多了。 片刻后,一直看着火区急的团团转的龙马,忍不住喊出声:“有劈砍声!” “啊?”几个火消一脸懵逼。 冲田总司的包子脸上写满严肃:“我也听到了。” “是,在那个方向。”土方也指着一边,点头道。 “路被堵住了吗?”龙马眯眼望向火区:“要用刀砍出路来?” 火消们不明所以,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有声音,最起码表明人还活着。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除了火焰的燃烧声外,只剩下刀子的劈砍声。 龙马在砍,冲田在砍。 然后是千叶佐那子,桂小五郎,武市半平太等来自各个道场的武士。 从刚才开始,火势就已经控制住了,收容所所处的街道,是最后的火区,支援几乎全来了。 火消们也想试试,可压根做不到,剑道修为不到五段真传,还真砍不动。 哗啦—— 一处残垣断壁被砍断,众人突然抬起头。 这声音是从火区里面传来的! 一个人影出现了。 火焰与浓烟之中,一个人挥舞着刀,刀身已经变得漆黑,甚至弯曲。 但拦路的无论是碎石还是木板,全都被一一斩断。 无数人瞪大了眼睛,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噌—— 刀子磕飞了,尽了它的使命。 人已来到了火区之外。 “成...成功了....” 火消们最清楚火势到底如何恐怖,要闯入火区再带着人出来,又是如何艰难。 见到这一幕,他们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头皮发麻。 那杆代表荣誉的旗帜,兴许只有这位阴阳师才配得上.... “我...到底看见了什么??” “难以置信...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他能自如穿越火区?” 新门辰五郎第一个反应过来,小老头跃下屋顶,旗帜摔在地上,大吼道: “快!” “龙吐水!!玄番桶!!” “人已经出来了,灭火!” 屋子拆的差不多,人也安然无恙,火消们提着龙吐水、玄番桶,接力灭火。 秦明停下脚步,松了口气。 “还好...” “都没事...” 忽然,他瞪大了眼睛。 不对.... 姑获鸟没了! 也不能这么说,人身姑获鸟“阿姑”,是没了,但妖怪姑获鸟,还在。 此时在秦明的视野中,就能看到姑获鸟妖身的全貌,旁人却全然不知,可见姑获鸟现在就和其他妖怪一样,没有了形体。 “阿姑女士...” 龙马也意识到姑获鸟不见了,见着秦明发愣,还以为是他在内疚没能救出阿姑。 他拍着秦明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你已经尽力了,如果不是你,这些孩子就....” 秦明哑然失笑,还担心一个妖怪的生死? 不过...姑获鸟为什么会突然失去人形? 不等秦明深入思考,新门辰五郎拍了拍他的肩膀。 “干得不错,你这阴阳师,真是相当了不起。” 小老头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之前太过紧张,劳累,这时候都忍不住瘫坐在了地上。 这样一场灭火,实在让他心力憔悴。 眼睁睁看着一个阴阳师,拿着火消的旗帜,登上房顶,穿越火海,发号施令,他们却没有什么办法,这种无力感,让将灭火背在身上作为荣誉的火消们,格外心生感叹。 秦明只是轻描淡写一句:“有很多无力回天的生命,可是如果眼睁睁看着能够救活的生命不救,我会死不瞑目。” 这是实话,见死不救,以津真天肯定会痛下毒手,到时候真就死不瞑目了。 不过话说回来,以津真天今天为什么会这么暴躁?见到姑获鸟时,也很是反常。 会和这场大火,以及那个喜欢登高望远的妖怪有关吗? 坐在地上的辰五郎摇摇头,对着秦明拜下:“纵火者是罪犯,救火者乃英雄,自古皆然,你是真正的阴阳师,也是真正的英雄。” 大概是吧。 秦明安然受下一礼,他也是冒着危险救人的好不好? 只是救完人之后,心中的疑惑不仅没变少,反而更多了。 45.一方通行 一个时辰之后,在火消们的努力下,遍及小半个江户的大火,彻底熄灭。 很怪异,按往常的经验,即使风不大,这么凶猛的火,也得花上半夜功夫,才能熄灭。 不过除了秦明,没人在意这点小问题。 火灭了,平民百姓要清点损失,重建房屋,官家请功的请功,安抚的安抚,都忙着呢。 这一次的火灾,有所伤亡,好在影响不大,甚至因为快速灭火,得到了将军的奖赏。 不仅让江户的百姓们看到了火盗改、町奉行的灭火效率,提升了幕府形象,还维护了将军本人形象。 据小道消息称,当时将军正在大奥临幸妾室,裤子都没来得及穿,如果不是后来火灭了,没烧到城里,可得好一阵难堪了。 算是一个圆满的结局。 人群开始离开,火消们仍在现场。 除却灭火之外,重建房屋,也是他们的指责。 辰五郎缓过劲来,急忙问向秦明:“安倍大人,十分感激你闯入火海,救下了那么多孩子,能不能....” 小老头有点不好意思,但为了江户的治安,他还是拜下,郑重道:“能不能将进入火区的办法,传授给我们?” 他早发现了秦明手上的一堆东西,能够在火区中来去自如,肯定是用了什么技巧。 苏晨想了想,道:“自然可以,改日我可以去火盗改,将这些传授给你们。” 他正愁没机会忽悠人呢,穿梭火区太过不可思议了,正好科普科普,压压流言蜚语。 也算是为江户治安做贡献了,火灾死的人越多,百鬼夜行的妖怪,可就越多啊! 说完,秦明便直接离开。 事情还有一堆,得将这一切整理一番,他心中对明历大火的真相,已有了些猜测。 几天后,江户恢复了正常。 火灾嘛!对江户人来说,是小事。 不过火灾中的故事,还在不断发酵。 有使用新式呼吸机,不分昼夜医治伤员的医学所大夫。 也有即使被烧伤,也要救人的火消。 但更多的,还是秦明。 街头巷尾,引发起一阵一阵的讨论。 “收容所那边的火灾,我跑路的时候有经过,当时火势格外凶险,换做普通人,根本连接近都不敢,更别说冲进去救人了!” “又是那个阴阳师?” “是那个懂汉学、兰学,还与医学所切磋交流医学,又能查案追凶的阴阳师?” “这...这还是人吗?” “嘘...你在怀疑安倍大人?阴阳师,不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吗?” “时隔百年再度有阴阳师庇佑江户了!” “不过他到底是怎么穿越火区的?” “不知道。” “我听说这次火灾灭的很快,会不会....” “什么?” “会不会是妖怪放的火,阴阳师大人镇压了妖魔,火才得以熄灭,和火焰有关的妖怪不是有很多吗?不知火、狐火、凤凰火....” 无数百姓,对秦明更加好奇起来。 不断的猜测中,甚至快接近真相,让秦明不由得捏一把冷汗。 不过没多少人将真相当做真相,只是玩笑话,或是二次创作,当做百物语时的故事。 市面上因此出现了许多画作。 有一幅画,销量最好,名字叫《この道は一方通行である》。 大意是,这条道路,一方通行,也就是单行道,一往无前。 内容是这样的,火灾来了,收容所的孩子,还被困在火海之中,他们哭喊着,绝望着。 而绝望之中,一个身着狩衣的阴阳师,拿着旗帜,沉默着登上屋顶,直穿火区。 孤胆英雄! 这幅画连续蹭了多个热点,收容所的孤儿本就是近来的热点,再加上多年未见的大火,以及那名名声鹊起的阴阳师,不可谓不热闹。 画上的内容,牵动了无数人的内心,哪怕他们没有到现场,也为之动容。 尤其是穿越火区,救的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拯救的特殊对象,让救人的举动,更具话题性。 即使被父母抛弃,天下间也总会有不抛弃他们的人。 画作大火后,幕府更是派出御用画师,进行批量临摹。 寓意很好啊! 秦明身上可是有检非违使这一幕府职位,充分体现了幕府不抛弃不放弃的精神! 要放在上辈子,他就是一个人占据了热搜前十,还有官方置顶,周边卖得飞起。 秦明自然知道外面的传闻,也乐于如此。 名声越大,就越容易转行。 传着传着,不就多出了精通兰学、汉学、医学的标签嘛! 秦明照常过着日子,近来他都宅在道场里,火灾死了一堆人,外面的百鬼夜行,又严重了。 盘算着时间,秦明觉得差不多了,外面大概清净了一点,便拉上近藤出门了。 目的地:和屋。 老板见着秦明来了,堆着笑,恭敬道:“大人里面请!” “大人看中了什么布料,尽管挑,白送!” 他的算盘打得精明,和秦明这个近来的话题中心攀上关系,肯定会有风闻来此的客人。 秦明偶然瞥见柜台下的家具:“这些暗红色的陈设,还没有扔掉吗?” 早前他就跟老板说过,暗红色陈设和店里的摆设不搭,很影响生意。 “舍不得...”老板一脸肉疼,按着秦明的吩咐,以白色为主色调重新改换陈设后,生意是好转了。 但之前买的暗红色陈设,价格不菲,他舍不得扔,变卖,又太亏了。 秦明指点道:“想用上这些陈设的话,就得将整间店面拆掉,重新修整布置,以“奇”作为主要卖点。” “那花费岂不是更大了?”老板摇摇头:“除非火灾把我这店面给烧了,那倒可以考虑考虑。” “嗯?” 秦明脸上的笑容忽然停止,时间都好像静止了一样。 “安倍大人?” “秦明?” 近藤与老板看见秦明愣神,不约而同出言提醒。 “没事。”秦明问向老板:“帮我挑一匹料子,就是引起明历大火的和服所用的料子。” “这...”老板一愣,这东西还真有,他以前一度打算将明历大火作为噱头,卖这种相似的料子,但一直没敢,只是囤积了一些料子。 正好,送给阴阳师大人之后,就不用有后顾之忧了,大可宣扬一番。 秦明拿到料子后,直接展开,佯装审视,实则注意力放在了身后。 以津真天,在见到布料后,有异样。 他不露痕迹的将布料包好,与近藤回到道场,明历大火的真相又清晰了一点。 “近藤,秦明,你们终于回来了...” “新门辰五郎来了!” 46.让风吹一会儿 “秦明,近藤,你们可算回来了。” “别让辰五郎老大等太久。” 往日里走路都八字外开的土方,在提起辰五郎的时候,带着敬畏。 很正常,火盗改不仅是幕府机构,民间算是未来日本黑社会的雏形,更何况,火盗改还和土方家有大量贸易往来,是土方的金主。 “安倍大人!” 新门辰五郎听见外面的声音,直接跑了出来,连鞋都没穿。 这态度,和之前宴请时的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简直是两个人。 秦明颔首示意,慢慢走进道场中:“进去说话。” 虽然两人之前曾有矛盾,不过通过这一次火灾,双方都改变了看法。 辰五郎觉得,秦明是真正配得上他人敬仰的阴阳师。 秦明觉得,这个轻伤不下火线,大火中依然先登,一心只为救火的小老头,有那么点可爱。 逼格要有,气度也要有,这才不失高人风范。 当然,要真的有谁惹着他了,日子也不会好过。 “这是你的旗帜,怎么样,很威风吧?” 白拖把似的先登旗帜,正竖在道场中央,窗外的风起旗帜,依稀能看见旗杆上“安倍秦明”的字样。 “火盗改的先登旗帜从未给过他人,哪怕是缠持,在退役之后,也要交出旗帜。” “就连我,也是如此,更别说在旗杆上刻上姓名了!” “可以说,你是自火盗改成立以来,唯一一个,可以私人持有先登旗帜的人!” 辰五郎激动地唾沫星子直飞,一边的近藤、土方,无不是羡慕无比。 近藤记得以前奉行所,曾效仿火盗改的先登旗帜,定制了一批用作奖励与力、同心、冈引的旗帜。 被辰五郎得知后,烧了个干净。 连模仿样式都不行,可见对先登旗帜的管制如何严格。 而今先登旗帜不仅流于外人之手,更是刻上了姓名。 这是何等荣耀啊?! 土方更是眼馋。 在江户,最受欢迎的三类职业,分别是“火消”、“同心”、“力士”。 一个消防灭火,救民于水火之间,一个惩奸除恶,维护江户治安,一个...玩相扑的,身宽体胖。 总之,土方一直眼馋火消的身份,不仅能让姑娘们怦然心动,更是有了火盗改的背景,常人不敢随便打他。 可惜,全都被秦明得了,检非违使地位超越一般同心,一杆先登旗帜地位直追火消队长缠持。 新门辰五郎拍了拍秦明的肩膀,满脸的欣赏。 随后道:“安倍大人,不知什么时候可以来火盗改,传授穿行火区的技巧呢?” 上课?你不给钱我很难帮你办事啊... 算了,还是去一趟,得转行。 次日,秦明提着黑板粉笔,来到了火盗改。 自1801年西点军校的教师使用黑板授课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到了十九世纪中期,各地的大学都开始发展这一教学方式。 不过在日本,尚属头一次。 这还是秦明托三菱屋的岩崎弥太郎,特意从长崎购入的。 新门辰五郎专门将主室清空,用给秦明授课,有了这穿行火区的办法,以后救火,事半功倍。 “.....” 秦明沉默了,火盗改里的鬼怪,不比奉行所少多少。 看起来牛逼轰轰的,冤假错案也没少办啊! 还好早有准备。 秦明招招手,接下来有请一号助教,近藤勇。 近藤一进门,屋子里密集的鬼怪,顿时散开,形成一片真空区。 还不够,二号助教,土方岁三。 土方落座,鬼怪少了一半,一只独眼妖怪匆匆跑出,还不小心落下了一条腿。 最后,三号助教,冲田总司登场。 兴高采烈的冲田绕着房间左看看右瞧瞧,孩子心性对什么都感到好奇,同时,群妖退避。 秦明深呼吸一口,空气清新。 没有妖怪的世界,如此美好。 开始授课。 “所谓风助火势,想要在火区中穿行,除了必要的工具外,最关键的,是判断风势。” “只有知道风往哪里吹,预判火向,才能分辨哪里能过,哪里不能过。” 下面一片嗦嘎的声音,很有道理啊! 预判出火往哪儿烧,避开火区,不就能够穿行了? 秦明敲了敲黑板:“所以,我们的第一堂课,内容是《风的形成》,了解风,才能判断风。” 说完,便背过身去,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起了《风的形成》四个大字。 感觉...还挺棒。 可以将这套装备用在道场,新奇事物更容易忽悠人。 转行老师,也挺不错。 秦明从三个工具人那儿拿来了蜡烛、香以及侧边开有小口的玻璃瓶。 他将蜡烛点燃,问道:“这时候我们可以看到,蜡烛的烟,是笔直向上升的。” 接着,他将玻璃瓶里的蜡烛点燃,片刻后,将香靠近瓶上小孔。 “厉....厉害....” 下面发出了阵阵斯国一的声音,这次烟并没有笔直上升,而是顺着小孔,进入到了瓶中。 “这是...阴阳术吗?” “言灵?” 火消们猜测着,秦明轻敲黑板,笑道:“如果这是阴阳术,那么你们人人都可以学会。” “风能吹动烟,说明有风。” 有...风? 火消们百思不得其解,窗子关着呢,屋里哪有风? 可也只能解释是风吹动了烟,将烟吹到了瓶子里。 “有人能说出风的方向吗?” “向....瓶子里?”辰五郎虚心求教。 “很好,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烟往瓶子里冒。”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地方,烟为什么会往瓶子里冒?风又为什么会向着瓶子里?” 众人听后,顿时严肃起来,如果弄明白这一点,不就能判断出风的方向吗? 即使不能像秦明一样穿行火海,也能预判火势,方便救援。 辰五郎想了想,不确定道:“难道是....温度?” 伽利略已经死了两百多年,即使是闭关锁国的日本,也对“温度”有着模糊的概念。 秦明一脸欣赏的望着辰五郎:“不错,点燃蜡烛后,瓶内的温度上升,根据热空气的原理,温度一高,空气就会变轻,会上升,瓶外温度低,空气重。” “当瓶内热空气上升之后,瓶外冷空气便过来补充,再加热,再上升,热空气则是跑到瓶外后变冷,下降,再进入瓶内,循环起来,便形成了风。” 辰五郎试探着分析道:“温度的冷热差距,形成了风?” 秦明点头:“正是,地表受太阳照射,冷热不均,空气也会受热膨胀,此外,风还和水平气压梯度力有关,这是大气产生水平运动的原动力,另外,风的偏转方向,根据南北半球不同而变化.....” 新门辰五郎一愣,又是一堆从未听过的词,气压他大概知道,那些兰学大师提到过,但气压梯度力,又是什么东西?还有风的偏转,让人晕晕乎乎,云里雾里。 不过,他本能觉得这都是很了不起知识,无比深奥,连带着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火消们更是如此,这好像是兰学,他们这些大老粗,哪有学兰学的机会? 那天被秦明抢走白拖把的缠持,更是站起身来,朝秦明拱手作揖执师礼:“请安倍大人解惑。” 47.明历大火的真相 “请安倍大人解惑!” 其他火消们同时拱手,齐声道。 蹲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土方羡慕坏了,火消们的老师啊! 自己是助教,也算半个老师吧? 明天就用这个身份去搭讪小姐姐! 秦明笑了笑,抛出一个让所有火消无比期待的承诺:“这些东西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掌握,你们还有公务在身,不能耽误太久。” “我可以每三日来一次,将后续的知识传授给你们,今天就先到这里。” 火消们求知若渴,他们一直知道兰学很厉害,但从来不知道兰学还能应用到救火之中。 “先将今天讲解的东西记下来,有什么不懂的,再问我。” 江户时期日本的识字率很恐怖,高达八成,即使不是当今世界第一,也当属前几。 尤其是在经过第八代幕府将军德川吉宗推广后,各地出现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藩校、乡校、寺子屋、私塾等,最低保证一村一校的规模。 在这种学习氛围下,火消们对秦明更是推崇。 你一个人能做到,不算厉害,但你能教会所有人,让其他人也能做到,那就厉害了。 和火消们刷完亲密度之后,秦明心中有些遗憾,他们太听话太认真了,没有扔粉笔头的机会。 临近离开时,辰五郎拍了拍秦明的肩膀:“阿姑和那些孩子都是你发现的,也是你提出建设收容所,为死去的孩子做法事的是你,冒着火冲进去救人的,还是你。” “我知道你很在意他们,但阿姑尸骨全无,也不是你的过错,不必内疚,火消们在废墟里找到了这个,算是遗物吧,就交给你了。” “居然是这个....”秦明将手中焦黑的面具,小心翼翼收好。 当时他就觉得这张面具不对劲,姑获鸟搬到收容所后,也没有忘记这张面具,这面具显然很重要。 大火也只是将面具烧的焦黑,要知道许多建筑,可是直接烧没了,何况一张看起来有些年代的面具? 在此之后,姑获鸟就失去了人形,面具....会不会和姑获鸟保持人形有关系? 貌似他几次看到的身影,也戴着面具。 ............... 回到道场,秦明给自己关了个禁闭。 今天终于腾出空来,将之前的所有信息整理一番。 是时候整理明历大火的真相了。 第一,放火的人。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之前那个喜欢登高望远的妖怪,能够焚烧江户制造大火的妖怪,肯定不普通。 必然是个大妖。 大妖,以及之前在火灾中看见的狐火,秦明有理由怀疑,这个妖怪,就是赫赫有名的玉藻前。 第二,放火的原因。 按照传说,引起火灾的是和服振袖。 但现在放火的另有他妖,那么就得弄清玉藻前为何要放火。 通过和屋老板的小道消息和山冈铁舟的百物语传说,可以得知: 一、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无名和服少女,这是和屋账簿中记载的确切消息。 二、无名和服少女,可能受伤了,这来源于山冈铁舟称“少女被无法熄灭的怪火,生生烧死”。 三、火灾的那天,无名和服少女在本妙寺中做法事,这是所有传说的共同点,当天本妙寺在做法事。 秦明有理由推断,玉藻前和无名和服少女,有一定关系,玉藻前是为了无名和服少女,才焚烧了江户。 无名少女死了,玉藻前很愤怒。 这一点,山冈铁舟的百物语可以作为佐证,本妙寺实际上是在为死去的少女做法事,而不是对振袖和服做驱邪。 这样就有了第三个问题,少女的死,为何会让玉藻前迁怒到整个江户? 这是秦明不解的地方,所以他才会再去和屋,证实自己的猜测。 给婴灵超度的那天,他就在怀疑,以津真天便是明历大火中死去的无名和服少女。 性别、年龄,大概都对的上,而且以津真天刚好是在山冈铁舟吹奏尺八的时候,开始的暴走。 本妙寺传承已久,吹尺八的习惯,早在两百多年前就有,明历大火时,当时的僧人如果要对以津真天做法事、超度,肯定也是要吹尺八的。 可以津真天生前也可能是其他死在本妙寺的人,所以秦明没有轻易做出判断。 不过在他去了和屋,拿了相同的和服料子,发现以津真天有所情绪波动后,就不再是判断了,而是事实。 以津真天,就是那位无名和服少女。 以津真天的传说是什么? 因他人见死不救而丧命,心生怨恨所诞生的妖怪。 死于见死不救..... 再联系起无名和服少女可能受伤,就能得出一个结论。 以津真天当日受伤了,伤势很重,本妙寺的僧人没有伸出援手,等到她死后,做了法事草草了事。 也有可能是更可怕的事实,以津真天受了重伤,本妙寺的僧人没有救助,反而直接视作死亡,强行做了法事,以掩盖自己的无能。 本妙寺对以津真天的见死不救,让玉藻前极为愤怒,进而火烧江户。 说得通,不过现在就得进入到第四个问题了。 第四,以津真天是人是妖?生前身份又是如何? 妖怪。 妖怪受伤,本妙寺才会束手无策。 和屋中用来购买布料的判金消失,也是一证明,妖力幻化的判金,是不存在的。 妖怪,玉藻前极为在意,说不定就是玉藻前的子女。 玉藻前可是大妖,属于上位妖怪,传唱度极广,妖力不俗。 这种大妖,怎么可能让自己如此在乎的以津真天,受重伤呢? 被封印了。 广为流传的传说中,第一个封印玉藻前的人,是秦明自家老祖宗安倍晴明。 几十年后玉藻前挣脱封印,第二次封印玉藻前的人,是土御门一脉的先祖安倍泰亲,即土御门泰亲。 按照传说,玉藻前的封印状态持续了很久。 这就能够解释以津真天生前为什么无人保护,会受重伤。 因为玉藻前被封印了。 “爱衣” 秦明忽然锁定了一个名字。 这是他在火海中救援姑获鸟的时候,精神极度不稳定的姑获鸟,所念叨的名字。 姑获鸟为什么会在火灾中精神极度不稳定? 要么,她经历过大火,要么,她和某一场大火有关。 总之,发生的事是她所不愿意面对的。 早前在奉行所整理孩童失踪卷宗的时候,秦明就看到过,最早的卷宗,刚好追溯到203年前,也就是明历大火发生之后。 48.水太深,把握不住 “与明历大火有关的妖怪,现在就变成了三个。” “玉藻前、姑获鸟、以津真天。” “以津真天是无名和服少女,火灾的起因,同时又疑似是玉藻前的子女,这两个妖怪有一定联系。” “那么姑获鸟在事件当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秦明在纸上整理着分析所得,他打算就像从妖怪传说中,推测以津真天及玉藻前的身份一样,再次从“传说”入手,确定姑获鸟的身份。 他看了看百鬼绘卷的记载,“无子,喜取人子养之,以为子”。 没有孩子,所以喜欢偷走他人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抚养。 记载没有错误,姑获鸟即使化作人身,也有继续偷孩子,并且将孩子视如己出,用心抚养,在成立收容所的时候,也没有拒绝,因为这都是为了孩子。 但有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姑获鸟做了一件多余的事。 她还偷走了已经死掉的孩子,甚至大费周章的埋葬起来。 明历大火之后,姑获鸟才开始偷孩子,那么也是自那之后,开始了埋葬孩子。 那么,大火中可能有孩子死去,刺激到了姑获鸟。 以津真天。 少女,自然是孩子。 “那我是不是可以大胆的猜测....姑获鸟帮助玉藻前抚养“爱衣”呢?” “大概在平安末年,也就是安倍晴明、安倍泰亲所处的时代,玉藻前被封印了。” “留下了一个名叫爱衣的女儿。” “姑获鸟帮助玉藻前抚养爱衣.....”秦明小心拿出烧焦的面具:“姑获鸟的传说流传不算特别广,最多和犬神一个档次,比丑时之女高级一点,绝对到不了“具备实体”,人尽皆知的大妖程度。” “这个面具,恐怕就是玉藻前给予姑获鸟的,以便赋予姑获鸟实体,照顾爱衣,因为姑获鸟是极其擅长照顾孩子的妖怪。” 不过说到底,这只是秦明的猜测,妖怪到底有没有实体,谁也不知道,但至少就目前看来,他遇到的妖怪统统没有实体,唯一的姑获鸟,是借助面具化形。 “后来爱衣不知道为什么受了伤,死了,姑获鸟觉得自己没有尽到照顾孩子的责任,内疚,精神就有些混乱,开始恢复本性掠走孩子,同时多了一项“埋葬死去的孩子”,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报复式的补偿行为很常见,比如白天为了减肥少吃一顿,晚上饿的要死疯狂吃回来胖三斤,放在有着“看护孩子”执念的姑获鸟身上,更有可能发生。 秦明记得,那天在火里救姑获鸟的时候,不止是发生了大火,还有昏迷的阿银。 就是三菱屋岩崎弥太郎的女儿。 阿银的年纪大概和以津真天差不多,少女加火灾,也正是这样类似明历大火的事件,才让姑获鸟又一阵精神错乱。 这么容易精神错乱,会不会和面具有关? 秦明摇摇头,还是先将推理所得整理一下。 玉藻前被封印前,将爱衣交给姑获鸟抚养,明历三年,爱衣受伤又因见死不救而死亡,化作以津真天,玉藻前愤而放火焚烧整个江户,此后姑获鸟开始自我补偿,掠夺孩子。 秦明大致明白了来龙去脉,但是....还是有几个问题。 第一个,是爱衣的状态。 “如果爱衣是完全的妖怪,理当也没有实体,可她能够穿和服,能够在街上行走,甚至和常人交流,说明是有实体的。” “她没有戴面具。” “那么....半人半妖。” 玉藻前在传说中,大多以美女的形象出现,通过美色惑人,如果真的和人类进展到最后一步,留下的子嗣,肯定是半人半妖。 第二个,是爱衣为何受伤。 “玉藻前被封印距离明历大火,足足五百年,五百年间都没发生什么意外,偏偏爱衣一受伤,就受了个重伤,姑获鸟也正好有什么事,没来得及照看。” “....” “阴阳师?” 秦明忽然想到出现在传说里,但并未在他推理的“真相”中出现的阴阳师。 传说是无名少女爱慕阴阳师,才做了件与阴阳师所穿相似的和服。 “阴阳师...伤了爱衣?” “依照原主的能力,这个世界的阴阳师,的确有点真东西。” “整场明历大火,阴阳师都没有任何反抗之力,最后更是直接提桶跑路,再不踏入江户,显然是畏惧玉藻前的报复。” “办事不考虑后果吗?真有这么蠢的人,完全不在意招惹的是不是自己惹不起的存在....” “淦,这么说来,玉藻前这次是因为我这个阴阳师踏入江户,才放了火?” “后面大火熄灭,应该是玉藻前改变了想法....” “是因为我在大火里救了孩子?救了阿银?没有重蹈覆辙?” “这么明辨是非的妖怪....” 秦明有些后怕,如果不是冲入火区救了人,狐火该不会要追着自己烧吧? 而且,还有第三个问题,也是...最可怕的问题。 “玉藻前为什么刚好在以津真天死后,脱离了封印?” “虽说第二次封印的1157年到明历大火的1657年刚好五百年,但人家又不是猴子,狐妖猴妖普通话不标准可能差点意思,日语可是有区别的。” “有人解开了封印....” “能解开阴阳师的封印,应该也是阴阳师....” 秦明决定暂时不管这些,越想越觉得水太深把握不住。 重伤以津真天,解封玉藻前,这什么人啊! 不过在接近明历大火的真相后,虽然依旧没能弄明白原主为什么会来江户,但至少有了一个安全的可去之处。 京都。 阴阳师们得罪了玉藻前,跑去京都安身,大概会在京都布下结界之类的东西,肯定很安全,以后见着事态不妙,跑路就完事了。 “看来明历大火和原主的身份、目的没太大关系,还是得从“葛饰”入手,也有必要找时间回安倍家一趟,与姑获鸟摆放面具一样的主室陈设,以及主室内的青行灯,都很可疑。” 临睡前,秦明看了看龙马的私藏,觉得安心了许多,这才睡着。 第二天,起床。 秦明打算摊个韭菜蛋饼,配上生蚝汤做早饭,进补进补。 “近藤,道场的鸡蛋被你吃完了?” 49.英国人和寡妇 秦明心下腹诽,以前你吃得多,还算知道给别人留一点,今天倒好,一点都不留。 不知道我们这种正在长身体的年纪,需要补充营养吗? “啊...这个啊!” 近藤挠挠头:“最近我也补的很多啊....” 好家伙,刚结婚就这么不知道节制。 “不过也不能怪我。”近藤试图辩解:“店里的鸡蛋都被英国人买完了,说是送给了一个寡妇。” “寡妇....?” “你说的这个寡妇,她好看吗?”正在打水的土方来了兴致,也不顾手上缠着的纱布,立即凑上前来。 “应该吧...能让英国人喜欢,肯定很好看。”近藤做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他可是有妻子的男人。 “还想着女人?手上的伤不疼了?”秦明不禁笑了出来,土方昨天刚以看手相的名义,对一个寡妇上下其手,结果被打了。 “那算了...”土方凝视着缠纱布的右手,讪讪摇了摇头。 “哟,你们在说那个英国人和寡妇的事情吗?”坂本龙马闻风而来,手里还带着两卷春画。 其实近藤已经结婚,盗版画师也有了线索,早就不用再买了,但他已经买习惯了,反正.....是以让近藤解锁更多姿势的名义购买,出资的也是近藤,白嫖,不吃亏。 “你认识?” “不认识,不过我听说,今天那个英国人要去见寡妇,要一起去看看吗?” 近藤稍稍犹豫:“今天休息,没什么事做...” 这时候的日本人,对高鼻梁金头发的外国人很好奇,尤其是与寡妇有关的外国人,更能勾起他们的好奇心。 “我...还是去看看吧!”土方有些意动,手上的疼痛也克制不了内心的骚动。 “我也去。”秦明也表示了自己的意愿。 争取和外国人刷点亲密度,将自己的小学初中知识传到欧洲扬名,就更好不过了。 和外国人有关系,无异于在日本多了一层护身符,同时,以后要是被妖怪盯上,还有第二选择——出海。 我就不信日本的百鬼夜行,在欧美也管用。 “冲田要去吗?武士除了剑术,也应该知道更多的东西。” 经历一系列事情后,龙马觉得自己的知识有点匮乏,在频繁来试卫馆向秦明学习先进兰学的同时,也在见识形形色色的人,学习方方面面的知识,他想看清目前的日本。 “比起知道更多东西,我更想提升剑术。” 冲田总司头也不回,继续喝呀喝呀的练习剑道。 “那我们去吧!” ........... 山间的一座木屋。 一行四人正缩在草丛边,窥视着屋子。 秦明意识到一个问题:“英国人说的话,你们也听不懂吧?” “不重要。”土方聚精会神:“先看看那个迷住外国人的寡妇,到底长什么样子。” 近藤不解问道:“看了又怎么样?” “可以的话,我想抱抱她。”土方依旧盯着木屋,眼睛都不眨:“被外国人抱过的女人,我也想感受一下。” 近藤背过身,没有好气的说道:“这可不是堂堂正正的武士行为。” 龙马也一脸严肃的教育道:“武士就应该堂堂正正去吉原,偷偷摸摸,实在有失尊严。” 土方满不在乎:“我不是武士,又没娶妻,她也没夫家,抱抱又怎么了?” 一时间,两人竟找不到反驳的词汇。 “出来了。” 一边的秦明轻声说了一句。 众人不禁侧目,原来你才是最认真的那个。 秦明盯着木屋,目不斜视,只是又蹦出一句话:“斜后方有三个人,不要看过去,会被发现。” 其实不止三个人,还有十七八个鬼。 哦,原来是假装全神贯注看着木屋,实际上用眼角余光观察身边啊! 深山老林,实在是绝佳的野合之地,田中、山下、井上,这些姓氏可能就是野合文化的体现。 如果无意间好事被撞破,必然会引来事主埋怨,更有甚者拔刀相向。 不愧是秦明,思维缜密,办事周全。 于是乎,四人不再打闹,一同聚精会神,看着木屋外的寡妇和外国人你侬我侬。 诶,话说怎么是三个人?玩这么刺激的? “不对,有刀!” 近藤不禁大声高呼,他被刀身反射的太阳光迷了眼,一下就反应了过来。 白痴... 秦明在心底无语,堂堂奉行所同心,连打草惊蛇都不懂,一惊一乍的,难怪囤积一大堆冤假错案。 那十七八个鬼里,有好几个是近来刚死的,来的人显然不是普通人。 不过他之前根本没打算管,咱过来是和外国人刷好感度的,管这些事干嘛?管也管不清,难道说我看见有鬼魂缠着你们,你们杀人了? 但是近藤这一惊呼,无异于引火烧身。 “谁!” 唰唰唰的拔刀声,两拨人马对峙在了山间。 三个男人。 近藤做出了初步判断,这哪是什么野合的狗男女:“你们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秦明摇摇头,近藤还是太年轻,哪能凭性别就做出如此草率的判断? “难不成是....”土方机灵,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可能,尊王攘夷。 尊王攘夷的思想风潮,最初就是因为幕府大老井伊直弼不待天皇同意,就签订了《日美友好通商条约》等安政五国条约,由此引起的尊攘运动。 对尊王攘夷的人而言,外国人和幕府,都是坏家伙。 “行刺外国人的?”龙马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三个男人呈三点站位,试图封锁秦明等人的逃跑路线。 秦明向前一步,根本没有逃跑的意思。 尽管我手上只有一把扇子,但左边是试卫馆未来四代目当家,右边是北辰一刀流免许皆传,后边是单挑玄武馆不成反被揍的渣男,就算是鬼怪都得退避三舍,哪会怕人? 三个男人也意识到坏事了:“是那个能够控制火焰的阴阳师?” “那个是奉行所的同心,那个是坂本龙马!还有个卖药的!” 三人对视一眼,面露决绝之色:“杀了他们!” 都不是小人物,如果行刺外国人的事情暴露,江户就待不下去了。 “停手!”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子伸手制止了剑拔弩张的几人。 “永仓?” 加更规则和五月总结 摸一个加更条件吧。 每一万点币加一更,盟主十更,白银盟百更。 上架了争取日万,老书虽然后期更新拉胯,但是牟足劲的时候一天六千还是有的。 另外一点小声bb。 这本书发书整一个月了,成绩很不好。 老书万订,长约作者,全都没用,这届运营有问题,啥好推荐都没有,净整活儿。 刚来悬疑分类,人生地不熟的,同期明明成绩更好,推荐位更差,离谱,我没辙了,酒香也怕巷子深。 好在大纲完善,主线清晰,人物性格分明,自己也比较喜欢这个题材,除了推理胡编乱造的时候会卡文,基本没有断层。 看过我老书的书友应该知道殆火喜欢看本章说,希望这本大家也能活跃一点。 感谢0.2摄氏度的打赏,新书刚发就跟读的书友,每天都打卡,讲真,这几天一直在为书的成绩烦躁,今早看见盟主的时候真的挺感动的。 感谢liji129109的2000打赏。 感谢感谢书友20210307094002099的打赏。 感谢_____孤坟的打赏,我老书的运营官。 感谢清林子的打赏。 感谢支持这本小众书的所有人,这个列表应该更长.... 50.永仓新八 “这几位是我的老朋友。” “这几位也不是什么可疑人物。” 戴着眼镜的永仓新八试图缓和双方的关系。 永仓新八是练兵馆神道无念流免许皆传,与龙马一般有名的剑客,之前的武市半平太,还要尊称他一声师兄。 眼镜倒不是什么稀罕物,1784年就有了远近视两用眼镜,样式和后世差不多,有点门路,即使是在日本也能弄到。 有了新八出面,双方都暂且将武器收了起来,不过依然提防着彼此。 “永仓,好久不见。”近藤打了个招呼。 “嗯。”永仓走近前来:“本来一边进行武士修行,一边奔走各地,但却没遇到几个高手,结果就回来了。” 他指了指三个男人之中领头模样的男人:“这是松前藩一同脱藩的同伴市川。” “脱藩?你们....” 永仓压了压手,示意近藤稍安勿躁:“我们现在都是浪人,在讨论着将来该怎么办的时候,又遇到了这两位萨摩藩的朋友,为了惩处入侵日本的外国人,正在寻找着有能力的帮手。” “你们就是尊王攘夷....”近藤难以置信的看着永仓新八,奉行所大肆搜捕的贼人,竟然就在他们面前。 “是。” 永仓新八没有反驳,事已至此,隐瞒也没有用。 因为打不过。 对面也有一个免许皆传坂本龙马,还有近藤、土方两个好手,更是有着那名声名鹊起的神秘阴阳师,只能争取得到对方的理解。 “当今的日本就是外国人的傀儡,因为幕府太媚外了,面对外国人,做出了各种妥协,这样的关系,真的合理吗?” 龙马陷入思考,虽说尊王攘夷的贼人,反对幕府,但幕府真的就完全正确吗? 这阵子,他看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不能再这么无所事事得过且过了。 土方倒是一脸不在乎,这些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幕府塌了,有个高的顶着。 近藤面露纠结之色,他看过死去的谏山,看过收容所的孩子,也看到了幕府的不作为,但他还有职务在身:“永仓,你这样的人,也....” “这难道不就是随意杀人吗?和犯下罪行的匪类,有什么区别?” “我也不知道。”永仓摇摇头:“这样兴许不对,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得多。” 一边的市川也开口了:“反正对方是外国人,他们是侵略者。” 近藤一反常态的激动:“的确不能原谅他们入侵日本,但你们所做的,难道不是暗杀吗?” 永仓新八皱眉:“暗杀也靠的是自身武艺。” “不觉得卑鄙吗?” “为什么不堂堂正正的战斗?” 近藤连连发问,老实人归老实人,但他也有着自己的坚持。 秦明大概知道近藤勇为什么会如此坚持,奉行所近来调查了不少,尊王攘夷的贼人,不止打着“攘夷”的名号,驱逐外国人,还对普通人出手了。 兴许是为了防止身份暴露,兴许是求财谋求活动资金,总之,他们杀的人不少。 这几个人身边跟着的怨灵,就可以证明。 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为一己私利,解决自己看不顺眼的家伙,并不少见。 永仓新八沉声道:“是暗杀,但称不上卑鄙,这是攘夷。” “杀人就是杀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对方不是人,他侵略了我们,还对我们国家的女人出手!” “但是暗杀不可以!武士不能用卑鄙的方法战斗!特别是像永仓你这样优秀的武士,绝对不能!” 两人的争吵还在继续,近藤有着自己的坚持,珍视永仓新八这个朋友,永仓新八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龙马还在沉思,土方则是掩在树后,偷偷摸摸看着木屋外的寡妇。 “也许我们不该在这里碰到。”永仓新八背过身,领着三人离去。 不离去,难道大打出手?必输无疑的! “不行,不能让他们得逞。”近藤放任他们离去,但转身就往山下走去。 “走,我们去告诉外国人,有人要杀他。” 秦明微笑着跟上,奉行所的同心,能力欠缺,善恶还是明白的。 很快,他们就找着了那名外国人。 戴着高帽,留着八字胡,一身小西装,正要骑马离开。 近藤伸手拦了上去,见着老外摸向胸口掏枪,他连忙道:“慢着!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我是试卫馆道场的近藤勇,奉行所的同心....” 忽然他意识到了一件事,问道:“那个...你能明白我说的话吗?” “就是...那个...”近藤窘迫的手舞足蹈,原地做起了跑步的动作:“请快逃,有人要杀你。” 他不断前后摆动双手,重复道:“快逃!” 好一阵后,老外下了马,走到近藤面前。 土方与龙马同时拔刀警惕。 秦明终于笑出声来,再憋下去得内伤。 这时候,还得我秦明大人出手,不就是英语吗? 上辈子老神棍没少教他,江湖神棍的小把戏在国内越来越普遍,但许多外国人,还真就没见过。 秉着为国家赚取外汇的想法,秦明学的还不错。 “hell...” 招呼还没打完,高帽老外就开口了:“你刚才说什么?能坐下来谈吗?” 秦明的声音戛然而止,这老外居然会日语。 也是,总不能和寡妇玩情调的时候,来个跨频聊天吧? 几人一同进到了木屋里,土方终于得偿所愿,近距离看到了寡妇。 还真挺好看。 “初次见面,我是英国公使馆的约翰,感谢你的提醒救了我。”约翰脱下帽子,表示敬意。 近藤摇头:“老实说,我并没有想救你。” “是..讨厌我吗?” 近藤点头:“这个国家的所有人,都讨厌你们。” “那幕府为什么要签订条约?一切都是井伊大老自作主张吗?”约翰又问道:“既然你讨厌我,为什么又想救我?” 近藤鼓着嘴:“因为浪人们想要暗杀你,我是奉行所的同心,不能让这种卑鄙的事情发生。” “喂,你是日本人吧?英国人的日语怎么说得这么好?”土方斜着眼问道。 这很正常吧?我一个华夏人,日语也说的还不错,秦明在心中给出了完美解释。 约翰温柔的看着寡妇:“日语是我来到这里后,和阿富学的。” 阿富也报之一笑。 秦明有些在意,这个笑容有点...不对劲。 一个真正的笑容,嘴角张开的弧度和眼睛闭合的程度成正比例。 笑得越开心,眼睛就会越眯。 而阿富的笑容,弧度和眼睛不成正比,基本可以定义为假笑。 也就是俗称客套的笑容,本身是不带任何喜悦情绪。 51.枪里没有子弹 “阿富,今天发生了这种事,我得先离开。” 约翰不忘叮嘱一句:“明天的这个时候,我还会来的!” 近藤一愣:“明天?那些浪人已经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了,明天来,肯定还会遇到埋伏!” “英国人都是白痴吗?明知道有危险...”土方也顺势补刀,他对这个泡自己国家美女的英国人,并没有好感。 “是的...的确可能会遇到危险。”约翰笑了笑。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 约翰戴上了帽子,严肃道:“但我明天不来的话,阿富会怎么样?” 他连连发问:“我怎么能让女士一个人陷入危险?” “日本的武士,也不会丢下女人,独自逃跑吧?” “.....” 近藤沉默一阵,说道:“让我们护送你回去吧,明天这个时候,我们也会护送你过来。” “这...” 近藤不待约翰说话,继续道:“作为交换,请转告你们的主人,让他们离开这里。” “在你们来之前,这里安静平和,自从你们来了之后,这个国家越来越奇怪了。” 说着,他就展现起躬匠精神:“拜托了,请快点从日本离开!” 土方见状,有些不忍,也拜下:“拜托了...” 就是语气有点敷衍。 龙马也想拜下恳请,其实说到底,近来不断发生的案子,躁动的江户,不安的人心,不都是尊王攘夷的贼人闹出来的吗? 两年前也是这样,甚至还出现血流成河的安政大狱。 攘夷攘夷,只要这些外国人离开了,他们自己的事,自己就能解决。 秦明却示意龙马不要急,顺便把近藤与土方扶了起来:“有些事情,不是恳求就可以的。” 他看着约翰:“约翰先生只是英国的公使,在他之上,还有内阁,内阁又分为外交、国防、财政、内政等各重要部门,以及苏格兰、威尔士、北爱尔兰三个地区,其中还有多个不同党派,再之上,还有首相,国王....” “约翰先生决定不了这些事,即使英国人离开了,安政五国条约还剩下美荷俄法,不至于一家一家的去请求。” 近藤几人被说的晕晕乎乎,自己似乎是鲁莽了,就相当于,要一个幕府的使节,去影响幕府的幕政,这可能吗? 约翰也被说的怀疑人生,这个人,怎么比自己还了解英国政体结构? “不过...”秦明话音一转:“我们可以护送约翰先生回到公使馆,见见公使馆的英国人,彼此之间有所了解,才能知道如何相处,即使做不到的事,也能在今天埋下一颗种子,等待发芽。” 近藤眼前一亮:“好办法,无论如何,交流是必须的!” “交流...很棒!”约翰惊喜道:“我很喜欢这个国家,但这个国家很怪异,害怕和世界交流,就像把自己关在笼子里鸟,明明有许多美好的事,却不肯介绍给世界,你们很特别。” “交流啊...”龙马陷入沉思。 这可能就是龙马后来创立海援队,试图通过与世界的贸易交流,改变国家的源头。 约翰越说越激动:“我来到这个国家,就感受到,这是个无比美好的地方,和平相处没有纷争,这里的人们,手工精巧,我收集了大量工艺品,每一样都是精密又美丽的东西....” 说着,他从衣袋里拿出一枚簪子,轻轻晃了晃,摆坠摇荡,同时望向阿富,用簪子比对着,深情道:“而且,对这里的美丽女人,也不能忘怀。” 土方忍不住开口:“和西洋的女人不同吗?” 龙马也好奇起来:“完全不同吗?” 土方不甘示弱,张开手比了个拥抱的姿势:“抱着的感觉也不同吗?” “扯远了。”秦明轻咳一声,你们这些没见过市面的,大洋马也就图个新鲜,保质期太短。 同时,他又不留痕迹的看了阿富一眼。 约翰的甜言蜜语,换在后世身经百战的女人身上,自然无法动摇分毫,但要换在这个时代的女人身上,杀伤力极大。 可阿富依然是假笑,看不见任何表情变化。 “阿富,差点忘了把这个给你。”约翰没觉得不对劲,将簪子递给了阿富。 阿富笑着接过,却不小心掉在地上,又一个趔趄踩了上去,簪身断掉了。 “对...对不起....”阿富慌乱道歉,同时缕了缕头发。 约翰蹲下身,捡起簪子,安慰道:“没事,明天我去买一根更好的。” 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只是一场意外,秦明则不然。 簪子掉落,以及滑倒时,阿富嘴角有所下垂。 嘴角下垂,代表着情绪波动,如果是不小心的动作,表情不会受情绪所支配。 以及缕头发的动作。 这种行为在行为心理学中称为安慰反应,是指人在慌张情况下,会做出动作来“安慰”自己。 江湖术士常常通过这种方式,来判断金主是否说谎。 这个女人有故事啊... 秦明略有深意的看了眼阿富。 “都这样了,那就先走吧,要是天色晚了,更危险。”近藤终于进入到主题。 “好吧。”约翰将簪子收入怀中,有些遗憾。 龙马不忘叮嘱:“枪要放在随时可以打的地方,遇到埋伏了,火枪很有用。” 除了剑道外,他的拔枪术也很有名,就是大大咧咧的,经常忘记带枪。 约翰拿出枪晃了晃:“枪里没有子弹。” 秦明暗自惊叹不已,好家伙,燕双鹰就是给你惯坏的。 约翰话语间有些神圣:“对拿着刀来的人,你能开枪吗?在我的国家,也有类似武士道的东西,这是我们的个人荣耀,积淀着....” 秦明随口道:“the chivalry?” 约翰的声音戛然而止,这个东方的巫师,怎么什么都知道? “走吧。” 见约翰没有再说下去的欲望,近藤三人,也只能按捺心中的好奇,护送约翰回英国公使馆。 “约翰,这么晚才回来,哈里斯一定会用靴子狠狠踢你的屁股!”五十岁上下的老秃头正吹着口哨。 “查尔斯老师,路上有点事耽搁了,这是我的新朋友。” 约翰为老秃头引见着秦明几人,秦明忽然觉得这个胡子一大把的老秃头,面相有点熟。 想起来了,《物种起源》的封面上见过。 52.我还没打疫苗 历史上,有两次具有重大意义的环球航行,一次是麦哲伦的航行,一次是达尔文的航行。 1831年,达尔文乘着“小猎犬”号,开始了环球航行,这次航行意义之大,以至于在一百多年后,英国人把自己的火星登陆器命名为“小猎犬 2”号。 航行中,达尔文就像当时所流行的博物学家那样,每次船到了一个新地方,就下来收集各种动物,制作标本,挖掘化石,把自己的所见详细记录下来。 航行结束后,达尔文开始写作物种演变笔记,直到1859年,发表了《物种起源》。 从《物种起源》发表到二十一世纪,都一直不断地遭受着护教人士暴风骤雨般的抨击,而起初的几年,更为艰难。 于是,达尔文离开了英国,开始他的第二次航行,发扬巩固自己学说的同时,耳边也能清净一些。 近来,正好到了日本。 约翰和达尔文一番交谈后,转过头来,对着秦明等人道:“哈里斯领事不在,达尔文先生倒是对你们很感兴趣,说要请你们喝酒。” “喝酒?”龙马眼前一亮。 几人进了公使馆,达尔文展示着他在航行途中搜集的美酒。 秦明本打算展现一番自己的英文水平,但龙马硬是不让他装这个逼。 一人操着浓厚土佐口音的日文,一人讲着兰开郡口音的英语,硬是完成了无障碍交流。 “this is....” “噢,你说这是苏格兰威士忌,人们以前还把它当做驱寒的药水?真是个稀罕物,不过我更喜欢土佐烧酒,闻起来就很香.....” “xxxxxx” “很懂嘛!你也知道日本的烧酒!” “xxxxx” “要我试试鸡尾酒?这是多种不同的酒混合调配的?在海员中很流行?” 秦明觉得不能这么下去了,再这样,他们能聊一天。 他望向琳琅满目的酒架,既然喜好酒,那就从酒入手。 秦明取了几块冰块,这时候北美的主要贸易,就有运输冰块。 如果穿越者来到了十九世纪,硝石制冰的生财路子已经被堵死,日本本土不产硝石,少有的硝石,也被作为战略性物资,毕竟这东西还能做火药。 “接骨木花酒,柠檬汁,施点魔法。” 秦明调着酒,全程用的英语,近藤、龙马、土方看得一愣一愣的,达尔文与约翰,也看向了这边。 “shake” 所谓的“魔法”就是摇动调酒壶,不过这种玄学的色彩,倒是吸引了公使馆的不少海员。 “混合的酒过滤到杯中。” 最后一步完成,酒杯中的酒液,显现出一种混沌的乳白色,在冰块的温差下,还散发着白气。 “cool....” “斯国一....” 公使馆里的人已经呆住了,尤其是那些海员们,更是跃跃欲试想要尝上一口。 鸡尾酒这种混合酒约莫是在十八世纪出现,话题往往和海员分不开,因为只有在世界各地航行的海员,才会带着大量不同的酒。 也正因为发展的时间不长,这时候的鸡尾酒大多是混搭一通,即使有细心调配,也是重视口感味道,而不是外表。 秦明这种花里胡哨的调酒方法,尚属头一次,一出手,就惊艳无数人。 “这是...东方的魔法吗?” 有海员望着杯中的酒液,痴痴开口。 “不,这是调酒,按照我手法,你们也能做到。”秦明笑着,将刚才的配方讲了出来。 这一讲,约翰与达尔文更是震撼。 东方的巫师,竟然懂得英制计量单位? 即使是在欧洲,各国也有各自的计量单位,很是混乱。 秦明显得很淡定,上辈子老神棍教他的东西,都很有用,怎么才能在忽悠老外的同时,让他们不起戒心,勾引起好奇心的同时,给与亲近感? 自然是这些见人讲人话,见鬼讲鬼话的小细节。 “我可以试试吗?”约翰显得很有兴趣。 秦明的笑容变得不怀好意起来:“当然,不过味道可能不太好,倒是有些药用价值。” “药水?能够治病?”约翰试着尝了一口。 “是的,如果你有便秘的话,大概一杯就能治好。” “抱歉,我先离开一会儿。” 约翰绿着脸,去往厕所。 “东方人...是阴阳师吧?日本的巫师....”达尔文与秦明交谈起来:“你相信这个世界有着鬼怪吗?东方的鬼怪,还有我们的巫师,狼人,吸血鬼....” “吸血鬼?不存在的,那都是牙龈出血病患。”秦明笑着道:“不仅是日本传说的妖怪,包括许多西洋人所信奉的天主、基督什么的,统统都不存在,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比起这些,我对你所著的《物种起源》更感兴趣。” “你...” 达尔文惊讶道:“你认识我?” 秦明侃侃而谈:“是的,我也曾拜读过物种起源,“物种是上帝分别创造的”那套理论非常荒谬,日本也传说天地是由伊邪那美与伊邪纳岐所创造,如果这些传说一般的理论真的成立,那不如先让上帝和伊邪纳岐打一架,谁赢我就信谁。” 近藤和土方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好像是切支丹的那一套...”龙马也摸不着头脑。 但达尔文,却激动了。 《物种起源》发表后的苦难,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的妻子是个虔诚的信徒,这一理论甚至破坏了夫妻关系,他的妻子一度将女儿的去世归为上帝对“不信神的男人”的惩罚。 还有“小猎犬”号的船长,船长并没有为自己的船只搭载了达尔文而感到骄傲,反而觉得是耻辱,多次提出反对,甚至还自杀了。 达尔文万万没想到,本来只是打算散散心,巩固学说的旅程,竟在这遥远的东方,找到了一个能理解自己的人。 他握着秦明的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那你可够新潮,许多欧洲人都无法接受这些,特别是神创论的支持者,我实在是受够了....” 秦明微笑着抽出手,海员,尤其是外国来的,鬼知道你们身上有什么病菌,我还没打疫苗。 不过好感还得刷,他顶着公使馆里的各种妖魔鬼怪,继续道:“没错,在日本,也有很多人信奉着神明,传扬着百鬼夜行,可谁都没见过的鬼怪,又怎么会存在呢?” 达尔文又想握住秦明的手,秦明敏捷的躲开,试图用言语转移其注意力:“不过我对物种起源中的一个点有些不赞同,没有任何一个生物是由现存的另一种生物演变而来的,但他们可能有共同祖先,由共同的祖先进化而来。” “嗯?”达尔文双眼放光,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人类与猿的关系,还得在八年后达尔文发表《人类起源》后,才得窥一二,现在的达尔文只是略有想法。 “非常新颖而深刻的观点,”达尔文微微思考一阵,赞道,“今晚可以详谈吗?” 秦明自然答应,在公使馆住一晚,一则能表现自己的和英国人的良好关系,作为一道护身符,二则能和达尔文刷刷好感,三则,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很适合自己,如果能推广开来,即使哪天不小心暴露看见鬼怪,也能扯回来。 犬神是什么物种进化的?丑时之女是什么物种进化的? 说不出? 说不出,他就不存在嘛! 第二天。 约翰死了。 53.飞缘魔 约翰死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到公使馆的人发现时,他从脖子到额头,整张脸都已经是青紫一片。 “这...” 赶到房间里的近藤勇瞳孔一缩,坏事了。 外国人死在日本,这事儿要是闹大了,幕府都头疼。 秦明已经看到了凶手,一个容貌秀丽,与阿富有着七分相似的女妖怪。 “咳咳...”秦明轻咳两声:“应该是意外,曾经有人醉酒后,趴在枕头上,结果活生生把自己闷死了。” “啊?”率先质疑的是坂本龙马:“不会吧,还能把自己给闷死?而且约翰也没趴在枕头上啊!” 他仔细看着约翰的尸体,分析道:“胫骨受伤,看着一副精气亏空的模样,又和寡妇有染...该不会是飞缘魔吗?” “被飞缘魔所缠上的男子通常都是被偷走胫骨,又精气亏空,明明很像丙。” “我记得那个寡妇就是丙午年生的,丙午年生的女人会诞生飞缘魔,克夫,即使再嫁,也还要克,而且可以多至五六个....” “嘶....” 龙马一番陈述,众人纷纷不寒而栗。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寡妇本来就带着克夫的意味,又有飞缘魔的传说,约翰还死的这么诡异... 秦明无言以对,你怎么老能猜中真相呢? 不过飞缘魔就在一边,他只得轻描淡写地笑着,然后装模作样在约翰身上检查了一番。 接着,胡说八道:“约翰的确死于窒息,寻常人家的枕头,大多是茅草之类的填塞物,空间很大,但公使馆的枕头填充饱满,还是软床,就有可能在醉酒状态下,堵死口鼻,窒息而死。” “窒息分为窒息前期、吸气性呼吸困难期、呼气性呼吸困难期、终未呼吸期以及呼吸停止期。” “可以猜测的是,昨天大家相谈甚欢,喝了很多酒,约翰神志不清,脚步虚浮,回到房间,就趴到床上睡觉了。” “他的姿势有问题,面向着枕头,整张脸都被覆盖住,又因为酒精的作用,身体无法自然翻身,产生呼吸障碍,这是窒息前期。” “但没有人发现,身体新陈代谢后,消耗体内残余氧气,使体内缺氧加重,在二氧化碳的刺激下,呼吸加深加快,呈喘气状,此时心跳加快,血压上升,进入吸气性呼吸困难期。” “而后过度到呼气性呼吸困难期,此期呼吸中枢由兴奋转为抑制,呼吸变浅、慢,甚至暂时停止,心跳微弱、血压下降,肌肉痉挛消失,状如假死。” “约翰先生陷入终未呼吸期,瞳孔散大,肌肉松弛,最后,进入了呼吸停止期,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静静死去。”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你字多,听你的。 龙马却还有疑问:“可是...约翰先生没有趴在枕头上啊!” “难道不能是死后有人翻动尸体吗?”秦明一摊手:“不把约翰翻过身,看到他脸上的情况,是判断不了死亡的吧?” 他望着一群海员,问道:“是谁最先发现的?” 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年轻海员,怯生生伸出了手:“是我。” 年轻,容易忽悠,神情紧张,估计刚才具体发生的什么事都记不清。 很好。 秦明变作一副严肃脸:“你应该翻动了约翰的尸体吧?将他从贴着枕头的背面,翻成正面,这样才能判断是否死亡。” “我....”年轻海员神情恍惚,众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压力太大了。 “你仔细想想,约翰应该是胫骨磕在了床头,脚步不稳就趴在了枕头上,窒息而死,如果你发现他时,他没有贴着枕头,我们就只能重新调查了。” “不是意外的话,就是他杀,嫌疑人....只能在你们之间。” 赤果果的威胁加诱导式询问,倒也没人看破,反而人人自危起来。 公使馆护卫森严,不太可能有人闯进来杀了约翰,而且约翰只是一个公使,又不是领事,像他这样的公使公使馆还有好几个,日本人真要杀人,为什么就杀他一个? 至于秦明等人,也有嫌疑,但嫌疑太小了,大家昨晚喝酒时,就听约翰说过,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事,但这几个人救了约翰一命,既然要杀,为什么还要救? 那么就只能从平日积怨入手,他们这些海员不就是嫌疑人吗? “达尔文先生,如果不是意外,也不是人为的话,就只剩下妖怪作祟了,不过妖怪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 秦明见达尔文有些怀疑,立即补充道。 “嗯...”达尔文脑子也迷糊起来。 “那么,你发现约翰先生的时候,他的口鼻是不是紧贴着枕头呢?”秦明又问向了那个年轻海员。 “是...” “果然如此。”秦明点头,解开约翰的衣服:“除了脸上青紫肿胀,脸部,颈部都没有外伤。” “胸部也是,除了胫骨有青紫痕迹,都不存在其他损伤。” 秦明一边检查,一边向众人展示自己的分析。 废话,飞缘魔吸取精气,伤害胫骨,除此之外,可没有其他物理性攻击,妖怪还是挺有原则的。 龙马脸上愈加疑惑:“当真不是飞缘魔?” 秦明懒得理,其实刚才说的有漏洞,比如约翰口鼻的印痕不重,如果真是枕头窒息而死,印痕不会那么淡。 不过没人能看出来就是,连刑侦手段都没有的十九世纪,也不会有这种系统性的知识,奉行所的那帮笨蛋就更不用指望了。 他继续做出一副认真检查的模样,忽悠着: “除了体表没有伤痕,牙龈,唇粘膜,也都没有破损和出血。” “如果是人为将约翰按至枕头导致窒息,牙齿会因为外力,和嘴唇发生挤压,多少会留下伤痕。” 秦明又拨开约翰后脑勺的头发,随意摸摸按按: “头皮也没有损伤,没有皮下出血。” 至于到底有没有伤,他也不知道,反正他不懂,也没别人懂。 不过在这一步上,他多留了一个心眼,偷偷摸摸的拔了一撮头发。 在秦明的一番“精细检查”后,众人逐一分析,最终也只能得出结论: “看来...这真的是一场不幸的意外。” 秦明那么自信,又那么有条理,实在很难让人怀疑。 而后,松平容保与公使馆的领事哈里斯匆匆赶来,外国公使横死,可是足以震动幕府的大事。 松平容保听了事情经过后,不疑有他,同时也松了口气,幸好是意外,要真和最近又蹦跶起来的尊攘贼人有关,必然会影响到两国关系,幕府的处境也会更艰难。 哈里斯看似没有多做怀疑,将秦明与松平容保引进了公使馆的办公室里,确认没有他人后,才问道:“安倍先生为何要说谎呢?” 秦明:“....” 54.贼人竟是我自己 洋人不好对付啊! 即使被戳破了,秦明依旧淡定,不慌不忙的问道:“哈里斯领事是怎么知道的?” “哈里斯-罗素。”哈里斯介绍道:“学过一点医学。” 哈里斯这种身居高位,在异国公使馆当领事的老外,大多都是贵族出身,自小就接受高等教育,比闭关锁国的日本人,难忽悠多了。 不过秦明一点都不担心,只要是人,就能够被忽悠。 “罗素?真是古老的姓氏。”秦明笑着,“那可是显赫的贵族。” 哈里斯略带惊喜的说:“你居然知道罗素家族?” 秦明笑道:“那是自然,罗素家族太有名了,大名鼎鼎的贝德福德伯爵,先祖可是了不得的人物,亨利八世的重臣,曾与波旁公爵谈判条约,访问过罗马教皇,担任与法国媾和的专使,您如今也担任着驻外领事的职务,继承着先祖荣光呢!” “您是个博学的人。”哈里斯兴高采烈,回之以礼:“我的家族近来可不太顺利,如今在英国都少有提及,没想到您竟然知道。” 秦明回报以微笑,在西方,不少人会研究自己姓名的由来,这样的研究叫做 geneology。 大多数人,都会想着法儿将自己归为某个贵族后代,更不用说罗素家族这种正儿八经的贵族了。 虽说罗素家族被视为贵族中的反叛阶层,先祖曾计划暗杀“快活王”查理二世,但如今可是出了个首相人物“约翰-罗素”,现在约翰罗素下台,大家过的不是很好,可再过五年,就会再度担任首相。 值得一提的是,约翰-罗素的孙子,就是那个著名的哲学家罗素。 秦明的话让哈里斯对他多了几分好感,松平容保见此,自愧弗如。 他比谁都知道哈里斯领事的难交往,洋大人对幕府都是一副鼻子翘到天上的态度,可秦明只是几句话,就拉近了关系。 “那么还是回归正题吧。”秦明主动将话题扯了回来,拉关系也是为了加大自己话语的可信度,方便忽悠,而不是让哈里斯不追责。 “嗯...”松平容保下意识紧张起来,约翰如果不是死于意外,可就惹了大麻烦。 秦明道:“哈里斯领事既然在医学上有所造诣的话,应该听说过颅内出血。” “颅内出血?”哈里斯点头。 “秦明解释道:“因脑部受伤,颅内出血,短时间内不会发作,但等到脑内逐渐血肿,患者就会意识模糊,最后死亡。” “血肿?是血块吧?” 哈里斯皱起眉头,这个他熟,治疗方法他更熟,放血就行。 松平容保完全不明白:“那约翰公使脑部为什么会受伤?” 秦明道:“这就要牵扯到阿富了。” 哈里斯嘴角扯了扯:“那个与约翰相好的寡妇?” 公使馆里都知道,约翰近来和一个日本寡妇相好,可寡妇即使在欧洲,也不吉利,尤其是这低贱的日本女人。 “言语并不足以证实这一切,不如去现场看看,可以叫上近藤勇等人,他们可以作为人证。” 秦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真以为他就不会做两手准备嘛? 可怜村头那老瞎子,要是早点明白,也不至于被人废了一双招子。 一行人来到山间。 “应该是这里。”秦明指着一处地方。 近藤勇觉得这里有点熟悉。 “请看看地上的马蹄印。” 松平容保为了在外国人面前展示奉行所的工作能力,立即蹲下身观察起来:“马蹄印很浅,但是能看出来,很杂乱,似乎是在这里停留过。” “在这里停留?”哈里斯四下望望,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会停留? 秦明道:“约翰之所以在这里停留,是因为在这里遇到了别人。” 近藤勇几人立即反应过来,不就是遇见了他们嘛! 昨天他们就是在这里,将约翰拦了下来,提示他有刺客埋伏。 不过近藤等人没有急着开口,看秦明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这么说。 “别人?约翰应该不认识其他人...”哈里斯完全想不出约翰为什么会在山间停留,近来他也听过尊王攘夷贼人作乱的消息,昨天去见将军,就是为了让幕府加派对公使馆的守护力量。 外国人随意外出都有危险,约翰又不是笨蛋,怎么会突然停留? 秦明又指着一处地方:“再看看这边,这是约翰的脚印。” 洋人的脚印很好分辨,只有他们穿靴子。 近藤点头,嗯,这是昨天约翰下马,走向他们时留下的脚印。 “再是这边,有四对杂乱的脚印。” 土方点头,嗯,这是他们的脚印。 “难道....”哈里斯想到了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约翰遭到了尊王攘夷的贼人埋伏,他意识到这点,所以下马对敌,这些脚印,就是双方对峙时所留下的。” 龙马点头,嗯,尊王攘夷的贼人竟是我自己。 “该死的老鼠....” 松平容保狠狠骂了声,果然事情和尊王攘夷的贼人有关,那些家伙越来越过分了,不仅顶着尊王攘夷“天诛”大义的名号犯下大量案子,公然反对幕府,甚至开始对洋大人出手了! 同时,他也对秦明投以感激的眼神。 如果说,之前他还对秦明欺骗英国人有所不满的话,现在就只剩下感谢了。 所谓的意外身亡,都是在帮助掩饰真相,毕竟尊王攘夷的贼人对外国人动手,就是奉行所办事不利,幕府保护不到位,到时候会引发外交难题。 现在有了一层谎言保护,公使馆的公使、海员不知道真相,以为是意外身亡,没人会迁怒到幕府,仅有看穿真相的哈里斯一人,就好办的多。 幕府堵不住几十人的嘴巴,但堵住一个人的嘴巴,还是有办法的。 哈里斯问道:“所以,约翰是在与贼人的搏斗中,受了伤,脑部淤血?” 这时候,他已经有些相信了。 “是的。”秦明点头:“约翰在搏斗中,胫骨受伤。” 众人同时点头,胫骨受伤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龙马神神叨叨的念着:“飞缘魔啊....取走男人胫骨的飞缘魔,那个寡妇可正好是丙午年生的,哪有这么巧的事?” 秦明打心底对龙马翻了个白眼,继续道:“胫骨受伤会影响行动,约翰在驱赶了贼人之后,行动受阻,可能在路上摔倒,又或是坠马,总之磕着了脑袋....” 哈里斯忍不住打断道:“那他为什么不说出来呢?遇到埋伏的事情也没有说,受伤也没告诉医生....” 秦明略有深意的看了山间的木屋一眼,道:“这就要问那名寡妇了,我们去屋子里说。” 55.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哈里斯留了几个护卫在外面,其他人进到了木屋。 阿富对秦明等人的到来,有些意外,手指不自觉的捏着衣角。 “约翰死了。”哈里斯露出了复杂的眼神,这个寡妇确实漂亮。 “死...死了....?” 秦明从阿富的神态表情上看不出多少信息,惊讶、不解,同时又有解脱与畅快还有点伤心,实在太复杂了。 “不要紧张,我们只是来问你些问题。”松平容保轻声抚慰道。 秦明满心无语,这位大姐才是在场最可怕的好吧? 英国公使领事,会津藩主町奉行,都算得了什么?人家身上诞生了货真价实的妖怪! 飞缘魔跟了秦明等人一路,此时就在木屋里。 越看,秦明越觉得心里发毛,一人一妖,近乎一模一样的面容,只有表情不同,一个紧张,一个妖异笑着,反差之下格外渗人。 不过他依然温和的笑着,问向阿富:“我们来的时候,是昨天,那么约翰受伤,应该就是前天。” “约翰受过伤?还是前天?”阿富皱眉,仔细回忆道:“前天约翰来的时候,可没受什么伤,壮的和头牛似的。” 哈里斯望向秦明,带着疑惑。 “当然,那时候他还没受伤。”秦明指着桌边篮子里放的鸡蛋:“前天约翰买了很多鸡蛋送来,如果是来的时候受伤,不只会留下脚印,肯定还会有洒落的鸡蛋。” 近藤连连点头,约翰前天把鸡蛋给买光了,昨天就是因为没吃着鸡蛋,才会闲的来看寡妇。 “约翰在回公使馆的时候,受到埋伏.....”乍一听很合理,可哈里斯又蹦出一个问题:“既然是在山路间受伤,他为什么不就近回到木屋修整呢?有一处躲避的地方,明明更安全,公使馆离这里有一段距离,谁知道中途还有没有别的埋伏。” “没有发生不幸的话,约翰今天还会来到这。”秦明望向土方,揶揄道:“和你不一样,约翰是个十足的男人。” “戚...”土方撇过头。 而这时,近藤与龙马已经反应过来,和始乱终弃撩了不负责的土方正相反,约翰相当负责。 “我怎么能让女士一个人陷入危险....” 龙马下意识说出了昨天那句,让他印象深刻的话。 秦明接着道:“昨天也有贼人埋伏在外,但是被我们发现了,我们也是因此,才结识了约翰。” “难怪约翰会直接相信我们的提醒,原来前天就发生了...”近藤也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哈里斯只知道秦明几人是约翰的救命恩人,因此来到公使馆做客,但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约翰一直没有说。 “当时我们劝约翰不要再来木屋,约翰不愿意,并说出了这句话。” 哈里斯微微点头:“的确是约翰会说的话,他就是那种男人。” “不过...”哈里斯就跟个问题宝宝似的,问题越来越多:“可既然顺利回到了公使馆,约翰为什么不将埋伏的事情说出来呢?哪怕不说,至少也应该看看医生。” “因为他不愿意。” 秦明表情一凝,眨了眨眼睛,像是为约翰默哀:“约翰虽然是英国人,但他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约翰...”哈里斯闭上了眼,似乎是在回忆:“他的确是我们之中少有的,真正爱着这个国家的人,甚至还主动学习日语,不仅仅是简单的交流,还有文化,历史,对这个国家的工艺,也相当赞叹。” “公使馆里有不少陈设,都是他四处搜集来的....” “正是如此。”秦明恢复常态,一脸凝重道:“哈里斯领事,约翰爱着这个国家,不想看到这个国家,和他的祖国,有所冲突。” “他更不想这一场冲突,是因他自己而起。” “可他中埋伏而受伤,哪怕那些人是反对幕府尊王攘夷的贼人,也会影响到两国外交。” “所以,他选择了隐瞒。” “约翰公使他....”松平容保一脸愕然,他以为只有自己担心尊王攘夷的贼人对外国人出手,会恶化幕府与英国的关系,没想到,还有一个英国人也这么想。 而且,这个英国人不仅这么想,还尽力去做了,即便自己被埋伏,受了伤,也选择不告诉他人。 “正好约翰平日里习惯穿着长西装,出行必戴帽子,这样的打扮可以掩饰胫骨与头上的伤势,只要他不告诉公使馆的其他人,不去就医,就不会有人发现。” “可正是这样的想法,害了他啊....”哈里斯叹了口气,脑中回忆那个时不时将日本新奇的小玩意,往公使馆里带的男人。 那时候,不少同僚都调笑着约翰,竟然将那种破烂带回公使馆。 听说约翰喜欢上日本女人,甚至是日本寡妇的时候,直接嘲笑起来。 可现在回想起来,约翰根本不在乎这些,他在摆弄小玩意,骑马出去见日本女人的时候,笑的比谁都开心。 “哪有那么伟大的人,会为了别的国家做那么多...”土方有些怀疑:“我看,他根本没想那么多,说不定单纯的是想女人,要是受埋伏的事情暴露了,公使馆肯定不会再让他来见阿富。” “谁能放着这么漂亮的美人不吃呢?” 呃...也有点道理。 不过哈里斯本能的皱眉,他更想将自己的同僚想的伟大一点,同时也为秦明之前以意外来掩饰的行为,感到欣慰。 如果约翰能看到,他肯定更乐意这样的结果,而不是将受埋伏的事实,公之于众,破坏两国关系。 秦明看见阿富表情微变,飞缘魔也有点异样,忍不住在心里为土方喝彩。 近藤与龙马,有些动容,那可是外国人,白皮肤黄头发,与他们长相截然不同的外国人。 但他却能为日本,做到这个程度。 “双手抱头!蹲下来!不许动!再动我就开枪了!” 外面是一连窜的英文,大致翻译成这样,就可以了。 唏嘘感叹中的众人被打断,向木屋外望去,只见几个武士打扮模样的人,正被外面的领事护卫拿枪指着。 “又是他们!” “这就是昨天想要暗杀约翰的贼人!” 龙马忍不住惊呼。 “万、兔、思瑞、佛....”哈里斯笔着手指,不多不少正好四个,不止是昨天,前天埋伏约翰的,也是这帮人。 双拳紧握的近藤,直接拔出武士刀,哪怕面对的是老友永仓新八,他也忍不住了:“又是冲着约翰来的吗?他已经死了!” “他明明和我们一样,是流着血的人,约翰打从心底爱着这片土地,也许他的这种心情,比我们还要强烈!” 永仓被老实人的爆发弄得有点莫名其妙,市川强自辩解道:“他可是强占了日本的女人!” “这有什么吗?”秦明站起身,走到屋外:“如果你到了哪个岛上,到了从心里爱着上面的原住民的时候,那把这种心情表现出来的最好方法,不就是喜欢上那里的女人吗?” 龙马眼前一亮,lsp竟然还有这么清新脱俗的解释。 秦明稍稍侧身,眼角余光望向屋内,果然,约翰的事,落到阿富身上,飞缘魔那妖异的笑容就消失了。 56.丙午 秦明很在意飞缘魔的形成原因。 看见妖怪的状态也不知道要持续多久,虽说视而不见能够自保,但也要多一些底牌。 想办法弄清楚妖怪的成因,妖怪与传说的关系,多少,也能安心一些。 “你们三番四次暗杀约翰,还间接导致他死亡,幕府治下,竟然有你们这样的贼子!” 松平容保看着永仓新八四人,这些尊王攘夷的贼人,即使被捕了,还敢说着冠冕堂皇的漂亮话。 永仓新八沉默不语,市川与另两人晕晕乎乎的,约翰死了?怎么死的? 我们昨天来,被阴阳师和他的小弟们阻止了,今天来,刚靠近就被枪指着,啥也没干,人怎么就死了? “松平大人,将他们处死。”哈里斯厌恶的说道。 “处死....”松平容保一时间没了办法,脱藩武士,也是武士,即便擒获,甚至参与尊王攘夷,也只能暂且收监,等待所属藩国处理。 暗杀英国人,幕府倒是能越过藩国,直接处理。 可现在这事不能曝光,无论是幕府还是公使馆,都得捂着,以免破坏两国关系。 秦明本来觉得无所谓,现在大家都接受了他编造的事实,后续怎么处理,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但这几个人身上飘荡的冤魂,看着有点骇人。 “松平大人,近来有什么大案?”秦明开口问道。 “呃..”松平容保一愣,下意识答道:“三菱屋遭抢,死了两个伙计。” 秦明也愣住了,又是三菱屋?岩崎弥太郎那倒霉催的,是不是沾上了什么东西? 随即,他恢复常色:“查查他们吧,打着尊王攘夷的名号,行烧杀掳掠之事,实非武士所为。” “好。”松平容保没有一点怀疑,秦明说有,那这几人肯定脱不了关系,这下,治罪的名头也有了。 反倒是永仓新八与市川,难以置信的看着另两人。 那两人倒也干脆:“你以为活动经费哪里来的?” “不过暗杀公使的事,就不用细问了,这种大罪,问了也不会说,反而容易让更多人知道真相,万一说漏了嘴,可就不妙了。” 秦明顺手给自己打了个补丁,外面的事解决了,现在又得回到屋子里。 阿富与飞缘魔。 秦明缓缓开口:“阿富女士,听说你是丙午年生人,是吗?” “啊...”阿富有些慌乱:“是...” “丙午年?”刚走进屋内的松平容保,往屋外迈了一步。 秦明道:“相传丙午年出生的女人,是会把男人吃了的妖孽。” “约翰...”哈里斯也不自觉的离远了些。 这些人离得越远,飞缘魔就离秦明越近。 不得不说,飞缘魔的确是他近来看到过最好看的妖怪了,除了走路是飘着的,完全就是个大美女。 和以津真天那种青涩的少女不同,成熟有韵味,极为勾人,还没有鸟喙。 毕竟是勾引男人吸取精血的妖怪,传说里自然长得极美。 秦明发现了一些端倪,远处看去,飞缘魔和阿富样貌相似,但近距离,就可以发现细节上的不同,比如飞缘魔脸上比阿富多了一颗美人痣,鼻梁也更为高挺一些。 值得怀疑的事更多了。 秦明近前两步,贴近飞缘魔,其实不看下半身,几乎发现不了是妖怪,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当然,他还是一副没看见的样子,直视着阿富:“可惜这种迷信传说,流传的很广。” 阿富点点头:“在我出生的村子,大家都这么说....”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秦明感觉到一股窒息感,加快了语速:“十天干与十二地支两两结合,便能配出六十种组合,以六十种组合为一个周期循坏,便是一种历法。” “不论是正式还是粗制滥造的年历,上头都见得到这种干支组合。” “一般来说,这是阴阳师的活儿,阴阳寮正是负责历法计算,往往占星卜卦的书卷上,也会煞有介事的预测,今年是什么干支,会五谷丰登还是多灾多难。” “五行学说,天地分为金木水火土,天干之中,丙为火之兄,地支之中,午为南方,南方即火位。” “火火相叠,丙午年是个火灾频发的年份。” “照这么说,明历大火那年,应该是丙午年,可惜不是。” “今年也有许多场火灾,前阵子还有场规模遍及小半个江户的火灾,可惜今年也不是丙午年。” 秦明笑道:“可这么看来,丙午年生的女人,会衍生出飞缘魔吃掉男人,克死夫婿,倒边成了无稽之谈。” 飞缘魔不再靠近他,众人也不再以异样的眼光看阿富。 秦明继续道:“至于丙午为什么会和这种传说扯上关系,应该是读音。” “读音?”哈里斯问道,他突然对日本的这些传说,升起了些兴趣。 秦明解释道:“在日语中,丙午与火马读音相同,马遇火则狂,马狂则伤人,所以便有人推论,丙午年出生的女人,个性刚烈,可能会有弑夫之举。” “这...” 便是一直相信世间有妖怪的龙马,也愣住了。 这样的推论,不是扯淡吗? 要是是依据阴阳五行,像秦明那样推论丙午年是火灾频发之年,还有些可信度,可按照读音,就做出女子不详、克夫的推论,未免也太离谱。 秦明忽然面色一肃,铺垫完了,接下来他要验证一件事情:“敢问阿富女士,是什么时候出生?” “丙午年...”阿富下意识回答出这个诅咒了她一生的年份。 秦明摇头:“阿富女士应该是天保年间出生的吧?” “那应该是天保...七年。” 阿富稍稍回忆一番,一般人谈及出生年月,肯定会回答当年的年号,但她不一样,她一出生,就被冠上了丙午年生人的不详之名。 秦明在心里默默算了算,面无表情的说出一个事实: “天保七年即1836年。” “很遗憾,最近的一次丙午年是1846年,即弘化三年。” “足足相差了十年。” 秦明偷偷观察着飞缘魔与阿富。 这下有意思了,飞缘魔来自于“丙午年”出生的女性,但阿富却并非出生在真正的丙午年。 兴许能通过这一次的事件,窥得半分妖怪的神秘。 57.脖子扭了 “天保七年,不是丙午年?” 阿富不知道作何感想,她在“丙午年生人”的指指点点中,已经活了二十多年,现在却有人告诉她,她不是丙午年生的。 难道去怀疑? 人家是专门推算历法的阴阳师。 松平容保给出了合理解释:“民间多有自行推算历法的骗子,虽说许多历法上都有天干地支,但准确性很难说....” 说罢,他望向阿富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怜悯。 多可怜的女人啊,生得这么漂亮,却因为这种匪夷所思的天干地支,被流言蜚语折磨了几十年。 多可怜的男人啊,日本最大的骗子就在你面前,可惜你不知道。 秦明飞速思考,理清所得信息。 一,传说飞缘魔来源于丙午年生人,但阿富实际上并非真正的丙午年生。 二,只有阿富身边的人,将阿富所生的那年当做丙午年,并且将阿富视为不详。 三,飞缘魔确实存在,而且与阿富容貌相似。 稍微总结一下,就可以得出结论。 【即便与传说不符,只要人们认定是事实,妖怪就会诞生】 秦明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难怪江户那么多妖魔鬼怪,感情大多数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 案件发生——奉行所立案——查不出来——归为妖怪作祟——不管是不是妖怪作祟,反正他们信了——妖怪作祟成为事实广为流传——妖怪诞生 一套无比娴熟的妖怪量产流程。 时不时发生的烧杀掳掠,能力有限的奉行所,好怪谈的江户人,这一切成为了催生妖怪的土壤。 秦明很想当场把松平容保打一顿,但凡你们好好办案,老子的日子也不会过得那么辛苦,长得和飞缘魔似的妖怪,能有几个? 哎,算了.... 秦明在心里叹了口气,也怪不得他们,毕竟除了人为因素外,也有和传说中记载一样,真正存在的妖怪。 这些妖怪作祟,奉行所无论如何都查不出来,哪怕一万件案子里只有一两个这种悬案,也会让奉行所的同心、与力们心生畏惧,不敢深查。 再查其他的案子,只要遇到点困难,也会潜意识往这方面想,进而产生妖怪,然后那些妖怪再作祟,悬案越来越多,进而形成恶性循环。 好在现在知道了百鬼夜行越演越烈的原因,知道了原因,就有改变的方法。 那些传说中的妖怪,秦明是没什么太好的办法,连源头都找不到,但由人为因素产生的妖怪,却有办法影响一二。 比如.....这位正在掩面而哭的阿富。 自己的小半生活成了笑话,一切的起因,竟然都是因为推算错误历法。 “你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毁掉了。” “但你的人生还可以继续。”秦明拿出昨天阿富弄断的簪子,轻轻挽起她的头发,插了进去:“就像这簪子一样,虽然断了,但约翰把它粘了起来,插在头发上,也没人看得出来。” 其实吧,约翰死前喝得烂醉,压根没工夫粘簪子。 是秦明离开公使馆前,以检非违使的身份再度检查的时候,偷偷取来粘好的,顺便照着约翰的脑门来了一记狠的。 第一次检查尸体时偷偷拔掉头发,制造的疑似外伤,只能骗骗外行人,出现伤口,就能骗内行了。 反正只有解剖才可能发现破绽,可约翰是个小贵族,解剖遗体也得有亲人同意,就这时候的通讯手段,等远在英国的亲朋知晓,黄花菜都凉了。 继续嘴炮。 “有人会说你丙午年生人,有人会嫌弃你克夫,有人会在背后议论你,在大多数人眼中,你都是那个不详的女人。” 秦明直视着阿富,极为认真:“但总有人接受了你的一切。” “约翰是英国人,英国人可不会用天干地支计算历法,也不会信日本的传说,丙午年生与飞缘魔,在他看来,根本不重要。” “我....” 阿富停止抽噎,望着面前那名阴阳师绝美的脸。 就仿佛有种魔力一样,她一点点回忆着约翰。 她并不喜欢约翰,洋人,并不长在她的审美上,体味还很重,干那事的时候,跟牛一样粗鲁。 所以哪怕约翰再柔情,再多细节,她也没有感动半分。 这种人,她见得多了,夫婿死后,她就成了寡妇,又因为丙午年生的传说,更加遭人指责,克夫、不详,成了标签死死钉在了身上。 所以她只能住在山间小屋。 期间,有不少人冒险来此,给她送吃穿用度,当然,那些人都是有索取的。 这些人,没有一个愿意与她扯上关系,大多只是馋身子,也只留下桃太郎、菊次郎之类的假名。 阿富以为,约翰也是如此。 可似乎...并非如此。 前天,受到埋伏,却没有回到木屋修整,生怕为她带来麻烦。 昨天,再度受到埋伏,却承诺第二天依旧会来,因为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儿。 前天的事是我编的,昨天的约翰八成只是口嗨馋你身子.... 秦明在心底补充着,不过阿富显然信了。 这和她自身的意愿也有关,得知自己并非丙午年生人后,阿富内心是绝望的,但绝望的同时,也希望有一个人能接受自己,能给她带来希望。 “约翰今天应该是想将这个交给你的。”秦明又拿出来两个物件。 一枚戒指,一封婚书。 “钻戒,最早要追溯到西洋14世纪的奥地利王室马克西米连一世,他为了向法国的玛丽公主求婚,特地命人打造了一枚镶嵌着钻石的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以此作为订婚戒。” 秦明顿了顿,婚书就不用解释了,这大概就是约翰的死因。 飞缘魔,克夫,不详,伤胫骨,**气,约翰想着结婚,死期也就到了。 阿富看着那别扭日文写下的婚书,痛哭流涕,颤抖着将戒指戴到了无名指上。 秦明满意的笑了笑,大方的望向原来飞缘魔所在的地方。 “.....” 他的笑容僵硬起来,按照老套路,飞缘魔在阿富戴上戒指的时候,应该消失了才对,但飞缘魔仍在,甚至...盯上了他。 秦明反应极快,双手迅速按在脖颈间:“哎哟,脖子怎么扭了....” 大概...飞缘魔的形成,是因为他人认定的事实,所以得将“阿富并非丙午年生人”公之于众,扭转他人的固有印象,才能消除飞缘魔。 好在没人在意秦明的动作,土方见阿富哭的厉害,想给与一个温暖的拥抱,龙马也不甘示弱。 哈里斯觉得自己要重新评估一番约翰的为人了,约翰在英国有老婆,隔十天半个月,还会写信回去呢。 58.上课 飞缘魔事件,暂且告一段落。 虽说约翰的死法,有点蹊跷,但除了龙马还对是否真实存在飞缘魔有质疑,其他人都只当做普通案件看待。 秦明已经用意外死把公使馆的海员、公使都忽悠住了,西洋医生粗略看看,最多也只能看到约翰脑门有伤,心生怀疑。 但也只能到心生怀疑的地步。 哈里斯已经被买通,无论是出于利益,还是减少幕府与公使馆的冲突,他都决定表面上掩饰成约翰死于意外。 有领事带头遮掩,医生怀疑也没用。 这时候,哈里斯心里是否真的相信约翰死于脑部血块,已经不重要了,最后的结果,对所有人都有益,没人会再费心思深入调查。 松平容保自然又是对秦明千恩万谢,将两国冲突覆手间消弭无形,这可是泼天大的功劳。 不过秦明并不打算表功什么的,现在的幕府就是条破船,随时要翻,有一定身份地位,够用就行,爬的太高,后面提桶跑路,反而不太方便。 而且知道他所编造“真相”的人越多,越容易露破绽,因而即使是将军,都不知道秦明到底起了什么作用。 松平容保觉得过意不去,私下里送了秦明一些稀罕的小玩意,聊表心意。 秦明在心里指责松平容保不识大体,好不容易破了件大案,不一起去捏个脚按个摩,放松放松? 平日里也没少见你带一桥庆喜去鬼混,到我这儿,净送些有的没的。 必要的人际社交不懂吗?而且你松平大人身居高位,连番立功很容易遭人嫉妒,这时候自污一番,反而能减少麻烦啊! 不过指责归指责,秦明还有要事。 早上带着人形自走除鬼仪一二三号,去火盗改教地理、物理,下午去奉行所教人办案。 虽说以前秦明一直打算改行,和奉行所拉远关系,但现在也是不得已。 都知道了江户有大部分妖怪,是因为冤假错案,人为捏造出来的,哪能坐视不理? 于是,秦明主动来奉行所,给他们当老师。 和火盗改一样,他直接将与力、同心等高级官员,拉到主室,进行授课。 至于更低级的冈引之流....负责打架抓人就好了,没必要动脑子。 可惜这些与力、同心,常年划水摸鱼,不仅办事能力差劲,纪律性也很成问题。 主室里乱糟糟闹哄哄,秦明也不急,从助教一号土方手上取来了工具。 原本的助教一号近藤勇正以同心的身份,在下面听课,他试图通过自己的关系,帮秦明安定下同僚。 可惜老实人只会一个一个笨嘴拙舌的劝告,压根没人搭理他。 秦明老神在在,自言自语着: “先将咸菜切成一指厚薄片。” “削皮,切十字,加水轻揉。” “再用布吸取水气,装进碗里,加花鲣,滴上酱油....” 秦明做起了料理,同一时间,屋内的动静小了许多。 因为...太香了。 “泽庵渍咸菜,是糠渍中非常具有代表性的品种。”秦明端着碗,轻嗅继续道:“最后就是加入葱姜。” “葱属火,姜属火,今天历法大利西方,西方属金,金火相克所以今天不能吃葱姜。” 说是这么说,但秦明还是加入了葱姜,然后美滋滋的吃了一口:“不过这些东西,不必相信,想吃就得吃,真香....!” 这时候,与力、同心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秦明身上,已经彻底安静下来。 “够了,都给我听安倍大人授课!” 身材娇小的千叶佐那子坐在角落,重重一拍放在身侧的武士刀。 敢在奉行所佩刀的,还真就她一个。 “送你了。”秦明将花里胡哨的咸菜递给了千叶佐那子,合法萝莉一直盯着碗看,怪可怜的。 反正,这玩意太开胃了,一会儿讲着讲着,忽然饿了,有损形象。 授课开始。 其实大部分正儿八经选拔的同心,都存着上进之心,想提高自己的能力,授课的安倍大人,也正好是他们的憧憬对象,对今天的授课,自然期待无比。 但类似近藤勇、千叶佐奈子这些买来身份的老混子,却有些不太情愿。 他们就是买个身份混日子,办事可以,应付应付就行,真让他们坐下来学习,就很微妙了。 不过.... 刚才一番操作,让他们再无他心。 有背景,有身份,有人支持,更是...江户唯一的阴阳师。 他们可能有些钱财,有些人脉,但这一切对秦明而言,微不足道,人家踩在头上...理所应当。 “首先是....分工。” “奉行所想要提高办案能力,首先要做的,就是得明确分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刚刚近来旁听的松平容保脸上一红,打仗都知道武士要有护卫主将、巡回本阵、冲锋杀敌的分配,奉行所连这点都做不好。 往往是发生了事件,临近的同心带着小弟赶去,一通询问,然后追逐嫌疑犯或是表示无能为力。 “以后到了案发地点,先分出人手保护现场,然后询问目击者,勘察现场,武艺高强的随时待命,准备捉拿追捕嫌疑人。” 虽说懂得不多,但正儿八经的东西,秦明也能拿出一点来: “如果现场没能抓获犯人,或者锁定嫌疑人,就整理现有情报,将案件记录递交奉行所,由奉行所驻守人员,进行进一步调查,并搜集相关证据。” “.......” 秦明洋洋洒洒地讲了很久,大部分讲了跟白讲一样,反正字多容易忽悠人。 有梦想想证明自己的千叶佐奈子,本来还打算记录一下,写了几页就放弃了。 只有老实人近藤,认认真真地记完了所有。 秦明对近藤,打心底感到佩服,明明近半记录可以直接拿去擦屁股,他却还是那么认真。 松平容保虽然听了不少废话,但还是听出了点东西。 最明显的,就是有条有理,为奉行所的办案,整理出了一套完整的流程。 说穿了也没什么难的,但条理清晰,步骤分明,同心、与力不用再像往日一般,到了现场胡乱操作一番,可以提高不少工作效率。 这样做,不说一定能破案,但至少比以前更具目的性,在民众看来,也会更放心。 而后,秦明拿出了一套与讲课完全不相干的试卷。 里面净是“你妈和你老婆掉水里了先救谁”之类的睿智题目。 考试完毕,稍微看了看,秦明对着近藤勇和千叶佐奈子叹了口气:“偌大的奉行所,没想到只有你们两个卧龙凤雏。” “其他人都走吧,你俩留下了,针对性特别教导。” 后面的特别教导,才是秦明特意来奉行所授课的目的。 59.摸鱼 老师向来乐于给积极的学生开小灶。 秦明顺利成章将刚才教的东西,精简了一下。 “这样就清楚多了!” 近藤勇恍然大悟,又写满了几张纸。 “只写下来没用,还得实践。” 千叶佐奈子写的不多,但基本都是要点。 “很不错。”秦明微微点头,随即话音一转:“但你们即使学了这些,也不可能破获每一宗案件吗,无法保证不再有悬案。” 近藤勇点头,老实道:“不行的,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奉行所不仅是....嗯...查不出犯人,人手也短缺,而且有些案子,真的什么线索都找不到,哪怕今天学了这些,我也没什么自信....” “怎么不行?赌上千叶家的家名,我千叶佐奈子,一定会查清每一宗案件!” 千叶佐奈子兴致勃勃,仿佛随时都要冲到街上,逮住几个贼人。 那你不如改姓安倍吧,反正妖怪作祟你铁定抓不住人。 秦明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嘴上说道:“也许你很有自信,但总会碰到难缠的案子。” “更有甚者,要追溯到几年、几十年前,什么线索、证据都没有了,查都不知道从哪里查起,何谈破案。” “或者一些机灵的犯人,在犯下案子后,巧妙的掩饰,游走在幕府法律边缘,明知他犯下恶行,却不能定他的罪。” “那怎么办?”千叶佐奈子也不得不承认,是有这种可能。 “很简单,摸鱼。” “摸鱼?”近藤勇对此有些心得,他没被近藤老师傅收养前,是农家子,下水摸鱼倒是常事。 “所谓的摸鱼是泛指,指找替死鬼。” “面对实在无法破获的悬案,可以选择摸鱼。” “从监牢里挑几个死刑犯,将他指为这桩案子的凶手。” “这...”近藤睁大了眼睛,仿佛不认识眼前的秦明:“这不是欺骗吗?” 秦明倒是坦荡,他从来没有什么绝对的想法,本质上,他就是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骗子。 他继续道:“仔细想想,如果遇到了这种无法破获的悬案,你们会怎么做?” 近藤勇脸上一红,虽然很丢人,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会...为了维持奉行所与幕府的颜面,推给妖怪作祟吧?” 孩童失踪的事件可是全推给了姑获鸟,整整好几摞卷宗呢! 千叶佐奈子好像明白了什么:“所以...安倍大人的意思是?” 秦明反问道:“你们觉得,那些死刑犯可怜吗?” “那倒不值得同情...”近藤摇头。 日本是第一个废除死刑的国家,在持续了三百多年后,又恢复了死刑。 不过有这种传统,对死刑一直慎重对待。 哪怕死刑最频繁,平均每年要处死千余人的江户时代,也是再三审核,多方监察,才定下的死刑。 这种,全是罪大恶极穷凶极恶的人,手上最少都得有两三条人命,完全不值得同情。 秦明再问:“那你认为,摸鱼最大的问题在哪里?” 近藤思考起来。 冤枉好人?不至于,死刑犯没一个好人,反正是个烂人,早死早超生。 影响奉行所形象?这么摸鱼摸上一年,也比不得一年里办的冤假错案多。 真凶..对! “会找不到真凶,让真正的犯人逍遥法外!” 可近藤刚说出自己的想法,就后悔了。 “真凶会逍遥法外。”秦明摇头:“按着奉行所的办案态度,一旦遇到悬案,就会归为妖怪作祟,哪怕不摸鱼,也没人去抓真凶。” 近藤完全无法反驳,大量疑似妖怪作祟的卷宗,就存在奉行所里,甚至比正常卷宗更多,要说妖怪比人还多,他第一个不信。 秦明继续道:“摸鱼能给案件一个答案,惩处的,也都是死刑犯那样的恶人,平民百姓听了,反倒会拍手叫好。” “而且比妖怪作祟,更容易让人接受,更能稳定民心。” “如今,那些作奸犯科的恶人,甚至都已经知道了奉行所的办案模式,但凡有涉及到妖怪,卷宗就会封上,无人问津。” “丑时之女案件时,凶手借用丑时之女的传说,想要将一切归为丑时之女作祟,到时候,便会成为悬案,逍遥法外。” “姑获鸟案件,尊王攘夷的贼人,利用奉行所的不作为,将所有孩童失踪案件,归在姑获鸟身上,以至于多年来都没被发现。” “这些案子,历历在目,奉行所将悬案视作妖怪作祟的行为,已经成了不少犯人逃脱制裁的办法!” “那些内心蠢蠢欲动的人,也会看到奉行所迟迟抓不到凶手,无数案件被随意归为妖怪作祟,而抱着侥幸心理,将内心想法,付诸于行动!” 秦明震声,拍打着桌面:“反倒是摸鱼,不仅能提升奉行所形象,还能震慑宵小,即使没有找到真凶,在他人看来,也抓住了“凶手”,内心有所想法,也不敢轻易行动。” “可....”千叶佐奈子也脸红了起来,这么说,还挺有道理,奉行所好像真的要靠这种办法来拯救。 “当然。”秦明示意佐奈子先不要急:“摸鱼也有很严重的后果,除了真凶依然逍遥法外之外,还会促成你们这些同心,以慵懒的心理。” “用摸鱼的方法,抓着贼人,破了案子,有政绩,有名声,还省事,长久以来,难免养成惰性,以后哪怕并非悬案,也会下意识用这种安逸的方式解决。” “这是最坏。” “我可不会!”千叶佐奈子急着证明。 “我也...” 近藤刚想说话,就被秦明制止了。 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就你这种老实人,不到万不得已,肯定会查到底。 “所以我在刚才的题目中,选择了你们两个人。”秦明认真的看着两人:“也只将摸鱼的办法,交给了你们,我能够相信的,只有你们。” 秦明也不是完全赞同摸鱼的办法,刚才的考卷,就是他做的筛选,鱼,能摸,却也要有选择的摸,只有这两人,才会“摸走真正的鱼”。 至于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弄出这些东西,也很简单。 因为真的有妖怪作祟,不存在凶手的悬案啊! 这种案子,摸鱼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免得人心惶惶,也减少了因人为因素而产生的妖怪。 妖怪能作祟一次,就能作祟第二次,与其扩大影响,让其祸害更多人,不如摸个鱼,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就比如与多次大火有关的玉藻前,要是前人摸个鱼把玉藻前的传说摸没了,哪还会有后面死伤无数的多次大火? 换句话来说,虽然是摸鱼,但实际上的确解决了“真凶”,避免了妖怪造成更大影响。 “我明白了。” 见老实人近藤接受了,秦明也松了口气。 他最担心的就是两人不愿意,可他也不能直接跟这俩人说,你们奉行所归纳为妖怪作祟的案件,就是一些妖怪诞生的直接原因。 要让其他连考试都过不了,一点人品保障的同心、与力来摸鱼,秦明又不放心。 现在两人都愿意尝试,算是不错的结果。 60.代入感就来了 春末夏初,是适合度假的日子。 不过在没有空调wifi的江户,秦明内心是绝望的。 江户人消暑,一般是在大街上。 没钱的,泡在澡堂或理发店里,聊天混日子,到了晚上,就在自家门口摆上几盘围棋、将棋,或是去桥上、屋顶看烟花。 有钱的,还能啃着玉米端着西瓜,提溜着烟管,在河堤上散步。 但...对秦明而言,悠闲清凉,又不失热闹的消暑,根本不需要。 澡堂的水盆里,有妖怪。 理发店里的镜子里,有妖怪。 门口就是百鬼夜行,河堤下枯骨红衣,登上屋顶看的不是烟花是鬼火。 消暑?没必要了,后背一阵比一阵凉。 大街上太凉,道场里又太热,一点风都没有,挂在道场中央的白拖把一动不动。 一个俏丽的女子走到偷闲的秦明身边,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好奇打量着,嘴角挂着浅笑。 试卫馆道场的女眷多了起来,除了近藤勇的老妈花子,老婆智子外,还有冲田总司的姐姐冲田光。 冲田父母死的早,由两个姐姐一手带大,大姐已经嫁人,二姐阿光一直和冲田生活在一起,在冲田拜入近藤周助门下后,阿光便也陪着冲田在道场住下。 之前冲田外出授课,她便没来,现在冲田回来了,就又搬过来了。 兴许是有着这么一位照顾周全,贤妻良母型的姐姐,才让冲田一直和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吧。 “是阿光啊...”秦明斜躺着,右手撑着脑袋,眯着眼,之前在奉行所做的泽庵渍咸菜,就是跟冲田光学的。 “安倍大人,我来挂风铃。” 冲田光一身浅碧和服,振袖上点缀着花瓣,宽松的袖口飘荡,实属不多见的美人。 但她低着头,只敢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面前的阴阳师。 安倍大人虽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竟是比自己还要美上几分。 “挂那边吧。” 秦明伸手一指,对冲田光的目光,见怪不怪。 穿越后最让他满意的,就是容貌了。 举个例子,坂本龙马也属于少见的帅哥,但平日里不修边幅,头发乱糟糟的,常人见了,第一印象是邋遢,丑。 而自己呢?俊美得即使不打扮,也能引人赞叹。 这幅好看的皮囊,算是秦明的立身之本之一。 长得好看,气质出尘,说的话才有人信,换个丑的来,常人估计连听完一句话的心思,都没有,更别谈忽悠了。 阿光顺着秦明的指引,走到悬挂白拖把的地方。 秦明不在意白拖把,但普通人却对这面代表火消荣耀的旗帜,无比敬仰。 她小心翼翼的挂着风铃,时不时回头看看偷闲的阴阳师,帅气,又有能力,受人尊重,真是相当出色的男人。 “秦明!” 说龙马龙马就到,没洗头的龙马激动的跑进道场。 一边跑,一边叫嚷着:“快跟我去吉原!找到那间铺子了!” 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去寻花问柳似的。 阿光听了,摆弄风铃的纤纤玉手颤了颤,流连烟花之地的家伙,可不是什么好男人,哪怕是江户有名的剑豪坂本龙马,也是一样。 “坂本!来得正好,跟我切磋切磋!”听到喊声的冲田总司提着竹剑冲了出来,他的剑道早已达到了免许皆传的水平,可惜天然理心流传了四代,剑豪没出几个,剑技倒失传了不少,一直阻碍他升段。 “啊?不行,有正事。”龙马挠挠头,断然拒绝,冲田所谓的切磋,指的是从白天打到晚上。 一边的冲田光听了,下决心让弟弟离龙马远点,可别带坏了孩子。 “冲田,你就留在道场吧,我和龙马有些事要办。”秦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明历大火,百鬼绘卷,安倍宅邸,三样能摸清自己身份东西,其中明历大火的线索暂时断了,好在与百鬼绘卷有关的“葛饰”,已经有了眉目。 “走吧。”秦明笑着对阿光、总司道别。 冲田光也回之一笑,既然安倍大人说有要事,那即使是去吉原,肯定也是办正经事。 .......... 江户时期,不能够随心所欲给自己放假的,只有如公务员一般的武士。 其他开着店铺的町人,大多都会自我安慰:“太热了,还是休假吧,等秋天凉快点,再好好大赚一笔”。 三菱屋、和屋之类的商铺,全都关门大吉,不过吉原是个例外,再闷热的天气,都如一座不夜城一样。 “那间书画店,就在四目屋边上,要先去去吗?” 龙马低声问询着。 说起四目屋,那可是当时江户中最有名的成人店,业务广泛,男女所用之物皆有。 “哦?”秦明一脸意外,向来只在樱华屋白嫖的龙马,今天怎么转了性子? 龙马洒脱一笑:“夏天不用供热,服饰也简单,就要及时行乐嘛!我把被褥给当掉了,换了不少钱!” 被褥算是一般江户平民家中,最值钱的物件,前阵子大火的时候,街上就有好些披着被褥逃难的人。 秦明错开密密麻麻齿黑女的视线,平淡问道:“到了冬天怎么办?钱都享受了,怎么赎回来?” 龙马摆摆手,满不在乎道:“到时候把蚊帐当掉就好了。” 正事要紧,言语间,两人脚步实诚的走到了书画店....旁边的四目屋。 两人对视。 “啊!” 尖叫声传来,秦明目光一凝:“我一早就发现这里不对劲。” 一个少女正在一群侍卫的包围中,中心还有一个满身华贵衣裳的少年。 少女还是个熟人,三菱屋岩崎弥太郎的女儿阿银。 旁人见怪不怪,贵族强掳美少女、美少男,实属平常事,这里可是吉原。 弥太郎刚从四目屋内走出,隔着侍卫的包围圈,看着女儿,一直恳求着什么,最后直接跪在了地上。 可惜依旧无人动容。 “三叶葵?” 想来喜好打抱不平管闲事的龙马,本打算直接杀进去,但看到中心少年衣袖上的家纹,脚步顿了顿。 三叶葵,可是德川家的家纹。 不待龙马继续动作,秦明已经抢先一步。 这也算见死不救?? 与背后焦躁无比的以津真天相比,人类显然更好对付。 我安倍秦明与罪恶不共戴天! 61.大保健被抓了 在以津真天的催促下,迈开脚步的秦明,并没有忘记老本行。 观察。 上辈子老神棍教过他,若是惹事了,先看看对面能不能招惹,判断双方矛盾冲突,到底到了怎样一个程度。 要做到心里有底,才知道后面怎么应对。 三叶葵是德川家纹,但面前这个少年,不可能是将军,也不可能是将军子嗣。 毕竟...将军才十四岁,怎么也不可能有个十六七岁的后代。 那么就是德川御三家,除去将军一脉外,纪伊德川家、水户德川家、尾张德川家,都能用三叶葵作为家纹,但只有家督才能佩戴。 再从年龄筛选一番,眼前的少年,是纪州藩藩主,年仅十六岁的德川茂承。 嗯,惹得起。 当代将军出身于纪州藩,纪州派正如日中天,但说到底,纪州藩藩主不是将军。 而且这件事,秦明占理。 掳掠美少女少年,虽说是吉原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可终究不能浮于明面,德川茂承要真仗着纪州得势而胡作非为,反倒会为将军所不喜。 心中有了底,秦明大步走上。 这身阴阳师的装扮,倒也没人敢拦。 “嗯?” 秦明走至中央,将阿银护在身下,这时发现了些微不对劲。 德川茂承的表情,并不是即将得手美少女的得意,也不是被人打断好事的讨厌、生气。 下眼睑提升,凸起,下唇向两侧伸展,都是笑容的标准特征,但同时上唇的提升被抑制了,使得嘴角向下,单看这个表情的下半部,很像悲伤。 综合全部,所有与笑有关的肌肉都参与了动作,却又有所保留,这是一个憧憬又有所抑制的笑。 憧憬很容易解释,憧憬秦明的人,不在少数,毕竟是实力偶像派阴阳师,演技和台词功底都很强。 抑制...也说得通,德川茂承好歹是德川御三家,纪州藩藩主,不宜对某个人表露出太过崇拜的情绪。 同时,德川茂承的小动作,也能证明这一点,振袖虚掩的手,一直轻扣着衣摆,充分体现了内心里的那一丝兴奋。 原来,是自己的小粉丝,这事儿好解决。 躲到远处的平民百姓,伸长了脖子想看热闹,龙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秦明立刻把阿银抱在怀里,安慰道:“不用害怕,恶人伤害不了你。” 要说害怕,秦明比任何人害怕的多,他一低头安慰,一张面无口鼻露出黑齿的脸迎面而来,险些要了半条命。 阿银瘪了瘪嘴,终于从惊慌中挣脱,停止了哭声。 秦明继续视侍立的武士于无物,将阿银递给跪倒在地的岩崎弥太郎,又低声叮嘱龙马道:“照顾好他们。” 龙马深深的看了眼秦明,透着往日里没有的严肃,郑重点了点头。 “安倍....” 德川茂承想要和秦明攀谈,解除这场误会,但口舌慢了些,还在组织措辞,思考怎么称呼的时候,就有人抢先开口。 侍立一边的武士恶狠狠问道:“安倍秦明?” “正是。” 秦明随口应道。 那武士面色徒然一沉,阴恻恻道:“区区阴阳师,竟敢以下犯上,出言不逊。” 这...看起来像是有什么大病的样子。 以下犯上先不谈有没有冒犯之举,出言不逊是怎么个说法? 是“恶人伤害不了你”将德川茂承说成恶人了? 年度最佳拱火人就是你了,居委会大妈都没你这么能撩拨。 可不管秦明心里怎么想,护卫左右的武士,一个个拔出了刀。 “安藤?” 秦明注意到武士们佩刀上的家纹。 安藤家是纪州德川家家老,家督出行,有家老武士侍立左右,倒也正常。 不过他和安藤家,有过两次矛盾,一次是拔了家督继承人的管,一次是阻止他们搜查尊王攘夷的贼人。 难道是冲着自己来的? 不应该啊... “拿下他!” 带头武士狞声道。 秦明面上带着笑,即使深陷包围,依旧没有半分慌张,气度非凡。 安藤家绝对不会招惹自己,而且双方冲突,也没有到这种不死不休的程度。 两百多年前的明历大火就是反面教材,笨比阴阳师们招惹了惹不起的玉藻前,被逼的提桶跑路,退出了经营许久的江户。 传承多年的武家必然有其生存智慧,带头武士如此不智,显然是个人行为。 如此想着,秦明也发现这名武士有些眼熟,应该就是那次在婚礼上,被自己喝退的安藤家武士的带头人。 不顾后果的报复心理?那还挺勇的。 不管是纪州德川家,还是安藤家,都不太可能针对秦明,一个官职不高,没有实权的阴阳师,即使名声很大受人敬仰,也和他们没有利益冲突,不可能无故竖敌。 那...这个笨比武士,背后还有其他阴谋? 不待秦明继续思考,面前的武士开始猛喷唾沫。 “你可知道这是谁?” 带头武士猛地一指德川茂承,德川茂承被指的一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位可是纪州藩藩主,茂承大人!” “安倍秦明,还不快束手就擒!” 一边的龙马脸色变了变,居然纪州藩藩主?不过他还是打算出手帮衬。 秦明一脸无语,不躲不跑。 “别动!不然连你一起抓走!这种贼人,一定要压入大狱,严加惩戒!” 见着龙马有出手的意向,带头武士连忙威胁。 双方对峙了片刻,几个火消带着小弟们赶过来了。 哦?来的是火消不是同心? 特意选择与自己稍微疏远一些的火盗改,而不是奉行所,这可不是什么突然升起的报复行为。 秦明心中,更偏向了阴谋论。 火消匆匆赶来,听到有人在吉原闹事,冲撞纪州藩藩主,他本来是很生气的,可看到那身狩衣后,脸色僵了僵。 他昨天还在火盗改里听人家上课呢! 但纪州藩的人就在一边,也不能假装看不见,火消目光一闪,: “何人敢在吉原闹事?快快散了!” 他打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思,两边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可那带头武士刻意拱火,怒喝道:“这个阴阳师以下犯上,侮辱茂承大人,必须抓起来!” 火消听得头皮发麻,但侮辱贵族的罪名很严重,尤其是德川御三家之一,哪怕是秦明,也得投入大狱,审问一番。 踌躇片刻,他只得对秦明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不过倒也没绑缚擒拿,而是派人护在秦明两侧,更像是从安藤家的武士群中保护秦明:“带走....” 一行人押送秦明离开,那火消刻意落后几步,低声道:“安倍大人,我已经派人告知辰五郎老大。” 秦明也聊了起来,趁此机会获取更多安藤家相关情报。 不多时,坊间就流传起,阴阳师秦某因为逛吉原,被抓进大狱的谣言。 62.八嘎 火盗改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一些正在复习风的形成的火消们,正一脸懵逼。 老师入狱了?抓人的还是咱们自己人? 新门辰五郎也急的团团转,他压根不相信用气度折服了自己的秦明,会和德川茂承有冲突。 当然,哪怕最后真的有所冲突,他也要把人救下来。 作为少有出身平民的高官,在辰五郎看来,光凭血脉坐上藩主之位的庸人,连给拯救江户于水火的阴阳师提鞋,都不配。 好在他第一时间操作了一番,尽管事情与纪州德川家有关,他还是靠关系,将秦明转送到了佃岛监狱。 佃岛监狱就是新门辰五郎成名的地方,跟自己家一样,环境虽说不好,但有他提前打招呼,秦明绝对受不了什么苦。 同样着急的,还有松平容保。 收到消息的松平容保,带着一群人进到火盗改,风风火火的。 新门辰五郎给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来打群架的。 “松平大人?近来...可好?” 松平容保猛的挥袖,指着一众懵逼的火消,恶狠狠道:“谁?是谁把安倍大人抓了?” 与力、同心们刚将学习内容付诸实践,还等着第二阶段指导呢! 再说了,奉行所才是偏重缉拿逮捕的机构,火盗改虽然也有权限,但他们更重于救火抢险,这是红果果的越权行为! “言重了,言重了....” 新门辰五郎老脸上皮笑肉不笑,转移矛盾道:“安藤家的武士坚称安倍大人冒犯了茂承大人,他们也是迫不得已....” “混账东西,安藤家算得了什么?” 松平容保满脸怒容,看似在责骂着安藤家,实际上也有和火盗改别一别苗头的意思。 双方本就是职责类似的竞争对手,找着借口耀武耀威一番,有助于提高己方士气,正好秦明又交给了奉行所不少查案办法,以后势必要压着火盗改一筹才是。 想到秦明,松平容保平静了下来:“我可以为安倍大人担保,茂承大人那边也交给我去解释,还是尽快将安倍大人放出来才是。” 松平容保也是藩主,虽说不是德川御三家之一,但会津藩是丝毫不弱于尾张藩的雄藩,“松平”这一姓氏,也代表着与德川家的亲缘,论及身份地位,并不比德川茂承差的太多。 “也好。”新门辰五郎难得的没有和松平容保吵起来:“不过你那边也需要一点时间,佃岛监狱我已经派人疏通,再安排些人手保护一下。” 新门辰五郎与松平容保达成了共识,外人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势同水火的火盗改与奉行所,竟然会在除了公务以外的事上,进行合作。 而且,只是为了一个阴阳师。 .................. 纪州藩所,安藤宅。 “八嘎!你为什么会去招惹那个阴阳师?” 安藤家主大手一挥,令人将那带头武士给抓了:“就因为他让你丢了面子?” 带头武士面目通红,却又不敢反抗,只得喏喏道:“他还害死了少家主!” 安藤家主喝道:“胡说!” 虽然他也有些怨恨秦明当时的拔管行为,但回过头来,谁都知道助若丸已经没救了,即便给他扣上口黑锅,也会被洗白。 平白惹上一个背景深厚的敌人,可不是有脑子的行为。 越这么想,安藤家主越是生气,他飞起一脚揣在带头武士胸口,都怪这个白痴,平白给安藤家竖敌。 “八嘎!你长了脑子吗?” 安藤家主踢完了还是气不过,指着带头武士的鼻子破口大骂。 “家主息怒!” 带头武士带着伤,从喘息着,还挣扎想要拿刀,看那架势,是打算切腹自尽。 安藤家主一阵头疼,麻烦都惹上了,怎么解决? 现在也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做一场误会,希望那位阴阳师,不要迁怒于安藤家。 不过这都是次要的,这么一场无妄之灾,只求朝中的一桥派,不要借着这个由头,打击自家才是。 毕竟那位阴阳师不仅有贵族身份,有检非违使的官职,在民间还有不少人望,如果一桥派借此发难,整个纪州派系,都会遭到打击。 “先写信吧,写封悔过书,你来执笔,说明一切都是你的个人行为,出于一己私怨....” 安藤家主找来笔纸,压着带头武士,几乎是摁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写着。 “家主!” 信没写到一半,又有人来汇报。 “说。” 安藤家主头也没抬,当务之急,是先将安藤家从这次事件中,摘出去。 “松平容保求见了茂承大人。” 安藤家主眉头一皱,这是来说和的了。 “新门辰五郎将安倍秦明转送去了佃岛监狱。” 安藤家主眉头又一皱,佃岛监狱就是辰五郎的家,这是要死保那个阴阳师。 “绪方洪庵正在上书,陈明少家主的死因。” 安藤家主眉头已经变成一字,这哪是在陈明死因,分明是想说安藤家是在报复私仇。 火盗改、奉行所、医学所,这安倍秦明不仅有身份地位,人脉也很广,果然招惹不得。 他握着带头武士执笔的手,更大力了。 “还有....” “怎么还有?” “...” “快说!” “还有樱华屋、三菱屋、和屋之类的商人,出钱的出钱出人的出人,正在让百姓联名上书。” “八嘎...”安藤家主直接将带头武士推到一边,笔迹已经不重要了,如果真等一切事成,再说安藤家与此事无关,就晚了。 “还有....” 安藤家主猛地将笔一甩,仍在地上:“还有什么?” 那人颤颤巍巍道:“一...一桥大人,正在宴请哈里斯领事,两人听说安倍秦明被押送入狱后,一同拜见将军去了.....” 安藤家主四肢无力,火盗改、奉行所、医学所、商户、百姓、外国人、一桥庆喜.... 上到贵族大人物,下到平民百姓,区区一个阴阳师入狱,怎么能牵动这么多人? 更别说还有阴阳师本身的背景,京都的土御门家以及天皇.... 嗯? 安藤家主忽然有了力气,不对劲啊! “事有蹊跷,快随我去拜见茂承大人!” 遍体鳞伤无人在意的带头武士,见着安藤家主离开后,在阴暗的角落里,露出了一抹笑意,然后.... 在没有介错人的情况下,切腹了。 63.你是甜党还是咸党? 纪州藩所,安藤家主和刚来拜访的松平容保错身而过。 “茂承大人,安藤贵和有要事禀报!” “进来吧。” 德川茂承大概猜到了安藤家主的来意,他嘴巴有些笨,并不代表是傻子。 刚才松平容保也将利害陈明的很清楚,这场闹剧,只是一个误会。 要说原因,全都在安藤家的那个武士,如果不是他情绪激动,硬要说秦明以下犯上侮辱贵族,远不至于如此。 安藤家主现在,肯定是来说和认错的,很大可能,是打算直接治罪那个武士,化解这一场不必要的冲突。 德川茂承倒也理解那武士的行为,毕竟之前秦明曾拔了安藤家继承人的管。 他对秦明的一切,如数家珍,其实早在第一次听到那位阴阳师大名的时候,他心中就有所憧憬。 而后那名阴阳师更没让他失望,接连破案,救人,展现出了与传说中一样,无所不能的神秘。 十五六岁,正好是向往偶像的年纪。 德川茂承之前抓阿银,其实也只是想要问问那次火灾,秦明是如何将她救出来的,只不过几个武士似乎会错了他的意思,直接暴力围堵,也是一场误会。 这事儿,以后也得好好说清楚,正好等将秦明放出来了,借此见上一见。 安藤家主进了房间,先屏退无关人等,又警惕的四下看了看,确认再无他人后,才拜下,严肃道: “茂承大人,安倍秦明,决不可放!” “嗯?” 德川茂承轻咦一声,小老弟不对劲啊,怎么妨碍我和偶像交流? 他轻咳一声,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肃声道:“我知道你和安倍大人之间,有所矛盾,但那并不是谁的问题,助若丸有绝症在身,天意如此。” “你也是三十岁的人了,成熟一点,稳重一点,不要将个人的恩怨,带入到家族之中,要以大局为重。” “纪州派虽然得将军倚重,但同样处于风尖浪口之上,对于安倍大人这样的能人,我们应该拉拢,而不是敌对。” “早在那天安倍大人尝试治疗助若丸的时候,你就应该留心,以此为切入点,与安倍大人交好,井伊直马的幼子就是安倍大人寻回来的,井伊家就是我们纪州派的中坚,我们本该是一路人。” “安倍大人与松平大人相熟,新门辰五郎也愿意力保,你可知道,这样的人物,牵一发而动全身。” 德川茂承越说,越觉得秦明值得交好,哪怕除开这些不谈,阴阳师的身份也足够了,这世道,谁敢说自己不会撞到鬼?不会有仇人给自己下咒? “大人...就是因为牵涉太深了啊!” 安藤家主急声道:“奉行所、火盗改力保,医学所为其正名,民间商户与百姓上书....” “这不是挺好吗?”德川茂承理所应当的道:“牵连甚广,我们不用惹不必要的麻烦,赶紧把安倍大人请出监狱,设宴款待,你必须作陪,那个聒噪的武士,也赶紧处理了,让安倍大人看到我们的诚意。” “如果只是这些,也就罢了,在下自当赔礼道歉....” 安藤家主话音一转:“但一桥庆喜,与英国领事,在听说安倍秦明入狱之后,立即去拜见了将军大人!” 德川茂承瞬时失声。 他的小脑子转的飞快,一桥庆喜和安倍秦明,有什么关系? 一桥庆喜唯一的孩子,是秦明帮助生产的,后来孩子被尊王攘夷的贼人偷走,也是秦明帮助其找回的。 所以一桥庆喜,这么上心,是因为要报恩? 不...不会那么简单.... 小粉丝暂时放下对偶像的崇拜,在脑内将一件件事情铺开。 秦明和奉行所、火盗改的关系好,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这两家拼尽全力救援,自然很正常。 但仔细一想,这些人有什么共同点呢? 奉行所的松平容保,虽然没有急着站队,但高级圈子里都知道,他时不时会带一桥庆喜去吉原玩乐。 火盗改的新门辰五郎,是一桥派的中坚,得一桥庆喜看重,才能身居高位。 医学所的绪方洪庵,虽然和一桥庆喜没什么往来,但一桥庆喜能够将即将生产的妻子送去医学所,就能看出双方关系不浅。 商户中,以樱华屋为代表,而樱华屋就是一桥庆喜常去的欢乐场。 英国领事馆之前和一桥庆喜没什么往来,但在尊王攘夷的贼人浮出水面后,哈里斯领事感到不安,而与一桥庆喜有多次来往,因为一桥庆喜官居刑部卿,负责治安。 德川茂承想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安倍秦明,看似是无党派人士,实际上本来就是一桥派的一员。 而这些为安倍秦明疏通关系,求情上书,证明是非的人,很可能全是一桥派的潜藏力量。 只有自己人,才会护着自己人。 而安倍秦明代表着什么呢? 很可能就是京都的土御门家,以及天皇。 土御门家自明历大火后,离开江户已有两百多年,等于离开权力中心两百多年。 天皇倚重阴阳师,虽然自幕府开府以来,天皇已不再具有太多实权,但仍能凭借江户的阴阳师们掌握一些话语权。 可同样在明历大火之后,彻底变成了吉祥物。 一桥庆喜,是不是可能和这两方势力达成了什么交易,以登上将军之位为前提,让出了利益? 德川茂承已完全将偶像什么的抛之于脑后,追星哪有大权在握来得爽? 一旦涉及党争,没有任何情感而言。 “一桥庆喜....” 德川茂承已想到关键之处,以往这些势力零零散散的,一桥庆喜也在蛰伏中,没有主心骨,这些年,纪州派又正得势,将军大人一步步追回权力,完全不必担心。 但现在不同了。 一桥庆喜有了子嗣,有了继承人。 大可将手伸到将军之位上。 那些零散的势力,也就整合了起来,渐渐浮出水面。 “安藤贵和!” 德川茂承稚嫩的脸上满载严肃。 “在!” 安藤贵和拱手拜下,事情已经严重到了一个地步,这不仅是一个阴阳师入狱,背后还藏有觊觎将军之位的势力。 “安倍秦明的事情...交给你。” 德川茂承斟酌道:“从严处理,尽量借着这次的机会,将一桥派的所有力量挖出来!” “是!” 64.就像回到家一样 佃岛是一片生活区,最早可以追溯到德川家康从大阪佃村招到江户,充足人口的渔民,渔民在隅田川旁筑出沙洲寄居,地盘越来越大,边聚集成为佃岛。 后来,又有人在佃岛隔出一片区域,用作监狱。 动漫里,不能在监狱里来去自如跟自己家便利一样的,多半算不得主角。 秦明很淡定,纯当调节下身心,放几天假。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问题了。 监狱里的鬼怪,比江户大街上还多。 “呵呵...” 光想着自己背景深厚,有人罩着,监狱里没人敢为难,没想到还有妖怪啊! 这波,还是大意了。 火消正在和镒役(牢头)办着交接工作。 “这是...阴阳师?”镒役很是不解,佃岛监狱从未接收过阴阳师。 “对,不止是阴阳师,安倍大人还是检非违使,从职位上看,他还是咱们的上官。” 火消一边解释情况,一边示意镒役禁声,生怕这个不明真相的镒役,怠慢了秦明。 阴阳师?检非违使? 镒役看对方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而那阴阳师的气度也确实令人折服。 他见过不少被押送入狱的人,大官贵族,也见过一些,但能如此不改颜色,镇定如常的,还是第一个。 其实吧,惊吓过度看起来也是很冷静的。 镒役见此,立即点头哈腰,放低了身份,道:“安倍大人....” 忽然卡了壳,难道说欢迎光临吗? 这时,一个男子骑着马,匆匆赶来。 “田中大人?” 镒役还在疑惑间,田中已经下了马。 田中下马,在秦明面前一礼:“安倍大人!” 秦明本不打算讲话,他怕自己的声音带着颤音,但人家这么恭敬,礼数也做的足,看模样还是个大人物,要在监狱里的话,少不了还得叨扰一阵。 他只得撩起眼皮,看了看他,平静道:“你是?” 田中恭声道:“在下是佃岛监狱的石出带刀,安倍大人住的地方,都已经安排好了,是最好的房间,刚刚打扫清理完毕,换了新的家具,被褥是刚买来的。” “我的房间就在旁边,安倍大人若是有事,方便照应,随叫随到。” “另外饮食方面,辰五郎老大已经跟我打招呼了,听说安倍大人喜欢一日三餐,饭点之前,我会专门派人去外面买来,羽二重团子还是八佰善,尽管开口。” “另外,除了御所大门以外,安倍大人在里面的任何监区,任何时段,行动都是自由的,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安倍大人尽管提出,我们都会尽量满足。” 石出带刀,即典狱长。 田中这么低姿态,也是有原因的。 石出带刀在佃岛监狱,自然是最顶层的存在,但出了监狱,没人认识他。 而且也不像火消、同心一般,有了职务,能够获得武士同等的待遇。 好在新门辰五郎是在佃岛监狱发家,时不时会在狱卒中选调人手,补入火盗改。 田中,想成为一名光荣的火消! 他甚至在心中,已经将秦明视为半个老师,毕竟他听说过,秦明经常在火盗改里授课,他也算提前预习功课了。 秦明对于田中的安排,还挺满意。 尤其是八佰善都能外卖进来,凭石出带刀的钱奉,只怕是大出血。 后世的佃岛一带,高档住宅鳞次栉比,樱花季散个步,就是享受,还有着相当有名的早餐佐味“佃煮”,将鳗鱼,鱼籽,瑶柱等,加入昆布酱油烹煮,味道一绝。 如果不是还没进去监狱,就发现鬼怪太多,秦明还真觉得佃岛是个度假的好地方。 从一个身子被烧成倒u字型的鬼怪身上挪开眼,稍稍缓了缓,秦明笑眯眯的说道: “好了,各位也辛苦了,都别站着了,前面带路吧。” 兴许...里头会好一点? “是是是,安倍大人里边请。” 田中一引手,走到头里,为秦明引路。 而秦明则背着手,施施然走在后面,两腿打着摆子,走快容易摔倒。 望着两人消失的背影,那名镒役忍不住用手捅了捅身边火消的腰眼,悄声说道:“这位阴阳师气派可真大,进监狱都不急不缓的,跟进自己家一样。” “瞧咱们那位田中大人的样子,简直要把他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火消笑道:“那当然,除了阴阳师的身份和检非违使的官职,安倍大人还与一桥大人有交情,听说,在洋人那边也有名气,是个受人敬仰的人。” “一出事,一桥大人就和洋人去见将军了,这样的人,谁敢得罪?攀关系讨好,都来不及呢!” 镒役感叹之余,还有些不解:“那怎么会进佃岛监狱呢?” “谁知道?据说是和纪州德川家有关,大人物的事,咱们也不敢随便掺和。” 火消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伺候好安倍大人就好了,谈论的太多,反而容易引火上身。 另一边,秦明已经进到了监狱里,他更难过了。 监狱里的鬼怪,比外面丝毫不少。 而且大多是缺胳膊少腿,没个人样。 这些鬼怪,和人为传说形成的飞缘魔之类,还不一样,大多是死后心有怨气,无法超脱的恶鬼。 “这是本来就有的鬼怪?还是....” 秦明害怕的同时,心中有所猜测,对鬼怪的形成,好像又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到了准备好的房间,他沉默了。 “安倍大人,不满意吗?” 见着秦明一言不发,田中有些紧张,生怕没照顾好。 “....” 倒也不是不满意,东西都是新的,只要再拿烈酒喷洒消毒,环境就能称得上不错。 可.... 正中间就坐着两个四目相对的鬼,一动不动,搁这儿玩一二三木头人呢? “哦对了...” 田中记起了什么,道:“一年前住在这儿的是吉田松阴,临刑前他说过,这房间里闹鬼还是怎么的....” 田中挠了挠头,他光顾着环境,没考虑这些玄学,不过鬼怪什么的,对阴阳师而言,也没什么吧? 反而...是监狱生活的调剂品,也说不定呢? “....” 好家伙,看着架势,这俩鬼是玩了一年木头人了。 忽然,秦明看见了一处没有鬼怪环绕的牢房,眼前一亮。 圣地啊! “我要住那边!” 65.各个都是人才 “那是死刑犯的牢房...” 田中一脸难色,关押死刑犯的牢房,不仅环境脏乱差,“人”更可怕。 都是群自知无望生还的人,早就没有任何底线。 秦明一愣,不太妙啊.... 周围竖着耳朵倾听的囚犯,不禁笑出声来。 本来还想看看受石出带刀亲自接待的大人物囚犯,是什么样的,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临死前还贪慕虚名,说着场面话,有能耐,就真住进去啊! 不少狱龄高点的囚犯,更是嗤之以鼻。 他们见过类似的人。 去年六月中旬,佃岛监狱迎来了一个特殊的犯人,长洲藩有名的学者,吉田松阴。 吉田松阴的名气,可比现在的秦明大得多,著名兵法家佐久间象山的弟子,幕府重臣胜海舟的同门,教导了无数杰出弟子.... 更是后来明治维新的精神领袖及理论奠基者,第一个号召力主号召武力讨伐幕府的思想家。 监狱里的囚犯,可对关押他们的幕府没什么好感,可想而知这位“武装倒幕第一人”,在这群囚犯心里,有多伟大。 而更让他们佩服的是,吉田松阴只在那间干净的牢房住了几天,几天后,自知被判死刑,便主动迁入到了臭烘烘乱糟糟的死刑犯牢房。 “戴罪之身,与他人无异。” “倒幕是死罪,便将我送去死刑犯的牢房去罢。” 力撼幕府,哪怕面临死亡与污秽,也无所畏惧,不少老囚犯回忆起了吉田松阴轻描淡写的语气,与硬气的态度。 “戴罪之身,与他人无异。” 嗯?见鬼了?一直想着吉田松阴的事,真把人家的亡魂给唤出来了? 而后,才有人幡然醒悟,望向了那个俊美的阴阳师。 “辱骂贵族是死罪,更何况是纪州德川家的大人物,还是将我视同死刑犯,送去那边的牢房吧。” 这时候,辱骂贵族是大罪,当场斩首的都有,更别说辱骂的是德川御三家其一的家督。 秦明说着,就迈开腿往死刑犯牢房走去,生怕去慢了,小鬼会缠上身来。 相比环境的脏乱差,犯人的凶恶残暴,显然是正身不明的鬼怪更恐怖啊! 果然,靠近这边的牢房后,不仅鬼怪少得多,以津真天也后退了一些。 “...是。“ 稍稍犹豫之后,田中就应下了。 对他而言,反而是好事,秦明主动去死刑犯牢房,无形中为他减少了麻烦,纪州德川家,便不会因为这些事,而责难他。 他打开了牢门,恭恭敬敬送秦明进去,临走的时候,一咬牙,打算让人去八佰善买些好吃的。 不管秦明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他总归是受益者。 当秦明进入死刑犯牢房,牢门重新锁好后,不少囚犯都惊呆了。 他真的进去了? 吉田松阴是震动幕府的大人物,尊王攘夷党派的灯塔,无数倒幕志士的偶像。 这个阴阳师,是谁? 便是牢房里的几个死刑犯,也抬起了头。 秦明扫视一圈。 有犬神案中,暴露尊王攘夷身份,被逮捕的佐田。 有丑时之女案中,火上浇油,杀死武士的清次。 有飞缘魔案中,伏击暗杀英国人的尊王攘夷永仓、市川等四人组。 好家伙,全是熟人。 秦明笑着打了个招呼,目光落在永仓新八身上。 就是你,会发光啊! 和近藤、土方、冲田一样,绝灵体质! 之前见着永仓新八的时候,一直是和近藤等人在一起的,没什么感觉,现在一看,宝藏男孩! 秦明安下心来,有永仓新八在,就不用担心什么鬼怪了。 牢房这么小的范围,睡觉都离不太远,就和道场一样,是绝对安全的庇护所。 不过这些死刑犯,没打算让秦明好过。 秦明可是将他们送入监狱的罪魁祸首,大家都是阶下囚,岂能不报复一番? 市川叫骂道:“这就是你维护的幕府?看看你都守护了什么!“ “因为辱骂贵族,就要送入大狱,甚至死刑?!” “酒囊饭袋一样的东西,有尊敬的必要吗!” “这样的幕府,有存在的必要吗!” “你保护的英国人,又在哪里!” “奉天皇,除外夷,做出改变,这个国家才有的救!” 另两个手上有人命的萨摩藩同伴,正向着秦明靠近,清次与佐田,同样如此。 秦明看着面露凶光的几人,颇为无奈。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为什么被扔进大狱,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 黑锅都是我挑准了对象才扣的! 不过佐田、市川、永仓三人确实有点奇怪,他们只是尊王攘夷的贼人,没犯下人命,按理应该只是关押受刑,直接判下死刑,显然是有人从中作梗。 秦明正打算问问田中,这几人是犯了什么事,未曾想,佐田直接冲了过来。 偷袭? 这些犯人手脚都有防范逃跑的枷锁,秦明没有,他的动作更为灵活,轻描淡写的躲开佐田,向着田中房间的方向,喊道:“田中大人,在吗?” “在在在!” 田中火急火燎的赶到,他瞠目结舌的指着打开的牢门与秦明:“这....” “啊?”秦明转过身看了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顺手就打开了。” 这时代的门锁,没半点技术含量,秦明随便开。 老神棍年轻的时候,技术不到家,是局子里的常客,慢慢练出了一身溜门撬锁的本领,秦明本着传统手艺不能失传的心思,也就跟着学了点。 秦明走回牢房,锁好门,拍了拍铁锁,给田中一个放心的眼神,继续道:“带点人来,他们想打架。” “诶好。” 田中低声下气的应着,随后雄赳赳气昂昂的一呼:“来人!” 立时便有好几个狱卒赶来,手拿棍棒,恶狠狠的看着囚犯们。 秦明对着牢里的囚犯,平声道:“现在这间牢房的牢名主,就是我安倍秦明大爷了。” 牢名主,也就是狱霸。 犯人们打一架,谁武力强,谁就是牢名主,不仅能坐更多的草垫,对同牢犯人呼来喝去,吃食待遇方面,也会好一些。 毕竟有很多事,犯人与犯人之间直接沟通,比狱卒另行沟通,要方便得多,江户的很多刑罚、审问,也都需要牢名主配合。 佐田等人一脸悻悻,不是打不过秦明,实在是秦明身后的人太多了。 其他人一副果然如此样子,也就这几个有私仇的人没动脑子,他们比谁都清楚,就田中那卑躬屈膝的样子,即使阴阳师进了死刑牢房,也不可能受委屈啊! 不然这细皮嫩肉的美男子,早被这些憋坏了的家伙祸害了。 当上牢名主后,秦明过上了好日子。 “你学画的?来交流交流,这个我深有研究。” “你是不是学过医来着?拿烧酒把角落消个毒。” “你是哪家武士的家仆对吧?来给我扇扇子。” “你在八佰善做过厨师?妙啊,外卖的卖相不好,你来重新摆盘。” “你是渔民?放风的时候让田中放你去钓几条鱼,水产就得吃个现做的,鲜。” 鬼怪稀少,有人服侍,想要什么都有人从外面买回来,可比道场舒服得多。 想到外面的百鬼夜行和道场里的单调人生,秦明不由感慨: “监狱里就跟家一样,各个都是人才,前辈诚不欺我。” 秦明心里正这么想着。 不远处正按着秦明的图纸,打造椅子、床板的木匠囚犯,突然发出一声中气十足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 “佐田!佐田死了!” 66.天狗纹 牢房里非常热闹。 突然变得井井有条的死刑牢房里,又突然有人死了,极为捉人眼球。 佐田除了养狗,啥也不会,可监狱里不让养狗,他只能扫地。 扫地扫地好好地,人就没了。 据说当时呃呃啊啊的喊了几声,像是妖怪呻吟一样,就倒下了。 当田中带着镒役、狱卒赶到的时候,其他房间的囚犯,纷纷够着身子伸长了脑袋往这边看。 “鬼啊!” “是妖怪作祟!” “据说他就是犬神家族的后裔!” “和妖怪打交道,迟早被反噬,看吧!” 秦明不得已站了出来,维持秩序: “大家不要吵闹,牢房形成了一间密室,佐田死的突然,要么是意外猝死,要么就是密室杀人案。” “如果是杀人,凶手应该就在这间牢房的死刑犯们之间!” 根据秦明之前对妖怪产生的推断,佐田的死真要被传成妖怪作祟,好不容易成为净地的监狱里,可是会出现新妖怪的。 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意外的田中,看见秦明后,立即安下心来: “太好了,幸好有安倍大人。” 呃... 有点奇怪,监狱里发生了案件,结果要靠一名囚犯来破案? 田中并没有觉得不妥,火盗改、奉行所都要靠着安倍大人来办案,何况是他们小小的佃岛监狱? 不过他也得在囚犯面前保持自己石出带刀的威严,试着分析道: “在此之前,佐田气脉未衰,面色如常,现在看来,皮肤毛发也无异常。” “似乎,并不是身体有疾病,导致的死亡。” “该不会....” 田中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毫无征兆的突然死亡,而且身体没有任何病症,那不就是妖怪作祟吗? 就和囚犯们说的一样,佐田是犬神家族的后裔,和妖怪打交道的家族,被妖怪反噬,也很合理吧? 见到田中观察力这么强,秦明心里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不好忽悠啊.... 本来还打算编点什么疾病,配合那个学医的犯人糊弄一下,也就过去了。 到时候学医的死刑犯行了死刑,就再也没人知道事实。 没想到你一个典狱长,还懂点医理? 这么看来... 也只能选择另外的办法了。 “看着的确有点可疑...” “但佐田身上到底有没有问题,还不能从外观判断,主观印象会影响判断。” “不能急着做出没有疾病的判断。” 秦明硬着头皮拖延时间,在心里思考应对方法,反正肯定不能让别人往鬼怪的方向想。 然后,语气严肃道: “用事实说话,让我先去看看尸体,弄清楚真相。” “安倍大人说的是。” 田中点了点头,招来了一个大夫,看模样还懂得一些兰医。 秦明:“....” 挺齐全啊,监狱里都配大夫。 田中解释道:“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监狱里都会配备大夫,要是死刑犯没死在刑场上,而是死在监狱里,可就难办了。” 江户时期的刑罚虽然严峻,但还算比较人性化。 据说有个死囚被拉去游街时,看见一个妇女正在喂奶,提出他也要喝,结果随行的狱卒只好问妇女要了一碗给他喝。 这么看来,配备个把医生,还挺正常。 一通检查下来,佐田身体没有任何疾病,外伤、内伤,啥也没有 死前的精神状态,也很好。 秦明有点后悔,自从他来了之后,牢房里的环境大为改善,大家吃得饱睡得香,小日子过得贼好。 这么一来,胡诌说是猝死,也不行了。 而且所有人都看着,没什么做手脚的机会。 要换作龙马在这里,肯定又要大声叫嚷着妖怪杀人。 “咳咳....” “既然并非死于疾病,那就得往杀人上想了。” “查出线索,找出死因、手法,揭开真相,绝不让凶手得到喘息之机。” 秦明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着,佐田死得比以往见过的任何死者都要诡异。 首先,附近没有鬼怪游荡。 往常作案的妖怪,即使有绝灵体质的人在现场,也会停留一阵。 其次,找不着死因。 没有体表伤口,也没有内伤出血,突然就死了。 就像是.... 犬神吃掉了原主灵魂一样。 “去吧,先从和死者有矛盾的人查起。” “然后仔细勘察现场,别遗漏任何蛛丝马迹,一草一木都可能是线索。” “大家都不要慌,佐田的死,最后肯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秦明安慰着所有人,在发现这无比诡异的死亡后,无论是囚犯还是狱卒,都感到有些害怕。 那些死刑犯也是如此,死亡不可怕,怕的是无声无息,连原因都找不出的死亡。 “是...” 田中认真的点头回应,然后下意识的看向秦明。 安倍大人,和佐田有过冲突来着。 阴阳师...应该有驱使式神,或是隔空下咒杀人的能力吧? 秦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以将我也列入嫌疑人,无论如何,当务之急,都是快速查清佐田之死。” 说着,他又检查起尸体来。 佐田的尸身很正常,翻遍全身内外,都没什么异常,一个小口都没有。 除了两道纹身。 “这是什么纹身?” 秦明指着佐田左胳膊上的“犬”字纹身。 田中答道:“入墨印,是一种刑罚,根据所犯罪行的不同,刺出不同的印记,横撇捺点,被称为“犬”字印记,代表的是死刑。” 后来日本的黑社会很喜欢纹身,很大起源就是因为这种入墨刑法,许多犯人为了遮蔽身上的入墨,会在这上面纹上花纹,让人看不清。 秦明点头,入墨印大概和华夏古代的金印差不多,水浒里最多了,算是标记着犯人的犯罪记录。 “为什么只有佐田有?” 秦明观察了有一阵,除了佐田外,其他死刑犯胳膊上,都没有犬字印。 “佐田是后来转狱进来的,大概是之前在别处监狱拷问受刑时,刺上的吧,佃岛监狱的入墨师技术不太好,就没太着急。” 田中一一作答。 秦明微微皱眉,他之前以为佐田和永仓新八、市川一样,是有他人暗箱操作,才被判死刑。 现在看来,永仓与市川大概另有隐情,特殊的,只有佐田一个人。 他指着佐田另一手臂上的纹身,再次问道:“这个天狗纹,又是什么?” 67.我瞎扯的,你们怎么可能有发现? “天狗纹?” 田中愣了愣,猜测道:“大概是纹身刺青之类的吧,犯人的个人喜好,我们也没权管。” “这样吗?” 秦明总觉得这个天狗纹,有点奇怪。 沉吟片刻,他道:“永仓,你往那边走走。” 永仓新八推了推眼镜,乖乖走到了一边。 “左边一点!” “里面一点!” “好,停下!” 同时,秦明也在不断调整着自己的身位。 “这是什么...法事吗?” “驱鬼的...仪式?” 囚犯、狱卒们纷纷议论着。 秦明回头示意他们安静的同时,不露痕迹的观察着以津真天。 在绝灵体质的永仓新八,和自己的不断调整下,跟屁虫一样的以津真天,终于来到了佐田尸体的位置。 秦明的视角中,只见以津真天凑近天狗纹身,鸟喙在上面啄了一下,啄出一道长着翅膀、型似天狗,巴掌大小的影子,然后.... 吃掉了。 秦明在心底大为感叹,以津真天不愧是因怨念而化为的妖怪啊,太凶恶了,说吃就吃。 不过现在事情也明白了。 杀死佐田的,就是纹身里的小天狗,至于这种妖怪为什么会在纹身里,秦明有些拿捏不准。 天狗纹身另有特别之处,大概和封印之类的东西,类似吧。 “那该怎么忽悠他们呢?” 秦明陷入沉思。 “刺破皮肤,注入色素,绘出图文、符号、线条等,文身是人类最古老的身体修饰法之一,在世界各地都有所见。” “《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中,都提及了纹身,称它是边境居民的习俗,也是刑罚的一种手段,这么算来,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 “武士阶级受儒家思想影响,忌讳自伤身体行为,因而纹身流传的并不广,自1720年起,幕府决定将纹身作为刑罚的附加刑,同时纹身也流行了起来,不过除了火消、力士等从事者,大多数平民百姓,还是无法接受纹身。” “根据不同藩国对纹身的偏好,天狗纹,是水户藩的特色。” 苍老的声音传来,众人不约而同寻声望去。 脏乱的佃岛监狱里,角落里竟有这么一处干净整洁的地方,牢房里的老者,挺直脊背坐着,看得出,是一位颇有来头的大人物。 知道纹身是古老的修饰身体的办法,还知道世界见闻。 《古事记》和《日本书纪》都已成书一千多年,老者很博学。 知道儒家思想,对儒学也有涉猎。 大多日本人都用年号纪念,老者用的是“1720”这种西历纪年法,了解兰学,且不反对西洋知识。 知道各地藩国的文化风俗,老者的见识很广。 稍作分析,秦明就猜出了老者的身份。 他笑吟吟的道:“没想到佐久间前辈,也在佃岛监狱里。” 众人一阵议论。 “佐久间?” “那个佐久间象山?” “松代藩的大人物啊!” “象山书院的创立者....” “了不起的学者,据说兰学都是因为他,才被人所接受。” “他怎么会在监狱里?” 便是田中,对佐久间象山的了解,也不多。 田中上任是五年前,佐久间象山已经被囚禁了七年。 佐久间象山,正是监狱众人都很崇拜的吉田松阴的老师。 七年前,佐久间象山因为弟子吉田松阴偷渡美国,而被连坐逮捕,现在吉田松阴都被砍了,他还在蹲局子。 这位是难得的大思想家,日本近代史上接受多方文化的典型人物,也是幕末社会领导阶层的师长和楷模,他的洋学接受论,更是日本西化的关键。 兵法方面也颇有心得,尤善海防。 此外,还是个格外注重“礼”的儒学家。 秦明不由得再度感慨,监狱里果然人才济济。 他朝着佐久间象山的方向一礼,老爷爷正好帮他点名了天狗纹的异样,方便他继续忽悠。 秦明不急不缓,道:“按照佐久间前辈所说,佐田身上的天狗纹,很反常,有很多疑点。” “一,佐田是武士后裔,不会轻易纹身,损伤体肤。” “二,佐田家族以前在土佐藩,后来迁到江户,但天狗纹仅流行于水户藩。” “三....” 秦明稍稍卡壳,根据忽悠守则,起码得编三条。 “三...” 永仓新八忽然开口:“第三个疑点,是纹身的新旧。” “和佐田另一条手臂的犬字纹身,新旧程度差不多,两处纹身的时间,应该相差不久。” 秦明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原来戴眼镜对观察力,还有加成。 “那...天狗纹的疑点,和佐田的死,有什么关系呢?” 田中见得话题有些偏离,赶紧扯回主题,天狗纹再奇怪,也和佐田的死没关系吧? 还是说...佐田是被天狗杀死的? 秦明不慌不忙,说道:“先等勘察现场的狱卒,看看有没有发现。” “没有。” 一边的狱卒耿直答道。 “没有?”秦明微微不悦,办事效率这么快,我都还没编好作案手法呢! 他佯怒道:“整座监狱都勘察了吗?只查了这一间牢房,有什么用?怎么知道别的牢房里,没有发现?” “额...” 那狱卒一脸无辜的挠了挠头,难道别的牢房里的囚犯,还能隔大老远,把佐田给杀了吗? “还不快去!”秦明催促道。 “对、对不起!” 狱卒们战战兢兢的展现躬匠精神后,便一溜烟散开调查了。 他们也不觉得,身为狱卒,被囚犯指着鼻子骂,有什么不妥。 秦明对着一脸不解的田中,理性分析道: “从死者的仇怨、亲疏入手,已经陷入了僵局。” “所以我们现在要改从死者的死因入手。” “死者的死因成谜,我们就需要查清他的死因,同时找到凶器之类的东西。” “距离佐田死亡,并没有很长时间,凶器肯定在监狱之内,要么被犯人随身携带,要么就是被藏起来了。” “只要仔细勘察一番,应当有所发现。” 没发现东西,不也是最大的发现嘛。 秦明在心底补了一句。 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田中,也跑去调查了。 只没过多久,那被秦明训骂一顿的狱卒,突然有了发现: “安倍大人,田中大人!” “我找到了!” 这回轮到秦明愣住了。 我瞎扯的,你们怎么可能有所发现呢? 68.经皮吸收 “我们在佐久间象山的身上,发现了毒药!” “什么?!”众人纷纷侧目:“毒药?” 一下子,人人自危,佐久间象山,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毒药怎么会带到监狱里? 又怎么会被一个犯人持有? 难怪刚才佐久间象山会特意解释天狗纹的由来,原来是为了扯开话题,误导他人掩饰自己的罪行! 佐田死于毒药的话,一切就对上了。 没有外伤,没有内伤,突然死亡,死去有咿咿呀呀的挣扎,不就是死于毒杀吗? 所有人心里不禁后怕,虽然不知道佐久间象山和佐田之间,有什么仇怨,但这毒药能毒杀一个人,就能毒杀第二个人。 他们不约而同在心里感谢起秦明,如果不是秦明让人勘察其他房间,大家还都被蒙在鼓里呢! 什么时候被毒死了,都不知道。 “这个吗?” “有些年头了。” 佐久间象山眯着眼,没有一丝慌乱:“去年松阴入狱时,送给老夫的。” “他说如果老夫遇到了刑罚,可以以死明志。” “哈哈哈!”佐久间象山忽然大笑,想起了死去的弟子:“松阴明明是老夫最杰出的弟子,却在这种事情上,做了最笨的选择。” 憋得太久了,忽然打开话匣子,佐久间象山根本停不下来:“这个国家需要改变,但改变需要人来推动。” “他死了,明志了,可谁来推动变革呢!” “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老夫都会活着,活着走出去,改变这个国家。” 秦明不禁侧目,不愧是青史留名的人物,这等自信与觉悟,绝非常人所有。 事实也是如此,再过两年,佐久间象山就被放出去了,甚至还应之命上京,谒见将军,谈论时务,探讨幕政。 可惜,放出去才两三年,就被暗杀了。 像秦明一样有远见的人,并不多。 佐久间象山这一番豪言壮语,反而被众人归为了语无伦次的辩解,让人更加怀疑: “什么啊...凶手这么简单就找到了。” “我本来就觉得他很可疑。” “突然说天狗纹什么的,分明就是误导。” “幸好抓着了,不然还不知道他要毒谁呢!” 狱卒、囚犯中很快就响起了这样的议论。 而田中也归来,问着秦明: “安倍大人,这算是抓着凶手了吗?” “额...” 秦明稍作犹豫,就摇头道:“不,毒药的由来,应该就和佐久间前辈所说的一样,是当年吉田松阴留给他自杀的。” “和佐田之死,无关。” 甩锅给佐久间象山,漏洞太多了。 第一,两人没有仇怨,从动机上根本讲不通,佐久间象山都被关七年了,七年前佐田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如果是误杀或是随机杀人,就更不靠谱了,足足七年,要下毒早下了,往水里投毒一死能死一片。 第二,毒药有实物,而且有些年头了,只要用鸡鸭试一试,看能不能毒死,再看看症状和佐田是否一样,就能基本判断出毒药和佐田之死有没有关系,万一死状对不上,或是过期,直接露馅。 第三,佐久间象山根本没有能力给佐田投毒,双方的牢房之间还隔了好几个牢房,一个无法自由活动的犯人,不可能精准投毒。 综上所述,漏洞太多,风险太大,秦明就算是忽悠,也不可能扯出这种不靠谱的答案。 不过毒药倒是给了秦明启发。 既然大家心有怀疑,那么就说明“毒杀”是可以被大家所接受的。 正好佐田没有外伤也没有内伤。 秦明道:“佐田的死,和佐久间前辈无关,但的确死于中毒。” “怎么做到的?”永仓新八问道,他观察的很仔细:“虽然佐田的症状和中毒有些相似,但吃饭、喝水这些,除了安倍大人,所有死刑犯都是一起的,不可能只毒一个。“ “投毒...凶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田中也反应过来,这么想来,根本不可能是佐久间象山干的。 可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如果真的是投毒,又是怎么精准毒死佐田一个人的呢? “不是食物和水。” “也没有任何外人见过佐田。” “牢房里大家互相看着,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可能有人给佐田喂毒。” “那就是....慢性中毒。” 看着众人一脸期待的神情,秦明又开始得心应手的忽悠: “佐田在被关入佃岛监狱之前,就中毒了。” 秦明编造出了一个慢性中毒的杀人手法。 但紧接着他就开始怀疑自己: “这...这真的能行吗?” 慢性中毒需要持续给量,可佐田在监狱里,谁有那个功夫天天给他下毒? 忽然,秦明眼前一亮,天狗纹! “在监狱里的这段时间,佐田身上的毒性一直加深,最后,导致他突然死亡。” “安倍大人...佃岛监狱,不会有这种人。” 田中急忙解释,能天天给佐田下毒,那不就只有狱卒吗?狱卒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事,管理失察的罪责,比死刑犯无故死亡,要大得多。 “我说过,这毒,在佐田转入佃岛监狱之前,就已经下好了!” 秦明一脸自信,他已经完全编好了下毒手法! 他指着佐田臂膀上的天狗纹道: “经皮吸收。” 佃岛监狱的那名常驻大夫惊呼了一声。 秦明伸手压下,基操,勿六: “皮肤确实是人体的屏障,但并非完全透不过去,药物由基质释放到皮肤表层,通过表皮透过角质层,吸收入血,可以完成体内循环。” “这是西洋医学外用药物的理论基础,汉方医中,也有不少外敷药物,与此同源。” “而经皮吸收,是需要时间的。” 事实证明,高端学术名词极其唬人,金莲但凡懂一点药理知识慢性中毒,早和西门官人双宿双飞了,武二也不会轻松查出大郎死因。 见着众人被唬住的模样,秦明安心了。 最典型的经皮吸收,就是各种护肤品,不过最让他记忆深刻的,还是上辈子的同行。 有个老农身上长疹子,去问同行是不是中了邪,同行说农药是毒药,可以把疹子毒死,老农就全身涂满农药,过了三天农药中毒,插管治疗去了。 等众人消化完经皮吸收的药理知识后,秦明继续道: “问题就出在天狗纹上,佐田入狱前,纹了天狗纹,给他纹身的人,偷偷将毒药搀入其中,慢慢渗透皮肤,直到今天,进入佐田体内的毒药剂量,足够致死,他便死了。” 69.用丰臣秀吉的禁令管德川幕府的人? “原来是在纹身上下毒....” 众人惊叹之间,田中轻舒一口气。 这样的话,佐田的死就和佃岛监狱无关了,他也不用为此负责。 见众人都已信了几分,秦明自己质疑起自己: “不过这只是猜测,没有证据。” “想检验纹身中是否还有毒药,很困难。” 他指了指监狱大夫,道:“你来说说,当前检验毒药的办法有哪些。” 那大夫也没多想:“大概有三种,分别是观察法、替代法和银探测法。” “第一个观察法,就是通过既往知识经验的积累,进而观察比对物体的形状和特点,以判断该物是否有毒,不过只能判断毒虫、毒草,对纹身中的毒药,却起不到作用。” “第二个替代法,以前皇家贵族为了防备有人下毒或者避免食物有毒,常采取替代法找替死鬼,现在一般是用因家畜替代,但纹身里是慢性毒药,毒药的剂量,应该也被佐田吸收的差不多了,估计也没有效果。” “第三个银探测法,就是先用银器探测毒物,如果银器变黑,那么就证明有毒。” 秦明微微点头,和他想的一样,闭关锁国的日本只有这些土法。 大夫挠了挠头,后知后觉道:“那现在只能选用银探法,看看能不能证明纹身里有毒了。” “还不快去找银针?” 田中催促一番,他比谁都急着证明佐田死于纹身中毒。 找到银针,大夫专业的测了测,结果显而易见,并没有变黑。 “....” 众人目目相对,神情骇然。 不是中毒,那不就只能是.... 妖怪作祟? 佐田,可是犬神家族的后裔啊! “咳咳...”秦明站了出来,他主动提出检验毒素,又怎么会没有应对的办法? 银针探毒可是电视剧里玩烂了的手法。 “银针探毒的方法,出自于华夏宋慈所著的《洗冤集录》,但其中也有说明,此法仅可用于砒霜检验。” “因为冶炼技术差,工艺粗糙,制成的砒霜中,往往含有大量硫化物,硫化物与银反应,生成的黑色硫化银附着在银针表面,银针就会变黑。” “换句话来说,银针探测法其实检测出来的是硫杂质,而不是砒霜毒药,倘若下毒的是植物菌类毒药,比如钩吻、附子、毒蘑菇等,便毫无效果。” 秦明毫不担心被拆穿,别说是十九世纪的日本,就是后世,其实也没有很好的方法简单识毒,而是要通过实验室去化验测试,才知道毒药的种类和毒性。 “是....这样吗?” 大夫已经被忽悠的找不着北,不过他学习西洋医学时,听说过硫是一种元素,而且银针也确实测不出植物类毒素,再加上秦明名声在外,他下意识就信了。 反正....也反驳不了。 “是了,天狗纹身中的毒素,应该是一种无色无味,没有他太多负面影响却能致死的毒素。” 秦明理性分析着,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谁能保证这种毒药不存在呢? 土方家不是还有个没有任何药理逻辑,却能起效的石田散药嘛! “那怎么办?检验不出毒素,没有证据,就证明不了佐田死于毒杀....” 田中有些急。 “查吧,天狗纹就是线索。” 秦明细心指导:“佐久间前辈刚才说过,天狗纹是水户藩的特色,可以顺着这条线索,查出是谁为佐田纹的纹身,稍加审问,就能得到真相。” “啊....” 田中束手无策,顺着天狗纹去查? 难道去水户藩查?水户藩那么大,从哪儿查起? 而且即使是水户藩的特色,也不一定是在水户藩纹的纹身,搜索范围就更大了。 查是能查,但谁有那个精力查? “会不会是河豚毒素?” 远处传来佐久间象山的声音。 见多识广的老爷爷又给秦明打了个补丁:“河豚中毒会使人无法行动,说不了话,呼吸困难,佐田死的时候,应该也是这样吧?” “自丰田秀吉发布禁豚令已有两百多年,虽然民间很少有人吃河豚,但并不是完全没有,提取其中的毒素,用来杀人,也并无不可。” 丰臣秀吉带兵打朝鲜的时候,武士们途中吃河豚吃死了一堆,因此就有了这条禁令。 “有这种可能。” 秦明微微点头,但并没有肯定,模棱两可才是正道。 他不知道这年头有没有人能提取河豚毒素,提取后的河豚毒素能不能经皮吸收,也不清楚。 可管他呢!多一种可能,可信度就多一分! 到时候发现不对劲了,那也是佐久间象山判断失误! 田中眼前一亮,道:“那我就暂时以疑似河豚中毒,交给奉行所,事后再派人进一步调查。” 至于事后会不会有人调查,那就难说了。 佐久间象山自此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怀念起了吉田松阴,对河豚的了解,还是从这个喜欢吃河豚的弟子身上知道的。 不觉间,佐久间象山望向了死刑犯所在的牢房,目光落在秦明身上。 相距太远,看不太清楚,但他能从这个阴阳师身上,看到吉田松阴的影子。 同样的出色,同样的受人敬仰,同样的富有学识,同样身处监狱,却将监狱当做自己家一样。 吉田入狱后,甚至教导狱友们知识文化。 唯一不同的是,吉田远没有这个阴阳师帅气。 “这是我让田中大人寻来的河豚,大家一起来见识见识!” 晚饭的时候,秦明让田中弄了只生河豚过来。 “这...”囚犯们面面相觑,这不是禁物吗? “用丰臣秀吉下达的禁令,来管制德川幕府的人?” “哪有这个道理?” 不过秦明也不是拿来吃,他没那个胆子,而是拿出了银针,在河豚身上反复刺着:“银针,的确检测不出河豚毒素。” 他再一次强化着囚犯们的错误认知。 深夜的时候,田中喊醒了秦明,明天要执行清次与另两个人的死刑。 按照幕府规定,死刑的执行日期不会告诉死囚本人,只有等到大辟的那一天,各项准备齐全了,死囚才会被拉出来一刀斩祈。 不过到了下头,规定就变了,在死刑执行的前天晚上,町奉行会派信史给石出带刀送信,告诉被执行死囚的详细情况。 石出带刀,则会将消息泄露给牢名主,因为提人的时候,还需要牢名主从旁帮衬。 享受了牢名主的职务,也得尽到应尽的义务,秦明满口答应,反正以他在牢房里的威望,这不过是小事一桩。 不过死刑的消息,纯属是顺便送来的,町奉行松平容保真正要送的,是给秦明的一封信。 70.死刑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大意是秦明入狱,八方救援,尽管德川茂承态度反复,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但最上面有一桥庆喜和哈里斯力保,已经说动了将军。 秦明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德川茂承会针对自己,不过看外头这么多人努力,问题不会太大。 “再多添点火吧,虽然监狱里挺好,囚犯、狱卒都很听话,但再待下去,田中就被吃穷了。” “而且也不能去吉原。” “...对啊,要去吉原找“葛饰”来着,记得野风花魁说是个老奶奶,年纪大了,要是有个万一,线索就全断了。” 秦明当即拿笔,给松平容保回了一封信,又另外写了一封:“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 之前说过硫元素,这时候已经有了元素的概念,距离门捷列夫提出元素周期表,还有九年,欠缺的是元素排列。 干脆把元素周期表拿出来。 “知识”足够吸引到洋人,进一步找到秦明进行学术交流,为此释放个把幕府的囚犯,对他们来说小菜一碟。 还能方便秦明转行。 “小田,派人把这封信送去英国公使馆,交到达尔文先生手上。” 以达尔文的学识,应该是懂的。 但是好像不够,万一达尔文不懂化学呢? 秦明又补了一笔,用汉字写上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咱们可是志同道合的挚友,忘年交,你总不能看着不救吧? 对这时候的幕府而言,英国人的话,比将军都好使。 田中接下信,小心翼翼放进怀里,这可是能和洋大人往来的书信啊! 安排好一切后,秦明继续睡去,永仓新八就在隔着他一个身位的地方,百鬼不侵,睡得不要太香。 监狱生活好啊! 次日。 刽子手,也就是打役,打役在牢外集结好了以后,镒役便带着一干小弟进牢房提人。 这名镒役就是目送秦明入狱的那个,面对秦明,他也不敢太大声,而是无比恭敬的问着:“清次,天保十一年八月生人,二十岁,有没有这个人啊?” 秦明感觉颇为新奇,按着监狱里的规矩,以牢名主的身份,高声回答:“清次,安政七年三月入狱,有这个人。” 说完回头告诉角落里故作武士气派,格格不入的清次:“有人提你了。” 而后永仓新八以牢名主小弟的身份,押着清次,走出牢门。 另两个死刑犯是尊王攘夷四人组中的两名萨摩藩士。 秦明稍稍有些在意,他们是和永仓新八、市川一起被逮捕的,为什么今天就死刑了?难道永仓和市川,和他们的判处不一样? 这时候人已提完,镒役又大起声来,对其他牢房问道:“其他牢房,没问题吧?” 这就是告诉犯人,今天执行死刑的犯人只有被压出去的几个。 秦明带着另几个死刑犯跟着镒役,他们得看完行刑全过程,熟悉流程。 有永仓新八跟着,秦明不是很怕,而且他有一件事要确定。 死囚被押出牢门,田中等在门口,给秦明带了羽二重团子做早饭,同时给死囚验明正身。 而后一行人又去到了改番所,再次确认死囚的详细情况。 改番所里会有一个检视同心,再次验明正身。 “近藤,道场里近来....”秦明笑着跟检视的同心打了个招呼。 “嘘——”近藤也做了禁声的个口型,老实人总归是老实人,虽然上上下下都是自己人,但还是照着规章制度办事,不敢太出格。 秦明摇摇头,他知道近藤这个死性子,本来还打算聊聊道场最近怎么样,阿光有没有更漂亮,一肚子话硬是憋回了肚子里。 近藤认真宣布着早已准备下的死罪言渡书,清次听完,大声回答了一声“谢谢”。 秦明颇为好奇,日本的武士精神还真非常人所能预料,即便是清次这种破落武士,也在临死关头说出谢谢,一般人没吓到失禁就不错了。 临近去刑场前,近藤才借着与秦明错身而过的机会,低声道:“母亲哭了好几次,父亲也一直喝酒,闷闷不乐,不过你很快就能出来了,一桥刑部卿与哈里斯领事都在帮你。” 秦明哑然失笑,整的跟特务交头一样,小心翼翼的,别说正常交流了,我就是在这里当场吹唢呐点几个歌舞伎,都没人会多言。 同时他又心中一暖,花子女士是真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至于近藤老师傅,那是个精明的人,不可能看不出牢狱之灾压根没事,只是假装闷闷不乐多出个喝酒的理由,心里多半乐呵着。 刑场设在监牢内的一个院子里,院子的大门叫“埋门”,名副其实,进了门,就是要埋的。 狱卒给清次等人绑上一张半纸,正好盖住眼睛,拉着几人走到一个长方形的深坑前。 深坑平时坑上盖着木板,执行死刑的时候才拉开来。 见秦明似乎是在认真观察着什么,那闲置的镒役立即上前,献媚似的解释道:“安倍大人,这打役是有传说的。” 这模样,仿佛秦明是视察行刑的大人,而不是观刑威慑的犯人。 “他们啊,在“办事”时,眼前都会变得一片漆黑,等到刀光一闪、人头落地眼睛才会恢复视觉,每次行刑出门之前,都会在家里点上蜡烛,今天预定砍几个人,就点几根。” “家里人看一根蜡烛灭了,就知道已经砍了一个,两根蜡烛灭了就知道已经砍了一双,蜡烛全灭了,就知道....” 正仔细观察思考鬼怪诞生、灵魂离体的秦明,赶紧一个打住的手势,别蜡烛蜡烛了,一听蜡烛就想到老宅的九十九根蜡烛,瘆得慌。 那镒役却不明所以,在嘴边竖起手,悄声道:“所以打役家的灯油,蜡烛都花费很大,不知道安倍大人听过多年前吉原仲之町的火灾没有。” “据说就是町上一户打役家的蜡烛没灭,引起了大火。” 听得有些不耐烦的秦明,微微一愣,这场火灾好像在哪儿听过,但大火起因和镒役说的截然不同。 镒役见此,还以为自己吸引到了安倍大人的注意,心中有种满足感,话更多了:“据说打役往往还会卖一种独门秘药,治痨病最有效,因为药里面有味“人胆”.....” 这时候,忽然有快马来报,稍作交流,打役就停止了行刑。 长洲藩的桂小五郎站到了打役的位置,有些武士为了试试自己的手段,会给打役塞钱,代替打役杀人,也算是监狱的创收方式。 除此之外,还多押送来了一个就剩半口气的死刑犯。 秦明敏锐的发现,永仓新八在看见死刑犯后,有些异样。 71.甲州金 秦明走到田中身边,问道:“刚押送来的死刑犯是谁?” “松前藩的江户定府代理,永仓勘次。”田中回忆道:“已经入狱好几年了,据说是和甲州的宝藏有关,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永仓勘次,听名字就知道是永仓新八的爹。 秦明再问:“永仓新八和市川,又是怎么进来的?” 知道尊王攘夷四人组“埋伏刺杀”英国人的,只有当天在小木屋的几人。 后来松平容保和哈里斯,按着秦明的想法,将消息捂下去了,连田中这个佃岛监狱负责人都不知道。 按理来说,只有身上确定背负杀人罪的另两人,才会被归为死刑犯,永仓和市川,最多只能关起来。 可他们还是被列为死刑犯。 秦明入狱的第一天就觉得不对劲,本打算问一问,后来事情太多,就给忘了。 现在看到永仓新八神情异样,就又想起来了,看来判死刑的原因,多半和永仓勘次有关。 “他们啊...偷了二十两。” “....” 秦明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德川幕府有明文规定,谓之:“窃金十两者,斩。” 这十两不管你是一次性的盗窃十两,还是累计偷盗十两以后的量刑结果,总之“窃金十两”就是斩罪,反之如果只偷了九两三分,只是流放,不够死刑规格。 换句话来说,永仓和市川,不仅偷了二十两,还是刚好一人偷了十两,这才能一起蹲局子。 这得多老实的人才能干得出的事? 秦明实在想不出,两个搞暗杀的人,会做出和近藤一样的事。 背后必有隐情。 “大ていは地に任せて肌骨好し;红粉を涂らず自ら风流!” 坑里那半死不活的永仓勘定,临死前却突然回光返照,来了力气,大吼了一句辞世诗。 倒没人觉得奇怪,日本人讲究临死时诵一首“辞世“,死囚也不例外。 秦明蹲监狱的这几天,时不时有狱友练习,他们不分白天黑夜的念诵,甚至以情感俱佳,感人肺腑得到掌声为荣。 大概和“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类似,死前得放狠话。 “此身此骨归于天地,不沾红尘,独自风流....” 秦明轻轻念着永仓勘次的辞世诗,相当有名,是“甲斐之虎”武田信玄的辞世诗。 av曾经播过《武田信玄》,穿越后秦明也在不断学习,对武田信玄有些了解。 “武田信玄统治甲州时,邀请矿工开采境内金矿山,得以富甲天下,据说,甲州的矿山至少蕴藏着50万两的黄金。” “所谓甲州的宝藏,不会就是甲州金吧?” 秦明心中猜测着,这么大的数额,饶是他也有些眼馋。 坑里桂小五郎已经行刑完毕,干脆利落的砍了永仓勘次的脑袋。 永仓新八看到脑袋滚落在地的时候,身子晃了晃。 田中忽然道:“真是个幸运的家伙啊...” “原本是安排的磔刑,代替打役行刑的武士老爷一来,就随他处置了,居然选了个最轻松的砍刑。” 磔刑算是日本刑罚里比较残忍的了。 打役要用长枪从死囚的腰部,朝上用力捅,捅上二三十下,等到血流如注、没消化完的食物从被捅穿的胃里流出来,才停止。 砍刑就是砍头,相比之下没那么多痛苦。 “桂小五郎.....” 秦明记得桂小五郎疑似尊王攘夷的贼人,现在江户全城都在搜捕他们,最好的做法,应该是蛰伏或是溜走。 但桂小五郎却来到了刑场,还以武士身份代替打役行刑。 而行刑的对象,又有点特殊.... 秦明不禁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永仓勘次,也是尊王攘夷党派的一员,寻找“甲州的宝藏”,就是为了尊王攘夷,毕竟要改革要起义,都少不了钱财。 桂小五郎可能是来为同志送行的,以砍刑替代磔刑减少同志死前的痛苦,同时探听情报,永仓勘次的辞世诗,说不定就是暗号之类。 秦明抬头看了眼,永仓勘次的灵魂离体后,很快就变得透明。 但他似乎看见了场边的永仓新八,灵体的嘴巴开合,像是在说什么。 隔得太远,听不清,但老神棍教过秦明一点唇语。 秦明试着解读,微微一怔,心有所动。 桂小五郎砍完人就走了,跑得很快。 而后清次与其他死刑犯,也很快行刑完毕。 秦明仔细观察了一下,犯人死亡之后,灵魂会离体,飘荡。 但不会形成鬼怪,也不像杀人案中的被害者那样,离体后还能稳定好几天。 几乎是刚离体的瞬间,就变得透明,被以津真天一个个吃掉了。 “我搁这儿给以津真天投食来了?” 秦明慢慢理清了思路,死刑犯的灵魂平平无奇的原因,应该在于没有怨气、执念之类,能够支撑灵魂的东西。 “百鬼绘卷里,大多数妖怪的产生都是因为怨念、不甘什么的。” “这么想的话,定制死刑的,还真是个高人。” 死刑犯入狱后,不会立即行刑,而是要等上好一阵。 时间,可以消磨怨气。 对临刑犯百依百顺,甚至还满足喝奶这种非分要求,也是在顺毛,减少怨气。 死前大喊出“辞世”,则是在释放心中的情绪。 一套流程下来,真正含冤的死刑犯,可能会变作厉鬼,但确实犯了过错的死刑犯,只能烟消云散。 再次印证了一番鬼怪形成后,秦明重新回到监狱里。 晚饭照常是外头送进来的美味,做过厨师的犯人正在重新摆盘。 秦明正襟危坐,何时何地,都要有仪式感,在这时代的人们看来,这就是逼格,这就是高人风范。 正要吃饭,市川扑通一声跪下了: “安倍大人,二十两都是我偷的,新八他什么都没干!” “他是为了减轻我的罪名,才认罪的!” 秦明不知该作何表情,减轻罪名?骗鬼呢! 十两、二十两都是死刑,减轻了什么罪名? 他指了指牢门的锁。 “啊....” 市川这时候才意识过来,秦明和他们一样,都是死刑犯。 囚犯找另一个囚犯陈诉冤屈,好像不太合理...... 72.乖儿子 市川悻悻离去,即使秦明说的上话,能够帮助永仓新八,也没有出手相助的理由。 他们不仅在暗杀约翰时敌对,还在秦明进监狱的时候,怼了一番,能友好相处就不错了。 深夜,永仓新八蹲在牢房墙角。 他双手环在腿上,眼中只剩下迷茫。 他的父亲永仓勘次是松前藩的江户定府代理,相当于松前藩在江户的代言人。 如此身份,永仓家的日子应该过得很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几年前,永仓勘次被判死刑。 不仅如此,由于牵连到一件大案,亲朋甚至都没有探访的资格。 永仓新八的母亲整日以面洗泪,染疾身亡。 他一直想要找父亲问个明白,为什么要掺和那些事,为什么丝毫不考虑家人。 他离开江户,游历各藩,就是想调查父亲当年到底是参与到了什么事件之中,可始终查不出来。 后来,他决定主动进监狱,去问父亲要个说法。 脱藩、参与暗杀英国人,乃至最后偷钱,都是为了质问父亲。 反正他对余生没有期望,只想质问完父亲,知道真相后,去另一个世界陪伴母亲。 永仓新八成功入狱,但没有见着永仓勘次,早前行刑时,是这几年来他和父亲见的唯一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他很失望。 本以为父亲临刑前,会有什么话留给他,结果更令他失望,没有任何遗言,只有一句莫名其妙的辞世诗。 新八已经决定好,就这样死去。 临死前,想办法帮助市川洗清罪名。 本来他就只偷了十两,市川是为了陪他一起入狱,捏造的二十两。 两人本就是关系好到能一起脱藩的挚友,一起蹲监狱,也没什么。 秦明忽然拍了拍永仓新八:“今天行刑的永仓勘次,前几天留了封遗书,应该是给你的。” “这...” 永仓新八打开信,借着外面不算太亮的烛光,一字一句看着。 字迹和记忆里不太一样,不过想到监狱这种地方,很难心平静气的写字,而永仓勘次也有些时日没碰笔墨了,显得生疏,字迹不同,倒也能理解。 可...为什么有汉字? 永仓新八不解的问道:“我父亲不会汉字....” 呃... 因为这是我写的。 谁能想到堂堂松前藩江户定府代理不会汉字? 不过秦明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化,并未露馅。 他总不能告诉永仓新八,这是我读出你爹死后的唇语,另写的信吧?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妖怪,也不存在灵魂。 他解释道:“早前吉田松阴在监狱里教过囚犯知识,你父亲应该是那时候学的。” “哦...” 永仓新八心中奇怪,却不再怀疑,毕竟遣词造句,的确是父亲的风格。 “别挑食,好好吃饭,快快长大,每天都要洗热水澡,让身体暖暖的,另外不要熬夜,保证睡眠,还有要交朋友.....” 一堆有的没有,家长里短般的问候,却让永仓新八心中一暖。 随即他又皱眉,即便如此,也不能掩盖父亲不顾家庭的事实。 直到他看到最后几段。 “我入狱前拜托富坚先生照顾你和你母亲,他是个热心肠的人,现在你应该过得很好吧?另外虚渊先生与藩主的关系很好,我请求他收你为弟子,以后的路,会平坦的多....” 几段话里,永仓勘次陈明了自己的安排。 如果完全按照这些,有老师教导,仕途上有贵人,永仓新八的生活会过得很好。 这时候永仓新八,已经明白了父亲为什么会看似对家里不闻不问,毫不在乎。 因为信里写的几个人,在父亲入狱后没几天,就在“安政大狱”中被捕了。 一个没漏,按时间算的话,比永仓勘次还早死几年。 永仓新八心情更复杂了,不知道该怎么样看待父亲。 说他对家人不闻不问吧,倒也不是,都安排的很好,还托付了好几个人。 但要说他考虑周全吧,不仅做了危险的事被捕,所托付的人竟是些不靠谱的。 “父亲....”永仓镜片反着光。 诶,乖儿子! 秦明在心底应了一声,便侧身睡去。 传递完永仓勘次的话,就够了,至于永仓新八怎么想,那是他自己的事。 不过倒是可以考虑捞永仓新八一把。 永仓新八犯得事不大,而且其本身是神道无念流免许皆传,还是绝灵体质,拉来当保镖,绝对合格。 ............ 江户近郊,一处偏僻的屋子。 香味顺着窗口,飘到屋外,桂小五郎循着香味,走入屋中。 “伊藤,你又在吃河豚?那东西有毒!” “呲溜....”伊藤博文喝了口汤,满不在乎道:“吉田老师生前最喜欢吃河豚了,你也来一口?” 丰臣秀吉留下,持续两百多年的禁豚令,正是伊藤博文后来解除的,山口地区还留有“伊藤博文食豚碑”。 “我....”桂小五郎抿了抿唇,有些意动,看伊藤博文没啥异样,便喝了一口:“真香!” 伊藤博文放下碗筷,道:“你去为永仓前辈执行死刑了?” “是的,永仓前辈死前留下的是武田信玄的辞世诗。” 伊藤博文思考道:“这么说,“甲州的宝藏”的确与武田信玄的甲州金有关?” “没错。”桂小五郎点了点头:“五十万两,哪怕只剩一半,足够实践老师的思想了。” “看来你对那些打着尊攘旗号,四处抢掠的人,很不满。” 桂小五郎又盛了碗汤,多夹了几块河豚肉:“我们确实缺钱,但他们太激进了,这种行为,和当今幕府又有何区别?” “你怎么抢我的河豚?”伊藤博文赶紧将剩下的河豚肉夹到碗里。 桂小五郎手上的筷子争抢着,嘴上也没停:“我还看到了安倍秦明,打听了他在佃岛监狱里的一些事迹,和老师.....很像。” “安倍秦明吗?我跟他在吉原有过一面之缘。”富商打扮的人进入屋内,回忆道:“他对茶道的见解,极为高深,是个奇人。” “他似乎并不排斥尊王攘夷的思想....”桂小五郎若有所思。 “现在好多大人物都在救他出狱,已经上升到了一桥派和纪州派的党争。”富商坐下,喝了一口河豚汤。 “这样吗....”桂小五郎捏了捏下巴,决定道:“我们也掺和一下,他背后的天皇与土御门家,和幕府关系并不好。” 73.龙马探监 佃岛监狱,探监不易。 龙马肉疼的递出一枚分量十足的小判,镒役才放他进去。 完全是看钱的面子,监狱可不认剑豪的名头,这些年处刑的剑道高手,都不知道有多少了。 龙马一路上,都在担心,外面是有一堆大人物在替秦明说话,可监狱里面对的是丝毫不讲道理,将身死抛诸脑后的囚犯。 他有个朋友,年轻时进过监狱,被同牢的囚犯抢夺食物,饿得奄奄一息,甚至被亡命之徒,当做练习剑道的木桩一样暴打。 这样惨痛的经历,才让那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朋友,下定决心努力学习剑道。 走进阴暗的监牢,闻着恶臭的味道,听着囚犯受刑时的惨叫,龙马脸色有些泛白,回忆起来一些不好的事情。 越走越阴暗,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后,忽然又变得亮堂起来。 监狱深处一般是死刑犯,待遇也是最差的,怎么可能在那种地方浪费灯油呢? 龙马心中奇怪,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正好听见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 “午饭来了,该摆盘了。” “这壶酒你的了,拿去给碗筷消消毒,剩下的自己喝,就这么多,别讨价还价。” “你,田中晚上才能把三味线拿来,先唱个曲儿。” 熟悉的声音自然是秦明,一如既往的平缓,波澜不惊。 ??? 龙马偷偷探头,只见牢房里的秦明,依旧是那身阴阳师的狩衣,一尘不染,白衣飘飘,还是那样的仙风道骨。 不仅如此,周围环境也是亮堂的,七八根蜡烛,四五盏油灯,跟不要钱似的点着,还有囚犯轮替打扫。 几乎连点异味都闻不着。 而牢房内的陈设,更是惊人。 一个木床,木床上被褥枕头都有,还铺着一层软垫。 床边还有一个木桌,桌上有书,有笔墨纸,还有小零食。 桌边则是两把椅子,一把稍微普通,一把看起来似乎是可以摇动的椅子。 而秦明正斜倚在摇椅上,晃荡着椅子,懒洋洋的发号施令。 龙马被眼前这幅画面,惊得目瞪口呆。 这还是监狱吗? 这家伙不是死刑犯吗? 为何会有如此一幕? 幕府果然已经腐败到骨子里了! “安倍大人,八佰善的饭食来了~!” 一名镒役舔着脸送上饭食,甚至有些舍不得走,想在牢房里多待一阵。 隔着大老远,龙马都能闻着香味,肚子咕噜了一下,默默将特意买来的羽二重团子,塞进衣兜里。 太丢人了.... 这家伙在监狱里的日子,居然过得比他在家里过的还滋润! “这是....龙马?”秦明注意到窥探着牢房的龙马,有些不敢认。 因为龙马的脸,比往日胖了几分,有些肿大。 秦明不由得道:“许久不见,倒是挺滋润啊!都长胖了!” 龙马给气乐了,这是长胖了?这是给蚊虫咬肿了! 他把蚊帐也当了,四目屋没有去,也不再流连吉原。 东拼拼西凑凑,才凑了打点镒役用的钱财。 每天睡在没有被褥的地上,忍受着蚊虫叮咬,澡堂也没钱去,却还带着羽二重团子来慰问。 可你安倍秦明在干什么? 牢房里的日子,过得比神仙还快活? 秦明意识到龙马做了什么,感动不已。 外面那么多人为了救他出人出力,却只有龙马一个人想着进监狱看他装逼啊! “来都来了,要不进来住几天?” 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这才是挚友。 铁窗也是窗,刚好。 “....” 龙马本来下意识拒绝,可想了想,监狱生活比外面更好。 要不...住下来算了? “你给镒役打点了多少?” “没多少,他们听见坂本大爷的大名,就吓得请我进来了。” 龙马洒脱笑道,即使如此,他也没打算拿回打点的钱财。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给都给人家,再拿回来,多寒碜。 他环视着四周,忍不住问道:“你到底用了什么邪术,不仅是镒役、狱卒,就连这些囚犯都服服帖帖,这么伺候你?” 秦明随口道:“什么伺候,这叫劳动改造,劳动最光荣!” 田中等人招待的那么好,秦明都要不好意思了,所以提出了让囚犯们劳动改造。 服刑的同时,做点工,也算是为监狱创收了。 “什么玩意?”龙马摸不着头脑:“对了,这个给你,监狱里每天都死人,阴气重,妖怪也多。” 他拿出了一把盐巴和一把樱花,驱鬼。 秦明笑了笑,摇头:“何必为不存在的东西,如此费心。” 监狱里的鬼怪,比他刚来时少多了。 不仅是因为永仓新八,劳动改造也起到了一定效果。 囚犯们做工,能带来收益,狱卒们就不敢随意欺凌、鞭打,逞一时手快,哪有赚钱来的舒坦? 被鞭笞、私刑,心怀怨恨而死的囚犯,就少得多,鬼怪自然也就少得多。 余下都是些三两天就会消散的灵魂,完全不带怕的。 “希望能减少一些鬼怪吧...” 秦明如此想着,现在只限于佃岛监狱一地,但如果更多监狱看到劳改的利益,纷纷效仿,世间因狱卒虐待私刑而惨死,阴魂不散的囚犯,应该会少很多。 这时外头忽然一阵脚步声,田中带着一个男人来了。 “哦?安藤家主,莫非也对主家不敬,抓进来了?” 秦明笑着,来人正是安藤家的家主。 “逞口舌之能。” 看着秦明美好的监狱生活,安藤家主气不打一处来,不过正事要紧,他催促着田中带人将秦明压入审讯室。 田中与狱卒们不敢违逆安藤家主,也不敢冒犯秦明,里外不是人。 秦明不想要田中等人太难办,主动走去了审讯室。 “龙马,你先在这里等等,我这儿还有.....” 秦明挑了挑眉,比着四四方方的手势,做了个你懂得的眼神。 “春...春画?” 龙马惊道。 “什么春画,那是艺术!” 秦明从椅背抽出一张画。 “嘶...” 龙马不由得叫出声,太逼真了。 “西洋的绘画技法,素描,比浮世绘更真实,艺术,懂吗?” 画是那个学过画的囚犯画的,托他的福,秦明复刻了不少后世才出现的姿势,如果能传出去,江户四十八手的地位,必将大受打击。 “好了,我们走。” 来到审讯室,秦明懒洋洋的坐下。 安藤家主不满,却不能多说什么,旁边还有狱卒看着呢。 74.出狱 两名狱卒就站在安藤家主身后,如果他敢对秦明有暴行,必会第一时间阻止。 脸上的慎重模样,即使秦明与安藤家主角色对调,也不显得突兀。 安藤家主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放在秦明面前,居高临下道:“认罪吧。” 秦明瞥了一眼,认罪书上的内容大致是:检非违使安倍秦明,侮辱贵族,以下犯上,知法犯法...... 罪名很宽泛,但条条致命。 秦明笑着道:“我若是不认呢?” “别以为你有一桥庆喜保着,就能胡作非为了!” 安藤家主怒的一拍掌,将两名狱卒吓得往前几步,生怕他对秦明不利。 “我告诉你,即使不能要你的命,茂承大人和安藤家,也能让你在这监牢里,呆上一辈子!” 呃... 说着说着,他语气一滞,刚才监狱里是什么场景,他又不是没看到? 秦明不仅啥事没有,过得还挺不错。 “好可怕。” 秦明笑呵呵的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既然安藤家主这么说,我就更不敢出去了,万一出了大牢,在路上被安藤家的人套了麻袋,拖到小巷子打死了,怎么办?” 安藤家主将手捏的咯咯响,道:“我劝你还是认罪。” “认了罪,你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只会被遣送回京都。” “阴阳师,就该在京都待着。” “安倍秦明,听我一句劝,江户的水太深,你和你背后的大人,都掺和不起,我劝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 秦明一脸懵逼,我背后有什么大人? 我背后就一个以津真天,难道你也能看见? “土御门家是铁了心要掺和两党之争?” 安藤家主起身,两名狱卒也同时跟进,生怕他对秦明有不轨之举。 安藤家主心里有些不爽,道:“你身边并不都是松平容保、新门辰五郎这种人。” “坂本龙马,只是个普通藩士。” “近藤勇,只是农民道场的养子。” “土方岁三,就是个卖假药的。” “冲田总司虽然有武士身份,但他的父亲早就死了。” “你在监狱能够安然无恙,他们恐怕不行。” “你背后的人,会力保你,却不会力保没有价值的其他人。” “但他们,对你很重要吧?” 秦明喉头滚动了一下,没想到你这么下作。 你动这几个人,就是要我死! 没有绝灵体质的好基友,成天面对百鬼夜行,那还不如自我了断! 见着秦明色变,安藤家主面色复杂道:“既然一桥庆喜用这种手段,招进了不该掺和幕政的人,那也别怪我用这种下作手段。” 秦明:? 一桥庆喜又怎么了?我们之间是清白的! 话都没说过几句,最多就是在探索吉原黑暗的时候,碰巧遇到几次罢了。 他搞不懂安藤家主的逻辑,不过大体上算是明白,现在已经不是安藤家和自己的矛盾了,而是一桥庆喜为代表的一桥派,与纪州派之间的党争。 我又是什么时候入的党? 秦明甚是不解,但外头救自己,出大力,与纪州派对抗的,确实是一桥庆喜。 他就是跳进东京湾都洗不清。 “事态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秦明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总觉得有股阴谋的味道。 从一开始武士包围阿银就不对劲,德川茂承就是再喜欢阿银,以他的身份,也不太可能当街明抢,威逼利诱一番,岩崎弥太郎区区一个商人,还怕他不交出女儿吗? 而且那个咄咄逼人,一直替德川茂承说话的安藤家武士,也很不对劲。 就算是有私仇,也不至于笨成这样,招惹惹不起的人,行为稍显刻意。 “那个武士死了吗?” “嗯?”安藤家主被秦明的跳跃性思维弄得有些懵,反应过来后便明白,咬牙切齿:“伏见?他已经切腹自尽了!” 秦明立时明白,得,杀人灭口,八成是个工具人。 就是不知道,具体的阴谋是什么,到底是针对自己,还是针对一桥派,或是尊王攘夷的贼人,又想挑起两党相争。 “换句话来说,我也成了这场阴谋里的工具人,这感觉还真不好受啊....” 秦明表情渐渐变得凝重,忽然,审讯室的门被打开,田中领着松平容保走了进来。 松平容保看见安藤家主,不禁皱眉,急忙看了看秦明,发现秦明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 “安倍大人,我们走,你出狱了。” 诶,刑满释放了,摇椅和床才做好没几天。 安藤家主下意识的看向松平容保,以尾张德川家和安藤家的力量,再不济也是关上几年,怎么这么快就释放了? 安倍秦明对一桥派而言,重要到了这种程度? 安藤家主心中一沉,他来监狱,不仅是胁迫秦明,让他离开江户,也是在试探。 看看土御门家和一桥庆喜的合作,到底到了哪个层次。 如此迅速的出狱,超乎预料,一桥庆喜必然付出了许多,同样也说明着,安倍秦明对一桥派的重要性。 松平容保护在秦明身前,对安藤家主道:“有哈里斯领事上书,若觉得不妥,就让茂承大人去英国公使馆说事吧!” 英国公使馆? 安藤家主注视着秦明的脸,神色有些不悦。 八嘎,比我帅。 不过真正让他不悦的,是英国公使馆横插一手。 本以为之前哈里斯与一桥庆喜同时参见将军,是因为两人正巧在一起,没想到英国人是真的想保下安倍秦明。 是因为安倍秦明与公使馆交情匪浅? 还是一桥庆喜已经得到了英国人的支持? 看着安藤家主沉思的模样,秦明若有所思。 背后的事情不简单,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出去。 监狱生活虽然好,但束手束脚,啥事也干不了。 “松平大人,我们走。” 临近监狱大门,秦明又折了回去:“龙马,出狱了。” “啊?这就出去了?”龙马从木床上下来,监狱真的比家里舒坦得多。 “走,去吉原。” “诶,好!”恋恋不舍的龙马,脸上浮现喜意。 没想到秦明出狱后,第一时间就是去吉原,不愧是我坂本龙马的挚友! “查案,直接去吉原的书画店。” “哦...” 秦明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严肃,不止要通过“葛饰”弄明白自己的身份,还有一些更深入的东西要查。 75.葛饰应为 “这位就是葛饰应为,那名大画家葛饰北斋的女儿。” 龙马在秦明入狱的几天里,除了喂蚊子,就是吉原晃悠。 无处可去,至少还有樱华屋给他白嫖。 “葛饰...阿婆?” 秦明面前的葛饰应为,满头银发,少说也有六十岁了。 这个年纪,和原身能有什么关系? 忘年交?长辈? 不过葛饰应为确实有点特别,有一条长着人手的诡异黑龙,环绕在她周身。 那黑龙除了手之外,正好和《富士越龙图》中的黑龙,一般模样。 “北斋前辈的女儿吗?” 秦明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有如此技法,既然是这样,那父女共用一个笔名,也很正常。” 反正葛饰应为用的只是“铁棒滑滑”这个专门用在春画上的笔名,并没有署上葛饰北斋的名号。 “这就没事了?” 龙马一脸狐疑的看着秦明,费心费力找到这个假画师,最后一笔带过,你到底是为什么?难道真的只是找借口来吉原吗? 可看着秦明那张俊美而又正气凛然的脸,他开始自己寻找借口。 没错了,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婆婆,还救过野风花魁,难道要把她送进监狱? “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假画依旧是假画,应为阿婆,既然你因假画得利,那就得接受惩罚。” “我....”葛饰应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辩解的话。 她的确因为盗版盈利了。 “不要!不要惩罚阿婆!” 一个小女孩从屋后走出来,睡眼惺忪,但张开护在葛饰应为身前的双手,却伸得笔直。 “阿尤乖,阿尤乖.....” 葛饰应为心疼的摸着小女孩的脑袋,安慰道:“奶奶做了错事,就要接受惩罚。” “是画假画么?”阿尤数着手指头道:“最近吃的好多,我知道的,奶奶卖了假画赚了钱。” 她跑着拉着秦明的衣角,祈求道:“阿尤以后会少吃的,还会去山上采花赚钱,不要惩罚奶奶!” 说着,她从衣兜里拿出了两枚铜板:“有钱的有钱的,大人,这些钱都给你。” “对不起对不起!”葛饰应为躬身一礼,推搡着阿尤,想要将她送回后屋,一脸歉意的看着秦明,道:“这是我妹妹的孩子,我妹妹过世了.....” “我不要!”阿尤挣扎着,试图将两枚铜钱递给秦明,葛饰应为是她在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妹妹?那应该是葛饰北斋的小女儿了,据说天生失明,没想到居然还有孩子....” 龙马摸了摸下巴,不过你们这辈分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好。”秦明笑着从阿尤手上收下两枚铜板:“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先不急着处罚,我先去奉行所找松平容保大人商讨罚金,等出了结果,你们再将钱补上。” 盗版自然要惩处,但时间上可以宽裕一些。 秦明有把握改变葛饰应为的处境。 至少从她得救了野风花魁来看,本心不坏,而且其本身,也颇具价值。 葛饰应为画这么多假画没人发现,就足以证明她继承了葛饰北斋的画技,只是其自身没有名气,而葛饰北斋的画风,在日本又过气了,所以才生活不好。 要知道欧洲的印象派画家,基本全都受到了葛饰北斋的影响,让葛饰应为办个画展,讲解一下他爹的绘画技法,忽悠点欧洲画家,不要太简单。 梵高是不行了,才七岁,不过能把德加、马奈、莫奈之流忽悠来,也不错,艺术嘛,逼格高,也方便自己在欧洲打响名声,为以后转行、跑路做准备。 一套大棒甜枣打下来,葛饰应为对秦明,不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至少也不会有太多隐瞒。 秦明觉得时机差不多,便拿出百鬼绘卷,抽出其中的画轴,指着“葛饰”两字,问道:“你认识这个吗?” “这是...”葛饰应为仔细端详一番,答道:“这应该是我父亲的画轴。” “....” 哦豁,线索断了,葛饰北斋都入土多少年了。 秦明不死心:“你父亲生前,认不认识什么阴阳师?” 葛饰应为一怔,点头道:“有。” 秦明心脏猛地一跳,来了,果然有线索。 “父亲以前跟我讲过,他年轻时不信神佛,虽然听过大量日外童话神话,却从没有真正信过一个。” “后来他遇到了一个阴阳师,感慨于人的精神力量以及精神力量创造出的文字画作之精妙,才开始对创作者创作之时,必定万籁俱寂如有神佛附体的说法,笃信不疑。” “父亲老说,自那之后,自己的双手在夜间会莫名疯狂舞动,同时长出一双虚幻之手,虚幻之手去过许许多多的地方,触摸过各种各样的物体,感受过自然的千变万化,有了这双手,他才能作画。” “父亲因为怕这双手越飞越远,最终会脱离自己,再也不回来,于是在手上写满经文,缠上佛珠使之“归位”,晚年时佛珠破碎,正好他的画就不再受欢迎了。” “对了,父亲常说,这世上真的有神佛鬼怪,只要世间的情感和欲望不绝。” “想来,那个阴阳师对父亲的影响很大吧?” 葛饰应为说完后,秦明陷入沉思。 葛饰北斋年轻时遇到的阴阳师,不可能是原主,年龄对不上。 秦明问道:“你的父亲是江户人吧?” “是的。”葛饰应为陷入回忆:“父亲早年家贫,三十多岁的时候,才成名,之前一直待在江户本所割下水。” “.....” 葛饰北斋三十多岁的时候,大概是1790年左右,明历大火过去了一百多年,江户成为了阴阳师的禁地。 他遇到的阴阳师,总不可能是来公费旅游的吧? 一个传承多年的家族,不会轻易得罪自己惹不起的人,就像安藤家一样,他们得罪自己,背后另有阴谋,八成是被别人算计了。 阴阳师同样如此,作为一个庞大的势力,明白玉藻前的可怕之处,不会轻易得罪这种大妖,背后多半有阴谋。 而所谓的阴谋,极有可能和那个特别的“阴阳师”有关。 明历大火的传说中,就有阴阳师出现,玉藻前也是将矛头对准了阴阳师。 看来,是这个特别的阴阳师,为某种目的,重伤了以津真天,又引发了后续的明历大火,导致阴阳师们提桶跑路。 自己并非这两百多年间,唯一一个来到江户的阴阳师,还有一个无人知晓的特别阴阳师。 原身会和这个阴阳师有关系吗? 秦明觉得问题变得越来越多,余光落在环绕在葛饰应为身边,那条长着人手的黑龙上。 76.带老奶奶逛吉原 人手黑龙,应该就是葛饰北斋死后所化。 符合应为所说,北斋曾声称自己另有一双虚幻之手。 而黑龙,也很简单,就是葛饰北斋遗作中的黑龙。 葛饰北斋死后,能化成这种东西,倒是值得探索探索。 上辈子秦明看过许多东西,怨灵之类得到净化后,都会有一瞬间的清醒,将人手黑龙处理后,葛饰北斋能不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秦明忽然问向龙马:“记得野风花魁房间里的那副《富士越龙图》吗?” 龙马一怔:“记得。” “有什么感觉?” “啊...”龙马挠了挠头:“越过富士山一飞冲天的龙,既可认定为是象征出世的吉祥图案,也可从中读取到无穷无尽的执念,向着谁也没法触及的高度,继续前进的北斋前辈吧!” “嗯?”秦明认真打量着龙马。 脸被蚊子咬肿了,头发乱糟糟,几天没洗过澡,露在鞋外的脚趾,还很没素质的相互扣着。 他真的懂艺术? “说实话。” 龙马也不觉得尴尬:“好吧,是我听来的,我看不懂。” 葛饰应为摇头道:“确实没这位武士大人说的那么复杂,那副画只是父亲随手画的。” 秦明轻轻点头,《富士越龙图》是有相关传说的,人手黑龙的形成原因,基本也确定了。 “阿婆,《富士越龙图》的真迹在哪里?” 葛饰应为答道:“当年为十三代将军大人所购,如果有传下来,现在应该还在将军府邸。” 看来要找机会去一趟将军府,秦明心里盘算着,同时道: “阿婆,北斋前辈有关那双手的故事,杜撰得非常美。” “但其实,是在教导你画技啊!” 葛饰应为愣在原地,这种胡言乱语是在教导画技?四五十年了,我怎么都没看出来? “那就是北斋前辈自己对作画的感悟。”秦明开口就是忽悠:“大师之路漫长得很,不可能蜷缩于一隅角落,面对画纸练习即可。” “阿婆说过,北斋前辈以前一直待在江户,但后来,不也到处游历过吗?” “这就和北斋前辈的故事一样,“虚幻之手去过许许多多的地方,触摸过各种各样的物体,感受过自然的千变万化”,意思就是要用自己的“双手”,脚踏实地的,去深入地捕捉这个真实、广袤而随时随地千变万化着的世界。” 葛饰应为被忽悠的一愣一愣的,竟是信了几分。 “阿婆,你的画作,虽然精美,笔触细致,但缺少了几分真实,那些大小见世里的场景,你都没见过吧?” 秦明一语戳中,其实他早就感觉到了,龙马买来的那些盗版画,虽然都画的很好,但陈设和樱华屋内相差甚远,花魁的服饰的细节,也有些疏漏,代入感不够强。 如果不是顶着“铁棒滑滑”的署名,以这时代人们的审美,卖不出多少。 “我...” 葛饰应为竟无言以对,她一个女流之辈,即使住在吉原里,也没亲身感受过花魁滋味,可以说一步都没踏进过那些设施。 难道...这就是自己所欠缺的吗? “阿婆,改日我带你去樱华屋,好好观察一番,这样笔下画的东西,才足够真实。” 秦明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不能再借着查处盗版假货的名义来吉原,那就换一个理由。 这都是为了艺术。 诶?? 忽然间,他看见人手黑龙动了动。 不像是带着人家女儿进风月场所的生气,反而是.... 一种赞同。 就仿佛那双手要给自己竖大拇指似的。 不过哪怕是得了人家父亲的赞同,带老奶奶逛吉原一事,也得暂时推后。 秦明还有一些想问的。 “对了,阿婆,多年前仲之町的大火,你听说过吗?” 野风花魁说,仲之町的大火起源于的四华屋。 并且是有人故意纵火。 佃岛监狱的镒役又说,是因为打役在家里点了蜡烛,没有熄灭,才引起的大火。 传言可以有很多种,但同样起源于一个真相的传言,必然有类似之处。 比如说仲之町的大火,如果以四华屋为主,那么传言就会是有人看四华屋的店主不爽,故意纵火,或是店主夫妻不和睦,放火,再就是客人不满意,放火。 无论如何,都有一个共同之处。 可卖花的四华屋,和行刑的打役,有什么关联? 两件明明毫不相干的事情,却成为了同一场火灾的传言。 只能说,有人特意散布这些云里雾里的传说,掩盖真相。 如果最后的真相,是和秦明的猜测一样的话,他就可以做出反击。 安藤家真以为把他送进大牢里,还威胁他身边的人,就没事了? 不仅仅需要他人来帮助自己,秦明也打算展现一下自己的能耐,保护到身边的人。 秦明看了看龙马,比如这个咬肿脸充胖子的白嫖怪,就很需要人罩着,省得被安藤家的人套了麻袋。 “仲之町的大火啊.....” 葛饰应为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太好,想了好一阵,才道:“那场大火,闹得事很大。” “不仅是火灾后,火灾之前也闹过。” “那时候幕府下令,整改仲之町,好几家商铺都不愿意,还举着木牌带着亲朋去将军府邸抗议。” “但他们连将军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武士们暴力镇压,不少人都受了伤。” “说来惭愧,老身当年也有参与。” 秦明若有所思:“那后来呢?” “后来有的人害怕,就退出了,但还有人继续坚持,可没多久,仲之町就起了大火,从四华屋开始,一直延烧了整条街道。” “倒是没死几个人,但房屋全都烧没了。” “那时候,想不重新整改都没办法,反对的商户们也没办法了,总得把屋子建起来。” “这之后,就有了现在的仲之町。” “对了,现在仲之町设置的四华行灯,就是为了纪念死在那场火灾里的四华屋老板夫妻,街道中央的水道,陈设的水桶,都是为了防止火灾再度发生。” 秦明心里有了底,看来事实多半和他猜的八九不离十:“除了四华屋的老板夫妻,还死了别人吗?” 葛饰应为回忆道:“还有几个醉汉吧?对了,还有新婚不久的平五郎,就是那个寡妇阿富的丈夫,阿富的姐姐,好像也死在那场火灾里。” 77.死的是你,你是你哥哥 “阿富的姐姐?” 秦明记起了这个人,山间木屋的俏寡妇,约翰的姘头,还催生了飞缘魔。 而且那个飞缘魔还有点特殊。 明明把丙午年与飞缘魔的传说给解释清楚了,还将约翰的心意讲的那么煽情,阿富也哭得稀里哗啦,戴上了婚戒。 最后飞缘魔竟然不受半点影响。 事关妖怪,秦明稍稍有点在意,也就多问了几句:“阿富的姐姐,也是天保七年生人吗?” “是啊。”葛饰应为答道:“他们姐妹俩还是双胞胎呢。” “双胞胎....”秦明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阿富的姐姐,脸上是不是有一颗美人痣,鼻梁也更为高挺一些?” 都是飞缘魔的特征。 秦明心中有所猜测,当时他觉得,飞缘魔的形成,是他人认定的事实,所以得将“阿富并非丙午年生人”公之于众,扭转他人的固有印象,才能消除飞缘魔。 现在看来,飞缘魔的诞生说不定并不是因为阿富,而是阿富的姐姐,毕竟阿富的姐姐,也是丙午年生人,生前肯定也被谣传过。 阿富的姐姐死后,因为思念执念之类,化作飞缘魔守护着阿富,而约翰实际上是个渣男,化作飞缘魔的姐姐为了守护妹妹,杀死了约翰。 所以无论怎么针对阿富,都没有用,飞缘魔的诞生,实际上是因为阿富早已死去的姐姐。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龙马甚是不解,仲之町大火的时候,秦明应该还在京都吧? “难不成....是飞缘魔?”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尽管秦明对此已有推理,尊王攘夷的贼人也被抓住了,还证明了阿富并非丙午年生人。 但龙马对妖怪是否存在,依旧半信半疑。 毕竟怎么看,那个洋人都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对象,阿富死去的姐姐,为了守护妹妹的幸福,杀掉了洋人,说得通。 至少,配得上阿富的,也得是他坂本龙马这样的武士大人才行啊! 秦明看了一眼龙马,把这家伙变成哑巴似乎比较安全? 但葛饰应为却给出了惊人的回答。 “不,正相反。”画师的观察力,是很强的,葛饰应为道:“阿富本人长着美人痣,鼻梁吗...据说平次郎就是因为阿富高挺的鼻子,才注意到她。” 秦明心里咯噔一下。 龙马也不禁侧目,鼻梁是否高挺,没个比较对象,他不清楚,但他可以肯定,阿富脸上并没有美人痣。 “走!去道场!” 秦明忽然拉上龙马,径直走出书画店,头也不回在,在百鬼夜行中穿梭,一路回到试卫馆道场。 “阿光,这是土方家的新药,什么药?你最重要!” 怠惰的土方并没有在练习剑道。 “安倍大人!” 阿光正苦恼着骚扰,虽说土方岁三很帅,但也要看和谁比啊! “那家伙还在佃岛监狱呢,不过没事,土方家和火盗改有来往,辰五郎老大已经跟我保证过,把他安全带回来了。” 这语气真的很让人想打啊..... “龙马,回来了记得跟土方切磋切磋,看他最近剑道有没有长进一点。” “诶,你怎么....” 秦明拎着一脸错愕的土方,又找到了正在练剑的冲田总司,近藤在上工,找不着人,不过两个绝灵体质差不多也够用,这才放心往山里走去。 “这是....你要去看阿富?” 土方心中一喜,这路我熟啊! 自从上次见到俏寡妇之后,他没少来。 “啊?” 龙马也叫了出来,真没想到,堂堂检非违使,江户唯一阴阳师的安倍秦明大人,在出狱后的第一时间,就是去吉原以及找俏寡妇。 “阿富很危险。” 秦明没有过多解释,加快了脚步。 “阿富..有危险?” 土方也急了。 “有我在,就没有危险的地方!”冲田包子脸上,写满了有事冲我来,有危险,不就可以和别人动手打架了?! 一行人很快抵达小屋,但小屋之中,已经空无一物。 “阿富!” 土方叫喊着:“三天前我过来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呢!” “嗯?” 众人同时看向土方。 “我又没结婚,也不是武士.....” 土方又光明磊落的拿出了他那一套说辞:“不过当务之急,是找到阿富,她有危险啊!” “不,危险的,是她本人。” 秦明严肃道:“与其称她阿富,不如称她阿裕。” “阿裕?”龙马一惊:“那不是阿富的姐姐吗?她已经死在了多年前仲之町的大火里了。” 秦明一步步推理道:“死在仲之町大火中的,是阿富的姐姐“阿裕”和阿富的丈夫“平次郎”。” 龙马不疑有他:“这有什么不对吗?” 秦明道:“火灾是夜晚发生,阿富和丈夫平次郎为什么没有住在一起?阿富的姐姐,为什么会去到这夫妻两人的家?” 土方想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实:“难道说他们....” 看起来娶了一个,实际上娶了两个。 “平次郎好算计啊!”龙马语气中带着羡慕嫉妒恨,竟然还有买一送一的好事。 色皮的思想不能用常理推断,秦明索性直接道:“仲之町大火中,死去的是阿富,和阿富的丈夫平次郎,夫妻两人住在一起,发生事故死去的自然也只能是他们两人。” “至于现在的阿富,是阿富的姐姐阿裕。” 类似于“你妈怀的是双胞胎,出生的时候死了一个,死的是你,你是你哥哥”,但除了秦明外,其他人显然不能理解这种逻辑。 秦明只好再费力解释道:“米国有个叫马克吐温的作家,他有个双胞胎兄弟,小的时候夭折了,马克吐温总是说,“所有人都以为活下来的是我,其实不是,我是我弟弟,淹死的人是我”......” 马克吐温今年才二十五,再有三年才会用这个笔名,不过并不妨碍秦明讲故事,就算有人去查,也只能感叹他的博闻强识,因为马克吐温真说过。 三人听完,就明白了,听起来似乎很烧脑,给人一种奥数思维的感觉,但听完后就能明白,实际上是在事件之后,人物身份发生了交换。 再带入到阿富的事件中,一切就很清楚了。 阿富和丈夫平次郎在火灾中死去了,自此之后,姐姐阿裕便冒充阿富生活着,人们自然而然,就将死在火灾里的,当做了阿裕本人。 “可阿富..不,阿裕为什么要这么做?” 78.樱田门之变 “嫉妒。” 龙马脑子转得很快:“同年出生的双胞胎,同样经历着丙午年不详、克夫的飞缘魔传说,但妹妹阿富却有人爱,甚至结婚。” “姐姐阿裕心中嫉妒,正好阿富在仲之町大火中离世,阿裕便冒用阿富的身份,生活了下去。” 秦明轻轻点头,龙马说的八九不离十,但阿裕并不是嫉妒阿富那么简单,应该是嫉恨。 早就该想到,强大到足以杀死人的妖怪,不应该只是传说形成,必然还带有怨念之类的负面情绪。 就像犬神承载着佐田的杀意,丑时之女承载着日暮的恨意。 阿裕嫉恨着同为丙午年生人,却能得到他人宠爱的阿富。 不仅顶替了阿富的身份,怨念甚至化作了飞缘魔,而飞缘魔更是照着她的想法一样,变作了阿富的模样。 约翰的死,也不是因为打算结婚而克夫,是因为他喜欢“阿富”。 约翰付出的越多,表现的越喜欢,阿裕的恨意就越大。 因为在阿裕看来,约翰喜欢的,是她所顶替的“阿富”。 就像以前的平次郎,喜欢的是妹妹阿富,而不是姐姐阿裕。 这也很能说明,阿裕为何对约翰的猛烈攻势,不为所动。 因为自己实际上不是众人认为的“阿富”,只是顶替阿富的“阿裕”。 秦明轻叹一口气,那女人多半已经魔怔了,其实阿富还是阿裕,对约翰都不重要,约翰馋的只是身子。 “只是这样吗?” 龙马和土方的八卦之心很强烈,冲田却有些兴致缺缺。 一个女人罢了,并不值得他离开道场,他连那女人长什么模样,都没兴趣了解。 “不,这事...还与尊王攘夷的贼人有关。” 秦明说出了心底另一个怀疑,他急着带人过来找阿裕,并不只是想探一探飞缘魔的底。 冲田来了兴致:“好!” 贼人嘛,值得拔刀,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砍一双。 “尊王攘夷的贼人?暗杀约翰的那些吗?不都已经落网了?” 龙马不解道,他在监狱还看见了两个,似乎和秦明关系还可以。 秦明道:“还记得吗,永仓和市川,是中途碰到另两个萨摩藩的武士,在他们的提议下,才决定暗杀约翰。” “记得。”土方道:“这有什么不对劲吗?” “那两个尊王攘夷的萨摩藩脱藩武士,在几天前,就已经被执行行刑了。” 秦明记得很清楚,同天行刑的,还有永仓新八的老爹。 “怎么可能....” 龙马诧异道:“这才过了多久?也太快了吧?” 死刑犯从入狱到行刑,是一段不短的时间,练习几个月辞世诗的死刑犯,大有人在。 如果一切属实,那这肯定是灭口行为,尊王攘夷之中,竟有人能染指刑事。 秦明道:“以我来看,这背后必然有人推动,阿裕可能和尊王攘夷党派有关,特意勾引约翰。” “如果没有她,英国公使一般都会呆在公使馆里,那些尊王攘夷的贼人,即使要暗杀,也找不到机会。” “....”土方大惊失色,自己竟然和疑似尊王攘夷的贼人共度良宵? 越想越可疑,一个女流之辈,听说屋子周边有过暗杀,有贼人埋伏,怎么会不吓得大惊失色搬家? 现在人去楼空,杳无音信,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秦明也沉默了,这也是他担心的地方。 佐田是尊王攘夷党派的一员,能够创造犬神,身上还有天狗纹,天狗纹里有妖怪。 阿裕疑似尊王攘夷党派的一员,其怨念诞生了飞缘魔。 一桥庆喜的孩子和井伊直马的孩子,也疑似是尊王攘夷党派的人偷走送去的。 他们背后的人,不说一定能控制妖怪,至少,也应该知道妖怪的存在,对其形成、行动模式,有一定了解。 “走,快些回去,将这些事整理一下。” 弄清阿裕的身份,秦明不打算多做逗留。 “也是。” 土方不由得将手按向腰间,阿裕和尊王攘夷党派有关,他们可能已经被盯上了。 如果尊王攘夷的贼人知道,他们已经接近真相,只怕还会做出暗杀之举,这些天来,被以“天诛”之名,乱杀的无辜之人,可不少。 “我来!” 冲田总司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雄赳赳气昂昂,就等着反杀了。 秦明很放心,有绝灵体质,妖怪不容易靠近,这几个又都是个顶个的好手,一个打十个都算少的。 “稍微空下来一点后,得学学剑道了,原主本来就有点底子,上手应该不难。” “顺便再借着那两个提前行刑的尊攘贼人,把永仓和市川捞出来当保镖,他们也算是重要线索嘛,保外调查。” 秦明盘算着,一路上没出什么事。 “诶,近藤....” 正巧碰上了近藤。 近藤看见秦明等人,只是微微打了个招呼,便匆匆离去。 “真是个大忙人...” 土方见怪不怪,老实人上班都不知道偷懒。 “不对劲啊....” 秦明眯着眼,不止是近藤,而后还有几十个同心、与力,朝着近藤的方向赶去。 “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井伊直弼死了。” 哪来的声音?还挺好听。 秦明左右看了眼,最后低下头,才看见身高不足一米五的千叶佐奈子。 “井伊直弼?”龙马不由得上前,焦急道:“那个井伊家家督,彦根藩主,幕府老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井伊直弼?” 相当于国家的二把手死了,而且还不止,因为当代将军才十四岁,作为老中,且一力扶持其上位的井伊直弼,才是幕政的实际掌权人。 千叶佐奈子斜眼看着龙马,言外之意,你就这么跟大姐头说话的? 龙马想起被“千叶の鬼美女”所支配的恐惧,当街来了个土下座。 土方见此,搭讪的心也没有了,只是吐槽道:“刚上京就死了,难道是暗杀?” “是的。”千叶佐奈子对龙马的态度很是满意,继续道:“尊王攘夷党派死灰复燃,江户治安混乱,将军召老中上京商讨对策,井伊直弼正是在路上被暗杀,就死在樱田门。” 秦明觉得不太对劲:“井伊直弼从彦根藩上京,路途遥远,一路上怎么会没人护送,井伊家赫赫有名的赤备军呢?” 龙马也问道:“对啊,赤备呢?之前不是还说,打算用井伊家的赤备维稳江户治安吗?他们肯定一起来了,如此森严的守卫,怎么会被暗杀?” 千叶佐奈子道:“之前英国公使馆出了什么事,领事要求幕府加派守备,赤备军被调去公使馆了,你们也知道幕府对洋人的态度....” 秦明眨了眨眼,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线索。 79.案件复盘 秦明做了个总结:“总而言之,就是井伊直弼被暗杀了。” “老中被暗杀,这可是震动幕府...不,甚至是震动天下的大事啊!” 龙马不由得感叹道,说是天地倒转,也不为过。 “乱起来了啊...”土方甚是苦恼,只怕在此之后,都不能随意上街,再难有偶遇美女的机会了。 “乱起来了!”冲田倒是一脸激动,乱世才有剑客的用武之地啊! “走吧,佐奈子,带我们一起去樱田门看看。”秦明道:“松平大人现在应该很着急吧?去帮帮他好了。” “是的,老师!” 千叶佐奈子挥了挥小拳头,她特意解释,就是为了让秦明也过去调查。 奉行所的人....实在没啥能力。 秦明颔首,这声老师叫的不错,改天去和屋给你定做一身水手服,你这身高还真没正常码子。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樱田门外。 一大票同心、与力带着小弟冈引,里里外外围了几圈。 松平容保在里头急的团团转,却又无从下手。 看架势是挺唬人的,实际上啥也没干,跟凑热闹的吃瓜群众也没太大区别,就差开口闲聊了。 “安倍大人!” 发愁的松平容保大老远就看见了秦明,仿佛跟看见救星一样。 其实在听说井伊直弼遭暗杀,暗杀者至今身份不明仍在潜逃的时候,他就想到了秦明。 但这件事闹得太大了,事关幕府颜面,甚是还会影响人心,他又不好意思说奉行所无能为力,拉不下脸找秦明。 好在现在秦明主动来了。 “松平大人。” 秦明回了一礼,松平容保在自己入狱时不遗余力相救,这份恩情他记着。 “让你的人散开一点,阻止闲杂人等靠近樱田门,我和佐奈子一起找线索。” 秦明亮了亮检非违使的腰牌,又特意拉上了千叶佐奈子,意思就是这事检非违使和奉行所同心联合办案,奉行所面子上也就好过得多。 松平容保松了口气,随即笑了出来,秦明办事滴水不漏,井伊直弼遭人当街暗杀,本就是奉行所维稳不利,要是连查案亡羊补牢都做不到,他可就得卸任了。 秦明等着人散开,先观察了一下现场。 一座染血的轿子,一具无头尸体。 六十四名护卫井伊直弼的武士,在暗杀中直接死亡二十一人,大多是护卫在轿子周围的武士,重伤昏迷三十三人,另有十人轻伤,全是外围护卫。 “这是诉状?” 秦明靠近轿子,翻找一二,翻出了一张纸。 “拿好。” 他将疑似诉状的纸递给佐奈子,继续翻找。 “这个打扮应该是卫队长,你认识吗?” “井伊家的卫队长,很厉害的家伙。” 千叶佐奈子的用处,除了拿线索物品,就是认人了。 秦明问道:“剑道几段,有什么特点?” “七段奥传,掌握无刀取的新阴流高手。” 七段高手足以担当幕府二把手的卫队长,但听千叶佐奈子的语气,根本算不得什么,毕竟她是十多岁就取得免许皆传的天才少女。 “无刀取啊.....即使是空手也有不俗的对敌能力。” 秦明盯着卫队长的刀,又弯下身检查了伤口,继续道:“他死时握着刀柄,但最后刀还没有拔出来。” “所以,是死于突然袭击吧?这样就不好判断暗杀者的实力了。”千叶佐奈子猜测道。 秦明摇头:“依然能够有大致判断,一刀砍伤,两刀致死,第一刀砍伤的是腰部,并不致命,也不会损失太多战斗力,这时候卫队长的第一反应是拔刀,而不是空手对敌,说明来人的实力不俗,没有刀,毫无战胜可能。” 千叶佐奈子分析道:“那应该是六段秘传或者同为七段,再低到五段的话,新阴流的无刀取足够对付。” “一些刚猛的流派也可以做到吧?像神道无念流或者萨摩的示源流,即使是五段,也能发挥不俗的威力。” 冲田总司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认真道。 “出去出去,别打扰二人世...二人办案。” 秦明将冲田拎出去,至于会不会遗漏信息导致查不出真相..... 关他屁事啊! 找点线索出来,让松平容保对上头有个交代就行了。 “然后是这个副队长。”秦明指了指另一具额头受伤的尸体:“刀已经拔出来,双手握两刀,是个双刀流,但另一手的胁差还未出鞘。” “这个是六段,也是新阴流。”千叶佐奈子做着辅助。 “刀刃染了大量鲜血,他重伤了贼人。” 秦明环视一圈:“现场除了井伊家护卫,没有其他尸体,重伤乃至死亡的贼人,全都被救走了。” 松平容保不由得插嘴道:“那前来刺杀的贼人应该很多?不然井伊家的护卫也不会没有还手之力。” 如果贼人很多,那就不能怪奉行所保护不力了,毕竟人太多了嘛。 秦明翻了个白眼,你是笨蛋吗?贼人越多,你越完蛋,在奉行所的巡查下,怎么有那么多人潜入江户的? “贼人数量不仅不多,反而很少。”秦明指了指阵亡武士的佩刀:“阵亡的武士大多数都没来得及拔刀,刀柄上多系了柄套,刀鞘装在纱布、油纸鞘袋内,比往日拔刀更困难。” “这....”松平容保忽然惊醒:“前些日子,井伊家的刀匠提议,因为近日大雨,特意做了这些。” “看来刀匠早就被买通了。”秦明继续道:“不过需要耍这种小手段,正说明贼人数量不多。” “那几个轻伤的井伊家武士是指望不上了,能问出东西奉行所早问出来了,暗杀的时候他们多半是躲起来了。” 秦明心里盘算着,继续检查现场。 “这个....子弹?” 他从地上捡起来一枚子弹:“井伊家的护卫有配枪吗?” “有。”松平容保这才开口:“但武士大多不喜欢枪,所以只有一人佩戴。” 惨死的井伊直弼,诉状,无法拔出的刀,匆忙对敌的护卫,以及开过火的枪.... 秦明已经大致复盘出事情经过。 80.樱田十八士 “就让我来讲讲,这场樱田门之变的经过吧。” 秦明收好所有证据,望着在场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早来了许久,可调查连个开头都没有,秦明刚来,这就查出事件经过了? 不过倒也没人怀疑。 毕竟秦明,可是能给他们讲课的老师啊! 因而,哪怕那些老混子一样的关系户,也安静的听起来。 “井伊大人应将军之召,进城拜见,随行有六十四人护卫。” 秦明拿着诉状,道:“在来到樱田门外时,刺杀的贼人们戴着斗笠伪装成平民,假称有冤情,拦下井伊大人的轿子。” “井伊大人身份尊贵,自然不会亲自接见,无论是赶走还是接状,都得由卫队长完成。” “于是卫队长接近拿状纸的人,不料贼人们当场爆发,一刀砍伤卫队长,卫队长想要反抗,但来人武艺不俗,便只能拔刀,但已经来不及,又是一刀致其死亡。” “贼人数量不多,带枪的武士意识到之后,决定鸣枪示警,因为在他看来,井伊家六十四名武士,即便卫队长已死,也足够拿下为数不多的贼人。” “也就是说,在他看来,六十四人,足够围杀所有贼人,而不放跑一人。” “但事与愿违,包括副队长在内,所有武士的刀柄上,都因为前阵子井伊家刀匠的建议,为了防雨,多套了一层纱布、油纸,即使反应过来要杀贼护主,也因为拔不出刀,被人轻松砍死。” “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井伊大人,被贼人从轿子里拖出来,砍下头颅。” “副队长仗着武艺,终于拔出了刀,但经过第一轮的杀戮,井伊家的武士所剩不多,他最终在于贼人的缠斗中阵亡。” “直接死亡的二十一人,俱是一刀致命,他们正是死于无法拔刀,毫无还手之力的第一轮杀戮之中。” “由此可判断出,贼人的数量大概在二十一人左右,但其中有连新阴流七段的卫队长都觉得难缠的敌人,这种高手同一时间足够挥出数刀,真实人数会更少一些。” “我猜有十八人。” “十....十八人?”松平容保惊叹连连,仅仅十八人,就完成了对井伊直弼的暗杀?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秦明这一番分析有理有据,贼人数量确实不会太多,奉行所能力再差,也不会在这种大事上含糊。 “重伤昏迷的三十三人,则大多身中数刀,他们的佩刀刀身带血,甚至有豁口,与贼人进行了激烈搏斗,但是不敌。” “由此可见,这十八人俱是有一定水平的武士,寻常剑客之中,虽然也有武艺不俗之人,但没有好的出身,佩刀品质低劣,不可能将井伊家武士的佩刀,砍出豁口。” 近藤勇听得不断点头,他就属于没有出身的寻常剑客,剑道实力不俗,但佩刀实在拉胯。 再看看冲田那正儿八经的武士出身,左手加州清光,右手大和守安定,全是名刀,据说家里还有柄传世的菊一文字则宗。 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再管那十个轻伤的井伊家武士,与其听他们为了证明自己与贼人搏杀,拼死护主,而编出来的胡言乱语,不如相信秦明的推理。 可那几个轻伤武士却急了:“凭什么啊!” “就凭这个阴阳师几句话,就断言贼人只有十八个?” “十八个贼人,就能在我们六十多个护卫手里,刺杀井伊大人?” “还全身而退,取走了井伊大人的头颅?” “天底下哪有这么夸张的事!” 秦明笑着道:“没有六十多个护卫,去掉你们十个,只有五十四个护卫,不过能在五十四个护卫手里,成功暗杀井伊大人,又顺利逃走,哪怕身负重伤,也足以证明他们的能力了。” 轻伤武士们更加急眼:“胡说八道!明明有四十多个人,又是偷袭,所以我们才不敌。” “对!四十多个贼人,密密麻麻的,一拥而上,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四十八个,肯定是的,之前不是说江户潜藏有四十八个尊王攘夷的贼人吗!一定是他们!” “没错!我见着井伊大人被杀,头颅也被取走,准备藏起来跟过去,等人手充足后,一把端了他们老巢,无奈贼人实在狡猾....” 人人义愤填膺,看起来就像是忠心护主,却因敌人势大,无能为力的武士。 甚至还有人悲痛的大吼,将自己的手掌砍断,以此痛恨自己的无能。 毕竟无能不是胆小,胆小是会被处死的,断掌显然比死要好。 “既然这样,就去找找目击者吧。” 秦明也懒得辩驳,内心还有点想笑,那四十八个贼人是他在犬神案里随手编的数字。 “目击者?” 井伊武士与奉行所同心同时发声,除了这些轻伤武士,还有目击者? 秦明伸手在轿子的位置比对一下,随后引向两个方向:“这两个方向都有武家屋敷,暗杀的动静很大,有过一段搏杀,如果留心的话,肯定会注意到。” “你,你,你。”松平容保点了几个人去查探。 不一会儿,人回来了,气喘吁吁:“有...有人目击到了.....” “快说,看到了什么!”松平容保直接就高潮了。 “是松平大隅守家的藩内看门人兴津,他通过窗户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大概十几个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和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冲向轿子,不一会儿拉出了身穿礼服的轿子主人,一个人在轿子主人背后连刺三刀,听起来就像踢皮球的声音,响了三次,又听到了枪声。” “那个大个子砍下了轿子主人的头,然后大吼起来,兴津听不太懂,不过好像是萨摩方言,似乎是在告诉同伴奸贼已死,准备突围。” 萨摩方言?那大概是狗叫。 目击证人的证词,远没有秦明的推测详细,但所说的内容,基本一致。 松平容保盯着几个井伊家武士,狠狠道:“死亡者准许保留武士名分,另外,作为担当井伊大人护卫失败的责任,重伤者减俸、流放到藩领下野国佐野面壁。” “轻伤者....全部切腹,无伤者和轿夫一律斩首、除去武士名分!” 这还算是轻的,松平容保只是临时处理,等之后上呈将军,处分不光涉及本人还要连带亲族,贪生怕死,护主不力,就是大罪。 秦明问道:“松平大人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松平容保理所当然道:“彻查江户的萨摩藩士,萨摩口音就是线索。” 秦明摇头:“太明显了反而是误导,还是先从井伊家的刀匠查起,现在多半已经死了,但仔细查查,还能查出一些线索。” “明白了。”松平容保郑重其事的点头,查案果然还是得秦明镇场子,才能放心。 81.舌尖识风流 樱田门之变的事,暂且搁置。 暗杀井伊直弼的人,要么谋划已久是个老阴币,要么势力庞大一手遮天。 无论是哪一种,秦明都懒得招惹,百鬼夜行的压力已经够大了,平平淡淡才是真。 而且秦明根本不在乎,他对当今幕府没有丝毫归属感,这种大人物要死了,就死了吧。 反而对他有好处。 幕府震动,将军震怒,必然加强江户守备,维护治安,杀人越货少了,冤假错案少了,生成的鬼怪、妖怪就少了。 而且这等大事,坊间肯定会频频议论,也能减少什么“阴阳师去吉原被抓了”、“阴阳师出狱后第一时间去吉原,找寡妇”之类的谣言。 他可是正派人物。 回到道场,阿光已经准备好了饭菜,迎接秦明归来。 江户人喜欢美食,只是豆腐,就能翻出百种做法,还出过书,《豆腐百珍》。 现在出版界最热销的读物有三类,其一是《吉原细见》之类的风流事,其二是《百鬼绘卷》之类的怪谈,其三就是《豆腐百珍》之类的食谱。 会做菜你就出本书,什么《鸡蛋百珍》、《鲷鱼百珍》、《甘薯百珍》,应有尽有。 不过到底有多少实用性,就不知道了,著者甚至都不一定亲手做过料理,大多是美食爱好者突发奇想,没付出行动就先写了下来。 但阿光胸口...哦不,胸中是有料的,料理水平一绝。 “怀石料理吗?倒是丰盛。” 相当郑重的晚餐,“料理”和每天吃的“饭菜”不同,不是为了填饱肚子或吸收营养,而是一种风雅,为了满足生存所需,那叫“菜肴”,不是料理。 秦明落座,阿光做的是典型的江户怀石料理,三菜一汤,也就是汤、生鱼片、烧烤和煮品。 “谁娶着阿光小姐,可就有福气了。” 土方率先拿起筷子,还不忘调戏一番。 慢的人还在口嗨,快的人已经吃上了。 冲田埋头吃饭,哗哗两下大口吞下肚:“我吃好了!” 随后就拿着竹刀,溜去练习剑道了。 “冲田还真是幸福啊,自小就能吃到这么美味的料理。” 秦明依旧保有风度的淡笑着,一人一份的料理,吃快了又不能再添,只有近藤才会抱着饭桶吃。 “哪有...” 阿光羞得侧过脸,按理来说,这种程度夸赞,并不足以打动人,但奈何,赞美是得看脸的。 只要长得帅,哪怕只是随口一句,也能勾动妹子的心。 秦明轻轻拿起筷子,端着碗,优雅的吃着。 料理被誉为和插花、茶道一样的典雅,风趣。 “舌尖识风流”这方面,秦明觉得自己算得上顶级。 “煮汤的萝卜,绝对是上品。” “上品萝卜,可是难得,首先,皮要有光泽弹性,用手轻触会发出清脆的声音,其次,叶子的茎部较细,颜色新鲜悦目,最后外形不能扭曲,要身形修长.....” 土方听得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这是萝卜么?总听得像....大腿? ....................... 茶室。 软塌上,桂小五郎半倚着,手里拿着一卷《百鬼绘卷》,看得不亦乐乎。 矮胖的茶商和伊藤博文忽然进来,道: “井伊直弼死了。” “什么?” 桂小五郎惊得书都掉了:“井伊直弼死了?坏事做的太多,暴毙了?” 伊藤博文道:“他一手促成的安政大狱镇杀了很多人,老师也因此而死,确实是该遭天谴。” 茶商接过话:“但他是被暗杀的。” “按照安倍秦明的推理,暗杀井伊狗贼的,只有十八个人,事前有周密的计划,还买通了井伊家的刀匠。” “安倍秦明?他已经出来了?” “嗯。” “比我想象的要早。” 桂小五郎思考着:“谁暗杀的井伊直弼?其他尊王攘夷的人吗?太激进了....” “只怕暗杀井伊直弼,会造成负面影响。”伊藤博文赞同道:“容易给人带来杀人就可以成功的误解,但我们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杀人,是要从内部做出改变。” “是啊...这下怕是麻烦了,还会牵连到我们,得想办法应对了。” 茶商忽然抽出一张纸,道:“看看这个。” 纸上的字一笔一划,显得很郑重: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桂小五郎的瞳孔倏地凝固,凝视着两句话,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伊藤博文重复着这句话,问道:“是你的字,但不可能是你想出来的。” 茶商悻悻笑道:“不是,我去英国公使馆送茶叶的时候,听来的。” 英国公使馆里有不少人喜欢东方茶叶,茶商就是因为能够接触到公使馆,才会被桂小五郎等人吸纳为同伴。 桂小五郎眸光微闪,从惊愕中恢复,追问道:“谁提出来的?” “安倍秦明。”茶商道:“据说这是英国人达尔文的学说,叫什么“物种起源”,英国人还说安倍秦明打算大量刊印《物种起源》发售。” “那种书有什么用?”伊藤博文不解。 茶商道:“好像是要从根源上杜绝迷信,万物皆有起源,人都是猴子变的,所以无根无源的妖怪,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一个阴阳师,干这种事.....”伊藤博文摇头:‘桂,你觉得呢?’ 桂小五郎斟酌道:“没那么简单,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这句话,很重要。” “竞和择,都是次要,关键在于“适”。” “现在的日本,就是如此,时代已经变了,内忧外患,这个国家需要找到更适合的办法,才能生存下去。” “如果我猜的没错,那本书里并没有这句话。” “这句话是安倍秦明自己总结的。” “他想要将这句话,传递给所有有志向改变日本的人。” “适者生存....” 伊藤博文越听越有道理:“难怪你之前会说,他和吉田老师有些像,这样的思想,我不确定对不对,但他比所有人都敢说。” 茶商眉梢一扬,道:“安倍秦明出狱后第一时间就去查了仲之町大火。” “他也发现那场大火不对劲了?”桂小五郎惊道。 伊藤博文也道:“那是我们调查了好久才发现的底牌....” “看看吧。”桂小五郎道:“如果他敢将那件事的事实公之于众,我们就可以接触一下他,他说不定是和吉田老师一样,明灯一般的人物。” 82.剑道入门 没过几天,秦明就把永仓新八从牢里捞了出来,充做保镖。 这样,试卫馆道场里,就有四个绝灵体质,再凑三个,能召唤神龙。 “永仓,你是神道无念流的免许皆传吧?” 秦明考虑学点剑道,不过在此之前,是入门了解整个剑道体系。 永仓新八“嗯”了一声。 “免许皆传是八段吧?前面是七段奥传,然后是六段秘传、五段真传、四段初传.....” 永仓新八又“嗯”了一声,顺便补充道:“另外一到三段就是普罗大众的切纸、目录、印可三段。” 秦明笑道:“切纸、目录、印可倒是好理解,初传到免许皆传,都是指的什么?” 永仓新八问道:“安倍大人是要从剑道入手,调查那些暗杀井伊直弼的人吗?” 秦明摇头摇摇头,屁话多,我问你答就行。 永仓新八推了推眼镜,道:“初传就是掌握流派的初传剑技,真传就真传剑技以此类推,免许皆传则是全都掌握后,达到能够教导他人的程度。” 秦明问道:“那种流派最强呢?” 永仓新八毫不犹豫的回答:“没有最强,每个流派能存于世,都有其独到之处,但要说剑技最全的,就是神道无念流、镜心明智流、北辰一刀流,其中的高手,也是最多的。” “力之斋藤、位之桃井、技之千叶,看来名不虚传。” 秦明也明白近卫馆的天然理心流为什么拉胯了,就算有精妙之处,但剑技失传的太多,晋升不了,无论是对敌还是切磋,都很吃亏。 “那新阴流呢?” “新阴流应该是修行人数最多的,竹刀练习与段位,都是从新阴流诞生,但好像天生有所缺陷,掌握奥传无刀取之后,虽然能晋升七段,可至今没有一人能够融会贯通,达到八段免许皆传。” “哦?” 秦明轻咦一声,好像有点意思。 随即他又道:“九乃数之极,就算是胡诌,也得编九个才能唬人,剑道只有八段吗?” “有第九段。”永仓新八接着道:“九段极意,但据我所知,当世没有人一人达到这个层次。” “那宫本武藏呢?佐佐木小次郎呢?真田幸村或者那些流派的创始人,也没有吗?” 永仓新八摇头:“不清楚。” “那除了剑道之外,还有别的体系吗?比如...铳?” 秦明比了个叭的手势。 “铳?种子岛铁炮应该算,另外还有忍者这些特殊的存在。” 秦明决定了,还是学剑道,至少身边都是剑道高手,而且这些绝灵体质的人,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剑道实力不俗。 “安倍大人想学剑道?” 秦明点点头。 永仓新八道:“入门的话,在下还是可以教导的,先从构法入门,也就是姿势,“位之桃井”就是以精妙的构法出名。” 秦明问道:“你练习构法用了多久?” “八个月,初次接触剑道的人,大多得花上一年才能做到标准,考虑到身体发育问题,随着年纪增长难度会上升,这是个耗费时间的过程,但想剑道有成,构法基础必须打牢。” 永仓新八边说边强调着。 “一般修习中段构,这是一种攻防兼备的构,也是其他构型的基础,被称之为水之构,中段平静如水,进攻时就像海啸一般。” “这样?” 秦明掩藏起眼中的茫然,全身心放松,下意识摆出了一个姿势。 永仓新八皱眉,构法每一步都很严格,中段构中,两脚脚板平行向前,右脚在前、左脚在后,脚尖跟在平行的横线上,相隔一拳宽,要将身体的重心平均落在两脚上。 可秦明两脚间距、重心虽然准确无误,但左脚在右脚前。 这哪是中段构? 即使是阴阳师,在学习剑道时,也要给与足够的尊重。 永仓新八摆出中段构,刚想指正秦明,却又发现了不对劲。 秦明两膝放松微弯,上身却保持挺直,同时左手向右胸移置于正前方处,手中的竹刀刀尖向后,与腰身形成八字形。 再加上中段构的基础与前后错开的双脚.... “八相构?” 如果说中段构是攻守兼备的构,八相构就是根据对手的出招,进行防御反击的构。 永仓新八小力度的挥刀试探,秦明同样下意识的舒展四肢,而后抬手,一刀还击。 “砰”的一声,永仓手中的竹刀落在地上。 “真是八相构?”永仓新八又重复了一遍:“镜心明智流的奥传八相构,安倍大人有七段的剑道水平?” 镜心明智流? 七段奥传? 井伊家的卫队长,不也就这个水平? 秦明为之一怔,不过隐藏的很好没有表露出来。 以前只知道原身学过剑道,有一定剑道水平,没想到高到了这种层次。 大流派的七段.... 而且七段是因为奥传最低就是八段,是下限。 “....” 秦明觉得原身身上无法解释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好好一个阴阳师,画符念咒就算了,还学剑道? 而且学的这么强? “永仓,你先出去吧。” 秦明屏退永仓新八,永仓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认为是个下马威,展露出七段的剑道修为,加上阴阳师的种种神秘,已经足以让他不再另有心思。 秦明留在房间里,没睡觉,而是努力回忆着脑中碎片般的记忆,并不断拼接着,通过记忆控制身体。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大半夜。 秦明翻出木剑,竹刀没刃口,就算是神来了都不能拿竹刀切纸。 木剑轻松切开纸张。 “切纸虽然只是一段的鉴别条件,但也分难易的,这么轻松,看起来和土方差不多了,也就比近藤差了点,难怪土方一直没敢跟我切磋,可能是怕被揍吧......” 秦明又换成竹刀,放空身心随意挥了挥,得心应手,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他又摆出八相构,沉腰下跨,对准桌子劈下。 砰! 桌面发出闷响,崩裂出蛛网般的缝隙。 “.....” “越来越麻烦了....” 秦明等不下去了,决定放下所有事情:“永仓,跟我回家一趟。” “不是试卫馆,是安倍宅。” 83.丹波山 天气是阴天。 秦明将龙马拿来驱鬼的盐巴,扔进火里面,听到噼里啪啦声响后,颇为无奈。 “阴雨天...那也没办法了。” 他早上喊永仓新八一起去安倍宅的时候,就发现天气不对劲,太暗了。 没想到一测,果然是阴雨。 但也没办法,原主身上的谜团原来越多,还是早点解决,心里有底比较好。 “这...这是什么阴阳术吗?” 永仓新八惊道,撒盐就能判断晴雨。 秦明淡淡道:“雨前天气潮湿,盐巴受潮在火里烤时肯定有噼里啪啦声,你上你也行。” “哦...”永仓新八推了推眼镜,对着火堆撒出一把盐巴,果然发出声音了。 “好厉害....” 赫赫有名的剑豪开心的跟个孩子一样。 “快去快回,等会儿雨下起来了,就麻烦了。” 安倍宅杂草丛生的庭院,驻足门前便可一览无余。 秦明一直没回来,也没人打理,这里与其说是家宅,不如说是现成的一块荒地。 永仓新八打量着围墙内外,叹了口气:“这种雕饰的唐风围墙,山檐式装饰瓦顶,和京都的土御门家一模一样。” “你去过土御门家?” 这是秦明身边第一个和土御门家有交集的人。 “在京都游历时,曾去拜访过。”永仓新八捏了捏衣角:“但是连大门都没进去。” 秦明对土御门家的逼格有了重新定位,永仓新八怎么也是八段免许皆传,当世少有的大剑豪,竟然连门都进不去。 “走吧。” 秦明推开门,径直朝着中央寝殿走去,别的屋子,他也不敢靠近。 芳草萋萋,随风起伏,阴雨天的风吹在身上,带来几丝凉意,又显得有几分诡异。 “心理作用....心理作用....” 沿途的路径,与其说是刻意修造,不如说是人踩踏出来的,仿佛是野兽出没的小道。 “幸好是白天来....” 秦明万幸。 “唰唰——” 嘶... 秦明强自镇定的四下看去,目光停在永仓新八的衣摆。 你出门穿这么长的衣服干什么?擦过野草叶尖,声音很吵啊! “要脱掉鞋子吗?” 来到大门前,新八突然问道。 “不用,我找个东西就走。” 秦明摇头,忽然又听到一个声音。 只见一只小萱鼠用后腿站立,骨碌碌的黑眼珠子转动着,仰望着自己。 就在和秦明视线相遇的瞬间,萱鼠“吱”的一声跑掉了。 “都有小兽居住了,这年头,确实有点久啊....” 秦明忽然意识到不对劲,这处老宅,为什么会是安倍宅邸? 江户在德川幕府建立后,也就是1603年之后,才成为天下中心。 而安倍家,是在安倍泰亲这一代,改为土御门家,是1200年左右,那时候平安京,也就是现在的京都,才是军政核心,以及阴阳师主要活动地带。 那这处安倍宅邸,是怎么来的? 如果说,是德川幕府成立之后,土御门家的家业,那门牌应该是土御门。 如果是没有改姓的安倍家那一脉,那家业应该一直在京都。 江户幕府建立后,土御门家的阴阳师纷纷奔赴江户,但老巢京都不可能就此放弃,而且阴阳师一向亲附天皇。 安倍家正是作为土御门家一脉,而留守京都。 也就是说,江户有阴阳师,但不应该姓安倍。 秦明的脑子里,并没有更改门牌的相关记忆。 “进去吧。” 玄关依然摆放着两面佛雕像,地上的灰尘表明,秦明不在的日子里,没有人进来过,至于鬼怪什么的,就不得而知了。 “在下就候在门口吧。” 永仓新八停步,在他看来,秦明就是拉着他当保镖的,毕竟井伊直弼都死了,江户这么乱,谁知道草丛里会不会突然跳出一个贼人,大吼着尊王攘夷万岁冲上来一顿大宝剑。 “跟我进去吧。”秦明言辞优雅又得体:“就当做是自己家一样,我们是朋友,不是主仆。” 永仓新八心里一暖,要知道现在自己仍旧是戴罪之身,只是靠着秦明的担保,才能离开监狱。 他默默紧了紧腰间的刀,不管如何,一定要守护好安倍大人。 “主室...主室.....” 秦明找着之前去过的主室,不一会儿就找到了。 障子门上的图画一如既然,连绵山川大片云雾,以及戛然而止的留白。 “永仓,这幅山水你见过吗?” “没见过。”永仓新八想了想:“沿海地方和九州地方我没怎么去,不过这种群山只有内陆才有,加上这片云雾,只怕还得是高山。” “内陆没有这种高度的群山,倒是和传说中鬼王聚集的大江山有些像,可天下间也没有这等只在怪谈中出现的地方。” 永仓新八摇了摇头:“硬要说的话,有些像丹波山,但丹波山高度不足,并没有这种云雾,不过据说当红红的太阳升起之时,丹波山上会看到不一样的景色,连峰中会出现云海,如果一切属实,倒也符合这幅画。” 秦明心脏猛地一震。 大江山? 丹波山? 原主不就是要去“丹波国的大江山”吗? 这么说,丹波国是有山的,只不过叫丹波山,而不是大江山。 从永仓新八的话来看,传说中的大江山,和真实存在的丹波山,有一定类似的之处。 不同的,也就是高度不够,没有云雾。 但丹波山在传说中,是可能看到云海的。 那么.... 秦明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是不是等丹波山连峰出现云海,大江山就出现了呢? 他将永仓新八的描述仔细记下,大江山的事,等之后再查。 现在主要的,还是找原主的身份线索。 “小桌、青行灯、蜡烛、镜子.....” “没错了,这间主室就是百物语游戏中,用来陈列道具的明室,我要找的,则是人们讲述怪谈的暗室。” “原身之前是在玩百物语?一个人,还是多个人?” 秦明挨个房间搜索着,可没看见一处房间,比主室更大,更适合做为讲述百物语的暗室。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门上。 “门....” “对了!” 秦明早在第一次来到安倍宅的时候,就觉得这些纸糊的障子门有些特别,变幻莫测的,仿佛随时可以变作一个个开放式的通道。 “永仓,跟我一起,把所有的门都拉开!” 84.咒 “哗啦啦——” 一片声响。 就和秦明猜的一样,除了主室外,将其他的障子门拉开,会形成一个很大的空间。 也就是相当于将其他房间合并到了一起。 这等规模的房间,比主室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这是什么?” “机关?” 秦明发现地上散落着小纸人,以及半本书册。 在拉开障子门前,都是没有的。 “书....《阴阳师史志·安倍晴明本纪》?三水吉右卫门?” 他念着著作人的名号。 永仓新八惊道:“三水吉右卫门?是那个赫赫有名的机关师?” “嗯....” 秦明也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不过是从柯南里知道的,柯南里和机关有关的剧情,基本全是三水吉右卫门的设计。 “难怪。”永仓新八恍然大悟:“传说三水吉右卫门其身份不仅是机关师,还是土御门家阴阳师,寝殿里的书和机关,应该全都出自其手。” “这么说,三水吉右卫门,是赐名,所以才没有姓安倍。” 秦明顺着永仓新八的话想去,这个人,也可以调查调查。 他翻开书页,正要看去,忽然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接着便是一阵熟悉的恍惚感。 秦明眼前一黑,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画面。 “刚才在那边,萱鼠跟我说话哩,晴明,那声音可是你的声音啊!” 武士模样的男子在一个貌似白狐般俊美的男子身边盘腿坐下。 秦明发现自己处于一个上帝视角,不能开口,也不能动作。 这两人....长得像自己的那个,应该是安倍晴明?武士打扮的,是源博雅? 画面中的晴明枕在少女膝上,酒杯在手。 “晴明,今天来是有要事。”源博雅催促道。 “晴明,难道非人也非动物的东西,也会有灵吗?” “那是自然。”晴明回答得很干脆,还调整了一下脑袋位置,想在少女膝上躺的更舒服一点。 “我指的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啊!” “即使没有生命,也会有灵。” “真的?” “任何东西,都可以有灵。” “石头也行?” “对啦。” “难以置信,为什么会这样呢?” “人或动物有灵,我能理解,可是,死物为什么也会有灵呢?” “那么,人或野兽有灵,岂非同样不可思议?” “那倒是...顺理成章。” “为什么人或野兽有灵,一点也不奇怪?” “那是……”源博雅下意识回答,却不得其所,一时语塞。 好久之后才道:“人或者动物有灵,是理所当然的。” “为什么?” “因为……” 源博雅又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晴明笑笑,秦明发现,安倍晴明不仅面容和自己相似,笑起来,带着的自信,也是如此。 “博雅,人、兽有灵理所当然,那么石头有灵也毫不奇怪,所谓灵,它原本是什么?” “别难为我,晴明。” “灵和咒是同样的。” “阴阳师的咒?” “把灵和咒看成不同的东西,可,看成相同的东西,亦可,关键在于如何看待。” “噢……” 源博雅满脸疑惑地点着头,他已经被绕晕了。 秦明不觉内心一笑,安倍晴明的话术,与自己相比,也不差。 “假定这里有一块石头吧。” “噢。” “也就是说,作为它天生的宿命,它身上带有‘石头’的咒。” “噢。” “好,假定我这个人,拿那石头去砸死了某个人。” “噢。” “那么,这块石头是石头,还是武器呢?” “嗯……”源博雅嘀咕一下,然后说道:“既是石头,又是武器吧。” “对呀,博雅。你很清楚嘛。” “清楚啊?”源博雅苦着脸点点头。 “我所说的灵与咒是同样的东西,就是这个意思。” “噢?” “也就是说,我对石头这东西施了‘武器’这个咒,所谓“名”,就是最简单的咒。” “噢。” “所谓‘形似则灵附’,并非乱言。” “噢。” “外形也是一种咒。” “噢……” 源博雅又糊涂了。 秦明则听得很认真,换做别人他不会信,但要是安倍晴明所说,那一定是阴阳术了。 兴许....能窥探道几分阴阳术的隐秘,或是找到解决看见鬼怪的办法,也说不定。 “假定这里有一块人形的石头吧。” “噢。” “也就是说,它是被下了‘人’这个咒的石头,这咒是越像越强。” “于是石头的灵便带有人的灵性,很微弱,并不能够起什么作用,但如果人们因为它像“人”而去朝拜它,对这块石头下的咒就更强大,它所带的灵性就变得更强了。” “噢!” “时有怪事发生的石头,就是这种被人膜拜了数年、甚至数十年的石头。” “噢!!!” 安倍晴明轻轻点在身后少女的身上,少女变作一张手掌大小的纸人,落在地面。 “这也是咒。” “安倍大人!安倍大人?!” 耳畔边传来永仓新八的声音,秦明又一阵恍惚,安倍晴明与源博雅不再,眼前一黑,回到了之前的光景。 “永仓....” 秦明微微晃了晃脑袋,眨了眨眼睛,清醒了一点。 刚才的场景,让他对阴阳术的“咒”,有了一个全新的了解。 既然鬼怪存在,这种超自然的力量,肯定也存在。 只不过原身对此的研究不深,并不具备这种能力。 同时,秦明对原主的身份,有了一些猜测。 “原主会不会就是个小纸人?” 画面中的安倍晴明,能够用纸人化出一个真实甚至能够枕靠的少女,现在有人用纸人化出一个真人来,并不意外。 而且.... 秦明看着满地的纸人,很是在意。 可以确定的是,房间里有人玩过百物语游戏。 百物语是一种唤魂游戏,当最后的蜡烛熄灭时,所有参与游戏的人,都将被唤出来的灵魂,带入鬼门。 鬼门什么的暂且不提,如果一切照着传说来玩,的的确确可以唤出灵魂。 如果用“咒”将纸人化成身体,再用百物语唤出灵魂,加到纸人身上,是不是就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这样一来,也能解释为什么容易被鬼怪盯上,又为什么一个新生的犬神就能够吃掉原主。 因为“身”、“魂”并非贴合一体。 就和...秦明之前做剖腹产时,濒死的产妇容易被鬼怪盯上,一个道理。 不过这并不一定就是事实,还有一些不甚明了的地方。 比如找京都的土御门家求证一下有没有“安倍秦明”这个就行,江户是阴阳师的禁地,又不是连书信往来都不行。 85.彼岸花 “假定“我”是个小纸人,想继续往下查身份,就得查是谁创造了小纸人。” “而且还得查百物语唤出来的是什么魂。” “这么一来,脑子里混乱的记忆,就能解释了,因为本来就不是其本身的记忆,说不定百物语唤来的还不止一个魂,哪有人在学习阴阳道的同时,还能修剑道七段?” “好在这些记忆碎片,都是线索。” “还有这个。” 秦明将半册阴阳师史志,与地上散落的小纸人收好。 阴阳师史志能帮他了解更多阴阳师的事情,三水吉右卫门也是调查幕后阴阳师的线索之一,等他回去研究研究“咒”,小纸人说不定也能有用。 “招惹玉藻前重伤以津真天的阴阳师,与葛饰北斋有所交集的阴阳师,以及创造小纸人的阴阳师....” “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秦明心下怀疑,但从时间跨度上来看,又不太可能。 “先不管了,回道场。” “这破地方越待越觉得阴森。” 身份真相有了推进,秦明也不多呆。 将手头的线索先都调查完,等以后有了新想法,再带人来就行了。 到时候挑个黄道吉日,防护措施做好,绝灵小弟一个都别漏。 “永仓,走了。” 秦明招呼了一声眼睛仔,安倍晴明都有源博雅这种高级武士相伴,我多整几个剑豪,也很正常吧? “吱。” 临出门,秦明稍稍有些在意玄关处的佛像,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时方才跑出的萱鼠蹭了蹭了他的裤腿。 “这小家伙....” 秦明弯下身,伸出手,小萱鼠顺着手臂,一路攀到了肩上。 “万物有灵啊....” 秦明感叹一句,也没赶走小家伙。 他没有回道场,而是径直往吉原去了。 百鬼夜行不堪入目,与其每天出门每天受惊,不如一天内将所有要做的事做完,一次性受惊,后面的时间还能多看看阿光洗眼睛。 秦明一路走到吉原,又找了葛饰应为老奶奶。 “阿婆,在下带你去樱华屋看看,只有亲身经历,才能绘出受人赞赏的画作。” “别忘了葛饰前辈的虚幻之手。” 老奶奶有些发懵,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了,登门拜访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老人家逛花街? 没等老奶奶反应过来,秦明就拉着她往外走,同时,他瞅见人手黑龙竖起了大拇指。 “.....” 葛饰北斋只怕是有什么恶趣味。 “永仓,你守在这里,屋里还有个小女孩在睡觉,她要是醒了,你就告诉她,她奶奶取材去了。” “噢。”永仓点了点头,也不问为什么。 秦明离开了书画店,永仓新八不在身边,妖怪会更密集,但也没办法,他想问葛饰应为点事,之后还得用老奶奶取材做借口,去樱华屋。 夏日天光薄暮,小阵阴雨也无法阻止吉原色皮们的如火热情。 烛火微茫的提灯下,游女们在安置了格子窗的六轩长屋中,吸着长烟管。 天气炎热,游女们都都想着早点被男人们领走,纷纷向格子外伸着手。 秦明最是受欢迎,虽然一路上有不少非议,谣传他逛吉原被抓入大牢,什么出狱第一时间就是回吉原,形象一落千丈,但游女们不管这些,吉原的客人不都这德行? 而且作风如何,也不影响长得帅啊! 可即使游女们向格子外伸出手,眼巴巴的望着他,不时发出几声勾人的呻吟,秦明也只是抄袖戏望的轻笑着,丝毫没有登楼的意思。 “这....”葛饰应为不觉已深陷其中,这样的一幕,从未出现在她的画中,但却是吉原游客们常见的场景。 不仅如此,她发现了许多想象中未曾有的画面,期盼恩客的游女之中,竟也有坐在一旁默默地发呆的存在,这些游女对客人毫不理会,只是把玩着手边,点缀着金箔的桃色蜻蛉珠。 葛饰应为呢喃道:“果然是要多看看....” 秦明随口道:“阿婆明明有着不输于前辈的画技,却一直刻意模仿着,还用前辈的画号,一直下去,永远无法画出自己的画作。” 随口一言,他却发现人手黑龙又竖起了大拇指,这次是两只。 “....” 又逛了一阵,秦明忽然问道:“早年北斋前辈遇到的阴阳师,是土御门家的吗?” “不太清楚。”葛饰应为摇摇头:“不过父亲说,那人叫三水吉右卫门。” 秦明怔了怔,又是这个兼职机关师的阴阳师? 不过这也好解释为什么人们认为,自己才是江户两百多年来,唯一的一个阴阳师。 那位赐名三水吉右卫门的阴阳师,大概是以机关师的身份,行走于世。 “具体的时间呢?” 葛饰应为道:“好像是一次大火之后吧?” 淦,江户三天一小火,五天一大火,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我们这是去哪儿?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街道尽头,老奶奶好像已经有了灵感,不愿再继续。 “去樱华屋。”秦明道:“当年你救下的小女孩,现在是樱华屋的花魁。” “听她说,那时候你就照着她画过画,现在她出落的更加漂亮,而且身居花魁,一定给能你更多灵感。” “那个孩子...真是神奇,她当时手脚都冰凉一片的....不过这还是不太好把....”葛饰应为犹豫着,画花魁的诱惑,自然很大,可这意味着,她要进到樱花屋里。 街上还能接受,可真进到里面..... “去吧,野风花魁一直在寻你,正好能感谢一番,花魁也是女人,为什么要区别对待?难道连感谢救命恩人的权力,都没有吗?” “好吧...”老奶奶跟上了秦明。 半道上正好碰见了准备去樱华屋白嫖的龙马。 龙马看着葛饰应为,不禁侧目,还真带老奶奶取材啊? 随即他悄声道:“一起?” 秦明轻轻点头,随即问道:“正好有件事一直忘了问你。” “说。”龙马挠着头发,有几天没洗了,大夏天的,还挺痒。 “你怎么救了樱华屋的老板?” “这事儿啊....”龙马回忆道:“大概三五年前,仲之町大火发生后不久,就在江户近郊一片种满白花和彼岸花的花海里,老板腿受了伤不能走,我把他背出了花海。” “江户近郊?彼岸花?” “怎么了?” “没什么。” 老人都喜欢花花草草,上辈子秦明听老神棍讲过,彼岸花这种花,喜阴,喜湿润,习惯于偏酸性土壤,以疏松、肥沃的腐殖质土最好。 这都不是江户近郊土壤的特点。 要么是人为种植,要么就是....妖为。 白花、彼岸花,怎么看怎么诡异,寓示着黄泉之路。 86.想做一次吗? “到了。” 不觉间,三人已经抵达樱华屋。 屋内的老板瞅着几人,连忙上前,一脸献媚的模样:“安倍大人!” “我要和花魁喝酒!”龙马迫不及待。 “你先去洗澡,我和野风花魁有些事要谈。” “啊这...” 龙马拉起衣摆左闻闻右嗅嗅,不禁皱眉,恋恋不舍的望着房门,寻着倩影,实在望不见,才无奈下去洗澡。 “阿婆。”秦明又转过头对葛饰应为道:“我先去跟野风花魁说明一下,突然见面的话,太突兀了。” “嗯...也好。”葛饰应为见已经进来了,便也不再拘束,只是还需要时间接受。 “老板,让阿婆去引手茶屋看看,她是个很厉害的画师,专门取材来的。” 秦明又对着老板叮嘱道:“她还是野风的救命恩人。” “好好!”刚才老板还为此不解,没想到老人竟有这样的来头。 “另外....”秦明又贴着老板,耳语一番。 “这种时候?”老板一脸难色。 秦明不悦道:“按我吩咐的做,难道怕我付不起钱吗?” “是...” 老板这才退下,喊来一个游女。 “吱吱——” 游女领着秦明来到花魁房门口,肩上的萱鼠忽然叫了起来。 “差点忘记这个小家伙了。” 秦明将萱鼠捧在手掌,叮嘱道:“你就在门口给我把风,注意别中暑了,不然会被抓走。” 野风花魁对秦明的到来显得有些意外,眉梢眼角皆是魅惑,一举一动尽是风情,那种撩人的美感,实在让人把持不住。 秦明凑上前,在美人耳边轻轻吹了口气:“想做一次吧?” “我....” 近距离看着世间罕有的美男子,饶是以花魁般的阅人无数,也禁不住脸颊泛红。 “花魁道中,想做一次吗?” 秦明伏在野风耳边低低地说。 “啊....” 野风小脸上,尽是莫名其妙。 “现在,就在这里,先把衣服换好。” “嗯....”野风找出一个箱子,平日里有这种癖好,让她换上道中服饰的恩客,倒也不少。 “真没想到,看似正经的阴阳师大人,竟是这种人。” 她打开箱子道:“三件小袖,是老板在和屋买来的高端布料,梳子和高齿屐,全是高价购得。” 秦明轻轻抚摸这三件小袖,薄青,薄桃,浓绀,三种不同的颜色,全是彼岸花的纹样,料子极为顺滑,看得出是上品。 腰带则是薄紫色,应当也是哪家名店的手笔。 箱底是一双六寸的高齿屐,黑漆的屐底上系着红色彼岸花的屐带,极尽华贵。 秦明唏嘘道:“都是名贵的物件,看来老板很上心啊。” “那是自然。”野风面无表情道:“这也是为了他自己能赚更多钱。” “哦?”秦明发现野风对老板的情绪,有点不对。 坊间传言,当年野风是走投无路被老板收留,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秦明提议道:“你一个人打扮不了,我来帮你。” 如此说着,他整理起野风身上朱鹭色的襦袢。 身前的纽扣,白嫩颈脖下的衣领,一处都没放过。 为野风披上薄青的小袖后,再次系好纽带,手法纯熟,就仿佛专门负责穿戴和服的男众们一样。 秦明的手指挑起野风颈上的一绺散发,重又盘入发髻里。 他已经为野风系好了腰带,细看去,薄紫的腰带上印染有深色的彼岸花织样,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野风见着细带的系法和吉原不太一样:“这是岛原的系法?” “噢?”秦明也是下意识而为,岛原是京都的花街,看来某处记忆和岛原有关。 他记下线索,转移话题道: “你的真名是什么?” 男人的气息在颈畔轻萦,野风有一瞬的心动。 “阿熏。” 两个字却花了好久才说出口,她好像是早已忘却了自己的名字。 阿熏,这个名字跟随野风的时间太短,进了樱华屋,她就一直是野风。 “四华熏?不错的名字。” “你....”野风捂着嘴,一脸的不可思议。 “没有姓氏的町人,一般会以商铺的名字作为姓氏,四华屋的夫妻有个孩子,但是仲之町的大火只淹没了夫妻俩,也就是说孩子还活着。” 秦明道:“四华,也即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是四种花,其中以曼珠沙华为首,又唤作彼岸花。”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种花。” “但这花的寓意不太好,是自愿投身鬼门的花。” 野风道:“据说有个贵族的领地死了好多人,最后人们发现了一大片彼岸花,便有了彼岸花会诱人投身地狱的传说。” “我听过这个传说。” 秦明顿了顿,笑着道:“贵族喜好雪莲,领民便下水采摘,长期下水便会患上苦寒症,苦寒症需要火蚕治疗,火蚕正是以彼岸花为食。” “领民求火蚕而不得,却又有越来越多的人患上苦寒症,火蚕的价格便会上升。” “而领民都去采莲,疏于耕种,没有余钱购买火蚕,便只能等着病发身亡。” “这就导致了大量领民死亡。” “正好火蚕捕食彼岸花,大肆捕杀火蚕,彼岸花没了天敌自然便会丛生。” “感兴趣的话,我建议你去看看达尔文所著的《物种起源》,过一阵子就会大量出本。” “咳咳,归根结底,一切,不过是上层的贪欲,为何会去怪花呢?” 野风喃喃道:“上层的....贪欲?” 秦明微笑道: “走吧,老板应该准备好了。” “花魁道中的目的地,是仲之町。” “仲之町....” 秦明毫不留恋的离开房间,静待花魁道中。 许久后,一声洪亮的男侍唱音响起,太鼓齐鸣如同宣告之始。 樱华屋大门洞开,花魁、游女排成长队徐徐而出。 花魁队列最前方,是一些带着各种传统面具的角色,诸如狐狸、河童、狮子等。 其后才是野风花魁,她戴着半张面具,遮住了嘴,有些奇怪,不过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三十公斤重的衣饰裙摆,不输于白无垢,高尺木屐一步一步,踩着外八文字,费劲的向前腾挪。 花魁道中其实对花魁的身体有很大负担,不过野风走的很坚定。 游女行街,花魁道中。 一同出行的,还有扭曲恐怖的妖怪。 众多妖怪组成的迎送长龙,浩浩荡荡,招摇过市。 秦明:“....” 没人告诉我,妖怪也喜欢看花魁道中啊?! 永仓,近藤,土方,冲田,谁都好....能不能来接我? “吱吱——” 87.从街头砍到街尾 “吱吱吱吱——” 被秦明遗落的小萱鼠攀到他肩上,灯火如昼,百鬼夜行,却只有一只小老鼠,能带给他慰藉。 “等等....” “这些乱七八糟的鬼怪,疏远了?” “虽然没近藤、永仓他们绝灵的范围大,但是.....也有效果。” 秦明四下看了看,除了萱鼠攀到肩上,和之前没什么改变。 “萱鼠也能是绝灵体质?” “你啥流派?剑道几段?” “肌肉老鼠是吧?” 秦明摸着小萱鼠的脑袋,不管怎样,小萱鼠确实有“绝灵”效果。 停止胡思乱想,他开始深入思考。 要是萱鼠都能有绝灵体质,那说明并不是修行剑道所带来的。 虽然绝灵体质的人类全是剑道好手,但剑道好手不一定是绝灵体质,龙马就是个例子,世间少有的免许皆传,却并不具备绝灵体质。 “这也得调查啊....” 秦明轻捂额头:“虽然看起来很麻烦,但查清绝灵体质的形成原因,能治治我这眼睛。” 花魁道中还在进行,艳丽的颜色,张扬的姿态,吸引了无数人。 “花魁道中,不是四月才有吗?” “这都什么时候了?” “据说是那个阴阳师特意安排的,只怕花费不少。” “那个被抓进去的阴阳师?” “是啊,听说他一出狱就又来吉原,现在还特意来了出花魁道中。” “没想到,居然是这种人....” 秦明嘴角抽了抽,背后肯定有人恶意中伤,井伊直弼被暗杀,这么大的事都堵不住这些人的嘴。 人们说的没错,花魁道中一般是四月,天气阴凉的时候,花魁道中的服饰沉重,只有那时候会好受一些。 若是夏日,就不太容易了,即使阴雨天也闷热无比,几十公斤的衣服穿在身上,不透风,脚上极高的木屐,还要迈着难以行进的外文八字,简直是煎熬。 但野风只是面无表情的走着自己的路,就像看不到道路两边的围观人群一样,浅行慢移,她有着自己的坚持。 不多时,来到了仲之町。 四华行灯照亮道路,人群依旧那么密集。 野风花魁却停在了路中央。 人们纷纷议论起来: “到了?” “难道就在这里?” “也...不是不可能。” “总有人会有那种莫名其妙的癖好。” 花魁道中,其实就是有名的花魁外出去恩客家,只不过特别花里胡哨罢了。 到地点之后,下一步是什么? 自然是办正事。 停在了仲之町大街上,没有进入哪间房子,意义不言而喻。 不少人都期待了起来。 就像人们期待的一样,秦明走了出来。 “呼呼.....”刚洗完澡身上还是湿淋淋的,龙马终于赶了过来。 见着这一幕,不由得诧异:“怎么回事?难道....” 随即他恍然大悟,阴阳师也是贵族,贵族玩这么开,似乎也挺正常。 “来的正好。” 秦明招了招手,将龙马引来。 “难道你打算.....”龙马望向野风,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笑容。 “刀借一下。” “啊?”龙马还没反应过来,腰间的刀就被抽走。 “???”什么时候阴阳师也能从他这种大剑豪身上抢走刀了? 下一刻刀光一闪。 秦明挥刀,刀刃从四华行灯的吊绳上划过。 从仲之町街头,一路砍到街尾,眼睛都不带发干的。 “啊!!!” 不少人发出尖叫声,那可是装有火烛的灯,万一引起火灾了怎么办?当年的大火,可是烧掉了整条街! 而且四华行灯是专门悼念四华屋夫妇的明灯,胡乱破坏,可是冒犯死者! 真不怕亡魂找上门吗? 阴阳师就能这么嚣张? 阴阳师真就这么嚣张,不仅破坏公物,闻讯赶来的同心、与力还不敢抓人,只能弯腰将一盏盏落到地上的四华行灯熄灭,以防引起火灾。 “那个....安倍大人?” 领头的一名与力见秦明停止动作,才凑上前来。 “没事。” 秦明将四处找盐的龙马拉到身边:“别找了,如果世上真有鬼怪存在,只凭盐是祛除不了四华屋夫妇的怨恨。” “怨...怨恨?” “死于人为火灾中,自然心怀怨恨。” “啊!”龙马惊呼一声。 秦明吩咐道: “可惜世间没有鬼怪,他们的冤屈,只能让人来诉说。” “你嗓门大,我说一句,你说一句。” “哦好...”龙马严肃起来,他记起来当日的百物语中,野风花魁所讲的故事。 仲之町的火,是人为。 “仲之町大火,死了二十八人。” “但其中有二十四名流浪汉。” 秦明冷冷道: “吉原为什么会有流浪汉?为何仅一条街,就有足足二十四名流浪汉?” “换言之,真正死于火灾的町人,只有四人。” “一场深夜发生,波及整个仲之町的火灾,为何只死了四人?” 人们纷纷意识到不对劲,吉原这种地方,有流浪汉,但不会太多,穷逼连吉原大门都进不来。 而且一场烧毁整条街的火灾,只烧死了四个原本居住在街上的町人,其他人都安然无恙,也太反常了一点。 “我记得....”人群中忽然有人回忆起那天的一切:“那天樱华屋的日暮花魁,办了场花魁道中,也是像今天这样,不合季节,所以大多数人都去看去了。” 随行的樱华屋老板浑身打了个激灵。 在秦明当着众人的面,砍落所有四华行灯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 难道这个阴阳师,从镇压亡魂的四华行灯上,看出了什么? 还是四华行灯这么多年,都没能让冤魂消散,冤魂向这位阴阳师诉说了冤屈? 更麻烦的是,有人提起那夜的花魁道中之后,所有人都望向了他。 “是啊,是有这么回事,不合时宜的花魁道中,真令人记忆犹新。” “日暮花魁....真可惜,前阵子已经去世了吧?” 樱华屋老板忐忑不安道: “巧合,巧合.....” “那天恰好有恩客想看花魁道中,仲之町的大火,不就是单纯的意外么?” “多亏了那天的花魁道中,才救了许多人啊~!” 秦明玩味的笑着,随即走到老板面前,将其抱在袖子里的双手抽出,冷声质问:“真的吗?” 88.纵火者们 有时候最简单的逼问,反而是最有效的手段。 樱华屋老板在秦明无比压迫力的逼问下,已经紧张的手足无措,任谁都能看出他有问题。 气氛烘托的差不多,隔了这么多年的事,即便是犯人也记不清了。 他大费周章弄这么一出,也是为了让樱华屋老板露出破绽,当人们都开始怀疑老板后,自己就可以瞎编了。 “先从目的上来看吧。” “四华屋夫妇有一个女儿,四华熏。” “从时间上来算,樱华屋的日暮,即便没有染上梅毒,这几年年岁也大了,不能再担当花魁。” 秦明从肩上萱鼠手中,拿过一朵彼岸花:“并不是什么花都和彼岸花一样,有花时赏花,无花时赏叶,大多数花,花期都是极短的。” “你要找日暮的接替人,新的,足够优秀的花魁。” “正好四华熏自小就展露出了非凡的才艺,三味线、和歌,学什么都能上手,又是个美人胚子。” “大家不会觉得,深夜里,四华屋夫妇二人,全都在家被烧死了,只余下一个小女孩,很奇怪吗?” 众人面面相觑,火灾中,最容易死亡正是毫无自保能力的孩子,可偏偏最后是孩子活了下来。 “.......” 空气一阵沉默。 樱华屋老板鼓起勇气,向野风的方向看了眼。 却只是轻轻扫了一眼,便在那无情的眼神中,触电似的低下头。 秦明继续道: “如果四华屋夫妇死了,小女孩无法独自生活。” “身处吉原这种地方,想要活下去,她只有一个选择。” “卖身。” “看似是收养父母双亡无家可归的小女孩,实际上,是步步紧逼,甚至放火烧死了其父母,让小女孩不得不一步步踏入深渊。” “!!!.....” 四华屋老板急了,但他很聪明的继续保持沉默,以免贸然开口,暴露更多破绽。 “你很幸运。” 秦明露出一个不知意味的笑容: “奉行所办事能力差劲,即使烧死的大多是难以出现在吉原的醉鬼、流浪汉,即使真正死于火灾的只有四个町人,他们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奉行所的无能,让你逍遥法外至今。” 一番怒黑,奉行所的与力、同心,愧疚的低下头。 秦明语气愈发冷厉:“再加上仲之町在大火后,重新整修,现在又过去了许多年,即使当初不小心遗漏了什么,一切也早已烟消云散。” 樱华屋老板额上冒出冷汗,但同时心里也有了底。 是啊,仲之町整修过,又过去这么多年,哪有证据呢? 只要你拿不出证据,那就是胡编乱造。 他在紧张中鼓起勇气,质疑道:“既然没有证据,又怎么能证明是我做的?” “确实不能。” “因为这个案子的受害者,都死了。” “正常情况下,能够目击纵火者的町人,也都因为一场不合时宜的花魁道中,前去观礼。” “没有任何证人。” “即使纵火者在路上遗留了能证明身份的物件,证据也随着时间烟消云散。” ”嗯?“ 樱华屋老板眼前一亮,他觉得秦明已经束手无策了。 接下来只要说明自己当晚在干什么,不就没事了吗? 他似乎很乐于听到这样的问话,道:“那、那不就是说,还没办法确认火灾是否人为吗!“ “的确不能。” “但这并不妨碍我怀疑你。” “其实你认不认罪,都无所谓。” 秦明语气平静的道: “只是另外还有一些疑点。“ “为了得到一个小女孩,而去放一把火,烧了整条街区,这是一个正常人会去做的事吗?” “哪怕这个小女孩再优秀,再漂亮,樱华屋作为吉原少有的大见世,连能顶替的人,都找不出吗?” 听了秦明的话,不少人叫骂着:“这就是个疯子....” “不顾一切的疯子,竟然为了小女孩烧毁整条街!” “恐怕不仅是要找接替的花魁,他自己也喜欢小女孩吧!!” 龙马眉宇间露出一丝惊慌:“该不会是被妖邪附体了吧?” 随即意识到了更重要的事:“樱华屋的老板要是因为纵火被抓了,以后去哪儿白嫖???” “妖邪附体?疯子?” 听了群众的话,秦明目光愈发锐利: “不仅不疯,反而比任何人都要理智。” “在放火前,还会特意以花魁道中,将所有町人引去观看,从而只烧死特定的人!” “越理智的行为,就越显得放火之举反常。” “如果只是要杀死四华屋夫妇,方法有很多,为何偏偏要烧毁整整一条街道?” 秦明顿了顿,语速加快,暗示龙马稍微保护一下自己: “大火之前,幕府下令整改仲之町。” “但町人们不愿意,还举着木牌带着亲朋,去将军府邸抗议。” “他们连将军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武士们暴力镇压,不少人都受了伤。” “即便如此,依然有人坚持。” “如果没有这场大火,他们会一直闹下去,甚至因为武士的暴力镇压,幕府的强制执行,町人的不断反抗,而激化矛盾。” “越闹越大,影响也会越来越大。” “停下!你难道想死吗??!” 樱华屋老板突然出声,大声道:“是我做的!” “火是我放的!“ “抓走我吧!” “我认罪!不要再说了!” 秦明只是微微瞥了眼,继续道: “布店和屋的老板,曾想过改变店内的陈设风格,但想改变陈设风格,就得将整间店面重新装修,麻烦又耗资巨大。” “和屋老板在前阵子的火灾后,笑称如果店面被火灾付之一炬,正好换换风格。” “如果是仲之町的大火呢?” “想要修整仲之町,町人不愿,但若是有一场延烧整条街道的大火,町人们即使不愿,面对已成废墟的街道,也不得不重新修整。” “大火之后,再没有了抗议声,也没有了矛盾。” “区区一个烟花场所的老板,没有胆子为一个小女孩而杀人放火,起火后,火消没有及时赶来,烧毁整条街道后,奉行所也没有深查,坊间更是涌现出无数传言掩饰真相。” “他的背后有人撑腰,要求他放火,烧死四华屋夫妇只是顺手而为,因为他知道,两条人命相对于大火带来的一切,只是小事,背后的人即使知道了,也会全力帮他遮掩。” 秦明一点点还原出了当年仲之町大火后,被掩盖的真相。 这个真相已经迟来了无数年。 野风花魁掩面而泣,看着地面上熄灭的四华行灯一阵发呆。 龙马还在担心去哪白嫖。 人们不约而同的沉默着,空气变得一片死寂。 一切都摆在明面上,即使没有明说,每个人都意识到了老板背后的人是谁。 幕府。 89.志士 幕府能够操控火盗改,让火消迟到现场,使得火势足够延烧整条街区。 幕府能够阻碍奉行所查案,让同心、与力一筹莫展,顺利发展为“意外”。 幕府能够散布谣言,并迅速遍及各地,让火灾起因扑朔迷离,无人可窥得真相。 也只有幕府,有必要烧毁整条仲之町。 只要仲之町毁于火灾,就不得不重修,同时还能将幕府与町人的矛盾化为无形。 很清楚的逻辑,说不定以前也有人想到过,但没人敢说。 现在也没人敢说,所有人都沉默着,饶是大大咧咧的龙马,也只剩下猛烈的喘息声。 幕府,竟然为了整改一条街道,而故意放了一把火? “松平大人,来了?” 秦明笑着看向松平容保。 围观的与力还算激灵,听到一半,发现事情不是他们这种小人物能解决的,就连忙摇人去了。 “嗯...” 松平容保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事儿,他以前整理卷宗时,就有所察觉,但牵连甚广,根本不敢细查,还是他亲自封存起来的。 不是一个两个人的行为,代表着整个幕府,涉及到幕府的威信。 “这可不是一两个大人物站台,就能善了的啊....” 松平容保心中叹气,刚出来没多久的秦明,看来得二进宫了,而且这次还难得出来。 新门辰五郎也匆匆赶来,他才是正儿八经火灾事件的直系负责人。 见了满脸笑意镇定自若的秦明,他只能心中拜服。 当年仲之町大火的时候,他还没上任,对这事知道的不多。 但他可以用性命保证,如果当年火盗改的老大是他,即使是幕府派人放火,他也必然带着火消,第一时间赶到。 他的父亲,就死在火灾里,任何火灾,都是他的仇人,哪怕是幕府放的,也一样。 新门辰五郎快步走到秦明身边,低声道:“我会帮你周旋,最差的结果,也是转送佃岛监狱,如果有人盘问,你就说是我查出来的,你只是代我揭开真相。” 秦明微微有些错愕,新门辰五郎竟然可以为了火灾做到这个程度,基本相当于,帮他分担罪名了。 至于揭开真相有什么罪名? 谁知道呢。 龙马轻声嚷嚷着:“他们要赶抓你,我就去劫狱,这样的幕府,不要也罢!” 秦明摇头,进监狱就跟回家一样,屁事没有,你要一劫狱,我可能就挂了。 而且,还不一定进监狱呢。 人们这时也反应过来,他们不敢议论火灾和幕府,但不妨碍他们佩服秦明: “安倍大人,竟然....” “这才是真正的大人物啊!” 不少人潸然泪下,幡然悔悟: “错怪他了,我以为他和你们一样,来吉原只是单纯为了游女花魁。” “没想到,竟是为了查案。” “什么你们,是我们。” “安倍大人不仅查出了真相,还敢将真相公之于众....” “不亏是阴阳师,哪怕在吉原,都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四华屋夫妇,可以安息了....” “安倍大人应该是听到了四华行灯的哭诉吧?这灯根本不是纪念亡魂,而是镇压冤魂啊!” “呜呜呜——” 人们不惜任何赞美之词,再怎么都不算过誉。 这可是和幕府对着干,让幕府威信扫地,只要不傻,都能看出秦明为此付出了什么。 说不定,就是生命。 等待着他的,即便不是死刑,也是终身监禁。 秦明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静。 基本操作,大惊小怪。 他脸上笑意不减,风轻云淡道:“松平大人,不介意在上面捏造出罪名之前,带我去一趟将军府邸吧?” 对!将军! 松平容保忽然醒悟过来,如果说当前还有人能够捞秦明一把,非将军莫属。 即便将军只有十四岁,也是幕府的当权者,只要将军说秦明无罪,那就是无罪,再不济,也能找个顶包的出来。 就是....难度有点高。 将军是纪州派推出来的权利代表,怎么看,秦明都已经来到了对立的一桥派中,没有人会帮助政敌。 “老夫也一起吧。” 新门辰五郎毛遂自荐,多个人,也就多点底气,虽然他在将军面前,说不上什么话。 “不必了,辰五郎老大还是和火消们一起,把散落的四华行灯整理好吧,免得又引起火灾,那都省去捏造罪名了。” “这....” 新门辰五郎最后还是应下了,因为秦明的模样,实在...太平淡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直面生死吗? 町人们自发将秦明送到吉原大门口,寻常游客也是如此,他们不敢和幕府对着干,但有一个敢对着干,讲真话的人,站了出来。 人群中的矮胖茶商,用着不符合身形的步子,快速奔走,再不走,就晚了。 这些尊王攘夷的人,将仲之町大火看做对秦明的试探,他们虽然也查出了仲之町的真相,但从未想过自己揭开真相。 即便要动摇幕府威信,也会通过散布消息的方法,没人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下。 而秦明直面幕府淫威,不屈不挠,即便知道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也没有任何动摇,风采依旧。 这才是真正的“志士”! 这样的人,值得他们去救。 就是不一定救得到.... “到了。”秦明望着偌大的将军府邸,道:“松平大人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嗯....” 秦明昂首阔步进入府中,松平容保望着秦明的背影,叹了口气。 “安倍秦明,请求参见将军!” 见将军的手续还挺多,没一定身份,门都进不去。 武士阶级更是以参见将军为荣,所谓高级武士,就是“直参”,意思就是享有直接参见将军的特权。 不过以秦明的身份,倒是简单,即使将军一脉再怎么不喜欢阴阳师,再怎么讨厌玄学,人家要见,也必须接见。 而且仲之町的事情,算算时间,应该已经传到了将军耳中,只怕现在府中正在商议该怎么办呢! 事主刚好到了面前,又怎能不见? “吱吱——” 肩头的萱鼠叫了几声,秦明在三两个武士的引导下,走入府中。 年仅十四的幼年将军,果然正和他人探讨着仲之町的事情。 而那人的身份,也和秦明预料的差不多。 90.能有什么后果? 萨摩藩藩主岛津忠义。 年不过二十,喜好洋物,因而一身西装,还蓄着胡子。 自从井伊直弼被杀后,他就一直呆在将军府邸中。 行刺井伊直弼的贼人,一口萨摩口音,将军找萨摩藩藩主议事,倒也正常。 不过还有另一层原因。 将军德川家茂和岛津忠义的私交甚密,德川家茂登上将军之位的时候,是1858年,恰好岛津忠义也是在1858年继任藩主,而后更是得家茂偏讳,取“茂”字,改名为岛津茂久。 这层关系,已经不输于一手将德川家茂推上将军之位的纪州藩了。 “想来将军大人已经知道仲之町的事了。” 秦明落座,不卑不亢。 “你可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年仅的十四的少年将军,做出一副与年纪不符,老气横秋的样子。 算起来,他都当了快三年将军,年龄再小,在旁人的帮助下,也懂得了许多事。 不过从他时不时望向小萱鼠的好奇眼神中,还能看出这个年纪孩子应有的模样。 “能有什么后果?” 秦明满不在乎。 “你....?” 岛津忠义想要站起身来,天底下怎么有人,敢无视将军权威? 但他被德川家茂按住了。 秦明微微点头,果然和传闻中一样。 坊间流传德川家茂在书法老师授课的时候,突然拍打洗笔,使水缸中的水飞溅出来洒了满地,然后让老师明天再来。 看似纨绔,捉弄老师,实则不然,因为那术法老师已经七十多岁,坐的时间长了,失禁了,小便滴在了地上,因此德川家茂才会把水到处洒,以便为自己的老师掩饰。 小小的举措,足以看出德川家茂的为人。 更重要的是,仲之町大火是好几年前的事情,当时是上任将军在位,并非是德川家茂的意思。 这就给了秦明迂回周旋的机会。 秦明问道:“将军是纪州的将军,还是幕府的将军?” 德川家茂一时语塞。 将军是幕府的最高掌权者,同时制约各藩国。 他是纪州藩出身,甚至短暂担任过纪州藩藩主,但坐上将军之位后,他就是将军,而不再是纪州藩的人。 纪州藩藩主另有他人,以后的藩主传承,也再和他无关,他只属于将军一脉。 纪州藩只是德川亲藩,本质上来说,就是本家与分家的关系,分家的血脉过继到了本家成为家主,那他就不再是分家的人。 哪怕是以纪州藩为主的纪州派势力一手将他扶持上位,也是如此。 “可将军为何还是要重用纪州派的武士?” “一味重用纪州派的武士,不仅会让其他藩国的大人、武士心生芥蒂,同样还会助长纪州派的气焰,大有尾大不掉的趋势,幕府是将军的幕府,不是纪州的幕府。” “唔....” 德川家茂发出支吾声,他其实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招来了不属于纪州派岛津忠义,想形成自己的势力。 不过想完全脱离纪州派,又谈何容易? 纪州派不仅是纪州藩一个藩国,还有多个以其为中心的藩国。 代表人物也远不止是纪州藩藩主德川茂承,还有彦根藩藩主,幕府的老中井伊直弼。 这位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甚至是在将军年纪尚轻时,幕府真正的掌权者。 等等.... 井伊直弼,死了。 樱田门之变的暗杀,还没过几天呢。 德川家茂与岛津忠义同时瞪大了眼睛。 他们只想着井伊直弼身死,会有一场大动荡,正在想办法找出贼人,商讨一个最佳的解决办法。 一直想的都是负面影响,却没想到正面影响。 而面前的安倍秦明,想到了。 井伊直弼的死,不仅会带来大动荡,更会让幕府的各方势力重新洗牌。 秦明不知从哪儿拿来了三枚棋子。 “纪州派没有了井伊直弼,实力衰退,威望大减。” 一枚棋子移到身前。 “而以一桥庆喜大人为代表的一桥派,足以制衡衰弱后的纪州派,将军大可借此,从纪州派系中脱身。” 两枚棋子相互碰撞。 “将军大人重用诸如岛津大人等亲信,幕府之中,便能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不再受纪州派制约,实现自己的一番抱负。” 三枚棋子呈三角摆放。 “三足鼎立....” 三国演义在日本很是畅销,人妻曹时不时还会挤进日本人最喜欢的历史人物前三,前二倒是雷打不动,一个是小刘秀织田信长,另一个是...坂本龙马。 岛津忠义喃喃念叨着,双眼放光。 这可是涉足幕府权力中心的好机会! 德川家茂将秦明的话暗暗记在心里,面上并没有任何动摇,反而回归主题:“这和仲之町大火,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然有关系。” 秦明笑道:“将军大人需要一个契机,表明态度的契机。” “仅仅是井伊直弼的死,还不够。” “如果纪州派没有犯错误,即使失去了中坚人物,将军大人也很难完全脱身,和他们拉开距离。” 德川家茂似有所悟:“你的意思是....” “虽然是幕府的意思,但实际上是有奸人蒙蔽了前代将军家定大人,才有了那一场火灾。” 秦明随口道:“肯定是安藤家,他们既不是纪州派的核心人物,不容易被怀疑,却又和纪州派的核心人物千丝万缕,还是纪州藩的家老。” “纪州藩一直想掌控幕府大权,这场大火是对将军的一次试探。” “.....” 岛津忠义哑口无言,这明显就是你编的吧? 上次安藤家把你送入监狱,你这是报私仇呢!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安藤家是个很好的背锅对象。 不是太重要,不然会彻底和纪州派撕破脸,但同时又不算无足轻重,只要惩治了安藤家,就能够让人们看到,将军和纪州派的距离。 而且还能给幕府洗地,全都怪安藤家的奸人,并不是幕府真正的意思。 至于到底是不是安藤家干的,已经不重要了。 哪怕当时江户连一个安藤家的人都没有,他们都得背这个锅。 “那就命安藤家家主永蛰居吧,竟敢蒙蔽将军,罪该万死。” 永蛰居相当于幽禁,本是对待秦明的方法,用回到了安藤家主的身上。 但并没有结束。 德川家茂与岛津忠义同时看向了秦明。 还不够,如果不是你揭开了真相,根本不需要这一出。 虽然为将军脱离纪州派做了助力,但也让幕府威信大矢。 除非你能拿出更有价值的东西,不然最多就是死罪改活罪。 91.我德川幕府自有国情在此 “先看看记载历年火灾的卷宗。” 秦明也不怂,反而愈加气定神闲。 “带他去。” 德川家茂并未恼怒,有能力的人,越是成竹在胸,越能得他人另眼相看,反之,如果几句话就给人吓得低声下气,谁信你肚子里有货? 秦明在岛津忠义的带领下来到囤积火灾卷宗的地方。 这是他到将军府一游的目的之一。 火盗改里虽然也有相关记载,但仅限于江户一地。 “找到了...” 秦明的手指定格在“天明大火”几个字上。 “天明大火起于京都市郊的一所空屋,引火原因不明,起火后很快火势便无法控制。” 再往后翻,是事后上呈到将军时,所画的火势图。 其中红圈代表起火点,红色涂抹的区域则是火灾危害的范围,秦明一眼望去,烧毁的建筑物,越占京都建筑物总数八成,范围之大,堪称少有的超级火灾。 “死亡人数.....150人?” 死亡人数明显偏少。 “引火原因不明、延烧速度快、覆盖区域大、死亡人数少....” 秦明将这场火灾的特点稍作整理,很快就找到了一次类似的火灾。 嗯,就是前一阵的狐火。 “天明大火中,没有我,但是火势依然很快退去,死亡人数也不多,是不是说明,这次京都的阴阳师们已经有了准备,或是提前布下结界之类,做出了一定抵抗?” “如果说天明大火也是玉藻前所为,这家伙都已经杀到京都去了?” “天明八年,算算应该是1788年.....” 秦明翻页的手悬在空中,1788年,葛饰北斋28岁,还没成名,只是画室的小学徒。 “阴阳师们是因为玉藻前,才提桶跑路去了京都,同时将江户视为禁地。” “天明大火是玉藻前放的,玉藻前当时在京都。” “也就是说,那段时间里,江户没有什么让阴阳师不敢靠近的理由,那么....” “葛饰北斋在江户遇见机关师兼阴阳师所谓三水吉右卫门,就说得通了。” “而玉藻前在京都纵火,京都的阴阳师出手抵抗,双方都有所损伤,也就给了三水吉右卫门在江户活动的时间。” “基本可以确定,拥有“安倍”宅邸的阴阳师,和上一个孤身来到江户的阴阳师,全是同一个人,即三水吉右卫门。” “两百多年前的明历大火,从时间上来看,应该和三水吉右卫门无关,但他应该知道事件的前因后果,不然不可能掌握玉藻前的行踪,说不定还和惹怒玉藻前、重伤以津真天的阴阳师有关....” “呼——” 秦明长出一口气,借口查看火灾卷宗所要找的东西,找着了。 下一步就是探索自己与三水吉右卫门的关系,以及三水吉右卫门的真实身份。 哦不... 还得把仲之町大火的后续给解决了。 小意思。 秦明随手翻了翻,将明历大火的卷宗抽了出来: “找着了,可以回去了。” “这?” 岛津忠义一脸不解,刚才秦明看得最久的,并不是这份啊? 两百多年前的明历大火,和仲之町大火,有什么关系? 这东西就能救你一命? 两人回到之前的房间,德川家茂正睁大眼睛,凝神望着被秦明留在桌柜上的小萱鼠。 “吱吱——” 小萱鼠格外警惕,看见秦明回来,又攀上肩膀。 “咳咳....” 岛津忠义轻咳了几声,你可是将军啊!十四岁,那也是将军! “两位且看。” 秦明不慌不忙落座,将明历大火的卷宗铺开。 “明历大火?” 德川家茂对这场特大火灾有所耳闻:“那场大火中,西之丸、天守阁、本丸御殿全部都被烧毁,大名藩所、旗本宅邸,损毁不计其数,整个江户足足有三分之二付之一炬。” “你是想说,仲之町大火与这场大火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算不得什么?” “不。” 秦明摇头,指着卷宗一处: “这里是明历大火后,江户重建的相关记载。” “整个江户都开始了改造,包括有防灾措施、开辟防火巷、广小路,吉原游廓也迁移到浅草寺后面的农田地区,面积较原来多出五成,就连本丸御殿、二之丸、三之丸的橹、门.....” 秦明指了指地面:“乃至将军府邸,也都开始了重修。” “有一个疑点,明历大火,为何发生的那么突然,延烧的又那么迅速呢?” “传闻是妖....” 岛津忠义说到一半,立即闭嘴,幕府向来不喜阴阳师,更不喜妖怪,就算心里相信,明面上也不会认可。 诶,被你说中了,就是妖怪干的,所以烧的那么快。 德川家茂倒是理智分析:“明历时期,江户人口密度极高,普通平民一般只有6块榻榻米大小的居住空间,道路拥挤,防火措施落后,房屋基本为全木结构,耐火能力极差.....” “居住空间狭小,道路拥挤,防火设施落后,所以要....重建,乃至扩建。” 秦明口若悬河,指着几幅巨图道: “明历大火之后,无论是武士还是平民,整个江户团结一致,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复兴事业。” “幕府的官员提出了重建构想,就是这份复兴计划图,五枚巨幅纸本画,描绘了火灾之后的巨大城市复兴计划。” 他在图纸上比划了一个圈,接着又比划了一个更大的圈: “原本的江户只有这般大小,而新生的江户,则扩建了。” “借旧街市被尽数焚毁之机,开始对江户进行大改造,不是简单的复原如初,而是扩大发展整个街区。” “甚至还有为江户大改造而实行,史无前例的居民迁移。” “幕府在征得武士同意后,将武家住宅迁至赤坂、市谷、小石川等地,总共1308间。” “同时还获得了寺院神社的支持,向浅草、芝等地搬迁了70余座寺社。” “町人迁移到本所、深川等地,移居民户约三千家。” “正是这些搬迁聚集到一起的武家、町人、寺社,形成了面积庞大的新城区。” “而迁居的资金,则由幕府以复兴江户的名义筹集,甚至不惜将格外重视的天守阁搁置一旁,放弃天守阁的重建,而将多出来的花费投入到居民的移居费用中。” 德川家茂与岛津忠义面面相觑,火灾,重整... “不会吧....” 他们终于发现仲之町大火与明历大火的相似之处。 只不过一个是烧了一条街,另一个则是烧了整座城市。 还真是源远流长,一种传承。 92.绝无这种可能 “绝无这种可能!” 岛津忠义率先开口。 幕府只是放火烧掉一条街,已经引起民怨了,如果是一座城市呢? 只怕尊王攘夷的贼人,立即就敢带着町人,脚踏将军府邸,将幕臣的脑袋挂在城门上。 秦明面沉如水,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特意揭开仲之町大火的真相,就是想要人们将明历大火的事实,往人为放火身上靠。 如果换做之前,仲之町大火的真相没有浮于水面,即使将明历大火的疑点拿出来,也没人会想到是幕府放的火。 毕竟事关重大,没人敢给幕府扣锅。 如果不是有仲之町大火在前铺垫,很难想象幕府会做出这种事。 “安倍大人,祸从口出。” 岛津忠义提醒道,你是来洗白仲之町大火的,怎么说着说着,挑出了件更严重的事? 秦明却不管不顾,继续道: “明历大火之后,无论是武士公卿还是町人农户,人们团结一心,全身心投入到空前的城市复兴大业中,江户借此机会扩大了城市范围,变得更加繁荣,此后的五十年间,江户逐渐发展成拥有百万人口的第一大城,真正意义上成为天下中心。” 听完这句话,德川家茂与岛津忠义心中更信了几分。 明历大火,多半就是当年的幕府放的。 那时候德川家在江户开府刚没多久,人们心中依然认为京都甚至大阪,才是天下中心。 但明历大火一烧,上下改建,扩张,焕然一新,而且汇集了天下的人力、物力,渐渐就成为了天下中心。 “德川幕府对各藩实行交替参觐制度,两位应该知晓,江户繁荣对此的重要性。” 德川家茂与岛津忠义心中警钟长鸣,这么一想,更可信了。 参觐交替制,是幕府为了牢固控制藩主,而采取的制度,即藩主必在江户设一居所,将妻、子留在其中作为人质。 藩主本人,每年在两地轮流居住,定期到将军府报到,参加各种仪式和接受伤务。 江户只有足够繁荣,才能让藩主将家属安心留在江户,同时也不能因为生活环境之类的借口,而心生抱怨。 秦明继续火上浇油:“更重要的一点,二位应该还记得庆安事件。” “.....” “自然记得。” 庆安事件,就是一群财政窘迫的武士,反对幕府而发起的暴乱,总计超过3000志士,以无藩国的浪人为主体,上至旗本,藩士,下至富农僧侣均有参加。 这一事件,展露出了浪人的力量,说不定就是近年来尊王攘夷大肆脱藩,武士成为浪人的源头。 而庆安事件距离明历大火,正好只有几年。 岛津忠义道:“难道说,明历大火是庆安事件的余孽所为?” 德川家茂点头道:“应该是的,当时就有人怀疑,幕府有过记载。” 秦明笑道:“明历大火与庆安事件的余孽有关,但并非其所为。” “明历大火不仅促成了江户重建、扩展,繁荣了商业贸易,还有一点。” “上到武士公卿,下到町人农民,上下一心,为重建江户一同努力,无形中化解了阶级仇怨。” “同时,幕府不惜放弃重建天守阁,也要为迁移居民,重建新居,种种行为,增添了幕府威信。” “可此前是什么场景?” “庆安事件发生,浪人武士反对幕府,此后又有数次造反行动。” “人心动荡,不仅是脱藩的浪人武士,还有早一次次动乱中,对幕府感到失望的民众。” “但明历大火后,就变了。” “人们看到了幕府在火灾之后的作为,看到了幕府解决事件的能力,又让上下各阶层通力协作,化解矛盾,同时扩建江户,进一步控制各藩。” “.....” 德川家茂与岛津忠义同时沉默。 顺着秦明的思路去思考,不得不说,幕府确实在明历大火中,受益颇多。 甚至还能顺理成章给庆安余孽泼脏水,让这些反对幕府的“志士”成为人人喊打的“纵火者”。 秦明整理起卷宗: “而今有尊王攘夷的浪士,刺杀幕府重臣,只恐重蹈覆辙,再有庆安事件发生。” “人们已经对幕府有了不信任感,所以我们要做的是....” 再放一把火? 岛津忠义觉得,放把火倒是不错的办法,想要安顿内部矛盾的最好办法,就是制造外部矛盾,一场火灾,稳定人心,相比起损失,似乎还挺赚的。 秦明站起身:“承认幕府在仲之町大火,与明历大火中,所犯的错误。” “什么?” 德川家茂完全跟不上秦明的思维,承认仲之町大火都要了幕府半条老命了,还要再认下明历大火? 即使是两百多年前的幕府所为,那也是故意纵火啊! 而且明历大火之中,还死了数万人。 即便现在人们享受着江户改建后的福利,这件事一旦捅到明面上,也必会饱受非议。 秦明问道:“将军听过祈福吗?” 德川家茂皱眉:“那是天皇的事,难道祈福就能稳定人心吗?” 言外之意,幕府不信玄学这套。 秦明笑道:“以往天皇病重的时候,会安排阴阳师向天地祈福,在民间,也会有大量民众自发聚集,通过五花八门的方法,为天皇祈求寿命。” “看似荒谬迷信,实则不然。” “天皇病重,人心不稳,好事者蠢蠢欲动,这是一种示敌以弱的试探方法。” “想趁机拥立新主,立场不坚定的人,会觉得天皇病重处于劣势,从而开始动摇观望,有进一步动作。” “如此,就能看出到底有何人心怀不轨。” “同时,阴阳师主导祈福,臣子、百姓也会自发聚集起来祈福,舆论上就能看出一种,天下都支持天皇的样子,好事者也会收敛一些。” 德川家茂似有所悟:“你的意思是.....” “一个道理。”秦明道:“示敌以弱,探清好事者虚实。” “将军大人并非病重的天皇,有岛津大人这种强藩支持,有还手之力,一旦探清好事者虚实,便能主动出击。” 93.妖刀村正 听完秦明的话后,德川家茂和岛津忠义都是一副你他妈在逗我的表情。 “示敌以弱”、“探清虚实”,都有一定的可行性。 以往天皇也时不时来个祈福,想来也有这层意思在里面。 但是风险太大了。 玩好了,能恢复幕府威信,打压有心之人,玩不好呢? 幕府就没了。 秦明倒是不太在意,幕府没了怎么了? 那叫顺应大势,不能搞历史虚无主义,离明治维新幕府倒台也就八年,开把文明就过去了。 只要能把俩人忽悠住,就够了。 秦明压低了声音,笑道:“公武合体。” 忽悠,就得循序渐进,让对方不断觉得有问题,但提出问题后又被不断打脸,久而久之,就不敢有问题了。 “公家和武家?” “你是指....” 少年将军还不能很好隐藏自己的情绪,听到公武合体几个字后,惊愕之情溢于言表。 “联合朝廷和幕府,改造幕府权力,同时争取各个强藩的支持,其主要目的是结合朝廷的权威,压制尊皇攘夷运动,以避免幕府威信大失,进一步强化幕府的地位。” 秦明侃侃而谈,他大概记得江户末期幕府有尝试过公武合体,也就是说无论是否正确,幕府都有这种想法。 多合并一支公家的力量,幕府就更有胆子认下明历大火的锅,方便他调查。 同时.... 还能探听原身和朝廷有没有关系,到底是小纸人,还是真实存在的人。 如果原身和朝廷没关系,提出这种事,将军肯定都不做考虑,你算老几啊?代表公家说话? 而要是有些渊源,将军肯定就会考虑这是否是天皇的态度,想的就会更多些。 但是岛津忠义抢戏了。 “好一个公武合体!” 对强藩而言,这是插足核心政权的机会,之前所说,一桥派、纪州派与强藩三足鼎立虽然有可行性,但还是不够看。 说实在话,一桥派与纪州派压根就不是各大强藩的对手,这种政党维持不了多久,至多几十年,就像纪州派的彦根藩,在藩主井伊直弼死后,多半会脱离派系。 幕府、强藩与朝廷所形成的三足鼎立,就稳定的多。 而且不担心以后换了将军,失去与德川茂承的私交,萨摩藩会被排除权力中心。 公武合体若是成功,只要保证自身藩国实力强大,就能占据一席之地。 德川家茂稍作思索后,道:“一开始还奇怪居然有阴阳师来江户了,现在看来公武合体,就是你来江户的目的吧?” 我一个小纸人能有什么目的? 秦明的脑子稍微宕机了一下,本来他偏向原身是三水吉右卫门做的小纸人,可德川家茂这番话,不正说明他和京都的朝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吗? 那肯定是真实存在的人啊! 不过德川家茂也说了奇怪,作为将军他只知道原身和朝廷、天皇有关系,但再多的,就不清楚了,估计细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岛津忠义也正常起来:“看来你提议让幕府认下明历大火,也是为了公武合体而谋划。” “而今尊王攘夷的贼人层出不穷,甚至暗杀了井伊大人,但幕府仍有一定威信,手中的实权依然高于朝廷。” “所以你要让幕府认错,丧失威信的幕府,才能让朝廷放心合作。” “幕府掌权力,朝廷掌威信,强藩诸侯掌控地方,这才你真正提出的三足鼎立。” 岛津忠义将地上的三枚棋子拿到自己身前,重新一个个摆出三角形。 自我感觉良好,他觉得自己看出了秦明的真正目的。 秦明一脸阴郁,演技逼真就好像真的被看穿了一样。 你说是就是吧,我大概是这么想的。 随即他又大笑开口:“既然如此,在下就先退下了。” 将军已没有治罪的意思,至于公武合体啥的,就让他们自己研究去吧,原身身份已经有了重大突破,他可没功夫耽搁。 “且慢。” 德川家茂一阵翻箱倒柜,拿出一个箱子,又揭开箱子上的好几层白布,拿出一柄缠着符箓的刀鞘。 几张符箓和秦明怀里揣着的几张,还有点像。 什么玩意? 德川家不是不搞封建迷信吗?实际上暗地里养小鬼? “明历大火的事,幕府不能完全认下,风险太大。” 德川家茂顿了顿,继续道:“但既然天皇和朝廷都有这个意向,幕府自然要表达一些诚意,这柄刀,就送给你了。” 岛津忠义却是激动了起来:“这是那柄....妖刀村正?” 德川家茂点头。 秦明怔了怔,赫赫有名的妖刀村正? 村正其实是一个家族,村正家族所铸造的刀,均称为村正。 而德川家好几代人,都恰恰伤在了村正刀上,德川家康的祖父被人拿着村正一刀劈了,家康的父亲也被村正砍了大腿,家康的嫡子用村正切腹,就连家康本人,也被村正切伤了手指。 “不必多虑。”德川家茂解释道:“自家康神君下令收缴、弃毁所有村正刀后,村正才有了妖刀的传说。” “这柄村正,就是当年关原之战中砍伤神君手指的刀,可实际上,不过是一柄普通的刀。” 普通的刀你在刀鞘上贴符箓? 不过秦明理解德川家茂的意思,尽管是普通的刀,但其也有着一定寓意,说白了,就是对德川家的一种制衡。 意思就是,天皇啊,你看,我把德川家忌讳的妖刀都给了你,足见我合作的诚意了吧? 于是,秦明也顺着德川家茂的意思,解释道: “村正刀,向来以锋锐出名,被视为妖刀的原因,也是因其太过锐利。” “人有面相,剑有剑相,所谓依据刀的锐利品格,便可判断吉凶,其实这不过是依据个人喜好来做出判断。” “幕府统治下,四海升平,人人安居乐业,因而人们并不喜欢太过锋利的实战打刀,这时以锐利和适于实战出名的村正,便为人们所不喜,久而久之,就被人觉得剑相不好,称为“妖刀”、“邪剑”。” “战国时期家康神君麾下武士武士的战斗斩杀率相当高,就是因为配置了大量锋锐的村正刀,死在村正刀下的人不计其数,家康神君也只是因为一系列的巧合,才将其视为妖刀。” “说的是。”德川家茂点着头,试图证明秦明所说,直接将刀拔出刀鞘。 十四岁的小孩子嘛,剑道修为不深,未发育完全,力气也不够大,用力一拔.... 划着了手。 德川家茂将手指放到嘴边吸了吸,出鞘一寸多的刀刃上,那一抹鲜血显得格外诡异。 “.....” 三人面面相觑。 “吱吱——” 94.从前书信很慢 “没事没事。” 秦明看似在安抚吱吱叫着的小萱鼠,实际上是在安抚自己。 因为...见鬼了。 “早就应该知道的,即使是柄普通的刀,这么多年累积了无数传说,没有问题也出现问题了....” 大意了。 秦明面前,一个少女穿着艳红色的和服,脑后扎着长至腰间的黑发,她的指甲和眼眸都是红色的,嘴唇上不知是沾染了鲜血,还是涂抹了血红色的唇脂。 少女一手握着巨大的血红妖刀,另一手在嘴唇上轻轻抹了抹。 她动作非常优雅,不过嘴唇上的唇脂不仅没有被擦去,反而变得更加鲜艳,似乎那根本不是唇脂,而是血。 好看归好看,但就秦明而言,妖刀少女比他见过的所有妖怪,都更具有压迫感,一举一动,都仿佛带着一种杀戮的血腥味。 他眼疾手快的将村正刀收入鞘中,刀刃上的一抹血迹早已消失,幸好德川家茂和岛津忠义都在愣神中,没有反应过来。 而随着村正入鞘,妖刀少女也消失了。 “咳咳....”德川家茂回过神来:“其实这是个意外。” 尽管有些诡异,但比起否认,承认村正是妖刀更为麻烦,这不就意味着,一柄刀就能动摇德川幕府吗? 而且自他拿出刀以后,村正就不单单是一柄刀了,而是幕府与朝廷,公武合体的信物,无论如何,都得交付出去。 “不愧是村正刀,太锋利了。” 岛津忠义也打着哈哈应付着。 “那在下就走了。” 秦明也没太纠结,就收下了刀。 虽说在看到妖刀少女的那一刻,他想拒绝,但这柄刀意义重大,不是推脱就可以的,索性就收了,反正不出鞘,问题不会太大。 再找个借口把刀寄回京都,啥事没有。 顺便还能研究研究刀鞘上的符箓,说不定能有点启发。 出了将军府邸,秦明就看见等在原地的松平容保: “松平大人,还没走吗?” “呃...” 松平容保愣了愣,在他想来,最好的结果也是秦明被软禁,直接压入某地,可现在这.... 他认真打量了秦明一番,没有任何受刑的痕迹,面色红润,如往常那般带着如沐春风的自信笑容。 腰间还多了一把刀。 “这刀?” 松平容保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曝光幕府丑闻,只身进入将军府邸,不仅啥事没有,还顺了把刀出来? 秦明昂首:“将军赐下的。” “嘶....” 上一次将军赠刀还得追溯到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昭将鬼丸国纲赠给了织田信长。 “是不是不太吉利?” 松平容保心中琢磨着,毕竟赠刀的将军足利义昭,后来被织田信长驱逐出京都,结束了室町幕府,才有了现在的江户幕府。 “算了算了....” 松平容保不再多想,多半是将军和秦明,在暗地里达成了交易,他不用在意太多。 转过头来,他才对秦明说道:“没事就好,我再去拜访将军,问问仲之町大火该怎么处理。” “哦,把安藤家和樱华屋老板处理掉就好了。” 秦明满不在乎的应了一句,便在小萱鼠的护卫下,从百鬼夜行中,向着道场走去。 “安藤家?” 松平容保心中惊诧不已,不仅和将军达成了交易,还把安藤家给搬倒了? 同样惊讶的,还有在街角偷窥的桂小五郎与伊藤博文。 他们本来准备打算,探听出秦明要被押送的地方,然后想办法中途把人救出来。 绝不能这等明灯一般的人物,重蹈吉田松阴的覆辙。 可秦明竟然完好无损的出来了,还多了柄将军赠刀。 “他背叛了改革!竟然屈从于幕府!” 伊藤博文怒气上涌,老师吉田松阴不屈从幕府而死,秦明身上带着老师的影子,却成了幕府走狗,怎能不怒? “不急。” 桂小五郎按着伊藤博文,细声道:“那柄刀刀鞘上有符箓,藏于德川幕府,又需要符箓封印,如果我猜的不错,应该是妖刀村正。” “妖刀村正?就是砍伤德川家四代人的那柄?” “不错。” 桂小五郎认真道:“不知道安倍大人用什么办法将之入手,不过这应该也是和“物竞天择”一样的暗示。” “有这柄“在德川家作祟的妖刀”随身,就足够表明安倍大人的立场了,我决定也在配刀上刻上村正刀铭。” “这....” 桂小五郎双目炯炯有神:“刀就是武士精神的载体,刀上有了村正刀铭,也就代表了我们的志向与决心!” 伊藤博文也终于明悟,震声道:“加我一个!” 秦明正在回家的路上,即使他知道了,也不会觉得怎么样。 带着村正刀就是尊王攘夷?倒幕逆贼? 跟我可没关系啊,武士刀是武士精神的载体,代表立场与志向。 我一个阴阳师,哪来的武士精神? 回到道场,秦明开始写信。 第一个写信对象,是野风花魁。 他怀疑野风花魁是妖怪,葛饰应为多年前救着的人,可是都“浑身冰凉”了。 说不准,那时候野风并不是出逃,而是发现樱华屋老板放火的真相,又觉得无法报仇,就去寻死。 彼岸花,就是自愿投身鬼门的地狱之花,暗合寻死、自杀。 而且野风花魁出行,必然戴着半张面具,这和秦明之前的猜测一致,“面具”会让妖怪具有实体。 后来樱华屋老板身陷一处开的极不合常理的彼岸花丛中,可能就是野风化作妖怪彼岸花后的复仇。 有一点不自然,不过如果在其中加一个特殊人物,就相对通顺一些。 有人在野风寻死后,帮助她化身妖怪,同时给了她半张面具。 当然,即便如此,也还有许多无法解释的地方,比如这么多年过去,为啥樱华屋老板一直活蹦乱跳的,都是妖怪了,报仇失败一次,就不报了? 不过怎么说,都得试探一下,秦明提笔写道: “四华熏敬上: 传说彼岸花是自愿投身鬼门的花,甚至还会诱人投身地狱,是种罪恶之花。 实则不然,一切就和那天的故事一样,过错在于上层的贪欲,其本身没有任何过错。 都说吉原是女子的地狱,想必彼岸花能在吉原盛开,可惜我找遍吉原,都没有找到。 果然比起彼岸花,还是这种花更适合你,和你的名字一样,叫做薰衣草,法兰西的花朵,北海道也有引种,是纯洁、清净、保护、感恩与和平的象征。 希望能在吉原绽放。” 秦明又想起四华熏的过去,不禁叹了口气。 “一定会开花的。” 封好信,随信附了三两朵薰衣草和几颗花种,都是从英国公使馆顺来的,约翰的遗物里,这种藏品还挺多,别说薰衣草了,玫瑰、百合、桔梗都有,骗小妹妹一绝。 接着,秦明又写了第二封信。 这封是给京都土御门家。 95.安倍家书 脑子里有关土御门家的记忆,并不多,因而秦明也没有多写。 只是随意写了写来到江户后的事情,以及将军提出“公武合体”的意向。 将军这边认为是天皇提的,天皇那边认为是将军提的,反正距离无线电发明还有三十多年,两边也不可能面对面追根问底到底是谁提出来的。 其实秦明不喜欢写信,日语写起来,总是让人想入非非。 比如“菊の後大根の外更になし” 菊后无他物,唯有大萝卜,这其实是一首好俳句。 菊是高雅的东西,而萝卜是凡俗的东西,两个并列,就写出了生活气息。 再比如“看護婦やうたゝ寝さめて蝿を打つ” 看护妇打瞌睡,醒来拍苍蝇,同样是写出了细致的生活状态。 可写在纸上就是让人,不作好的想法。 秦明换了种写法: “哟西,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欧多桑欧卡桑,以及愚蠢的欧豆豆们哟,今天去了吉原,西卡西没有睡到花魁,瓦塔西怀念故乡京都,岛原居酒屋滴干活,真是大大滴快活,吉原居然要加钱,岂可修....” 不过考虑到土御门的亲戚看不懂的问题,最后还是又换了回去。 “明明更通顺.....” 秦明嘀咕着,将两封信都交给了快递小哥。 这时候的快递业务,基本被纪州藩给包圆了。 因为社会比较动荡,邮差常年奔波在荒郊野外,很多不法之徒都盯着邮差抢,抢了以后还灭口,相当危险。 所以掌权得势的纪州藩,一商量,就花钱给手底下的邮差配手枪,允许他们在遇到危险时,可以先开枪。 “枪是个好东西,要不要把枪也一并抢了?” 秦明还是很馋枪的,原身剑道水平七段起步,但不知道自己能发挥多少,兜里还是揣把枪安心些。 “井伊直弼被暗杀时,家臣有鸣枪示威,但现场只有子弹,枪不见了,要是能找着,干脆昧下来。” 随即,他躺在庭院边的屋檐下,闭眼休息。 清风拂面,小萱鼠时不时叫几声,又不用面对百鬼夜行,难得的惬意时光。 忽然,秦明睁开眼。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安倍大人,我回来了。” “哦,永仓啊。” 秦明终于发现自己忘掉什么了,差点把永仓新八给掉在吉原了。 好在乖儿子自己会认路。 “安倍大人....” 永仓新八来到秦明身侧,突然拜下,一个土下座,眼镜片上反着光。 “有事吗?先起来。” 秦明坐起身,扶了一把永仓新八。 “安倍大人,我的父亲是被冤枉的!” 他相信,能够为多年前仲之町真相发声的安倍大人,一定也能够为他的父亲做主。 “永仓勘次吗?” 秦明顿了顿:“我听说过,至于是不是被冤枉的,我不知道,不过我相信你。” 永仓新八道:“安倍大人,我想知道我父亲入狱的真相!” 秦明稍作思考:“有机会的话,会帮你留意的。” 永仓勘次是尊王攘夷的一员,涉及到甲州的宝藏。 接触尊王攘夷,可以为幕府倒台后的生活做准备,甲州宝藏,无外乎钱财金银,这东西,在哪儿都是硬通货。 秦明都很感兴趣。 修整几天后,秦明带着永仓新八和小萱鼠,去到了蕃书调所。 蕃书调所是幕府所设立的洋学培训机构,专门用来研究洋学。 学识需要用书籍来承载,所以蕃书调所又有翻译西方著作,检查进口书籍的职能,同时也有出版能力,相当于幕府官方出版社。 秦明去蕃书调所,自然是为了翻译出版达尔文的《物种起源》。 只要能将《物种起源》传播开来,不说人们完全不相信妖怪,至少也会怀疑。 人达尔文写的有理有据,万事万物都有起源,有着进化发展。 生物都有其祖先,你一个头大脖子粗长舌头大耳朵缺胳膊少腿的鬼怪,祖先在哪里?怎么进化来的?起源又是什么? 说不清?不知道?那就是没有。 全都是虚构臆测,不存在。 刚到蕃书调所门口,就有两个足轻冲上来拦住,大声呵斥: “干什么的!” 蕃书调所是幕府的官方机构,里头的都是兰学大家,这年头想找懂英语会翻译的可不容易,个个宝贝着呢。 永仓新八同时按住腰间的武士刀,护爹意识不错。 秦明拦下永仓新八,露出腰间检非违使的身份牌。 两个足轻还没来得及看,门后的岛津忠义就走了出来: “安倍大人,你怎么来了?” “打算借蕃书调所出版一本书。”秦明晃了晃手中的《物种起源》,这可是初版,还有达尔文亲笔签名,留给子孙后代好卖钱。 “西洋书?”岛津忠义看到书上的英文,眼前一亮。 他本来就喜好西学,连忙热情道:“来来来,这件事交给我。” 进了蕃书调所,没一会儿就达成了交易。 先出版千册,后续再说。 费用倒是没提,岛津忠义存着交好秦明的心思,全包了,萨摩藩在几十年前的藩政改革中,一跃成为最有钱的几个强藩,还割了大笔土豪的韭菜,有的是钱。 不仅如此,岛津忠义发现作者达尔文,就住在英国公使馆里后,还拍着胸脯答应帮忙发行。 想来达尔文即使收不到版权费,也会很开心,《物种起源》在欧洲基本上人人喊打,到了日本,能够大量出版,已经很不错了。 “安倍大人,看看这份《荷兰传闻书》,西洋的报纸,上面的内容挺有意思。” “换做早些年,这都是荷兰船入海时,向幕府报告的海外情报,只有幕府要员才能阅览。” 岛津忠义炫耀着手上的报纸,蕃书调所同样也会翻译海外的新闻报纸,这些被当做海外的情报来源,他来蕃书调所,就是为了看这些西洋的新奇事。 秦明灵机一动,道: “为什么幕府不办自己的报纸呢?” 1862年幕府才会发行本土报纸,秦明觉得,有必要将这个时间提前两年。 大多妖怪的来由,源于传说、怪谈,也就是舆论。 而报纸,正是控制舆论的最佳手段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