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苦涩童年》 正文 写在故事前面的话 2016年的春节,我和弟弟相约回山东老家上坟。 弟弟乘坐的飞机只比我晚到10多分钟。我刚到济南遥墙机场,弟弟便也下了飞机。我与弟弟已经三年没有见面了,他已经27岁,浑身散发出一种历经沧桑而成熟的气质。 寒暄了几句,我们便一起走出机场。进了机场大巴,里面传来熟悉的歌曲,是孙燕姿的《天黑黑》,听到“我的小时候,吵闹任性的时候”这句,胸中便涌起了留恋童年的感觉。有些歌曲,平时听着并无特别的感觉,但是在某些场景下,却轻而易举就能搅动人的思绪,让人心潮起伏。下了大巴,便找了出租车,火急火燎地往家里赶。三年前,祖母和父亲相继去世,我把母亲接到了自己工作的城市居住,老家的祖屋已经没人住了。古诗云“近乡情更怯”,马上就能看到那个生我养我的小村子,马上就能看到那座住了十几年的土坯房,我的心情是既迫不及待,又有些紧张。估计弟弟也是这样的情绪。 在车上,我和弟弟都没有说话,都在静静地听着车载收音机,眼睛盯着窗外的景物。收音机里播放着山东方言的小品《卖白菜》,里面的有些词汇,我相信只有山东人能听得懂,因为都是些我的爷爷辈儿的人才常用的词语,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用了。人在异乡,也许只有偶尔听到的土的掉渣的方言词汇,能让我触到故乡的味道。因此,这《卖白菜》也就听着格外的亲切,里面的女主人公就像是小时候邻居家的女人,说起东家长c西家短,活灵活现c手舞足蹈的。 车子出了城,便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了,天空中雪花飘飘洒洒,辽阔的大地上覆盖着厚厚的雪层。置身雪天一色c洁白无瑕的冰雪世界,我感到自己的心正在被家乡的淳美融化着,终有一天,我将与这冰雪世界融为一体。出租车师傅说,雪已经下了七天七夜,自打他出世以来,就没有看见过这么大的雪。车子轧过的路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因此,师傅开得很谨慎,行进的速度自然也慢了下来。 我兀自想着心事。不知道家里的房子塌了没有,祖母和母亲居住的两座正房都是土坯房,土坯房也是有灵性的,有人居住的房子寿命就要长些,而没人居住的房子很快就烂掉了,似乎是房子知道人们不再需要它,而迫不及待地回家了。土坯房来自泥土,大地就是土坯房的家。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3点多了。因为下过雪的缘故,家里的房子好像都变成了支架,专门为支撑雪而存在的,厚厚的雪也掩盖了房屋破败的迹象。小时候,家里的房子是两个院落组成的。临街的是二爷爷家的房子,房子开前后两个门,一个门对着街上做门面,另外一个门对着院子,自家人出入。二爷爷上吊自杀后房子出租了几年。后来,镇上建了条新街,老街冷清了。房子没人租了,便成了储存农具的仓库,再后来经过风吹雨淋,屋顶塌了,墙也朽了,现在只剩下临街的一面墙还树立着当院墙。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的房子同在一个院子,与二爷爷的院子紧挨着,从大街上沿着同一条巷道进入,经过二爷爷的院子就是爷爷奶奶的院子了。从院子大门进入,左手边是爷爷奶奶的房子正脸,右手边是爸爸妈妈房子的后侧。院子里的雪积的足有一尺深了,屋门前左边放着一口大水缸,右手边是一口较小的水缸,左边的装饮用水,右边的装咸菜。我们踩着雪,推开祖母的房门,蛛网从房顶拉到了各个角落。正面是一张黑漆的四方桌子,大约一米多高,桌子上方挂着一幅画有老虎的年画。桌子右边,是一个破旧的橱柜,橱柜的左下角是一个黑乎乎的油罐,小时候我们吃的是棉油,油罐里便一年四季装着棉油,冬天的时候,棉油被冻的黏糊糊的,也没有了色泽。油罐的上方是隔层,里面放着碗筷。橱柜的右下侧有三个宽宽大大的抽屉,里面曾经放置着我曾珍视的各种各样的器物,很有地方特色的玩具,今天的市面上已经见不到了,比如发音同“姑姑”的一种泥土烧制的鸟儿状,可以吹出美妙声音的东西。挨着橱柜的便是土炕了,小时候的夜里,我和姐姐c弟弟便睡在这张土炕上听爷爷奶奶讲故事。 我和弟弟默默在屋里看了一会儿,便走出房门,来到爸爸妈妈的房子前,门是上了锁的,锁已经锈迹斑斑,开了好久才进了门。房门对面是两个单人木质沙发,中间夹着桌面仅有半个平方的小茶几。单人沙发右侧是一架长沙发,也是木质的,再往右是一架木床,沙发的前面是大茶几和电视桌,电视已经不在了。桌子上胡乱放着一些暖瓶c电风扇c酒瓶c鞋子c破布。房门前方左侧有一棵石榴树,三年前的秋天回家,上面曾结满了石榴,红通通的,很是诱人。房门前方右侧是一座小砖房,是我上大学后妈妈盖的,也是爸爸妈妈最后在家居住的卧室。房子里面隔成两间,左边是厨房,右边是卧室,里面的土炕我还睡过几次,冬天在炕下烧上柴火,炕上便热烘烘的。而且是那种自然的热,不像空调的热,总让人觉着闷。这间屋子相对来说是最好收拾的,我和弟弟便收拾起来作为我们今晚的卧室。当然忘不了烧炕。 我和弟弟一路奔波,都有些疲倦,简单吃了点东西,便都上炕睡了。感受着屋里的暖和,听着北风吹着树洞发出的“呜呜”声,我们仿佛回到了儿时,经受着苦难,也满怀憧憬。 “奶奶和爸爸去世后,你有没有梦到过他们?”我问。 “没有,你呢?”弟弟说。 “我也没有,奶奶去世前,我经常梦到,后面就很少梦到了。” “小时候的事,我很多都记不起来了。” “我也是,只不过能回忆起一些。” “你把你能回忆起的给我说一下吧,我记忆力差,想听一下我们小时候的真实经历。” “我把能回忆起的给你说一下吧。” 弟弟认真听着,我仔细地回忆,讲给他听。记忆里的童年是从我七岁那年开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我的家在高原县二十里铺镇二十里铺村,之所以得名二十里铺,因为距离县城二十里。 二十里铺算是比较大的村子,我小的时候,村里就有大约3000人了。村里有一条省道通过,这条省道便成了村子的主干道,其他的一些道路与主干道组成多个“井”字形,村子里的大多数人家都住在“井”边上。二十里铺村是二十里铺镇的治所,逢五排十,全镇的人便都到二十里铺村赶集。集市上物品煞是丰富,满足了全镇的幼青中老各个年龄段的人日常生活生产的需要。 今天刚好是个赶集的日子,二爷爷早早地便把副食店打理了一番,做好售卖货品的准备,因为赶集的日子生意最好。他期待着这一天的收获。我已经七岁了,既可以帮着爷爷奶奶干农活,也可以帮二爷爷卖东西。凡是赶集的日子,我一般都在二爷爷的店里帮忙。有人买东西,我便帮着介绍价格,帮着收钱。没有客人的时候,我就在废酒盒纸箱上写字。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我觉得“同”字长得方头正脸的,非常好看,便经常描摹“同”字。我想这应该是我平生学会的第一个字吧。 我正津津有味地描摹着“同”字,来了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他中等个子,身材微胖,留着一小撮胡子,脸上流露出笑眯眯的神情。我看到他便问:“你买什么?” 没等他说话,二爷爷便接过了话茬,他说:“小亮,快叫杜老师。” 我莫名其妙,不过二爷爷让叫,我便也恭恭敬敬地叫了声“杜老师”。 二爷爷说:“俊时,你到屋里坐,我正好有事找你。” “叔,你有什么事就说嘛,屋里就不去了”,杜老师回到。 “进来说吧?” “不了,叔,我家里也还有事,炒菜等着用盐,我买了盐就走,咱们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那好吧,这是我们小亮,今年七岁了,要上一年级了,这个孩子很有天分,你要好好教育一下啊”,二爷爷说着便把我描的带有歪歪扭扭的“同”字的纸盒拿给杜老师看,“你看,他还没上学就自己学着写字了”。 我感觉很不好意思,只在旁边傻愣愣地站着。 二爷爷接着又说:“你看他爸爸不成器,我们现在就指望着小亮啊。” 杜老师赶紧说:“你放心吧,叔,我一定会好好教他的,这个孩子一看就老实聪明,将来一定能成才。明天把他送过来就是了。” 二爷爷听了,高兴的简直合不拢嘴了。“俊时,以后需要什么东西,不要说买,就到我这里拿就是了。”说着,二爷爷就拿了两包盐递给杜老师。 “那怎么行!”杜老师边说边把钱放在了柜台上,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 二爷爷马上爬过柜台,追了出去,非要把钱塞给杜老师。他们抓扯了很久,最后杜老师还是没收。 二爷爷身材较胖,骨架又宽,在我的记忆里,他的宽度接近高度的三分之二,脸盘圆圆的c大大的。时隔这么多年,他笨拙地爬过柜台,像企鹅一样蹒跚着追杜老师的情形却仍然历历在目。 中午的时候,奶奶挎着篮子给我和二爷爷送饭,篮子上搭着一条笼布,既能遮挡灰尘,又能保温,掀开笼布,就是奶奶为我们准备的饭菜了,是一盘炒茄子碟蒜泥和三个馒头。土灶大锅煎炒的茄子又烂又香,馒头蘸着蒜泥,辛辣刺激,我大口大口地吃着馒头。 “上午俊时过来了,我给俊时说了,让他照顾一下咱们小亮”,二爷爷给奶奶说。 “小羊儿家太气人了,天底下哪里有这种娘,哪里有不让自己的孩子上学的”,奶奶气愤地说。“小羊儿”是我爸爸的小名,“小羊儿家”是村里人对我妈妈的称呼。我爸爸的小名叫“羊儿”,是因为他属羊,我们那里有“十羊九不全”的说法,就是十个属羊的有九个都命不好,而取名叫“羊儿”,就能把命里的缺陷破掉。称呼一个男人的老婆,就用男人的大名或者小名后面带个“家”字。 “她怎么不让读书呢?”二爷爷问道。 “还不是说小羊儿又懒又笨,什么都做不了,想让咱小亮留在家里干农活。” “地里的活儿让小玲c小贵帮着点,还能饿死啊?孩子不念书,连个数都不识,不成了睁眼瞎子”,二爷爷气得满脸通红。小玲和小贵是我的两个姑妈。 “她比划着念书要花钱,家里没钱。” “钱又没让她拿,没钱我拿嘛”,二爷爷说着从抽屉里掏出五十块钱递给奶奶。 “家里还有,不用”,奶奶没有接。 “孩子必须念书,这个由不得她,明天我去送小亮上学,我看她敢不敢拦着”,二爷爷坚定地说。 听着奶奶和二爷爷的对话,我吃饭的胃口消失的无影无踪。自从姐姐上学之后,我就一直期待着上学,没想到等我到了上学的年龄,妈妈却坚持不让我上学。妈妈是个聋哑人,复杂的道理是不明白,也听不懂的。爸爸跟残疾人也差不了多少,天塌下来也急不到他,只要有饭吃,不用干活,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第二天,早早地吃了早饭,二爷爷便送我去上学了,他骑着自行车,我背着奶奶用废布片缝制的书包,坐在自行车的横梁上。上学对那时的我来说,意味着两个重大的改变。一个是通向美好的未来,奶奶经常教育我,要好好读书,以后考上大学,就不用再种地了,有了出息,才能改变我们这个特殊家庭的命运。另一个是我自己的想法,上学就能白天呆在学校,不用在家看爸爸和妈妈吵架,每次看到他们吵架,我总是想制止他们,可又不知所措c无可奈何,只能在旁边愣愣地站着,默默等待和平降临的那一刻。 路上,我们遇到了很多孩子和大人,都是去上学的。他们热情地给二爷爷打招呼,二爷爷也兴高采烈地回应着。我自顾自地看着路上的景物,四和叔剁着案板上的肉,架子上还挂着两张整片的猪肉和一个面无表情的猪头,广军和小利家的烧饼老豆腐店面对面地开着,都有个人坐在矮矮的凳子上咬着烧饼,出溜出溜地喝着老豆腐。老豆腐是家乡的名吃,又叫豆腐脑,融合了豆香c料香c卤香c辣香c油香,滑嫩爽口c入口即化,味道堪称一绝,读了大学之后,每次回到老家,我肯定要品尝一下那久违的美味。西周大爷家的房子高高地立在街旁,因为地基垫得高,又是红砖修砌的新瓦房,所以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再穿过几户人家,便是二十里铺镇中学了,从中学对面的路口左拐,便到了二十里铺镇中心小学。 学校的大门是用铁栅栏做的,已经锈迹斑斑,右侧挂着一块“二十里铺镇中心小学”的牌子,两侧的水泥墙上雕刻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几个大字。进了校门,左手边是操场,操场靠里边的中心位置树立着一根木质的旗杆,顶部挂着一面褪了色的五星红旗。操场后面有两排房子,右边有三排房子,都是破旧的土坯房。学校最里面有一个四方形的花坛,足有两百平方米,里面种着各种花草,有月季花c鸡冠花c太阳花c芭蕉等。每间房子的前面也有一些长椭圆形的花坛,间杂着冬青c松树。 二爷爷带我找到一年级的教室,杜老师正在收报名费,二爷爷交了30元钱,然后我领了课本,在教室里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便完成了报名。二爷爷给我说了声“要听老师的话”,便回家了。我呆在教室,偷眼瞄着周围的同学,不少是我原来就认识的,有街对面的邻居李焕伟,有挨着李焕伟家住的孙小勇,他好像总有流不完的鼻涕。我的同桌是个女生,名字叫张金花,和我一样不爱说话,独自摆弄着铅笔。 杜老师忙完了,他咳嗽了两声,对大家说:“大家静一静”,教室里立刻变得鸦雀无声了,刚刚入学的孩子,和我一样,都有一种神圣感。长大了我才明白,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在刚刚加入一个组织或是一个群体时,总是小心翼翼的,互相模仿着彼此的行为,等适应了这个群体,便渐渐地流露出自己的个性。杜老师开始讲话了,他说:“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二十里铺镇中心小学一年级的学生了,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叫杜明时,教你们语文,教你们数学的是孙老师。你们在家可能都没挨过打,但是在我手底下,不听话就要挨打。你们在家里挨了打,会哭,在我这里,要记住,挨了打,不准哭”,他说到这里,有几个同学笑出了声,接着全班都笑成了一片,似乎是看到了有同学被杜老师打而嚎啕大哭的场景一样。杜老师接着说:“我这个人脾气大,我上课大家都要守纪律,有哪个上课交头接耳c不认真听讲的,别怪我手狠,你们孙老师脾气好,我已经给孙老师说了,有谁不听话的给我说,我来收拾他,所以上数学课也要认真听讲。好了,我们今天是上学第一天,大家互相认识一下,以后要团结友爱c互相帮助,我等会让你们挨个到讲台上来作自我介绍。你们先想想怎么介绍。” 听到杜老师说让到讲台上,对着这么多人讲话,我很是紧张。赶紧问同桌,她腼腆地回答“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我实在不知道自我介绍到底应该说些什么,心里很是着急,但却什么都想不到。正在我紧张兮兮的时候,杜老师说话了,“谁愿意第一个上去作自我介绍?”教室里立刻出现了死一样的寂静场面,我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大概沉默了两三分钟,终于有人举起了手,杜老师说“张常超同学很勇敢,你先说”,我本来以为没有人会主动上去,虽然我已经发现自己够笨,但是如果大家都一样笨,我也不至于会产生落寞的感觉。张常超没有走上讲台,他站起来便说:“我叫张常超,已经念了一个一年级了,但是没念好,老师让重读一年级,我爱玩,以前挨过不少揍”,说完还不好意思地做了个鬼脸。 杜老师说“大家要像张常超一样,胆子要大,要真实地介绍自己,要说出自己的特点”,陆续有几个同学做了自我介绍,我还在思考自己的特点是什么。我的妈妈是聋哑人,这是特点吗?我的爸爸不干活不劳动,这是特点吗?我的家里很穷,这是特点吗?这些话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吗?说了能证明什么呢?我思忖着,犹豫着,如果不说这些,我就只想到一句,就是“我叫杜东亮”。杜老师看到已经没有同学愿意主动作自我介绍了,就让从第一排起,依次介绍,轮到我时,我只站起来说了一句话,“我叫杜东亮”。说完坐下,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到了中午放学的时候了。我飞快地跑回家,在巷道里,就听到了妈妈吱吱呀呀的吵闹声。走进大门,我看到爸爸蹲在墙脚边,低着头自顾自地抽着烟,妈妈用手拍打着他的头顶,责备他为什么不阻止我去上学,为什么什么农活都不会做。奶奶坐在屋里,看着外面的一切,她不说话,只是气喘吁吁地坐着。爷爷一边跺脚,一边气愤地指着爸爸破口大骂“你要把你爹娘气死啊,她跟你吵架,你又跑到我们这边做什么,我跟你娘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生了个你这么不中用的儿”,骂完了爸爸,爷爷又走到妈妈跟前,比划着说“你有本事来打我,你打他,打死了,他也放不出一个屁来”,妈妈变得更加急躁,她摇摆着手,大声咿咿呀呀地表示“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自己走,不回来了”。爸爸依然是不支声,爷爷奶奶也没辙,只能无力地看着爸爸的沉闷不语和妈妈的暴跳如雷。我不敢近前,远远地看着。过了十多分钟,奶奶怒吼道“小羊儿,你还不出去,还在这里蹲着做什么,你到大街上去,她有本事去大街上打你”。爸爸还是蹲着不出声。爷爷气得拿起一根手腕粗细的木头棍子就去打爸爸,爸爸背上重重地挨了一棍子,赶紧跑到大街上去了,妈妈看到爸爸跑了,就又对着爷爷奶奶说“我不和他过了,我自己走”,便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妈妈走后,我便小心翼翼地走进奶奶屋里。虽然妈妈是聋哑人,即使我跺着脚走路,她都听不到,我还是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生怕会惊动她,又折返到奶奶这边。 奶奶站起身,抬起脚步往外走。 “奶奶,你去哪里”,我问。 “去你二爷爷那边抱点柴禾,做晚饭”,奶奶说。 爷爷听到了,生气地说:“还做什么晚饭,这个日子过得,谁还吃得下饭?” “你不吃饭,也不让孩子吃饭啊?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生气有什么用,摊上这样的儿,还想过什么好日子啊,这么多年了,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奶奶也没好气的说。听到奶奶这么说,爷爷便没有开口了。 我赶紧跑了几步,跟着奶奶一起去抱柴禾了。现在是七月,家里烧的是头年的棉花柴,在我们家,棉花柴算是最好的燃料了,烧起来火旺烟少。“八月十五见新棉”,这是奶奶常说的一句俗话。每年的八月十五,便开始采摘棉花了,采完棉花,便用老虎钳把棉花柴连根拔起,再等上一两个月,棉花柴就晒干了,用木板车把棉花柴拉回家,便可以做半年多的燃料。因为家里穷,爷爷舍不得上肥料,喷药也是用便宜的农药,家里的棉花长势差,虫子多,年年收cd不好,棉花柴收的也很少,只能做半年的燃料。玉米收了过后,把玉米秸割下来,闸碎了喂牛,过了年便用老虎钳把玉米扎子钳下来收回家,也可以当做燃料。但还是不够烧,所以奶奶平素无事的时候,便捡一些柴禾回家。今年的棉花柴已经剩的很少了,我和奶奶每人抱了一捆,奶奶又拿了一把麦秸,用作引火。我往锅里添了半锅水,先用火柴把麦秸引燃,再把棉花柴放在麦秸上,便一边添柴,一边拉着风箱烧水了。奶奶用凉水搅拌了一瓢玉米面糊糊,又和了半盆的玉米面团。水烧开了,奶奶把玉米面糊糊倒下去,就成了白粥。等白粥烧开,奶奶便把篦子放在锅里,两个巴掌拍着玉米面团,拍好了贴在锅壁上,盖上锅就等着蒸熟出锅了。 奶奶忙完后,便坐在炕头上,脚踩着风箱顶。先前的气已经消了,微笑地看着我。在奶奶心目中,我是最懂事的孩子了。 “妈妈今天又和爸爸吵什么”,我问奶奶。 “还是说不想让你上学,棉花地里的虫子多的是,没人去喷药,她想让你赶明去地里捉虫子。” “那我明天是去捉虫子,还是去念书呢?” “当然是去念书,念书才是正事。” “可她让我捉虫子,明天我去念书了,谁去捉虫子呢?” “捉虫子,你不管,明天天不亮你就去念书,那时候她还没有起床,等她起来了,你已经去念书了,她还不是没办法。” “但是我自己先走了,她找不到我,又要闹的嘛?” “咱这个家,有哪一天是清净的嘛?她今天闹这样,明天闹那样,不停地找事。你管她怎么闹,都要好好念书,以后上了大学,自己在外边工作,一辈子别回来。” 我去学校里,自己是清净了,可是奶奶和爷爷却要在家承受父母吵架的煎熬。 锅里散发出一股玉米的香气,是饼子熟了。奶奶揭开锅,把玉米饼子一个个地揭下来,盛了满满的一筐子,又拿出五个碗,盛了四碗白粥,舀了一碗豆豉咸菜,加了一勺棉油。 “你去叫你爷爷和你姐姐吃饭”,奶奶说。 爷爷正筛着草喂牛。姐姐放学回家看到爸爸和妈妈在吵架,便出去玩了。我跑出去叫了爷爷和姐姐回来。 咬一口玉米饼子,夹一片咸菜,再喝着白粥,晚饭吃起来便感觉有滋有味了。 “怎么又吃饼子?”姐姐不满的问。我知道姐姐最讨厌吃饼子了,但是家里的日子穷,只有一半的日子是吃馒头的。 “有饼子吃还嫌孬啊?哪里有这么多讲究,我们那个时候,能天天有饼子吃,就是好日子了,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几天白面”,奶奶又讲起了她的经历,“当时你老姥爷家算是过得好日子了,还是天天吃饼子,你舅爷爷那个时候也是只有七八岁,一顿就着半块萝卜咸菜吃两个大饼子,喝两碗白粥,干活也有力气,吃粗粮比吃细粮好。你姨奶奶那个时候小,只有四五岁,不喜欢吃饼子,天天挨骂。这还是过好日子的时候,我嫁到二十里铺之后,过了多少个灾荒年啊,天天吃红薯片,还吃不饱,没红薯片的时候就吃糠咽菜,那个菜实际上就是草,苦的很,在锅里把苦味煮淡了,和糠揉到一起,吃那个糠菜团子。放到以前说,你们过得算是好日子了。” 姐姐还是觉得饼子难以下咽,只吃了半块。 “也不知道小羊儿吃没吃饭?”奶奶又说。 “他还吃饭?饿死他算了”,爷爷气冲冲地说。 “那也得让他吃饭啊,我出去找找他”,奶奶说着便出去了。 一会儿,爸爸和奶奶一起回来了,奶奶给爸爸盛了白粥,爸爸拿起饼子便狼吞虎咽起来,一顿饭吃了四个饼子,喝了三碗白粥。 “天塌下来,你也还是那副死样”,爷爷看着爸爸吃饭的样子说。 妈妈看到爸爸到奶奶这边吃饭了,便气嘟嘟地把弟弟拉扯着带到奶奶面前,比划着以后不让弟弟吃奶了,要和爷爷奶奶分家,让弟弟以后也跟着奶奶和爷爷过。 弟弟只有两岁,不停地哭。搁在往常,弟弟这个时候已经睡觉了。奶奶抱着弟弟,心疼地哄着,“猴来了,猫来了,吓得俺小睡着了;猴来了,猫来了,吓得俺小睡着了” 奶奶哄了半个多小时,可是弟弟还是哭个不停。奶奶把玉米饼子嚼碎,喂给弟弟吃,可是塞进弟弟嘴里,弟弟就吐出来了。 爷爷看了,生气地说:“小升才两岁,你让他吃饼子,他吃得下啊?” “那你去泽恩那边,拿瓶麦乳精过来”,奶奶说。 爷爷去拿了麦乳精,奶奶给弟弟兑了一整奶瓶,弟弟咕咕嘟嘟地喝了,喝到还剩下个瓶子底的时候,弟弟就睡着了。奶奶把弟弟放在了自己的被窝里,以后弟弟就由奶奶搂着睡了。 第二天,我早早地就起床了。家里没有钟表,我也不知道时间。洗了脸,把饼子掰碎,放在碗里,冲上开水,泡热了,撒一点盐,这就是我的早餐了。小学五年,上学的日子,我一直都是吃的这种早餐,用开水泡饼子或者馒头。 大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月亮分外的圆,把天空和大地照得如同白昼。路边的房子都是房门紧闭,微风吹着白杨树,发出唰唰唰的响声,月光投射在房子和树上,在街上拉出长长的c黑漆漆的影子。路边的野草中发出蛐蛐的叫声,还有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昆虫发出的声音。 我独自走在路上,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吧嗒吧嗒的分外清晰,似乎正有人走在后面,我停下脚步,他也停下了脚步,我一迈腿,那人也开始迈步,似乎在跟踪我,我回头看到自己的影子紧紧地跟着我,心头掠过一丝凉飕飕的感觉,有点害怕,我便加快了步伐,生怕那人跟上我。 走过老戏园子的时候,我快速飞奔起来,回头已经看不到老戏园子的踪影时才停下。大白天我都不敢一个人到老戏园子。在这个孤独寂静的夜里,从它的旁边走过,我更是害怕里面的孤魂野鬼跑出来吓我。老戏园子是什么时候建的,连爷爷奶奶都说不清楚,爷爷只记得小的时候,经常在老戏园子看戏,那个时候,这里是全镇上最热闹的地方。后来戏园子里出了事,有一个长相漂亮的女戏子被杀死在里面,案子一直没破。戏园子从那之后就沾上了闹鬼的嫌疑,去的人越来越少,渐渐的就荒废了。我曾和李焕伟c张晓彬一起到里面玩过,到处都是荒草,像我这样的小孩,走进去,从外面根本看不到。我们穿过荒草,上了戏楼,蛛网遍布,走了一层楼梯,身上便缠满了蛛网,脸上沾满了灰尘。越往上走,我越加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走上二楼,从窗子往房间里看,都是各种杂物,有雕花的古床c漆黑的八仙桌c矮脚蹬c女人用的化妆台,还有一些已经破破烂烂的衣服。我们看到这些,都松了一口气,并没有什么恐怖的感觉。下楼的时候,在楼梯上往下看,我被狠狠地吓了一跳。左侧的楼道壁上写着一个鲜红的“死”字,足有一口蒸锅的大小。他们两个看到我的样子,又看到我手指的地方,也是吓的半天说不出话。“如果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会更害怕,我们要到里面看个究竟”,我说。他们两个也附和同意。我们便走到楼梯的下方,看到了在“死”字的旁边,用毛笔画着一些戏里面的人物,有老生c小生c花旦c老旦c青衣,还有几个小丑,形象逼真,栩栩如生。最里边有一扇黑色的门,也许秘密就在里面。张晓彬推开门,第一个走了进去,我们两个跟着,里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到,幸好李焕伟带着手电筒,他照亮了墙壁,依然是一些戏曲形象,但是越往里走,墙上的人物也越令人害怕,牛头马面c黑白无常都有。越走越深,越走越恐惧,我们最终还是退缩了,没有走到底便大叫着跑了出来。事后的几天晚上,我都在想里面到底有什么,幻想出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 过了老戏园子,我恐惧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但依然是小心翼翼c东张西望地走着。到了学校,大门紧闭,我摇了一下校门,没人答应,我又用力摇晃了几下,铁栅栏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看门的张大爷终于出来了,他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谁呀!滚!” “张大爷,我是这个学校的学生,麻烦你给我开一下门”,我客客气气地说。 “你来早了,现在离开门还早,你先回家睡一觉再来”,张大爷说着就又回屋里去了。 “现在是几点啊?张大爷”,我知道自己不能回家,必须在学校门口等。但是知道了自己将要等待的时间,我才心里有底,不然总是空落落的。可惜张大爷好像再也听不见了一样,不再回答我的任何问题。 我无聊地踢着校门口的石子,试图一次比一次踢得更远。当我发现已经达到距离的极限,试了多次再也无法突破时,便失去了踢石子的兴趣。正在我百无聊赖之际,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骑着自行车路过,我赶紧跑过去小心地问道:“叔叔,请问现在几点了?” “四点了”,那个叔叔停下自行车,很耐烦地对我说。 我感激不尽,连着说了几声谢谢。我们学校一般是早上六点半开大门,离现在还有两个半小时。学校进不了,家里回不去。我为自己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感到疑惑。难道我注定就是来到这个世界受苦的吗?奶奶告诉我,爸爸娶的第一个老婆是我的兰姑,是我奶奶的弟弟的女儿。她在方圆百里出了名的好看,是个细高挑,皮肤很白,个子很高。舅奶奶觉得我爷爷奶奶为人好,家里又在镇上,而且二爷爷开着店,没有子女,以后还可以得两份家产。虽然我奶奶当时对舅奶奶说了爸爸与兰姑不般配,但舅奶奶在经过所谓的一番考察之后还是把女儿嫁给了我爸爸。结婚没多久,我爸爸就得了精神病,用斧头砍皮箱,砍衣柜,用火烧衣服,烧窗户,砸锅摔碗,后来兰姑实在是没法忍受,就与爸爸离了婚。离婚的时候,兰姑已经怀孕五个月了,把孩子打掉了。奶奶说,后来兰姑改嫁了,但是后面嫁的男人也不好。在当时的农村,除了那些实在讨不到老婆的人,没人愿意娶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关于爸爸得精神病的问题,我问过两个姑姑,大姑的回答是肯定的,小姑却说“他哪里是得了精神病,她是被你爷爷奶奶娇惯坏的,从小就是那个样子”。 “如果没有得过精神病,那爸爸为什么要砍皮箱c烧衣服呢?”我问小姑。 “给人家吵架打架嘛”,小姑说。 “我奶奶说那个兰姑长得又高又好看,爸爸怎么还会跟她打架?”我不解地问。 “你爸爸就是个神经病”,小姑说。 说来说去,还是神经的问题,只不过精神病变成了神经病。我生长在一个不幸的家庭,除了爸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爸爸没有痛苦,因为他不知道什么叫痛苦。但是我确信他知道什么叫快乐,对他来说,吃得好是一种快乐,不用参加劳动是一种快乐。爷爷和奶奶的痛苦是自己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和一个不懂事的儿媳妇。妈妈的痛苦是自己嫁给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又懒又馋的可怜男人。我的痛苦是自己出生在一个没有欢乐的家庭,就算偶尔有时爸爸和弟弟妹妹发出的笑声,都将深深刺痛我的心。姐姐的痛苦是家里穷,没有钱买衣服,甚至连买扎辫子的橡皮筋都要缠着爷爷奶奶要几天。妹妹五岁,一直跟着妈妈住,弟弟只有两岁,他们会哭会笑,他们的笑是快乐的,哭却不是痛苦的,只是为了满足儿童向大人提出的抗争。爸爸不知道我的感受,他还经常逗弄我,每次他逗我笑,我都会发自内心地厌恶鄙视他。爷爷奶奶也不知道我的痛苦,在他们的主导下,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他们把改变这个家庭命运的期望寄托在我的身上。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来了一个女同学,是邻居家的女儿,叫任淑。她个子和我差不多高,在班上的女生中算是中等,很瘦,但是每天都精神满满的。 “我来早了,没想到你比我还早”,任淑说。 “是啊”,我应和着。 “你几点来的?”她问。 “我也刚到”,我不好意思向任淑说真实情况。我的不自然让任淑产生了一丝疑惑,但是她没有再多问。我们两个便一直在门口站着,我偶尔看看她,感觉她似乎也在看我。终于张大爷出来了,他先在自来水笼头下面洗了脸刷了牙,然后来开了大门,我和任淑便一起进了学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同学们陆陆续续走进教室,放下书包,便又调皮的大声喊着叫着出去玩耍了,有些安静的同学便悄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想惊动任何人。任淑介于前面二者之间,既不调皮,也不拘谨,在我眼里,她的行为恰到好处,自然和谐。而我,应该属于较为拘谨的一类。 不一会儿,上课铃声响了,同学们拥挤着冲进教室。坐定后,教室里便一片静悄悄了。每个人都表情庄严地等待老师的到来。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我从窗户里看到是杜老师在笑,他正和另一位老师说着什么。可杜老师的脚一踏入教室门,表情立刻严肃起来,板着脸走上讲台,面向大家。我也不动声色的把表情调整到位。 “同学们,今天我们上劳动课,对全校进行大扫除,我们一年级的同学只负责打扫我们自己的教室,要扫地c擦桌子c擦玻璃,把每一个边边角角都要打扫地干干净净”,杜老师说,“离家近的同学现在就回家去拿扫把c盆子c帕子。” 我的家离学校不算远,但也不近。看到大多数同学都走出了教室,我对是否该回家的问题越发犹疑起来。任淑走过来对我说,“我们也回家拿东西吧,王燕都走了呢,她比我们还远。”说着,我们便一起出了教室。回家的路上,我故意加快了脚步,与任淑拉开几米远的距离。距离太远,我怕听不到任淑说话;距离太近,又怕别人以为我正和任淑结伴同行。 “这几天,你们家里在吵什么?”任淑问我。 “没什么”,家里的事情,我是羞于向别人提起的。 我加快了脚步,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家里。爷爷正把牛往车辕里面赶,爸爸在旁边帮忙,妈妈提着一个暖瓶,另一手拿着茶缸,奶奶锁了门,一家人正准备着下地。我偷偷瞄了一眼妈妈的表情,她神情黯淡,看都不看我一眼。 “你怎么回来了?”奶奶说。 “老师说大扫除,让回家拿扫把和盆子c帕子。你们去哪里啊?奶奶。” “去沙窝里棉花地里捉虫子”,奶奶说着就去开门锁。 教室那么小,而班里有六十几个同学,少我一个也没什么。家里的棉花确实都快被虫子吃光了,如果不去捉虫,今年家里的收成会更差。我还是不回学校大扫除了,跟着奶奶一起去地里捉虫吧。我心里这么想着,便没让奶奶开门。奶奶听了我的想法,坚持要我回学校。我告诉奶奶,“没事的,我让邻居家的任淑给我请假”。我一个人跑出去,假装去了任淑家里,实际上我只在她家的大门口站了一会儿。 我们坐上牛车,爷爷驾辕,对着牛屁股抽了一鞭子,牛便快步走了起来。在当时,牛车是主要的交通工具。奶奶告诉我,在我三岁的时候,有一次去地里,牛受到了惊吓,乱冲乱撞,爷爷使劲勒缰绳,还是拽不住牛。最后牛冲上了一座麦秸垛,翻了车,当时我睡在奶奶的怀里,奶奶被重重地砸在车板下面,用身体护住了我,奶奶受了伤,而我安然无恙。 别人家的棉花枝繁叶茂c硕果累累,我们家的棉花惨不忍睹,叶子上密布着虫眼,一条条大青虫肆无忌惮的在叶子上c桃子上趴着,有的正在放肆地大啃大嚼。棉铃虫咬坏了家里的棉花,咬碎了我的心。地邻正在喷药,妈妈过去看了人家用的药。和我们用的不一样,我们用的是久效磷,地邻用的药价格比久效磷贵几倍。妈妈向爸爸和爷爷比划着,要用那种药才管用,可是爸爸和爷爷不听。对此,我也很不理解。两种药效的差别是很明显的,为什么要选择一种便宜而无效的药呢?既然必须要喷药,用便宜但是无效的药,不是做无用功吗?每次妈妈看到爸爸又买了家里用了多年的久效磷,都要恨恨地骂爸爸几句,但是妈妈也没办法,她虽然很凶,经常找茬吵架打架,但是仍然改变不了家里的事情是由爷爷和奶奶做主的格局。 喷药没用,就只有靠人工了,一家人没事的时候就去地里捉虫。妈妈和奶奶捉到虫子,都是直接用手捏死。我讨厌用手捏虫子,因为虫子的身体受到挤压,会从头部和尾部喷射出一种粘稠的黄绿色的液体。这种液体令人恶心,我怕它喷到我的身上,尤其怕喷到脸上,最怕喷到嘴里。因此,我每次都是用一片棉花叶子将虫子夹在中间,然后隔着叶子把虫子捏死。在华北平原,夏季的烈日炙烤着大地,而顶着烈日的曝晒,在地里站上三四个小时,会让人感觉腰酸背痛。爸爸通常干一会儿的活,就去和别家的男人坐在一起抽烟聊天去了。别人卖力干活的时候,爸爸磨洋工。别人休息的时候,爸爸也休息。别人休息好了,爸爸还在休息。每当爷爷看到爸爸偷懒,都会愤愤地骂爸爸“操恁娘,干活没能,抽烟胡哒哒有能”,这时爸爸便会一副狼狈样的跑回地里干活。妈妈看到爸爸偷懒,有时会大声吵他,有时从地里捡起一块土坷垃就扔向爸爸,爸爸也是一副犯了错的孩子样,跑回地里笨拙地干起农活。爸爸的懒和笨,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村里没有哪个健全的人瞧得起爸爸。男人们喜欢拿他开玩笑,而他总是一副恬不知耻的样子。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每次下地干活,都特别卖力,就是不想再被人瞧不起。 到了正中午,太阳变得特别。整个上午,牛都在悠闲地吃着荒坡上的野草,这个时候,也找了个荫凉的地方趴下休息了。妈妈招呼着我们回家,我刚好捉了三百五十九只虫子,赶紧又捉了一只,凑够了三百六十只,才觉得圆满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双数有着近乎信仰般地迷恋,凡是能够计算数目的,比如压水的次数c吃花生米的粒数,等等,都要凑够双数,才觉得满意。回家的路上,一家人的关系似乎变得和谐起来,有说有笑的。 到家的时候,任淑正等在我家门口。她对我说,大扫除只用了两节课的时间,上午还上了两节课,只有我不在。杜老师说我偷懒,打扫卫生的时候却找不到人了。我不想解释,相反,我为上午捉了那么多虫子而感到由衷地高兴。下午上课的时候,杜老师把我叫出了教室,问我上午去了哪里,我说家里有事,他说以后有事要请假,也没有多说。 课堂上教的东西,让我感到很奇怪。杜老师说是汉语拼音。难道语文课不是学写字吗?老师教的这些东西,一个个奇形怪状的,从来没见过c没听过c没说过,怎么能学得会。 杜老师在黑板上写一个“a”,教大家读几遍,接着连续写几遍,让大家记住写法。又重复刚才的方法,教大家“b”“c”“d”。然后带着大家反复地读。课堂上同学们的诵读声高亢而激昂,我被这种莫名的情绪感染着,机械地跟着老师和同学们重复着,完全不懂学的是什么东西。“今天的作业是把每个字母写20遍,明天我抽同学到黑板上来写”,杜老师最后说。我很害怕,怕自己学不会,怕自己会被老师抽到。晚上回到家就认认真真地写起来,然后一遍一遍又一遍地读。但是我始终没法把读音和形状联系到一起。如果老师抽我去听写,我很可能把“a”写成了“c”,把“b”写成“d”。 第二天上语文课的时候,我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杜老师的听写。杜老师在教室里巡视了一周,问大家“昨天教的拼音字母,会写的举手?” 杜老师话音刚落,一些同学唰地就举了手,另外的同学都陆陆续续地举了手,看到这种情况,我也悄悄地举了手。 “看样子,大家都会写了,那有没有同学愿意自告奋勇到黑板上来写?”杜老师又说。 这次同学们都把手放下了。杜老师又问了几遍。有几个同学举起了手,甚至连孙小勇都举了手,这让我感到惊奇,难道对我来说这么困难的事情,对他来说却很简单吗? 杜老师让张广才和孙小勇到了讲台上,一人拿一支粉笔对着黑板,让留在座位上的同学在自己的本子上听写。 “aca”,看到大家都写完了,接着听写后面三个字母。到了“b”,孙小勇就只有站在讲台上发愣了。他想偷看旁边的张广才是怎么写的,被杜老师发现,“不要偷看”,一声大喝地制止了。我们这些没到讲台上的却不用担心,等杜老师背对我们时,偷偷地看看黑板上的,看看同桌是怎么写的,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写在自己本子上了。 所有的同学都写完了,就只剩孙小勇一个人在讲台上对着黑板发愣。杜老师质问:“你不是会写吗?怎么后面三个全都不会写?” “我给你说了的!我不会写!你叫我上来的时候,我给你说了的,你还让我上来!”孙小勇争辩着。 他说了自己不会写吗?我没听到,也许是我太紧张的关系吧。他怎么敢用这种语气跟老师说话,我们都用惊奇的目光看着他,也在疑惑着,面对这种情况,杜老师会怎么处理。 “不会写你举什么手?”杜老师大声吼着冲上讲台,提着他的耳朵揪到了讲台边上,然后对着屁股就是一脚,孙小勇从讲台上不自然地跳了下来。教室里面鸦雀无声,在老师发火的时候,每个人都表现出一副很乖的样子。 “俺回家给俺爸爸说,你揍俺”,孙小勇流着眼泪和鼻涕,斜着眼对杜老师说。 杜老师听到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连着踢了两脚,嘴里念叨着“叫你给你爸爸说,叫你给你爸爸说”。难道他的家长没有告诉他,老师打学生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我们看着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次孙小勇没有再反抗了,一个人站在那里不说话。“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今天的课你站着听,不准坐下,下午放学回家,把前面学的每个字母写50遍”,杜老师对他作出了最终的惩罚。接下来,杜老师用和昨天一样的方法教起了还没学过的拼音字母。大家看到杜老师刚才体罚孙小勇的做法,一个个都如临大敌,精神抖擞,比昨天学得还认真。 “叮铃铃叮铃铃” 下课铃响了,同学们蜂拥而出,有尿急赶着上厕所的,有到学校门口的副食店买零食的,也有到操场上玩耍的。我和任强在教室前面玩着斗鸡游戏。任强是任淑的哥哥,他长得高大健壮。我们两个都把右腿盘在左腿上,互相撞击。他的高大与我的矮小形成了鲜明了对比,如果他是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那我简直就是一只刚刚孵化的小鸡。两个实力明显不对等的孩子玩斗鸡,胜负是明摆着的。他不停地进攻,而我只有躲躲闪闪,寄希望于抓住好机会的致命一击。任淑则和几个女孩子玩跳绳。我们那个年代,女孩子玩的最多的就是跳绳,再有就是踢毽子。我最终还是没能逃过任强的进攻,被他一腿撞进了花池里面,月季花的刺刺穿我的衣服,扎进我的皮肤,脸上也被刮出几道血痕。任强赶紧把我拉起来,我顾不上身上的伤,用最快的速度把被我压倒的花枝扶正,生怕被老师发现。任淑跑过来,数落着任强,她说“你也不看看,人家这么小,以后不准你欺负人家。”听到任淑为了我而骂自己的哥哥,我既感激任淑,也为任强感到委屈。 上课铃响了,我们都冲进教室。没想到进来的是一位女老师,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连衣裙,扎着一条长长的辫子,长着一张嫩嫩的鹅蛋儿脸,额头有几缕头发掠过眉梢,面部的皮肤光滑的如同绸缎。我觉得她简直就是奶奶经常给我讲的神话故事里面的嫦娥c织女。 她走上讲台,微笑着对大家说:“我叫孙广霞,教你们数学,以后你们可以叫我孙老师。”做完了自我介绍,孙老师便让大家翻开数学课本的第一页,开始对大家讲课了。我觉得孙老师的声音特别好听,上课听讲也格外专心。下课之后,听到有同学在议论孙老师的年龄,有些说孙老师只有十八岁,是去年才分来的老师,还没有结婚。我小心地侧耳听着同学们的议论,似乎这是一件非常重要而又神秘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这天早上我上学的时候,街上的人已经多了起来。有的挎着一篮子鸡蛋,有的挑着一担活鱼,有的用平板车拉着萝卜c白菜,人们见了面,都互相打着招呼,开着玩笑。又是个赶集的日子。我喜欢赶集的日子,因为大姑和小姑通常会到二十里铺来赶集。到了二十里铺,自然会来看望爷爷奶奶。他们已经有十来天没来了,所以我特别期望今天大姑和小姑能来赶集。 我大姑家在囤庄,离我们家有7里多路。大姑面目慈祥,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遇到什么事都想得开。大姑爷身形高大,一副标准的国字脸,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似乎只在与我奶奶说话时,才展露出笑嘻嘻的面容。他脾气火爆,家里兄弟又多,在囤庄很有威望。有一次,有个做棉花买卖的到囤庄去,与大姑爷的弟弟发生了口角。做买卖的骂了一句“操恁娘”,被我大姑爷听到了,怒气冲冲地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喝斥“你操哪个的娘?你今天来了,就走不了了!”嘴里说着,就在路边的柴堆上捡了一根胳膊一样粗细的棍子。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大姑爷一棍子砸在腰上。瞬时便瘫在了地上,他的老婆无奈地蹲在他身旁,抱着自己男人的身体哭。村里来了一些看热闹的人,但是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幸好那人的命硬,只是在地上躺了半个小时,站起来还能走路,腰也还能活动。看到这个阵势,便也没有再争辩,自认倒霉地开着三轮车走了。大姑家里有三个孩子,两个表哥,一个表姐,都考上了大学。十里八村的人见到大姑和大姑爷,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命好,三个孩子都是大学生。” 小姑家在崔庄,要近很多,走路也就十来分钟。崔庄是个神奇的地方,拥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也发生过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有时候,去小姑家走亲戚。到了晚上,我从来都不敢独自外出走动,也因为这个缘故,虽然相隔很近,但我仍然有时在小姑家住。晚上总有一些老头老太太到小姑家串门,他们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说些家长里短。聪明的人总爱在这个时候诉说自己的委屈,控诉别人的不是。既达到了一吐为快的目的,也攻击了自己的对头。那时听到最多的就是儿媳妇的不是c妯娌的不是c兄弟的不是c村干部的不是。特别是婆婆们坐在一起摆谈儿媳妇的不是最有趣味,她们似乎在互相攀比,比比谁的儿媳妇更差劲。如果一个婆婆说“我们那个儿媳妇才不行呢”,接着就有下一个说“可别提我们家的那个,更不行”,然后又有下一个说了“我看你们那两个还好,我们家的那个,可真是愁死个人了”。 有时他们也说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崔庄的小学里面有一棵古老的树,十个大人手牵手才能围树一圈,没人能说得清这棵树的年龄,也没有人敢砍掉这棵树。曾经有人动过这个念头,可是砍树的人刚到场,就有家里人火急火燎地来催赶紧回家,说是孩子在院子里爬树,从树上掉下来,摔昏过去了。每次有人想砍这棵树的时候,他的家里人就会无缘无故地出事。村里人有的认为这棵树上住着神仙c狐狸,有的认为这棵树已经成了仙。甚至还有人说,曾亲眼看到,有狐狸面相的人娶亲,把新媳妇接进树里面的。小学的前面是个深潭,大概有三十几亩的面积,村里人都知道潭水很深,一年四季从不干涸,潭边上树木的影子照进潭里,映出黑黢黢的影子,甚是吓人。夏天的时候,很多水性好的男人都到潭里游泳。说来也怪,这么深的潭,又有这么多人下水,但是从没有人在这个潭里淹死过。有个到小姑家串门的老人说,几十年前的一天深夜,突然从潭里传出一阵怪叫,他跑出来偷看,看到一只翅膀有三四米长的大鸟从潭里飞起,向北方飞走了。至于那是一只什么鸟,或者到底是不是一只鸟,老人自己也不知道。他说,以前的时候,深潭里经常水流翻滚,像是有一只大鱼在里面搅动。大人都不让小孩到潭边去,说里面有怪物专吃小孩。最让我感到恐惧的是庄后的一片森林,里面密密麻麻地生长着高大笔直的白杨树,林子里面有一条小路,可以从崔庄直达二十里铺街上。在一个离小路十多米远的地方,有一口井。我听奶奶说,在旧社会,有个年轻的媳妇,经常被婆婆打骂,后来在这里跳井死了。从此,这口井便充满了邪气。有些人在井边会遇到鬼打墙,走了一整夜,都没有走出林子,看看脚印,原来是围着井走了一夜。还有的人半夜路过井边,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嘴里不停地往外流水。人像疯了一样,似乎是被女鬼上身,嘴里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忽然连家里人都不认识了。我对这口井充满疑惑,向小姑和来串门的很多老人都问过,到底有没有女鬼,他们都信誓旦旦地给我讲关于这口井的邪事。有一次,他们走后,小姑挤眉弄眼地对我说,就刚才来的那个小媳妇儿,就中过邪。她煞有介事的样子,让我不得不相信这是一口充满怨气的井,井里住着一个披头散发c长相凶恶的女鬼。 崔庄的水也很特别,用舀勺在水缸里面舀一瓢,或者在压水井上接一瓢,喝几口,一股甘冽的味道便溢满口中。不论是多么劣质的茶叶,只要是用崔庄的水,都能泡出浓浓的茶香。崔庄的人特点也很明显,个个都显得小巧玲珑,与囤庄的高大形成鲜明的对比。小姑爷就是典型的崔庄人,中等身材,脸庞瘦削。但他的性格却与大多数崔庄人不同,也因为这点,他经常挨小姑的骂。别人让小姑爷吃了亏,他总是一笑了之。依着小姑的性格,却要丁是丁卯是卯地理论一番。因为近的缘故,小姑到二十里铺的时间比大姑要多些。每次来,总是带着两个孩子,我的小表姐和小表哥,我与他们经常一起玩耍。 中午放学回家,一进院门,就看到几辆自行车,我知道大姑和小姑都来了。进了门,果然都在,我挨个地打了招呼,就找了个小马扎坐下。家里来亲戚的时候,我通常都是坐在一边听大人们说话。 “你们说说,哪有不让自己的孩子念书的?”奶奶正在为了我读书的事,诉说妈妈的不是。 “孩子不念书是坚决不行,就咱们这个家庭,不念书,在家里有什么出路,咱爹咱娘一老,就小羊儿他们两口子,能给孩子盖上房子啊?连房子都没有,人家谁敢给说媳妇儿啊?就是有人给说,谁敢跟着咱们啊?人家也没哪个人愿意来给打这哑巴缠。”大姑是个明白人,她是坚决支持我读书的。“真到了交不起学费的那一天,我们出就是了”,大姑又接着说。 “这个不念书是确实不行,你看玲姐姐家,小华c小军c小勇都考上的大学,家里也用不着盖房子了,婚事也不用家里操心,实际上这个读大学,比在家里,是对大人也有好处,对孩子也有好处。小亮,你是不知道,恁小姑就是吃了没念书的亏啊。那个时候,推荐女干部,咱全公社就我一个合格。思想上又好,干活又肯卖力气。那个时候我在咱二十里铺当妇女主任,北边大洼子那片地,就是我领着咱庄里的妇女推出来的,推了一个冬天。第二年,旁边的村都没有粮食吃,就咱们这里够吃,就是靠着新推出来的大洼子那片地。那个时候,推荐到申城去学习,回来就在公社当干部。和我一起去学习的那个小姑娘,人家是后辛公社的,回来当的公社的副书记。她还给我来了一封信,让我去找她玩。她以为我也当了副书记,咱一个庄户人家,怎么好意思去找人家。我学习回来,公社的干部问我,念没念过书,我是一天学也没上,人家说,只要你认字,就让你当副书记。要是我那时候当了副书记,现在就可以把我们这一家人都管起来。所以说恁爷爷偏心啊,觉得我是个女儿,你爸爸是儿子,当时不让我念书,让你爸爸念书,念了高中,还是个废物。”小姑越说越激动,虽然她面带微笑,但是我能够感受到她内心的痛苦。 “那后来怎么样了呢?”我问。 “后来还能怎么样,村上的工作也不想干了,没前途,还干什么,再后来嫁到崔庄,就是带孩子c种地,对在村上工作那些也不感兴趣了。那个时候崔庄穷,二十里铺还分了些粮食,我在崔庄,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到了生产队上算账的时候,一人就只分了几十斤红薯,还不够吃一个月。你们庄的小芹给我说,‘贵姐姐,你拉个拉车子,到大洼子里去拉麦子,谁敢不让你拉。’我才不丢那个人。后来饿得没办法,就去咱二十里铺的沙窝里偷豆子,看豆子的是咱庄里的小军,他看到我去了,就自己钻到窝棚里去,我一晚上就背一捆豆子回家,我走了,他才从窝棚里出来。要不是偷点吃的,人怕都饿死了。” 听到小姑说的这些,我既为小姑感到难过,更为爸爸的不争气而愤怒,似乎要为爸爸占了小姑的念书机会而惭愧。 一家人越说越热闹,到了吃饭的时候,大姑和小姑都坚持要回家,在奶奶的一再挽留下才答应留下来。奶奶蒸了一大锅馒头,又做了一锅西红柿鸡蛋汤。大家都就着蛋汤啃馒头,看到家里有这么多健全的人c明白事理的人,我感到生活充满了希望。 爸爸也在奶奶这边吃的午饭。他恬不知耻地说:“玲姐姐c贵姐姐,地里的棉花都让虫子吃完了,该怎么办啊?” 大姑很关心爸爸,把自己碗里的蛋都挑出来给爸爸。小姑看到了,一边嘴里骂他,一边说:“还能怎么办,我和你玲姐姐去帮你喷药呗,你舍不得花钱买好药,我们去买嘛。” 第二天,大姑和小姑带着农药和喷雾器,到了奶奶家。这天正好是星期六,我也和大人们一起到了地里。看到地里被虫子吃的惨不忍睹的棉花,小姑又骂起了爸爸,“小羊儿,这就是你管的棉花,别人今年一亩收五百斤,我看你这个能不能收到两百斤?” 大姑和小姑顶着烈日在地里喷药,累得满头大汗。爸爸却像个没事的人一样,在旁边的杨树林子里面歇着抽烟。看到爸爸这个样子,我恨不得也像爷爷一样去打他。如果爸爸不懒,辛勤劳动,妈妈也是个健全的人,一家人努力把生活过好,该是多么幸福啊。可是生活是不能假设的,我没法选择自己的父母,爷爷奶奶也没法改变自己的儿子,我们都只能将就着过。爷爷奶奶希望我将来能改变这个家庭。我只恨自己还是个七岁的孩子,很多事都做不了,只有麻烦大姑和小姑。 喷完药,大姑和小姑就各自回家了。我和爷爷c爸爸回到家中,奶奶正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看我们进门也不说话。我知道奶奶肯定是在生气。爷爷纳闷地问道:“怎么了?” “小雨儿家盖房子占了我们家后的宅子,还砍了我们一棵枣树,我去找他说,他那个熊媳妇还跟我胡翻翻。这不是欺负我们家没人吗?”奶奶不怀好气地说。对农村人来说,土地是最重要的生活来源,宅基地则好比一家人的地盘。侵占了土地,就像抢夺了口粮;侵占了宅基地,则是明目张胆的入侵。当时,曾有人为了土地打架闹出人命的。家后就是我们家的一块宅基地。听奶奶讲,我老爷爷是铁匠,靠着打铁的营生存下了一些积蓄,在村上买了一百多亩土地和十几处宅子。后来有个土匪把老爷爷抓去,讹诈我们的钱财。虽然给了土匪几百块银元,但还是没把我老爷爷赎回来,土匪只是给了一件带血的褂子。我老爷爷的坟里埋的就是血褂子。再后来,我们家的成分被定为富农,土地和宅子也都分给了别人。但是家后的宅基地却一直都是我们家的。现在小雨儿侵占了我们的宅基地,这是一件有辱尊严的大事。小雨儿是孙小勇的爸爸,长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我似乎闻到了空气中的火药味。 爷爷没有再多问,就冲出了家门,爸爸则缩在奶奶屋里的灶台旁烤火。正在我为爷爷担心的时候,爷爷又骂骂咧咧地回来了。他说了一句,“我拼了这个老命,也要争回来”,便拿了一把铁锨往外走。爸爸仍旧撺缩着,一动不动。我恨恨地踢了爸爸一脚,便抄起了一根木棍跟着爷爷出去了。 “都给我回来!那点地方咱不要了!小亮啊,你给我回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这个家还有没有一点盼头儿?”奶奶气急败坏地说。 我仍然往外走着。奶奶跑过去把爷爷拽了回来。一边拽一边说着,“你给我回去,你不回去,小亮也不回去啊。” 看到爷爷奶奶回了家,我也只好回家,这口恶气真是硬生生地被咽了下去。 晚上,我做了个奇怪的梦。爸爸在地里喷药,汗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头上冒着热气,我催了几次,他都不休息,坚持要把药喷完。他看我的目光中充满了父亲对儿子的慈爱之情。妈妈心疼地帮爸爸擦汗,自然流利地说着亲切的话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过路的人们也亲切随和地跟我们打着招呼,从他们的目光中,丝毫看不出我们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自从小雨儿侵占了我家的宅基地后,我对孙小勇也充满了仇恨。对他不屑一顾,一眼也不看他,一句话也不和他说,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我还把这种仇恨指向遥远的未来,转化为现实的动力,提醒自己要努力学习,每一样都比孙小勇要强,以后比他过得要好。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矛盾还是在不经意间爆发了。有一天,我从教室的前门往自己的座位处走,经过孙小勇身边的时候,被他从桌子下面伸出的脚绊了一个踉跄。如果绊我的是别人还没什么,可偏偏是孙小勇。 “你有病啊?把脚伸到过道上来”,我对孙小勇吼道。 “你才有病,绊了你,活该!谁让你们家想侵占我们的宅基地?”他也不甘示弱地说。 他的这句话彻底把我惹火了,这完全是颠倒黑白。明明是他们占了我们家的宅基地,可他却说是我们占了他的。我气急败坏地冲上去,把他从座位上拽下来,摔在了地上。冲着他的脸上,就来了两拳。等他反应过来,便狠狠地揪住我领口,用力地想把我扯翻。我也摁住他的领口,两个人就这样扭打在地。同学们都围了上来,有拉架的,有劝架的,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叫好的。 正在我和孙小勇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上课铃响了,同学们把我和孙小勇从地上拉起来,便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孙小勇斜着眼珠子瞪着我,嘴里说着:“你等着吧!有你的好果子吃!”听到他这么说,我不由得又火气上涌,上前揪住他的领子一拽,同时下面来了个扫堂腿,便又把他摁倒在地。 这时,杜老师走进了教室。他看到我们两个打架,顿时火冒三丈。 “你们两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杜老师说。 我和孙小勇都回到座位上坐下。 “谁让你们坐的?站起来!这节课站着听”,杜老师又说。 我愣愣地站着,低着头,不敢让自己的视线遇到杜老师的目光。脑子里宛如一坨浆糊,一会儿想着刚才打架的事,一会儿想着他们家侵占我们宅基地的事,对杜老师课上讲的,完全没听清楚。杜老师讲完了,把我和孙小勇叫到门外。 “刚才因为什么打架?是谁的错?”杜老师问。 “是他的错,他把脚从桌子下面伸出来绊我”,我说。 “是他的错,我不是故意把脚伸出去的,他说我有病”,孙小勇赶紧说。 杜老师伸出拳头在我的胸膛上打了两拳。嘴里嘟囔着,“是他的错,是他的错”。接着又在孙小勇的胸膛上打了两拳,也是嘴里嘟囔着,“是他的错,是他的错”。 打完了,杜老师又问:“是谁的错?” 我不服气地说:“就是他的错”,孙小勇也跟着道,“是他的错”。 杜老师又在我们两人胸膛上分别打了两拳,嘴里还是念叨,“是他的错,是他的错”。 “一个巴掌拍不响,犯了错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我最烦你们这种,错全是别人的,自己一点错没有。你们两个接着站着吧,等反省好了再去上课。”杜老师说完走进了教室。 下课了,杜老师走出来说,“你们两个继续罚站,我不让你们走,谁也不准走。” 因为我们班的隔壁就是厕所,所以全校趁着课间十分钟去厕所的老师学生都要从我们班门前经过。他们经过时,看到我们两个罚站的学生,都指指点点c说说笑笑的。班上的同学也都若无其事地玩着往日的游戏。 快要上课的时候,杜老师来了,他说:“反省好了没有?是谁的错?” “是我的错,不该骂他有病”,我说。 “是我的错,不该把脚伸到过道上去”,孙小勇说。 “这还差不多,犯了错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下次不准打架了!听到没有?”杜老师用声色俱厉的语气说出最后的话。 我们赶紧回答:“知道了!” “回去上课吧!”杜老师又说。 我走进教室,孙老师已经站在了讲台上,“赶紧坐下听课吧”,孙老师用温和的语气对我和孙小勇说道。刚刚挨了打罚了站,却听到孙老师充满磁性和关怀的话语,我感到一股暖流在心中涌起。孙老师今天穿的是一件粉红色的裙子,脚下是一双白色的镂空塑料凉鞋。对我来说,孙老师就是一位圣洁的天使,让我看到人世间的美好,让我对未来还心怀一缕希望和向往。 下午放学后,我和任强一起回家,刚走了几十米,就远远地看到有几个孩子在一个偏僻的巷子口探头探脑,看到我们,他们便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我感觉他们应该是冲着我们来的,而且肯定不怀好意。稍微近些了,我看出是张瑞涛一伙人,他们是村里最顽劣的孩子,每人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子,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虽然我心里有些惧怕,但还是怀着不是针对我的侥幸,轻手轻脚的继续往前走。 他们围了上来,对我和任强说:“你们两个,到这边来”,说着把我们两个推搡到巷子里面。 张瑞涛在我面前摇晃着刀子对我说:“怕不怕?” 我犹豫着,不知道该回答怕还是不怕。如果我说怕,就认怂得太快了。如果我说不怕,他万一真捅我一刀怎么办。我猜测他们一伙都是不计后果的人。虽然捅了我,他们也要受到惩罚,可对我来说,实在是不值得。他们并没有针对任强,我只有独自应对。我故意装出一幅无所畏惧的样子,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张瑞涛恶狠狠地对我说:“我想做什么,你还不知道啊!” “都是一个村的,你们这是做什么?”任强赶紧出来打圆场。 “关你什么事?自己一边去!”张瑞涛对任强吼道,说着就把任强推了一把。任强也不甘示弱,伸手扭住了张瑞涛的领子。 “既然是冲着我来的,有什么你对我说”,我一边说一边推开他们两个。 “你不知道我和孙小勇的关系吗?那是我堂弟,你竟敢和他打架!”孙小全气势汹汹地说道。孙小全天天和张瑞涛混在一起,他长着一颗又圆又胖的大脑袋和一个圆滚滚的肚子,加上流里流气的表情,给人一种憨傻却并不可爱的感觉。 “原来是你在帮孙小勇出头啊,那你有本事和我单打独斗,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孙小全听到我这么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傻愣愣地看着张瑞涛,似乎是在求助。 张瑞涛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对孙小全说:“跟他打!你长得像头熊似的,害怕他啊?” 听到张瑞涛这么说,孙小全也只好摆出一副要和我决斗的架势。孙小全应该比我大三四岁,个子也比我高出一头多,和他打架,我是一点胜算也没有的。想到孙小勇c孙小全他们一家人的行为,我已经怒不可遏了,跳起来,就抽了他一个狠狠的大嘴巴子。孙小全竟然哭了,真没出息。 “操恁娘的,真是个傻逼,哭什么啊,掏他”,张瑞涛怂恿着。孙小全伸出一拳就冲我打了过来,我身子一侧,躲开他的拳头。他马上伸出右腿扫了过来,我一面躲闪,一面顺着他腿踢的方向,在后面给他加了点力,他一个踉跄,没有站住,身子倒了下去,手往后一挣,却刚巧抓住了我的衣裳,他的体重应该有我的两倍,所以我完全没有挣脱的力气,被他拽到了地上,和他扭打在一起。抱在一起打,我就完全没有了优势,被他使劲夹住脖子,夹得我满脸通红。他夹得久了,胳膊发酸,我感到了一点松动,趁他换力的时候,我一使劲,把脑袋抽了出来。没想到,他一手拽我,另一手在我的心口上狠狠地打了一拳。我登时便感觉喘不上气来,似乎胸口要爆炸了一样。他看到我痛苦的表情,也松开了手。我的胸要炸了,我的心和肺也简直要被气炸了。看到他身后是一堵水泥墙,我报复的决心变得异常坚决。跳起来,摁着他的头便向水泥墙撞过去,只听“咚”的一声,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孙小全抱着脑袋缩在了墙角,使劲龇着牙咧着嘴。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从内心里生出一阵恐惧。我那时就知道有一种病叫脑震荡,是因为头部被剧烈撞击而导致的。我心想,孙小全被那么硬的水泥墙撞的这么疼,会不会得脑震荡啊?就在我害怕犹疑的时刻,刚好卖肉的四和叔在这里经过,他看到这个场景,对着我说:“你还不赶紧回家?”我和任强撒丫子就跑。 一口气跑回家,没想到玲姨竟然在家。他看我气喘吁吁的样子,摸着我的头说:“小儿啊,你跑个什么嘛,你看,跑得满头大汗的,怎么身上都是土啊?”我当然不能说是因为打架在地上滚的,就支吾了一句“刚才不小心,在路上摔了一跤”。玲姨也没有多问。她是来送衣服的。大姨从南京寄来了一些旧衣服,有些给玲姨家,有些给我们家,一起寄到玲姨那里,玲姨再给我们送过来。每次收到衣服,都是一家人试穿,能穿的就直接穿,不能穿的,就把衣服改小给我们几个孩子穿。大姑和小姑也经常把表哥表姐们的旧衣服给我们送来。我小时候从没买过衣服,都是穿着亲戚们不要的旧衣服。我穿的心安理得,觉得只有穿这些旧衣服,才符合自己贫穷的家境。有时,奶奶在赶集时看到便宜的衣服,也想买给我。但是我从来都不要,连试都不试,穿了新衣服,我会浑身不自在,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我有三个姨妈,大姨在南京工作;妈妈在她们姐妹中排行第二;排行第三的是芹姨,她接了外公的班,在禹城工作,长得非常漂亮,但是她的丈夫爱喝酒,喝了酒就打她,有一次打在脸上,耳朵里直往外冒血,我们不知道姨夫为什么打芹姨,芹姨也没有说起过,很多亲戚都为芹姨感到惋惜,说小芹这么好的人才,怎么找了个这样的人,命不好啊;排行第四的是玲姨,她就嫁在了附近的村子。因为妈妈是聋哑人,所以外公对妈妈格外照顾,但是外公去世的早,五十几岁就去世了,外公去世后,妈妈便很少回娘家了。一般只有过年的时候,会带着我们去看望姥姥。 听奶奶说,外公是被他父亲,也就是我的老姥爷气死的。我见过老姥爷几次,都是赶集的时候,他拄着一根拐杖到二十里铺来赶集。老姥爷留着长长的白胡子,头上带着一顶干净的毡帽,从帽檐下能看到银白色的头发。他个子不高,背已经坨了,但是精神很好,说起话来底气十足。每次老姥爷来了,奶奶就会煮一锅挂面,下两个荷包蛋。给老姥爷和我各盛一碗挂面个鸡蛋。老姥爷喜欢放醋,而且放的很多,汤面被醋染成了半黑半红的颜色。我也想感受这种味道,便也学着放醋。刚开始觉得很涩,但几次过后,就爱上了这种味道。奶奶说吃醋会让人力气变大,这更加重了我对吃醋的嗜好。从此,只要是汤,不管是萝卜汤,还是菠菜汤c番茄汤,我都要放够了醋,才觉得对味。老姥爷走后,我便缠着奶奶给我讲老姥爷的故事。奶奶说,老姥爷一辈子不干正事,谁家有个鸡,他要下点药给毒死;谁家老婆婆的男人死了,他就晚上跑到人家的炕上去睡觉,有一次还被老婆婆的儿女给打了。姥爷曾经被老姥爷气得跳了楼,到了医院,医生给换了狗肠子。从此,姥爷就不能吃枣,不能喝茶,而姥爷又偏偏爱吃枣,爱喝茶。姥爷退休后,在老家种了十几亩棉花,他每天早出晚归地照顾棉花,中午顶着烈日回家,浑身是汗,就用凉水冲洗身子,冲完了又去喝凉水,吃枣,换过的肠子经不起折腾,姥爷又被送进了医院,这次没能救活,死在了医院里。姥爷死后,棉花丰收,卖了钱,老姥爷和姥姥为棉花钱吵了一架,从此姥姥再也不理老姥爷。老姥爷有个女儿在济南,没人养着他,就去找女儿。可女儿也讨厌他,没让他进屋。他就在女儿的大门外面凑活了一夜,第二天回家喝农药死了。 玲姨只在家里呆了一会儿就走了。把孙小全打了之后,我好几天都惴惴不安,怕他得脑震荡,怕他的家人找到我们家,家里可没有钱赔他治病。我担心的事情最终没有发生,有一次,我又看到他和张瑞涛一起玩,还是原来的样子,又呆傻又可恶,我也放了心。至于被侵占的宅基地,家里也没人再提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老家很少下雨,夏天的阳光又烈,因此干旱是年年都有的。有时,甚至连吃的水都没有,爸爸和妈妈要拖着水车到很远的村子里去拉水。 今年也是一样,马家河的水已经彻底干了,河床上的地皮被太阳晒得干裂开来,打着卷。也不是没有下雨的征兆,天已经阴过好几次了,可老天爷似乎对这个地方格外吝啬,经常残忍的给老百姓开着玩笑,每次看到雨就要落下来的时候,一道阳光却把云层穿了个口子,口子渐渐变大,天又放晴了。有两次,雨点已经落下来,刚刚湿了一层地皮,云层便被风吹着跑到其他地方去了。 地下水已经被抽干了,正当大人们为地里的庄稼焦头烂额的时候,天空中飘来了几朵乌云,微风也渐渐变成了怒吼的狂风,乌云凝集起来,将大地笼罩的黑黢黢的。人们心惊胆颤地渴望着,生怕这又是老天爷开的一场玩笑。爷爷说,如果天再不下雨,地里的棉花就一点收cd没有了。奶奶怕房子经不起雨淋,催着爸爸到房顶上去铺塑料布。爸爸懒洋洋地说:“铺什么铺?阴了几次了,哪次是下了大雨的?”爷爷生气地说:“你一边去,我自己去铺。”便自己一人上了屋顶,把塑料布铺开,找了几块砖头压在边上。妈妈看爷爷遮了屋顶,也自己上房铺了塑料布。一边铺一边数落着蹲在院子里抽烟的爸爸。 奶奶的房子盖了四十多年了,是奶奶刚刚嫁给爷爷的时候盖的,土坯房管不了多少年,墙角已经被雨水冲刷掉厚厚的一层泥土。原来的时候,每隔一年,爷爷都要泥一遍房顶,岁数大了,泥不动了,爸爸又做不了,就找大姑父和小姑父来帮忙,但次数多了,也不好意思,两三年c三四年才泥一次,房顶失修,就开始漏雨,有时候,一场雨下来,在屋里能接几大盆水。妈妈的房子也已经修了二十多年了,唯一的区别是墙脚垒了几层砖,墙外糊了一层白石灰。两座房子最怕的就是漏雨,所以遇到下雨,就得在房顶上铺一层塑料布。 刚刚铺好,雨点就啪嗒啪嗒落了下来,爷爷和妈妈赶紧从屋顶爬下来。妈妈拍着手笑着跳着跑到奶奶这边,一家人都高高兴兴地看下雨,爸爸还是面无表情地蹲在屋里抽着烟。天空中雷声隆隆,闪电霹雳啪啦,雨势越来越大,院子里已经积了半尺多深的水。爷爷赶紧找了根棍子去通阳沟,妈妈突然拍了一下手,一惊一乍地比划着,刚洗过的衣服忘了收起来,她赶紧跑到自己院子那边去了。瓢泼般的大雨足足下了半个多小时才开始减弱,天空渐渐明亮起来,慢慢地只能看到零星的雨点滴落。我冲到大街上,两边站了一群群的人,大人们看雨,小孩们穿着凉鞋在趟水。我赶紧跑回家大喊:“快到街上去吧!大街上已经变成一条河了。”爷爷奶奶走到街上,喜笑颜开地和邻居说着话。我则在没过膝盖的水里趟了一遍又一遍。 街上的水流完了,爷爷一个人下了地。这是爷爷的习惯,每次下了大雨c刮了大风,爷爷都要去每一块地里察看庄稼,看看雨水有没有下透,庄稼有没有倒伏。回来后,爷爷说这场雨太及时了,要不是这场雨,一家人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第二天早晨,我还没起床,爷爷已经从地里回来了。他说地太陷,进不去人,还是没法下地。这天又是个赶集的日子。我出去的时候,街上已经很多人了。在巷道口右手边摆摊的是老抇动,这是他的外号,他是崔庄人,少了一条腿,尚存的一条腿也只有玉米杆的粗细,虽然他只有一米二的高度,而且很瘦,可这根腿仍然支撑不了他的重量,平时都是拄着双拐,有时拖着一个小板凳在地上爬行。遇到赶集的日子,他都会拖着小车来卖零零碎碎的杂货,小孩的玩具,女人扎头发用的头绳c发卡之类。他见了每个人都笑着打招呼,不管对方是大人还是小孩。虽然奶奶很节约,却经常到老抇动摊上买点东西。奶奶说,老抇动没有亲人,有过一个老婆,是要饭要到崔庄去的,刚跟老抇动的时候,人只是半疯,后来疯的厉害了,天天往外跑。在家的时候,每天夜里都要跑出去偷东西,不偷别的,单偷尿盆子,一晚上能偷几十个尿盆子。老抇动一觉醒来,看到炕前齐刷刷摆了一地的尿盆子,就发气拿条櫡之类,凡是伸手能够到的东西拹她,挨了拹,她就往外跑。有一次,不知怎么的,她跑到了马家河里,淹死了。之后,老抇动还是像往常一样,对着每个人都笑着打招呼,只是摊子上的货比往常少了些。 巷道口的右边是个卖糖葫芦的,他支好了一口炒锅,炭炉的屁股里面接个风箱,扇着火把糖熬化,再把提前串好的糖葫芦在糖液里面滚一圈,一串新鲜的糖葫芦就出锅了。现榨现卖,吃着热乎乎的糖冰和山楂,酸中有甜,甜中有酸,爽口刺激。 出了巷道口,往左边走,都是些卖菜卖肉的摊子。再往前,就是刘黑子的豆腐店了,刘黑子不但黑,而且矮,人很粗壮,看到他我就想到了武大郎。刘黑子的老婆是从贵州买来的,细高个,脸很白,放在整个二十里铺村,都算是最出众的。刘黑子的老婆看不起刘黑子,不挨着他睡。刘黑子也不急,他变着花样讨老婆的欢心,单不提和老婆睡觉的事,刘黑子的老婆觉得刘黑子心好,就踏踏实实地跟着刘黑子。刘黑子娶了这么一个漂亮的老婆,觉得生活有了奔头,便起早贪黑地磨豆腐,摆了摊子,卖豆腐脑,几年下来,老婆为他生了一儿一女,他的生意也越来越好,翻盖了房子,豆腐摊变了豆腐店,成了十里八村都羡慕的人。虽然老豆腐是高原的名吃,可长到了八岁,我还从来没吃过。家里本来就穷,钱是一毛一毛算计着花的,家里也有吃的,还要花钱买吃的,就是不会过日子了。 正当我闲逛着时,迎面看到了姨奶奶。她是我奶奶的妹妹,家在陈牌,离二十里铺有十里多路。紧挨着陈牌的田牌也赶集,所以姨奶奶到二十里铺赶集,更多的是为了看望奶奶。奶奶有三个姐妹。大姐嫁在了勺子刘,离我们这里有四十多里路。奶奶的大姐也是个不全还的人,用奶奶的话说,是跟爸爸一样,憨为己。亲姐妹之间都要算计,过年的时候,奶奶送给大姐一包红糖包到口酥,那奶奶的大姐最多还一份到口酥,红糖算赚的。奶奶的大妹跟随丈夫下了东北,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奶奶说那个姨奶奶是个很全还的人,可惜离得远,互相只能捎个信儿,很多年都没有见到了。姨奶奶是奶奶最小的妹妹,对奶奶最为关心,也是奶奶最亲近的人。 我和姨奶奶一起回了家。奶奶看到姨奶奶,高兴地跑出门迎接,和姨奶奶抱着胳膊互相端详着。老姐妹见面,自然是喜笑颜开。奶奶把姨奶奶让进屋里,支使爷爷出去买菜,爷爷带着姐姐出去了。我给姨奶奶倒了一碗水,就坐在一边听她们说话。 姨奶奶说:“王牌有个瞎老六,你还记得吧,就是白天不瞎晚上瞎的那个,他媳妇就是咱李祥庄老黑的三闺女。瞎老六家大小儿给人家盖房子,掉下来摔死了,撇下仨孩子,俩闺女一个小儿。瞎老六的儿媳妇也跟人家跑了,都说是去东北了。” “她就不怜惜这仨儿孩子啊?”奶奶问。 “你看瞎老六那个样子,年轻时就嘛也干不了,现在上了岁数,更白瞎。瞎老六家从小就笨,到现在都是连个鞋底子都捺不了。你说人家上面养俩老的,下面带着仨小的,这日子也确实没法过。” “那现在仨孩子怎么办呢?”奶奶问。 “瞎老六的闺女把孩子接走了”,姨奶奶说。 “那闺女女婿还好啊,帮他带这仨孩子”,奶奶又说。 “就是不好啊,瞎老六闺女看着仨孩子可怜,人家女婿又不心疼,听说俩人为这仨孩子,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 听着她们说这些,我很好奇,但听着听着就开始胸闷了。 他们说着说着,爷爷和姐姐回来了。爷爷手里提着一捆粉条和两斤茄子。姐姐哭哭啼啼地进了屋,跑到奶奶身边,甩着奶奶的手说:“奶奶,我要买衣服,我爷爷不给我买。” 爷爷接过话茬道:“又不是没穿的,买什么衣服啊?” 姐姐大哭着向爷爷吼着:“我就要买!我就要买!我就要买!” 爷爷看到姐姐撒泼的样子,越发生气,从奶奶手里拽过姐姐就要打。姨奶奶在一旁劝道:“孩子还小,哪里能打孩子。买什么衣服?我去给她买。” 爷爷说:“哪个都不能给她买,她要买裙子,十块钱,三件裙子就够孩子一年的学费了。那不是咱这个家庭该穿的。” 姐姐一直在大哭大吼,把爷爷气得没办法,拖着她扔到了院子里地上。姐姐就势在地上打起了滚儿,爷爷更加难以抑制自己的气愤了,从门边把抽牛的鞭子拿过来,就甩了姐姐几鞭子。奶奶看着爷爷这个样子,把鞭子夺过来,冲着爷爷吼道:“个人的孩子,你下手也不分个轻重!”姐姐看到爷爷真抽自己,吓得爬起来,跑到二爷爷大门下边,一个人哭去了。 奶奶和姨奶奶都去劝姐姐要听话,姐姐只是抽泣着,不说话。爷爷虽然也心疼,但刚刚教训了姐姐,没法说好话去劝,就在一旁静观其变。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姐姐还是不回来。奶奶只好自己回来做午饭。粉条炖茄子,茄子炖的稀烂,入口即化。再加上新出锅的馒头,特别好吃。奶奶去叫姐姐,姐姐还是不回来,奶奶就用碗盛了菜,用笼布包了两个馒头,送过去劝姐姐吃了饭。姨奶奶也有一个孙女叫芳,跟我姐姐同岁同名,只是我姐姐叫杜芳,姨奶奶的孙女叫陈芳,姨奶奶说陈芳也很不懂事,在家里也是经常挨打。晚上天要擦黑的时候,铁蛋叔来了,他是姨奶奶的大儿子,来接姨奶奶的。奶奶赶忙把铁蛋叔让进屋里,要给铁蛋叔倒水,铁蛋叔坚持不让倒,双手挡着奶奶伸向暖水瓶的手,说还要去办其他的事,要赶着走。铁蛋叔坐了几分钟,和爷爷奶奶闲话了几句就接着姨奶奶走了。 暴雨过后,马家河的水涨起来了。开始是浑浊的水,过了几天,泥沙沉淀,河水变清,马家河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c清澈见底。河里有了水,天气又炎热,孩子们最喜欢的就是到河里凫水了。村里有些男孩子六七岁就学会了凫水,到了岁,水性就很好了。几十米宽的河面,一个猛子扎进去,就不见了踪影,过了一阵,就从河对面冒出头来。我从小就对水有恐惧感,因为奶奶经常给我讲鬼故事,十个里面有三四个是关于淹死鬼的故事。奶奶说,不是好死的人,阎王不收。人被淹死了,魂魄到不了阎王那里,只有在水里受罪。一直等到下一个人淹死,才能替原来的淹死鬼受罪,原来的淹死鬼也才能到阎王那里报到或者转世投胎。所以,淹死鬼为了尽快地进入地狱或者投胎,就得想方设法找替死的。看到人在水里,淹死鬼会使劲拽住人的腿,不让人露出水面,直到淹死。正是因为有淹死鬼,才会有一些人在很浅的水里淹死,比如有人在刚刚没过膝盖的水里淹死,没有淹死鬼,实在是没法解释。奶奶说起来言之凿凿,让我不得不信。既信了,就怕淹死鬼,因为害怕淹死鬼,也开始怕水。不管是深水还是面积大的水,我都害怕。所以,到了七八岁,我还没有下过河,更不会凫水了。 我的同学里,就有几个特别调皮的,上课时间溜出去下河,被老师发现了,每人被捶了几拳,罚站一节课。人下河之后,虽然身上的水干了,但只要在皮肤上用指甲一刮,就能看到白白的条文。因此,下河是很容易被看出来的。看到有同学下河之后,杜老师也三番五次地讲不要下河,下河有危险,淹死了学校不负责等等。但学生们只当是耳旁风,学校是否负责,对于学生来讲似乎并无关系。毕竟敢去下河的,都自诩水性好,没考虑过自己是否会被淹死的事。喜欢凫水的依然下河,往常不下河的,杜老师不说,也不敢下河。 这天中午,任强跑到家里来找我,看到我和大人在一起,他也不说话,给我使了个眼色,我跟着他来到巷道里面。他小声对我说:“去不去下河?” 我老老实实地说:“我不会凫水。” “没事,马家河边上很浅的,你就在河边上嘛,不到中间去。”任强说。 “我以前没下过河,不想去。”我说。 “你又不是个闺女,连凫水都不会怎么行?再说了,天这么热,你不知道,到河里很凉快,舒服惨了。到时候,我就在你旁边,教你凫水。”他又说到。 我从来没下过河,还真想尝试一下下河的滋味。想到这天是周末,又不上课,便同意了。 “你别给家里人说你是去下河,你就说去外面玩哈。”任强又说到。 我跑回屋里,跟奶奶说:“奶奶,我出去和任强玩了。”奶奶也没有多问。我便和任强一起出发了。任强又叫上了刘金超c刘瑞超c张磊等等,一共有七八个人。 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地里的棉花和玉米都喝饱了水,玉米已经一人多高,叶子绿油油的,浓密地互相交错着,遮挡了人的视线。下了大堤,离河就很近了,大家喊叫着奔跑起来。到了河沿,边跑边脱衣服,一个个都噗通噗通地跳进水里,钻出水面,甩着头发,掏着耳朵。看我只在河边上看,大家都笑着叫我“快下来,快下来啊”。 除了任强,大家都不知道我从没下过河。我看到这宽阔c清澈c干净的马家河,既激动又胆怯。任强从河里走上来,对我说:“没事,下去吧,我就在你旁边,这边上真的很浅,不用怕。” 我虽然惧怕河水,但更怕被别的同学看不起,便脱好衣服,小心翼翼地往河里走。到了水没过肚脐的地方,便停了下来。这时,我感觉有个什么东西,从腿间穿过。便对任强说:“刚才水里有个东西,碰了一下我的腿。” “嗨,肯定是鱼嘛,这河里还能有什么。”任强说。 我也认为刚才从我腿间穿过的应该是鱼。可是,既然看不到,就可以乱想,它可能是鱼,也可能是一条水蛇,也可能是让人作呕的一只老鼠从水里游过,甚至有可能真是奶奶说过的淹死鬼。如果是老鼠,我觉得我的腿被它弄脏了;如果是淹死鬼,那他可能是刚才试探着摸了我一下。我越想越怕,便更加小心了。 其他人玩得都很兴奋,在水里打起了水仗,互相撩着水,往对方身上击打。刘瑞超看我一个人在旁边傻看,不怀好意地冲我笑了一下,便撩起一捧水打了过来。我的眼睛被水一冲,什么都看不到了,一边揉眼,一边往后退,在水里打了个踉跄,幸好没有摔倒。他看我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便没了兴趣,找其他人对战去了。我擦了眼睛,又往浅的地方走了几步。他们水仗玩腻了,便开始比赛凫水。看哪个能来回凫两趟。大家互相都不服输,每个人都奋力地往对面游,我看到同学的脑袋渐渐变成了一个个小黑点在水里起伏着。刘金超最先游了回来,他并没有歇气,接着又游了过去。其他人游回来后便气喘吁吁地休息了,已经没有力气再游第二个来回。等刘金超回来,便志得意满的宣称自己凫水天下第一了。有不服气的说:“任强还没游呢”。大家也跟着掺合,非得看任强也来回凫两趟。任强是因为怕我被水淹才一直没敢游到远处,我看到大家这么来劲,任强也面露难色,我不想耽误他,也不想影响了大家的兴致,便执意让他去凫水,不管我。他给我说了一声“那你自己小心啊”,便蹬腿游了过去。其他人这时又比赛着扎猛子,看谁扎得远。看到任强渐游渐远,我便慢慢地往河岸上走。走着走着,脚下却踩空了,只觉得水涌着朝我鼻子里耳朵里眼睛里灌着,我两手扑腾着,两腿拼了命地往后蹬,扑腾了一会儿,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却是在医院里。我躺在一张床上,床边围着爷爷c爸爸c大姑爷c小姑爷,还有任强和任强的父亲,没想到的是,任淑也在,而且脸上挂着泪水。她的泪水让我非常感动,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女孩,竟然会为我流泪,我更加喜欢她了,想以后要好好保护她。 出了医院,回到家里。奶奶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着呆。后来奶奶说,她听到我被水淹了的事,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站不起来了,是我的那些同学把我救了起来,在河边地里干活的牢靠爷爷用三轮车把我送到了医院。又说起我三岁的时候,有一次用一个小塑料桶装着沙土玩,妈妈抱着我,一托我的屁股,我借着往上冲的劲不小心把沙土倒进了嘴里,沙土堵住了我的鼻孔嗓子眼儿,人一会儿就没了气,奶奶看到后也是瘫坐在椅子上站不起来了。我被送到医院,幸亏一个有经验的老医生救了我,他按着我的胸口给我顺气,沙土蛋子被推了出来。奶奶说,爷爷抱着我去医院的时候,我已经拉了爷爷一胳膊屎。被土堵了嗓子眼儿和上吊是一个道理,看到人上吊,要托着屁股把人放下来,如果没有拉出屎来,人还可能救得活。如果拉了屎,人就救不活了。我已经拉了屎,还救了过来,奶奶把原因归结为我的命大。而且医院正好在抢救一个老头,医院当时没有氧气,急忙从其他的医院调氧气。氧气来了,老头也断了气,就把氧气给我用上了。这个老头无意中救了我一命,再加上这次没有被水淹死,奶奶就更相信我的命大了。还经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虽然这是迷信,但在当时,却增强了我对未来的希望和憧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自从下河被水淹了之后,我害怕老师从此把我当成一个坏学生,所以在学校里表现得更乖了。上课的时候认真听讲,课间十分钟,同学们兴高采烈地玩耍,我只在一边静静地看着。 不知不觉就到了期中考试的时间。杜老师说,期中考试是对大家上学以来学习情况的最好检验。考试的时候,同学们都要把桌子凳子搬到操场上,前后左右都要隔开一米的距离,大家都看不到别人的卷子。所以,大家都要认真复习。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考试,我对这次考试充满幻想。等老师发卷子的时候,第一个就念我的名字,“杜东亮,100分,全班第一名”,我面带腼腆之色c内心无比激动地走到讲台前,在老师充满期望的眼神注视下,从他手中接过卷子。等放了学,我就飞快地跑回家中,把卷子拿给奶奶看,告诉奶奶我考了全班第一名。这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同时,我也有些担心,因为没有参加过考试,连卷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但美好的幻想最终战胜了担忧,我的心情变得愉悦起来,认真地看着课本上学过的那些拼音字母们,它们一个个在纸上跳跃着,长相也变得亲切了许多。 第二天,同学们都早早地到了学校。大家坐在教室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杜老师来了,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他让大家把桌子里面的东西都收拾干净,然后把桌子和椅子搬到操场上去。同学们听到命令,马上行动起来,教室里面一阵齐齐刷刷的声响。动作快的同学已经往外面搬桌子了。女同学力气小,有的面对桌子露出为难的表情,可又不说什么。杜老师看到,赶紧来帮着搬,已经搬完的男同学也帮着个子小的同学或女同学搬。平日里喜欢一起玩的同学借着考试的机会把桌子搬到一起挨着坐,享受一下当同桌的乐趣。张广才和张瑞才最调皮。他们两个前后坐着。张广才在地上捡个坷垃偷偷扔到张瑞才的桌子上,张瑞才也知道是张广才扔的,两个人你打我一下,我丢你一下。玩着玩着张瑞才就急了,突然蹿起来,要给张广才点厉害的颜色瞧瞧,张广才嬉笑着,赶紧跑了,张瑞才就在后面追。杜老师看到了,声色俱厉地喝止,“你们两个,回到座位上去!”张瑞才赶紧跑回自己的座位上,眼睛却一直剜着张广才。张广才看到张瑞才不追了,一边冲张瑞才挤眉弄眼,一边往自己座位上走,做出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其他同学看到他们两个的样子,也都偷偷地笑。 考试开始了,卷子发下来,我就懵了。第一道题是默写单韵母,一个音节我会拼写,但是什么是韵母,什么是声母,老师讲的时候我都没有弄明白,考试的时候就更分不清了,这次还特别说到是单韵母,我简直是一头雾水。看到一共是六个空格,我就猜想是不是拼音字母的前六个,但是学的时候是前四个连起来学的,就是“acbcd”,然后学的是后面三个,是“ecfcg”,这样加起来也就是七个;也有可能是“acecicucu”,这样正好是六个。比较一下,更有可能是“acecicucu”,再也想不起别的,就只好把这六个字母挨个填在了六个空格里。 接下来是从一些音节中选出整体认读音节,这个我倒是会,只要是一声能读完,不用拐弯的就是整体认读音节了。第三道题是“拼一拼写一写”,有些字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看到了会认,但是要写出来的时候却忘了形状,不知道如何下笔。第四道题是“拼一拼连一连”,这个题会做,因为先把自己确定的连起来,剩下的就只有一个不确定,既然其他的都确定,剩下的拼音和字肯定就是对应的了。第五题和第六题是写笔顺和组词,写笔顺我平时都记不住,这次只有按照自己平时写的顺序写。组词我只会六个,给“大”组词,“大山”;给“小”组词,“小山”;给“山”组词,“大山”;给“太”组词,“太大”;给“水”组词,“大水”;给“牙”组词,“大牙”,其他的有才c有c真等字,我都不会。整张卷子算下来,我只会一半多的题。把自己能做的都做完了,不会的也想不起来了。转头望了望,同学们都在奋笔疾书,还有的头上冒着热气,汗珠子直往下滴,不知道是太紧张的缘故,还是写字累的。我愣了一会神,只听杜老师说到:“还剩下十分钟的时间,大家抓紧时间哈。做完了的要认真检查,看看有没有写错的。一定要看看自己有没有忘记写名字,不写名字,就白做了哈。”我看了一下自己的卷子,还真是没写名字。一边心里庆幸着,一边把名字工工整整地写在试卷上。又愣了一会神,杜老师便让大家起立,他把卷子挨着收了起来。 收完卷子,就可以休息二十分钟了,然后考数学。休息的时候很是热闹,同学们三三两两在一块说着话,有议论卷子上的题会不会做,哪个题应该怎么做的;有议论某个武打片好不好看的;有凑在一起说笑话的。张瑞才经过一场考试时间的消磨,怒气也没有了,虽仍和张广才打闹着,但一看两人的表情就知道,是闹着玩的。 数学卷子发下来之后,我感觉很简单,每个题都会做。做完了,检查一下自己有没有写名字,又看了一遍题目和我的答案,感觉实在是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便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了。同学们有的好像也做完了,有的还在刷刷刷地写着,孙老师慢慢踱着步,从同学们身边挨着走,只要是她背对我的时候,我就偷偷地看着她。有一次,孙老师讲完了课,在教室里面踱步,我正好有不会做的题要问。我举了下手,等孙老师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我慌忙站起来,叫了一声“奶奶”。本来要叫“孙老师”,出口却成了“奶奶”。不知道孙老师有没有听到,张金花是听到了的,因为我看到她在偷笑。后来我也听到班上有同学叫孙老师“妈”“姐姐”的,更可笑的是,还有同学叫孙老师“爷爷”。孙老师听到自己被叫“爷爷”,也忍不住笑了,跟着班上一阵哄堂大笑。有不明就里的同学赶紧问,“刚才怎么了,怎么大家都笑啊”,挨得近的同学就给解释,听完解释,又是一阵突突突的笑声。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孙老师冲我走了过来,我赶紧低下头,假装在认真看卷子。孙老师到了我身边,低着头看我的卷子,看完了,又翻过来看另一面,看着看着她用手指头点了一下我的卷子。我仔细看了一下她手指点的地方,那里是要求从大到小排列顺序,再看看我的答案,我竟然是从小到大排列的,赶紧改了过来。心里想着,孙老师对我真好。这样想着,脑子就开始发懵发热了,似乎坠入了云里雾里。陶醉了一阵,孙老师要收卷子了,我们都像上一场考语文一样,站起来等着孙老师收。 上午考试结束后,我回到家里。奶奶问我:“考的怎么样,难不难?” 我思忖了一下说:“数学不难,语文有些不会做。” “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嘛也不怕”,爸爸在一边帮腔。 奶奶说:“自己觉得行就行。”此后,每次考试,只要奶奶问了我考得如何,回答了之后,奶奶基本都是这个回答。对奶奶的这句话,我也并不是十分理解,因为我既没有自己觉得行,也没有自己觉得不行。 过了两天,卷子发了下来。语文考了六十七分,数学考了八十九分。语文的成绩在我预料之中,可是数学我原以为会考一百分的,怎么还不到九十分呢。看到我扣分的几个地方,有一道大题错了,是十分,还有一个填空,是粗心错的,扣了一分。但是大题哪里错了,我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还是没看出来。正好下一节课就是数学课,孙老师把卷子讲了一遍。我出错是因为对题目理解有误,三个括号,在括号里面填上适当的数,出题人的意思是按照规律填,就是5c6后面要填个7,1c2后面要填个3,可我都是把前面两个数的加和填在了后边。孙老师说:“人家如果是考加和,中间会有加号,后面会有等号,大家一定要认真理解题意,特别是有的同学读题目太粗心,我就看到有把从大到小排列看成从小到大排列的。”后面这句就是在说我了,虽然不一定仅仅指我,但是肯定包括我。这次考试也有让我感到很庆幸的地方,就是语文卷子上让填单韵母的,蒙对了。如果这个题答错了,那我可就不及格了。 这次考试过后,我也明白了老师把班上的同学分成四类。最好的就是班里的前三名,他们语文数学都能考满分,偶尔考不了满分,也是九十七八,总是名列前茅。第二类就是班里前三十名,据有些同学说全乡抽考的时候,老师会在这些人里面再抽一部分去参加考试,所以这些人,老师要重点关注。第四类就是考试不及格的,杜老师有时会说这些同学是笨蛋。第三类就是考试也能及格,又进不了全班前三十名的。我大概属于第二类,虽然不优秀,但也不是太差。 时间过得飞快,期中考试之后没多久,就要期末考试了。果然如其他同学所说,只是抽一部分人参加考试,这次抽的是二十人。杜老师在课堂上宣布了被抽到同学的名字,我听到了任强c任淑,可是一直没有听到我的名字。杜老师特别交代,离考试还有十天时间,让大家好好复习。不仅是被抽到的同学要好好复习,没被抽到的同学也要好好复习,这次虽然没被抽到,不代表下次不被抽到。回到家里,我不知道怎么给奶奶说。 吃过晚饭,我便早早地睡了。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我被一个可怕的梦惊醒了。梦见自己从外面回到家,听到妈妈和爸爸在激烈地争吵,我有些害怕,但是奶奶这边一个人也没有,我只有走到爸爸屋子那边,刚走到爸爸屋门口,就看到妈妈用一把刀插进了爸爸脖子里。全家人都被吓了一跳,却没有人敢上前帮忙。妈妈把刀抽出来,爸爸就躺在了地上,脖子汩汩地往外淌着血,很快血就流了一大滩,爸爸也闭上眼睛,死了。突然,爸爸又站了起来,歪着脖子大笑了几声。我再仔细看,死的又不是爸爸,而是妈妈。妈妈笑完了就自己走出去了。我虽然没挪动腿,没跟着死人,却知道满脸血污c歪着脑袋的妈妈是从院子大门里出去了。我看着妈妈的背影往外走着,这时她突然转头,伸着舌头,对我做了一个鬼脸,还是满脸血污c歪着脑袋的样子。我被鬼脸一吓,突然醒了。赶紧把头蒙在被子里面,我的心突突突地极速跳着,睁开眼睛,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一眨一眨的,像是机灵的猴子的眼睛。等我的心跳平复下来,小心把头从被子里钻出来,看到屋里被月光照得透亮。从窗户向外望去,一轮圆圆的明月就挂在离窗户不远的地方。我听到爷爷正打着鼾,姐姐也睡得正熟,奶奶却突然叹了一口气。 我问奶奶:“奶奶,你还没睡着吗?” “刚醒了,睡不着了,人上了岁数,觉少。你怎么也睡不着啊?” “刚才做了恶梦,被梦吓醒了。” “梦到嘛了?” “梦到我爸爸被我妈杀了,但是被杀的好像又不是我爸爸,而是我妈。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把哪个杀了。” “梦都是反的,梦到哪个人死,那个人就很壮。” 如奶奶这般说,我梦到了爸爸和妈妈都死了,或者只死了一个,也不知道是两个人都会身体强壮,还是其中一个人身体强壮。每次我做了恶梦,奶奶都会说梦是相反的。奶奶还跟我说了很多梦的隐喻,比如梦中的鱼或水是财;梦中的牛是自己死去的亲人;梦中的驴是鬼;梦中的鸡蛋是孝帽子;梦中的蛇c鼠c狗等都是属相。还有一些要分得更细,比如梦到棺材,如果是白色的棺材,那也是财,如果是黑色的,那就是有丧事了。每次我梦到鱼的时候,都会当作喜讯告诉奶奶。但是虽然梦到了鱼,可从来没有看到过随之而来的财。这时,奶奶就会说,说出来就飞了,要藏在心里才灵验。有一次,我梦到了一条几米长的白色的大鱼,我知道这可是一笔大财,可不能再让财飞了。于是,我把这个天大的惊喜强忍着藏在心里,不管去什么地方,都要四处张望,把地上也用眼睛搜索一遍,期望能捡到一笔钱。可是等了一个多月,都没有应验。我还是忍不住告诉了奶奶。等我告诉了奶奶,就后悔了,也许再等几天就会应验,但是因为告诉了奶奶,却不可能再应验了。发财的美梦不会应验,想来这个恶梦也不会应验。只是这个恶梦之后的很多天,我走到大门的时候,都会在脑子里浮现妈妈满脸血污,歪着脑袋回头对我做鬼脸的样子。 当晚被恶梦惊醒过后,我便睡不着了,脑子里不停闪出各种千奇百怪的念头。听到奶奶也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知道奶奶也睡不着,便对奶奶说:“奶奶,你再给我讲讲你以前讲的李秀才的故事嘛!” 奶奶笑了一声说:“还不都是一样的嘛。” “你再讲讲嘛,我睡不着,想听。”奶奶便不紧不慢地讲了起来。 从前,有个秀才,姓李,家里很穷。有一年,他进京赶考,还没走到京城,带的盘缠就用完了。只好沿途写字画画卖钱,用作沿路的盘缠。这天,走到一个叫天全县的地方,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姓赵,出来逛,看到了李秀才的字画,非常喜欢,看看李秀才人也长得一表人才,就喜欢上了他。再看这个秀才的穿衣打扮,知道他是个落难的人,就有心想帮他。秀才的字是两个铜钱一幅,赵小姐就说自己没零钱,给了他五两银子,让他到别处换成零的。五两银子在那个时候可是很大一笔钱,有些店家换不开,有些店家不给他换。李秀才找了很久,才到一个当铺里把银子换成了零的。那个当铺的东家也是心好,信了他的话,看他可怜,就给他换了。回去之后,小姐也不见了。换了别人,估计就拿着银子走了,但是李秀才人很实诚,在天全县找了三天,才打听到小姐的住处。小姐恰恰就是当铺老板的女儿,李秀才就把银子又给了当铺东家赵员外。赵员外把这件事给女儿说了,女儿听得面红耳赤,赵员外就明白了女儿的心意。又找到秀才,非要把银子送给秀才当做进京赶考的盘缠。秀才不要,赵员外非给,秀才推脱不过,就写了一张借条给赵员外。秀才赶考也很顺利,中了二甲的进士,当了官,有了银子,亲自跑回来还银子表示感谢。赵员外把女儿的心意说给了李秀才,李秀才也感激赵小姐的恩情,结果成就了一段美好的因缘。 奶奶说完这个故事,又评价道:“所以说啊,做人一定要实诚。” “有好事要说的时候人要实诚,有坏事的时候人也要实诚吗?”我问。 “当然要实诚啊,有坏事说出来,一起商量着办嘛。要是不说,不是都蒙在鼓里了嘛!” “那我也要说个坏事。” “什么坏事?”奶奶的语气有些紧张。 “这次期末考试,我们班上要抽二十个人参加考试,我没有被抽到。” “噢,这个事啊,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奶奶的语气放松下来。又接着说道:“你自己好好学习就行了,这次抽不到,下次不一定抽不到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临近期末考试的日子,和往常不太一样。特别是在自习课上,表现的尤为明显。过去上自习课,老师在的时候,教室里寂静无声;老师临出门时,同学们便蠢蠢欲动了;等确认老师走远了,教室里便喧闹起来。现在不管老师在不在,有一些同学真的在认真看书。这里面既有参加抽考的同学,也有没被抽到的。但是参加抽考的也有闹得欢的,似乎根本没把代表班级去考试当回事,或者是已经成竹在胸了吧。 我扫视了教室一周,看到任淑一会儿看着书本,一会儿写写画画,有一种旁若无人的专注。我的同桌张金花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铅笔,她和我一样,不用参加期末考试。在同龄人中,她算个子高的,不胖不瘦,脸庞方正,皮肤黑黄。她总是眉头紧蹙,面带焦虑。听奶奶说起过,她姊妹三个,没有兄弟。在我们村里,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没有儿子的人被称为绝户。也许她的焦虑来源于父母对儿子的期待和对女儿的漠视,这只是我的猜测。 突然,一块橡皮从后边飞来,打在张金花的头上,落在了她的桌子上。 “是谁这么不长眼?”张金花愤愤地说。 “是我,花儿,把橡皮扔回来”,张广才嬉皮笑脸地说。张瑞才则在一边窃笑,庆幸橡皮没打中自己,还打在了同班女生的头上。他们两个下了课打闹,自习课上也经常你丢我我丢你。 “不管,自己来拿”,张金花更加没好气。 张广才也不管现在还是自习课,兀自走到张金花面前。拿起橡皮,又拿起一本书,在张金花的头上左右扇了两次。然后便笑着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张金花被彻底气恼了,捡起本子就使劲向张广才扔过去。不偏不歪,正好打在张广才的脸上。 这下张广才也被气恼了,狠狠地来了一句,“你等着!下了课好好收拾你!” “等着就等着”,张金花回了一句。 我为张金花感到担心,她依然是那副焦虑的表情。 下了课,张广才气冲冲地走过来。他指着张金花的鼻子说“你找死啊?” 张瑞才也赶过来凑热闹,“别说废话,揍她!” “是你找事,还要说我?”张金花说。 “我是扔张瑞才,不是扔你”,张广才说。 “你怎么这么没种,揍她啊!”张瑞才在一边添油加醋。 “你是不是欠揍?”张广才有点下不来台。 “你才欠揍”,张金花接口道。这时班里好多男生围了过来,齐声喊着“揍她,揍她,揍她”全是看热闹的人。 张广才出手了,他的拳头打在张金花的胸上,一拳一拳地,越打越起劲,张金花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围观的男同学们闹的更欢了,情绪被这场拳击女生的盛宴点燃了。 我不知该如何处理。我想不明白,他怎么忍心对一个女生下狠手。但张金花与我非亲非故,我找不出制止的理由。只有对张广才说“好了好了,不要在我这里打架!” 但他好像没听到一般,拳头继续落在张金花的胸上,张金花的身体随着拳头来回摆动,脸上是痛苦的抽搐表情。 “杜老师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大家全都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这场游戏才算结束。 张金花抱着胳臂趴在桌子上,身子一抖一抖地,我只是听到了小声的抽泣,当她抬起头时,我看到了被泪水打湿的衣袖。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有个词叫“怜香惜玉”。张金花并不惹人讨厌。二十多年后,她在二十里铺的街上开了一间理发店。每当我过年回家时,都会到她的店里理发。她身材高挑,面容姣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从她的笑语中我猜测她的生活是幸福的。但多年前她被捶打的一幕却难以忘怀,不知道她自己是否还记得。 期末考试的头一天,我们发了寒假作业,语文和数学各一本。语文作业的封底内页是一副简短的连环画故事,具体内容已经回忆不起。只记得当时觉得很有趣,而且从那之后,每逢发了寒暑假作业,第一件事就是读封底的故事。 下午最后一节课,杜老师讲了寒假的注意事项。大家就在期待放学铃声了。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寒假。看到大家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心生艳羡。因为我并不期待放假,在学校的日子比在家中要幸福的多。 寒假中,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地里干农活,回到家就写作业。北方的冬天格外萧瑟,白杨树的叶子都落完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和枝条。北风追起的风沙把田野里的麦苗染成灰扑扑的颜色。人们都穿着棉袄棉裤。看起来格外笨重。 每天早上,我和爷爷扛着镰刀,到地里割棉花柴。割完一片,收拢得一堆堆的,打成捆,用平板车拉回家。收完棉花柴后,便用老虎钳把棉花扎钳起来,让它们在地里风干,然后装车运回家。这是冬天里唯一的田间劳动。 正值壮年的男人们在冬天里都会去帮工。谁家盖房子,就去帮着和泥c垒墙;谁家办丧事c娶媳妇,就去帮着下厨c端饭;还有一些到村上的面粉厂c砖厂打短工的。这些劳动,既可以赚钱养家,也能融洽村里人的关系。但爸爸从来不主动参与这些,即使别人到家里叫他,他也会以各种理由推脱。他能够做的只是帮二爷爷到城里取货。临近年关,家家都要准备年货,过年之后还要走亲戚,对副食品的需求也就比往常多。为了取货,二爷爷专门买了一辆汽油三轮车。开始是让别人开,后面爸爸学会了,每次都是爸爸开着车去取货。这次取货,二爷爷专门带回来四只杀好的鸡,还有二十几斤猪肉。奶奶和妈妈各一半,这是一年中少有的能吃到肉的时候。 过了腊月二十八,年味便很浓了。小孩子们都把鞭炮拆成一个个的,装在兜里,到大街上c田野里,一边游荡,一边点。因为玩鞭炮,经常发生炸伤人的事故。有调皮的孩子把鞭炮放在酒瓶里面点,看着鞭炮响后瓶中冒出一股子灰烟。如果酒瓶被炸碎,便有可能发生玻璃伤人的事。当时的鞭炮基本都是家庭经营,常常听到讲,某某家的一屋子鞭炮炸了,一家人全被炸死了,尸首都找不到了,残存的半截胳膊c半截腿,被炸的到处是,有在房顶的,有挂在树上的,惨不忍睹。我也曾经被鞭炮炸伤。当时只有三岁。奶奶正在准备过年用的炸货,有炸耦合子c炸豆腐盒子c炸带鱼等。我坐在炕头上,时而吃着奶奶递过来的豆腐盒子,时而好奇地看着大人们的劳动。奶奶忙到很晚,已经在炕头的窗边点上了蜡烛。姐姐给了我一个鞭炮。我玩耍久了,便好奇地将鞭炮伸到了蜡烛的火焰上。一声巨响,蜡烛灭了,我的手被炸的乌黑,手指头上流出血来。我哭叫起来,爷爷赶紧把我抱到村医那里,包扎了伤口。那个年,我是在哭哭啼啼中度过的。 腊月二十九,奶奶炖了肉,做好了炸货,算是把年货准备齐了。除夕的早上,家中的男子都要去请家亲。所谓的家亲,就是自家过世的亲人。这天一定要早早地起床,到村外的田地里,堆一个巴掌大小的土堆,点燃一炷香,插在土堆里,向坟所在的方向作揖遥拜。然后再点燃一炷香,一路拿回家,插在香炉里,便算把亲人们请回来了。然后把每个门口都横上一根棍子挡着,这是防止亲人出门走丢。从我五岁那年,便是我和爷爷一起去请家亲,后来弟弟大了,就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去。爸爸是从来不去的,因为他总是很晚才起床,爷爷也懒得叫他。 除夕的下午,我会和奶奶一起包饺子。奶奶和面c调馅c捏饺,我擀皮。直到今天,我也只会擀皮这一道工序。当时的馅料基本是两种,韭菜c粉干c鸡蛋,猪肉c大葱,还要在饺子里面包上硬币,如果被谁吃到,就表示他这一年财运旺。通常包饺子的面和馅不会刚刚好,如果面多了,奶奶就会说明年有衣服穿,如果馅多了,奶奶就会说明年有钱花。但不管面多馅多,衣服总还是有的穿,但从没出现过钱够花的情况。包完了饺子,还要做些手工面条。这是除夕夜的晚餐。煮面条的时候丢上几个饺子。相对面条,我们几个孩子都喜欢吃饺子,总是希望能够只吃饺子。但奶奶说,面条是金条,饺子是银克,金条比银克宝贵,因此只能多吃面条。 那个时候,我们家里没有电视,因此也不会看春节联欢晚会。吃完晚饭,爷爷会在一个破旧的洋瓷盆里点上玉米芯,一家人围着烤火。我们总是早早地上炕睡觉,躺在温暖里的被窝里,听着奶奶讲述那些或恐怖c或励志的古老传说,幻想着美好的未来。半夜里,会被漫天响的鞭炮惊醒。这是别人家早早地起床了,煮饺子,点鞭炮,供养神灵和祖先。我们家都是除夕的早晨才起床。奶奶会煮素饺子,她说这样来年才能素净。但是妈妈通常会煮肉饺子。我便不解地问奶奶,如果妈妈不煮素饺子,那我们不是同样不得素净吗?奶奶通常不会回答。煮完饺子,便去点鞭炮。家里穷,买的鞭炮也又小又短,响声不大。然后端着饺子在院子里烧纸,每个门口都要烧,供奉的是门神。还要在亲人的供桌上摆上饺子和碗筷,然后烧纸磕头。所有的仪式便算完了。 爷爷会早早地打开大门,在正屋的门口里面铺上一张席子。村里的晚辈会来拜年。他们总是一群群地鱼贯而入,进屋就像爷爷奶奶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嘴里说着“给大爷磕一个,给大娘磕一个”。爷爷奶奶会赶紧将来人扶起,并发烟给大家抽。因为爷爷年纪大了,不用再外出拜年。但爸爸是应该去拜年的。但他晚起的习惯不会因为这个仪式而改变。爷爷年年都要催他,但他从来不会早起。爷爷催急了就会骂他,他像没有听到一样,接着呼呼大睡。再后来,爷爷基本也不催他了,初一拜年的传统在我们家也消失了。 初二的早晨,我会和爷爷一起去上坟。那年上坟的日子让我格外想念。往常我们都是天不亮就去上坟,等回到家时刚好吃早饭。但那年当我们醒来时,屋内已经被窗外映照的微明。我知道是下雪了。推开门时,所有的一切都被白皑皑的大雪覆盖了,屋顶上厚厚的是雪,树枝上包裹的是雪,院子里铺着的是雪。我走进院子,雪深的没过了膝盖。上坟用的东西,爷爷头天晚上已经准备好了。我扛起铁锨,爷爷拿起竹竿,挽起装着烧纸c鞭炮c火柴的篮子就出发了。脚踩在雪地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一路上,能看到成群结队的行人,都是去上坟的。老家的规矩是只有男子才去上坟。女儿只去上新坟,赶上逢五排十的周年,也要去上坟。但媳妇是从来不用去上坟的。如果上坟的队伍庞大,那是很令人自豪的,说明子孙众多c家族兴旺。我们家数代单传,遇到有兄弟两人时,其中一个就没有子女。这就是我们家的宿命。 虽然人丁稀少,但坟却散在两处。一处在村北的碱场地,另一处在村东南的沙窝里。沙窝里的坟埋的是老爷爷的血褂子和老奶奶的遗骨。周围是一片松树林,在林中雪地上穿行,让我幻想自己是个猎人。奶奶常常讲起老奶奶去世前的一件事。当时老奶奶已经身体衰弱c临近大限,需要人时时照顾。奶奶晚上便睡在老奶奶的炕上。一天晚上,老奶奶做了个梦,她梦见有个人撞在了她的怀里,摸了一下,是个秃头。老奶奶便说那是老爷爷回来叫她了,因为老爷爷是秃头。没过多久,老奶奶便去世了。 我从没见过老爷爷和老奶奶,也不知道他们的样子。上坟的路上会向爷爷问起。他常常讲的却是老爷爷弟弟的事。他年轻时闯关东,但并没有混出个样子,等从东北回到老家时,身上只剩下了一件破皮袄。他的老婆是个半疯子。发病的时候,常常从家里跑出去,到处游荡。一次,她从院子里往外扔砖头,刚好砸在奶奶的头上,登时便头破血流了。但是她对我的爸爸却格外疼爱。爸爸小时候,她常常将爸爸抱在怀里逗弄。当她感觉到自己要发病时,便赶紧把爸爸递给奶奶,生怕把他摔着碰着。后面又听到奶奶说,老爷爷没有儿子,爷爷是过继给他的。老爷爷的弟弟才是爷爷的亲爸,那半疯的老奶奶才是爸爸的亲奶奶了。奶奶说,有一年的夏天,疯老奶奶穿着棉袄出门,死在了河滩里,是死后多日才发现的,尸体上已经爬满了蛆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初六是生意人开门营业的日子。二爷爷一大早就来叫我和爸爸过去帮忙了。我们在店外的街中央点燃了一串长长的鞭炮,祈祷这一年生意兴隆。为了扩大营业面,在店外支起了货架,摆上盒装的礼品c纸包的花糖c白糖c红糖c油果子c瓜子等等。我和二爷爷c爸爸一起守摊。客人来了就忙着介绍价格c算账c收钱。客人少的时候,我就把散装的白糖c红糖等一斤斤称了用草纸包装好。一直到寒假结束,我都在二爷爷店里帮忙。当时全村只有我们一家开店,因此生意也特别红火。开学头一天,二爷爷拿给奶奶60元钱,是我和姐姐的学费。 这个学期家里发生了两件大事,我喝了农药,二爷爷自杀了。 二爷爷在村里当过会计,可账却算的不精;他打了一辈子光棍,过日子也没有细水长流的打算,钱多的时候就吃吃喝喝,钱少的时候紧巴着过。开店近十年,虽没有攒下钱,却也能勉强度日,还能经常接济爷爷奶奶。可现在的日子却越来越难过。每次取来一批货,卖完之后,还不够本钱。货都是溢价卖的,为什么卖的越多,收入越少。这真是件奇怪的事。为此,奶奶常常责怪二爷爷,说他没有算计,别人买了两斤苹果,他看到人家带着孩子,就额外给一个梨。别人买了一斤红糖,他额外抓给别人几颗红糖。这样做生意,怎么能赚钱?但二爷爷却不屑一顾,他说自己算着的,不会亏本。只是为什么连本钱都赚不回来,他也蒙在鼓里。 爸爸虽然懒惰,却善于观察。他发现二爷爷店里摆的一瓶酒无缘无故的消失了,他还发现二爷爷装钱的抽屉里本来有两张五元的,第二天却发现少了一张。他把这个情况说出来的时候,一家人惊得目瞪口呆,全都不知所措。 孩子们是首先被怀疑的对象。我虽然经常帮忙看店收钱,却从来没有拿过钱。我从小听话懂事,大人们对我的性格是很了解的,因此也没有怀疑。问过姐姐,姐姐也坚决说没有偷过东西。妹妹和弟弟还小,更没有可能。爸爸也不是爱财之人。剩下的就怀疑到妈妈身上了。妈妈聋哑,脾气暴躁。平时大家都怕她发火,谁还敢质问她。于是奶奶便交给了爸爸一项秘密任务,就是暗中观察妈妈。 妈妈做饭,爸爸守着;妈妈洗衣服,爸爸远远地看着;妈妈串门子,爸爸也要跟着一起去。那段时间,妈妈活在一家人神秘的目光中。 纸总有包不住火的一天。爸爸还是在一次吵架中对妈妈开始了质问。 妈妈去看望姥姥,要带些礼品。但爸爸说家里没钱买。妈妈让爸爸到二爷爷店里去拿。可爸爸执意不去。妈妈生起气来,冲着爸爸比划着“我走了就不回来了!没法再在这个家里过了!” “你走吧!不用回来了!二叔家里取货的钱都没了,还能拿什么东西!”爸爸也气冲冲地说。 “你就是舍不得!怎么会没有!卖东西不挣钱吗?!”妈妈又比划着。 “钱是不是被你偷走了?货是不是被你偷走了?”爸爸愤愤地说。 妈妈开始一脸茫然,但最终还是听懂了。她呜呜地哭起来,哭够了,又比划着叫喊“我没偷!我没偷!我没偷”还生气的抓起床上的笤箸就向爸爸扔了过去。正好打在爸爸的脸上,嘴角流出了鲜血。 爸爸气的冲起来,就按住妈妈头,朝着妈妈的背上一拳拳打起来。 妈妈何时受过这样的侮辱。她一边哭喊,一边说,“我不活了,我要去喝药死了!” 爷爷奶奶听到他们的叫喊声c打骂声,赶紧跑过来,拉开了扭打在一起的爸爸妈妈。 爷爷拿起一根棍子生气的打着爸爸,责骂他不成器,不知道轻重,让他观察妈妈有没有偷东西,但不该把话明说出来。 妈妈不依不饶,冲着爷爷奶奶哭喊比划,还是重复着那个意思,“我不活了,你儿子没能挣钱养家,什么活都干不了,还说我偷东西,我要喝农药死了!”哭着就往放农药的农具屋子里跑去。 奶奶气的浑身哆嗦,她冲着爸爸喊,“你还不去挡着,要是真喝了农药,怎么办,还嫌这个家不够素净吗?” “我不去,死了更好”,爸爸回嘴。 “我看要是死,也是你先死”,爷爷边打边说,“你去不去?你去不去?” “不去!”爸爸坚持着。 奶奶看到妈妈已经钻进了农具屋,急忙也跑了进去。我也赶紧跟过去。奶奶伸手去夺妈妈手中的农药瓶。却被妈妈一推一拽摔在了地上。 妈妈看到奶奶挨摔的场景,一愣神。我夺过了农药瓶,拧开瓶盖便倒在了自己嘴里。 “你不要哭了,也不要闹了,你也不要喝农药了,我喝了!”我对妈妈说。 这下一家人全都慌了神,妈妈也不闹了,奶奶抱着我哭喊着,“小亮,你怎么这么傻!” 爷爷抱着我就跑到了医院,一路上遇到的乡亲们都惊奇地看着这一幕,有些平素关系好的,也跟着往医院里跑。 我已经感受到胃里的灼烧,嘴角里流出白沫。 爷爷跑到医生房间里,慌慌张张地给医生说着,“我孙子喝了农药,快救救他!” 医院里忙成了一锅粥。医生吩咐人把洗胃的器具放在院子里,让爷爷把我放在院里的地上,有个男医生在我嘴边的位置挖了一个小坑。一个年长的医生把长长的管子插进了我的胃里,接着便有一股股的清水冲来,流出去 这个时候,奶奶c爸爸c妈妈c姐姐c妹妹,还有三岁的弟弟全都围在了我的身边。奶奶哭诉着爸爸的无能,哭诉着妈妈的蛮横,哭诉着我的傻和冲动。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冲洗,我的胃已经干净,但浑身已无一丝力气,想睁开眼睛,却只看到一片黑暗。在黑暗中,我看到高大的爸爸在田间挥汗如雨,温柔的妈妈说着清晰的话语,爷爷奶奶高兴地带着我们兄妹玩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爸爸转回家拉来了平板车,爷爷把我抱在车上,奶奶为我盖上被子,一家人像霜打了的茄子,灰头土脸地往家里走。二爷爷正焦急地在大街上等着。看到我保住了性命,他哭丧着脸说,“要是小亮没了,我们一家人都别活了。” 后面的日子格外平静,是风浪过后的平静。妈妈也变得格外懂事。她用激烈的行为洗刷了自己的清白。但二爷爷丢东西的事情仍然没有解决。爸爸说这是败家兔干的。奶奶听了很生气,让他不要乱说。 败家兔是我们当地传说中的一种动物。谁家要败亡的时候,它会偷盗这家人的钱财,让这个家庭快速衰弱。 有一天,爸爸发现了一个秘密通道。在二爷爷店内的一个角落里,有个用砖填起的洞,刚好能容纳一个孩子通过。推开砖后,在洞的另一边,是小钟的住处。他是我大姨奶奶的孙子。因为要在镇上读初中,所以借住在二爷爷的一间空房里。他那年十五岁,正在读初三。爸爸打开了小钟的屋子,进行了严密的搜索。在床底下发现了五包香烟,在他的衣服口袋里发现了九十多元钱。 当爷爷c奶奶看到这些证据时,既震惊,又气愤。 小钟放学后,奶奶走进他的屋里。他正在就着咸菜啃街上买来的馒头。 “小钟,你二爷爷店里的东西被人偷了”,奶奶说。 小钟停下了啃馒头的动作,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他紧张的说,“被偷了什么东西?是谁偷的?” “我就问一下你,你这里离店最近,只隔着一堵墙,夜里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奶奶说。 “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小钟说。 爸爸把小钟藏匿的香烟和钱丢在他面前。 “这不是我的”,小钟说。 二爷爷一直站在门外,他生气地走进去,揪着小钟的衣领,把他拉了出来。 小钟跪在地上,哭泣着说,“不是我偷的,不是我偷的,真不是我偷的。” “那你就在这里跪着吧!”二爷爷说。 大人们围着他,等着他的坦白。可他坚持不认。 奶奶让爸爸骑自行车去叫小钟的父亲,我们都叫他勺子叔。小钟听到要去把勺子叔找来,急忙抱住奶奶的腿说,“姨奶奶,求求你,不要去叫我爸爸。姨奶奶,求求你。” “那你说不说实话?”奶奶说。 “我说,我说实话,是我偷了东西。” “小钟,你还有没有一点儿良心,我对你不好吗?你二爷爷对你不好吗?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 “我错了,姨奶奶,求你别告诉我爸爸,他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偷东西?” “我也是被别人害的,是被人逼的。求求你别告诉我爸爸。”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和班里一个女同学谈恋爱。她怀孕了,要打胎。我没钱,所以在二爷爷那里偷了钱。后来这件事被班里的一个混子发现了,他经常威胁我,要我给他钱,不然就把这件事告诉我家里人。” “你偷烟是怎么回事?” “那个混子抽烟,所以我经常给他烟。后来我也学会了抽烟,自己也抽。” “你一共在你二爷爷那里偷了多少钱?” “我没算过。” “你好好想想,偷了多少?” 小钟思索了一阵儿,嘴里念念有词,然后说,“可能偷了有两三千块钱吧。” 在那个年代,对农村人来说,两三千块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卖一头成年的黄牛,也还不到一千块钱。 爷爷奶奶都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还是要告诉勺子叔。 勺子叔来的路上,爸爸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他到了二爷爷院子里,二话没说,一脚就把小钟踹翻在地。又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拽起来,然后打了几巴掌。 小钟一直跪着,呜呜地哭。 “勺子,不要打了,你到这边来,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处理?”奶奶对勺子叔说。 爷爷把勺子叔让到屋里,让他坐下,他不好意思坐。爷爷c奶奶和二爷爷围着他,坐成了一圈。 “你二叔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也没攒下钱,现在取货都没钱了。”奶奶说。 “我回去给小钟他奶奶商量一下,非把他打死不可”,勺子叔说。 “这个事就不要告诉我姐姐了,告诉了她,她要气死。孩子还小,你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好好教育一下,让他慢慢改。只是偷了你二叔这么多钱,该怎么处理”,奶奶说。 “我这个家庭,姨你也知道,拿不出钱来。今年收了麦子,卖了之后还一部分,剩下的再慢慢还,你看行不行?” 爷爷c奶奶和二爷爷都没有说话。但是也只能如此了,后来小钟从我们家搬走了,麦收后勺子叔给奶奶送了五十元钱,让带给二爷爷,从那之后再也没有提过还钱的事,他也再也没来看望过奶奶。 二爷爷被偷窃的事情找到了原因,但是终究是没法再做生意了。而且他的精神越来越差,经常向爷爷奶奶念叨的是,“我们三个都老了,也快不行了,等我们死了,小羊儿非得把这四个孩子饿死不可。” 再后来,二爷爷就很少出门,村里和他关系不错的老人都来看他,他也向别人念叨,还是爸爸要把四个孩子饿死的话。爷爷奶奶都很担心,怕他得精神病,因为我们的亲老奶奶就有精神病,这个病是会遗传的。 爷爷奶奶叫来大姑和小姑商量。最终的解决办法是,让大姑和小姑每人借了二爷爷八百元钱,让他取了一些货,重新开起了店。但是二爷爷再也没有了笑容,做生意也越来越丢三落四。经常很晚才起来开店门,又经常早早地关店门。总是喜欢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愿意见任何人。 那段时间,基本就是爷爷每天给二爷爷送饭,但他也没有胃口。总喜欢和爷爷商量后事。 有一天上午,我开始上第一节课,爸爸就赶到了学校。他把杜老师叫了出去,我感到很奇怪。 “杜东亮,你家里有事,先回家吧”,杜老师走进教室说。我预感到家里出了事。几下把书装进书包,就跑了出来。 “家里出了什么事?”我问爸爸。 “你二爷爷死了”,爸爸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我回到家时,家里已经乱成了一片。二爷爷的院子里围满了人。他们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脸上的表情是惊愕的。刚来的正打听二爷爷是怎么死的,来的早的正小声答疑。他们看到我回来了,都赶紧让出一条路。 我跑进二爷爷屋里,正中央用两个板凳支着一扇门板。二爷爷躺在上面,嘴角的一边露着半截舌头,样子有些恐怖,他是上吊自杀的。爷爷c奶奶伤心地流泪。爸爸傻傻地站着。奶奶小声给我说,这个时候应该大哭。我站在二爷爷的遗体旁,静静地看着他,回想他活着时的音容笑貌,眼睛里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嘴里小声地叫着“二爷爷”。我以前经常去看发丧,知道长辈去世时,晚辈应该放声痛哭,眼睛里流着泪,鼻涕拉得老长。但是我不会这种哭法,脑子里只想着以后再也见不到二爷爷,再也听不到二爷爷的说话声了。 过了一阵儿,小姑赶到了。我老远就听到了她的哭声,在巷道里,她就喊着“二叔”了。等她走进院子,人已经摊在地上。周围的人扶着她进了屋里,小姑扑在二爷爷的遗体上,嘴里喊着,“我的个二叔啊,你怎么这么傻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小姑越哭越伤心,像是自己也要断了气。周围的人都开始劝解,说些人死不能复生之类的话。 又过了一阵儿,大姑也赶来了。她捂着嘴,哭着到了二爷爷屋里,我知道此刻大姑同样撕心裂肺c肝肠寸断。 村支书看到家里人都来齐了,便商议起如何安葬的问题。如果停尸七天,就是要发红丧,花费大概要五千元。如果只停三天,就是发白丧,只需花费两千元。二爷爷没有存款,遗产只有没卖完的货物和一辆三轮车。大家商议的结果是发白丧,需要的花费先由大姑和小姑垫付,等把货物和三轮车处理变卖后,再把钱还上。棺材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为了节约开支,就把家里的一个黑色柜子当了棺材。二爷爷活了一辈子,死后连副棺材都没有。村支书问要不要请吹鼓手,爷爷和奶奶说不用了,但是大姑爷坚持要请,说请吹鼓手的钱他来出。所有的事情商定之后,来帮忙的人就各自抓紧办理去了。 有的人去租来了孝衣,有的人开始在院子里搭灵棚,有的人去张罗中午的伙食。灵棚搭起来后,家里的男人都穿起孝衣,钻了进去,跪在二爷爷的遗像前守着。因为家里男人少,三个表哥也都加入了守灵的行列。来拜丧的人陆陆续续,他们进院里,便在二爷爷的遗像前哭几声,我们也都一起哭。家里的女人们都在放着二爷爷遗体的屋子里守灵。每当有女人来拜丧时,屋子里便传来一阵哭声。 到了晚上,帮忙的人吃过晚饭,都离开了。我们也都回到爷爷奶奶这边。二爷爷那边,夜里也是需要人守着的。但二爷爷是上吊自杀,不是正常死亡,是凶死。要不要留守也成了问题。我们那边流传着很多关于吊死鬼的故事,二爷爷的上吊,家里人也怀疑是吊死鬼所为。二爷爷生前,经常说起要上吊。奶奶嘱咐爷爷把能上吊用的绳子都收走了,可二爷爷还是用自己的腰带上了吊。但那条腰带已经使用多年,本来就要断掉的样子了,怎么能够承担二爷爷的重量。奶奶说,既然已经被吊死鬼跟上了,再细的绳子都能吊死。还有的人,用一根细细的绳子系在床头,躺在床上都能吊死。二爷爷死前,家里还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有一天晚上,二爷爷上厕所,上完厕所发现腰带不见了。到处找,终于在房梁上找到了。这是二爷爷亲口告诉爷爷的,说家里有吊死鬼跟着他。听到奶奶和大姑c小姑议论这些,我躲到奶奶身后,偷眼瞧着门外,感觉外面越发阴森恐怖,生怕有个舌头一尺多长的吊死鬼闯到屋里来。 不管是否害怕,但总是应该有人去守二爷爷的遗体。爸爸虽然懒惰,但向来胆子大。奶奶常说,越傻的人胆子越大。但是让爸爸一个人去守,奶奶还是不太放心。 小姑说,二爷爷生前最疼我,让我也去守着。奶奶不同意,说我一向胆子小,以前经常被吓到,见到个老鼠都会害怕。小姑就让小姑爷去守,虽然没有这种规矩,但小姑爷也是个不信鬼神的人。大姑爷虽然人高马大c脾气暴烈,但他也有害怕的东西,他怕鬼。所以自然不能让大姑爷去守。爷爷是二爷爷的兄长,所以也不能去守。大家商量好了,爸爸和小姑爷都没有意见。大姑爷带着两个表哥回家了,他们第二天一大早就会回来。 奶奶这边的炕上挤了六七个人,爷爷c奶奶睡一头,大姑c小姑睡一头,中间挤了我们五个孩子,我们兄妹四人和小表哥。 夜里,小姑又回忆起二爷爷年轻时候的光景。我问二爷爷为什么这辈子都没有结婚。小姑说,还不是因为家里穷。 “家里穷,那怎么爷爷结了婚。” “你爷爷结了婚,家里就更穷了,你二爷爷就更结不起婚了。” “那二爷爷这辈子太可怜了。连个老婆都没有。” “那年有个要饭的女人要到我们家里来,你老奶奶就让她留下了,跟着你二爷爷过了一段日子。” “那后来呢?” “你二爷爷嫌人家傻,把人家打跑了。” “二爷爷没老婆,还嫌人家傻啊?” “是啊,你二爷爷也是很挑拣的人。” “你二爷爷就是傻,那年他和老虎家的事,弄得村里人哪个不知道,人家老虎还要打他。”奶奶插话了,“老虎家的就不正经,跟哪个没有风言风语的,你二爷爷还以为人家会跟着他。” “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爷爷说。 没想到二爷爷也还是有风流韵事的。聊了这些,不知道是谁又把话题扯到了吊死鬼身上。奶奶说,我们家里本来就不素净,我们这个宅子不好。你二爷爷的院子里有个屏风,原来是没有的,后面有个看风水的,说要立屏风,不立的话,人进门就会掉进粪坑里,是会出事的。还说,我们家里有个哑巴,就已经把家里的很多事挡过去了,不然更不好。后面小姑又说起,二爷爷死前几天,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一口白色的棺材,她一直跟着这口棺材走,后来棺材就停到了二爷爷的院子里,再一看,变成了一口又大又黑的棺材。奶奶原来就说过,梦见白色的棺材是财,梦见黑色的棺材是要死人。听到这些话,我更加惊恐,好像自己生活在一个恶鬼随时会出来吓人,随时会惹出更大祸事的封闭空间里。 第二天天不亮,大家就都起床了。我从爷爷院子里走到二爷爷那边去的时候,看到昏暗的灯光下,大门上挂着的碎头纸在风中乱摆,更感到了一种肃杀之气。奶奶专门问了小姑爷夜里有没有什么动静,小姑爷本来就不信鬼神,所以很不屑地说,“能有什么事啊,我从来不信那些。”妈妈却比划着说夜里很害怕,她半夜醒来看到屋里有个人。奶奶说那是因为妈妈经常找茬,故意惹气生,让一家人都过不安生。二爷爷活着时,不敢指责她,死了却要教训她一下。 男人们继续在灵棚里守着,女人们继续呆在停尸房里。离得远一些的亲戚也都来吊丧了。还是向昨天那样的,来一个,哭一阵。 第三天是发丧的日子。扎彩匠送来了纸糊的马c楼c轿c箱c柜c摇钱树c童男c童女c开路鬼等等。有人开了一辆拖拉机来,一堆人抬着二爷爷的遗体,送到拖拉机上。这是要去火化。男的女的都哭成了一片。一边哭,一边目送着拖拉机开出巷道。 因为是白丧,所以下葬的时间比较早。还不等拖拉机回来,就忙活着把供奉二爷爷遗像的桌子抬到了大街上,供桌的前方摆着一块石头,上面放着老盆子。 拖拉机回来了,带回一个装着二爷爷骨灰的罐子。有人把罐子递给爸爸,让他把骨灰撒在了权当做棺材的柜子里。 过了一会儿,那人喊道,“吉时已到。” 所有的人便行动起来,吹鼓手吹起了欢快的音乐,抬棺材的人把杠子架在了肩上,一众亲眷则放声痛哭。跟着棺材缓缓地走出院子,来到大街上。大街两边站满了围观的人群。那个年代,电视还没有普及,全村只有两家人有黑白电视机,信号也不好,屏幕上经常是满满的雪花。为了把图像调出来,隔个一两天便要爬到房顶摆弄天线,如果还是没有图像,通常就用手掌拍打几下电视机,直到图像出来。正是因为精神文化生活的缺乏,所以村里人最大的娱乐就是看热闹。哪家人娶媳妇c发丧,便会吸引大量围观的人群。 等他们把棺材放稳,爸爸便开始行三拜九叩礼,然后摔了老盆子。礼节完毕,送葬的队伍便向坟地走去。到了坟地,我看到坟坑又窄又小,心里为二爷爷感到委屈。待把棺材落到坟坑里,爸爸引着我们围着棺材转着圈。开始落土时,我们都趴在地上,痛哭二爷爷的永远离去。多年过后,二爷爷的坟所在的地块被重新调配,分给了其他人。那家人觉得有个坟在,影响了他种植农作物的面积,把坟丘一年年缩小,最后竟然完全找不到坟丘的位置了。二爷爷是真的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没有在人间留下一丝痕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二爷爷去世后,家里的经济更加拮据。奶奶想着把二爷爷临街的铺面租出去,这样便可以获得一笔稳定的租金收入。可是二爷爷是上吊自杀的,宅子也就变成了凶宅。即使租金比别人便宜一半,都没有人愿意租。 后来,妈妈搬到了二爷爷那边,做起了卖烧饼的生意。爸爸不干活,妈妈一个人既要和面,又要揉团子,还要打烧饼。每当赶集的时候,生意便特别红火。算下来,一个集市能挣二十多元钱。终于有了稳定的收入,妈妈特别开心,也不再抱怨。我看到妈妈挥汗如雨的样子,心里特别踏实,感到家里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可不到俩月,妈妈便嚷着不做了,说是太累了。奶奶想去给她帮忙,可她仍然坚持不做了。奶奶说,挣的钱都是你自己的,我们不分你的钱。可妈妈还是把生意停了。我想着家和万事兴是多么有道理,我们家之所以会发生这么多事,之所以会一步步陷入贫穷的境地,就是不和睦导致的。 那年的期中考试,我数学考了98分,语文考了92分。这是之前没有过的好分数。中午放学便飞快地跑回家,急着在奶奶面前显摆。奶奶看了非常高兴。妈妈看到了,我也兴高采烈地向她比划着说,自己学习好了。可妈妈用鄙视的眼神打量着我,比划着说,“念书又挣不到钱。” 我一副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从此再也没有给妈妈说过读书的事情。虽然我学习上总算入了门,成绩也越来越好,可期末考试的时候,仍然没有抽到我。 放了暑假,便又开始了紧张的生产劳动。要么是去跟着爷爷到玉米地里锄草,要么是到棉花地里给喷药。我虽然只有八岁,个子也矮,但早早地把喷雾器背在了身上。高高地举着喷杆在棉花地里穿行。 晚上回到家,用冷水冲一下身子,吃过晚饭,便拿上手电筒出去到树林子里面找“借落棍”,这是我们老家对蝉蛹的称呼。经盐水泡过之后,用油炸着吃,是我们当地的一道美味。 一天晚上,我去找“借落棍”时,碰巧遇到了任淑,她告诉我,现在村里的二虎饭店收购“借落棍”,一分钱一个。这真是个好消息,如果一晚上能找一百个,就可以卖一元钱。和任淑分别的时候,她找了三十几个,我只找了二十几个。我心里想着,任淑长大了一定是个心灵手巧的媳妇。她回家后,我接着找,挣钱的目标激发了我前进的步伐。我越找越远,不知越过了几条大路,不知穿过了几片树林,最后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手电筒也不争气,光线越来越弱,渐渐地没有了一丝光亮。我独自一人置身于一片漆黑的树林里,心里充满恐惧感。想回家,却不知回家的路,想找个人打听,也见不到一个人影。准确的说,这个时候,即便出现一个活人,以我的胆小,也不敢上前,因为我不能分辨他是人是鬼。身边的草丛不时发出声响,也许是青蛙,也许是野兔,我此刻只希望不要从草丛里跳出一个野鬼。 奶奶经常讲起大姑小时候的事,那个时候家里连烧的柴都没有。大姑那个时候只有十一二岁,夜里她跑到村北的松林里砍树枝。因为在当时这是不允许的,所以白天不能去,只能等夜深了去偷。那片松林里有一片坟地,白天从里面经过,都让人觉得阴风惨惨,晚上更是没有人敢去。但大姑胆子大,她从来不害怕。这个时候,我便想着大姑的事迹,给自己壮胆。 只要沿着同样的方向走,肯定能走出这片树林。我加快步伐,寻找着平地。不知走了多久,突然我发现像是回到了原点。因为身边刚好有颗歪脖子树,这是我晚上到过的地方。我的心里掠过一丝惊恐,以为自己遇到了鬼打墙。但我不能停歇,因为留在原地,会让我更加害怕。我继续加快着步伐,不敢回头,只想着往前冲,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前方出现了一丝光亮。那是一个村庄,那是一个村庄,我得赶紧赶过去。 的确是个村庄,终于走出了树林,但家家户户已经大门紧闭。陌生的村子,漆黑的深夜,我不敢惊动任何一家人。在村子里走了一段,感觉又累又渴。摸不到回家的路,我找了个人家,在他们的大门底下坐了一夜,紧紧地抱着装满“借落棍”的瓶子。一阵鸡鸣把我惊醒,揉揉眼睛,天已经蒙蒙亮了。我拍打了屁股上的泥土,便在大门外来回的走着。终于听到了有人在院子里走动的声音,他先上了趟厕所,接着便听到脚步声离大门越来越近。我站在大门旁边,等他开了门,便若无其事地上前问道,“大爷,二十里铺村怎么走?” 他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我,我知道此刻他心里在想,这么一大早,是谁家的孩子在这里。 “二十里铺村怎么走?”我又问了一声。 “你是?” “我昨晚上找‘借落棍’,迷了路,走到这里来了,不知道这里是哪个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这是孙庄,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东走,到第一个路口后右拐,再左拐,走到大路上,向右拐,一直沿着大路走,就到二十里铺村了。” “谢谢您,大爷。”说完,我便踏上了回家的行程。 快到家时,我远远地便看到奶奶正等在大街上。我跑向奶奶,奶奶一把把我抱在怀里,问我去了哪里。我说去找“借落棍”,走远了,迷了路,早上见到人,问了路才回来的。奶奶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回到家里,只有姐姐c妹妹c弟弟在家,其他的人全都出去找我了,以为把我丢了。我跑到水缸边,舀了一瓢冷水便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奶奶端出早饭,我狼吞虎咽的吃着。吃完饭,又把“借落棍”倒在盆里,冲上清水泡了起来。数了一下,一共有186个。中午的时候,拿到小虎饭店,加上姐姐找的,卖了两块多钱。 那个夏天,靠着卖“借落棍”,我们挣了五十多元钱。正是有了这笔收入,开学的时候,顺利交上了学费,我和姐姐一共交了八十元钱,其余的钱是靠奶奶把一个一个的鸡蛋攒起来卖掉得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开学后,我已是二年级的学生了。老师重新调整了座位,因为个子矮的缘故,我被安排在了第一排。左右两边都是女生。左边的叫张维维,右边的叫张凤洁。张维维的父母原来在肥城工作,现在调到了二十里铺镇,所以跟着父母转学到了二十里铺小学。她脸庞方阔,眼睛不大,但是城里的女孩自有一番不俗的气质。她喜欢穿花格子的吊带裤,上身罩着同款的开襟短衫。张凤洁面皮白净,眼睛又圆又大,嘴唇红通通的。 时隔多年,我仍然记得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事。 我从小笨手笨脚的,别人都能把铅笔削的尖尖的,我学着他们的样子,却总是把露出的铅削断。正在我削断了一截又一截时,张维维和张凤洁同时对我,“我来帮你削吧?” 到底让谁削呢,我犹豫起来,这关系到与谁更亲近的问题。张维维不待我的回答,就从我手里拿过了铅笔,看着她纤细的手指灵巧地削出尖尖的笔头。我心中窃喜,被一丝幸福感包围着。转头看到张凤洁,她扭过头去,我看到了她正嘟着嘴。从那之后,我与张维维便成了朋友,但与张凤洁却刻意拉开距离。似乎与张凤洁的矛盾越深,越能证明我与张维维的要好。每当下课时,我总是远远地看着张维维跳皮筋c踢毽子。她活泼的身影c欢快的话语让我艳羡,她的快乐感染着我,让我的生活也充满了阳光。 有一次,张凤洁感冒了,她对着我咳嗽了几声,我质问她,“你为什么要对着我咳嗽?” “我什么时候对着你咳嗽了?” “你刚才不是对着我吗?” “我没有!”张凤洁说着就哭了起来。 过了几天,杜老师正在上课,门外走来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他径直走进教室。 “我们正在上课,你有什么事下了课再说”,杜老师对着他说。 他也不理会杜老师,走到我面前便问,“你是不是叫杜东亮?” 我答应着站起来。 “你是不是老是欺负我们家凤洁?” “我没有欺负她?” “到底怎么回事?”杜老师问。 “她咳嗽老是对着我,我让她不要对着我咳嗽。” “就这么点事啊,这你也给大人说?”杜老师问张凤洁。张凤洁没有说话。 “好了,小孩子之间的事情,大人就不要管了,我们在上课,你出去吧”,杜老师对张凤洁的爸爸说。 “再欺负我们家孩子,把你葫芦头拧下来!”他一边走一边说着。 “你赶紧出去,不要影响我们上课。”杜老师又说了一句。 那天,我用小刀在课桌上划了一道线,隔在我和张凤洁之间,告诉她我永远不会越过这条线,也告诫她不要过线,以示彻底划清界限。张凤洁没说话,只是趴在桌子上哭。 这个学期,我和张常超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每天放学后都一起回家起玩耍。我并不喜欢玩耍,只有在别人的带动下才能玩得尽兴,也从来不会把心思放在去哪里玩c怎么玩上。张常超不一样,他可以每天换个花样,今天带我去别人刚栽下的小树丛里,把树苗拔出来,当金箍棒耍;明天带我到河沟里抓鱼抓泥鳅;后天又教会我下跳棋。但他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逗弄我,每天玩累了,要回家时,他就会打我一拳或者踢我一脚,看着我气的追赶他时,他便一边做着鬼脸,一边飞也似的跑回家了。 有一天回家时,他问我,“你喜欢谁?” “什么你喜欢谁?” “就是我们班里的女生里面,你喜欢谁?” “你喜欢谁?”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反问道。 “张维维,我喜欢张维维。”他笑得有些狡猾。 “他怎么和我喜欢的是同一个人?”我心里想着。但到底什么是喜欢,我心里想不明白。 回到家,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奶奶。 “奶奶,今天张常超问了我一个问题。” “他问什么?” “他问我喜欢谁?” “你怎么说的?” “我没说。他说他喜欢张维维。” “不要脸。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说这些。” “喜欢是不是要结婚?” “什么喜不喜欢的?长大了才能结婚。” “那你跟爷爷是怎么结婚的?你喜欢爷爷吗?” “哪有喜欢不喜欢的,女的长大了就要说婆婆家。我和你爷爷结婚前,见都没见过他。以后不准说这些了,小孩子就要好好学习。”奶奶说。 入冬后的一天,我发现张维维没来上学,觉得很奇怪。几天之后,听老师说起,她的父母回了肥城,她又转学回去了。我是她的同桌,为什么她走之前都没有给我说一声。回想她走之前的几天,送给了我几支削好的铅笔,还有一块新买的橡皮。难道这是她临走送给我留作纪念的吗?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 这一学期,我的学习成绩有了很大进步。每次数学测验,都能考九十几分,偶尔能考一百分,语文也能考到九十分以上。能够参加期末抽考便成了我最大的期待。当杜老师宣读抽考人员时,我支起耳朵认真地听着,“杜金梅c张艳华张瑞敏c张常超”,杜老师念完了,没有我的名字。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希望越大才失望越大。我的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我仍然不是一名好学生。 寒假的第一天,也是期末考试的日子。吃过早饭,爷爷套好了牛车,我们要去地里拉棉花柴。我刚坐上牛车,就见孙老师骑着自行车焦急地赶了过来。 “杜东亮,你这是去哪里?”孙老师说。 “我和爷爷去地里拉棉花柴。” “你不去了。你去参加期末抽考,张瑞敏病了,你替他去。” 听到这里,我浑身兴奋起来。连忙下了车,走到孙老师面前。 “你就坐我的自行车,我们先到学校,然后和其他同学一起出发。”孙老师又说。 我坐上自行车后座,两手放在车座子边底。 “你抱着我的腰,别掉下来,”孙老师说。 抱女老师的腰,我不好意思,手不知放在何处。 “没事,你抱着我的腰,注意安全。” 我只好将双臂松垮垮地环在了孙老师的腰上。她就像奶奶常说的嫦娥一样,清纯美丽。我心中忐忑,生怕她感受到我的不安,手臂若即若离地贴着她的腰身。 “你抱紧,掉下来怎么办?”孙老师说。 她穿的是一件粉红色羽绒服,头发从帽子里流出散在背上,溢出淡淡的清新的发香,我抱紧了孙老师的腰。 “你是第一次参加期末抽考。不要紧张,就像平时考试一样。”孙老师又说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到了学校,孙老师停下车,我跳了下来。杜老师正在整队,让同学们一字排开,我被排在了最后。每个同学都抱着一个板凳。考试的地点在孙庄,那是我曾找“借落棍”迷路的地方。我们要步行六公里路才能到达。杜老师讲了路上的注意事项,一行人便出发了。 走在村外的路上,北风呼呼吹着,同学们一个个被冻得抖抖索索的,风刮在手上,像是要把手割开一道道口子。杜老师走在最前面,他迎风而行c步履矫健,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寒冷。 看到同学们发抖的样子,他大喊着,“把头抬起来!把胸挺起来!跟着我跑起来!一二一二一二一一二三四” 在杜老师的号令下,大家勇敢地奔跑起来,热血沸腾c寒意渐消。队伍过去,泥土路上满是扬尘。当大家跑累了,变得气喘吁吁时,杜老师又让大家恢复行走的步伐。渐渐地,大家不再拘谨,开始有说有笑。我憧憬着考出好成绩,得到好名次,听着同学们的谈笑声,望着周围的景物。 天阴沉沉的,太阳在灰黄的空中若隐若现,似乎要下雪了。路的两边是光秃秃的白杨树,间或有鸟儿站在树梢,叽叽喳喳地叫着,为冬日的萧瑟增添了一分生机。透过树木,可以看到远处的房子,在层层叠叠的土坯房中,点缀着一两座砖瓦房。不管环境怎样,此刻我的心中充满欣喜。虽然只是替别人参加考试,但村子里这么多同学,老师能够想到我,也是对我学习成绩的一种肯定。 正当我陶醉于自己的畅想中时,有人拉了我一下。 “考试的时候,不要早教卷,我们对一下答案”,张常超小声地对我说,“万一有不会的题,让我抄一下。” “你如果不会,我肯定也不会,你可是每次都能被抽到,我这次只是替张瑞敏参加考试,他病了,我才能来的。” “嘿嘿,那可不一定,反正别早交卷哈。” “行”,我答应着,但不管我让不让他抄,但我肯定不会抄他的,考的好坏,都是自己的本事,我心里想着。 我们跑一阵儿c走一阵儿,很快就到达了孙庄小学。学校被院墙包围,没有校门。我们走进去,看到了几座土坯房,外墙已经掉皮。他们的教室还不如我们学校。 已经有些学生等在操场上,他们有些是孙庄小学的学生,有些和我们一样,是从其他学校赶来参加考试的。操场上用石灰撒出一个个方格,每个方格里都写着一所小学的名字。杜老师带我们走到二十里铺小学的位置,让大家间隔一米的距离排开,把板凳放在自己的位置上。等所有的人都找到位置后,老师便开始发卷子。每个人都把卷子铺在板凳上,用半蹲的姿势开始答题。 第一堂考的是语文,大部分题目都很简单,但还是有几道题,我拿不准。我答完的时候,看到大多数同学都在胸有成竹地东张西望,他们比我答得还快。瞄了张常超一眼,正好和他看了个对眼,他狡黠的笑容告诉我,没有他不会的题。虽然我不全会,但我并不想和他对答案,更不想抄他的。我又检查了一遍卷子,便开始等待交卷。这个时候我才感到天气的寒冷,答题的时候精神专注,连一丝凉意都没有。 休息了十分钟,上了一趟厕所,便开始考数学。很快,我便答完了试卷,没有一道题让我感到犹豫。杜老师在操场上转来转去,一会儿,他走到了我的身边,低头看着我的卷子,我把手从凳子上拿开,好让杜老师看的清楚。从他从容离开的背影中,我知道自己没有为学校丢脸。 回家的路上,大家都很高兴,好像打了一场大胜仗。 那个寒假,我过的非常开心,干起活来,好像总有使不完的劲儿。 过年的时候,姑姑带着小表哥到奶奶家里来。我和小表哥一起出去玩耍。看到街上一群孩子在玩“跳马”。我们便一起加入了。这个游戏很简单,就是一个孩子弯着腰,所有的人都从他背上跳过去。当“马”的孩子先是蹲着,再是摆出身子和腿呈直角的造型,再是直起身子低着头,最后是完全直立。随着姿势的变化,高度也在不断增加。如果哪个孩子跳不过去,那这个孩子就要当下一匹“马”。 我虽然个子矮,但也努力往上跳。轮到李焕伟当“马”了,前三个姿势,我都顺利地跳了过去。当他直立的时候,高度完全超过了我的跳跃能力。其他的孩子都跳了过去,最后剩下了我。孩子们都用嘲笑的目光看着我,我往后退了几步,加速向着李焕伟跑去,我一按他的肩膀,他却突然缩了一下身子,我一头栽了过去,最先着地的却是鼻子。我不顾鼻子的酸痛,立刻爬了起来。表哥用手指着我的鼻子,痛苦地看着我。一摸鼻子,手上沾满了鲜血。我走到李焕伟面前,揪住他的领子,就给了他胸膛一拳。 他毫不示弱,还了我一拳。 “不要打架,不要打架”,有个年长的孩子说着便拉开了我们两个,“大家接着玩哈”。 我没有再参加“跳马”游戏,在一旁看着他们玩。 等回家的时候,我和李焕伟冷冷地互看了一眼。接着他便露出了调笑的表情。他的家就在我家对面。进巷道时,他远远地丢过来一块砖头。表哥看到了,也捡起一块砖头丢了回去。他快速藏到墙角,避开了。然后又捡起砖头丢了过来,我们也找了个墙角躲开了。表哥和我都捡起砖头,等着他露头。一看到他,表哥便把砖头扔了过去。他一闪,没打着。正在得意时,我的砖头紧跟着飞了过去,正好打在了他的额头。他痛苦地捂住头,我看到鲜血透过指缝沿着手背流了下来。 “我们惹事了”,表哥说,“我回家了,你也藏起来。” 表哥一个人往崔庄跑了。我跑到二爷爷家,藏在了二爷爷上吊的小屋里,这时也顾不得害怕了,只希望大人们不要找不到就好。 二爷爷死后,这间屋子便用来装麦秸了。我躺在麦秸堆里,闭着眼睛,惴惴不安,心想李焕伟会不会死掉。如果他死了,我就杀了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过了一阵儿,听到巷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海大娘,海大娘在家吗?”这是李焕伟妈妈的声音,“海大娘”是她对我奶奶的称呼。 “海大娘,你在没在家?” “在家,是爱民家啊?嘛事啊?” “你们家小亮在不在啊?” “他和他表哥出去玩了,这阵儿还没回家呢。怎么了啊?” “小亮把我们家小伟打了,他们扔砖头,把小伟的头砸了。” “哎哟,厉害不?”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奶奶感受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赶紧跟着她去看李焕伟。 又过了一阵儿,还是从巷道里传来一阵儿脚步声。 “小亮这是跑到哪里去了?”奶奶说着。 “艳明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惹出这种事来?他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是小姑的声音。 “把人家孩子伤的太重了,衣服上都是血。”奶奶说着。 “小亮,小亮”我听奶奶呼喊着我。 “娘,你在家里找找,我出去找他们”,小姑说着。 “是不是藏起来了啊?这两个孩子。” “去没去看医生?”小姑又说。 “医生已经来了,正在包扎着,说没有大事。” “那就好。” 我听她们这么说着,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但仍旧不敢出来。 到了晚上,一家人都出来了,我听他们说着要分头去找。 正在这时,小姑爷来了。 “艳明都回家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不回去?”小姑爷说着。 “他回去了吗?” “是啊。” “他一个人吗?小亮有没有和他一起?”小姑又问。 “没有啊,他一个人回去的。” “看来小亮确实是藏起来了。这孩子,别再出点什么事。”奶奶说。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小姑爷问。 小姑简单说了事情的经过。 “那得赶紧出去找啊?”小姑爷说。 “这样,你在家里守着,我们都出去找。”爷爷对奶奶说。 惹了事就已经很惭愧了。我不能再让大家担心。悄悄地走了出来。 “你藏哪里去了?”奶奶最先发现了我。 “我藏到二爷爷上吊的那个屋子里了。” 奶奶一听就愣了神,她想我一直胆小,会不会中邪。我躲在那间小黑屋里时,确实是又冷又怕。眼睛不敢看二爷爷上吊的位置。闭上眼,却又感觉二爷爷就在眼前。 回到奶奶屋里,吃了晚饭。奶奶把家里的鸡蛋都收拾出来,装在篮子里,给李焕伟送去了。这可是我的学费钱。 晚上睡觉时,我做了个噩梦。梦里的我正在巷道里,听到爸爸在大街上叫我,声音中夹着一丝急迫。我赶紧往大街上走。经过二爷爷家大门时,二爷爷突然从门后冲了出来,他抱住我就亲我的脸。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梦里的我惊恐万分地问他。 二爷爷没有说话,他冲着我笑,一脸的狰狞。 我从梦中惊醒。 “你怎么了?在说梦话。”奶奶问。 我把梦里的事告诉了奶奶。奶奶说那是二爷爷想我了。第二天我便发起烧来。吃药打针,折腾了几天总不见好。奶奶着急了,说我肯定是中了邪,领我到全爷爷家里叫魂。 全爷爷摸摸我的额头,说“确实是吓着了。” 他让我坐在小板凳上,在我面前的地上画了个十字,嘴里念念有词地嘟念着,然后从十字的交叉处捻起一点土,放在了我的头顶中央,轻轻拍了两下我的头,说一声“好了”。 “没事了,回家吧,不准回头看啊,一直看前面,往家里走就行了。”全爷爷说。 回到家后,我睡了一觉,醒来感觉人轻松多了。 开学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收学杂费。杜老师坐在讲桌后面,同学们手里捏着钱排起队,我没有去排队,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发着呆。 杜老师收完后,清点了一下。对大家说,“还有五个人没有交。张广才,你什么时候交?” “我明天交,我妈妈走娘家去了,没在家,钱都在她那里。” 大家发出一阵儿哄笑声。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刘兴东,你什么时候交?” “我也明天交,我今天上学的时候忘了要学费。” “杜金梅,你什么时候交?” 她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我家里没钱,晚点交。” “你说晚点就晚点吗?学校都是统一收取的,交晚了,校长又要催我。”那个时候还没有针对贫困生的帮扶政策,所以学杂费是必须交的,交不上费,就得退学。 “王燕,你什么时候交?” “我后天交,我爸爸这周没回家,她明天就回来。” “你这个没问题,以后注意一下。”王燕的爸爸在城里工作,妈妈还在村里务农,她家里是不缺钱的。 “杜东亮,你呢,什么时候交?” 我赶紧站起来说,“我也明天交”,生怕杜老师说出难听的话。 杜老师没有追问。收完了学费,他说:“我们宣布一下上学期期末抽考的成绩。” 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杜金梅,语文99,数学100;张艳华,语文96,数学100;杜东亮,语文93,数学99” 杜老师第三个就是念的我的名字,我考了全班第三名,在一种眩晕的感觉后,我没有听清楚其他同学的成绩。“我是个好学生了,我是个好学生了,以后每次期末考试,我肯定都会参加了”,心里重复着这句话。 一上午我都沉浸在一种优越感中。快放学的时候,杜老师拿来了期末考试的卷子。他念到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便上去领。我已经迫不及待了,一条腿已经伸到桌子外面。念到我的名字时,我站起来走了上去。看着上面的分数和一个个“对号”,我真想马上就把卷子拿给奶奶看。 “为了鼓励大家认真学习,我们从现在开始,要表彰‘三好学生’,获得上一学期三好学生的是杜金梅c张艳华c杜东亮c任淑c张常超”,杜老师说。 这又是一个令我无比欣喜的消息。 和其他四位同学一起走上讲台,在同学们的注视中,我从杜老师手中接过了奖状。 放学后,我飞一般跑回了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奶奶。奶奶也高兴地合不拢嘴。吃午饭的时候,奶奶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爷爷,爷爷说“咱这个家庭,就得好好念书,不然没有出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吃过午饭,下午要上学的时候。我走到奶奶身边说,“能不能给我把学费交上?今天上午,基本都交齐了,只有五个同学没交,他们都是明天就能交。” 奶奶和我一样的一脸愁容,“你给杜老师说,能不能再缓几天?” “交不上学费,多丢人。” “这个不丢人,学习不好才丢人。” “学习不好有什么丢人的,交不上学费才丢人。” “咱们家就是这么个情况,你姐姐的学费也没交,你再给杜老师说说。” “杜老师说了,学校要统一收,交晚了校长也要催他。” “你先去上学吧,明天你姨奶奶来,我看能不能借到钱?” 听奶奶这么说,我只好去上学了。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杜老师又重新调整了座位。我还是坐在第一排,同桌变成了任淑。张常超坐在我的后面。因为家挨得近,从那之后,放了学我们三人便一起回家。 除了杜金梅c王燕和我,其他的同学都交上了学费。我在煎熬中度过了一个上午,希望姨奶奶真的能来,希望姨奶奶能借钱给我交学费。 中午放学后,我不等任淑,就急急忙忙地赶回了家。姨奶奶果然来了,走进大门时,就看到了她温和的笑容。她亲热地望着我说。“小亮回来了。你奶奶给我说了,你考了全班第三名,我们这个家终于要出头了,老话说富不过三代,只要有出息,谁家都不会一辈子受穷。” 这都不是我关心的话,我关心的是姨奶奶有没有借给奶奶钱,但是大人之间的事情,我也没法问。 我拉着奶奶走到一边,偷偷问她学费凑够了没有。 “你姨奶奶借了我五十块钱,你的学费够了,可要是连你姐姐的学费一起交了,就不够了。” 我没言语。姐姐比我大两岁,现在正读三年级,本来是应该读四年级了,但是她一年级实在是跟不上趟,所以在老师的建议下,她留了一级。 “小羊儿力气活儿干不了,做点小生意可能还行。”姨奶奶说。 “嗨,他这么笨,庄稼都种不了,更别提做生意了。”奶奶说。 “钢蛋做的那个活儿,他可能还能干得了。”姨奶奶接着说。 “钢蛋现在做什么呢?” “他收破烂,碎铜烂铁c碎玻璃这些,都收,挣不了多少钱,但小羊儿要是做这个,供几个孩子念书还行。” “就他那个笨样,这种活干不了。” “他以前帮他二叔取货,又会开三轮车,算账也没问题,你让他做一下嘛。” “让他试试吧”,奶奶打定了主意。 开学第三天,王燕交了学费,就只剩下我和杜金梅了。杜老师把我们两个叫到教室外面说,“你们两个都是好学生,学习成绩好,也听话,但是学费是必须交的,回去给家长好好说说,看能不能借点钱,先把学费交了。” 听着杜老师的话,我满脸通红。 回到家里,我把杜老师的话告诉了奶奶。奶奶也是焦虑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下午上学的时候,我给奶奶说“我不去上学了”。 “怎么能不去上学呢,不上学,大了就没出息。” “交不上学费,丢人。” “交不上学费,也得去上学啊,你让奶奶再想想办法。” 我知道奶奶是不会向村里人借钱的,她脸皮儿薄,最怕欠别人情。 “我不去了”,我重复着刚才的话。这时爷爷和爸爸都走了过来。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你看把孩子逼得都不想念书了”,爷爷发着狠,对爸爸说。 爸爸像个没事的人一样,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没事,你大姑上学那阵儿,家里也没钱,交不起学费,还不是照样去上学,不但要上学,还要去拾柴,那个时候,家里连做饭烧的柴都没有?” 听到这里,我呜呜地哭起来,“我不管那些,要么给我学费,要么我就不去读书了。” 这时妈妈也走了过来,她看到我哭的样子,又吵吵起来,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我生气地爬到了房顶,放声大哭。 很多邻居听到我的哭声和妈妈的吵吵声,都赶了过来,以为家里又出了什么大事。 “小亮,下来,平时是多听话的孩子,今天这是怎么了”,这是爱民奶奶的声音,她并没有因为我砸了李焕伟的头而生气,农村就是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村里人都说我爷爷奶奶是全还的人,也就是明事理的人。所以对我爷爷奶奶都很尊重,即便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纠纷,过几天就没事了。 奶奶向邻居们解释着我为什么哭,为什么爬到了屋顶。我并不是想不开,也肯定不会从房顶上跳下来,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爬到房顶上。 任淑的奶奶的也来了,“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能不读书呢,我们家任淑都说了,小亮学习好,比她学习还好。” 妈妈还是吵吵着,她看我不下来,也要往房顶上爬。 “海姐姐,你还差多少钱,我先借给你。” “怎么能借你的钱,这多不好意思。” “没事的,任淑和小亮是同学,我们家任淑回到家就说咱小亮好,经常照顾她。” “现在有五十块钱,还是从他姨奶奶那里借的,只小亮一个人交学费已经够了,只是他姐姐也要上学啊,两个人的学费就不够了。” “两个孩子的学费也才八十块钱嘛,这样吧,我借给你三十块钱,给两个孩子把学费都交了”,任淑的奶奶说着就掏出了三十元钱塞到奶奶手机。奶奶既感激c又无奈地接过了钱。 “今年收了棉花,我马上卖了,早点把钱还给你”,奶奶说。 “着什么急,乡里乡亲的,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给就行。小亮,赶紧下来吧。现在去上学还来得及,我们家任淑也还没走呢”,任淑的奶奶说着。 我停止了哭泣,很害羞地从房定上爬下来,从奶奶手中接过学费。走到街上的时候,正好遇到任淑。她皱着眉头望向我,目光中满是关心。 “把你的眼泪擦擦,她从裤兜里掏出一方小手绢”。 “不用”,我感激地看着她。她伸出手,在我的脸上擦了起来,我的身上好像有闪电经过,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爷爷带着爸爸和妈妈去参观了钢蛋叔的废品收购店。说是店,其实就是在大门上挂了个收购废品的招牌,院子里满满地堆着各种破铜烂铁c碎玻璃c塑料瓶c易拉罐等等。 钢蛋叔说,收来的废品就卖到商津县里,也不远,来回只要两个小时,如果货多,那边还可以派大车来拉,只是价格要便宜的多。最主要的就是要做好分类的工作。 爷爷觉得这个生意还行,回家就和奶奶商量。 “我看也不难,小羊儿他们两口子还能干得了”,爷爷说。 “如果去收废品了,地里的活儿谁来做呢?” “我们多做点嘛,忙的时候,孩子放了学,还有周末的时候,都去帮忙。再说了,他们收废品,又不是天天去,农忙的时候,就不去了。收废品需要三轮车,有了三轮车,做地里的活儿也方便。” “那也行吧。” “废品收来了,就放在他二叔那边的院子里,分好类,等着商津那边来车子拉,我们也不图多挣,够孩子的学费,够一家人的开支就行。主要是来回两个小时,让这两个人在外面,不放心”,爷爷又说。 商量定了,爸爸和妈妈也都同意做这个生意。 但问题又来了,至少要买个三轮车,不然用什么去收呢。 归根结底,没有本钱什么也做不成。大姑c小姑以前借给我们家的钱,到现在都还没还清,不可能再找人家借钱了。 所以做废品生意的事情也暂时搁置了。 正如奶奶所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一家人为买三轮车犯愁的时候,有生意送上了门。 有一家湖南人,要在我们村里做烧酒。寻来寻去,就找到了我们家。二爷爷死后,那边的院子就一直空着。 因为是外地人,村里没人告诉他们二爷爷是上吊自杀的。但是奶奶总觉得不放心,她觉得必须告诉人家实情。不然以后被人家发现了,也不好处理。 “这院子空着也是空着,租给你们我们很愿意,但是有个实情必须给你们说一下”,奶奶对着几个湖南人说。 “什么事?” “这个院子原来就是小亮他二爷爷一个人生活,他死了之后就没人住过,因为他二爷爷是上吊自杀的,我们这边的人都迷信,不愿意住这种宅子。” “没事,我们不信那些”,年长的男人说到。他是年轻女人的父亲,是年轻男人的岳父。后来我才知道那对小夫妻的名字,男的叫李云,女的叫孟琴。我看到了孟琴的脸上有一些惧色,紧紧地抱着李云的胳膊。 “没事,别怕,这有什么?”李云对孟琴说着。 既然他们不在意,奶奶也欣然地把房子租给了他们。他们愿意出的租金是一年一千五,奶奶特意少收了一百元钱。 有了这笔租金收入,奶奶让爷爷和爸爸寻摸着买一辆旧三轮车,这些钱买新车远远不够。 四合家里有辆旧三轮,已经闲置了半年多了,他们买了新车之后,就没用过。车子已经开了七八年了,旧的不行,不好出手,就便宜卖给了我们。爸爸把车开回家,我看到三轮车的油漆早就掉光了,像个快要散了架的老人。 有了三轮车,便可以做生意了。但是二爷爷的院子租了出去,就只有把废品放在巷道里了。 孟琴家的烧酒出锅的时候,半个村子里的人都能闻到那种沁人心脾的香味。 我总是跑到他们的烧酒坊,去看晶莹剔透的酒一滴一滴地淌到酒桶里。他们一家人说话的时候,速度极快,噼里啪啦的,完全听不懂。只有和我们说话时,才会放慢速度。 孟琴对李云的称呼是小李哥哥,我听着觉得亲昵。李云个子不高,瘦弱的身躯里透着南方人的精细。孟琴比他稍矮一点,身材微胖,脸圆圆的,皮肤白皙。我们村里的男人没有比李云更白的,我们村里的女人也没有比孟琴更白的。 孟琴看到我总是来看做酒的过程。便饶有兴趣地问我,“你喝过酒没有?” “喝过,以前看着我大姑爷爱喝酒,以为酒好喝,就偷偷喝了半瓶,刚开始只觉得头晕,后来把肠子都吐出来了,我们家的人都不能喝酒,我爷爷c爸爸都是滴酒不沾的。” 孟琴听着“咯咯”笑了起来。她的脸上有浅浅的酒窝,笑得很好看。 “为什么你们做的酒这么好闻呢?老远就闻着一股香味。” “那是自然的,这可是纯高粱酒,不能喝酒的人喝了都没事。” “真的吗?这酒谁都可以喝?” “当然了啊,我给你打点酒,你尝尝。” 我嘿嘿笑起来,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没等我的肯定,她就进屋拿了个打酒的提子出来,从酒桶里舀了一提子递到我手里。 我接过来,端详着,色泽清凉,香气扑鼻。 “没事,尝尝”,孟琴一边笑一边看着我。 “喝一点,没事的”,李云也过来凑热闹。 在他们的鼓励下,我把提子倾斜着凑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刚才还冒着热气,现在已经是温的了。 “武松就是你们山东人,可以喝十八碗。山东大汉喝酒没问题,是个男人就得会喝酒。”他们又对着我打趣。 我一想也对,武松喝了酒连老虎都能打,我也必须学会喝酒。 对着提子就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口。 酒顺着嗓子流到胃里,我的胃里简直要烧焦了。 看来闻着再香也是酒,喝了都不舒服。 回到家里,奶奶看着我脸上红扑扑的。问我怎么回事。 我说在孟琴那里尝了一下他们的酒。 “酒可不是个好东西,咱们家的都不会喝酒,你也不能喝酒”,奶奶说。 渐渐地,我又找到了当年喝酒眩晕的感觉,躺到了炕上,胃里不停地翻滚。吃晚饭的时候,奶奶叫我起来。我刚坐起,就感到有东西一直涌到了嗓子眼里。 赶紧用手捂住嘴,可胃里的呕吐物已经冲了出来,从指缝里往外流着。我又冲到了厕所,吐了个天昏地暗。 闻着再香那也是酒,我后悔当时的冲动,以后再也不上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一大早,就听到了妈妈的吵吵声。 奶奶赶紧过去看,原来是妈妈在催爸爸起床。 “就你这个懒样,能做什么?”奶奶指着爸爸说。 妈妈看到奶奶过来帮腔,也来了劲,一把扯开了爸爸的被子。 奶奶怕事情闹大,又让一家人不得安生。让着妈妈到自己这边来吃早饭。妈妈不去,奶奶执意地说,“你们在外面收东西累,以后就在我们那边吃饭,我给你们做饭。” 奶奶诚意相邀,妈妈也只好同意,恨恨地指了一下爸爸的鼻子,便走到奶奶这边来。 “小羊儿,你还不起来啊?你随谁啊,孩子现在连学费都交不起,你还不早点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奶奶又对爸爸说。 爸爸懒洋洋地穿起了衣服。 在妈妈的一再催促下,爸爸渐渐地也起的早了。他们每天从外面回来,都能拉回满满的一车废品。有了这个生意,我想以后的学费再也不用愁了。看到能赚钱了,妈妈的情绪也好了起来,家里出现了难得的平静。 一天中午,奶奶正在做饭。 “家里没酱油了,你去借点酱油”,奶奶对我说。 “去哪里借啊?” “去小李他们那里就行。” 我走到二爷爷的院子里,孟琴家的狗蹿了出来,虎视眈眈地看着我。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房门。 “小李哥哥小李哥哥”,听着是孟琴的声音,但不像平常的说话声,软软的c断断续续的。 我感到奇怪,从窗子里往里一望,眼前的画面让我大吃一惊。孟琴和李云正光着身子叠在一起。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在干什么,但隐隐约约觉得那是见不得人的事。一股好奇心驱使着我,悄悄地看了下去。偷窥的负罪感和观赏下去的在我的脑中打架,让我心中忐忑不安。 我踮着脚尖,轻轻走出院子。这才想起我还没借酱油。 去任淑家里借,我想着就往她家跑去。 “任淑,任淑”,我一进大门就喊着她的名字。 她从屋里出来。穿着天蓝色的连衣裙,胸前有两朵蝴蝶结,脚踩着洁白的凉鞋,让我联想到孟琴光着身子的样子。“我在想什么呢?”我心里骂着自己,脸上突然发出火辣辣的疼。 “你怎么了?”任淑看到我这慌慌张张的样子问。 “啊?没事,我来借酱油。” 她转身进了厨房,拿出酱油瓶子递到我手里,“拿去吧”,她开口说。 我接过酱油赶紧跑回了家。 “你这是干什么去了?叫你借个酱油,怎么去了这么久,怎么也和你爸爸一样了?”奶奶责备着。 听奶奶说我和爸爸一样,我心里涌出一股羞耻,我才不能像他那样,我长大了可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孟琴他们家的狗不让我进,我到任淑家里借的。” “那也去不了这么久啊?有这个功夫,买都买回来了!” 奶奶接过酱油,接着炒起了菜。 我到任淑家里还酱油时,心里已经恢复了平静,为刚才看到任淑而引发的联想感到害臊。 她是那么的娇小可爱c洁白无瑕,就像从天上下凡的仙女,我怎么能有那些污秽的想法。 “你等我一下,我们一起去学校”,任淑对我说。 如果张常超也在,我们三人一起,我不会感觉有什么异样,但是单独和一个女生一起,我会浑身不自在。任淑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她对着屋里叫了一声“哥哥,走去上学了。”任强一会儿也走了出来。 “星期六捉蝈蝈,去不去?”任强对我说。 “去哪里?” “沙窝里。” “那很远啊?” “不远啊,骑自行车去,一会儿就到了。” “我看你们家里有喂蝈蝈的笼子。我家没有。” “这个好办,用高粱杆编一个嘛,很快就能编好了。” “我家里没有高粱杆。” “晚上我给你送点过去。” “那好吧。但是我要看星期六家里活儿忙不忙,如果大人让我去地里干活儿,那我就不去了。” “行啊,到时候看,今晚我去给你送高粱杆,你先编好。你奶奶肯定会,让她教你。” 下午放了学,刚回到家,任淑就给我送了一捆高粱杆,说是她哥哥让她送来的。我缠着奶奶,让她教我编笼子。我手笨的毛病始终改不了,弄了两三个小时,最后还是散了架。重新编的时候,手抖抖擞擞的,更加不听使唤,气的我想找个锤子砸它两下,好让它平静下来。 第二天上学的路上,任强问我“你笼子编好了没有?” “没有。编了几次,都没编成。算了,你们自己去吧,我不去了。” “你去嘛,我也要去”,任淑接过话来。 “你一个女孩子,去捉什么蝈蝈”,任强说。 “女的怎么了,你去,我就能去,我可以在旁边看你们捉啊,不然星期六不知道去哪里玩。” “好吧,你去吧,只要咱妈让你去,还有,不要带你的狗哈,我最讨厌它了”,任强说。 “你也要去哈,笼子你不用担心”,任淑对我说。 听他们这么讲,我也就答应下来。放学的时候,我们还和张常超约好了,到时候一起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星期六一大早,张常超就骑着自行车赶到了我家。 “亮子,赶快走了,任淑c任强都在街上等我们了”,他的车把上挂着一个蝈蝈笼子。 “好的,我这就去赶车子。” 我推着一辆家里骑了十几年的金路牌自行车出了门。这个车已经破烂不堪,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 “你的笼子呢?” “我没有笼子。” “没有笼子,你捉了放哪里,哈哈,不行你捉了就给我吧”,张常超调笑着。 我把腿从一侧伸进自行车的大梁下面,那个时候,我的高度还不足以让我像大人一样,坐在车座子上骑,只能偏在车子的一边,嘎嘎悠悠地往前蹬。 我们两个来到街上,任淑任强果然已经等在了那里。 任淑提着一个崭新的笼子递给我。 “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我们两个一起跟着奶奶学编笼子,她编的比我好,我让她给我编,她就是不编,昨晚上花了两个小时,编了一个又大又结实的笼子,我还以为是给我的,没想到是给你小子的”,任强说着,脸上的表情很不自在。 我正打量着笼子,听任强这么说,脸变得通红。看了任淑一眼,她也脸红了。 “你也给我编一个嘛”,张常超冲着任淑说。 “你自己不是有嘛,我才不给你编”,任淑说。 “那你怎么给他编,你们什么关系啊?”张常超又说。 “你管不着,滚”,任淑嘟着嘴说。 张常超听她这么说,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的。 任淑坐在了任强的后座上,我和张常超各自骑上自己的车子,一行人就出发了。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我的自行车哐哐当当地叫个不停。这还不是最气人的,最气人的是,一路上掉了几次链子,每次都要把车停下来,把链子挂在齿轮的上端,往后倒着让链子归位。 “下次出来骑个好车子,你这样多耽误时间”,任强对我说。 “哥哥,你说人家干嘛,他也不想让车掉链子啊?”任淑说。 “你怎么老是护着他?”任强说。 “不是我护着他,你就是不能说他。” “这样吧,你找不找得到那片林子,我和张常超先走,你既然护着他,你就跟他慢慢来吧。” “我没去过,找不到地方”,拖了大家的后腿,我很不好意思。 “没事,我找得到,你们着急,你们就先走吧”,任淑说。 “没事,我们一起嘛”,张常超也说。 “我们先走”,任强拉着张常超的胳膊,也不等他反驳,就先走了。 我挂上了链子,让任淑坐好,把腿迈进了自行车里。 “我骑车的技术也差,你坐好哈,别把你掉下来”,我小心翼翼地对任淑说。 “没事,你放心骑,我坐得稳,万一你摔了,我就跳下来。你自己也要注意,别摔着了。” “放心吧,我虽然技术差,但是经得起摔。” “你经得起摔,我可经不起,你要是摔了,我肯定挨摔,所以你要小心。” “行,没事的。” “我哥哥就是脾气急,你别跟他一样啊,他要是欺负你,我会骂他的。” “呵呵,本来就是我耽误了事,他说我,很正常啊。” “才不正常,他就是不能说你。” 任淑话语强硬,但语气稚嫩,听她这么说着,我心里很是感激。 可惜我个子矮,不能像个大人坐在车坐上,如果那样,就可以让任淑抱着我的腰了,就像那天孙老师骑着自行车,我抱着她的腰一样。我幻想着,走神了。突然车子猛晃了一下,任淑差点掉下来,原来是刚刚没有看前面的路,轧到了路中央的一块砖头上。 “笨蛋”,任淑边笑边说。 “你才是笨蛋”,我假装愠怒地说。 “你是笨蛋,你是笨蛋,你是笨蛋”,任淑连着说了好几个。 我也学着她的语气重复着她的话。 她“咯咯咯”地笑起来,那银铃儿一般的笑声从我的耳朵传到心里,美滋滋的感觉流遍了全身。我再也不敢幻想,专心看着前面的路,生怕把任淑摔着。 “你家里,你奶奶是不是最疼你了?”任淑又问。 “没说话了,再说话,小心把你摔到哈。” “回答!你奶奶是不是最疼你?”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我最听话了,奶奶当然最疼我了。” “你听话啊,上次你到房顶上去哭,我都看到了。” “什么时候,我基本不哭”,被她问到了丢人的事情,我假装不知道。 “还装,上次我看你哭的可凶了。” “没有的事。” “不承认算了,以后不准哭了哈,男孩子不能哭”,她像个大人一样给我说,我听着很好玩。 “你奶奶是不是最疼你?”我也问她。 “我奶奶疼我哥哥,我爸爸最疼我。” “你奶奶那么好,怎么可能偏心。” “我奶奶经常把好吃的藏起来,给我哥哥吃。” “我从来不吃零食”,我对任淑说。 “下次我带了给你吃。” “不用,我真不吃那些东西。” 嘴里说着不用,可她的话让我感动,就像我的小媳妇儿。 “别这么说,你这么说,让我感觉你就像我的媳妇儿一样。” “不要脸,谁是你媳妇儿。” “我说的像,又没说是。” “什么像不像的,你长大了,想娶什么样的媳妇儿?” “我奶奶说了,小孩子不能想那些。” “我是问你以后?” “我也不知道。” “爸爸说我长大了,肯定是个好媳妇儿。” “你还小,怎么能说这些。” “我们两个说着玩,不给别人说就行了。”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过家家,我给你当媳妇儿。” “早就忘了”,我笑呵呵地对任淑说。 “你怎么能忘呢,我还记得呢。” “我记不住这些事。” “你是个坏人,这些事都能忘。” “不忘怎么行,难道你还真要给我当媳妇儿啊?” “长大了说不准呢,万一我们两个结婚了呢?” “不会的。我们家这么穷,我妈妈又经常找事惹气生,没人愿意嫁到我们家里。” “那你不是要打光棍了?” “光棍就光棍,这有什么?” “那可不行,要是没人嫁给我,我就给你当媳妇儿。” “别说笑话了。” “我说的是真的。” “我也说的真的,你这么好,不能让你到我们家里受穷。” “我愿意。”任淑说着。 我没有接话,回头看了她一眼,她也正好在看我,我的脸红了,她却笑起来,目光中的温暖似乎要把我融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到了沙窝里,任淑给我指着路,我们找到了那片林子。那是一片灌木林,一簇簇地生长着,树枝很细,从底部向外发散,叶子绿绿的,椭圆的形状,就像槐树。从林子外面,就能听到蝈蝈的鸣叫声。 “这不是槐树吗?怎么长的那么矮”,我问任淑。 “这不是槐树,槐树长的多高大,你们巷道头不就有棵槐树吗?连这个都分不清,笨蛋”,自从路上她开始叫我笨蛋后,这似乎成了她对我的昵称。 “你不让你哥哥欺负我,你怎么总是欺负我,认不到树,也要骂我笨蛋。” “别人不能欺负你,我可以欺负你,呵呵”,任淑笑得很可爱。 我们围着林子找任强和张常超的自行车。 突然听任淑大叫了一声,接着她就冲过来扑到了我的怀里。 “你怎么了?” “有蛇。” “在哪里?” 任淑扭着头,用手给我指着。 我顺着她指的位置,果然看到了一条青色的蛇,有一米多长,正朝我们吐着信子。 我让任淑退后,冲着蛇走了过去。 “你干什么啊?” “我要捉住它。” “别捉,万一有毒呢,咬着你,怎么办?” “没事,咱们这边的蛇,哪里有毒,我不怕蛇。” “你怕老鼠”,任淑笑了起来。 “连这你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呵呵。” 我走到蛇的背后,伸过手去。 “真的不要捉,你要是捉,我以后不理你了。” “真没事,以前又不是没捉过。” 我揪住蛇的尾巴,把它提了起来。蛇头马上转了个弯,冲着我咬过来。我拉着蛇的尾巴,马上后退,以免它真的咬到我。 绕了几圈之后,蛇也累了。乖乖地不动了。我提着她向任淑走过去,手里向她抖着,学着蛇的样子,吐着蛇头。 “你干嘛?” 任淑往后退着。 “给你摸摸,嘿嘿。” “走开,走开,你不要过来。” 我不理会,还是把蛇拉到她的面前。她吓得赶紧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大叫。 只听林子里一片脚步声,任强和张常超走了出来。 “哪里来的蛇?”任强问。 “刚才在这里捉的。” “等会有吃的了,我们捉完蝈蝈,生堆火,把蛇烤了吃”,张常超说。 “万一有毒呢,我们会被毒死的”,任淑说。 “毒蛇也只是牙齿有毒,肉没读,等会我们把它的蛇剁了去,烤蛇肉吃”,任强也附和着。 “你们好残忍啊”,任淑说。 我以前经常听他们说去河边玩,抓了蛇烤蛇肉吃,还有烤青蛙腿,但我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这条蛇是我抓的,如果真被他们吃了,那我可是做了孽了。现在我好后悔抓了它。奶奶常讲白蛇c青蛇和许仙的故事,如果这条蛇成了仙,它死了,它的姐妹们会找我报仇的。如果我放了它,也许以后它会变成像白娘子一样的人,来报恩。我心里又在胡思乱想了。 “你们把自行车停在哪里了?”我把话题岔开。 “就在那边”,张常超用手一指。 “行,那我去停自行车,你们先进去吧”,我说。 “我的车上有个袋子,你先去把蛇装在袋子里,把口扎好”,任强说。 “行,我去就行了,你们接着去捉蝈蝈。” “杜东亮,你怎么也是这种人。真为这条蛇感到难过”,任淑愤愤地对我说。 我悄悄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拉着蛇朝任强停自行车的位置走去。 任淑隔着五六米远的距离,在我身后跟着我。 看到任强他们都钻进了林子。我也转弯钻进了一处杨树林,把蛇放了。看着它蜿蜒着身子爬远,我放心了,任淑也冲我笑了起来。 “想不到你还挺有爱心的嘛?” “我是想它以后成了精,变个仙女来给我当媳妇儿。” “一个媳妇儿你还不够啊?你要娶几个媳妇儿?你去死吧你”,任淑说着就掐住我的胳膊,使劲拧。 “我没都没媳妇儿啊?”我挣开了她的手。 “路上不是给你说了嘛,不能让你打光棍,我给你当媳妇儿。” “嘿嘿,你哥哥就在旁边,让她听到了,回去给你爸爸说。” “他敢?”任淑瞪着大大的眼睛说。 我们走回去,把自行车推过来,和任强他们的放在一起。又把任强让装蛇的袋子从车子上取下来,松开一个小口,放在地上,假装是蛇自己跑了。再从我的车把上取下笼子。 “想不到你的手这么巧”,我观详着笼子对任淑说。 “我都已经学会织毛衣了,这点事算什么,只有你这个笨蛋,连个笼子编不了。” “没事,只要有个心灵手巧的媳妇儿给编就行了。” 任淑听着笑了起来,她攥着拳头捶打我的胸膛。 “你今天很开心啊,看到你高兴的样子,真好。平时你总是愁眉苦脸的,每次上学你都是攥着拳头,低着头走路,好像跟谁要打架似的。” “我有嘛,我还没注意,后面我看看,自己是不是你说的样子。” “别看了,我奶奶都这么说你。” “你奶奶也见过我上学的样子啊。” “我奶奶经常送我和我哥哥出来,当然看过你的样子啊。” “我还真没发觉,那我以后不这样了。” “行,你要开开心心的,呵呵。” 我们两个说着就走到了刚才任强和张常超钻林子的位置。 一进林子,我“哎呦”了一声。 “怎么还有刺啊?” “这种树本来就有刺,草里面也有苍子,也扎人,你要小心一点。” 我把刚刚扎进肉里的刺拔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任淑紧紧地跟着我。 钻了几排,看到了任强放在地上的笼子,里面已经有两只蝈蝈。一只的身子是碧绿的,一只的身子黑黢黢的。它们两个都乱蹦乱跳着,刚刚从野外被捉到笼子里,还没有适应,想着要逃回野外去。 “绿的叫水蝈蝈,黑的叫油蝈蝈”,任淑给我介绍着。 “捉回去,会不会很快就死啊?能养活不?” “没事的,可以养很久,你要经常喂它们,它们吃南瓜花c黄瓜花这些。” “我家没种南瓜,也没种黄瓜,到哪里去找南瓜花c黄瓜花?” “没事,我家种了的,每天给你送点。” “你真好,任淑”,我看着她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别看了,我们也去捉蝈蝈”,任淑说着便走到一丛小槐树旁,盯着观察起来。 “嘘”,她对我做了个动作,小声说,“这里就有一个,还是个绿色的水蝈蝈,好看。” “我来捉”,我悄声走过去。 慢慢地挨近了,一下扑过去,“噌”的一声,蝈蝈跳了起来,落到树叶子中不见了,发出微微的“哗哗”声。 “说你是笨蛋,你还真笨啊?”任淑抿着嘴瞪着眼睛说,“捉蝈蝈,眼睛要尖,脚步要轻,伸手要快。你看着我是怎么捉的,跟着学。” 只见她脚步轻轻地往前迈着,眼睛四处搜寻,察探着树丛中的一举一动,想要发现蝈蝈的踪迹。可能是我刚才的动作太大,找了好久,都没有看到蝈蝈的影子。 她又穿到了另一排树丛中,耐心地找着。 我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把她的眼睛引向我手指的方向,那里蹲着一只胖胖的蝈蝈,是个翅膀亮的发黑的油蝈蝈。 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慢慢俯下身子,双手弯曲并拢朝蝈蝈伸了过去,离蝈蝈的已经不足十厘米了,她才猛地伸手覆了上去,接着双手合十地捧着,朝我笑着说“你看,捉住了吧,快把笼子拿来装进去。” “你真厉害。” “是你发现的,也有你一半功劳。” 我“嘿嘿”笑着。抽开笼子的一根高粱杆,留出一条宽宽的缝隙,任淑把蝈蝈装了进去。 她松手的时候,我看到她的右手中指尖部有一个血滴。 “你怎么了?”我拿起她的手问。 “没事,刚刚那里有个碎玻璃瓶,不小心碰到了一点儿。” “唾沫能消毒”,我说着便拿起她的手,把她的手指含在嘴里,细嫩的手指上竟有甜甜的味道。 “不能含,肯定是农药瓶子,含了会中毒的”,说着她把手指抽了回去。 “要是农药瓶子,更要把毒吸出来”,我又把她的手指含在了嘴里,用力地吸着。这次她没有把手拿开,只是用温柔的眼神望着我说“吸了就吐掉”。 我“嗯嗯”的点头,使劲吸两口,吐一次,再使劲吸两口,吐一次。一会儿,她抽出手,说“没事了,傻瓜,不用吸了,我们接着去捉蝈蝈。” “行,我来捉,你光看着就行了。” “好吧,我看看你这个笨蛋一上午能捉几个。” “再叫我笨蛋,不理你了哈。” “笨蛋,笨蛋,嘿嘿。” 我伸出双手,假装做出要打她的手势。 “你敢!”她瞪着眼睛对我说。 “确实不敢,嘿嘿”,我缩回手。 “谅你也不敢”,她得意地说着。 我们沿着树丛间的窄路慢慢走着,望望左右,望望右边。 我又发现了一只蝈蝈,我学着任淑的样子,放轻脚步,靠了过去,弯下身子,伸出双手捂了过去。蝈蝈在我的手中踢着腿挣扎着。我让任淑打开笼子,放了进去。 “看来也不是很难嘛!”我说。 “主要是我教的好”,任淑笑了起来。 “行行行,你什么都厉害,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算你懂事”,这次捉的是个水蝈蝈。它们两个在笼子里呆着,这下有了伴儿了。 “它们两个在里面会不会打架?”我问。 “是一公一母的话,就不会打架。你看它们两个在里面很安静,应该不会打架。” “看样子真是一对儿哈。” “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张常超凑了过来。 “没什么”,任淑说。 “你们捉了几个了?”张常超又问。 “两个,你呢?”我说。 “五个了,笼子里都装不下了,在里面挤着呢。过来,我带你们去看个东西”,张常超说。 “什么啊?”我问。 “过来了,就知道了”,他神秘地笑着。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恶作剧。 我和任淑跟着她走了过去。穿过几片树林,来到了一片长满荆棘的沙土上。 “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哈”,他说着就小心地穿了进去,背对着我们,弯下腰从里面捡起一个东西。 突然,他一转身,把东西丢了过来。正好落在我的脚边。 “哎呀”,任淑叫了一声,扑在我的怀里。 原来是一个骷髅头。白骨上的眼眶足有牛眼珠子那么大,嘴里的牙齿已经掉光了。像是咧着嘴要吃人的样子。 张常超走过来把任淑拉开。 “别害怕,我抱着我”,张常超说着就要去抱任淑。 “你滚开”,任淑挣脱了,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做出要砸他的样子。 “什么意思?杜东亮抱就行,我抱就不行?” 看着他一脸无赖的样子,我很是生气。拉着任淑就走开了。 “你什么意思?”张常超对我说。伸手揪住我的衣领,就把我往荆棘地里拽。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顺势就把我推到了里面。脸上感觉火辣辣的疼,不知有多少根刺穿进了我的肉里。 我爬出来,手上又被扎破了几处。把手上的刺拔出来,就给了张常超一拳头。他绊倒我,两个人在地里扭打成一团。 任淑急的大声叫起来,“哥哥,哥哥,快来拉架,他们两个打起来了。” 张常超一翻身,用腿压住了我。我抓住他的耳朵,就往下拽。他痛得“哎呦”叫起来。 任强从林子里露出头,跑了过来,把张常超从我身上拉起。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大家一起出来玩,多高兴啊,你们两个打什么架?” 我们两个瞪着对方,都不说话。 “好了,好了,接着去捉蝈蝈,任淑你看着他们俩哈,再打架的话,又叫我。” 任淑帮我把脸上的刺拔出来。张常超看到她很关心我的样子,又走上前来,很不解气的模样。 “哥哥,张常超又要打亮子”,任淑又叫着任强。 “你再打架,我揍你啊”,任强转身对张常超说。 任强比我们大,个子也高,身体强壮。张常超不是他的对头,气鼓鼓地走开了,时不时回头看着我和任淑。 “疼不疼?” “没事,不疼。回到家,可别跟大人说啊,就出来玩了一次,还打了架。” “放心吧,我不会和大人说的。只是你脸上这个,一看就知道受了伤啊。” “我就说自己不小心被荆棘扎到了。奶奶不会说我的。” “那好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快到晌午的时候,大家都累了。一个个从林子里走出来向放自行车的地方走去。 张常超用狗尾巴草穿着几串蝈蝈出来,说要烤着吃。这些蝈蝈已经被斩首,细细的狗尾巴草丛蝈蝈的脖子穿进去,透过身体,从尾巴穿出来,有些的腿还在盲目地一曲一伸。不知道此刻它们会有多么疼痛。 我和任淑用不屑眼光打量着他。 “这个确实可以吃,烤着吃很香的”,任强说。 “你的蛇呢?拿出来,一起烤了”,张常超说。 任淑指着袋子,假装吃惊地说,“哎呀,蛇跑了。” “哈哈,叫你跟我打架,看吧,你自己的蛇也跑了”,张常超嘲笑着我。 没想到他会这么认为,我正好庆幸他没有怀疑是我自己把蛇放了。 “走,我们去找些柴火”,任强说。 “我不想去”,任淑说。 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去。不去,好像和大家玩不到一起,去吧,我是真心不想让他们在杀害了蝈蝈之后又在火上烤。 我刚迈出腿,就听任淑说到,“你不会和他们一样,要吃蝈蝈吧?” “我不吃,只是帮他们找点柴。” “你不吃,还去什么啊?” “那好吧,我也不去了。” “不去的,等会不准吃哈”,张常超说。 “我本来就不想吃”,任淑说。 “我也不吃”,我接着道。 “你是不是个男人?”张常超说。 我没有搭理他,打了架之后,怎么看他怎么觉得不顺眼。 他们烤蝈蝈的时候,我心情焦灼,心里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好早点回家。虽然这次出来玩,是给奶奶说了的。但是往常的周末,我要么在地里干农活儿,要么在家里写作业,从来没有像那天那样,像个贪玩的孩子。出来了一上午,不知道奶奶在干什么,也许在整理爸爸妈妈收回来的废品。我却做着完全没有意义的事,心里有一种负罪感。 终于等到他们吃完。回去的路上,任淑还是坐在了任强车子后座上,我和张常超各自骑车。 张常超一迈大腿,坐在了车座子上。他的车子比我的小些,人也长得高,所以能够用大人的姿势骑车,而我却做不到。 “你这个姿势是一年级的小学生的,也坐上来骑啊?”他对我说。 我也觉得自己骑车的姿势有点好笑,特别是在任淑面前,我可不想丢脸。 使劲一迈大腿,只听“哧啦”一声,我的裤裆裂开了。我的裤子本来就是用大人的旧衣服改的,穿了多年的衣服已经不结实了。我赶紧下车,捂住裤裆。那个时候,我还没穿内裤,家里穷,没有那么多讲究。这下可坏了,裤裆完全开裂,从后面能清楚的看到屁股缝,从前面则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裤裆里吊着的那堆东西。 张常超看到我的囧样,哈哈大笑起来。 “人家怎么骑自行车,关你什么事啊?”任淑说着让任强停了下来。 这下想再用丑的姿势骑车也不行了,总不能让一路上的人都看到我裤子里的东西在缝隙中一闪一闪地出现吧。 我不知如何是好。 “哥哥,你去亮子的车子,让亮子坐在后面,我骑着咱们的车子回家”,任淑说。 关键时刻,又是任淑给我解了围,我心里一万个感激。 任强骑上我的车,我坐了上去,把开裂的裤子压在了屁股下面。 张常超厚着脸皮和任淑并排着骑车。任淑看都不看他一眼,自己骑到了前面去。 回到家里,任强把车子停好,我跳了下来。赶紧钻到屋里,让奶奶帮我找了一条裤子出来。奶奶接过破裤子,去找针线又缝了起来。 穿好裤子,去拿蝈蝈笼子。妹妹和弟弟正在打量着蝈蝈。 “好看,你以后也带我去捉吧,我也要养”,弟弟说,那年他已经四岁了。 “行,等你大点了,我也带你去捉,你拿去玩吧”,说着把笼子从车把上取下来,递给了他。他提着笼子到处跑。 “你的脸上怎么了?”奶奶问我。 “不小心车子歪了,摔在了荆棘里。” “不是打架了吧?” “没有,都是我最好的同学,怎么会打架。” “那就好,以后还是少出去玩,摔着碰着的怎么办?自己去抹点白酒。” “行。” 奶奶带我我们四个孩子到了巷道里,把废品进行分类。塑料放一堆,铁c铜c铝各放一堆,玻璃放一堆,硬纸板放一堆,白纸放一堆。奶奶经常收拾这些,手上被碎玻璃划得一道道的,到处都是口子。每次划伤了,她往伤口上滴白酒。这白酒是孟琴送过来的,她告诉奶奶,酒消毒最好了。 我们正收拾着,任淑在巷道口叫我。 我走过去,她手里正拿着几朵金黄色的南瓜花。 “给,这是喂蝈蝈的,你可别把它们饿着哈。” “行,放心吧。” “看到了没,你们巷道口的墙上有个洞,以后我每天放了学,就把花放在里面,你自己来取就行了。” “好吧。” 我拿着花回到家,找到弟弟,让他把花塞进笼子。两个蝈蝈马上跳了过来,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它们的牙齿竖着从中间分开,像是两把钳子,夹着一片片的花从嘴里送。 回到奶奶旁边,姐姐说,“你和任淑关系这么好啊?” 我脸红着,没有接话。 “小男孩不能和小女孩玩,只能和小男孩玩”,奶奶说。 晚上吃饭的时候,大人们商量着废品生意的事。 “看来这生意也越来越不好做了,往前都是隔半个月就来拉一次货,现在都俩月了,还没来,垃圾都堆成山了”,奶奶说。 “不行,我们也自己送吧,现在钢蛋他们都是自己送过去”,爸爸说。 “钢蛋送,放心。就你们这两口子,来回三四个小时,又没去过,不放心啊。” “没事,让他们也送一回,看看怎么样”,爷爷说。 “那行吧,你们看钢蛋什么时候送,和他们一起去”,奶奶说。 “行吧,我明天去问问”,爸爸说。 收废品虽然不是什么光鲜的职业,但是能有这个营生也不错,一家人都很珍稀。再加上孟琴他们的租金,现在一家人也不用再为我和姐姐的学费犯愁了。妈妈也不再吵嚷着说读书不能下地干活,读书不能赚钱之类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第二天上学前,我先到了巷道口,墙洞子被一块砖堵着,取开砖,里面有三朵黄瓜花。我拿回家,交给弟弟,转身去上学。 刚走出巷道口,就看到了任淑正站在电线杆下。 “你把蝈蝈的食物取走了?” “是的,刚拿回家,谢谢你。” “跟我还客气,你过来。” 我凑上前去,她偷偷塞给我一个鸡蛋。 “熟的,花是蝈蝈的食物,这是给你的食物,呵呵。” “我不要,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奶奶让我在学校里饿了吃。你昨天被刺扎了,流了血,给你补补。” “我真不要,我在家里吃饱了的。你这像什么,我一个男孩子需要补什么!” “给你,你就拿着,你是不是嫌弃我?” “我怎么会嫌弃你?” “那你就拿着”,说着他塞到我裤兜里,“让别人看到,不好。” 听她这样说,我只好收了。一天都没吃,快到放学的时候,我想着回家被奶奶看到了,肯定会问我从哪里来的。于是最后一节课上,我把手伸进书桌,偷偷地剥了皮,分两口塞进了嘴里。这个动作被任淑看到了,她抿着嘴笑了起来。 从这之后,她经常给我带东西,有时候是糖,有时候是饼干。她家里有什么,就想着给我。可我却没有什么能带给她。 晚上回到家,奶奶嘟念着,“送个货,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爸爸收废品去了钢蛋叔那里,正好钢蛋叔要去商津送货。爸爸便回家,一家人帮着把废品装了满满的一车,拉着走了。 天已经漆黑了,爸爸c妈妈还是没有回家。一家人连饭都没吃,奶奶担心起来。 “我都给你说了,让他们两个去送货,怎么能放心,那辆三轮车又老又烂,刹车早就坏了,一直也没修,路上如果出点什么事,看看我们这个日子可咋过?”奶奶埋怨着爷爷。 “能出什么事,兴许是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再等等吧”,爷爷说。 又过了一阵儿,爷爷也坐不住了。 “不行,我们找个人去小亮他姨奶奶家打听打听?” “这黑经半夜的,找谁去啊?”奶奶说。 “我去”,我说。可说了这话就后悔了,我胆小,怕走夜路,半夜里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想着就担心起来。 “你怎么能去?你最胆小了”,奶奶说。 话既然已说出口,就得做下去。 “没事,你放心,我现在已经不胆小了,让我去吧。” “你去也行”,爷爷犹豫着说。 “有一个出事还不把我们家难死,小亮和他爸爸都出事,咱们这个家可是天都要塌了”,奶奶说。 “你净说憨话!哪里会出事!”,爷爷说。 我不等奶奶再说什么,出屋门,骑上自行车就出发了。 街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的灯都亮着。 为什么白天在大街上,就算没人,也丝毫不会感到害怕,而到了晚上,却会生出无名的恐惧感。所以这完全是人的心理作祟,根本没什么鬼啊神啊的。我放心大胆地骑着,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奶奶平时经常讲的那些鬼故事。 两个村子之间的道路上是空旷的,看不到一户人家。但是当晚的月色通明,皎洁的月光普照着大地,路边树木的影子清晰地倒映马路上。经过马家河的时候,我想到了在别人家看电视时,《聊斋》里的画面。一个水鬼半截身子露在水面上,挥舞着衣袖。 我两眼直视前方,连眼角的余光也收敛着,不沾染到那黑黢黢的河面上。 平时和奶奶一起去姨奶奶家,没有觉得远。可那天晚上却觉得是不是走错了路,为什么路途变得如此遥远。经过了一个个村子,可还是没有到。身体的疲惫,加上心中的恐惧,让我手心里挤满了汗水。脊背上一个冷颤传来,我才发觉后背上也是满满的汗水,衣服已经贴在了身上。凉凉的月色c冷冷的微风下,我像个逃跑的小偷,急急忙忙地赶路,两双脚用力地踩着踏板。 当我看到一个石碑上写着“田牌”两个字时,才终于放下心来。过了这个村子,就是姨奶奶家了。 到了姨奶奶家,大门紧闭。我拍了几下,没人应门。再用力敲打,才听到里面有人喊了一声“谁啊?” “小亮。” “小亮?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姨奶奶隔着大门对我说。 “我爸爸今天跟着钢蛋叔去送货,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奶奶让我来看看。” “现在还没回来?” “是啊,说是今天不到中午的时间就出发了,现在都过去十几个小时了,还没回来。” “我还不知道,我们去钢蛋那边问问。” 姨奶奶让我把自行车放到院子里,就带着我朝钢蛋叔家里走去。 钢蛋叔家大门敞开,听到有人进来,钢蛋婶子赶紧迎了出来。 “妈?小亮?你们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是钢蛋回来了呢。” “什么,钢蛋也到现在还没回来?” “是啊,往常都是不到吃晚饭的时间就回来了,今天是怎么回事啊?” 听她们这么说着,我越发担心起来,隐隐约约感到肯定是出了事。 没办法,只有在钢蛋叔家里等着。 钢蛋婶子泡了一壶茶,倒了一茶碗,递给我,我接过来,但是一口没喝,心脏开始扑通扑通地乱跳。 姨奶奶看到我紧张的样子,说“没事,别担心,他们都是多大的人了,能出什么事,可能是路上有查车的,堵住了,我们再等等。” 钢蛋叔是大人,可我爸爸和妈妈只能说表面上是个大人,从平时的说话办事上,哪里像个大人。我现在真希望他们是被查车的截住了,车子被没收了,不要紧,只要人能回来就行。 “你奶奶还好吧?”姨奶奶又问。 “我奶奶挺好的,还和以前一样。” “上次去看你奶奶,已经是两个月前了,她老是说腿疼,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还行”,我给姨奶奶说,实际上我并不知道奶奶的腿是否疼过,以及现在是否还疼。因为奶奶从来不会在我们几个孩子面前抱怨什么,而我们也从来没有去主动关心过奶奶。听姨奶奶这么问,我只能含糊其辞,心中满是愧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有人在家吗?”门外有人喊。 钢蛋婶子猛地从座位上坐起,就走了出去。 “是老黑啊,你怎么来了?” “钢蛋让人捎信儿,捎到我这里来了,说是她姨家的小羊儿两口子出了车祸,现在正在商津县医院里呢,让家里人马上去。” 不幸消息终于传来了,我的心不再忐忑,而是落入了谷底。 钢蛋婶子走进屋里,吞吞吐吐地对我说:“小亮,那个,刚才我们村里卖肉的老黑捎信儿来了。” “婶子,你别说了,我都已经听到了”,说着我的眼泪顺着面颊就淌了下来,抑制不住地一颗颗滴在面前的地上。 “这可怎么办啊?”姨奶奶也说,“你爷爷奶奶老了,谁能去啊?” “我去”,现在的我,什么胆子小,什么怕黑,全都忘在了脑后,只想着尽快赶到医院,看看爸爸和妈妈到底怎么了。 “这大半夜的,你一个人怎么去?” “小亮爸妈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我也该去,可是家里有几个孩子呢,谁来照看?” “你去吧,我先在家里给你看着孩子,你这样,先和小亮到他小玲那里,反正也顺路,看看小玲他们有没有空,这样去了商津也有个帮手。” 钢蛋婶子答应着就出来推了一辆自行车,和我一起出门。 “一家人本来日子就不好,又摊上了这种事,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还不把你奶奶急死啊。你们这样,这个事情,先不给你奶奶说,等去医院看了情况,再告诉你爷爷奶奶也不迟”,临上车时,姨奶奶嘱咐着。 我答应了一声,就骑上了自行车。快到街头时,车子晃了一下,差点从车上摔下来。 “你们路上小心一点,小亮你别担心,路上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姨奶奶又从远处喊着。 人的心理真是很奇怪,我来的路上还怕鬼,现在的感觉就是,他妈的,是鬼是神,都出来吧,老子什么也不怕。 进了囤庄,一片寂静。已经没有哪家的灯还亮着。月亮也隐藏在树梢后面,路上黑漆漆的。来到大姑家,照样是大门紧闭。 我哐哐哐地敲着门。 “谁啊?这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是大姑爷的声音。 “我是小亮,大姑爷,赶紧开门,家里出了点事。” 大姑爷赶紧跑出来。估计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了,这个时候来,家里肯定是出了大事,而不是出了点事。 大姑爷打开大门,把我们迎进去。 “钢蛋家怎么也来了?” “是啊,龙树哥哥。” “出了什么事?”大姑爷问我。 “我爸爸和妈妈去商津县送废品,到现在都没回家。刚才捎信儿的人来说,我爸妈出了车祸,现在正在商津县医院里呢。” “哎呀,你看,这是怎么说的,家里越是不素净,就越是光出事”,大姑披着衣服出来,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她焦急地说。 “钢蛋家,快到屋里坐。你看看,真是不好意思,把你们也耽误了”,大姑又说。 “快进来,我们先商量一下,看看这个事怎么处理?”大姑爷也说。 “俺娘说,这个事先不要给小亮他爷爷奶奶说,他们上了岁数了,身体又不好,怕经不起这个打击”,钢蛋婶子说。 “嗯,肯定的,先不给他们说,我们先去医院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大姑爷接过话来。 “你家里还有孩子,你先回吧,钢蛋家,这么晚了”,大姑说。 “没事,孩子俺娘看着的。我和小亮一起去医院嘛”,钢蛋婶子说。 “你就甭去了,我和他大姑爷去就行了”,大姑说。 “那怎么行,我也得去看看,钢蛋现在在医院里。” “那你更不能去了,耽误钢蛋一个人就够麻烦了,还要把你一起耽误。” “你们也忙不过来,小亮从家里出来也这么久了,也得有个人去回话啊”,钢蛋婶子又说。 “这样,钢蛋家,你回去,我和小亮去商津,小玲去给她娘回个话就行了。” 钢蛋婶子也执意要去医院,被大姑和大姑爷拦下了。在他们的一再催促下,钢蛋婶子只好回家去了。 大姑爷去推摩托车了。去商津县,有一两百里路,骑自行车肯定是不行的,半夜里也没有客车了。 “大姑,你到了家,就给我爷爷奶奶说,他们是被查车的把车给扣了,我和大姑爷去帮着领车了”,趁着大姑爷去推摩托车的空,我给大姑说。 “行,你放心吧,不能让你爷爷奶奶知道,他们知道了,又不知道要难受成什么样。” 大姑爷把摩托车发动起,我坐在了后座上,就出发了。 一路上,摩托车轰轰隆隆的,我抱着大姑爷的腰,眼泪又流淌下来。 不知道爸爸和妈妈怎么样了。希望他们没事,以后挣不挣钱都无所谓了,希望他们都能身体好,就是吵点架也无所谓了,等我们兄妹四个都长大了,家庭就会好起来的。一路上我都在胡思乱想。要是他们出了严重的事,可怎么办啊,爷爷奶奶已经老了,不可能既照顾我们四个孩子,又照顾儿子儿媳妇啊,那不把他们愁死啊。 求求上天开开眼吧,不要再让我们家里沾上祸事了。 爷爷和奶奶是多好的人,全村的人都说他们好。可是怎么就是不碰好事呢,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折磨我们家。如果上天真有眼,怎么会让爷爷奶奶摊上这么不争气的儿子,摊上这么不懂事的儿媳妇儿,摊上这么多让人头疼的事情啊。 奶奶常说爸爸是个要账的,上边坑老的,下边坑小的。 奶奶还常说,上辈子她和我爷爷都做了孽,所以这辈子就是来接受惩罚的,是来还账的。 难道这些是真的吗? “小亮,你在想什么呢?”大姑爷问我。 “没想什么”,我哭哭啼啼地说。 “隔着衣服,我就知道你在胡思乱想”,大姑爷说。 难道我想什么,大姑爷能知道。 “你奶奶常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摊上了什么事,就要处理什么事。担心也没用,人这辈子都要经历各种各种的坎儿,只是你经历的早了些。别人常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爷爷奶奶老了,你爸爸又不行,下面男的里面就属你大,所以你要撑着点,不能垮”,大姑爷又说。 我“嗯”了一声,没有说其他的话,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车子到达商津县的时候,天已经微明了。 进了县城,街道两边稀疏地分布着低矮破旧的楼房,基本都是层的高度。 我和大姑爷都没到过商津县,更不知道县医院在哪里。一路上遇见人就打听。摸索着进了县医院的院子。 我下了车,就往门诊大楼里面冲去。 “小亮,你别急,等着我一起,你进去了也找不到,事情已经出了,现在急也没用”,大姑爷朝我喊着。 我没等大姑爷,进去见到了一个医生模样的人就问。 “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对夫妻出了车祸的?” “出了车祸到这里来急求的多,你到四楼去看看吧”,医生不耐烦地回答。 我看到楼道,往四楼跑去。虽然是大清早,医院里的过道上还是有不少人。有提着早餐的,有躺在过道上睡觉的,还有查房的医生。我到一个诊室,就在门口往里望着,寻找着爸爸妈妈的影子。 “你是干什么的?”有个医生问我。 “我爸爸妈妈出了车祸,说是在这个医院里,我来看他们。” “什么时候来的?” “应该是昨天来的。” “那你到住院部去看看吧,这边都是急诊的”,医生对我说。 “住院部在哪里?” “就是这栋楼右边的那栋。” 我又跑下去,冲进了住院部那栋楼里。可惜刚才忘了问应该在几楼了,我心里想着又向一个医生打听起来。 “你是不是找那对夫妻,女的聋哑的那个。” “是啊,他们在哪里?” “在五楼呢。” 我气喘吁吁地爬到五楼,身体疲惫不堪,但心里完全感受不到一毫倦意。 终于找到了爸爸妈妈的病房。我跑进去,惊醒了正在打盹的钢蛋叔。他肯定是一夜没有合眼了。见到我,疲惫的站起身来。我看到爸爸鼻子里插着氧气管,眼睛紧紧地闭着。妈妈躺在另一张病床上,头上有些擦伤,也睡得正熟。 “小亮来了”,他说。 “是啊,钢蛋叔,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都是一家人,说那些做什么。” “你一个人来的吗?这么远你怎么找过来的?” “不是,我大姑爷和我一起来的。” 正说着,大姑爷也走了进来。 “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大姑爷进门就问。 “龙树哥哥来了啊。昨天回家的路上,小羊儿车翻了,后来找人打了急救电话,送到医院里。现在都脱离危险了。小亮他妈没什么事,车翻的时候,她跳了出来,受了点轻微伤。只是小羊儿这个?有点”,说到这里,钢蛋叔打了个哏儿,没有说下去。 “钢蛋叔,我爸爸到底怎么了?”我焦急地问。 “这个,怎么说呢?” “你说啊,没事,钢蛋叔!” “你爸爸他昨天被车子轧断了腿,骨头碎了,现在已经截肢了。昨天医生说,如果不截肢,就有可能失血过多导致死亡。” 听他这么说,我扑到爸爸床前,摸着半截大腿下面的那一片空空如也的床铺。眼泪喷涌出来。我感觉自己的双腿好像也不存在了,一种莫名的钻心的疼痛传遍了全身。爸爸以后再也没法站起来了。不管他怎么样,他都是我的爸爸。我再也不想怨恨他什么。只想能够摸到他的双腿。 “小亮,别哭了,事情已经出了,哭也没用了”,大姑爷在我身后,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安慰着我。 此时此刻,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是多余的,即便我想克制自己,眼泪的流淌也已经不听使唤。 这时,妈妈也醒了过来,她看到我来了。脸上挂满了委屈的表情望着我。我冲到妈妈怀里,抱头痛哭起来。聋哑的妈妈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她的泪水一颗颗滴在我的头上。 大姑爷和钢蛋叔出去了,过了一阵儿,他们买回了早饭,递给我和妈妈。但是我的胃里只有呕吐的感觉,没有丝毫食欲。妈妈也不想吃。我执意地让她吃饭,但她就是不吃。我只好自己也吃了起来,一口烧饼在嘴里嚼了又嚼,就是咽不下去。看着妈妈把早饭吃完,我才放心了。 九点多的时候,查房的护士来了。 “谁是家属?”她问。 “我是”,我站起来说。 “你是?你多大啊?” “我九岁了。” “小孩不行,有没有大人啊?” “我是他姑爷。没有其他大人了。” “那也行,你跟我来一下。先去把住院费交了,另外,医生还要和你商量下一步的治疗情况。” 我和大姑爷一起跟着她走了出去。 先交了三千元住院费,是大姑爷和钢蛋叔两个人出的。又来到了医生房间里。 “你们是杜金华的家属吗?” “是的。” “他这个情况,你们也知道了。已经截肢了。看看还要不要安装假肢。” “安不安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啊,安了的话,后面治疗好了,拄着拐杖还能走。不安的话,那就只有坐轮椅了。” “案假肢多少钱?” “不一定,看是哪种材料的?” “不说哪种材料了,你就说最便宜的多少钱吧?” “一般的话,可能要两三万吧?” “两三万?”对于九十年代初的农村来说,两三万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四十块钱的学费都交不起,两三万,到哪里去找,那得多少钱,我连一百块的都没见过,更别提两三万了。我心里想着。可是如果不安,爸爸就永远站不起来了。 “安不安?”大姑爷也拿不定主意,他望着我问。 “安不安?”我也嘴里嘟囔着。 犹豫了一阵儿,医生有些不耐烦了,“安不安,你们家属自己决定哈。” “算了,别安了吧,就咱们这个家庭,光是这次的医药费,把房子拆了,都不够,更别说安假肢了”,大姑爷对我说。 “那就不安了嘛”,我嘴里说着,眼里的泪水又流了出来。从此以后,爸爸再也站不起来了。我心里想着。钱,干什么都得用钱。 我跟着大姑爷走出医生的房间,回到爸爸妈妈身边。 “怎么样?”钢蛋叔问。 “问要不要安假肢”,大姑爷回答。 “那安不安呢?” “安什么安,小亮他爷爷奶奶都上了岁数,下面就是几个孩子,他娘又是个哑巴,到哪里去挣这么多钱,安个假肢要花两三万。就现在这个样子,医药费都不知道从哪里找。” 妈妈疑惑地看着我们,她听不到,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爸爸终于醒了,他睁开双眼,看到我后,他也哭了起来。他想站起来,却没有了支撑点。 他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腿了。谁又忍心告诉他呢。 他的手往下伸着,摸索着,脸上是一片茫然的表情。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嗓子里发出嗯嗯的悲怆声,像是喘不上气的样子。这也许是痛苦过度的表现吧。 爷爷常对爸爸说,“天塌下来也急不到你”,我也经常想,爸爸是不是已经成了佛。看来他没有,这世间还是有令他痛苦的事情。 大姑爷让钢蛋叔回去了,我们两个留下来照顾他们。钢蛋叔走之前,大姑爷专门嘱咐他,让他不要告诉我爷爷奶奶,怕他们一时难以接受,如果他们两个再病倒,这个家可就彻底完了。钢蛋叔答应着走了。 大姑爷负责和医生沟通,以及买饭等等。我则给爸爸端屎端尿。晚上的时候,大姑爷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足有两米宽的包袱,扑在了病房外面的过道上。安顿好爸妈之后,看着他们都睡下了,我们也在包袱上躺下了。 一阵儿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头顶传来,经过我身边时,踩到了我的脚上。 “哎呦”,我叫了一声,坐了起来。 “对不起”,那人对我说了一句。是个光头,脸圆圆的,分不清男女,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身蓝条纹的病号服。从不足一米六的个头和突出的胸部来看,我确定是个女的。 “没事”,我说。 “有没有伤到啊”,她又问。 “没有,只是踩了一下,有什么啊?” “那好,我回去了”,她说着走进了对面的病房。 过了两天,妈妈经过各种检查,已经完全康复,先办理了出院手续。 小姑也来了,她进门后,看到爸爸坐在床边,只剩下半截大腿,流了几滴眼泪就说,“小羊儿啊,你是办事没能,惹事有能。你说咱爹咱娘这是个什么命啊?眼看着你们两口子刚做点小生意,正盼着能把日子过好呢,又出了这样的事。” “现在埋怨这个还有什么用啊?事情已经出了”,大姑爷说。 “我不是埋怨他,我是说这个事”,小姑说。 “花了多少钱了?钱够不够啊?” “交了四千了,应该差不多了,我已经给医生说了,能出院就早点出院,这个院我们住不起啊。” “我带了两千来,你先给他交上。” “医院让交的时候再交吧,你先带着”,大姑爷说着,把钱推了回去。 “龙树哥哥,你先回去吧,你都在这里呆了两三天了,我们替换着来。正是农活儿多的时候,也不能把家里的事情舍了。” “我回去了,你们在这里行不行啊?” “怎么不行啊,不就是照顾个病人吗?” “那行吧,那我带你去医生那里,让她后面有什么事就找你。” 大姑爷说着就带小姑走了出去。 回来后他们又商量起妈妈的事情来。 “现在小羊儿家已经没事了,你说是让她回家,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小姑问大姑爷。 “她留在这里也起不了作用。只是要是她回去了,给恁娘一比划,说小羊儿被截肢了,你说还不把恁爹恁娘给急死啊。” “这个也是,哎,俺爹俺娘早晚得知道这事,回去了怎么交待啊?” “等小羊儿出了院,我们回去了再说,有我们守着还好。” “行,那就这样。” “我过两天再来。” “你来不来都没事,我们后面就是办个出院手续嘛,没什么大事了。” “小羊儿这个样子,怎么回去呢,我去给二十里铺村里说一下,看能不能找个车拉回去。” “这事村里怎么会管啊,到时就让钢蛋用三轮车把他拉回去吧。” “已经麻烦人家钢蛋这么多了,怎么还好麻烦人家。小羊儿出院的钱还有不少是人家垫的呢。” “这样的话,就叫钢蛋来吧。他反正也要往商津送废品,回去的时候就把我们捎上。我们也顺便把钱还给人家,不能喊人家垫,他家里也不富裕。” 大姑爷和小姑商量好了,就骑着摩托车回去了。 各种事情步入正轨之后,也没有什么可忙的。早上医生会来察看恢复情况,把药单拿来。我们拿着药单去药房抓药,回来交给护士,护士给输上水,看着快完的时候,又去喊护士更换药品。剩下的就是打开水c买饭,伺候爸爸吃饭。小姑虽然嘴上骂爸爸,但照顾起来却无微不至。爸爸解手的时候,我去短尿盆,她不让,说脏,让她来。所有的事情她都包了,我也插不上手,只能偶尔打打下手。 没有事情做,我就只剩下了发呆,然后就是到过道上看稀奇。 “你过来一下?”我正发愣的时候有人叫我,一看就是那个头天晚上踩了我脚的女孩。 我凑过去问她,“你叫我?什么事?” “你现在有空吗?我正在输水,有点饿了,你去帮我买点吃的,好不好?” “行啊。” “给你,这是钱,就去买两个包子就行。” 我接过钱,答应着跑下楼,走到医院门口的街上,长长的一排,全是摆摊卖吃食。有烧饼c油条,有老豆腐c煎饼果子,也有包子c馒头c稀饭。我找了个卖包子的摊位,两个包子只花了五毛钱。她给了我一块钱,还剩下五毛。 我跑上楼,把包子拿给她。她一只手拿着啃了起来,我又走到爸爸的病房,给她倒了一碗水,端过来递给她,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等她吃完喝完,我把剩下的五毛钱还给她,她坚持不要,笑着对我说“送给你了,跑路费”。 生病住院了,家里人按说应该来照顾啊,为什么她只有一个人呢。她虽然比我大,但仍然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没有家人呢?我想不明白,但也不好直接问她,我从来不会主动找话茬和别人攀谈。不知道爸爸过多少天才能康复,希望在爸爸出院之前,能看到她的家人,希望有人会来医院看望她,照顾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第二天,她走进我们病房。 “你有没有事?”她对我说。 “没事,怎么了?” “没事的话,下去走走,我带你一起去玩。” “行”,我回望了小姑一眼,她示意我可以去。 我和她走下楼,进到医院的花园里。要不是和她一起散步,我都不会认真看看这个院子。花草树木灰蒙蒙的,叶子上覆盖着一层尘土。北方雨水稀少,风沙又大,空气干燥,植物们应该也有一种受罪的感觉吧。椭圆形的花池里面栽着的冬青树c带刺的月季花上都点缀着朵朵的柳絮,院子中央的柳树不知活了几百年了,主干上布满了一个个树洞,但它的枝叶繁茂,展示着顽强的生命力。 我们找了个石凳,她让我挨着她坐下。我终于可以问一些关于她的问题了。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你的家人不来吗?” “家里人忙,我生病久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原来我在济南治疗了大半年,那个时候,我爸爸一直陪着我。现在主要是隔一段时间就要做个检查,输点水。我家就在商津,很近。可以自己来。你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呢?我叫高兴。” 我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高兴?还有叫这名字的?” “呵呵,这是我自己取的名字。你叫什么?还没说呢?” “我叫杜东亮。” “杜东亮,嘿嘿,我记住了。” “你得的是什么病啊?” “白血病,听过没有?” “没听过,严重吗?” “呵呵,还算严重吧,得了这个病的人,大多数很早就死掉了。” “那你会不会死呢?” “我不会,我得的这种白血病是可以治好的。” “那就好。” “你昨晚的时候,是光头,怎么今天又有头发了。” “我带的假发,哈哈。”说着她把假发摘下来扣在了我头上。她又恢复了光头的模样。 “你是把头发都剃光了吗?” “我做了化疗,你知道不?做了化疗,头发会掉光的。” “那你以后还能长出头发吗?” “我也不知道”,说着她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眼睛里挂着泪滴。 “你为什么能这么高兴,要是我是你,可能会难过的要死。” “呵呵,这有什么难过的,已经得了病,只有接受了。还有比我更可怜的。我刚到济南住院的时候,有个小伙子也住了院。他得的也是白血病,而且是和我一样的白血病,能治好。但是他家里没钱,他父母就把他领走了。如果不治的话,他就只有在家里等死了。他身高一米九多,长的也好看,本来说了个漂亮媳妇,但他媳妇听说他得了白血病后,就解除了婚约,离开了他。好可怜啊,相对来说,我还算好的。” “我家里也很困难,我妈妈是聋哑人,我爸爸出了车祸截肢了,我爷爷奶奶都岁数大了,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咋过?” “你今年多大啊?” “我已经九岁了。” “你不要担心,就是要饭,也不会饿死的。” “我不能要饭,我以后还要过好日子的。” “对头,就是要这样,人要有志气,只要不死,就不能被打败。人生中没有比死亡更难受的,你怕不怕死?” “我不怕死!” “是啊,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要勇敢的生活下去。上天会眷顾你的。” “那你怕不怕死呢?” “我刚得病的时候,挺怕死的。那个时间经常做噩梦,梦见被车撞,梦见被老虎追,梦见别人把我从悬崖边推下去,梦见医生把我家里人支出去,然后用刀割开我的胸膛。反正各种各样的梦。特别是有时候梦见撞车才可怕,我走在路上,左边一辆车过来,我赶紧往右躲,结构右边又冲出一辆车,反正是躲不开的。后来我想,反正活着也是受罪,死了就死了吧,也就不怕了。可偏偏现在又死不了了。但是我以后的生活肯定好不了。没有哪个人会愿意娶我的,带着一身病,隔三差五就要花钱住院。所以,如果上天让我死,我随时可以死。” “你真勇敢,我也要像你一样勇敢。你刚才说的撞车的梦,我也做过相同的梦。醒来很害怕,第二天上学,不敢走大路,宁愿绕远,也要在小路上走,小路上没有车。” “呵呵,你可真可爱,梦里的事都是反的,越是梦见死,越死不了。” “嗯,我们都要勇敢地活着。就像你说的,只要不死,就不能被打败。” 她微笑地看着我,伸出手和我拉了个勾。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死,哈哈”我们两个想到一块去了。 “我明天就要回家了”,她又对我说。 “好,出院了好。我们可能还要几天。” “我送你一样东西吧?”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一把梳子。 “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反正我以后也用不着了。” 我从头上摘下假发,还给她,“你可以给用来梳它”。 “不梳了,我打算以后不戴假发了。” “不戴假发多难看。女孩子哪有光着头的。” “我可以戴帽子,那样更洋气些。女孩子光头,是不是很有个性?” “什么是个性?” “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我也跟别人不一样。” “你哪里不一样?” “我妈妈是聋哑人。同学看到她向我吼叫的时候,我会感觉丢人。她听不到声音,所以发出的声音总是很大。她吵架的时候,我们周围的邻居都能听到。” “这个不丢人。我弟弟也是聋哑人,但我们都很喜欢他。” “我妈妈不像别人的妈妈那样懂事。” “我弟弟也不懂事,因为他还小,和你差不多大,你就当你妈是个小孩儿嘛。” “我想想”,嘴里这么说着,可心里总是觉得别扭。 “等你长大了,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有句话叫‘妻不嫌夫丑,儿不嫌母丑’,既然上天安排你们在一起,那就要坦然地接受,只有你从心里接受了,才能活的开心。” “你懂得可真多。” “人生了病,会想很多别人不会想的问题。我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但每次我想通了一件事,就会特别开心。可能是我在安慰自己吧。” “那我以后也像你一样,遇到什么事,就自己把它想通。” “你这就对了”,她把梳子塞进我手里。 直到现在,我还保留着。不知道她现在活得怎么样。有没有长出头发,我甚至经常怀疑,她是否还在人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第二天,高兴高高兴兴地走了。临走时,还专门跑过来给我打了个招呼。 “杜东亮,我走了哦?” “行,你走吧。” “祝你天天都高兴哈。” “谢谢你,你也是,天天都高兴。” “我本来就叫高兴”,她咯咯笑了几声。那天她脱掉了病号服,上身穿着鹅黄色的长袖衬衫,扎在黑色的裙子里,头上戴着一顶蓝色的帽子。我走出病房,看到她踩着轻快的步子消失在楼道的拐角处。 过了四天,大姑爷和钢蛋叔来了。 小姑办完了出院手续,领了一大包药品。几个大人用医院的推车把爸爸推到了医院的院子里。两辆三轮车并排停着,我们家的那辆也在,已经修好了,是大姑爷开过来的。车厢里躺着大姑爷的摩托车,还放着两床旧被子。 “把羊儿哥放到我这个车上,我这个车还好点”,钢蛋叔说。 “行”,大姑爷说着把被子抱了过去,一床垫在车厢里,把爸爸抬上去,再盖上另一床。妈妈和小姑坐在爸爸后面扶着他。 “小亮,你坐这个车,就坐我旁边”。 我坐到了自家三轮车驾驶室里。两辆三轮车发动起来,我们就踏上了回家的路。一路上,我都在幻想爷爷奶奶看到爸爸后的画面,在我的记忆里,他们伤心过c生气过,但是从来没有哭过。自己的儿子腿没了,不知道他们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车子刚到巷道口,轰轰隆隆的声音就向家里人发了通知。一家人从大门里迎了出来,大姑和小姑爷也在。 我们把爸爸从车上抬下来。爷爷看到这一幕,正想开口说话,却突然顿了下来,不知此刻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奶奶面无表情。也许他们早就猜到了,现在只是让他们在心里下了结论。 把爸爸安顿好后,除了妈妈,我们都到了爷爷奶奶屋里。奶奶招呼大家坐下,倒了两碗白开水,递给大姑爷和钢蛋叔。他们默默地接过来,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一家人此刻就像妈妈一样,全都聋哑了,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下子全完了,一家人都喝农药药死了算了”,爷爷说。我心中感到一阵恐慌,妹妹和弟弟听爷爷这么说,也都吓得躲到了奶奶身后。 “你老糊涂了啊!要喝农药你自己去喝”,奶奶气愤地说。 “不药死,活着干什么!等着饿死吗?” “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有我和玲姐姐在,怎么也不会把你和俺娘饿死啊?”小姑说。 “还有这四个孩子呢?多好的四个孩子啊,都白瞎了”,爷爷说着两手捂着脸抽泣起来。 “恁爹这是老糊涂了,早晚得和恁二叔一样。饿不死,也把自己吓死了。现在这个社会,哪里还有饿死的?有大人一口吃的,也不会把孩子饿死啊?小羊儿他有腿的时候,也干不了什么,他死了,也不会把孩子饿死!”奶奶气得身子发抖,眼睛瞪着爷爷狠狠地说。 过了一阵儿,奶奶问,“在医院里花了多少钱?” “这你就别管了,有小玲和小贵呢?” “那怎么行,已经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了。先把那些废品都处理了,把三轮车也卖了,能还上的先还上,剩下的后面还”,奶奶说。 “哎呀,都这个时候了,就别说还不还的事了,小玲和小贵都是你的闺女,还这么客气干什么!”大姑爷说。 “亲闺女也不行,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谁家的钱不是算着花的”,奶奶又说。 “医药费的事先不说了,三轮车是钢蛋去修好的,花了一百二十块钱,我已经给钢蛋了,你也不用管了”,大姑爷又说。 “这可不行”,奶奶说着就要到里屋去找钱。 大姑把奶奶拉住了,死活不让她去。 “娘,你就甭客气了。这样嘛,医药费我和玲姐姐一家一半,其他的你也不管了,废品处理了,给小亮他们当后面的学费”,小姑爷拦着奶奶说。 奶奶挣不脱大姑和小姑,只好说,“这个账先记着,废品和三轮车处理了肯定是要还你们的,估摸着也不够,其他的后面再说。” “叔,你就别着急了。有我们在,你和大娘就都别犯愁了,孩子我们也会管的”,小姑爷劝说着爷爷。 不知道爷爷有没有听到,他还是捂着脸在抽泣。 “我再活个二十年还没问题,那个时候孩子们就大了,再怎么难,也要把孩子拉扯大”,奶奶又说。 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候,一家人都饿着,谁都没有说到午饭的事。奶奶起身去街上抱了一堆棉花柴回来,要给大家做午饭吃。 “姨,那你们忙,我就回去了”,钢蛋叔说。 “钢蛋,都这个点了,回去干什么,吃了午饭再走”,小姑拉着钢蛋叔的胳膊说。 “不了,贵姐姐,家里还有不少事呢,我先走了,有什么事需要我的,找人捎个信儿”,钢蛋叔说着挣着往外走。 一家人都劝钢蛋叔留下来吃午饭,他坚持着走了。 三轮车发动起来后,奶奶赶忙对钢蛋叔说,“这些废品,就便宜处理给你了,钢蛋,你有空的时候拉走吧?” “姨,你说到哪里去了。这样吧,我后面来拉走,直接送到商津,卖多少钱就是多少钱,都是一家人,我还能挣钱啊?” “那不行,钢蛋,来回的油费都不少。” “那点钱算什么,羊儿哥哥都这样了,还说这些啊。” 钢蛋叔说着就把三轮车调转了方向,他一加油门,车子咚咚咚咚地跑起来,烟囱里冒出一股子黑烟。 回来的路上,奶奶又对大姑和小姑说,“你们帮忙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谁家要三轮车的,现在没人开了,留着也没用,早点卖了,越放越不值钱。” “行,我们回去留心着,争取早点卖了”,大姑和小姑都附和着。 到了家里,奶奶拿起舀子,要往锅里添水。小姑赶紧抢了过来,她把奶奶按在凳子上,让她坐着休息。大姑去生火了。两个姑妈一边忙活着做饭,一边劝慰着爷爷和奶奶。爷爷的情绪也平稳了,他擦擦眼泪,去筛草喂牛了。 奶奶对着爷爷的背影说了一句,“这么大年纪了,哭什么哭,孩子还没哭呢,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这点事还经得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午饭做好了,奶奶在框子里垫了一片笼布,放了两个馒头,让姐姐端着一碗炒茄子,我端着一小盆白粥给爸爸送去。大姑和小姑也跟了过来。她们把爸爸扶起来,让爸爸就在床上吃了起来。奶奶让我们都去吃饭,大姑和小姑拉着妈妈一起到了奶奶屋里。 吃着吃着,妈妈一边流着泪,一边对大姑和小姑比划着说,“小羊儿残废了,我在这里没法过了,过几天我就走,不回来了。” 大姑和小姑都没有说话。 大姑爷笑着说,“哎,没个明白人,是不行啊。” “这个家啊,要不是小亮他爷爷奶奶在,是一天也撑不下去”,小姑爷说。 “爹,你也别生气,不管小羊儿家怎么样,给我们生了四个好孩子”,大姑对爷爷说。 “生什么气?气都生够了,还生什么气?”爷爷反问道。 妈妈以前也经常说起要离开这个家的话,不知道她这次会不会真走。我想她说的多了,别人也都不当回事儿了。 奶奶等爸爸吃完饭,把框子和碗端了回来。她刚拿起筷子,端起碗,妈妈又对奶奶重复起刚才的话来。奶奶看都没看妈妈一眼,只是把碗和筷子放下了。家里的气氛紧张起来。 大姑和小姑都劝奶奶吃饭,说,“你不吃饭的话,小羊儿家看着你生气了,又要大闹起来。”奶奶只好又端起碗来,吃了几口。 妈妈吃完饭便回到了自己屋里。 “小羊儿好手好脚的时候,她还天天闹业。现在小羊儿残废了,我们更得让着她。哄着她在这里过一天是一天,要是她走了,这个日子更没法过。你们都岁数大了,还能做得了多久,以后地里的力气活儿,还不全指望她”,小姑对奶奶说。 “她真走了,我们也能过得下去”,奶奶气愤地说。 “话是好说,孩子还要念书啊,不能把孩子耽误了。家里没有她,让咱小亮天天下地吗?不念书了吗?我跟小贵是一个想法,我们都让着她,能在这里多过一天是一天”,大姑也说。 奶奶肯定也是这个想法,只是在气头上,不想服软。我心里想着。 下午的时候,街坊四邻陆陆续续地来了。他们到爸爸屋里坐一会儿,便来找奶奶攀谈,说了一些安慰奶奶的话。天要摸黑的时候,大姑和小姑都回了家。 正吃着晚饭,任淑和她奶奶也来了。任淑手里拿着一包红糖,她奶奶手臂上挎着一篮子鸡蛋。 “四婶子,快进来坐,你们来就来吧,还拿什么东西”,奶奶把她们让到屋里,任淑的奶奶辈分高,所以奶奶还要叫她婶子。我正蹲在灶台前喝粥,看到任淑赶紧站了起来,不想让她看到我这窘迫的样子。 四奶奶把东西放到桌子上。奶奶收拾出两副碗筷让她们吃饭。 四奶奶赶紧拦着奶奶,说,“我们已经吃过了,你们吃,我们就来坐坐。” “你们这么早就吃过了?” “我们家吃饭早。” “再吃点嘛。” “真不吃,我们坐一会儿就走,你自己坐,别耽误你们吃饭。” 四奶奶把奶奶按在刚才坐的地方,自己坐下后又说,“谁家都有摊上事的时候,都是自己的命,不要想不开。” “已经摊上了这样的儿子,再摊上什么事也不稀罕”,奶奶一边吃饭一边说着。 “小亮都好几天没去上学了吧?”四奶奶问我。 “是,几天没去了”,我回答着。 “我们家任淑早就给我说了,说几天没看到你,让我来打听打听。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不过也没事,你脑子聪明,耽误几天也不影响。” “我不聪明”,我不好意思地回答。 “怎么不聪明,我们家任淑经常夸你呢,说你听一遍就懂,她有什么不会的就问你。” 我看一眼任淑,她正低着头摆弄着鞋带,不知道在想什么。 “家里玉米种上了没有?”四奶奶又问。 “还没有呢”,奶奶说。 “你们家本来就人少,现在小羊儿又没法干了,用人的时候喊来宝一声”,来宝是任淑爸爸的小名儿。 “没事儿,小羊儿没这样的时候,他也干不了多少,种玉米也不难,我们自己能行”,奶奶说。 “你客气个什么,都是街坊,还不跟一家人一样啊”,四奶奶说着。 这时孟琴也走了进来,她提着一塑料桶子酒,还有两盒麦乳精。奶奶又连忙站起来迎接她。家里连个坐的凳子都没有了,只好坐到了炕上。 “那这样儿,这几天你们家里忙,我们就不添乱了,我们先走了,你记得种玉米的时候叫来宝哈”,四奶奶说着就要站起来。 “婶子,你接着坐”,奶奶连忙按住四奶奶的肩头。 “你接着坐啊,别我来了,你就走了,呵呵”,孟琴也连忙说。 “不是,也出来了一阵子了,该回去了”,四奶奶坚持要走,奶奶连忙去拿东西,嘴里说着,“来了就行了,东西你们带回去,这个不能收。”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又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自己家里鸡下的蛋,也不用花钱,给小羊儿补补身体”,四奶奶拉着任淑就快步地离开了,等奶奶追出去,她们已经走远了。 奶奶转身回来,拿起碗盛了白粥,递给孟琴。孟琴并没有客气,伸手接了过来。 “你们这边的人都喜欢喝玉米粥,我原来在老家没吃过,还挺好喝的”,孟琴说。 “那你们那边种玉米吗?”奶奶问。 “种啊,我们也种,只是种的少。” “你们种了,怎么不吃呢?” “我们那边种玉米,不是人吃的。” “人不吃,那种了做什么?”我好奇地问。 “玉米只是用来喂猪的”,孟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听她这么说,我也有点不好意思,自己手里正端着一碗白粥,好像自己变成了一头猪一样。 “你们别生气哈,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生活习惯不一样,你看你们这边都种麦子,我们那边是水田,所以只能种水稻,南方和北方,不一样嘛”,孟琴接着说。 然后又说了一会儿爸爸的事情,孟琴就回去了,我跟着奶奶把她送到了大门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