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所爱隔山海》 宿命轮回 十年比之于化天,一度享此浮生者,岂得长生不灭? 大梁承庆帝十九年,挥师伐西,是年,其帝薨,历秦亡。 传闻,历秦亡国之君―――决帝,自焚于千阙台时,留下绝世至宝,其间内镌双辞,凡悟之通透者,方可寻启决帝之古世秘陵,陵中密置一方和璞玉璧盒,内藏惊世巨富。乱世中人若得之,可得天下也。 自大梁王朝先帝——承庆帝驾崩伊始,至今已有六十余年矣。然甲子轮回,风云异变,历秦人与梁人婚配生子,血脉交融混杂,两国百姓实已别无二致。 坊间传闻,民间尚存历秦余孽,仇心未灭,四国之中广设暗桩隐哨,志在推翻大梁皇朝江山社稷,以报亡国屠城之辱,血海深仇之痛,搅动诡谲政治风云波澜。 后人谓之曰,却秦台。 再后来,锦绣繁华,千里河山,神州四朝,天下纷扰,万般缘由俱出于此。 时移世易,时至今日,大梁皇宗一脉萧氏子弟,传位至昭帝。此后十载鎏金烁石光阴,留书乾坤史,世人尚不知,此间千笔彤朱迹,浓墨重彩落笔处,惟撰两处长情―――静水流深,沧笙踏歌;明月三生阴晴圆缺,情者一朝悲欢离合。 谁烟焚歌散,散了纵横羁绊;谁花湮弦断,断了三千痴缠?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千古传说中,天书上曾讲,红尘缘分,各有因果,然而忘川河畔那方三生石上的约定,却是谁也望不穿的前情旧梦,过了这一世,再入轮回道,咫尺天涯皆为陌路。许过的天荒地老,未诉的山盟海誓,在那碗孟婆汤里尽数化为幻影虚空,终不似,青盏泼酒少年游。 这一场旷世倾城,在后来延绵成风月,沉淀为风流,洋洋洒洒地落拓在车马慢行、娓娓诗经的字里行间,似一丈亘古而来、青丝暮雪的仙人风骨,弱水饮恨间传了百年又千年 浮生不过一梦,梦尽往生。 再醒来时,人人皆唤我,公主殿下。 待多年后忆起,恍觉时光须臾,弹指流沙。彼时不过豆蔻年华,尚不知,大梁盛世的皇女,恰如繁华锦绣上枝离丹青描过的一株金玉牡丹,生来是锦上花,本该华贵美艳不可方物,却被旁人用剪子细细裁去做了新裳,那一刻,阎罗殿生死簿上被注定的宿命便是夭亡。 昭元十五年,我成了大梁的洛城公主,萧茕甄。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这是个连名字都孤独到了极致的女子,我竟不合时宜地好奇,将会用她的身份开始怎样的人生,走向怎样的结局?如微云轻锁孤月,皎皎相思间,只能遥望那一方江水天涯的距离。 无蓁,吾本名―――叶无蓁。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原该如斯绮丽的名字,原该如斯平凡的女子,偏偏上天却不愿轻易饶过,不过添了“无”之一字,于是,刹时间,满城桃花千树尽数凋零,所谓的前尘往事,轮回纠缠,终究付诸于镜花水月一场虚妄。 昔日一场盛世流年,我曾守着寂寞伤得面目全非。 一语成谶,许是凑巧,我的身世倒恰如姓名。 幼年丧亲,流落却秦台,距今已有七载岁月,七载,已足够一个巧笑嫣然,不谙世事的孩提成长为一个谋算深沉,冰冷诡谲的少女。那流仙广袖,长剑挥舞时,冷冽青锋上折射出的光华琳琅满目,是我阜盛而过的年华栩栩生辉。 数月前,枯言师父带回一个容颜与我极为肖似的昏迷女孩,准确地解释,是劫回。师父一双古井般深邃的眉眼淡淡地看向我,眸光里尽是我七年都从未见过的红尘释然。 只道,蓁儿,这是当今大梁皇室的九公主,封号洛城,闺名茕甄。但,从今以后,你便是她。 不过简单的一句话,便轻易改变了我一生的轨迹。我知道,师命不可违,她赐我姓名,培养我成谍影,传我一身本事,即便其中掺杂着利用我的私心,可到底,我无法违逆她。 影者,不见光日,终匿于暗。在这世上的每个人,不论表面多么月朗风清,身后都会携着影子,哪怕青玄苍穹,碧空万丈,里面藏得,也是他们永不能见光日的秘密,而我的存在,正是其中一个。 常言天地君亲师,我向来不信天地,不敬鬼神,君王权贵于我如无物,而亲人我早已无家可归了,又何来亲人可寻,不是吗?只剩下她了,我的师父,如今就只剩她了 我的二师兄耿夜白对此曾不容置喙的说过,你我,师兄,甚至这却秦台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包括师父自己,都不过是已覆灭的历秦盛世华章下的一缕靡靡哀音,师父她最是明白人,可她也是最糊涂的人,执念太深,铭心刻骨,她只是不肯轻易承认败亡,不愿认清现实罢了。我们选择的这条路,就如同一场可怕的梦魇,一步一死劫,一步一亡魂,满手鲜血,满身罪孽,时至今日早已无路可退,而师父半生身陷执念不可自拔,但迟早有一天,她会醒悟的。 是啊,午夜梦回时,谁又肯真正直面这无休止的杀戮与算计缠身? 而萧茕甄,我想,于她而言,离开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皇宫,或许算是解脱了吧?一时间,我竟找不到任何立场来说服自己安心。当真是讽刺,我这样走在生死一线,杀人如麻的人,早该无心了啊,就算有,也该是黑心吧。 那一方紫禁之巅,是天底下最雄伟巍峨,令无数臣民敬服的天宫,也是最冷血无情,令万千女子胆战心惊的地狱。或许惟有离开,方能护她一生周全。否则,迟早有一日,她会无辜丧命于大梁后宫的争权夺位,又可能,会成为自己亲生父亲笼络人心,政治联姻的筹码。无论怎样,她都无法摆脱受制于人的命运,这就是,身为天家女子的归宿,逃不开,更退不了。可她,却还没有享受到所谓公主该有的尊荣和敬仰 物离乡则变,人离乡则怨。却是无声遣流年,故园难再留眷恋。 历秦亡国之日,城破之时,活下来的只剩大梁的皇属大军,如此推算,那了解决帝留下的至宝真相的,自然也就只有大梁皇室,唯有潜入大梁皇宫,勘破重重迷雾,方能得知寻找决帝密陵的关键,拿到和璞玉璧盒,得到诀帝遗言中的至宝。这就是师父的用意吧,我嘲讽一笑,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真是煞费苦心,这一计偷龙转凤,怕是已谋划许久了。 何况梁室不同于其他皇族,其中子息繁盛,世代纠葛,不但宫内明争暗斗不断,朝廷上的夺嫡之争更是愈演愈烈,天长日久,难保自己不会涉身卷入其中。一出妙计,两枚棋子,却关乎全局成败,一朝不慎,满盘皆输,死的,又何止我一人? 我是师父选中的却秦台下任少主,她却从始至终一视同仁,做人处世,毫无偏颇。这次机会是对我最后的试炼,倘若事成,我不仅可拿到决帝留下的至宝,更能借此降伏众人,堵住悠悠众口;倘若失败,我便等于一无是处,又凭什么继任将近百年传承的却秦台?我是却秦台之人,事情若是败露,也决计不会为自己留下条退路。 一箭三雕,天衣无缝。 我丝毫不怀疑自己日后在这深宫之中将无足轻重的地位,哪怕,我是天家帝姬,金枝玉叶。毕竟,师父不过精心谋划数年,便可以悄无声息的自梁宫中带走一位未出阁的公主。何况梁帝后宫佳丽三千,姑且不提皇子,就是有多少女儿,只怕连他自己都数不清,更遑论,萧茕甄这样一个生母早逝,毫不受宠的庶出公主了。 进梁宫的前三月,我开始苦心孤诣地学习大梁礼仪,掌握大梁如今前朝后宫的纠葛和对峙局面,并将萧茕甄十数年来的喜恶,包括旧事烂熟于心,揣摩思量,直至一颦一笑,分毫不差。而教会我这些的,并非旁人,正是萧茕甄的近身教引姑姑,舒涵。据说,早在萧茕甄尚未落地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其母瑾妃的身边侍候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眼见着那小公主渐渐长大,且默默的记录下关于她的所有,喜恶,经历,性情一切地一切,更像极了是隐忍的监视。 这等心志,这般手段,确非常人所及,不禁叫我刮目相看一番。 原来,连她也是却秦台安插在梁宫的奸细,我暗暗心惊。 可那又如何?萧茕甄出事至今,且不提每日私放舒涵离宫的禁军侍卫,和装聋作哑的值夜太监,单是她自己院子里的宫人都毫无察觉,可见却秦台的暗隐在梁宫中的蛰伏之深,渗透之密。 不得不承认,师父从未让我失望过,她确实又走了一步好棋。我与萧茕甄岂止容貌相似,便连素日的喜好亦是相差无几。尤其,喜静这一点。 甚至,数次无意间,我也曾思虑过这其中种种疑点,可无论身份还是经历,我们都无半点交集。 或许,大千世界,一切真的只是凑巧而已。 她的寒藜苑位于梁宫的最西角,向来荒凉僻静,清寂远人,在这里,永远不会有未央宫,凰仪殿的笙箫鼓乐,丝竹遍彻,也不会有太极殿,紫宸宫的百花争艳,气象万千。在这里,从来只留下寒烟沁芜蔓,冷翠滴回廊的清幽荒寞,流光韶华迢迢暗度,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这样的院子,这样的境遇,又会养出怎样的人儿? 萧茕甄的生母瑾妃韩氏也曾荣宠一时,可她虽长的美貌无双,却出身民间的清白布衣人家,自她抱病辞世后,年幼的萧茕甄又无母家支持,便从奢华瑰丽的瑾瑜宫,搬进了偏僻入里的寒藜苑。这倒也不难懂,瑾妃当年圣宠优渥,自然是诸多嫔妃的眼中钉,肉中刺,好不容易她人走了,自然不会再善待她唯一的女儿,便联手打压,层层盘剥,克扣份例,以至于萧茕甄身为一个公主,境遇却如此落魄,究其原因,终归也因为无权无势,不过是一个任人宰割的俎上鱼肉罢了。 梁帝秋猎离宫,多位高阶妃嫔随侍,皇后凤体染疾,懒怠理务,再加上连日暴雨,宫禁松懈,当真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最是瞒天过海,偷梁换柱的绝佳时机。而萧茕甄,幽居深宫多年,有着不同寻常的高贵地位,足可助我自由行走于累累宫闱间,却极为默默无闻,毫不起眼,可谓是再完美不过的木偶傀儡了。 步步为营,步步惊心。原来,自七岁那年起,我便早已没有回头的余地。萧茕甄,也没有。 不知怎的,我心里竟升起一种阔别久违的感觉,也许是同情,也许是悲悯,至少,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我觉得自己或许只是冷血,而并非凉薄之人。七载风雨兼程皆不顾,连流动的空气都充斥着冰冷死寂气息的却秦台里,至少我还有枯言师父,有夜白,有过真正可以倚靠的人。可她,一无所有,生母,权势,亲人,宠爱,知己属于她的,只有那一角冰冷荒芜的西苑。 或许命运当真如此薄情,看不得人事团圆喜乐,孤欢散尽,绿肥红瘦。 只身步步海天涯、路无归、霜满颜。 她,甚至,还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一枚陌生人的棋子,却只因一张和我相似的脸。 我也不愿去想她的归宿,整盘棋子中,她或许是唯一一个彻底无辜的人,自始至终,任人摆弄于复仇野心的棋局之上。 师父处世周到全面,自然不会杀了她,囚禁却是极有可能,她又怎会留着这世上剩下的、唯一一个可以威胁到我的人?这一点,我早早便看透。又或许罢了,她这十数年的生活,与真正的囚禁又有何区别?而若日后大事可成,世人记得的辉煌功勋,也只属于叶无蓁,而非萧茕甄,那个可悲的女子只会被遗忘在崭新的史册扉页一隅,似一面翩然飘零的孤舟,被此生最信任的人和命运各掌一舵,跌宕浮沉,无止境的颠沛流离在这幽深无底的宿命漩涡。 临行前夜,我将舒涵姑姑花了十数年心血撰下的笔记,悉数投入火盆之中,那火势烧得正旺盛,簇簇赤红的火舌贪婪无情的噬咬着泛黄的帛纸,映衬着屋里阑珊的烛火,静谧得胆寒,诡异得出奇 我听着窗外淅沥渐停的雨声,心底冰凉一片。 从今以后,世上再无叶无蓁,而我就是她, 大梁的洛城九公主, 萧茕甄。 ------题外话------ 因为第一章只是交代一下大概的背景,所以字数比较少,下一章开始就会增加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初入梁宫 今年初秋南风料峭,带着北国冰雪的气息,卷起寒藜苑中芳尘十里,分明阳光和煦,扑面而来的却是微微寒意。 注定,这会是个多事之秋。 钦天监言,昭清汉辉,璨光天步,紫薇星盛,天佑大梁,秋狩满载,是正当时。 于是,连“萧茕甄”自己都始料未及,进梁宫不过四五日的光景,便遇上了为梁帝接风洗尘的浩大盛宴。 昨夜西风凋碧树,雨花溅淅沥,一宿浅眠。 蒙蒙清晨,萧茕甄撩开浅碧色的月影纱帐,便见两个宫女手捧盥盆,茶盏,静静地候立在一旁,身姿挺立,一言不发,萧茕甄淡淡的瞥了两人一眼,已是梧桐深秋时,露水气湿重,晚来天欲雨,她们的衣裳却依旧单薄,仍是夏装的打扮,不过只在外罩了一层薄薄的掺麻丝衣衫,衣衫质地粗浅,一看便知是许久前的老物什。 定是内府局那起子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又作祟了,这洛城公主的日子果然是不好过呢。 不过,比起从前颠沛流离四国,奔走风尘江湖的苦楚,这一方小小的寒藜苑已经是求之不得的安歇之处。 “公主,今日是陛下回宫的庆典,若是平常,公主一向不爱往这些人多的地方凑的,可听闻陛下此次秋猎收获颇丰,龙心大悦,早在御驾回銮之前,便快马传书命厉贵妃准备了庆功宴,可见陛下对此事的重视程度,所以奴婢便私下做主,接下了这帖子。”舒涵扶着萧茕甄纤细的藕臂,轻轻落座在梳妆台前的木凳上。 寒气丛生,材质拙劣的木凳上已有些许棕红的漆皮剥落,露出褐色的材质,竟带着点点斑白的微小蛀洞。 “厉贵妃?” 女子面色沉静,心明如镜,一眼看出舒涵所想,平时这种出风头的宴会不仅是萧茕甄不爱参加,也是因为根本不会有人前来通禀,此次舒涵怕也是花了一番功夫才拿到的这请帖,用意也在于让她借此机会看清梁宫局势,明哲保身。而萧茕甄几乎从未露面于这种公开宴会,就算是李代桃僵,也绝不会有人发现其中端倪。 “是,厉贵妃是辅国大将军厉轲之女,入宫已有二十余年,如今年方四十左右,是这宫中除了皇后外位份最高的妃子,很受陛下信任,中宫皇后身子抱恙,便是她一直协理着这后宫的”舒涵侃侃而谈,萧茕甄微微蹙了蹙眉,余光瞥向后面静立着的两个宫女――弄絮和弄荷。 舒涵是何等通透的人?霎时间便明白了萧茕甄的意思,微笑着状似不经意的收了尾:“不过公主久未踏出院门,厉贵妃本人也一向沉峻内敛、毫不张扬,您对这些事不清楚倒是正常的。” “辅国大将军?掌控大梁国兵马二十万,战功赫赫,在军中威望极高。难怪厉贵妃能如此得陛下重视。”她预料的不错,大梁门阀的势力果然是纵横交割,所谓前朝后宫的瓜葛,说到底,都不过是想替家族多争一分荣耀和利益而已。 身边的两个宫女同时向前挪了脚步,示意萧茕甄洗漱梳妆。 寒藜苑向来门庭冷落,苑内也不过只有舒涵,两个三等宫女而已,连个粗使太监也没有,什么粗活重活都是交给弄絮和弄荷做。而之前萧茕甄的贴身婢女绿莘也早被舒涵借着个由头打发了出去。许是萧茕甄素日待人太过冷淡,又许是叶无蓁模仿得太像,三五日了,却始终无人有丝毫察觉。 模仿得再像又如何,她可以成为她,也可以代替她,却终归不是她 萧茕甄淡淡地叹了一口气,一双浓酽清绝的丹凤眼中不见半丝斑彩波澜,像极了午夜子时上林苑中潋滟盛放的雪白色幽昙,神秘寂寥的宛如一个待人来解的谜面。 面前的铜镜纹理粗糙,背后刻画着的,是与时兴纹饰格格不入的花样――并蒂枝木芙蓉花,镜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背面却是十分光滑,似乎经常被人抚摸养护着,萧茕甄顿时不知怎的,竟魔怔了似的,不禁伸出手去抚摸铜镜背后的纹理。 一双纤纤玉手,十指修长,如细嫩柔软的新绿葱管,指尖犹似沾着点滴晶莹剔透的露华。 此后岁月迢迢,隔着千山万水,她依稀记得年少无知时,有一青衣少年曾折下一枝未曦的木芙蓉放入她掌心,一字一句,郑重承诺:“你若喜欢,将来,南楚山河万里,皆会是木芙锦色。” 铜镜边缘已生锈蚀,摩挲地她指尖细疼,萧茕甄怔怔然的收回手,凝睇着镜中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容。 萧茕甄十数年来都未曾如此认真地看过自己,因为那是一副杀人凶手的面孔,她无心直视,人生已经苦短,哪里还能奢侈的挤出时间去接受良心的拷问和谴责?她所能做的,不过是杀该杀之人,做该做之事。 而此时看来,镜中人儿眉不画而墨,唇不点而朱,即使不施粉黛,亦是一段天然风流颜色,尤其那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美得,令人惊心、令人动魄。 在却秦台训练多年,即便在师父的授意下,她的手上尚未染上真正无辜之人的淋漓鲜血,可于她而言,影者与杀手又有何区别?都并非纯粹无罪的杀人工具。直到此时对视着镜中瘦削的倩影,萧茕甄才恍觉,原来,自己才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女罢了。 这,当真是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情绪。 倏地,铜镜被轻轻挪动,镜面映衬着殿内的阑珊烛火,须臾折射间迸溅出一丝微弱却炫目的栩栩金辉,恰掠过女子漆黑如夜的瞳孔,一瞬而逝。萧茕甄顿时收回所有涣散的思绪,转眼间,又变成了素日那个清冷自持,淡漠疏离的女子,此时正静静的斜睇着眼前的人。 舒涵从梳妆台后缓缓踱步而来,嘴角的笑容平和且温顺,愈显得她的五官清秀干净。 那一瞬间,她意识到了,口中所谓的姑姑,其实也不过是个二十余岁的女人罢了,可怜一朝成棋子,委身算计深宫。 “公主殿下年岁虽小,五官尚未长开,却已初见美貌雏形,日后必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舒涵的语气没有刻意恭维,淡淡的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己事的事实。她执起梳妆台上的木质短梳,挽着面前女子的一绺青丝缓缓理顺,手法很是娴熟,连一向抗拒生人的萧茕甄也不禁放了放松身子。 “只是明珠暗藏于宝匣之中,日久难免生灰,但等尘埃落定,依旧是海月清辉,光华璀璨。”一枚通体翠莹的碧玉簪被缓缓插入少女柔亮的墨发中,几许如萤的流苏垂落至肩头,为原就绝俗的容貌更增添了几分动人风采与生气。 舒涵的声音轻轻地,极是温柔。眉宇间却暗藏一抹滞涩的冷凝。 是吗?结局究竟是明珠暗投,还是有缘者买椟还珠?谁又能算得到,谁又能计得清呢? 不过是一样的人罢了,帝王家终究是不归路。 萧茕甄顾盼流转的眸光有一闪而逝的微黯。 萧茕甄的贴身婢女已被放了出去,寒藜苑内来回数也就只有弄絮和弄荷两个三等宫人,无论如何也是拿不出手的,便只好由舒涵带着萧茕甄前去赴宴,她精通宫中人事交情,亦可在身侧提点二三。 盛世应笑多情女,缘何肯将风华去。 迎兴阁位于养心殿的东侧,碧瓦金砖,雕梁画栋,但最匠心独运的却在于它的阁顶设计,以异番国进贡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片紫玉琉璃瓦,铺就成一只巧夺天工的凤凰图案,再用南海上贡的极品夜明珠打磨地圆润,镶嵌成凤凰之火眼,正置在阁顶的顶尖处。 为防止失窃之事有损大梁天威,开国先帝特意在阁顶设了八角飞檐镇邪兽,兽腹内隐含万匝如发丝般纤细的赤金丝,坚韧无比,丝上不仅缠系上了许多小巧的暗器,还淬满了天下第一制毒世家唐门的秘制毒药——牵机,见血封喉,几乎无药可解。阁顶由四十八位早已退隐深山老林的暗器高手巧设百步机关,耗时三年而成。但凡触动了镇邪兽上所系的铜铃铛,兽口便衔吐出赤金丝,铺开一层细细密密的丝网,丝头尖锐,见物即穿,防不胜防,来者武功再高,也极难逃脱。 尤其是昭元二年时,自号江湖第一神偷的大盗——非花蝉,在江湖上大肆扬言定要取得梁皇宫檐上的第一颗夜明珠后,流言飞语愈演愈烈,甚至被写进了太极殿大臣所上谏的案牍上,可昭帝却不置可否,恍若未觉,连御林军都不曾调动守派。谁料第二日,就有太监在路过迎兴阁时被洒落黑臭的鲜血溅了一头,胆战心惊地往上瞧时,竟是非花蝉的尸体直挺挺地倒在了檐柱上,因是中毒穿身而死,所以死相恐怖至极,面目全非,死不瞑目,吓得那个小太监当即犯了失心疯,无人医治,只得住进了掖庭宫。 大家虽然明知非花蝉只是轻功绝妙,而不善于机关,再加上过度轻敌,逃脱的可能性本就不大。可当时此事还是无论在澜城,还是江湖都掀起了轩然大波,从此再无人敢打梁宫的歪心思。 据历代钦天监所言,迎兴阁与太极殿地处同一条龙脉,乃是极兴盛之地,阁楼更是取九九归一,紫气东来的好寓意,且其与当今皇帝所住的甘露殿正相呼应,更平添了一层龙凤呈祥的神圣感,但凡首次见者,无不叹为观止。 难怪说,天下十分富贵气象,梁皇占了三分去,不愧当世盛朝,富甲天下之称。 “其实这迎兴阁中的千株牡丹才是其真正的特色,只可惜如今已是深秋,牡丹再美,也只能在花房里赏玩,否则还可以在周边的云轩楼上,一观这迎兴阁顶有凤来仪,凤穿牡丹的盛景。”九曲通幽的盘花小径上,舒涵搀扶着一位清丽娉婷的少女缓缓踏步而来,女子步态优雅端庄,在芳草淑郁,明彩竞华的迎兴阁内自成一道独特别致的风景线,竟引得好些陌生的贵人回头交首相望。 这少女,自然是萧茕甄。 “凤穿牡丹?虽是秋日,可迎兴阁岂止天清气宣,为了这一场盛宴,司花局怕是不眠不休了多日,放眼望去,这满园花胜绮锦,草木葳蕤,难道还能被那所谓的凤穿牡丹给比下去吗?”萧茕甄淡淡眉眼轻扫,流泻如水月之幽光。忽止了脚步,驻足原地地凝睇着眼前一枝凝香露华。 这是一株洁白如雪的水泽木兰,幽姿淑态,别具风情,此时的迎兴阁浮翠流丹,香风四溢,而悠悠飘动的花瓣宛如娉婷袅娜的二八少女,于清风霁月中划出灵韵的舞姿,只是暗掩于一丛碧绿欲滴的翠叶中,隐去了绝代风姿。 不知人解花,还是花如人。 萧茕甄多年为替却秦台设下遍布各地的暗影杀楼而拔山涉水,东至大梁边境番属黑图部落,西达大虞飞沙走石紫台朔漠,南接南楚水天一线云梦海泽,北归溍北冰崖苍山雪峰绝域。论见识,早已不输于游行天下的侠客。 这株水泽木兰,虽清丽婉约,姿态典雅,却也算不上多名贵的品种,只难得的蕊心呈现的竟是罕有的浅紫色,以大梁今年天燥土旱的气候,怕是培育不出此等花卉,更别提木兰本是三四月节气的花期,却仍能开到十月保持不衰了。 萧茕甄只一眼便认出来,此乃南楚之风物。 南楚少女的眉心不着痕迹的一动,澄凉如水的凤眸中划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午时将近,十八名幞头袍衫的蓝衣宫监依次排开在迎兴阁上的朱色雕栏旁,随后锦葵木麒麟纹福瑞鼓响了一十六声,气势如虹,交织着自阁内零星传出清越美妙的丝竹之音,更显华美恢宏,别出一格。周遭有些贵人急忙忙地起身,簪钗摇动、礼服磨擦的声响略重了些。 “走吧,鼓声奏响十六道,迎兴阁上已传歌舞,再不快些去便是失礼了。”萧茕甄淡淡的挪开视线,敛了敛素色的宽边衣袖,压低声音地向舒涵耳边吩咐。 “是”舒涵面上虽是微微颔首,却是再回头瞥了一眼那藏在草叶丛中、毫不起眼的水泽木兰,心里添了一分疑惑,眼前这个少女绝非可以轻易动摇注意力之人,莫非 迎兴阁宾客太多,可萧茕甄观察力惊人,再加上提前准备好的信息,大都能识清楚他们的身份,待她一一问礼之后,已是一盏茶的功夫,虽她容貌出众,举止温雅,身份高贵,可真正来自各世家大族的贵宾却谁也未曾留意到这个不过双七年华的少女,毕竟皇宫中的宗室女儿太多,一位毫不受宠的公主的地位其实比跟着好主子的婢女还不如,其中甚至大多数人怕是连她的面都未见过。 而这就是萧茕甄所想达到的效果,不显山,不露水,不动声色地拿到她该拿的东西。今日来此的目的不过是混个脸熟,能更有机会接触大梁权贵罢了,一来,以便日后会可能会有所利用;二来,若是掌握了部分贵族资料,于却秦台的大业总归有些好处,她舍一身江湖快意,不过如此一求罢了。 “姐姐,那人是谁家的女儿啊?”一世家打扮模样的小姐微微侧首,指着萧茕甄的方向向一旁的女子询问。也不奇怪,以萧茕甄的美貌,被人注意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往昔执行任务时,她也是遵照叶枯言的意思,一向蒙面而行,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并非是怕旁人记得杀手的模样,而是怕这一张过于祸水的脸会徒生祸端。而当她那日在却秦台中亲眼目睹那个和她有着极为酷似面容的少女时,她便明白了,那样一个大胆的计划也许从很久以前,便已经开始做准备了。 这一语也是道破了不少人心中的疑惑,只是随意上前攀谈总是不知礼数的行为,万一怠慢了哪个名门望族家足不出户的大小姐,便是当众拂了面子,闹了笑话。“她长的倒是真出众,只是怎么从来没在宴会上见过啊?” 大梁奢靡之风浓重,就连寻常百姓家也总是隔三差五的举办小宴邀请亲朋好友,街坊邻居,何况贵族?宴会自然也是数不胜数,觥筹交错,射覆雅令。而因大梁民风开放,对女子的管束也不似别国严苛,不仅男子,女子出席于贵族宴会也已是家常便饭,从不出现在饮宴上的女子倒极是少有。 她身侧的女子和她长得有八分相像,显然是一对孪生姐妹。只是此时脸上流露出淡淡责备的神情,似是为她这个妹妹的莽撞行为感到不满,道:“今日可是大宴,来的都是高贵人物,你用手这般轻佻地指着,岂不是失礼于人?快放下来。”“噢” 是吗?高贵吗?真的高贵吗?七岁前,她也曾单纯的以为自己是高贵的。母亲说,她是天之骄女,便应当有天之骄女的骄傲与跋扈,因为她生来就是为了让世人羡慕的,她值得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 美梦终究会醒,一场必败的战争无情毁了她的所有,此后时光留给她的记忆,似乎只剩下南楚荆都中那漫天飘零的冰雪。 萧茕甄搭着舒涵的手臂淡淡避开了些许众人探究评估似的目光,步伐不徐不慢,绕到了旁边另一条楠石小径上。 “殿下,您是不是”舒涵面上有些许疑惑,似是想提及些什么,只是头低低的沉了下去,使人看不清楚是怎样神情。只是她话刚落到嘴边,便堪堪止了口。 不远处,人声嘈杂。 因为在她们面前,有一出小小的风波正在上演,在迎兴阁各家夫人谈论澜城最时兴的衣着的声音中,还引得不少人注目,只是碍于她们的地位不敢妄加指手画脚,且来此的贵夫人向来自矜身份,小姐们又都是弱不禁风的闺阁花柳之质,以至于最后竟谁也不愿贸然上前劝和,使得情势大有愈演愈烈之态。 ------题外话------ 从这一章开始,我就要以第三人称来写了,而萧茕甄就是真正的叶无蓁,只是为了叫的好一点而已,大家不要多想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风波骤起 美人不似旧时好,流光容易把人抛。 “乐陵,你少信口雌黄了,这串九彩玲珑扇珠分明是我的,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在你手里?定是你偷拿了我的。” 不过第一印象,嚣张跋扈。 循着声音望去,竟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看起来也是与萧茕甄相仿的年岁,一身精致无匹的浅玫红色彩霞蝶舞金丝长衫繁复层叠,颈前叠两层金线穿针的白色苏绣软罗领,外罩胭脂衿上裳披风,点缀在每羽翟凤毛上的是细小而浑圆的蔷薇晶与虎睛石,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光艳如朝阳数丈,衬得少女肤色莹润,瑰姿逼人。她发边束着累丝金崐点珠桃花的头面,裙摆绮霞流动间,露出纤足下的绮罗珠履,足有三寸厚的软皮鞋底描金刺凤,花团蕊心镶嵌着诸如绿帘石,片鳞玉等各色名贵的宝石,鞋筒上有五色丝线勾勒出丝丝流云,似乎连云彩都在她面前都失了几分颜色,玉面淡拂,颜如渥丹,明眸善睐,皓齿朱唇,俏美明艳的仿若三月探枝的娇嫩桃蕊,说不出的灵秀美好,许是对自己的容貌非常自信,她仅是粉黛薄施,亦耀如春华。 哪怕在群芳争妍的帝都澜城中,也确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只是此时盛气凌人的态度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实在令人喜欢不起来。 而萧茕甄黛眉轻扫,目之所及,却是她腰间系着的,属于皇室公主专佩的,羽霓鸾绦。 ――――盘针甘字法所精心绣制的鸿雁十回纹。 皇后幼女,十公主,嘉禹。 而站在她对面的少女却与其截然不同,那一张花颜月貌,宛如粉妆玉琢而成,杏眼桃腮,琼鼻樱唇,一双极秀美的娥眉淡淡的蹙着,在她细致的脸蛋上扫出浅浅的忧虑,让她原本美得出奇的容貌更添了一份我见犹怜的心动。此时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论姿色,比之貌美的嘉禹公主竟更甚出色一分,墨黑如漆的长发似瀑布般泻下,顺滑的如同极上乘的玄色绸缎,发辫斜叉珠联璧合,垂银星弦月以衬之。此时身着一袭嫩翠的葱绿色淡月碧纱罗裙,浅黄的裙尾摆层层叠叠的从脚底下铺泄开,坠着天河石和岫玉的流苏链子泛着宝蓝色的幽光,在风中漾起一丝丝涟漪,一举一动皆引得纱衣有些波光流动之感,像极了含苞待放的碧叶夏莲,裙角一隅点缀着漂亮的碎白玉花,襛纤得衷,修短合度,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深秋凉气依旧,便于玲珑的锁骨处罩上了一层水藻绿的珍珠薄纱披肩,凸现出她修长匀称的身姿,衬得整个人明柔恬静。尤其那一双清亮盈盈的剪水瞳,黑白分明的如空林溪水般纯澈孱弱,令人不禁心生怜惜之情。 两个完全不同风情的女子,一个妍丽娇媚,一个清丽纤弱,足以形成鲜明的对比,却一样美的令人赏心悦目。 最重要的,她的腰间,同样系着一根质地细腻的羽霓鸾绦,唯一的差异,只在于它的边角上,绣的,是十二时祥云如意纹。 梅昭仪独女,十二公主,乐陵。萧茕甄显得有些若有所思。 “我,我没有这珠子分明是父皇赏给我的,怎么就成了你的东西?” “你还敢狡辩?这可是琼州今年才上贡的珍品,统共只有两串,一串赐给了三姐,一串赏了我,你又哪儿弄来的这串?”嘉禹语气傲然得意,纤长的指尖挂着一串十分精致的雕花镂空珠子。 九彩玲珑扇珠是以韧性极强的金蚕丝所穿,并由珍珠,琉璃,珊瑚,琥珀,玳瑁,玛瑙,紫翡,白玉,猫儿眼串联而成的,颗颗圆润饱满,晶莹剔透,俱属上品,不仅如此,还别出心裁的嵌进了金银铂丝所折绕成的各色无名之花,俏美如斯,可谓是极其精致。在秋日难得的天清空朗,旭辉温煦的天气下愈发显得熠熠生辉,恰如此时嘉禹公主嘴角得意洋洋的灿烂弧度。 “你”乐陵不禁涨红了脸,局面如此,又事发突然,看着矛头直指自己,她一时间确实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难怪前几日我遍寻无果,原来竟是让你给偷走了!”嘉禹眼见乐陵已乱了分寸,紧张到无话可讲,遂趁热打铁的逼问,她今日就是要彻底坐实其偷窃的罪名,让乐陵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 众人正看戏取笑时,萧茕甄却是心平气和地静坐于无人的汉白玉石桌一侧,冷眼旁观着这一幕嘉禹自导自演的戏码,戏调老套,着实无趣,她以前为执行任务,伪装成豪门小姐赴宴间谍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这些。 “十公主是皇后娘娘的小女儿,自然养的娇惯些,所以在如今的宗室儿女里,她的刁蛮脾气可是出了名的。”舒涵提起桌上的紫砂茶壶,细匀了两番,呈琥珀色泽的茶水向萧茕甄面前的瓷杯中缓缓注入,四溢的气味儿醇香浓厚。“不过陛下最宠爱的,却是十二公主。以至于十公主每次遇见十二公主,总是要针锋相对几句才罢休,这在宫中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都可以算上人尽皆知了。” “那,梁父皇都不管的吗?”萧茕甄信手捏起胎质莹润硬薄的青釉描兰花瓷杯,轻嗅着杯上均匀的芬芳茶汽。 乃是寒茶越州三友,大梁后宫果然是够大手笔。 “虽说两人一向不对盘,可到底也没正经闹出过什么大事儿,陛下前朝政务繁忙,又怎会有闲情去理会这些女儿家的小事?偏生乐陵公主性子一向绵软,碰到一些不着调的零碎小事也只会咬碎牙往肚子里咽。不过这次可是涉及到金枝玉叶偷盗御赐之物事儿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也不知道会怎么收场”舒涵的话里难得带着不着痕迹的幸灾乐祸的意味。 她说得丝毫不错,宫里人人都知道这两位天之骄女的脾性,十二公主也就罢了,虽也是身子娇贵,但待人处事一向和善体贴,名声在外,不似十公主一般蛮横无理难伺候,挑剔无比,时不时便动辄打骂训斥宫人,以前一个月,宫女便要换上两三批,要么嫌人家长得太平庸,要么就嫌做事不够利索,还有的只是她一时心情不好便打出去出气的,诸如此类,比比皆是。而寻机挑衅这种事,他们的陛下也顶多只会在十公主做的过分时,呵斥上几句,罚罚抄书什么的,再给十二公主多些补偿就完了,十公主既吃过教训,自然不敢再随意胡来,事儿就算了了。 “难为你还有看戏的心思,不过若梅昭仪出身再尊贵些,或膝下能有个皇子承欢,不知陛下还敢不敢继续这么肆意地宠爱乐陵”萧茕甄微微泯了一口茶水,蒙蒙雾气中,少女那双绝美的凤眸眼底仿佛凝上了一道勘不破的镜花水月。 “” 回应她的,是舒涵久久不语地沉默,她总觉得面前的人儿心智成熟的完全不像个豆蔻少女,一时竟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果然是叶枯言那样的女人才能挑选出来的却秦台少主啊。 “嘉禹,话可不能这么说,十二公主可是常伴陛下身侧,对再稀罕的东西亦是司空见惯,怎么会做这种有伤大体之事?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一女子自嘉禹公主身后缓缓踱步走来。 这种时候,也敢跳出来的女子,话虽如此说,可这样的称呼,与嘉禹的关系可见一斑。 该女子一袭水粉华裳加身,天生丽质,似翩然而去的水中花,袖角与裙带的滚边间皆绣制着大朵大朵的藕荷色蝴蝶兰,勾循着淡淡的九弯碧华纹,敛了敛身上贵族与生俱来的傲慢气质,平添几分温柔与雅致。一半柔顺的乌发垂下,一半高绾成漂亮的百合髻,其中点缀着镶宝双花蝶鎏玉簪的首饰,发间攒支七宝玉髓簪,一缕青丝垂在胸前,映得面赛芙蓉,欲说还休。那纤细皓腕上戴一只杏色宝石祥云纹饰手镯,缠丝精致小巧,一瞧便知道价值不菲。耳旁坠着一对蔷薇色琥珀耳坠,晶莹润泽如波光。 一眼看下去,女子俊眼修眉,顾盼神飞,面容十分娇美动人,身段窈窕无双,举止风情优雅,说不上是颠倒众生,倾国倾城,但也绝对是明曼脱俗,艳光四射的大美人,一看便知是煊赫世家出身的千金。 “这是安国公的幼女安意,也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外甥女,年岁与十公主相仿,自幼便玩在一起,所以两人私交甚笃。”舒涵为一旁的女子介绍着,她显然对安意的出现并不意外,而萧茕甄也是对大梁权贵世家颇有研究,完全可以猜出安意的身份。 安意一席话博得了众人附议,毕竟乐陵公主性格温和的名声在外,今日一见,更是好感倍增,怎么看也不像是这种人。萧茕甄看得明白,所谓的内心善美皆是空言,第一印象永远以皮囊为主,这是人之常情。今日若站在此处的,是个样貌平平庸庸的女子,断不会有人替她说话,偏偏是容姿极为出色的乐陵公主。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有人长得平庸,哪怕心里再委屈也不会有人来管你,安慰你,而有人生得张好皮囊,只需两行清泪,照样可以博得所有人的爱怜,不费吹灰之力亦可扭曲是非。但萧茕甄却从未庆幸过自己有这样一副绝色美貌,只不过因这一张脸,已经毁了两个女子的人生,也有可能会毁了整个繁荣昌盛的大梁王朝,万数百姓难以祈许的升平世道。她自幼遍尝人情冷暖,世事无常,自然知道民生多艰,水深火热。大梁虽称盛朝,可到底有几分实在底子,从来没人探的清,她不觉得自己会是第一个。 安意神情自如。她表面是在替乐陵说话,实际只是为了帮嘉禹搅浑水,若是嘉禹借此话拿出证据,乐陵的污名便是坐实了。 “错不了,本宫那串扇珠中的珊瑚珠子是琼州独产的达腊红玉珊瑚,又请了皇家御寺舍身寺的了尘大师亲自开光,质地细腻通透,还沾着紫檀香的香气,再无可出其右者,是断不会认错的,这珠子定是本宫的无疑。”嘉禹笃定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弄的味道。 “不可能,这扇珠是父皇前些日子才赐给我的,内府局亲自送来,必不会有差错。”乐陵的声音中略显焦急不安的情绪,这样的局面下,生怕别人不相信自己,她清楚此事的影响,今日如果不能当众澄清,日后怕是整个澜城的世族家小姐都要对她评头论足,议论纷纷了。 嘉禹冷哼一声,向后瞥去一个眼色,这时自嘉禹的身后走出一个宫女,一身宫装,该是她的心腹侍婢,打扮得也比旁人标志些。此时向乐陵微微福身行了礼,道:“奴婢找了这珠子许久,如今十二公主若是咬死不肯承认,奴婢也无法,您大可面见皇上,向他询问这珠子的来历,或去内府局查询记档。” 嘉禹至此微微一顿,话锋一转“听到丛卉的话了吧,她可是最清楚我宫里之事的,半句都不掺假,不过,乐陵,我们到底是姐妹,本宫相信妹妹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为姐的也不忍心看你被父皇苛责。这样吧,你向本宫赔个不是,本宫便大事化了,小事化了不追究你的过失了,如何?” “你”面对嘉禹的得寸进尺,乐陵手指紧紧地攥着手帕,红唇被咬得有些发白。内廷司的总领太监是皇后的远亲,也是她的心腹,自然不会帮着乐陵。何况嘉禹若是有心栽赃陷害,必然会留下后手,到时,怕是内廷司其他人真的持心公正,也没有她解释的余地。 “你既偷了我的东西,难道还拉不下个脸向我赔礼吗?”嘉禹看着乐陵面沉默的模样,眼角眉梢尽是藏不住的得意神情。众夫人不是傻子,看这样子,明眼人都估摸着猜到了几分,可她们也清楚,乐陵公主如果连这种小事情都没办法解决,那也不配她们说话求情,更不值得讨好和拉拢,这其中所涉及的门道太多,哪里有人肯轻易圆场? 各个表面惶恐怕事,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倒是一个比一个响亮精明。萧茕甄作为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在场所有人的神情。 安意不禁嗤笑一声,站在一旁搭腔“十二公主,如今可是证据确凿,你赖也赖不掉了,还是赶紧承认了吧,免得连累了昭仪娘娘和你一起担这污名。”安意知道十二公主最是乖巧孝顺,不可能愿意牵连到自己的母妃。 茶杯座底与大理石桌上的刻着的水曲杨柳面相叩,发出清脆的微响。萧茕甄素手拈着薄纱,低头随意理了理裙边广袖,缓缓动辄起身。 “这迎兴阁气象如新,怎么两位皇妹倒是兴致缺缺呢?”一道如晓风溪水般沁人心脾的声音缓缓流趟过在场每个人的心田,在争奇斗艳的迎兴阁内并不显丝毫突兀,反而似残月下章台般温婉柔和。 嘉禹略带恼意的一回眸,她倒想看看,这种场合,是有谁有那么宽的心,敢过问她的闲事。但只这一眼,便是日后永世不忘。 眼前少女一袭鹅蛋青的流月水烟千罗裙,衬得她水灵蕴秀,素骨凝冰,眉目绝画,占尽风流。飘扬的云丝于清风中划过一抹令人神驰的弧度,散发出广寒仙子般超凡脱俗的遗世而独立,风髻雾鬓间只一支空水色的碧玉流苏簪,清丽殊绝的脸蛋儿携着一分天然去雕饰的飘逸灵动,似风拂玉树,雪裹琼枝,无披风御寒,却可见锁骨清冽。 尤其是那眉间唇畔的气韵,雅致隽永令人如沐江南四月间的雨意飘渺,直似雨打碧荷,雾薄孤山,浅色的长摆逶迤拖地三尺有余,若清澈无瑕的白玉琉璃,褶褶映冬夜雪光流动。裙角一侧以银线绣制着淡淡的芙蓉碎玉纹,绣工不甚精致,但细细向前探究,针法却是别有一番特色。此时女子长身玉立,若丹青水墨、十里画卷中走出的九天玄女般不食人间烟火,尤其那周身气定神闲的气质,更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清冷出尘,恰如静美的澜湖夜半时分阑珊的寥寥星子,又似银装素裹中清灵透彻的漫天冰雪。 不似雍容华贵的牡丹,也不似艳冶热烈的海棠,自有一股泠玉池中月白色芙蕖那卓尔不群的味道。不绚丽夺目也不至普通到无人问津,礼仪尺度把握的可谓恰到好处。即便刻意收敛了锋芒,就凭这份气质,也顿时把乐陵公主和嘉禹公主的风头给压下去了两分。 嘉禹仔细打量着这个半路跳出来的女子,论容貌,哪怕站在百花争妍的迎兴阁内,也堪称一位绝色美人,若到了待嫁年华,怕是可与三皇姐媲美。论礼仪,也是端庄高贵,温娴优雅,令人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 更重要的,她的腰间系着的,是羽霓鸾绦。 从宫内的皇子公主,到宫外的世子郡主,她几乎都见过,眼前的,也只可能是那传言中极少露面的九公主洛城了。原来是她?嘉禹心底冷哼一声,她洛城一个迁居别院,出身低下的公主,如此一举也不过是为了博得众人注目罢了。 跳梁小丑而已。 其实萧茕甄今日参加宴会,为防万一情况,还是戴上了唯一一条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羽霓鸾绦,这怕也是一穷二白的寒藜苑中最难得的贵重物什了,连这条略精致些的长裙也是隔了许久才翻出来的,竟崭新如初,恐怕真正的萧茕甄一次也未试过。 也好,她素性洁癖,断不会穿旁人用过的衣物。 “哪里,九皇姐才是好兴致,一向不出门的人今日竟来赴宴了。安意,你说今儿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我还以为见就,算离了皇宫,自己建府开衙了,都见不到九皇姐一面呢。”嘉禹和一旁的安意调笑地聊道,语气里尽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和打趣。 “不过九皇姐,你既身子不好,就少出门,老老实实的呆在院内,免得徒惹是非。” 萧茕甄自然而然地忽视了嘉禹公主话里带的刺,嘴角微微上扬,弯起了一抹恬淡清浅的弧度,似园中浓淡相宜,潋滟盛放的银丝矢车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今日是父皇亲临的大宴,十妹又何必为了区区一串珠子而弄的郁郁寡欢呢?” 想凭几句话就帮乐陵脱身?哼,怎么可能?嘉禹胸腔中溢满嫉妒的怒火,这种滋味恐怕也就只有父皇宠爱乐陵时,她才尝到过,毕竟她一向自诩美貌,今日若非萧茕甄出场亮相,她还真没料到宫里还藏着有这么一个绝色的美人。 “我大梁律法森严,凡窃者,轻则重打十数大板,重则砍去一手,更重的乃至杀头重罪,何况这是父皇御赐之物,她既有胆子拿了,向我行一个礼数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嘉禹公主漂亮的眼角向上扬起,更显明媚姿色。 “若十二皇妹真的做了盗窃之事,莫说赔礼,那便是上禀父皇,责罚一顿也是应该的。”萧茕甄微微福身,陡然忽转的态度令众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嘉禹面容上闪过一丝错愕,倒是没料到这个女人竟是来帮自己说话的?原以为她是来搅局的,倒也算她识相。 而乐陵则明显觉得洛城皇姐是来替她解围的,没想到竟是和安意一样帮着落井下石的,刹时觉得有些委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代阳公主 美人伶且俐,徒遭娉婷忌。 “不过”萧茕甄话锋一转:“乐陵到底是父皇盛宠的女儿,若真要当着众人眼前处置起来,未免伤了皇家体面,不如先将此事压下来,等面见父皇时再提,如今责问她身边的婢子督佐公主不力之罪才是首要的。”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全是为了皇家尊严考虑,找不出半点错儿来。萧茕甄淡淡的瞥了眼乐陵身后的人,一席话直指那已经伏首在地瑟瑟发抖的几个宫女。 今日之事实在有些蹊跷,她们几个谁也没料到,会在这宴会前出了这档子事。嘉禹公主与自家主子关系向来不好,平日里就算见着她,也一直都是小心翼翼,规规矩矩的绕着走的。今儿难得让她拈到了错处,以她的性格,必不肯轻易罢休,就算主子没事儿,自己这些做奴婢的只怕也要跟着遭殃啊。 这样想着,心里悄悄连萧茕甄也一起记恨上了。 乐陵那双盈盈如水的美眸中划过一抹不可置信,青黛紧锁。如今她脑子里思绪凌乱,先是莫名其妙的被嘉禹污蔑偷盗御赐之物,再是一个素未相交的九皇姐要处置她身边的宫女,事到如今,她已是进退维谷,若是为宫女们说话,便是认了自己做贼心虚,徇私舞弊;若不说话,那她们岂不是要莫名遭到责罚?这也算是间接丢了自己的脸面 “九皇姐此言差矣,这些都是我身边的人,何况偷盗之事尚未有定论,如何能断定是我做的?既然如此,又怎能随意冤枉好人?我大梁后宫处事一向宽严并济,有罪才当罚,当着众贵族的面,您这不是存心要妹妹丢人吗?还是有心人存心陷害?”乐陵周身一派皇家女儿的谈吐风范,果然是养尊处优十余年的公主,虽然年纪稚嫩,又天真烂漫,但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气质终归是清贵芳华,远非寻常女儿家可比。 萧茕甄目光微凝,向来无悲无喜的面上浮现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是啊,她们都忽略了,乐陵到底是萧氏皇族的血脉,若是如此软弱可欺之辈,哪怕有着梁帝的庇护,又怎么可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生活了这么多年?嘉禹公主这回怕是失算了。 那,真正的萧茕甄呢?她的曾经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少女的心头飞快的闪过了一丝什么似的。 相比乐陵微微的混乱,嘉禹心中却更是有些不知所措,手中也是捏着一团冷汗。她原是收入买了乐陵的一个贴身宫女,让她把自己的扇珠放在了父皇赏赐给乐陵的首饰当中,再施手段让堂而皇之地戴上,最后由自己来当众揭穿乐陵,一步步都是算计好了的,甚至连连环的后招都安排了,虚虚实实。而且提前造足了声势,把自己东西丢了的事儿给放了风出去,还特地因此责罚了两个婢子,以此举来博得众人信以为真。此计不高明,哪怕有些阅历的诰命夫人也能看出来,不过只要在宴会上闹一出,就算没人真信,也能一传十、传十传百的坏了乐陵的声名。 可是,洛城这女人一席话话里话外都在提醒她,乐陵是陛下最疼爱的女儿,若是事情闹到了陛下面前,就算陛下真的处罚了乐陵,那同样,对在众人面前揭发了乐陵,伤了皇家体面的自己,陛下更不会有任何好感。 损人不利己之事,智者不为。可如今骑虎难下,总不能当众放过乐陵,原先是自己咄咄逼人,这不是打了自己的脸面吗? “九皇姐说得固然有理,可法不责众,且不提这几个宫人,乐陵的凌波阁还有不少伺候的奴才,九皇姐这是要把这几十来人全都关进掖庭司吗?照如此算来,梅昭仪也有养女不教的过失,那她的疏影宫岂不是也要跟着遭殃?本宫不过是想略惩小戒,如此大张旗鼓的还真是不太妥当。” 嘉禹公主心下有一阵忐忑,母后虽抱病,两耳不闻窗外事,可宫里根基深厚,眼睛耳目都是最广不过的,向来不允许自己在后宫招惹是非,平常和乐陵针尖对麦芒的那些小打小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了,可这件事自己原本只是想给乐陵一个教训,若是闹大了,自己又没有足够的证据和把握,就算在父皇面前全身而退,母后也定会责罚自己的。 都怪这个多事的洛城。 嘉禹公主说的这话扯得就有些牵强,甚至是自相矛盾。 法不责众并非是用来逃脱的借口,何况偷盗之事尚未有定论,她却始终紧咬不放,众人面对如此专横的嘉禹公主也是颇有微词。 萧茕甄淡然一笑,弧度弯得恰到好处,尽显端庄自矜。嘉禹这是沉不住气了,非要扯上自己无非就是想拉一个垫背的,让自己和乐陵公主反目,再借自己的松口来达到目的。 “本宫只是说要罚乐陵身边的婢女护卫公主不力,未曾有乐陵就是偷盗之人的定论,更未提过要抓昭仪娘娘身边的人,十妹怕是有些误会。”萧茕甄一句本宫便是抬高了自己的身份,也让众人意识到她也是皇上正统的女儿,一席话更有了说服力。 “哦?”嘉禹还没反驳,倒是她身边的安意按耐不住的向前质问,身子微微前倾,耳上摇曳的琥珀坠子闪烁出七色的光芒,说道:“九公主这是觉得十二公主是清白的?您方才才说” 萧茕甄却没有让她把话说完,便抢白了最后一句:“说了什么?本宫只是说若乐陵真的犯了偷盗,可并未确定她的罪名。安小姐如此说,岂不是牵强附会?”一句牵强附会也是暗讽了嘉禹公主。“何况责罚宫女也是因为她们未能应对得当,让公主在众人面前受了委屈。如何?安小姐和十妹认为这不该罚吗?” “委屈?九皇姐这是说妹妹在蓄意栽赃乐陵?这扇珠可是说不了谎,若非她偷盗,在扇珠怎么会在她手上?难道它自己长了脚不成?九皇姐万事以和为贵,妹妹自然明白,可也别因此偏袒了乐陵,纵容了宫内这股歪风邪气的滋长。”嘉禹一双美丽的吊梢眼微微上挑,眸底露出威胁的意味,显然已是有些恼羞成怒。 真是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 背后低头的舒涵微微扯了扯主子的袖子,萧茕甄视而不见,清润如水的眉目依旧云淡风轻,一派气定神闲的神情,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打破她的淡漠与平静。“若乐陵真的偷了扇珠,又如何会蠢到在十妹面前堂而皇之地戴?何况本宫身子一向虚弱,只能在寒藜苑里休养,长久闭门谢客,和乐陵可以说是几无谋面,那如此,又何来袒护一说?”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议。且试问有谁偷了东西会在原主人的面前戴上?自然是找个地方好好妥帖珍藏地收着。 “何况珠子虽长不了脚,人却可以。”话已经是直白露骨,嘉禹知道,自己那点小把戏其实早被洛城看穿了。 “你”她不禁一时气结,萧茕甄避重就轻,丝毫未谈栽赃一说,让自己无处反驳。 “嘉禹,还不住口!”随着一声娇叱,一阵怀金香的香风袅袅袭来,浓重的味道令人有些目眩神驰,都不禁将目光投向了远处。 只见满目柔红软绿中,有一女子衣衫拂着迎兴阁百花的风华缓缓而来,莲步微挪,姿态端庄高贵。近看美人沉鱼落雁,端丽冠绝。 斜飞入鬓的鸳鸯眉仰如弯月,吹弹可破的肌肤似上好的羊脂玉般白皙光滑,高挺的鼻梁上,那双狭长的瑞凤眼中透露出一种令人见之忘俗的灼灼妖娆,乌黑如墨的堕马髻俯弄芳荣,髻间嵌着华美繁丽的红芍金丝镂空珠花,一路蜿蜒盛开至额心,覆在光洁的额头上。一袭妃薄流彩暗花云雁长裙加身,裙上以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衣衫外层的薄纱刺绣上点缀着数不清的石榴石、夕线石及青金石等多种异域宝石,外摆环佩叮咚作响,腰间系着茜色缂丝罗香囊,纤长的玉手上还把玩着一枚未经雕琢的鸽子血玉佩,相映生辉,贵不可言。 一番别致的打扮愈发显得体态轻曼,风姿绰约,宛如一朵上林苑中风华正茂的嫣红牡丹,堪称国色天香。那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大气与妩媚,比起嘉禹公主和乐陵公主的芳菲青春又是一种别致的旖旎风情,十分吸引人的眼球。 在场人都是见过大场面的,眼睛自然是毒得很。正围的一色宫妆千叶攒金芍药首饰是在全澜城最出名的店铺——画堂春特意定制的,奢华别致,样式也是如今最时兴的款儿,就连身上那套衣服料子的外襟用的雀金绸、镜花绫掐缎披帛,都是临绣世家手艺最好的女官亲手操架梭织,功力丝毫不次于宫里的绣娘,一匹万金,且有价无市。 看这浑身的架势,便知是个不好相与的人物。 “拜见长公主殿下。”在场众诰命夫人和官家小姐见状立刻请安福身。 “起来吧。”女子的眼神游离在众小姐的身上打量着,随意一扬手便免了她们的礼数。嘉禹更是直接拉过了女子的手臂,颇有几分撒娇的态度,趁人不妨地向萧茕甄和乐陵的方向投去轻蔑一眼,显然是找到了靠山。 萧茕甄美目流转,盼若琉璃,绝尘的面庞上始终没有丝毫动容,只是向那女子的地方看来,露出淡淡的思虑。 原来是大梁昭帝的长女,已嫁给皇后兄长、安国公安淮的嫡长子安徵的皇后之女代阳公主,如今已是二十三年岁。更是众所周知的厉害角色。 想当初,安徵与代阳公主刚刚成亲时,安皇后嫌弃安国公的继室妻子身份不够尊贵,不配做公主的婆婆,便逼着她长兄硬生生休了那将要被扶正的继室,这才肯让公主进门,代阳公主也不是手软之人,新婚燕尔时便使出手腕一口气除了安徵曾经的两房贵妾,都是世家女儿,更是当着安国公的面杖打了她的几个姨娘庶母,把出言不逊,背后嚼舌根的受宠侧房关进了荒无人烟的别院,那侧房已怀有身孕,可代阳公主却没有丝毫心软,别说请个大夫来瞧瞧,反而愈发虐待,关着她直至抑郁而死,一尸两命。 也有人上奏代阳公主生性倨傲残忍,处事任意妄为,失皇族公主表率之仪,求皇帝妥善处置,给臣子们一个交代。偏偏安皇后总是从中斡旋,许是皇帝碍于安家情面,代阳公主每次都是毫发无损,反而那个上奏的大臣此事后被贬三千里。 自此代阳善妒的性情名声大噪,加之身份尊贵,澜城中更是无人敢惹,便连亲舅舅安国公平常也要给她三分薄面。 安氏是百年传承的世家大族,自大梁第一位君王――太宗称帝时便是肱股权臣,随其一路南征北战,开疆拓土,民间更是曾在高宗时期传出过“禀列安氏之土,长以冠萧名”的大逆不道之语,弄得满城骇然。 也曾有一以不畏君威,死谏闻名的言官严太傅向高宗提出,要削除安家在边疆的附属势力,更列出了安家族人于边疆要塞巧取豪夺,擅收贿赂,屠杀暴民,沿途搅扰百姓安康等凡此种种十八条罪状,最轻的也要判上削爵圈禁,可太宗只是一笑而过,顶着巨大的压力却不过只杀了一些无足轻重的旁系子弟,向跪谏的臣子戏言:“朕无安氏无以至今日,安氏无朕无以终余年,朕之所不忍见也。”一句话便奠定了安氏一族百年来的大家地位。 历经十四朝更替兴衰,安家始终呈屹立不倒之势,期间还共出过三位皇后,八位贵妃,四任宰府,两位大司马将军和十一位侯爵,光是鉴于大梁史册上的功臣,便有一百一十六人,是真正的权臣之辈,历代祖先荫蔽,功盖朝野。何况如今的皇后娘娘也是出自安家长房嫡系,其兄长是安国公安淮,其弟为上饶侯安瀚,子侄一代更是人才辈出,各领风骚。 安国公长子安徵文韬武略,智谋过人,是正三品的骁骑将军,南征北战,战功赫赫;二子安骞虽是从偏室肚子里爬出来的,但其人精明强干,颇具才能,位列皇家禁军副统领,手下掌握着三千御林军兵马;四子安帷乃是新科的殿试的榜眼郎,才高八斗,满腹经纶,是澜城中数一数二的翩翩佳公子。最幼的六儿子安堰今年也已十三年岁,虽身子羸弱,自幼便鲜少出门,更难一睹真容,但听说诗酒风流,气度高华,身赋无双俊彦之名。就连两个女儿,在澜城也是才貌出众,芳名远播的名门闺秀。个个都是精心培养,木秀于林。尤其是安徵,无论是心志才能还是嫡庶齿序,都是安氏少辈的扛鼎之人,何况两年前还娶了皇室长公主,亲上加亲,如虎添翼,一时间更是风头无两。 似乎察觉了有人在注视自己,代阳公主只将精致的眉眼余光一扫,隐有一股锋利之势,可众人神色如常,却看是不出半分差池。 “皇姐,你可要替嘉禹做主啊,乐陵她偷拿了我的扇珠,洛城还” “住口!”在众人以为代阳公主会袒护嘉禹公主时,代阳公主却只是拧眉微叱一声:“我皇家的女儿,竟然为了区区一串劳什子在这儿和旁人起了口舌之争,亏你还是本宫的亲妹妹,若真传出去,岂不是把母后的脸都丢光了?!” 美人到底是美人,此时粉面含威,一样风流蕴藉。 “皇姐”许是没料到大姐竟然在众人面前呵斥她,丝毫不留情面,一向以骄傲面目示人的嘉禹竟有些像孩童般愣在原地,片刻后才不甘心的咬了咬唇“可,那是父皇赏赐的东西,经过舍身寺住持亲自加持” “父皇赏的东西多了去了,偏就这珠子稀奇?何况了尘大师最近云游廖州苦行寺,你若是想要,修书一封给你在廖洲办事儿的表哥便是了,何必在此自降身份的为一串珠子吵嚷?今日是父皇亲临,你是想他亲眼目睹你如何胡闹?”代阳公主这话四两拨千斤,表面苛责嘉禹,其实是暗讽洛城与乐陵。毕竟今日这事不管如何闹,澜城人再怎么议论,她和嘉禹才是真正的嫡出皇女,安家的实力也无可否认,这层血缘关系岂是她们比得了的?不过就是口头上占了上风而已。 大梁嫡庶尊卑向来泾渭分明,若非安皇后膝下至今始终无皇子,后位也是群狼环饲,代阳公主恐怕如今会更肆无忌惮、直截了当的羞辱。 在场众人皆知,代阳长公主话中的表哥并非安淮之子,而是上饶侯安瀚的长子安献。说起这安献却也是位了不得的人物,明明是上饶侯的原配夫人卢氏的通房丫头所诞下的庶子,却因是长子却也颇受其父关照,无奈卢氏因为天生体寒的病症所以肚子迟迟不见动静,遍访名医,针灸岐黄,药浴补品,折腾得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当作个宝贝供着,生怕有半点儿闪失,怀胎十月却是个小姐,且因产后失调,此后身体大损,再无怀孕迹象。 偏偏安献天资颖悟绝人,五岁熟读辞赋,八岁吟诗作对,十岁便以一篇郢都赋驰名帝都,被当朝誉为神童。若非上饶侯的母亲,前安国公的夫人顾氏与卢氏的母亲是阁中手帕交,安瀚又忌惮外头宠妾灭妻的流言蜚语和卢家势力,恐怕性格绵柔懦弱,病容残损又常年缠绵病榻的卢氏早就被他所冷落遗弃了。 可自安家老夫人――安顾氏谢世后,卢氏母女一下子没了依靠,往日那些耀武扬威的妾室更加张狂无忌,好在安献也并非是小肚鸡肠之辈,虽鲜少涉足父亲后宅的宅斗中,却也一直护着自己这个嫡出的二妹,姬妾们自然明白安献之于上饶侯府的意义,日后只怕整个候府和世袭爵位都得归他,自己后半生的着落也都要看他的脸色。于是,个个都没敢再这般张牙舞爪了。只可惜,天妒红颜,卢氏不久之后还是因长期积郁于心而撒手人寰,留下个女儿孤苦伶仃。 而安献这个男子,论才能,足堪称是澜城顶尖的后辈,丝毫不逊于安徵,安骞等人,与之并称为“安氏五杰”。 可人无完人,他最为人诟病的,还是因他在澜城无人不知的风流韵事,从人面桃花的当家花魁桃夭姬到金风玉露里艳名远播的头牌四朵金花――――春夏秋冬,再到春风拂槛中以一支琵琶曲名动澜城的妙人歌姬鱼影怜,无一不曾与其良辰美景,花前月下,闹出过不少缠绵悱恻的旧事,一直令人称道不已,他最新的风流史也会是澜城茶楼里说书人极好的谈资。 安国公戍守边境,久不身在澜城中,上饶候虽是大将出身,可毕竟已是不惑之年,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堪当大任的儿子,曾经训骂也训骂过,打也曾打到半月下不来床,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使尽了法子还是难管教他这好女色的毛病,而安献本人又能把握好最低的分寸。上饶侯无法,只好撒手放任他去了。 当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逢场做戏 “还是皇姐思虑的周全,不过一件珠子罢了,反正父皇平素赏赐的东西早够堆满我飞羽阁的库房了。”嘉禹乌黑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只把俏脸一扬,带着几分不屑和炫耀的情绪,吊梢眼不经意的睨了一眼那珠串,便随意往乐陵怀里一扔,道:“本宫可不像某些手脚不干净的人,你既已碰了这珠子,本宫便赠予你罢了,都是姐妹,便不用谢恩了。”这个动作带着极大的羞辱性,不管是眼力差的还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嘉禹公主分明已经把乐陵公主当成贼来看了。 虽说深宫里手脚不干不净的人不在少数,莫说那些眼皮子浅的宫女太监,即便是妃子娘娘们,手上的东西也未必清清白白,可规矩就是谁也不敢大摇大摆地拿到台面上说。 这原是有例可循的,先帝时期的岳德妃就曾因为母家族人被大臣参了几本而被捉拿入狱,一度惶惶不可终日,无奈其家道早已中落,又无钱财周旋,只好偷偷拿了几件宫里珍藏的宝物带去宫外典当行兑了银子才疏通了官省几部和牢狱里头的关系,不出三月,那族人便走出了刑部大牢,可宫里的东西哪是凡品?岳德妃情急之下一时不察,物件下的刻印让那典当行掌柜起了疑心,他家的典当行已承了数百年,论起物品优劣,经营诚信都是一等一的顶字号,为了不受牵连,那掌柜只好告去了京兆尹府,这才露了岳德妃的马脚。那京兆尹府的姬大人为人清介,刚正不阿,直接带衙人去了大理寺受审,闹得动静不小,传的沸沸扬扬的,因此宫中娘娘监守自盗,贪墨无度的这事儿还成了澜城当年的一大丑闻笑话。先帝一向宽宏,但闹出了有损皇家颜面的这档子事,到底没有姑息,当即革去了岳德妃的位分,整整禁闭在了合欢殿一年,出来的时候,好好一个美人已是整个精神都萎靡不振了。 可这种皇家丑事却被嘉禹公主当场发难了,可以算是让乐陵公主十分难堪了。 萧茕甄眯了眯那双清丽诡谲的丹凤眼,向乐陵的方向看去,这次倒是有些佩服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羞糯糯的十二公主了。虽然脸憋的通红通红的,却是忍住没有发作出来。 而代阳公主心下却是有些松了气,瞥了眼目光直勾勾盯着乐陵的嘉禹,总算有些欣慰,还好她这个妹妹虽然刁蛮胡闹,肆意妄为,可也是宫里长大的,看人脸色的本事也是不差,自己原是担心她会真的被那洛城给兜进圈子,吵吵着去找父皇要说法,那样的话,今日可就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虽然如此想来,脸上却没有半分的变化,让人看不透她此时的心理。 “皇姐说的不错,父皇赏得东西确实不少,难怪皇姐这般毫不心疼的堂而皇之送出去。”乐陵略带恼意的说道,已是到了濒临发作的边缘,她从来都被父皇当作掌上明珠似的宠着捧着,何曾受过这种委屈?今日按下,已属不易。 说到底乐陵公主也是一个被娇生惯养得有些过头的女儿,不过她终归只是个二品昭仪的女儿,身份再怎么样高贵,也永远比不上嫡出,或许正因如此,梅昭仪明智地没有把她养成一个头脑愚笨,只懂得恃宠生娇的公主。而是让她在享受尊荣时还能经历些风雨,日积月累地慢慢培养,以至于到后来出嫁年纪时,她有足够的能力独当一面,可以凭借着皇帝的偏爱为自己谋求一个好姻缘,好前途。所以从某一角度来说,乐陵至少要比起嘉禹公主懂事明理了很多,她知道进退,也明白礼法。 话意已经很明显了,陛下赐的东西虽然多,但桩桩样样都是心意,胡乱送出去明摆着是瞧不上这陛下的心意。偏偏嘉禹不吃这一套:“父皇圣恩,同为父皇之女,自然是要恩典同享,何况我送皇妹珠子是一番好心,父皇宽宏大度,就算知道了,也必不会计较。” 众人不禁唏嘘,害了人还这一番堂而皇之的说辞,这看样子也不是个好惹的主。 “十妹息怒,不知这珠子可否借我一观?”嘉禹闻言怔了一下,撇了撇嘴示意东西在乐陵那里,倒是代阳公主偏过头来打量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女――她的九皇妹。 衣着如雪,发黑如墨,长身玉立,流华而曼妙。微仰的侧脸晶莹剔透,一双极美的眼睛如黑曜石一般清亮而神秘,平静温和的眸子溢出无波无澜的淡然,却如幽幽深海般浩溟难测。 她前半生阅人无数,几乎一眼便看穿了这个九皇妹淡漠皮囊下的伪装,可惜萧茕甄的情绪始终像一汪死水般无所波动。 是的,这世上可以有人看穿她的伪装,却永远都没有人可以琢磨透她的伪装,连叶枯言,那个拥有着令人无法窥探的神秘力量的女人,也做不到。 能够在她肆无忌惮打量目光下还保持着从容淡定的人很少,偏偏萧茕甄就是其中一个。 代阳公主勾唇浅笑,莞尔动人。她现在几乎可以确定,洛城绝非是嘉禹口中自不量力的跳梁小丑,至少她自己不会这么觉得。 如此想来,只觉右手边的那枚鸽子血玉佩的触觉愈发温润,冰凉入骨。 “如何?九皇妹觉得还有哪儿不妥的吗?”代阳不动声色的拦下了萧茕甄的动作,她是皇宫里的第一个孩子,从小是见惯了明枪暗箭、尔虞我诈,耐性比起她那个胞妹来自然是远远超过。没有多盛气凌人的姿态,却无端令人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毕竟在场的众人又有谁见过这千尊万贵的长公主殿下何时这般好声好气过? 就在前不久咸廷候五十大寿的寿宴上,只不过是因为一个侍妾献舞时脚底打了滑,无意将茶几上的酒水洒了几滴到代阳公主近身女官的外衫上,就被她活生生拖出去鞭挞断了双腿,只留下一口气息,丝毫不顾咸廷候爷的脸面,还以对皇室大不敬的罪名狠狠搅闹了一番,咸廷候只是虚名挂侯,自然是敢怒不敢言,当场便直直气昏了过去,好好的寿宴不欢而散。自那日后,咸廷候朝堂上一告病就是半月,听说到现在还卧床静养,闭门谢客。 “大姐误会了,只是今日诸般是非曲折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一串珠子而起,妹妹自然是好奇的,如何了?,这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萧茕甄白玉般精致无瑕的面庞拢上了淡淡的光华,澄凉似冰的眸光游离过面前女子那绝丽的侧容,不得不说,称呼这位大梁长公主为大姐时,她心中磐石稍动,似有什么可笑的情绪在脑子里缓缓荡漾开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习惯性的太过多思,总觉得在对方的仪态万千里,暗藏着莫名的异样,那张玉质天成的面孔下,有着难测深浅的城府,帝都中那些盛传的凶悍妒妇之名,或许只是她掩饰个人本性的保护色。她也同样是一眼便直击对方的灵魂深处,骨子里透出来的阴沉可怕,重重华美炽烈的衣裙包裹下也难以掩盖。 这就是她玲珑八面中,最真实的一面吧。 同样,代阳也并不相信洛城提出的要求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或自觉眼界粗陋。 心思交织,或许是两人都觉得同时被另一个女子窥伺着心思的目光太过诡异,便是不约而同的错开了眼神。 代阳若无其事地继续把玩着掌心里那枚晶莹剔透的鸽子血玉佩,也不再多言语。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她再捂着东西不放倒是显得别有用心了。何况事已定局,青天白日的,洛城根本动不了手脚,如今只是怕在嘉禹身上汇错了一环。 她实在是太了解自己这个妹妹了,嘉禹是嫡女,又是幼女,与自己相差了整整八岁多,由此足可见当时这个孩子的来之不易。虽然母后失望于此胎不是个男孩,但也是从小将她亲自带在身边抚养。而嘉禹呢,她在母后与自己羽翼的庇护下,锦衣玉食不知愁的长大,最大的烦恼事也不过是看不惯乐陵一个昭仪之女可得父皇宠爱罢了。再加上她只是个公主,完全没有即位的可能,安皇后母仪天下,是天子正宫,皇后之尊,那些争权夺位的皇子王卿们闹的再厉害,却谁也不敢无缘无故的开罪于嘉禹,有什么祸事都有母后挡在前面,替她担下,这就造成了她鲁莽冲动,不顾后果的性子。 她自然看得出今日这闹剧又是嘉禹的手笔,这种小事倒没什么值得她放在眼里的,早已见怪不怪了。唯一的担忧,就是怕她做事之前的善后处理不够利落,授人以柄。 代阳公主妙目流转如上弦月,美得让人不敢逼视,她依旧一派雍容闲适的笑着,宛如花树下蝶乱蜂忙红粉妒的笼烟春牡丹,朦朦胧胧,却是半分笑意都没有到达眼底。 萧茕甄伸出右手接过那串九彩玲珑珠,这才发现,那珠尾细密的流苏由十五色宝石拼接而成,若天上棋布的星子,清雅而不失灼目,珠玉触手温凉如紫竹节骨,纹理细腻,做工美轮美奂,果然是世所罕见。 一旁的乐陵公主欲言又止,柳叶弯眉微拢。看来今日的事是让她的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打击。的确,平日里她是被陛下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十二公主,更是宠妃梅昭仪的心头肉,万众瞩目。那些成日里吹着捧着,恨不得将她夸上天的世族千金此刻像是哑巴了似的,个个避之不及、噤若寒蝉,尤其是代阳长公主出声了以后,更是谁也不敢往刀口上撞,甚至眼神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嘲弄之色,倒不是她多在意那些华而不实的恭维和见风使舵的小人,只是这种大庭广众下奚落和哄笑只剩她一个人委屈承受,没有半句替她辩驳,这种被抛弃的滋味着实难受。 思及此,她不禁感激的望了一眼挺身而出的洛城,又向对面狠狠剜了眼了掩帕而笑的礼部尚书家江小姐,只是因为长相稚嫩,看起来并没什么威慑力,反而显得有几分可爱与好笑。乐陵与她素来交好,却不料今日出事却属她笑得最欢!江小姐注意到乐陵公主阴沉的神色后,低头心虚了片刻,旋即若无其事的扭开头去,向挨她很近的御史中丞家的千金窃窃私语。 那江小姐的模样如花似玉,便是一口银牙也十分伶俐,她的声音不小,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清晰,引起一阵细细的骚动: “哎,这依我看啊,若不是十二公主拿了十公主的东西,便是十公主故意向十二公主泼脏水了,可是怎么看十公主这副笃定的样子都不像是作假的,只怕是十二公主的宫里啊,真的出了什么腌臜事呢。” 两人旁边的武威将军家长媳胡氏,也忍不住插了进来:“可不是嘛,这种事儿谁判的清啊?左不过是你推我,我推你的不明不白,多半是”话到嘴边,她刻意压低了声音,离得远的难听的真切:“多半是,十二公主一时鬼迷心窍,你们也看到了,那东西确实稀罕,十二公主或许不是贪财,是看不惯陛下赐给十公主东西” “听说皇后娘娘宫里教养最严苛不过的,连礼仪嬷嬷都是五关六将,百里挑一的,十公主再胆子大,怎么也做不出这种糊涂事吧。” 说到底,乐陵虽受宠,但梅昭仪背后母家却不够暄赫,众人畏惧的,还是安皇后和大梁十大豪门之首的安家那盘根错节的庞大权势。 “啪”突如奇来的清脆声响打断了在场众位冗长的思绪,等再回神儿时,只瞧见洛城公主背后的姑姑惶骇跪礼,小心翼翼的从铺排整齐的汉白玉地砖上拾起那串扇珠,捧着递上,手细微的颤抖着,看起来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一旁的萧茕甄见状也忙福身,却是朝着代阳公主赔礼,而这个动作无疑让嘉禹的心里更为窝火。“是妹妹不小心,一时滑了手,还请皇姐莫要怪罪。”这般恭顺温和的模样,任谁也挑不出半点儿毛病,众人瞧着,却觉得这九公主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聪明人,明白此时与其让十公主消气歇火,不如去求大公主的恩典。 代阳公主眼里有一闪而逝的复杂之色,掩饰得极好,却是不动声色的收起右手心里的鸽子血玉佩,优雅的递给了身后的绿衣女官,屈身向前,扶起了萧茕甄的手臂,脸上笑意愈深:“不过死物罢了,九妹妹哪需如此?真是折煞本宫了。”冠冕堂皇的谦词,哪里是折煞?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规矩了。话虽如此,却看不出她有办分谦逊之意。 “洛城,你少装腔作势了,本宫看你分明不安好心,若是小心三分,何至于宝物摔落?公然损毁御赐之物,究竟是何居心?”嘉禹杏目圆瞪,眼中似要喷出灼灼的怒火,她早就想发作了,若非皇姐一直以眼神警告她不许轻举妄动,她绝对直接拔下簪子划花了洛城这张面皮!管对方是不是自己的庶姐!她养尊处优、娇生惯养了十多年,从没人敢这般拂逆她的心意,即便是圣宠不衰的乐陵见到了自己还不是要退避三舍?可眼前这个贱人居然敢当众让她难堪?不好好教训一番又如何肯咽的下这口气! 一丝不明的笑意晕染在萧茕甄如云潭墨莲般勾魂慑魄的瞳孔里。 代阳心思不简单,可她这个胞妹也还不算是个蠢货。 至少再气急败坏也还勉强保持着公主该有的矜持仪态,没有市井泼妇般的胡搅蛮缠,她这番说辞看似莽撞,其实早已安好了罪名等她,令人以为九公主乃善妒易嫉之辈,心胸狭隘。 同为帝姬,一个高贵如天上云彩,一个轻微如地下尘埃。就算不用脑子,光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众人会如何偏袒。萧茕甄心中这样想着,面上神情却是越发温婉如荷:“都是皇妹的不是,皇妹甘愿受罚,还请皇姐降罪。” “哼,九皇姐真是好心思啊,自古有刑不上大夫之说,何况是公主之尊?九皇姐若真有心悔改,大不了再赔一条便是了,这才能显出九皇姐你的诚意啊,对吧?”嘉禹公主适时言语,见缝插针的话不可谓不刁钻,既不说怨怪萧茕甄,看似在众人面前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大事化小,其实就是借机再给她使个大绊子。且不说这扇珠是御赐之物,份量非同反响,就算不是,那也是极为难得的,倒不是上面的宝石珠子有多么珍贵难见,而是因为每颗珠玉都是收集了十州地县各地独有的矿石风物,再挑选出最佳的一类,力求大小与纹路完全一致,譬如光是这条扇珠上,就已汇集了涔海水珍、琼州血瑚、南域琉璃、千滩蜜珀等不少可遇不可求的珍品。看洛城公主这一身素简的打扮,便知道她完全拿不出多少银两来偿还。 简直就是摆明了要为难人! 乐陵向前迈出了一小步,柔美动人的面庞上含着隐晦的担忧,她已经打算好了,本来就是她连累了旁人,要还当然得自己还。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嘉禹的话就已经被接下去了。 “若是扇珠真有所破损,我便是把整个寒藜苑翻过来,也会挖出金银赔十妹的。”她的声线极轻极缓,尾音还带着一丝余腔,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怜惜之情。 是人,都会同情弱者的,不管这同情有几分真实,几分虚伪,也不管人们是不是只想突出自己可笑的高尚品行。 没错,萧茕甄就是故意的,她自认并非高尚之人,做戏这种事,她并不是不会,也不是不屑。相反,她的演技堪称炉火纯青,只是从前不如何需要而已,如今身陷梁宫,左右逢源却成了必不可少。装体贴柔弱于她而言,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虚伪算什么?她活了整整十四年,阅历却比四十岁的人还要成熟,何需顾忌他人眼光?那只是浪费她的时间与精力,她可没有打算真的为了一个传说中的死物,而把一生岁月浪费在梁宫里。 ------题外话------ 这章写的好坎坷,作者后台一直登不上,哎,?^?,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雷声雨点 萧茕甄的话四两拨千斤,旁敲侧击的告诉众人她的确是很穷!住的院子根本没有半点油水可捞,侧面提醒众人珠子未必会受损,可嘉禹公主却提出如此要求,芝麻大的小事硬生生被扭曲成了天大一样。再对比代阳,嘉禹两位公主浑身上下的奢华傲慢,配上那恬静乖巧的少女模样,孰能博得众人的好感和怜惜,立见高下! 换句话说,就算真相水落石出,可也只是嘉禹和乐陵两位公主的私人恩怨,和她其实根本没什么本质上的关系,她不过是看不惯十公主的咄咄逼人,站出来替皇妹说两句公道话罢了,而并非乱管闲事。毕竟这是皇家的内事,代阳长公主都出面了,若若一味置身事外,反倒不美。 此举既赢得了众人的关注和美名,也提醒了所有人嘉禹公主小题大做,仗势欺人的做派。 “洛城,你” “住口。”代阳公主缓缓转过身来,绯色衣纹上流芒漫过,眼神幽幽:“身为嫡公主,半点脸面都不要了吗?”她的声音中有一种不怒自威的魔力,眉间不着痕迹的迸射出刀刃边缘般的冷冽锋芒,脸色无端一沉,却叫人看不出半点生气的模样。 “长姐,你怎么能帮着”帮着外人说话?嘉禹公主话音未落,便迎上了代阳公主那抹摄人的目光,顿时意识到自己失了言。是的,不管自己有多看不上洛城,也不管洛城到底受不受宠,可她皇族九公主的身份却是板上钉钉、不容置疑的。在所有人眼中,她就是自己的皇姐,流着相同的血脉。 不仅如此,她还曾有一位荣宠盛极的生母瑾妃! 这点,有些资历的宫人都知道。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细细数来,再得宠的妃子也还要在当年瑾妃的盛宠之下望尘莫及。 嘉禹公主素来最怕这位嫡亲的长姐,虽然对方和自己一样看似倨傲奢侈、无法无天,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只是表象。长姐才是真正继承了母后性子的,谋思远虑,阴晴不定,令人难以琢磨。 譬如方才代阳只是回眸瞪了一眼,便足以令嘉禹生生噎下了后半句。 这股冰冷静止的气息连带着后面的安意都感受到了,一时没来由打了个寒颤,片刻也只能不甘心的忍了下来,一张娇艳欲滴的面孔霎时布满了阴霾她是安家长房唯一嫡出的小姐,在安府可是亲眼瞧见了这个名义上的表姐和大嫂――――代阳长公主对自家父亲的几房贵妾的所作所为,想想其中一个被活生生吓疯的妾室在别院儿里凄厉癫狂的笑声,顿觉不寒而栗。 她是已故的原配嫡妻所生,生母出身显贵,还有三个人中龙凤似的一母同胞兄弟为她保驾护航,再加上生的一副莺惭燕妒、桃羞杏让的出众美貌,一直被父亲视作掌上明珠,悉心栽培。不惜重金聘请了帝都最好的西席教她诗词歌赋、乐礼女工,哪怕是男子通读的史记经集、诸子百家,她也都有所涉猎,且另辟蹊径、见解独到,连先生都时常拊手称赞,引得帝都无数优秀男儿竞相追逐。 既然自诩才情过人又身份高贵,她自然从小便瞧不起那些父亲后院里所谓的姨娘庶母们,就算她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等在院门口,父亲照样视而不见,只是将她们当做笼络安抚其各自母家的工具罢了,也从未生续弦之意,她心里跟明镜高悬似的,如今父亲已经年过不惑,而且常年驻守在外,极少回京,那些和她年龄都差不了多少的偏房们,自然很难再添下个一儿半女来。 除了因生下她二庶兄安骞而活得滋润些的三姨娘外,其他哪个妾室见了她不是伏低做小、人前人后的巴结? 毕竟将来整个安国公府都是要留给她几位兄长的,以她的显赫出身,就是一般的公主也无可比拟,将来大梁朝那些个王孙贵族还不是凭她挑选?若是许配给个皇子,便成堂堂的王妃之尊了,那些人自然要上赶着讨好。 安意原也没打算和她们扯上多少关系,因为在她看来,这只会降低她的身份和格调,只是闲暇时会拿她们来取笑嘲弄罢了,可没成想,这皇室长公主一进国公府大门,便是雷霆手段、翻云覆雨,素日里那些个争风吃醋、鸡飞狗跳的姨娘们现在个个整日闭门不出、诚惶诚恐,生怕下一个遭罪的就是自己,还总有莫名消失的丫鬟婢女,她多留意打听了几句,这才知道她们从前都服侍过她的大哥安徵至此,性子不可谓不刁钻,手腕这般狠辣,又不忌讳旁人言语,连安意这样刁蛮刻薄的丫头都有些后怕。 安意拈着一方今様色银边络紫苑的罗帕掩了掩唇瓣。 “唉,这珊瑚珠子怎么碎了道裂缝?” 乐陵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萧茕甄玉掌翻转的动作,见状不禁惊呼出声,花骨朵般精致的小脸儿瞬间皱缩成一团。 众人闻言,也踮脚凑近的觑了几眼,果然,那红珊瑚珠子上实实在在的摔了一条缝儿,本来不含半点杂色的纯珊瑚珠内里像沁出了零星几条的深赤血丝,显得无比妖冶瑰异。 缝口没有多长,若不认真端详,还真是很难察觉到。 身为大梁十大豪门之首的国公府千金,安意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高门闺秀,但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很有一套,立马看准了形势,扯住此刻将要发作的嘉禹公主的浅玫色金瑰纹衣袖,示意她稍安勿躁,切勿上去掺浑了水。至少,代阳公主是肯定不会轻易放过的。 “九皇妹,虽说嘉禹的性子脾气差了些,不懂事理,或许无意中冲撞了你,不过她还只是个孩子,这点母后和本宫自会管教,可这珠子确实如假包换的御赐之物,纵然九皇妹你再看不上眼,也不该如此不查啊。”代阳公主连头都不曾抬,却清晰地可见她上扬的嘴角噙着冰冷的微笑,褪去刚才平易近人的慈姐形象,此时看来那副美艳动人的面孔上,神情却多了分讥诮。 孩子?这个年龄,确实只是个孩子。可,嘉禹公主不过比真正的萧茕甄晚出生了五个月,比自己也只小了区区半个月,十四,同样的年岁,她若是孩子,自己又算什么? 一旁的乐陵不由捏了把冷汗,泛着珍珠柔泽的面颊逐渐黯淡下来,暗自后悔自己因一时嘴快,闯了祸事,否则这扇珠损坏的事还可以推脱掉。 十三岁的少女总是这般单纯的,却不知即使不惹麻烦,麻烦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倒是萧茕甄却没有意料中的慌乱,一如既往地从容,平静清冷的似一尊没有任何情绪的桐木偶:“皇姐此言差矣,这哪里是父皇赐下的?分明一个赝品。” 她的声音如珠落玉盘,带着豆蔻少女应有的清脆悦耳,却如一粒细小的石子跌入湖心,刹那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嘉禹公主控制不住地一把挥开长袖,甩开了安意按着她手臂的柔荑,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洛城,恨不得要在她身上剜出两个洞来,半晌却是只吐出了半句话来:“洛城,你给本公主把话说开了,什么赝品?你是在说本公主以次充好、故意诓骗吗?简直是一派胡言、胡说八道!”安意也上前扶住处于暴怒边缘的嘉禹公主,神情严肃,语气拔高:“九公主,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讲这话可是要有证据的!嘉禹公主再不济也是你的十皇妹,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女儿,哪里由得你胡乱构陷?何况飞羽阁的宫女丛卉也可以作证,东西确确实实是数日前便丢了!抵赖不掉的。” 闻言,那个标志的小宫女也向前跪了几步,一颗脑袋伏得低低的,身子有些发颤。 “安小姐,可要注意非礼勿言!你端着这么一副高架子算什么?怎么,皇家之事,也有你插嘴的份吗?”乐陵公主极难得语气激烈,总算是忍不住大胆的指责了两句。她和嘉禹向来不对付,自然也看不惯安意仗着家世显赫而到处张扬傲慢的模样。在她自己看来,安意终究也不过是安国公的千金,出身再尊贵又怎么样?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又怎么样?还不是臣子之女!她则是大梁天子最宠爱的帝姬殿下。若真论起尊卑来,不管嫡庶,安意多多少少在也得她面前低头,平时忍让她就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可她今日却当众让她下不来台,火上浇油、雪上加霜的宵小之辈行径着实可恶! 安意的面子有些挂不住,那张今様色银边络紫苑的罗帕下,粉拳紧紧的攥着,却不好当众辩驳些什么。因为不管怎么说,在众人面前,她都是了逾越了规矩的。此时不禁心里暗暗地恨上了乐陵,因为这个十二公主久在深宫,平日里她入宫向皇后请安时,乐陵见了她从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客客气气,从而让她自视甚高,害她拂了面子。 “乐陵妹妹话虽说得不留情面了一点,却也是事实,意儿,本宫知道你有嘉禹感情要好,可这场合是在我大梁皇宫,说话也要注意忖度着规矩来不是?”代阳公主浅浅的扫了一眼,狭长的眼角挑起一抹轻蔑之色,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无名指上的蜜花色海棠滴翠镶双鸾护甲,心思多了几分不耐:“意儿,扶着十公主下去吧,她有些急火攻心了,该去廊下歇歇。” 安意行礼,有些尴尬的强拉着怒火中烧的嘉禹的手臂退避到一旁,取了个鹅羽软垫坐着,又命自己的婢女采薇去给嘉禹倒杯清茶。 这厢,有位诰命夫人则是不解地小声询问着:“九公主,这又算是怎么个说法儿呀?”她衣裳典雅华丽,银青色鹤纹裙裾,显然有朝廷诰命在身,余光瞥向代阳公主时却难掩敬畏之色,且畏大于敬,可见这大梁朝长公主确实凶名在外。 萧茕甄拈着那串璀璨夺目的扇珠,撂到众人眼前,以方便她们看清楚:“诸位可都瞧仔细了?这扇珠里唯一的一颗珊瑚珠子不过是在汉白玉的砖面上摔了一下,竟然就凭空摔了一条裂缝,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啊。” 少女眼波流转,晶莹透明的瞳孔仿若南楚云梦泽边、坠入尘世的流烟仙岚,美得令人叹为观止。这一瞬恍似万物失色,连九彩玲珑石的绚烂光芒也被生生逼退。 “那又如何?这就能说明东西是赝品了吗?未免太牵强附会了。”礼部尚书家的江小姐也凑了进来,话说的口无遮拦。 “不错,正是如此。”萧茕甄颔首,漫不经心的续道:“想必在场诸位的眼界都是极广的,什么古玩珍品也该司空见惯了,那自然也听说过琼州的达腊红玉珊瑚了?琼州千群岛依碧海而生,传说曾是天家三仙境之一的蓬莱所化,也是天帝之女灵凰的仙居,千年前灵凰降临凡世,贪恋红尘,青睐于蓬莱仙境的君主。自此惹得天帝大怒,连同灵凰也被削去神籍,永困蓬莱州。数百年后,补天之石遗漏,蓬莱遭遇灭顶天灾,灵凰为拯救蓬莱岛万千生灵,以天女之身生祭天陷之处,生前悲鸣而泣的血泪凝成了独一无二的琼州红珊瑚,因此有绛树无花叶,非石亦非琼。世人何处得,蓬莱石上生的美誉。”萧茕甄顿住话头,“虽然只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但在笃信神说的海境琼州,珊瑚是十分贵重的圣品,因此就有了佛家达腊门对珊瑚虔诚供奉的由来,更何况琼州珊瑚质地极为坚硬,即便是用铁锤砸也很难被破坏,这也正是琼州珊瑚誉满天下,无可比拟的最大特点。” “不错,可这颗珊瑚珠子不过是碰了的,竟然就裂了一点开来,寻常的珊瑚或许会这样,因为汉白玉质地坚硬工整,但这可是独一无二的琼州达腊红玉瑚,眼下只能说明,东西确确实实是假的!”先前那位银青华服的贵夫人心直口快的总结出了结论。 萧茕甄不置可否。 乐陵公主的珠子不是琼州进贡的,只是寻常珊瑚而已,而嘉禹公主的东西又是陛下御赐的,不可能是假的达腊红玉珊瑚,那一切的解释就顺理成章了,自然乐陵公主便可以摆脱盗窃嫌疑。 “这莫非”江小姐方才因不知琼州珊瑚的来历质问洛城,而被那武威将军家的长媳胡氏奚落了一番,此刻刚准备兴致勃勃地和一旁御史中丞家的千金大聊八卦,不想却有一道雍容清魅的声音穿插进来,带着草原雨夜里的森冷寒意:“江小姐,你是堂堂二品官员的千金,令尊江大人担任礼部尚书之职近二十载,主管大梁礼仪、祭祀、宴餐、贡举及外事活动,可曾教过你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的道理?” 江小姐一顿,反应过来,霎时花颜失色,双腿打软地跪下行礼:“臣女一时斗胆,今后绝,绝不再犯,还请长公主殿下恕罪。” 乐陵公主心怀不忿,明媚如月牙的剪水瞳里掠过异样色彩。之前这江家小姐嚼自己舌根的时候怎不见你开口,如今轮到你亲妹妹了,你就忙不迭的跳出来! 当然,她毕竟年少,这些话也只敢在心里悄悄腹诽而已。 代阳公主额上垂下的双色玉珠轻摇,此时更可见黛眉轻点,樱桃唇瓣不染而赤,高贵冷艳的姿态宛若天成,似三春牡丹傲立于枝头之上艳压群芳。 “礼,体也。言得事之体也。望江小姐日后谨记教诲,免得因一时口舌之快惹祸上身。”她的话已经不算隐晦,分明在指桑骂槐的提醒洛城少管闲事,这一出就是杀鸡给猴看的。“九皇妹还真是博学多识,珊瑚而已,你倒是能扯出这么一段离奇故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市井说书呢。不过据本宫所知,九皇妹向来身体孱弱,足不出户,能了解这么多东西,难不成是天赋异禀?” 萧茕甄面不改色:“君恩隆重,体恤洛城自幼身子虚弱,虽难得走出寒藜苑,不过游记书本什么的,闲来无事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九皇妹今年才十四吧,还是个豆蔻般水灵少女,谈什么打发时间?游记之类的书籍大多太不入流,不适合九皇妹的身份,九皇妹若真是无聊,不妨去读读四书五经,女则女训来修身养性。”“是。”萧茕甄颔首。 代阳公主一挥衣袖,妃色锦缎拂出灼灼其华的霞光,精致的流彩暗纹似天边漂浮着数朵绮丽红云,卷起一阵迷人的香风。 “今日之事十有八九是一场误会,定是嘉禹急性子,一找不着了珠子,看谁的像便觉得是谁拿了。毕竟各州上贡的首饰花样多是比着御里内造的样子仿的。诸位不必多心,小孩子家的闹剧罢了,今日大家都是为了赴宴而来,怎能就这么点小事而闹得不愉快呢?” 坐在廊下的嘉禹公主一听这话便不乐意了,那扇珠是她亲自摘下来让人放到乐陵的首饰里的,好端端的,她的东西怎么可能变成假的?难不成她看了一眼乐陵身侧的婢女水绿。 而后者同样低着脑袋,身体经不住的发抖着,眼神飘忽不定。 一定是水绿,一定是这个丫头片子阳奉阴违,暗地里动了手脚,坏了自己的好事!她立马起身,愤懑道:“长姐!我没有,定是她们耍把戏骗人!那珠子定然还在她们手里!你怎能坐视不理呢?” 代阳公主脸色阴沉的好像能滴出水来,眼神阴鸷,对嘉禹的话却悉数充耳不闻,自顾自吩咐下去:“宫女丛卉,身为嘉禹公主近侍,却不能劝解公主鲁莽胡闹,来人,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代阳长公主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做派,立时便有两个侍卫将丛卉拖了下去,那宫女脸色灰白的惊恐呼喊,却没有一个人肯搭理她。 这种处罚若是对一个身体强健的侍卫来说,并不是多重,但如果对一个久在深宫的宫女来说,就另谈了。何况丛卉服侍嘉禹公主的日子不浅,按嘉禹公主的脾气来说,能留她在身边这么久的话,说明这婢女不是蠢人,平日里肯定也没受过多少委屈,这二十板子打下去,估计最轻也要皮开肉绽了。 这的确是个恰当的处置,只能说代阳公主确实是个厉害角色。 “乐陵,今日这事确实出在嘉禹身上,不过人多口杂的,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好,否则若有宵小之辈故意闹大,岂非让父皇烦心吗?”代阳公主看向乐陵,脸上笑容温婉娇媚,吐出来的字句却是不容置疑的强势:“还有,本宫相信诸位夫人品行高雅,也绝不会学着去做那长舌妇,到处乱嚼舌根的,是吗?” 众人秉气凝神,不吭一声,却是面面相觑的忍耐着好奇心思。 看来今日这事情,注定是雷声大,雨点儿小了。 萧茕甄嘴角勾起一抹清丽难言的弧度,俯仰之间,尽是风情。 代阳一位公主够做到如此地步,也真是难得了。 她颔首:“洛城告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宫宴开幕(一) 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欣群才之来萃兮,协飞熊之吉梦。 阁殿由一百六十根金丝楠木为主体而构筑,璨紫透明的琉璃瓦铺顶,阁中两侧高耸着盘龙金桂树,仿佛折射出无数吉光片羽,外围雕镂细腻的白玉栏杆台基,隐约有温润光泽在上如水流淌,更说不尽那雕梁画栋。而紫属花梨木为底雕刻而成的、内檐上的鎏玉凤凰振翅欲飞,碧瓦拼琢的浮窗汉石平整地嵌进堆砌的印花壁里。 阁正中凿地为池,清滑如镜的石桥上有各色绸缎缠绕桥柱,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风起纨绡动,帘上硕大的珍珠摇曳作响,如坠云山幻海一般,平添几分清幽妙绝的意趣。四方安置着形状各异的孔雀衔春珐琅彩高肩瓶,分别插着西府筚棠、太平含笑、红装素囊及繁缕绕心兰这四种异常名贵的花卉,清晨摘下,依然沾着点点露水,宛如少女璎珞满身,丰姿玉色。 迎兴阁是开国太祖亲自下令督造,自然不同凡响。整个梁皇宫除却皇帝专门款待万邦来朝的太极殿,此处所在,算得上是绝顶富丽了。 琉璃盏倾,珊瑚色的酒液晃动着如昼的灯影,将少女一张绝美的容颜渐渐湮没,恍惚间,看不清半点轮廓。 宫廷宴席毕竟以诰命品级排座,身为皇室公主,身份尊贵,所以这次萧茕甄的座位竟远远超前于帝都中其他风头强劲的豪门千金,一抬眼便可以观察到殿阁中台阶最上方的人的神情。 龙椅旁设有凤座,却一样是空落落的,帝后都尚未驾临。惟有龙椅左边的一排座位已经被四妃占据了,右边则是皇后的专属以及其他高阶的妃嫔。 萧茕甄瞧着,只是暗叹梁帝好福气,这一个个望过去,光论样貌一项,便都是雪肤花容、千娇百媚的风情。而其中气质最为卓然的一位,一袭松莲青的广绫寒萝绣叠裾长裙,姿貌端华、林下风气。她梳着一丝不乱的瑶台髻,斜插两支景泰蓝点翠累珠摺丝钗,举手投足仪态端方,在一众花枝招展的美人里格外显眼,位置也是除凤座外距皇帝最近的。 是厉贵妃。 她平视着下方喧闹的场面,举杯后,悄悄与一旁的女官说了些什么,那女官便不动声色的退下了。 不得不承认,历贵妃明明已是将近四十的女人了,可依旧肤光如雪、美若冠玉,岁月沉淀下来的阅历反而令她的面容增添了一分和谐的雍容肃穆。和方才代阳长公主如出一辙的端庄大气,是那种从繁苛冰冷的宫规里经千锤百炼而成,可她的周身,尽是一种坦然豁达的气度,让人莫名觉得心安,这一点,是旁人无论如何也模仿不了的。 萧茕甄莫名一笑。 因为她看到,对方的眼睛里隐含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桀骜,那是独属于将门之女的恣意、轰轰烈烈的破竹之势。 和她一样。 厉贵妃,人如其名,凌厉,且果决。 “怎的这贤妃还不曾来?架子倒真不小,难不成还要咱们一群人专等她一个么?”厉贵妃左侧的女子反复摩挲着缠腰的南阳玉流苏链。 近身宫女溶月为她斟了杯明前茶,可那一双入鬓的柳叶细眉仍旧细细挑起,面上暂时压住了颇不耐烦的模样。 “贤妃妹妹近日偶感风寒,本就身体欠安,晚到一刻也是人之常情,惠妃姐姐一向通情达理,何必在这些小事上与她多加计较呢?”这穿插而来的一道声音甘醇而平和,似一弯涓涓细流蜿蜒滴沥,百转千回时银雾潺响,令人心生向往之意。 是四妃之一的慕宸妃开口了。萧茕甄落座的第一眼,便注意到了这个已为当今大梁陛下生下了七皇子的女人,因为平心而论,尽管满目琳琅珠翠,她的美丽亦堪称天人之姿,言谈举止又带着十二分的沉静典雅,一颦一笑皆风华无双。 而对面的程惠妃却是皮笑肉不笑,雪白的柔荑下意识的搓捻着长袖上、那在明光照耀下近乎牙色的金线。她肤若凝脂,气若幽兰,本就生了一张极其妩媚多情的瓜子脸,此刻略带羞恼的神色在脸颊两边扫出了淡淡的红云,更显得傅粉施朱,如姣花照水。 “既然身体不适,来不来都是一样,本宫已着杜若去请陛下了,午时一过便准时开宴。”厉贵妃的话算是两不偏袒地为这事作了盖棺。 不过,她所谓的身体不适之人,究竟是安皇后,还是孟贤妃? 此刻,萧茕甄警惕的感受到来自邻近座位的目光,那目光包含着愤愤不平的厌恶之意。不用猜都能知道,如此近的距离,除了那位骄横的十公主嘉禹,还能有谁?今日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只是萧茕甄没想到对方一个豆龄少女的心胸竟然如此狭隘。 不过也不奇怪,嘉禹公主前十四年的日子过得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半点没有被委屈过,今日却因为洛城和乐陵的事而被代阳长公主当着众人的面责罚了一通,于她而言,这几乎都可以算得上是一个耻辱了! 萧茕甄浅浅地啜了一口盏中的胧月夜,忽觉酒香清润香醇,余味缠绵悠长。 “九皇妹好兴致。”这声音似黄鹂出谷,十分婉转动听。萧茕甄回眸,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是程惠妃之女。 华歆公主方才敏锐的注意到了仅离自己几座之隔的嘉禹的动静,又听见自己的一对婢女在悄悄议论之前出去时,在园子里的所见所闻,以她对嘉禹性子的了解,随即便有了一丝了悟,这才一时兴起,主动找了洛城搭讪。 “洛城见过六皇姐。”她起身欠安的样子规规矩矩,半点儿不像信儿和阿翘嘴里巧言善辩的形象。 “酒是好酒,只可惜自斟自饮到底无趣,九皇妹不介意与本宫一起吧。”华歆公主完美地继承了程惠妃的外貌,艳色惊人,巧笑倩兮。 难怪世人皆道,梁宫是天下第一的美人窟。 萧茕甄羽睫下栖息的青影更加深了。 “是洛城之幸,六皇姐请。” 华歆公主嫣然而笑,乌黑的秀发上步摇轻颤,纤长的樱草黄玺珠郁郁生辉。她在萧茕甄右侧的位置落座,一幅本是十分寻常的姐妹亲密图,此时看来,两位主角如此,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舒涵向来清明的眼里缓缓浮现出一丝惊诧。 “这胧月夜初尝时只觉清冽甘醇,可一旦饮得多了,便知晓此酒后劲儿极大,轻易碰不得。”华歆公主半是感慨半是敲打地说出这句话,“就像有些事,该把握方寸。别为一时贪杯,而迷了神智,这一次或许可以全身而退,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萧茕甄仿佛没有听懂的模样,反应淡淡,眼神幽幽,仍是自顾自地执起案上的琉璃盏。 华歆见她一副不受教的样子,一时竟不知道是真是假。这个在记忆里素未谋面的少女,太过淡然,太过沉静,沉静的让她摸不透底。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注意到她,只是觉得她不仅面容脱俗,那股神秘恬雅的气质更令人心折。 当下不免想再探探虚实,便将目光投在远方与众夫人谈笑风生的代阳长公主身上,语气颇为玩味:“长姐处世八面玲珑,果不失我皇族堂堂仪表。”华歆公主回眸,状似无意道:“九皇妹觉得如何?” 萧茕甄垂眸,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小巧的琉璃盏。 “皇长姐沉鱼落雁,兰心蕙质,确实是堪称皇家表率的绝代妙人儿。”她不动声色,避重就轻。 闻言,华歆公主那娇媚如春晓之花的面颊上闪过一抹复杂,原本生得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细细地眯了眯。随后,兀自笑了,笑容中带着十足的嘲讽,看得出来,她对代阳长公主其实并不抱什么敬爱之心,此刻道:“沉鱼落雁倒是不假,可若论起美貌,皇族第一美人,却另有其人。” 萧茕甄忽的笑了。这一笑,别有韵味,似水木清华潋滟而出。 华歆公主到底也是个女子,也会和嘉禹一样,怀着女子的嫉妒之心,此刻她心中所想,却是:这般模样,若是长成,恐也绝不逊于第一美人之风采,甚至更为绝色。 程惠妃望见女儿朝女宾席的前方走动时,也跟着注意到了这方的情况,只是当目光接触到萧茕甄容颜的那一瞬,不明所以地蹙了蹙眉尖。 “可惜了,三皇姐今日未来”这话,算是间接的回答了刚才的话题。 皇族第一美人,三帝姬。 华歆公主已不想再多做停留,她总觉得,在这个少女面前,她的那些小心思,都无所遁藏。这种感觉很诡异,让她莫名觉得不悦和惊悚。 尽管当事人正安之若素的坐在那里,一如既往的平和安静,几乎被人遗忘。 “本宫还要去给母妃请安,便不打扰九皇妹雅兴了。” 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 一派觥筹交错间,舒涵上前一步捏着手绢替萧茕甄擦拭掉了桌案上的酒渍,暗暗询问。 萧茕甄语气颇为轻巧,揶揄道:“这般行径,若非刻意拉拢,便是穷极无聊,你说,会像哪一种呢?” 舒涵不语。她也有一腔疑问,可惜现在不能提起:“梁宫里从来没有真正置身事外的人,你所看到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甚至,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冰山一角。”舒涵作为影者初入梁宫时也不过是个双八年华的少女,在这深得几乎随时会吞噬一切的地方游弋了十四年,她见识过这座巍峨皇庭里所有的丑陋与肮脏,对人心更是看得极为透彻。 萧茕甄漆黑的瞳孔闪烁着不明朗的色彩,似是陷入了无边的过往,变幻莫测。 此时,乐陵公主却抓住了机会,从其他借机攀附的千金小姐中脱身,飞快的走往了第一列女宾席,在萧茕甄面前站定身姿,欠身一礼后,小心地唤了声:“九皇姐。” 萧茕甄醒神后的第一眼,便倒映进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儿,随即警惕的感到一道目光向自己投来。她抬头看时,正是上首仅次于四妃宝座的梅昭仪。 梅昭仪还很年轻,左右不过三十出头。眉如远山,眼含秋水,仰抚云髻,风流尔雅,五官温和而美丽,自有一股二八少女般秀雅娉婷的气韵,撩人心怀。 此时一袭海绿色实地繁锦曲裾罗裙的端坐于席上,望向萧茕甄的眼神不掩感激之色。看来,她定然已是听说了那扇珠之事了。 萧茕甄只是回以一个明悟的眼神,并未多言。 “九皇姐,今日,今日多谢你替我解围,不然嘉禹她”同样是姐妹,她的态度却迥乎不同,对十公主是直呼封号,可见两人关系确实不和已久。 萧茕甄的唇畔绽开一抹夏花般的清恬笑颜,语气徐徐如花苞初绽,沁人心脾:“公道自在人心,皇妹何须言谢?” 乐陵公主外表娇弱,实际性子却是十分欢脱,一说起话来便如打开了话匣子似的关不上。“方才我便瞧见那江琳儿脸色青白,见我注意到她,又灰溜溜走了,忙不迭和人搭话,那模样要多可笑有多可笑”乐陵自顾自地絮絮叨叨,她嘴里的江琳儿,自然便是先前那位见风使舵的礼部尚书之女江小姐了。 萧茕甄始终只是保持着淡然的笑容,一言不发,仿佛在认真专注地欣赏着眼前的歌舞。片刻,乐陵公主住了口,忽的换上一副正色的表情。 因为,十公主嘉禹正向这里走来,且目光轻蔑,一瞬不移的盯着她们。 蓦然,一片绚烂的霞光铺开在萧茕甄幽邃的眼底。嘉禹公主撩开捻金织蝶的浅玫色云锦,神色倨傲,近乎挑衅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萧茕甄的情绪始终无所波动。倒是乐陵公主因为今儿险些蒙受的不白之冤,窝了一肚子不悦。在她看来,嘉禹和她素日里不论有多少摩擦,都可以算是无伤大雅,从未在人前表露过。可今日,她却让她在所有人面前丢了那么大的脸,自然是要理论理论的。 只是她刚起身,便被一旁的洛城冷不防踩住了裙摆,阻止了接下去的动作。 嘉禹眼看两人不中招,倒显得自己气量狭小,不免想再开口激两句,却被洛城一句话堵得变了脸色。 “十皇妹身上的扇珠华丽精美,很配这身衣裳。” 乐陵这才注意到,嘉禹身上配的那条扇珠正是自己原先的那条,只是经历了刚才的风波后,她也无心再顾及这物件,却忘了,它还在嘉禹手里。 “这般好看的扇珠,自然是要配十皇姐这般好看的美人啊。” 嘉禹公主瑰姿惊人,明眸善睐,透着一股乖张的意味,扬手便把那扇珠的绳结扯断,向地上一掷,“哗哗”颗颗珍贵的宝玉刹时滚落在地,夹杂着少女动听而娇蛮的声音,辘辘四散。 “旁人都有的东西,本公主才不稀罕呢!” 话毕,她已袖手而去。几列宫女太监整齐候着,一脸按捺不住,却谁也不敢贸然去捡。 第二阶的裴昭容忍不住嗤笑出声;“哎呀,这乐陵真是越来越牙尖嘴利了,半句话就能把嘉禹给气走,梅姐姐交女友饭啊。”她笑起来朱唇榴齿,情态娇俏,半点不像个年逾三十的宫妇。 梅昭仪一双描得异常精致的涵烟眉轻轻锁起。宫里人尽皆知,裴昭容是旗帜鲜明的支持于安皇后的。她如今这话,半是讽刺乐陵目无皇姐,半是暗指她教女不严,怎么听都是夹枪带棒的,不禁反驳一二:“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闹罢了,十公主年龄尚小,乐陵更是少不经事,姐妹们凑在一起闹一闹也是寻常事。”她一停,抿了口薄酒,看向裴昭容的目光缓缓发生了变化,“前些日子十三皇子不也和赵郡王府的长孙起了冲突吗?一眨眼的功夫,又是形影不离了。” 裴昭容姣娆的面容在朦胧酒气里渐被醺红,红唇上似抹了一层芬芳的香蜜,柔情绰态,宛若一枝嫣嫣盛放的上阳花。而暗红色的百福如意纹缂丝宽袖下,金缠云头碧玺莲花镯子已狠狠地磕在了座椅扶手上,显然已是恼怒了,可脸上却没有表露出半分不悦,只是表情略僵硬了几分。 说起赵郡王府长孙这事儿,她便气不打一处来。她本出身嫡女,身份正统,母家势力更是位列十大豪门之一。无奈母亲走得早,父亲又常在任上,内宅大事全攥在继母手里,兄弟姐妹一大堆。她深知继室嫡母向来对原配子女秉持草木皆兵的敌视态度。所以,自年幼起,便勤恳侍奉继母,恭敬孝顺父亲。 好容易一朝选秀成了二品皇妃,从一个银窝挪到另一个金窝,又得皇帝青眼有加,生下十三皇子,原以为此后半生可安享荣华,没想到这孩子却是个不争气的。已长到了十二岁,仍是文不成武不就。前些日子还非要与赵郡王府的长孙赛马,输了之后,竟因一时羞恼,硬生生将人家从鞍上摔下来,致使人家左腿重伤,甚至令自己的随身护卫对人家书童好一番拳脚相加。 赵郡王爷是陛下的亲堂叔,影响力不可小觑,又向来疼爱孙儿,这下一把年纪了,还要进宫告御状。她费了不少心思才让母家兄长压下了此事,又是从各地搜集了不少奇花异草、稀世古方,流水似得送进了郡王府,老王爷才肯勉强作罢。为平息外界传言,又只好令十三皇子登门致歉,做出一副友好知错的姿态。 可为此,裴家也算下了大本钱。每每念及此,她都只觉胸口憋了一大团闷气! “熠儿与赵府世孙自小投缘,岂是小小误会便能隔阂的?”裴昭容面对梅昭仪时语气含笑,一副毫不挂心的松泛神色,眼神却不自觉飘向阁外。 阁内气氛有一瞬凝固,此时,厉贵妃遣去的杜若女官却适时回来打破了尴尬。她立身阁中,向上首后妃恭敬回话:“娘娘,陛下正在甘露殿与各位皇子议政,随后便至,请娘娘先行开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宫宴开幕(二) 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厉贵妃的余光瞥向第二阶的动静,眉目沉杳,缓缓抬起修长的右臂,吩咐道:“开宴。” 白玉栏上,锦葵木麒麟纹福瑞鼓重奏三十六声,如金石木铎相亢,比之先前更显激越壮美。阁中玉池两旁遍植奇花,风动花落,百朵千株,铺地数层。层波曲尽时,两列宫装美婢鱼贯而入,手中清一色的荷叶纹红漆檀盘,盛着各色珍馐,珠翠之珍、水陆毕陈。 宫娥按照在座人的位置远近依次依例奉上,配着同色水晶嵌红瑙石的碗碟,贵重非常。 因嘉禹公主换座到了代阳和华歆之间,空了个位子,乐陵公主便命人挪席到了萧茕甄的右边,支着脑袋为她选择性的介绍着如今最时兴的菜色。只是,厉贵妃心意奇巧,再加上这是为皇帝特设的庆功宴,自然要十足的与众不同。所以有些新菜式,便连乐陵公主一时半会儿都认不出来。 将情况尽收眼底,程惠妃缓缓端起金樽,看向二阶,眉眼生春道:“昭仪妹妹可说错了,什么小孩子家?这十三四岁的年纪,若是放在他国,不过两年便该议亲了。”她意有所指的望向萧茕甄的席面,妙目横波,一双与华歆公主像极了的桃花眼径自上扬,妩媚勾人,“瞧瞧,仪静体闲,这才是一国公主的做派。” 酒樽凑近唇畔,程惠妃揽袖而饮,发上的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葳蕤生光,光彩照人,掩去了眼中笑意。 被这么一说,连带裴昭容也注意到了萧茕甄,这一眼下去,当真是十足惊艳。少女颜如舜华,一张比豆蔻还水灵的小脸儿绝美的令人怦然心动。当今大梁皇族女儿中,唯一可与之媲美的,惟有三公主临曦。 “这是九皇女?”裴昭容费力才想起宫里约莫有这么个人。 “着实美貌。”这次,竟是厉贵妃难得参与的开口了。她放下琥珀盏,平静得不含任何情绪的目光落在身前的桌面上,“比之当年韩瑾,犹胜三分风骨。” 梅昭仪垂眸,凝视着自己披帛上栩栩如生的三爪翠青鸟,终是未置一言。 缄默间,紫玉琉璃瓦的华光不自觉晃了人眼。慕宸妃那双皎洁如月辉的眸底仿佛破开了一丝幽光,宛若百丈冰湖之下渐裂的缝隙。 “贤妃娘娘驾到。”阁外,太监的嗓音尖细而富有穿透力。 在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时,便见一大片湖蓝的光华漫过底槛,祥鹤织襟广袖缎面裙清高如水,腰间用一条金丝薄烟的孔雀蓝软绸轻轻挽住,衬得她修颈秀项,雍容曼妙。女子肤白如雪,五官精致柔媚,宛若天生的美玉雕琢而成,眉宇间又透着一种淡淡的书卷气,十分优雅娴静。 席前众宾不敢怠慢,连忙凑近恭敬道:“拜见贤妃娘娘。”便连代阳、嘉禹之流也是不得不守礼问安。 她先向上座的厉贵妃谦和道:“臣妾来迟,还请贵妃娘娘见谅。”孟氏为大梁十大豪门之一,孟贤妃是华盖殿一等大学士孟顷章的嫡长女,乃真正的清贵士族、名门淑媛,举手投足间无不透露出文人的雅致与高贵的修养,令人心生孺慕之情。 厉贵妃素知她的品性,自不愿多加计较,便是令她入座了。 程惠妃却免不了开口讥诮两句:“听闻靖雪公主这两日偶感风寒,贤妃妹妹慈母心切,自然是衣不解带、劳心劳力了,难怪连陛下的庆功宴都会这般姗姗来迟。” 孟贤妃甫一落座,这话便落入耳中,薄唇顿时漾出了如水的笑意,“靖雪的病情已是好转许多,毕竟八岁的孩子身体弱,妹妹自然是要照顾备至的,有劳惠姐姐关怀。” 程惠妃嘴角扬起一丝冷笑,蓄起数分凉意。 孟贤妃神色不改和煦,拉过身旁一女子的手,含笑道:“不过,方才在长乐殿,刘太医刚诊出了鸢儿喜脉,这等要事,妹妹不敢耽误,便派人先行禀告了陛下,这才晚来半个时辰的。” 此话,在此时此地说出来,不亚于平地惊雷。 “哦?可曾确诊了?”裴昭容率先开口,带着颇不信任的口吻,“几个月了?” 莫说各位嫔妃,便是下首的几位公主也吃了一惊。一时间,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孟贤妃身侧。 那女子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从进殿起便一直跟在贤妃身后,并不如何引人注目。可细细看来,却是十分婉约隽雅。一肌妙肤,桃腮红润,恰是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浓淳染春烟,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楚楚风情。此刻她低手敛衽、盈盈下拜,大有飞燕临风不胜娇怯之态。 “回昭容娘娘的话,太医说,嫔妾已承孕三月有余。”她的声音并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听到。 三月有余?萧茕甄凤目微阖,瞳孔幽深如月下寒潭,清清冷冷。过了头三个月便等于度过了孕期最危险的阶段。孟贤妃这是无意发觉,还是有意拖延至胎像稳固呢? “恭喜郦美人福运双至,喜得龙胎。”梅昭仪笑的真诚可亲,倒是裴昭容面色隐隐不善,只敷衍的道了句贺。 萧茕甄沉着的端详着每个人的面部表情。她几乎可以通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而判断出人的心理活动。这是却秦台里必修的一课。 厉、程二人在听到消息时,并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反倒显得异常平静。因为她们心知肚明,无论郦美人这一胎是皇子亦或公主,于她们两人都没有太大的影响。毕竟,程惠妃亲生的二皇子与厉贵妃一手抚养长大的四皇子,才是陛下在已成年皇子中最为看重的几位之二。换句话说,宫内子嗣繁盛,妃嫔承欢之事实在寻常不过。郦美人论美貌,论位分,论家世,论资历都算不上极为出挑。即便诞下皇子,顶天也只是多得些皇帝的圣眷和偏宠而已,怎么也轮不上他来坐太子之位! 可裴昭容便不同了,她自己的儿子尚未成年,还不受重视,如今又来了个分宠的,是怎么也呕不下这口气的。 席下,乐陵公主瞧着萧茕甄似乎正独自神游,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便是吩咐侍女先替萧茕甄和自己布菜,舒涵在后头也知趣的没有插手。 “你叫什么名字?”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正在夹菜的丫头一跳,随后丫头发觉,方才还在出神的少女此时正紧盯着自己,一双眼睛黑如点漆,那目光之下,仿佛一切都无所遁藏。 她强自按下心神,嗓音甜甜道:“回九公主的话,奴婢水绿。” 萧茕甄淡淡移开目光,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嗯,倒是很机灵。” “谢九公主夸奖。”水绿松了口气,放下银筷,便退到了乐陵公主身后,不料正迎上舒涵莫名一眼,顿时又有些心慌。 “陛下驾到。” 众人正沉迷于轻歌曼舞、鼓乐齐鸣的旖旎气氛里,被这么一声猛然惊醒。 深玄色的天子衮袍崇光泛彩,胸前以赤金锦线与乌翟丝勾勒出的腾龙出云景象滂沱浩荡,果有一股与日争辉、气贯长虹之势。袍摆绶衣处,佩挂着极品白玉九龙环,并以最密的软金线绣制出极其华美细腻的古瑞兽暗纹,叠领间缝进了一层轻薄的纯色墨貂绒,更显深沉尊贵。 来者正是如今的大梁帝主,萧昭。 他拥有萧氏皇族与生俱来的完美外貌,丰神俊朗,似千年圣教崖壁上的古雕刻画,岁月仿佛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半点痕迹。唯一破坏他皮相的,便是眼角下那两道挥之不去的黑印,细细而泛着乌青的印子为他整个人平添了几分阴鸷的气息。 “都免礼平身吧。”梁帝衣袂一振,眉宇间盘桓着不容逼视的犀利锋芒。多年帝位养成的尊荣令他眼角眉梢处蒙上了几分霸气与凌厉。 他是在自己的甘露殿议完政后直接赶来迎兴阁的,身上的常服没有换下,闲适亦不失庄严。 “皇后呢?今日怎么没见她来?”皇帝指了指身旁空落落的凤椅。 代阳长公主起身离席,在厉贵妃之前回道:“母后近日旧疾复发,让儿臣前来回禀一声,说今日便不来凑热闹了。”梁帝沉默了片刻后,点了点头,算是表示知道了。 在梁帝身后一众皇子和官员也纷纷落座,熟稔的与周围人推杯置盏,像是这样的动作早已重复了千百回。 “今日是朕所设私宴,座上皆我大梁朝臣,无须过多拘礼。”龙座之上,梁帝朗朗开口,随后将金樽在半空中平移了一圈,朗声道:“此次雁山秋猎连降半月暴雨,仍稇载而归,实乃天佑我大梁。” 所有人都恭敬离座,举杯向皇帝的方向致敬,异口同声:“陛下圣德感天,祝我大梁国运昌盛,永享太平。” 梁帝显然难得的心情大好,连饮数杯方被厉贵妃劝住了,面上一派畅意。 “陛下如此舒心,想必是秋猎时遇上了什么好彩头吧。”程惠妃挑起细长的柳叶眉,笑容温婉娇媚。 梁帝见她如此问,嘴角笑意愈发深了:“今年秋猎,爱妃可是伴朕身侧的,又岂会不知?可是故意逗朕的?” “陛下就会取笑臣妾。”程惠妃笑着,一副娇嗔的情态。 “来人,还不快抬进来?”话音刚落,便见殿外候着的十个侍卫一齐涌进,手里还抬着个被红布蒙住的物什,看起来形状硕大怪异。 众人见状,心头不禁更加好奇,不知是何等宝物竟如此神秘,还需红绸遮掩方可呈于殿下。梁帝也不故弄玄虚,立时命人掀了红布,露出庐山真面目。 这是一块通体乌黑的巨石。准确的说,更像自天边坠落地底的陨石,呈不规则球状,足有七尺高,五尺宽,表面光滑似有水流淌。即便没有明烛映照,亦泛着幽邃的玄泽,旋即又折射出极深的紫蓝光晕,变幻莫测,浅层的色彩近乎透明如冰晶。一眼望下去,似窥尽漫天星辰浩渺玄机,增共清辉。而最令人拍案称奇的,则是在巨石的中央,竟有斗大的天然字迹!尽管模糊不清,却依稀可辨认出,上书是“梁安”二字。 萧茕甄心下一片清明。 她实在是太了解皇家之人了。 眼前这位权倾天下的帝王确实堪称一代英主,否则大梁也不会在他的统治下,强盛到位列四国之首!可古往今来,凡帝王者皆有一大忌――――多疑。尤其这位昭帝,他并非先太后所出,甚至生母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低阶女官,不过与先帝一夜春宵才有了他。 先文前帝在整个大梁上都是赫赫有名的风流天子,正宫薨逝,坐拥后宫绝色娇宠三千,又怎会正看一眼这么个便宜儿子? 他最心爱的,从来都是自己的长子――――允珩太子。允珩太子乃先太后,即文前帝之发妻思太后的嫡子。聪敏灵秀,天资极高,一手妙笔丹青更是出神入化。传闻其自创的的双钩赋彩法集各家之大成,涉笔成趣,可谓冠绝一时。 有这样一位论品貌,论才学都无可挑剔的储君摆在那里,文前帝自然连余光都不可能留给这个生母地位卑微的儿子了。 可结果呢?先帝驾崩,允珩太子守孝期间惨遭湘王萧昳毒害。而当时尚是皇子的萧昭,却在养母熙贵妃的支持下勤王平反,重振朝纲,兵不血刃的赢下了这场宫闱之争,最终荣登大位! 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生母早早亡故,不得亲父半丝关注,还有个事事无不出其上者的嫡长兄。所以在捧高踩低,危机四伏的梁宫里,他唯一凭借的,就只有自己!这样的他,心早已被打磨的无比刚强。试问,又怎么可能不比历任帝王还要多疑三分呢? 正因疑窦丛生,所以才会更加倚仗苍天旨意,来向全天下人宣示自己帝位天授的合理主权!所以才会步步深陷,鬼神之说,愈迷愈信! “此瑞石乃朔月午夜,大雨封山之时,由山洪冲刷而出。从前一直深埋谷底,未见天日。” 众人被皇帝所描绘的奇景吸引住了,不由发出啧啧的赞叹。 “果然是上天赐福啊,这不就预示我大梁民生安定吗?” “都是陛下圣明有加啊”一些大臣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将马屁拍的那叫个头头是道。 如果出现一两块稀罕的石头,便象征着天下太平的话,又何须历代君王励精图治,苦守祖宗基业? 可是,现实就是这样。只要皇帝相信了,他们,就必须得信! 显然皇帝正在兴头上,对这些溢美之词很是受用,而厉贵妃也只是悠悠的与皇帝谈笑着,丝毫没有表现出多余的喜悦。程惠妃见状,快速的向下坐的二皇子递了个眼色,二皇子萧长焕忙应意起身。 “启禀父皇,儿臣有物献上。”时值日映,阁内歌台暖响,鼓瑟吹笙,气氛已渐入圆融。这一声,只是引起了少数人的注意,包括周围的两位皇子。 “哦?”皇帝挑起眉头,其实心里并不如何感兴趣。在他看来,有那样天赐的吉物珠玉在前,对其他什么委实都提不起精神了。 萧长焕瞧出了皇帝神情中的敷衍,却并不以为意,反倒更加神采飞扬了。他本就生了一张极为出色的面孔,剑眉星目、顾盼神飞。此时从容一笑,更显英俊不凡,看得周遭不少闺阁女儿都羞红了脸,悄悄低下头去。 他大手一挥,立刻有两个宫监身体相对着走上前去,步伐稳健,手中捧着一个约五尺的黄杨木长托盘。 “父皇请看。”萧长焕单手背后,抚上托盘,小心翼翼的掀开盘上薄盖。刹时,满目华光。 “紫貂绒竟是极品的紫貂绒?”安意是安氏掌珠,眼光向来毒辣,只一眼便认出盘上所置宝物。此时娇艳的容颜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异之色,美丽的眼睛里甚至隐隐压抑着一丝嫉妒。 嘉禹公主斜睨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萧长焕自信的神情,心中越发堵气,不发一言。 梁帝凑近审视着那件紫貂绒,伸出手去抚摸,触感果然无可比拟。顿时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华歆公主看在眼里,心中深以为意,感慨兄长这几月来的心思没有白费。 貂分六等,其中纯白与深墨属可遇不可求的类别。而且在梁律上,貂的毛色都有森严的等级界定,并不是你家资巨富便有资格买来穿戴的。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地位的肯定。 紫貂数量实在太过稀少,且无法人工饲养,在整个大梁朝都难得一观。皇帝酷爱骑猎之术,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从前也有不少官员为了讨好他,不惜重金寻来紫貂皮,可那些也只是从刚出生的幼仔身上剥下来的,不够松软蓬密,久而久之,他也就没那么热衷了。 可眼前这件呈渐变紫的貂皮,在绒毛最深处竟有一层极薄的、几不可见的赤色,应当是极品的紫焰貂!而且貂皮没有半点损坏迹象,裁剪的十分完整精细。无论手工还是样式,这件轻裘,都绝对是罕见的珍品! “哈哈,老二,看来这次狩猎,你收获不少啊,手里竟还藏着这样的宝贝。”梁帝赞许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怎么?舍得送给父皇?” 萧长焕尚未来得及答话,座旁另有一男子斯文起身,向皇帝拱拳道:“都说紫貂千金难求,儿臣今日也是拖了父皇的光,才能有幸一饱眼福。想来要寻到这般珍贵的皮毛,二皇兄,定然是下了一番苦功吧!” 男子的面容俊美无瑕,脸庞轮廓分明。鬓若刀裁,眼如寒星,眉峰冷峻直逼邈远险山。狭长眼角间所挑起的那一抹俊色,似是汇集了三江五湖的日月精粹。他站起来时身姿挺拔,那份皇家子弟天生的尊贵气质,将身上金线苍竹袍子的风采渲染的淋漓尽致。 厉贵妃看着他,皱了下眉头,下意识的看向皇帝。 这话说的颇有关窍。萧茕甄眼前尽展舞姬的优美姿态,余光却瞥向对面的青衣男子,只是很快便移开了,快的令人难以捕捉。 这样一件轻裘,哪怕裁剪的再尽善尽美,最少也要两三只成年紫貂,区区狩猎,怎会有这样好的运气?定是提前便准备好了。四皇子萧长烨的这话别有用心,不过皇帝如今正在兴头上,不管这紫貂是如何来的,也不管萧长焕得到这东西的途径,在皇帝的眼里,这都是儿子对他的一片孝心!萧长烨的话多半是无效的。 “儿臣眼看即将入冬,所以特意献上这件紫貂裘让父皇御寒。” 萧茕甄一双绝美的丹凤眼里仿佛有什么掠过。这样的心思,这样的难得,自己若是梁帝,只怕也要感动一二的吧。 这个二皇子,还真是个聪明人。只可惜,在这样的公共场合拿出珍宝来,难免多了几分夸耀的意味,实在不懂得收敛锋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宫宴落幕(一) 梁帝下令将那块天然刻有“梁安”的瑞石送上了暮星宫,交由钦天监开光供奉。又嘉勉了二皇子一番,赏下不少钱帛珠宝,连带着程惠妃都受了几句夸奖。 “二皇子如此纯孝,惠妃姐姐当真好福气。”慕宸妃语气空旷如身处原野之地,浅的几乎听不真切,像极了连绵黛山中黎明时分初升的雾霭,消散时平添两分喟叹。 程惠妃客客气气推诿着,嘴角则是骄傲的上扬,眉目宛然:“妹妹谬赞了,哪里比得上你家七殿下?今年若非是随慕候征戍南疆,恐怕这次雁山秋猎的头名,也落不着长焕的头上。” 慕宸妃朱唇莞尔,可那双瞳孔深处却宛若一汪明灭晦暗的潭水,倒映着寂寥清影,搁浅着浮云般的薄思,沉淀下去的情绪寡淡的令人难以辨别。一旁裴昭容也适时接过话茬,口吻带着几分自嘲,似真似假道:“惠妃姐姐膝下儿女双全,满宫里谁不艳羡?哎若等到熠儿再长个两年,和二皇子一般,懂事体贴一些,本宫也就不需要多操如今这份心了昭仪姐姐,你说是不是啊?” 梅昭仪款款一笑,落落大方:“妹妹有皇儿在侧,福气可不是一般人羡慕的到的。” 裴昭容竖起耳朵听着,嘴角勾出一抹轻蔑的弧度。 梁帝位居正中,刚才妃嫔们的谈话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些。他皱了皱眉头,瞧了眼裴昭容的位置,便向身旁的太监总管元郝吩咐道:“朕记得今年蜀州知府上供了不少名贵绸缎,除却之前赏给老二的,其它的,全部赐进林致轩。” “是,奴才马上去办。”一举止稳妥、白面无须的老者沉声应答。 林致轩?郦美人的住所?众妃不禁侧目。 “谢陛下恩典。”郦美人连忙福身。它裙裳单薄,腰肢纤细若迎风蒲柳,半点不像妇人有孕时的笨重模样,叫人顿生怜惜之情。梁帝赶紧扶住她,尽量放柔了声音,缓缓道:“既有孕在身,这些俗礼能免则免,静心养胎才是根本。”他眼神示意,郦美人的贴身宫女冬蝉立刻眼尖的上来搀住了她的手臂,给她披了层外衣,护着她重新坐下。 郦美人无意识的抚摸着外衣的纹路,心下没来由的一阵忐忑。又悄悄观察了好几眼皇帝的脸色,仍不减惶恐。毕竟方才皇帝从进阁起,就一直没怎么关注她。如今骤然厚赏,她难免有些受宠若惊了。孟贤妃轻轻地拍打着她的手背,眼神温柔笃定才让她稍稍安了心。 阁内的歌舞转眼高潮将至。红牙檀板的拍点愈加急促,佐以羌笛、古琴淙淙流水之音。八名美貌舞者手执莲灯、步踏汉桥,原地旋转时舞衣修长,垂缨飞动、双臂舒展,仪态婀娜有如临风软羽,手中琉璃宫灯晶莹剔透,隐约流动着清艳粼粼的华彩。另有九名舞者围于圆池之周,伴着涉江的曲调进进退退、衣袂翩飞,作渔女浣纱之状。此时箫管毕奏、云鬟节低,一池红莲幽香暗浮。远远望去,当真如凌波仙子下凡一般,场面很是鲜明华丽。 “好,好,好,贵妃排的这场莲灯舞果真是好。”一曲舞毕,梁帝掴掌称赞,朗笑:“赏,通通有赏。”一众舞者谢恩告退。下面的大臣也看得津津有味,纷纷评头论足。 乐陵公主照着梅昭仪的手势,上去为梁帝祝酒。舒涵趁机上前,为萧茕甄一一介绍阁中尚不相识的皇家中人。 “除却裴昭容年少的十三皇子,今日到场的皇子还有三位。安皇后曾经的小太子于两岁上夭折,所以那位二殿下是陛下的长子了。如今年方二十,圆滑练达,生母位尊,是东宫的有力竞争者。” “哦?” “四殿下萧长烨,谨慎睿智。只可惜是宫婢所生,出身低贱。自小是被厉贵妃一手养大,同样是母妃一门显赫无比,可厉贵妃似乎并不支持他角逐储位。”舒涵用手指悄悄比了个方向。 萧茕甄放下了银筷,默不作声。 锋芒尽敛,这是个尚未得势的野心家! “至于那位嘛”她目光顿了又顿,最终落在一白袍少年的身上,萧茕甄也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少年全身散发出温润如玉的气质,令人如沐春风。他的容颜极是俊雅精致,朱唇瑶鼻,眉眼横波宛若明隽山川涓涓流淌。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一个眼神都透着清逸脱俗的味道,举手投足间仿佛可以融化一切的和煦气息,让萧茕甄自然而然的联想起了一句诗:陌上人如玉! 却秦台时,萧茕甄便已掌握了萧氏皇族诸多信息。此刻一见,立刻摸清了这个少年的底细。 她略一低头,微微沉吟,“这是孟贤妃之子?排行第八,萧长煜?” 舒涵见她有所印象,肯定的点了点头:“这位殿下倒是格外与众不同。自幼通经明义,观览古今,是不可多得的翩翩君子。” 萧茕甄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孟贤妃出身大学士府,萧长煜跟着她,耳濡目染也是正常。只是太子之争如火如荼,这比自己只稍长两岁的八皇子却依旧活得滋润逍遥,本事也是不容小觑。 他,会不会也有入主东宫的野心呢? 舒涵似是看穿她心中猜测,一语道破:“八皇子志在山水翰林,依奴婢看来,他于权谋诡斗之事并不热衷,一向只对求学游历很上心。” 萧茕甄乌珠顾盼,落在她秀丽的面庞上,又静默的抽离,飘忽不定,忽的开口:“其实我更想知道的,是关于那郦美人。” 舒涵的表情有一瞬哑然。的确,郦美人入宫不过半年,当时尚不起眼,她也就没特别留意。再加上那段时间一直在训练萧茕甄,三个月来心力不足,难免会有所疏忽。 谁想风水轮流转,如今她一朝有孕,水涨船高。 “她与孟贤妃隶属同族,是孟贤妃的外房甥女。本名郦子鸢,半年前由选秀入宫,获封六品美人。”舒涵觉得自己大概也只了解这些。毕竟宫中人多口杂,对一个中阶美人的事儿,她不可能面面俱到。 嗯,六品虽不算高,可对于一个刚进宫不久便获封的女子来讲,确实是很大的荣幸了,何况如今还有了身孕。萧茕甄眸子里清幽莫测,让舒涵留了心眼,压低声音道:“公主似乎颇感兴趣,可要奴婢再多加调查?” “不必了。”萧茕甄摇了摇头,声音淡漠随意。 此时,上座这厢却有了动静。 厉贵妃松青衣饰纹丝无响,一派四妃之首的仪范,嗓音衿重:“今日既是庆功宴,亦是赏秋宴。皇后娘娘在年前便遣人陆续引进各类花卉入宫,精心培育。近日娘娘凤体染恙,便托本宫赐放。”她顿了顿,续说:“开筵之前,本宫已命司花局派送到各府邸亲眷手里,相信各位也都收到了吧?” 前几排的夫人倾身颔首,态度谦敬道:“多谢皇后恩典,多谢贵妃恩典。” 梁帝满意的看着身旁的厉贵妃,显然对她的办事利索颇为赞赏。 厉贵妃得体的微笑惹得嘉禹公主一阵不悦。她真是搞不明白,母后明明身子康健,为何不愿来这样的场合?反倒让这一个两个的出了风头!这样想着,又忍不住偷瞥了眼长姐代阳,却发现对方始终一派悠闲的应酬着,眸子里没有一丝不自在,心中不由更加疑惑。 “难怪本宫来的路上,瞧见丹东伯夫人的侍女抬着两盆奇佳的银台金盏,原是皇后赏赐。”孟贤妃纤指捏着酒杯,笑盈盈的冲梅昭仪说着。 两人交情一向匪浅,脾气相投,总能说到一块儿去。 裴昭容反手扶了扶髻上的八仙合和簪,一边玩笑道:“娘娘可真是偏心眼儿,这好东西都送人了,咱们姐妹倒一样也没落着” 厉贵妃对视着她,向来冷淡的眸光里蕴了一丝笑意,“皇后娘娘泽被六宫,自然还会留着顶好的花物分与大家。”她拍了拍手,杜若女官随即招了两队宫监从迎兴阁两侧金拱环门进入,个个手里抬着异色花木,一盆盆地堆在台阶上,渐次铺开、井然有序,转眼已有数十株之多,品类繁多,令人目不暇接。 “那是荀州的天目叶下琼?如此洁白无瑕,哪里种的这般好颜色?” “还有那朵浅粉的玉骨姬,不愧为芍药花中第一流,果真是花如其名,柔美如玉啊” 众女眷平素都是酷爱赏花之人,此刻见了这么一片异彩纷呈的花海,都小声议论着。 萧茕甄也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只觉那满目锦紫绣绿,令人如坠月夜花朝里,十里软霓中,美不胜收。呼吸间,馥郁的花香一丝丝,一缕缕的充盈鼻尖,缠绵的附在每一寸鼻腔内,直叫人醉了。 可令她微微诧异的,是在于这些琳琅珍贵的花木中,方才在阁外见到的那水泽木兰竟赫然在列! 萧茕甄不由笑了笑。这安皇后生病故意缺席,避过厉贵妃主事锋芒,却不忘在大宴之上一展群芳,名声与恩典两不耽误。从年前就准备好了,反而令人觉得皇后恩泽难得,果然是好手段。 至于那厉贵妃呢?无比坦然的叙述皇后对众人的心思,究竟是心胸豁达,还是逢场作戏呢? 程惠妃会心一笑,柔荑摩搓着腰间流苏链,看向左侧的几位嫔妃,“皇后娘娘还真是玲珑剔透,这些花的品格哪怕是放在御花园里,咱们寻常也绝难见啊。”这话意义有些突兀的不明显,厉贵妃也只是随意弯了弯唇角。 “既是娘娘恩典,众位姐妹还是先选吧。” 有几位嫔妃都只是与身边宫女耳语几句,吩咐她们去取。程惠妃的侍女幼英择了两盆正开得绚烂的君子山茶,君子山茶,花中极品,比起程惠妃的妩媚风情也丝毫不逊色。 慕宸妃身边的兰畹则是挑了几树风姿极佳的墨兰,都是鹤州独有的“后翠蟾”“观音素”和“峨嵋春蕙”。 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不得不说,这般高洁典雅的花确实与慕宸妃空谷幽兰的气质相得益彰。 “听闻其所居漪兰殿中遍植兰草,香盈满室,令人一见忘俗。” 台下,梅昭仪的宫女溶月在数十盆花卉中来来回回晃悠了好几圈,总算看到了一盆很满意的檀须朱砂,那是由数株一样的梅花交斜组成,经过不刻意的修剪,很是高挺整齐。 枝条自然扭曲如游龙,色深红重瓣,疏枝缀玉缤纷怒放,如骨红照水。 溶月刚走近准备领回去,没成想抢先有一双手抚上了它清癯的主干。 “小康子,抬走吧。”一女子拍拍手,招呼着后头的两个宫监,看架势,是准备带走这盆檀须朱砂。溶月看在眼里,不由有些着急了。“你” “哦?”女子这才回过头,半笑的看着她,“是溶月啊,怎么了?”溶月知道这是御前,决计不能做出失礼的事来,又暗恨自己一时嘴快,不由咬了咬唇。 女子瞧她半天不说话,突然顿悟了什么似的,笑言:“怎么?难不成你也想要这花儿?” 溶月自然是否认,摇了摇头,打了个哈哈便过去了。可抬脚准备离开的时候,冷不防裴昭容的声音如怪魅似的飘了进来。 “山槐,放下。” 山槐错愕,但还是不得不让小康子停了动作。 “妹妹这是何意?”梅昭仪拧眉望向裴昭容,却见她唇边笑容逐渐明媚开来,直觉有些刺眼。裴昭容好整以暇的抚平暗红緙丝上的几条褶皱,口气平淡的反问:“六宫里都知道姐姐最喜梅花,做妹妹的,又怎好横刀夺爱呢?” 梅昭仪腮凝新荔,面泽红润,笑容却逐渐的勉强,“先来后到而已,妹妹太过谦了。依我看,还是”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裴昭容抢先截断:“还是姐姐收下吧,否则,妹妹难以安心的” 梅昭仪自然看得出她的用意,更不想接过这烫手山芋。可还不待她再开口,裴昭容又来了句:“怎么?姐姐是看不上这盆花,还是嫌弃妹妹的心意啊。”她容貌姣姣,说起话来十足十的和风细雨,那双明眸里仿佛真包含了一丝遗憾的情绪。 萧茕甄不禁挑眉。这话就是个坑,答也不对,不答也不行。要么是对皇后不敬,要么就是不识大体。这后宫里的女人还真是无聊过了头,连送盆花都要勾心斗角个半天,让人看着都觉得累。 孟贤妃长长的舒了口气,“既然裴妹妹都这么说了,昭仪你就先收下吧。左右不过一盆花的事儿,何苦让他人看了笑话?” 裴昭容脸色白了白。 这话一出,之前说的东西性质就又变了。果不其然,程惠妃一面强忍着笑意,一面给皇帝敲边鼓:“是啊,倒显得两位妹妹小家子气了。” 梅昭仪转头的瞬间不经意看到皇帝掬起金樽。她在皇帝卧榻之侧陪伴了十多年,又怎会看不出他唇角下的一丝纹路仿佛在暗示着他的不耐? 于是,千言万语都只得咽回腹中,心平气和的吩咐溶月端走它。的确,再不接受的话,就显得太矫情了! “怎么,郦美人没有钟意的吗?”厉贵妃看着华歆和嘉禹公主分别派人挑捡走了那几株品相极佳的御衣黄、玉骨姬和太液醉菊后,朝至今没有动静的郦美人问道,“这些花朵可是皇后娘娘从各州亲自挑选上来的品种,若想在初秋催四季百花齐放,需置帷幔,烧制透明的瓦房。不仅如此,还得计算时候以腾挪浇灌、增减炭火,着实费了许多精力。妹妹可莫要错过机会。” 郦美人连忙应了几句,可也不见行动。孟贤妃拍了拍她的肩,她才朝冬蝉低语几声。 她选了那盆水泽木兰。 “就是了那么盆花?啧啧,真是没眼光。” 下头三五个同郦美人同时期进宫的采女,才人们聚在一块儿。她们本就嫉妒郦美人倚仗姨母贤妃的关系率先获宠,如今还又有了龙种,更是招人眼红了。 “哼,什么样的品位决定什么样的身份,有贤妃作表姨母又怎样?说到底,还不就是个五品大夫家里出来的胚子?能有多高贵?”赵才人团扇掩面,鄙薄的冷哼。她这话可谓十分刻薄了,幸好是没人仔细听,否则必要惹出祸来。 “就是,区区中议大夫府,若不是当年和孟氏攀了亲,哪儿来她现在的风光?”又一位辜姓采女不屑地附和着。 其实她们心底里也承认,那株水泽木兰的确风姿甚美,只是想占点嘴上便宜罢了。毕竟那并非什么珍稀品种,在数十类繁花似锦的衬托下,就算独具韵味,也难免被人瞧轻了。 正如世人总爱先敬罗衣后敬人,若你系出名门,即便貌丑无盐,也会有人赞一句气质如兰、才情胜仙。可一旦摘下了这个光环,出生草民、家境潦倒,哪怕才貌绝世,也只会引得他人自以为是的奚落一阵:不过空有其表! 世道如此,旁人敬重的,永远先是你头上冠以的荣耀,然后,才会是你这个人! 梅昭仪留心了两眼,叹道:“这蕊心竟是呈浅紫色的,好生别致。” 郦美人腼腆的拢了拢耳边碎发。时入申酉交替之间,夕阳渐斜,暖黄的光线透过阁顶绛紫的瓦棂倾泻而下,轻柔的照过她娇美的侧颜,此刻眼神清亮,肤如凝脂。 孟贤妃看着她,叹了口气,面上闪过一丝欣慰。这个孩子,不枉她用心良苦栽培了那么久。 “来,陛下,臣妾敬你一杯。”程惠妃笑靥如花的向梁帝敬酒,宽大的长袖遮掩下,红唇沾杯,那双诱人的桃花眼却是似笑非笑的落在了郦美人的方向,别是一番滋味。 这一幕,恰丝毫不差的落在萧茕甄眼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