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六界的朱砂痣》 1.第一章 入城 “哎,你听说没有?据说这大漠里最近出了件奇事!” 守门士兵贼兮兮地看了看四周,见因日头正毒来往的行客渐少,便悄声对同伴道:“听说,大漠里出现了一个女子。” 同伴挑眉,看向他:“我还以为你说的是什么奇事。大漠里有女子不也正常,古月潭旁边不就有个女老板娘开的客栈?” 守门士兵不乐意了:“我说的自然不是这个!唉!” 他瞧同伴一脸不以为意,也不好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子。 随后他又不甘心话题就此终结,于是弯腰靠近继续小声道:“据说,那个女子,是在一场百年难遇的沙暴中央出现的!脸上戴着个面纱,一身素白的汉衣,穿着双花里胡哨的绣花鞋从那沙暴里走了出来!我兄弟在那遇到沙暴的商队里做护卫,他对我说他亲眼看见的!” 同伴有些不相信:“真的?” “真的!据说那女子脚踝上似乎挂着个什么玩意儿,每每出现之时便有清脆的叮铃之声——” “叮铃~” 守门士兵瞬间僵硬,转头看向同伴:“你听到什么没有?” 却见同伴直勾勾地向前方沙漠看去,眼睛眨也不眨。 守门士兵见状,心里微感不妙,却也顺着看去。 那沙漠的尽头,隐约一道曼妙的白色身影向着这座城走来。 她的步伐极慢,不知为何却很快就离他们越来越近,直到那叮铃声变得清晰起来。 似琉璃碰撞之声。 守门士兵一时看呆,反应过来后连忙朝着城墙上的士兵大喊:“戒备!!!” 随即他推了推同伴:“还愣着干什么?有来历不明的东西出现了!”说完,便也不等同伴回神赶紧催促来往的寥寥行客入城。 沙漠常出异事,尤其鬼物最盛。此城处沙漠之中,对于来历不明且情况异常的人,士兵们不得不防。更别提那人影走的竟不是大漠商道,反倒是条人迹罕至直入大漠深处的艰险道路。 那女子离城门越来越近,看身形似是个白衣少女。可士兵们不仅没有放松警惕反而越加严阵以待。 直到离着城门百步远,她突然停住了,就站在了那里。 然后歪了歪头。 “你们在干什么?” ‘声音倒是极好听,也极年轻。’守门士兵心想。 守门士兵举着长矛,闻得此言,出声道:“这位姑娘,不知你为何独自一人出现在这茫茫大漠之中?” 那少女似是嗤笑了一下,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卷了卷垂在胸前的长发:“我不独自一人,难道与你?” 守门士兵被噎,定了定神才道:“我看这女子来路不明,举止古怪,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放箭——” “哎哎哎,小哥你这可就不对了。”少女有些急了,忙跳脚:“哪有独自一个人来这沙漠之城就一定来路不明的?” 这话倒也是,总有那些武功高强的人独自穿越茫茫大漠做什么修行。可看这少女形貌,倒也不似武林人士。 “那你说你来自何处?” 少女抬头望着天空看了一眼。 “地狱。” “放——” “好吧好吧。”少女有些气极,只好垂眸摘下面纱,露出一张普通清秀的面容:“大牛哥是我。” 守门士兵大牛的视力一向很好,不然也不会做这守门士兵。于是在看到少女摘面纱的脸后,大牛瞬间放松了下来,摆摆手,城墙上的士兵们也放下了弓箭。 “原来是吕老板娘的侄女啊,怎么作出这副打扮,害得我以为” “以为什么?”少女挑了挑眉,一脸促狭:“莫不是以为是那沙漠女鬼?我听说了那传闻特地打扮成这样的,就想吓唬吓唬你们。” 大牛不欲多说,挥挥手让她赶紧进城。 那少女得了手势,赶紧向城门走去,路过大牛时似无意般说了一句:“大牛哥近日可得看紧些,之前曾听我姑姑说过,最近大漠可不太平。” 大牛严肃地点点头,然后闻到一股极淡的香气,似有若无。他扭头去寻,那香气却很快便飘散在了空中消失不见。 少女走路轻盈,未挽头,除去那身打扮,一蹦一跳的看着就像个小姑娘。不过不知为何,那叮铃之声竟也没了。 ‘想来她是故意弄出那种声音的,目的就是恶作剧。’大牛心想。 “倒是长大了不少但也还是个孩子。” 目送着少女的背影远去,大牛不由叹道。 一旁自那女子出现便一直未曾说话的同伴陈振突然开口:“你识得她?” “嗯,我们的沙漠之花——古月潭客栈老板娘吕戈的侄女,吕悄。小时候我见过她不少次,长是长大了,模样倒是变都未变。” “吕悄?这名怎么这么奇怪。” “我咋知道。我还奇了怪了呢,你刚刚一直都没吱声。” “我只是在想,她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里从那么远的地方离城门越来越近的?” 大牛想了想,恍然:“吕老板娘功夫了得,想来也教过她侄女武功罢。” 陈振眉头不减忧虑,嘴上却道:“原来如此。” 而城中,走在路上不时跟这里熟悉的商贩打着招呼的少女,耳朵微微一动,笑了笑,低头揉了揉手腕。 “奶奶,给我挑些刚来的菜。” 大漠物资短缺,青菜尤为难得。此城处于沙漠之中,是以这沙漠城中人要吃青菜都得从附近沙漠边缘的城运,由此倒也发展了不少“运菜”商队。 “好孩子,成日里住在沙漠恐怕也吃不着什么好的,奶奶给你多装点。” 阿悄笑道:“倒还好,姑姑常去给我切些仙人掌吃,酸酸甜甜的,比劳什子水果青菜好吃多了。” “那也还好,你这孩子也是好养活。也不知你姑姑怎么想的,一个女人家带着你一个小女孩在那沙漠深处住说起来,阿悄啊,你姑姑最近怎么样了?可有看中的人家?”老奶奶一边给她装着青菜,一边絮絮叨叨地问道。 怎么样了? “还行罢。”阿悄笑容灿烂像个小太阳一般,道谢后接过菜篮子。 “我听说,沙漠最近出事儿了。”老奶奶叹气道:“已经有不少骆驼商队进了沙漠有去无回了。因为这事,听说城主已经去请示了上面的人,怕是不太平喽。你虽然身怀功夫,但从沙漠里来怕也吃了不少苦吧?” “还好罢。至于上面的人他们来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咱们平头百姓,这些事怎么着也牵扯不上咱们,不用担心。”阿悄笑眯了眼睛,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儿:“奶奶这次给的菜很是新鲜呢。” 那老奶奶的脸被沙漠的风和砂砾吹的一塌糊涂,却也掩不住满脸的和蔼可亲。 见小姑娘笑的讨喜,老奶奶便也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臂:“傻丫头。若是那些人来,你说不得可以去试一试有没有那资质。我们边城比不得内地,这些人可是百年才来那么一次。你若是有那资质被选上了,可是一飞冲天的好事情,你姑姑也不必那么辛苦了。” 所谓“上面的人”,不过是一群修真者罢了。 这老奶奶家里也曾出过修真者,所以对于修真者虽有尊敬,却比不得真正平民那样惶恐,是以提及修真者竟跟提凡界的武人差不离。 阿悄笑眯眯地点点头,看着像是把老奶奶说的话记住了。随后俩人又随便聊了一会儿,阿悄便提着篮子向老奶奶道别了。 资质。 说来也是,阿悄却也有那么一点修真的资质,只不过极差,比没有也就好上那么一点点。但若她想去,倒也是能去的。 路上有些街坊邻居打趣阿悄大了该找婆家了,阿悄也不在意,笑嘻嘻的一副天真烂漫模样。 那奶奶知道的事情也只是浅浅一层。若只是鬼怪动乱,又怎会使得那群伪君子动容,他们在乎的不过是 成仙。 成那群肮脏的、虚伪的、恶心的仙。 “阿悄姐,你回来啦。” 她刚走到小巷口,一少年本蹲在小巷里一棵胡杨树下不知干些什么。听到脚步声他回头望了望,瞧见她便惊喜地喊出了声。 阿悄止了脚步,笑道:“你在做什么?” 少年连忙站起来,他蹲的时间有点久,导致身子晃荡了一下,不等阿悄过来便迫不及待地迎了过去,手足无措地站在阿悄面前,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阿悄看着他憋红的脸,笑意越浓:“我许久不回来住,小隐都跟我生疏了。” 那唤小隐的少年脸更红了,他本就生的面皮白,这一红实在是没处遮,只好慌忙地低了头,讷讷道:“我、我没有!我只是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也没只是出什么,阿悄便没再逗他,不经意转了个话题。 “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她便瞧着面前这少年郎似也因为换了话题悄悄松了口气,道:“那会子我去城门了一趟,大牛哥与我说阿悄姐你回来了。许久不见,我我想见你,又不知你去了哪儿,就、就待在这儿想着等你回家。” 少年白净面皮上那抹红晕也渐渐消了下去。说来也怪,这大漠风沙气候最是折磨人,一路走来,途中男女不论老少皆有风沙迹象,偏这少年郎似土窝里蹦出的小白鹤,唇红齿白招眼得很。 阿悄心下好奇,掀眼定定看了他一眼,却见这小白鹤身绕紫霞,气运滔天,似有“天命之人”的意思。 她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了,仍是持着原先那副与人交谈时好似在认真地看人,实则完全没把人放在眼里的模样。对他温和地点点头:“原是这样。许久不见,小隐长大了不少。” 少年挠了挠短短的头发,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大漠里的人可不愿遵循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屁话,这大热天的还留那么长的头发,傻子才会那样干。 阿悄见少年也没什么想说的,便提着篮子准备告辞。 “阿悄姐,我、我及冠了。” 虽然大漠人留短发穿短打,性情开朗彪悍,可及笈及冠倒还是按照内地那般做的。 “那恭喜你啦小隐,可惜姐姐今日没带什么东西,改日我去明家给你补份及冠礼。”阿悄笑眯眯地举起手摇了摇手里的菜篮子,示意自己身上只有这么个菜篮子。 小白鹤却如鹌鹑一样蓦地蔫了下来,紧紧地抿住了红唇。 阿悄有些好奇,问道:“怎么啦?” “你都忘了是不是?” “忘了什么?” “你说过,等我及冠,你会嫁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二章 胡杨 现在倒是不结巴了。阿悄心想。这小白鹤初看以为是个腼腆内敛只会在树下掏蚂蚁的小男孩,现在这样看,倒也有点气运缠身的意思。 可她平生,最是厌恶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运。 她到如今这般地步,所谓气运,所谓命运,所谓天道,究竟在她这一生中干涉了多少?安排了多少? 阿悄垂了眼眸:“我忘了。” 明隐愣住了。看着阿悄突然有些冷淡的面容,心生委屈想大喊出声,却又怕她生气,便委屈巴巴道:“你说过的!十岁那年,你说等我及冠,你就、你就嫁给我,做我的妻子你说过的!” 少年说着说着,心里的委屈涌上来,气的哽咽了起来。却又嫌自己丢人不愿让面前少女小瞧自己,别过了身子使劲挺直了腰杆,只时不时地用手抹两下脸。这下哭得倒越发显得唇红齿白惹人怜爱了。 阿悄瞧见他这副模样,心下好笑,只好过去拉拉他的手。少年正生着气,想一把甩开她的手又不舍得,便用比撒娇还要轻的力气轻轻甩了一下便不动了。 真是一只别扭的小白鹤,可惜了。 阿悄一边轻声哄着,一边心里冷冷地想着。 “你哭什么?” “谁哭了!” “我忘了毕竟那只是儿时的一句戏言,做不得真的。” “可”明隐睁着那双因哭过后显得特别干净清澈的眼眸定定看着她:“可我没忘。” 少女愣了愣。 “你忘了,可我没忘。你觉得是戏言,可我不觉得那是戏言。”他似乎缓了过来,只眼角带着一抹红,转过头看着巷子口那棵胡杨树下。 她恍惚了一瞬,只觉少年如今这副神情似乎跟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个人重叠在了一起,熟悉得可怕。 但随后她便也反应了过来,拉着少年的手继续软声细语了两句。 待她好不容易哄好明隐少年,天也近了黄昏,阿悄便道:“不如进来吃顿晚饭?算是姐姐给你的赔礼。” 明隐不甘心地嘀咕:“什么姐姐,该是未婚妻了”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去我去!阿悄我去!” 看他这副样子,想来刚刚那种感觉只是错觉。阿悄站定瞥了明隐一眼:“你喊我什么?” 明隐蔫了蔫:“阿悄姐” “进来罢。” 这处位于小巷里的宅子自然算不上大,是吕老板娘吕戈很多年前置办的,只能算一处歇脚之地。 宅院由吕戈找人每周清理一次,倒也算不得脏乱,只是没怎么有人气罢了。 明隐对这里熟悉得很,进来后跟进了自己家似的,提着阿悄的菜篮子就进了厨房。 “阿悄姐,今天你要吃什么啊?” “不是我招待你吗?” “没事儿!你我都一样!我看看啊刀削面行不?卤子刚好是你爱吃的” “都行。” 明隐在厨房的那一段时间里,阿悄便在这宅院里转悠了一圈,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进了厨房。 不想,明隐却嫌她碍事:“阿悄姐你在外面坐着等就好啦,很快就好。你瞧你穿的,素白的衣裳你钻厨房?还有这花里胡哨的绣花鞋阿悄姐你穿的”一脸一言难尽的样子。 阿悄气道:“这样穿怎么了,传闻中沙漠女鬼可就是这么穿的,见过的都说好看极了。” “好看好看。”明隐一边敷衍地点点头,一边把阿悄往门外推:“这么好看的打扮还是不要进厨房了。阿悄姐乖,在外面乖乖坐着,很快就好。”然后不等阿悄反应过来立马又钻了回去。 阿悄似一时气一时羞,跺了跺脚,便转身离开了厨房门口。不过转身的一瞬间,那张带着羞恼的脸竟蓦地冷淡了下来。 没等多久。 “好嘞!新鲜出炉的刀削面来嘞!”明隐学着大堂小二那种喊法,笑嘻嘻地端着托盘走了出来。 桌子明显已经被清理过了,摆上了几小碟酱菜和筷子勺子。见状,明隐笑得更欢快了。 “傻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阿悄姐你看我们像不像一对夫” “闭嘴吃饭!” 明隐埋头吃了两口,无意中见阿悄在摆弄筷子,赶紧催促:“阿悄姐快吃,再不吃面就陀了!” 阿悄不动声色地学着明隐动了动筷子,夹了一片面放到了嘴里,顿了顿。 随后她细细咀嚼了一会儿,便开始正常地吃了起来,像有规律一般吃两口面吃口酱菜喝口汤,吃两口面吃口酱菜这样无限循环。 但唯一同桌之人也没怎么注意,等阿悄吃完后便端着碗跑到了厨房,过了会儿便一边用布巾擦手一边走了出来:“阿悄姐,我也该走啦。碗都洗好了,我还帮你洗了洗切了些菜,明天你要做什么再洗洗就能直接用了。盐在柜子第一层,糖在第二层,千万不要搞混了,酱油不太多了,明天你” “好啦好啦,小隐,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快回去吧,别让你父亲担心。” 明隐皱了皱眉:“他才不会担心好罢,我先回去了,阿悄姐明天我再来看你。” 阿悄拧了拧抹布的水后放到一边,过来送他:“这么晚了没事吧?” “那阿悄姐留我住一晚?” “再见。” 明明是他先提出要走,事到临头,明隐却又拼命扒着门框委屈巴巴地瞧着阿悄:“阿悄姐好狠的心啊,我长得这么好看,万一有什么坏人看中了我的容貌把我拐走了,阿悄姐你要负责的!” 阿悄一边笑容灿烂地推着明隐一边关门:“小隐不会忘了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了吧?说起来我还算你的师姐。你不会告诉我几年没见,你的功夫已经连城里这些人都打不过了?” “打不过了!” “那等你被拐跑了,我会负责救回你的。” “阿悄姐——” 大门关上,少年撒娇的声音也被关在了门外。 明隐不甘地在外面喊了两声,见没人理他,便也只好转身离开。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阿悄看着门,面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直到面无表情。 少女如今的神色,冷淡得吓人,也冷漠得吓人。任是谁也不会将现在的她和那会儿那个笑容满面的娇俏小姑娘混在一起。 她像是褪去了一层柔软的外壳,露出了原本坚硬冷漠的内里。 “怎么,还不出来吗。” 她平淡地说了句话。 此时月华正起,院子里突然升起了一层淡淡的烟雾,烟雾渐浓,充斥了整个宅院。 少女便坐在院中石桌旁,冷淡地垂眸。 一道身影渐渐在浓雾中显现。 “你怎么没死呢。”她恶劣地托腮瞧着那道身影,面上挂了丝笑,声音却是不带一点感情。 那道身影逐渐凝实,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少女。 “怎么,认不出我了?”少女翘起腿,懒懒地笑:“几千年的相处,如今换了副皮囊却是不认识了?” 没等他说话,她便装作惊讶地拍掌道:“对呀,我如今可是人了,怨不得你不认识我了。” “可怎么办呢,我却还识得你。” 见那身影迟迟不肯动弹,也不肯说一句,她兴致突然就没了。 于是她不再故作姿态,垂着眼眸,眼皮子连掀都懒得掀起来看他一眼,声音也恢复了平淡:“你走吧。” “我不杀你,你走吧。” 闻得此话,那道身影终于是动了动:“你以后要做什么” “做什么?想来我做什么也用不着你管。况且,你也应该知道。” 那道身影似是顿了顿:“不行。” “不行?” 她笑了声:“你跟我说不行?” 他有什么资格跟她说不行? 那道身影已经像是真人一般,这般望去,只见那人梳着长髻,广袖长袍飘飘欲仙,单单一眼便使人生卑,不似人间人。 他自雾中而来,一步一步,满身皎洁月华随之扑身,与身处昏暗角落,月光都不肯拂过的少女形成了极大的对比。 他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面前身处黑暗的少女,不言一句。月光像把他们两人分成了两个世界,明明隔得那么近,中间却似一道鸿沟一般无法跨越。 一个不肯过去,一个不敢过来。 少女也懒得说什么,只是坐在石凳上平静地抬手沏茶,只沏了一杯。 “你如今也不用吃喝,我便不给你倒了,自便吧。” 他略踌躇了一下,便在少女对面拂衣而坐,一举一动莫不优雅自如好似浑然天成。他坐下后用手抚了一下茶壶,本因大漠天气昼夜温差大而渐渐冷却的茶水便逐渐热了起来。 “莫喝冷茶。” 少女挑了挑眉:“明日一早,我希望你已经不在了。” 看男子蹙了眉,她便继续道:“怎么?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几千年了,商君。也该放过我了。” 那被少女唤作商君的男子眉头仍是浅浅蹙着,听她这样说也不曾放开。 他们纠缠了几千年,她又岂会不知这混蛋心里在想什么? “我答应你,这一百年,我什么也不会做的。” 他终于眉头稍松。 少女见他答应了,也烦与他再说什么,便撑着桌子起身,向着屋子走去。 “六千八百三十一年五月十三日两个时辰。” 少女的背后传来这么一句话。 十分平淡的一句,好似只是随意那么一说。 她脚步微顿,接着便似什么也没听到一般继续向前走去。直到回了屋子,关上了门,才轻轻倚在了门上。 他似乎在控诉。这数千年来,他们只有彼此,动容的又岂是他一人? 可不该存在的,注定要毁灭。 少女垂着眼眸,摸了摸手腕,冷淡地想着。 第二天,那人果然已经消失了。 他们彼此都有属于自己的责任,又属对立面,今生大概也只会有这么一次心平气和的对话。 至于未来她会不会后悔这次放过了他?至少现在不会。 阿悄把地图在桌子上铺开,拿了支用炭做的笔想了想,在地图中的一点圈了个圈。 接着,她抬起一只手,随意地在空中挽了个手花,面前空气突然开始像水流一样翻涌,一道身影从空中突兀显出,掉到了地上。 “哎哟!” 阿悄低头看了两眼,接着看地图:“树妖?” 那身影明显是个少年,少年躺地上哎哟了几声,见阿悄不理她,便讪讪站了起来:“你谁啊?” 他明显看出,此阿悄非彼阿悄,但似乎也没什么敌意。 “你在这儿待了几年了?” 阿悄没理他,只问道。 少年有些不服气,却莫名被她瞥过来的一眼所摄,只好气呼呼地指着院子里的一棵胡杨树道:“那棵树存了多久,我就待了多久。” 这树妖本体是棵沙漠里坚韧不屈的胡杨,化的人形却是个长了双桃花眼,吊儿郎当看起来就风流多情的少年郎。 大概昨日商君出现前把他封在本体里让他沉睡了,导致今日他露了个头才被她发现。 阿悄一向不怎么把这种小妖放在眼里,可因着她出来的时间不长,往日里手下所能用之人怕是早已被时间化作了尘埃。心中便想,将就一下吧。 这般想着,手指便又挽了朵花,一股铺天盖地的庞大气势便向那桃花眼少年汹汹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三章 师徒 少年被那气势险些压得跪在地上,喉头一口血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咬了咬牙,硬是咽了下去,硬是没被那气势压倒。 阿悄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两眼,虽然她如今实力十不存一,可在这人世间倒也还算能畅行,这胡杨树妖竟硬生生扛了下来。 虽然长得像个桃花妖,可到底是棵沙漠里的胡杨,这韧性果然不同。 于是她轻轻地笑了两声,把炭笔放下,转头好整以暇地瞧着那还在苦苦坚持的小妖。 “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他咬着牙拼命挤出了一句话,因为说话,墨绿色的血也从嘴角流了出来。 “我?我想要你跪下。”阿悄笑着道:“还能说话,看样子潜力不错。”说完,又挽了朵手花,向着他那么一点。 说实话,那双手着实是好看,修长细致十指葱葱,好似玉雕的一般。可这双玉手就那么儿戏般挽的一朵花,却让他像是见到了地狱一样。 少年眼前一黑,吐出一口心头血,便直勾勾地向后倒去,到底还是没跪。 阿悄也没在意,手一动,将那心口血取来,两手结了个印,再把血又还了回去。心头血渐渐没入少年心头,本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生死不知的少年,脸色也渐渐红润了起来。 想当初,这般小妖是连见她的资格都没有的,如今她倒是处心积虑地用势压迫来收服此妖。 这般想着,只觉又好笑又心冷。阿悄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拿起笔继续圈画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翊终于从混乱血腥的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仍躺在地上,赶紧爬了起来。 那少女还如之前一般坐在桌子前面拿着炭笔,脸上还有几道炭笔的痕迹,看起来倒是显得分外可爱,可他心里却如坠入寒冰深渊一般,冻得他几乎说不出话。 “你真名叫翊?本是棵扎根地下的树,却取了个想要飞上天的名,倒是挺特别的。” 翊醒来见到少女的第一面便知自己被结了契约,虽生不起伤害她的念头,却也难消怒火,只低着头抿着唇,无声地抗议着。 “单单一个字实在是不好听,以后你便随了我的姓罢。” 翊眼角微动,抬起头一双勾魂儿似的桃花眼看向她,扯出讽刺的笑:“您的姓是什么?” 少女似思考一般想了想,想了很久,才轻轻淡淡地扬起唇角。明明普通至极的容貌,这一笑之下,烈阳顿了,光凝于容,华镌在色。 他怔怔愣在原地。 “我姓孟,以后,你便唤作孟翊罢。” 明隐直到下午才有空来找阿悄。他满心欢喜地提了一盒点心,想着阿悄姐常年在古月潭怕也吃不着这些,今日他便将自己存了许久的私房钱花了,给她在杨春楼买了些精致的小点心。 等他敲开门,本来绽放的笑脸在看到来人后一下子消失不见了,警惕地问了句:“你是谁?” 孟翊懒洋洋地倚在门框边看着面前这个傻小子,挑了挑眉:“你管我是谁。” 明隐一噎,朝着孟翊身后便喊:“阿——悄——姐——” 孟翊扯了扯嘴角,让开了门:“她在忙,你进来罢。” “我不进,你到底是谁,把阿悄姐怎么了?” “怎么了?我把她先奸后杀了。” “你说什么!!你这个——” 明隐一句话在看到书房门口的少女后堵在了喉咙里,忙扬起笑走过去:“阿悄姐!我、我给你买了点心!” 说着他献宝似的把点心盒子打开想给少女看,却发现点心早已在他跟那个陌生少年争执时摔作了好几团碎粉。少年的脸顿时便染上了红霞,眼角也泅出了红。 阿悄摸了摸明隐失落的小脑袋,一只手捻起了一枚还算完好的花朵状的点心含在了嘴里。 点心入口即化,甜腻的味道在她嘴里炸开,阿悄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去,笑道:“很好吃。” 明隐顿时就开心了起来,他今日学着阿悄穿了身素白的衣裳,额头戴了条镶羊脂圆白玉的红色抹额,一高兴,看起来更像一只炸开羽毛的小白鹤了。 孟翊双手抱在脑后支起半个身子,不屑地瞥了两眼,便继续躺在院子石桌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阿悄姐,他谁啊。” 阿悄刚领着明隐进了书房,明隐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她走到桌子边上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才徐徐道:“刚来的一个熟人。” 明隐有点不高兴:“熟人也不能住一个院子啊,孤男寡女的我去叫他住客栈!” “不必了。”阿悄笑了笑:“再过几日我们便要离开了。” 本在生气的少年一愣:“离开?阿悄姐你要回古月潭了?” “不是,我要离开大漠了。” 少年突然僵住了,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一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我想你也听说了,古月潭客栈已经消失了。” 她摸着茶杯,低头看着杯中混浊的茶水:“她既死了,我便没有理由待在那儿了。” 不是这样的。明隐想开口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说。难道让阿悄姐一个花季少女待在那风沙满地条件艰苦的大漠,孤独地开着一家少有人来的客栈? 他做不到那样自私。 “你要去哪儿?”沉默了好久,明隐总算是低着头说了句话。 阿悄:“你也不必如此失落,我总归还要待段时日。” 明隐紧紧抿着唇,似乎有些不甘:“我要同你一起走。” “小隐。”她叹了口气:“你要长大。” “我哪里没有长大?!如果我没有长大,我这时便哭着哀求你留下来了。”少年愤怒地反驳:“你忘了当年的约定,我却还记得。你休想抛下我一个人。” 阿悄沉默了,她知年少心性,便也没将这些放在心里。 至于,告诉他真相?告诉他他的阿悄姐早已化为一抔黄沙?那便更不可能了。她有自己要做的事,眼前这大漠城中的人事,不过过眼云烟。若非眼前少年气运缠身,早知他与阿悄往事之时,便挽个印,将他杀了一了百了了。 哪怕她并不将所谓天道放在眼里,如今的她也实在太过弱小,能避则避。 这般想着,她便有点不耐烦起来,放在桌子上的手忍不住动了动,面上却仍是一副笑颜。 “过两日,上面的人会来。等到那时你的心意还没有变的话,我再同你说带不带你走。” 少年点了点头,强笑道:“那便说定了。” 阿悄也温柔地笑:“说定了。” “你真要带那傻小子走?”孟翊好似漫不经心地看着身旁这棵胡杨树,满意地拍拍树干后,平静地问了句。 “不知道啊。”阿悄笑呵呵地摇着木把,努力地把水桶从井里摇上来。旁边孟翊看着阿悄这副模样,又是嗤笑又有点犹豫,最终还是忍不住走过来帮着阿悄把水桶摇了上来。 “好端端的来这里打什么水。”孟翊皱着眉头提起水桶。 阿悄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道:“我现在还是要吃饭喝水洗澡的嘛。” “你没辟谷?不会除尘诀?” “我只是个普通人,辟什么谷,除什么尘。” “如果天底下普通人都像你这样,这世上还有什么天上人。” 今日沙漠城的人倒是比往日多,因为来往的马车骆驼也多,路上洒了水防止扬尘,倒是显得凉快了些。 孟翊提着水桶走得倒是很快,阿悄也不赶着追,不紧不慢地一边走一边看着四周的城景。 “阿悄!”一在卖仙人掌的大娘叫住了阿悄,拿了个篮子塞了颗递给她:“阿悄别难过,都过去了,吃个仙人掌,可甜了。” 阿悄笑道:“郝大娘,我知道,我不难过了。” 旁边一大爷也闷不做声往篮子里塞了把青菜。 “谢谢大爷。” “阿悄呀,在这大漠,人命是沙,你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我知道的,奶奶。” “要不要大娘给你找个好婆家?我们阿悄盘靓条顺,来城里这些日子你不知道有多少小伙子来找大娘说亲。哎对了,那会儿你前面那个小伙子是谁?是阿悄的心上人吗?” 心上人? 阿悄低了瞬眼眸,又抬了起来,颊生红晕笑中含羞:“大娘别乱说,我跟阿翊只是只是” 看她吞吞吐吐,大家伙还有什么不明白?以为她小姑娘脸皮子薄,打趣了两句安慰了两句,便放她提着满满一篮子东西走了。 少女走了几步,出了那条热闹的大街,便不由抬头看着天。 许是红月将近,将人心底里的黑暗也勾了出来。以前的她没有这等恼事,现在的她却总是忍不住回想,回想那段被她埋于心底,困于心尖的往事。 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时时望着天空。那时她还不是现在这般模样,浑身满满的天真绚烂,满心满眼的都是那天。 后来,她再望天,瞧见的便不再是白云苍狗了,只剩漫天的血腥、糜烂、黑气。 再后来,再后来时间果真是个好东西。 好到磨去了她很多东西,却也剩下了更为纯粹干净的她。 “你们既然杀不死我,就莫要怪我吃了你们。” 她喃喃自语。 “你怎么才回来?”孟翊轻哼一声:“我把那水缸都添满了。” “做得好。”她夸奖了一句,把篮子递给了他。 “喂,你这几天一直在城中乱跑什么呢。” 阿悄了然:“那些胡杨树告诉你的?” “那当然。这城中的胡杨树里,只有我修成了妖,他们都是我的小弟。”说起胡杨树,孟翊便开始眉飞色舞,眉目中隐含骄傲。 “修成妖也没什么出人意料的。”阿悄因为回了院子,已然摘下那副笑容可掬的小姑娘面具,现在面上倒显得有些疲惫:“此处位于城中心,城中精华所在,你能修成妖,不意外。” 孟翊心里有些气,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道:“你还懂阵法?” “略懂一二。” “是谁教你的?吕戈?不对,她哪里会什么阵法。” 只见少女身子微顿,继而接着笨拙地清洗着蔬菜瓜果。 “我师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四章 修士 “你还有师父?”孟翊有些惊讶,接着嘴角上扬,来了劲,“男子女子?” “男子。” “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也懒得扯谎瞒他,便思考了一下,道:“大概是个蠢货罢。” “哪有说自己师父是个蠢货的?”孟翊笑出声:“可是沙漠城的人?我可曾见过?” 一段时间相处,他的话倒是越来越多了。少女把装着仙人掌的篮子递给他:“把刺拔了。” “好。等等,你还没回我话呢。” “不是,未曾。” “那是哪里人?” “是个仙人。” 她这话的意思自然不是什么“天上人”、“修士”,他便也不信。 “你净知道扯谎堵我。好罢,我这就拔刺,不与你多说了。”少年哼了声,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阿悄也终于落得个清静,只抱了洗好的菜进厨房平静地切着菜。 她的刀工开始并不是很熟练,但熟悉了一会儿,便切得已经很好了。 这时,远处空中一阵争鸣破空之声响起,划过天际。 孟翊抬头看了看:“喂,上面来人了。”话音未落,他就被无意中瞥到就站在身旁的少女吓得按上了仙人掌。 “喂!你!你不是在厨房吗?!”孟翊心疼地瞧着手掌上流出的几道绿色血液。 少女也不回他,只是看向天空,手指挽了朵花。 见状,孟翊顿时吓得不敢出声了。 “各位仙长来临,我城蓬荜生辉啊!哈哈哈。”老城主领着身后一群人红光满面地向着从飞剑上跳下的几人迎去,带头行了重礼,身后之人也随着乌泱泱跪了一片。 当头一人见状也作了一揖,淡声道:“不敢当,城主叫我们修士便可,仙长一词实属谬赞。” 老城主被身后人扶起,见面前这修士留着美髯目光炯炯,衣裳袖口足足绣了九朵祥云,便知修为不低,忙道:“修士谦虚了。” 美髯修士身后跟了几人,皆年轻得过分,却个个气质出众相貌不凡。当中一女更是生得花容月貌,清冷出尘,望上一眼便令人生不出亵渎之意。 见有人偷偷打量,几个年轻修士似乎有些轻蔑不耐,却也暗自忍下。只有那女修静静站在那里持着长剑,似是什么情绪也没有,打眼极了。 “还请修士们随我来。”老城主弯腰请示,美髯修士颔首,带头穿过人群从城门走进了城里。 这沙漠之城虽地处沙漠,城墙却坚固高大不像凡人能力所造。城门两旁则有两座高大的铜制神兽像护卫左右。 一入城中便是主街道,主街道两旁皆是来往商人或城中百姓所设摊位,车马如流行人如水,加上各式各样的商贩吆喝之声,好一副繁荣昌盛之象。 美髯修士点点头,转头对着身后后辈弟子道:“瞧见没?便是身处如此恶劣环境之地仍能安居乐业独善其身,便是吾辈修士所要追求的入世之道。” 众弟子皆虚心受教:“是,师伯。” 美髯修士对这答案似有不满,便亲自点了女修的名字:“司绮,你来说说。” 那唤作司绮的女修淡然颔首,答曰:“吾辈修士,处庙堂之地应谨守本心,居江湖之处则不忘初衷,此为入世之道。” “不错,这就是我刚带你们见识过皇宫的繁华,便又带你们来这大漠边境的原因。”美髯修士抚须一笑:“司绮可有所悟?” 女修便沉吟不语,似在思考。她生得实在貌美,便是这般微微沉思的模样也叫人移不开眼去。 老城主见这司绮修士袖口五朵祥云,再见其后几名修士只有两朵到三朵不等,便心想,所谓天之骄女不过如此了。 生得貌美,实力又强大,悟性也高,可见老天爷对人并不平等,总有些人天生就处于云颠之上。 这般想着,老城主手头也没闲着,便顺着主街道把修士一行人迎入了城主府。 说来也怪,这沙漠城的城主府并不位于城中心。城中心之处反倒是类似贫民区一般的地方,小巷纵横,若是不识路的本地人一不小心误入,竟也会迷失当中。 司绮发现了城主府不位于城中心的事实,抬头看向美髯修士,却见那修士似毫无所觉,便知事有蹊跷。她辈分低,此事她先前并未知晓。 一行几人被引到城主府会客厅坐下。 “听说大漠最近常出异事?鬼物渐多?”美髯修士抚着长髯,似有所感。 “正是。不过这段时间倒是好多了,怕是那些鬼物听说修士们要来,便躲得远远的不敢出来了。”老城主笑道。 美髯修士轻轻摇头:“一路走来我已看过城中各处阵点,并无异常。想来红月之近,些许鬼物忍不住出来作祟罢了,无甚大碍。若城主担心,我们会留在城中几日招收新弟子,届时我会加固一下几处阵点,等红月之日结束后再走。这下城主便可放下心了。” 老城主显然有些激动,从椅子里撑起身子便想要行礼,却不小心撞到了桌子,忙被那修士抬手按下了:“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老城主见那群年轻修士已面露不耐,便适时地差人请他们前去休息。 待那群修士被下人们引去客院,老城主独自坐在会客厅拿着茶杯不知在想些什么时,一个少年莽莽撞撞跑了进来:“爹?爹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 老城主抬眼一看,气不打一处来:“你穿的这是什么?” 少年莫名其妙低头看了两眼:“衣裳啊。” 老城主更气,举起茶杯便往那少年跟前一摔:“我还没死呢!你穿一身白!你、你这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少年往后躲了茶杯溅出的水,站在那儿定定瞧着发怒的老城主,脸也阴了下来,指着头上的抹额道:“我怕你误会,便戴了这个,这身打扮哪里像守丧了?” “哪里都像!” “好吧,就当是孝衣又如何?吕悄姐的姑母前些时候走了,我与吕悄姐情情同姐弟,与她一起守丧又怎么了!” 本怒火中烧的老城主突然一愣:“你说什么?谁走了?” 少年莫名:“吕悄姐的姑母啊,那位被称作沙漠之花的古月潭客栈老板娘,吕戈。” 老城主突然沉默了下来,刚刚因怒火而挺直的腰也不自觉地萎了下去。见少年担忧地看着他,摆摆手叫人把他带走了。 这下偌大的会客厅倒真只剩他一人了。 “上面来人了,你不担心?”孟翊见阿悄不理他专心致志地切着菜,便凑到阿悄跟前冲她笑:“你我定了契约,我虽不知你是个什么,但也隐约能感觉出来。难道你就不担心?” “感觉出来什么?” “反正你不是个人就是了。” 阿悄瞥了他一眼:“谁说我不是个人了?” 孟翊一双桃花眼笑得眯成了条缝,找了处柜子靠在了上面:“难道你是?” “至少现在是。” “现在啊”孟翊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他思考了一会儿,她便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似忍不住道:“你不嫌脏吗?” “嗯?什么?” “那柜子上放着一盆鸡血。” “什什么!!”孟翊慌忙回头,见自己那头没梳髻的乌发落了盆里成了红发,又因为他一回头,头发甩了衣裳满身血水,一时又是嫌恶又是委屈:“我的头发!呕——” 他在自己屋子洗了足足一个下午才肯出来,刚挑满的水缸也被他用得一干二净了。 天晓得为什么一棵沙漠里的胡杨树竟这般要干净。 他出屋门,见阿悄在院中劈柴,哼了声后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重重地关上门。 阿悄见孟翊有些赌气,却也懒得去哄。毕竟他与明隐不同,是定了契约的,也知她非阿悄,这般想想,她便更加心安理得地装作看不见了。 哪知这小胡杨其实年岁不大,能修成妖也是占了处沙漠城阵心的便宜。平日里看阿悄与明隐相处表面不屑一顾,心中不是不羡慕的。于是学着明隐撒娇赌气,却发现阿悄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本有七分的气,这下也成了十分。 阿悄本就因红月渐近心里有些烦躁,见孟翊这般,想想她要做的事,便准备直接了当地结个印把他封在本体里。 “你干什么?!”孟翊慌了,却又因契约无法挣扎。 此时的阿悄面无表情,低眸结着印,只随便看了他一眼,看他的那一眼就好似在看一只蚂蚁一般毫无感情。孟翊心中一酸,一双含情桃花眸定定看着她结印,登时便红了眼角。 可他不像明隐那般哭泣,只是努力挺直了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看着她。直到渐渐融入了本体里,他仍是那样,红着眼角,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她算看出来了,这孟翊虽是只妖,却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妖。可对于她而言,好妖,不仅不会是她的助力,反而会成为拖累。 阿悄低头又不自觉地摸起了手腕,不知想些什么。 “妖也有好坏之分吗?”看着就活泼伶俐的女修士抓着自己师兄的衣袖,好奇地问道。 他们几人正处美髯修士特地为他们布下的引灵阵中一起修行。见师妹过来缠着他说话,男修士隐晦地往司绮那边看了一眼,便似不经意般将衣袖扯了出来:“有的。” 女修皱皱鼻子,娇俏地哼了声:“说说嘛师兄。” 男修士刚拂了师妹面子,不好意思,便认真替她解答起来:“妖呢,分两种。一种是吸天地精华日月灵气所成的‘灵妖’,一种便是伤天害理强迫他人的‘妖魔’了。” “灵妖?灵妖是不是就是好妖啊?” 男修士摇摇头:“妖这种东西,从本质来讲就是掠夺。灵妖自未开蒙起,拼命吸天地精华日月灵气,那它周围的生物便会因它的霸道而生命直至枯萎,最后成为这只妖的花肥。妖魔不过是把这个过程变得更加狠毒血腥罢了。” “那好妖究竟是指什么呢?”女修士更好奇了。 “按照我们的说法,好妖便是从‘出生’到‘成妖’都未曾沾染一点血腥的妖。”男修士似乎有些讽刺:“当然,这只是对于我们而言的‘好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五章 古阵 “我问你,你是服是不服?” 少女倒在光洁如镜的冰冷地面上,杂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身上的衣服被各种黑色红色血迹弄得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她像一具尸体一般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左腿和腰腹上有两个拳头大的黑色血洞,那血洞还在不停往外汩汩冒着墨黑色的血液。从残破袖子里露出的两只手的指甲全都被拔光,只能看见一片血肉模糊。手指关节处也都被钉上了禁灵之钉,身体各处还有各种剑伤刀伤法术灼伤的痕迹。 “啧,这血都脏了我的殿了。” “等驯服这东西,便叫她把这里舔干净。” “别弄坏了。阿闲好歹与她师徒一场,不好做的太过。” “就这种东西?”那一直高高在上仿佛在云颠一般的声音随着脚步逐渐走了下来,那人在少女身前站定,蹲下,揪着少女的头发那么一扯,少女像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一般被揪着头发扯了起来,露出一张满是刀疤极为可怖的脸。 那张脸甚至不能算是脸了。 梦魇一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问你,你是服是不服?” “孟——” 阿悄猛地坐了起来。 她先是冷淡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卧室里一片漆黑,唯有床头雕花圆木窗下投进了些许月光。 少女定定看了一会儿那月光,便抬起手,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 “阿悄姐,最近我怎么没瞧见孟翊那厮啊。”明隐凑到阿悄身边,悄悄问道:“他是不是终于因为勾搭小姑娘,被打断了腿掳了去做上门女婿啦?” 听闻这话,阿悄忍不住笑出声。 明隐见阿悄笑,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恢复了正常音量:“我早瞧着孟翊这厮老用那对招子勾搭小姑娘啦,像三条缝胡同里那个卖肉家的小女儿,大水沟巷子里刘木匠的二女儿,还有那什么开云水阁卖衣裳的崔寡妇哎哟!什么东西在砸我?!” 他怒视过去,发现竟是院子那棵胡杨树,见他看过来,竟轻轻摇动着树枝,几个果实便向他闷头砸了过来。 “哎哟!这、这是葫果?这不是棵幼年树吗?!怎么还结果了?!” 他左闪右躲,又被砸了几下,只好溜进了屋里,扒着门框盯着树说:“阿悄姐,你、你家这棵树,不会是、不会是成精了吧?!” 阿悄挑挑眉:“他成精了为什么要砸你?” 明隐挠挠脑袋:“定是我太过俊美,这树妖心生妒忌,所以才”话音未落,他敏捷地往墙后一躲,一颗椭圆形的葫果砸到了墙上,咕噜咕噜又滚到了地上。 “真、真的成精啦!!” 阿悄往树那儿那么一瞥,然后对明隐道:“没事了,出来罢。” 明隐一向听阿悄的话,听到她这么说,便一边乖乖地从屋里走了出来,眼睛还警惕地瞧着那棵树。 说来也怪,那棵树真的就没有再动了。若不是地上还有几颗葫果,他都以为刚刚是自己生了幻觉。 少年正百思不得其解时,便听阿悄问他:“前两日我听剑划虚空之音,可是上面来人了?” “哦!对!”明隐突然醒悟过来:“今日是那群修士招收新弟子的日子,我是特地来叫阿悄姐一起去的!” “我去干什么?”阿悄笑:“我不过一普通人罢了。” “谁不是呢?”明隐不服气:“你前些时候也说了,等上面来人你再同我说走不走,如今既然来了,你当然要去看看。” 阿悄垂了眸,嘴角仍是挂着淡淡的笑:“那倒也是。” 她便也没再推辞,收拾了一下便准备跟着明隐去城主府了。 临走前院子里那棵胡杨突然无风自动了起来,阿悄停了脚步,抬头看向那棵胡杨树。 “阿悄姐你怎么啦?”明隐已经出了院门,在门外等着阿悄,隐约见院内阿悄突然站住不动,便好奇问道。 阿悄没理明隐,只看了会儿胡杨,轻轻笑道:“你帮不了我。” 她那句话极轻,似也不是讲给别人听的,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此时的城主府里,美髯修士正在考校弟子们这段时日的收获,众弟子纷纷说起自己在修行境界上的提升,不论提升的多么迅速美髯修士也只是抚须颔首,见清冷女修静静站在一旁也不出头,便道:“司绮,你来说说。” 司绮点头,抬步而出:“这段时日,弟子有一事不解。” “哦?”美髯修士微笑:“但说无妨。” “弟子刚入城,便见此城格局古怪,城中心并非其余城那般城主府镇中心,反而中心处是一处贫民区。”司绮顿了顿,似回想了一下,便继续道:“这段时日弟子跟在师伯身后见师伯修复大城阵点,发现此城四角皆有古井,井口无苔灵气四溢。而城中心则小巷胡同纵横交错,却暗合阴阳两生之道。城墙边十步一胡杨,将整个城都包围其中。四方城门边则皆有铜制神兽像坐镇,仔细看看,东城门为青龙,西城门白虎,南城门朱雀,北城门玄武。” 司绮这般细细说来,众弟子一听,也察觉到了不对:“这护城大阵” 美髯修士点点头:“不错,此城阵法极为高深莫测,乃古籍中已然失传的阵法。” “可是区区一个沙漠边境之城,又何须如此复杂高明的古阵?我们在帝都之时,那帝都护城大阵虽也算难得一见的阵法,却仍比不得这里。虽然我没仔细查探过,但听师妹这样说来,此阵不仅暗合阴阳两生,更与五行八卦四方神兽牵扯到了关系。”一还算精通阵法的弟子不解:“只是区区一个边境之城,帝星之都的阵法竟还比不上?” 美髯修士暗暗摇头:“此阵涉及极大,切不可这么说。” “如此说来,师伯知晓此阵缘由?” “我们出行人世间前,掌门师兄曾与我暗中嘱咐过,必要到此城来维护一二,但我细问,掌门师兄便摇头不语,想来此种牵扯太多,并非你我所能知晓的。”美髯修士神情凝重:“到达此地后,经过这些天的探查,我发觉此阵必不是修真界所能布下的阵法。单说四方古井,当中并不止有灵气,从中还有” 他话语未尽,便知失言,无论弟子们怎么哀求都不肯再多说一句。 然那司绮女修却从中察觉到了什么,沉默地抬起头望了望天。 “好了,此事作罢,还是继续进行收徒仪式。”美髯修士摆摆手:“来之前我曾翻阅过弟子名册,师门中有不少出名弟子皆来自这沙漠之城,像你们这代领袖弟子宿松便是出自这里。” 美髯修士都这么说了,几名弟子也不敢再多纠缠。倒是先前那个娇美可人的女修听到后半段话,杏眸顿时发亮:“宿松师兄的家乡原来是这里吗?” “宿松师兄那般厉害的人物竟不是出自修真世家?” “看来这护城大阵不仅有护城之能,也有聚灵之力!否则如此艰险之地是不会出太多人物的。” “那我可就期待这次会不会收到根骨绝佳的师弟师妹了。” 城主府前可谓是人山人海,放眼望去一个个黑黝黝的脑袋全都焦急地看着城主府大门。 明隐刚到附近就被城主府心急如焚的家丁拉了过去,只好转身喊道:“阿悄姐——” 她知他意,摇摇头:“我便不过去了。” 明隐甩开家丁牵制,皱眉跑到阿悄面前:“阿悄姐为何不试试?” “我不想修仙。” “为什么?人人都想修仙都想得道,为什么阿悄姐不想?”他似不解。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不想就是不想。”她笑着指了指不远处急得不行的家丁们:“去吧,我会在旁边春歌楼二楼等你的。” 明隐不想让阿悄为难,便一步三回头地被家丁们拉着进了城主府侧门。 待阿悄在二楼寻了个靠窗的好地方坐下时,那城主府的大门也正好开启了。 几名士兵扯着嗓子让门前人排队,人群仍是拼命想往里挤,最后还是老城主亲自出马才使人群恢复了秩序。 阿悄一边冷眼瞧着底下乱哄哄却逐渐排成长队的人们,一边随口点了壶清茶和花生米。 “看姑娘您年纪轻轻,怎么不下去一试?如果真被仙人选中,以后可就是住在天上的仙人了!”小二得了令也没走,反倒好奇地问了句。 今日因着这等大事,酒楼生意也不太好,放眼望去二楼只有寥寥几人,皆是那种年纪太大已无希望的中年人,像阿悄这般年纪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阿悄只摇头笑言:“我做人还做不好呢,做什么仙呢。” 等花生米和茶送上来时,那群小二口中的“仙人”也现身了。 这收徒仪式并不是在城主府里举办的,而是在城主府前一片空地上搭了处台子用来举办收徒仪式。老城主出现后便领着人群去了那台子前排队。没过多时,天空剑鸣之声响起,那群“仙人”自城主府后驭剑而来。当前一修士留有长髯,单脚尖立于细细飞剑之上,长袍洁白无风自动,一看便知功力深厚不似常人。 阿悄随便打量了一下,便将目光放在了那美髯修士身上,然后仔细看了看。 那美髯修士虽然气运不佳,却功德环绕,她抬眼看去时只觉耳边似有金钟敲响,使人如处深山寺庙一般静心守元。 此人应与佛有缘,不知为何却入了仙门。 这般百无聊赖地想着,阿悄又浑不在意地打量着其他修士,最后看到了那个持着长剑安安静静站在角落,身姿却好似皓月当空,任是谁也无法忽视的存在。 那是个女修。眉目如画、实力不凡,属于那种一看就,啊,天之骄女的那种。 倒真令人怀念。 阿悄低头轻轻地笑,捻了颗花生米细细吃着。 这是群剑修,向来不爱整那些繁文礼节,在台子上寻好位置一个个坐下后便示意开始了。一副副紧张稚嫩的脸顺着队伍走上台子后颤巍巍地伸出手触摸台子中央一颗巨石。 那石名曰断灵。很久之前被叫做断龙石,倒不是曾经压断过龙,而是,你是龙是虫便看此石判断了。这名取得倒也还有那么点意思,只是后来这名传播得太远,妖帝听了不喜,出手后硬逼着改了名。 队伍前面有不少人被测出有灵根,但有仙根的却一个也没有。这就注定了他们如果踏上修行路,最后的顶点也只会是修士。 “当然,有了仙根也并非一定会成仙。那仙根嘛,就好比一把钥匙。你有钥匙也并不一定能走到门前,但如果你走到门前却没有钥匙唉,你想想!” 二楼也有人在交谈,这番话便是二楼一个内地打扮的商人说的。 那与商人交谈的本地人听懂了:“这么说来,仙根很稀有了?” “那肯定的啊!像内地那边,人杰地灵的,这些年我知道的也就那么三个!” “那照你这么说,我们城环境这么差,肯定是没——” “有了有了!!!” “快看!出现仙根了!!是老城主的小儿子!!” 阿悄便低头望向下面那个少年。那少年在欢呼声中愣愣地把手从断灵石上挪开,茫然四顾,最后抬起头找了会儿,看到了她。 冲她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六章 红月 “此子生有仙根,根骨绝佳,想来必定是你们未来的师弟了。”美髯修士和蔼一笑,侧目看了一眼正静静望着少年的司绮女修:“也会是司绮的嫡传小师弟。” 显然,司绮也生有仙根,在这群人中属地位最高的弟子。 司绮也没说话,只顺着那少年目光望去,见是一酒楼窗口。只是那窗口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便有些不解地微微蹙了眉。 而此时的阿悄早已离开了那处。她戏也看完了花生米也吃完了,便没再管明隐,径直离开了。 “红月消散后再离开吗”这可有点难办了。阿悄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了城门口。 “大牛哥!” 守门士兵大牛一听这熟悉的声音,顿时就苦了脸:“你怎么又来了。” 少女也不在意男子话中的嫌弃,只仰着一张笑容灿烂的小脸举起食盒道:“大牛哥辛苦啦,我买了些茶水来看看你。” 说着,也不管周围几个起哄的士兵,径直走过来,把食盒递给大牛:“我素日里常得奶奶关照,如今也只能做点送送茶水的小事,只望大牛哥不要嫌弃。” 大牛忙笑:“不会不会。”说着接过食盒。 那常与他一道的士兵陈振刚检查完一商队,便走了过来:“怎么,吕姑娘又来做什么?” 他这话实不客气,表情也严肃得吓人,便是大牛给他拼命使眼色也不理会,只冷眼瞧着面前的少女。 阿悄登时便红了眼角,却又强作无事:“我只是想来给大牛哥送些茶水罢了” “那姑娘又何必东西南城门口俱都去过?” “你在怀疑我什么?”阿悄抬眼看着他,表情倔强唇角绷紧:“那些士兵难道就不是大牛哥同伴了吗?我只是送茶水,我又做些什么了?” 陈振又欲说些什么,赶忙被大牛制止了:“哎哎哎!行了行了,老陈你也别老疑神疑鬼。”见陈振不语,大牛便又转头对红着眼睛的少女软声道:“他就是这种性子,别管他。只是如今天色也不早了,阿悄还是赶紧回去罢。这茶壶和食盒赶明由我送回春歌楼。最近沙漠太平了些,我平时也不辛苦,你便不用大老远来送茶水了。” 阿悄懂他话中之意,眼角愈红,却仍作笑容灿烂的模样:“好。” “要我送送你吗?” “不必了大牛哥,你继续忙吧,我武功不错,不会有事的。” 大牛点点头,拉着仍沉默不语盯着少女的陈振道别,便转身回了城门口。 阿悄脸上仍挂着笑目送大牛他们远去,待他们走后,笑意便淡了些,拿出手帕拭了拭眼角,也离开了。 她回到巷子口时已近入夜,昏暗的巷子口胡杨树下隐约又蹲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听见脚步声转头看过来,立时便兴高采烈了起来:“阿悄姐!!!” 她顿了顿,继而笑道:“结束了?当上‘仙人’的滋味如何?” 明隐跑到她跟前,有些羞涩:“阿悄姐不要笑话我啦至于收徒仪式,似乎还没结束,明日还有。” 阿悄绕过明隐往里走:“嗯。” 明隐见阿悄有些冷淡,跟在阿悄后面追着问道:“阿悄姐怎么了?今日不等我便走了,如今还这样冷淡” 她推开门,进了院子,少年也跟着进了来喋喋不休着。 此时月华如水,院子里也一片静悄悄的。 她抬头看去,只见天空中挂着一轮巨大的明月,如在人眼前般顶在空中。那月亮边隐约一丝红意迅速地向着洁白的月亮侵袭。 “是时候了。” 她轻轻叹了一句。 此时少年隐约感觉不对,讷讷地想过来牵少女的手:“阿悄姐”那只手却在手近一尺时突然僵住,接着那只手便顺着经脉从指尖向上开始一寸寸爆裂。 “啊!!!!!” 少年登时痛得大叫出声,赶紧后退几步,低头一看,那支手臂却已然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整个手臂都失去了知觉。 风似吹动了树叶,沙沙作响。 “阿、阿悄姐”少年痛得哭出了声,捂着手臂泪眼朦胧地看向立于院中,月华之下的少女,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却又不敢相信。 “本还缺些血,如今你的血加进来,倒也够了。不愧是气运缠身的天道之子。” 她转身,一双眼睛如血一般赤红。 红月当空之日,天道遮眼之时。 此时头顶的月亮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片赤色。那赤色月光直直照在院中少女身上,将其发丝都染上了红意。可少女身上的衣裳却素白依旧,未染上一点血色。 少年只觉眼前一片铺天盖地的红,只有那抹白是如此扎眼,仿佛这世间只剩下了那抹白。 他含着泪,抖着身,硬出声:“你、你是谁” 这傻小子总算是看出,眼前这个不是她的阿悄姐了。 少女笑了笑,笑意极冷,与往日那般笑完全不同。如今她面上是笑的,眼中却似含着万年不变的寒冰,冷漠至极。 她轻轻笑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如今我算个什么。” 接着少女一步步向他走来,熟悉的脸上分明挂着熟悉的笑,却让他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她每走一步,便有琉璃碰撞的清脆响声响起,叮铃叮铃的,煞是好听。 可那好听的一步步叮铃之声,却让他如坠地狱。 “不过,很久之前我也曾有个人间名。” 在少年知觉完全消失前,他隐约瞧见少女立于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看一只可以随手碾碎的蝼蚁一般。 “我名孟唯。” “师伯!!!这沙漠城里怎么会出现这么多妖鬼!!”一修士拼命砍杀着眼前的鬼物,却被身后一妖偷袭中了后心,猛地吐出一口血。 红月之日,虽人间常常有妖鬼惑乱,却也没如此之多!简直不像在人间,倒像在地狱! “妖鬼联合,此事有异!薛城,赶紧通知师门来援,我们根本抵挡不住!!!”美髯修士额头冒汗,掐诀祭出万冢剑阵,登时身后本命剑瞬间变成数百把一模一样的剑,向着身边虐杀人群的妖鬼袭去。 此时一众修士正走在夜晚的主街道上,那白天曾如盛世闹景一般的主街道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街上各式各样的妖鬼纵行,有把躲在屋子里的人拉出来吃的,也有一窝蜂冲进屋子里虐杀的。放眼望去,全是无尽的红、鲜血、残破的肢体身躯,人们痛苦绝望的哀嚎和尖叫。 “救救我!!!救我!!我不想死——” “我的儿子!!不要!!不要吃我的儿子!!求求你了,你吃我吧、你吃我吧!!不要吃我的儿子!!” “不要!!爷爷——啊!!!我杀了你们!!!” “哇——娘、娘你在哪儿啊娘,我” 有些胆小的修士已经开始面目苍白两腿打颤,更有甚者直接扭头便吐。 纵使他们拼命救人,也救不过来,甚至修士们也出现了伤亡。此时修士们已经心生胆怯,却因为美髯修士的命令只好拼命砍杀着妖鬼,只望能坚持到师门来援。 “师伯!!!耳鸽令传不出去!!”那名叫薛城的修士突然慌张大叫。 顿时,几名还在拼命砍杀的修士懵住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传不出去?!” “有阵法阻绝了耳鸽令!!根本传不出去!!” 司绮正一剑捅进张着血盆大口要吃孕妇的鬼物身躯,抽出剑时她突然身体一僵,似乎想到了什么:“护城大阵!!” 美髯修士也反应过来,顿觉不妙。想下令遁走却又觉违背修真者之道,一时进退两难。 他站在街中央,耳边还传来着四周普通人们的哭嚎和求救,眼前却是弟子修士们一张张看着他期盼的脸。 他闭了闭眼,怒吼出声:“我们走!!” 修士们顿时欢呼起来,把剑招来即走,却在升入空中时突生异变。 美髯修士正救着人准备断后,见修士们一个个升到空中,不知为何心中微寒,赶紧制止道:“别御剑——” 此时已经晚了,七名修士如同碰到什么结界一般在空中突然像烟花一样炸开。 不尽的修士血肉从空中散落,引起妖鬼们的狂欢,一窝蜂地扑在地上拼命捡着那些带有灵气的血肉塞嘴里。 美髯修士红了眼,看着身边只剩几个没来得及升空的修士们惊恐地尖叫哭喊,不禁仰天长啸一声,便欲举剑砍杀,却被司绮制止。 “师伯!当务之急是先出城,留存实力!日后报仇!” “此仇不报——”美髯修士反应过来,红着一双眼睛冷静地对着剑掐诀,向城门砍去:“必使我心魔缠身,不得成仙。” 等到他们终于拼杀到了城门,却见城门两座神兽像竟双目淌血,似魔非神。城门既无妖鬼也无人类,安静得可怕。 “撤!!!” 神兽饮血已然入魔,当初护佑城门的神兽已经变成了阻挡别人生路的魔兽。修士们虽已察觉不对欲要撤离,但仍是有两个修士被速度极快的魔兽咬住了喉咙拖到了城门口撕咬。 美髯修士站在远处听着那两个修士的惨叫,不由闭上了眼,只觉无力。 “护城大阵被人改动过了。”司绮艰难地说了句。 美髯修士仍是闭着眼,听到这句话,道:“这几日,我于城主府古籍中已然知晓此阵之名。此阵的确为上古仙阵威力极大,却不想竟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将这阵给移天换日,从仙阵变成了杀人的阵法。” 司绮一愣,道:“此阵名字叫做什么?” “困魔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七章 少年 “困魔阵?”司绮喃喃自语:“照名字这般说来,此阵不止‘护城’,而重在‘困魔’!如今这番情形,这困魔阵似被人所改,困的反倒是我们了。” 他们站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周围一片安静,只有大片大片的血迹和残躯,远处偶尔传来阵阵凄厉地喊声。 美髯修士睁开眼,回头看了看身后站着的剩下的最后四名修士弟子,不禁心生悲凉。 就在大家沉默之际,之前那精通阵法的修士突然道:“所有阵法,阵心必是重中之重,尤其此等大阵。那人既改了阵,必定有所图!有可能便在阵心运行此阵。如若我们找到阵心,说不定能找出一条生路!” 美髯修士闻言,想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带着一众修士又向那城中心杀去。 “城主,士兵们已经抵挡不住了!”老城主看着陪伴自己多年的老管家哭得老泪纵横:“求您了,走吧!” 老城主沉默地坐在会客厅太师椅中,不言一句。 “那群修士不知去了哪儿。大少爷已经战死,小少爷不知所踪如果城主您再倒下,明家该怎么办呀!”老管家一边焦急地劝着不为所动的老城主,一边时不时地看着门外。 老城主也在看着门外。 他们想等来好消息。 直到最后一位浑身鲜血淋漓的亲卫抱着肚子扯着嗓子一步步走进来报告:“报——东城区已经失守!!!”报完一瞬间那亲卫便倒在了地上,原来他肚子已被妖物破开,撑着最后一口气才走了进来。 老管家顿时哭得更凶了,拍着腿怒骂苍天。 老城主叹了口气:“阿争,你走罢。” “老爷!!!”老管家忍不住叫出了很多年前的那个称呼。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老管家咬牙,拗不过他,终是退下了。 独留老城主一人,坐守大厅正中。 他坐在高位,只觉这大厅大得吓人,也空荡得吓人。 这是他刚当上城主时,坐在这里唯一的感觉。 后来日子久了,这大厅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那感觉也逐渐随着时间逝去,如今倒是蓦地又想了起来。 年轻时候总是会有许许多多的遗憾。 那时她与他理念不合,他舍不下这城随她走,她也不愿为了他入住后院,那样好的两个人便也就散了。 后来他以为她走了,追随从小的梦想去闯荡江湖了,便也收了心,一心只想要中兴这个城,他们从小的家。哪知她兜兜转转,竟在离着他不远的沙漠里开了一处客栈,也不叫他知晓,明明两个人相隔的不远,却咫尺天涯。 等他终于知晓她的消息时,他已娶妻生子,她也无相见之意,那时便知两人今生无缘,只好暗地里帮扶着,也不愿叫她晓得。 如今想来,所谓遗憾,不过如此。 老城主起身,从高位一步步走下,迎着铺天盖地冲进来的妖鬼,拔了剑。 越近城中心妖鬼越盛,甚至不乏有比美髯修士还要强大的存在。修士们无奈,只好躲躲藏藏一点点逼近,万不得已才会拔剑反抗。但即便这样,等他们找到那处小巷口时,也只剩美髯修士、女修司绮两人了。 那处小巷里倒是极为干净,干净得仿佛外面的人间炼狱只是幻觉一般。 小巷里似乎有处人家,院门紧闭,看似毫无异常。 美髯修士却知,他们已经到了。不由握紧了手中滴血的长剑。 他们破门而入时,穿着一袭素白长裙的少女还在作画。 她端着一碗液体,用毛笔沾了沾,便继续在树上画了起来,似对门口那两个不速之客毫无所觉。 司绮很快便发现了躺在院门边上生死不知的少年明隐,急忙欲走过去查看:“师弟!”却被美髯修士伸出一只手阻拦了。 美髯修士定定地看着坐在椅子里,面朝胡杨树在树干上作画的少女,额角沁出汗珠。 那看似普通的白衣少女竟是在用鲜血作画! “你虽讨厌鲜血染身,如今也由不得你了。”少女轻轻叹道。 美髯修士一手拦着司绮,两人看着少女一举一动如临大敌,已然确定改阵之人便是眼前少女。 “你你是什么人!” 少女画完了,碗里也已经空了,便起身,走向一旁的石桌边把东西放下,每走一步便隐约有“叮铃”之声响起:“你问我吗?” 哪知这话似激怒了那美髯修士。 “你可知,因为你,整个沙漠之城都成了炼狱!!稚子被生吃,妇人被虐杀!青年成了妖鬼手里的玩具,老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女在自己眼前死去,却因肉老连求死的资格都没有!”美髯修士已然怒极,双目赤红:“你既生在这沙漠之城,竟也忍心自己所熟悉的亲人们得如此境遇吗?!你还算是人吗?!” 比起美髯修士的愤怒伤痛,那少女却显得极为镇定。她只坐在石桌边,给自己沏了一杯冷茶。 “我当然不是人。” 美髯修士被身后的司绮拉了拉,恢复了些许冷静,皱眉质问:“那你是什么?妖?鬼?” 既然不是人,那自然不可能是仙神,他不自觉说出了另外两个选择。 少女的面容隐于昏暗的角落里,看得十分不真实。她喝了口茶,话中也含了笑意:“我?我既非妖也非鬼。” “胡说!难道你以为你是仙不成?!” “我啊。”少女抬眼看向那美髯修士:“我是一个魔。” 魔? 这个生僻的字顿时令司绮怔在了原地。她有些不解,便向身前美髯修士看去,却发现修士竟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她轻轻一拉,美髯修士便直直向后倒下。 司绮慌了一瞬,定眼一看,见美髯修士面目惊恐,一片红色树叶直入眉心,已然去了。 “你出来得倒是快。” 司绮听闻这话,抬头一看,见院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位桃花眼少年。 那少年俊眉修眼,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却对着石凳上的少女扑通一声跪下,低眉道:“我来迟了。” 而那时少女用来作画的胡杨竟突兀地消失在了院子里。 司绮心中冰冷,从那桃花眼少年身上气势看便知这竟是一位妖王!自觉生存无望,便收了剑,走过去给躺在地上的明隐把脉。 少女也不阻止,只是含笑看着,像在看一出戏一般。 “天要亮了。”桃花眼少年站在少女身后低低提醒了句。 少女含着笑的眼眸瞥了桃花眼少年一眼,那少年便噤了声,不敢多说。 少女也没再管那司绮,径直走到庭院之中,红月之下,抬起穿着绣花鞋的脚轻轻跺了跺,一股令人心颤的庞大气势便在院中突然升起,瞬间席卷整个沙城。 她再轻轻一跺,瞬时便到了空中。那会儿对司绮来说如噩梦一般的天空禁地竟对她毫无阻碍。司绮愣愣地望着天空中那个自称是魔的白衣少女,突然发了痴。 天地一片赤色中,只有她一袭白衣,立于天地之间。如黑暗中的一盏明灯,扎眼极了。 紧接着,许许多多黑色的光点从城中各处升起,向着半空中的少女迫不及待地袭去。一个个光点如归母亲怀抱一般没入少女的躯体里,少女周身皆是那黑色光点飞舞缠绕,远里看去,甚是可怖。 不知过了多久,城中再无光点袭来,少女在空中伸出手,攥了攥拳,嘴角泛起笑意,长袖一甩,便在空中消失不见了。 司绮回过神,发觉因抬头看了太久脖子酸痛,低头活动时见院子里那个桃花眼少年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那恐怖的赤色月亮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天边一轮朝阳正在冉冉升起。 司绮跪在地上,看着逐渐升起的熟悉的日光,竟突然落了泪。 她竟没有杀她? 明隐睁眼时,有种恍惚间不知何年何月的感觉。 ‘该起床给爹看看我新练的剑法了。’ 他心想。 说完,刚准备起身,却觉右手有点不对劲,低头一看,右边肩膀以下已然空荡荡一片。 明隐好似没有反应过来一般怔怔地看着那处空荡荡的衣袖。 “吱嘎——” 屋门被推开,一模样普通的布衣少年端着水盆走了进来,见他醒了只道:“你醒了?” 明隐像没有听见一般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沉默地看着空荡荡的袖子。 “你还算好命的了,能捡回一条命。整个城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还是我司绮师姐把你拖回来的。”少年把布巾沾湿了递给他:“擦擦吧。” 往日里那唇红齿白的小白鹤已经变成了灰头土脸的小老鼠,小老鼠看着递到眼前的湿布,沉默了一会儿,接了过去。 少年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这里是哪里”嘶哑的声音响起,完全不复往日的清朗。 少年面上却毫无异样,只道:“这里是万冢剑宗。” 明隐知晓这里是什么地方后便又沉默了下去,他面上毫无表情,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年这些年见过不少村落被屠家门被灭的少年少女,但他们醒来后无一例外都陷入了偏执的疯狂中,仇恨蒙蔽了他们的双眼,纵使再高的天赋也难以入道,更别提修成正果。 眼前这躺在床上看起来极为俊秀干净的少年郎,不仅家门被灭,从小生活的城也被屠了个干净,还断了右臂。据药堂的人说,这臂口被怪力所阻竟无法断臂重生。这般想想,这少年明明活得已经十分悲惨如同话本里一样了,却既没癫狂也没愤恨,只静静地沉默着。 沉默得吓人。 少年不由抖了抖,抱着水盆说了声,便离开了。 “吱嘎——” 屋门关闭,屋内重归一片寂静。良久,才余些许哽咽之声回荡,久久不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八章 菩提 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一辆马车加速驶过,车夫技术还算好,赶着两匹骏马净挑那些好地儿走,竟也还算如履平地。 车内,孟翊实在受不住那压抑的沉默了,掐诀在车内布了个静音结界,便对着正静静翻阅一本蓝色书籍的少女出声道:“我不懂。” 少女眼皮掀都没掀,继续翻书:“你不懂什么?” 孟翊抿唇,神情有些凝重:“我不懂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少女翻书的手一顿,继而继续翻着:“你可知,我是什么身份?” 孟翊一怔。 “你说过,你是魔。” “不错。”她抬头看他:“很陌生的字是不是?” “嗯。” “你觉得,魔是什么呢?”她笑着看向他。 魔? “魔应该是”他挠了挠头,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世间真的有魔存在吗?为什么他生于人间几十年,却从未听说过? 见他说不出来什么,她倒也不意外。 “我来给你念一念这书上是怎么写的啊——魔呢,三头六臂力大无穷;其貌面目狰狞青面獠牙;性格呢,暴戾恣睢、心狠手辣、嗜血成性。”她饶有兴致地一边翻着那本书一边给他念着:“你瞧瞧,写的多好,我可不就是这样吗。” 孟翊不知道那书上怎么会记载着有关于“魔”的事情,就如他不知道那本书是怎么到她手里的一样。 “所以说如果你是魔,你杀人灭城,仅仅只是为了——有趣?” 少女玩笑的神情突然冷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又慢慢地笑了:“是啊。” “我不信。”他自己却否认了这个猜测:“况且,我从未听说过魔的存在,这说明这个族群已经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当中。” “如果说你是魔,那么你的族人呢?其他的魔呢?总不可能这世上只剩你一个魔了吧。” 少女不紧不慢地合上书,没让那书有一丝褶皱。她目光低垂,看着那书的藏蓝色封面,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是啊,总不可能这世上只剩我一个魔了。” 说完这话,她便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把刚刚还爱护有加的书随意一扔,直接扔给了对面的孟翊。自己单手撑着脑袋开始闭目养神:“自己看。” 与此同时,万冢剑宗的藏书阁内。 “哎,小子你又来啦?”藏书阁守书人瞅见这几日常常来的独臂少年今日又来了,忙叫住他:“你前些时候要找的那些资料史书,我已经给你找着了。” 明隐微微一愣,接着反应过来后与那守书人道了声谢,便默默地跟着守书人去了藏书阁一楼的内书房里。 内书房四面墙皆由书架所挡,书架高约百尺,借阅书籍需要用专门的移动阶梯爬上去才可以拿到。 而这密密麻麻的书墙所记载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这便需要由专门的守书人来记住各种资料的编号,从而找到需要的东西。 守书人站在阶梯上找了找,不一会儿便从书架中抽出了一本薄薄的蓝色书籍,然后小心翼翼地拿着书从阶梯上慢慢爬下来,递给明隐:“应该这就是了。” 明隐沉默地接过书籍,又道了声谢。 “七千年前,上古六界遭逢大难。其中仙界鬼界崩塌仙界并入妖界,鬼界并入人界。魔界灭亡,其魔界所有生灵无一逃出均”他突然有些念不下去了。 这算什么?!如果说孟唯真的是魔,那这世上只剩她一个魔了吗?? 她的同类、族人、亲友,全都被这场记载不详的旷世灾难毁于寂灭之中? 那她,又是怎样在那场大难之中独自一人幸存下来的? 孟翊猛地抬起头看向对面那懒懒散散撑着脑袋,似在闭目养神的少女。 少女明明听到了他说的话,可却像是完全没有反应一样。 ——魔界灭亡之后,有一魔于新仙界幸存。此魔嗜血成性冷酷无情,仙界诸多天骄毁于此魔手中。此魔兴风作浪罪恶多端,天地不容。 ——后神界两位神君与仙界五位仙君联合出手,共同将此魔诛于无尽海底。罚其身体受千刀万剐之痛,灵魂则受万种灭魂之刑而死。仙界商君仙君则以身饲魔,以仙体崩溃为代价封印镇压此魔,待魔元神消散,便与魔共同消失在世间。此后千年,世间再无魔,天下亦太平。 明隐抓着书的手忍不住紧紧攥了起来,却被藏书阁守书人看到,提醒了句,这才渐渐松开。 ——此魔名曰孟唯。 “我被打入无尽海时,元神碎成了好几片落了出去,其中一片便是在那沙漠之城。”孟唯睁开眼,神情有些冷淡:“那些仙将碎片封印在了沙漠城下。几千年来,碎片与护城大阵渐渐同化融入城民体内,若要取得碎片,此城必须要亡。” 孟翊一时震惊一时愤怒,一时又不由感到悲伤。他知少女所背负的东西是他所无法想象的,取回碎片势在必行,他能理解。可又不由为她的冷漠绝情感到难过愤恨。心里百感交错冰火两重天,竟难受得不行。 “你做出这副模样干什么?”孟唯掀眼看他:“城中所聚鲜血也助你成就了妖王之身,你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谁要这妖王之身了?!”他一时气急,一双桃花眼也气得红通通:“是你擅自将我困于本体里,也是你擅自用血在我身上作画使我无法自主地吸取” “如果这样说能使你自己心里舒服。”孟唯无所谓地说了句,便又找了本新的古籍翻阅起来。 他被噎了回来,孟唯也不理他了,一时坐在那里只觉心灰意冷束手无策。 路途遥远,孟翊心里生着气不说话,孟唯也乐得自在地安静看着书,马车里顿时便沉默了下去,只能听到时不时地车轮碾压地面的“吱嘎”之声。 “你这段时间左手剑练得不错。”白胡子白眉的老人满意地看着面前少年:“只不过,我见你近日练剑太过拼命。须知,凡事点到为止即可,剑道没有捷径,你要用心体会。” “是,师父。”明隐刚练完剑,额头冒汗气息不稳,但左手提着剑,便也没去擦。 “我听人说,你常去藏书阁?” 少年沉默了一瞬:“是。” “何故?” “我想报仇。”他这话说得十分冷淡,与话中之意截然不同。 白胡子老头挑了挑那白色长眉:“剑道需有一往无前的决心才能筑就大道,你有决心吗?” “有。”他神情坚定。 “那我便不管你了,你要报仇便报,我们剑修向来有恩必报有仇必究,记住你现在的心情,日后哪怕你迷失于世间万物,只要记得你现在的心情和决心,终能回头。”白胡子老头摸了摸胡子,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叹了口气道:“行了,你回去吧。” 明隐默了默,便行礼告退了。 自他醒来,便夜夜噩梦缠身终日难眠,只好拼命练剑妄图让身体累到极致才得安歇片刻。 后来他又得知了那人的身份,这下便对自己要求更加严格了。如同折磨自己一般日日昼夜不息地习剑,哪怕将自己练得双手颤抖虎口磨得血肉模糊,也在所不惜。 只要他还活着,就还有再见之日。等到那一天来临,手中之剑绝不留情。 而那个让明隐日夜难寐,思极恨极怨极的人,却正坐在一辆飞驰的马车中安逸地拿着书喝着茶,跨过穷山峻岭。 行车的时间太过漫长而寂寞,过了不知多久,孟翊便耐不住了,又找她说话:“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孟唯一手持书一手抿了口凉茶,淡声道:“藏灵山,莲花寺。” 孟翊摸了摸旁边矮桌上的茶壶,皱眉道:“你怎么喝冷茶。” 闻言,少女翻书的手一顿,很快便作无事一般继续翻看了起来。 几天后。 她下了马车,抬头看着天。 孟翊莫名其妙地也跟着抬头看天,却什么也没看见。 “你在看什么?” “看天。” ‘我当然知道你在看天!关键是你为什么看天好吧。’孟翊一噎。 孟唯挥挥手,那个一直沉默地为他们赶车的车夫便向着孟唯鞠了一躬,然后像烟一般飘散了。 “说起来,你来这莲花寺做什么?” “拜佛。” “哦,拜拜什么?!” 孟翊瞪圆了一双桃花似的眼睛,一脸震惊地看着身前的少女。 这位魔说什么?拜佛? 等孟翊回过神来再问,少女却已经不说话了。 她低着头,双手合十,穿着一身素白的汉衣,虔诚地顺着上山台阶一步步向上走去。 孟翊自然是不信佛的,便吊儿郎当地跟在少女后面观察着四周。 这藏灵山位于人间界最大国家晋朝的最南端。地处偏僻,人烟罕至。除了这条青石台阶为人工而制的上山路,其余地方树木杂草丛生郁郁葱葱,一看便知人烟稀少,如深山老林一般。 ‘这莲花寺,真的还存在吗?’孟翊不由心中想道。 少女走的慢,虔诚地一步一拜,孟翊跟在她身后,也只好以龟速般走着。 这四周打量完了后,便无聊地忍不住打量起他的契约者。 少女自出那沙漠后,面容竟有了些许变化。皮肤依旧洁白剔透,只是五官却变得精致了些,已经与吕悄不怎么相似了。 ‘似乎是吸收完元神碎片起的变化。’孟翊漫不经心地胡思乱想着。如今的他再想起沙漠之城的人事,竟也不怎么难过了。毕竟他是妖,还是树妖,树木无心妖物无情,这也实属正常。 只是这般变化,对他而言却不知是好是坏。 待他们走到半山腰,终于见到了一处古朴的寺门,上面依稀莲花二字,但斑斑驳驳,满是岁月的痕迹。 寺门一处青石板空地前,一青衣小童正认真地扫着落叶,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便将扫帚放在墙边,跑过来双手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施主,师父让我来接您。” 孟唯一怔,继而回礼。 “施主请。”小童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小脸对孟唯道:“施主请小心脚下。此处些许石板碎裂,施主莫要伤到自己。” 孟唯点点头,绕过那些碎石,跟着小童向里走去。 ‘难道她认得莲花寺里的人?’孟翊忍不住猜想,却又很快推翻,因为她降于人世间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大漠,哪能认得这人间一处深山破庙里的人物? 但见她一举一动,似乎又识得路。 在被小童带着穿过前殿走到后院时,孟唯突然停住了脚步。 “施主?” 孟唯定定望着院中一棵树冠覆盖了整处庭院的巨大的菩提树,出声问道:“那是什么?” 小童顺着目光望去,了然:“那是一棵菩提树,约有几千年之久了。” “几千年了啊。”孟唯低了低眸:“走吧。” 出那处庭院前,孟翊回头看了一眼那棵巨大的菩提树。 那树孤零零地立在后院正中,只要一进后院便能看到它站在那儿,像等什么人似的。 只是那树无灵,几千年了,也没能修出个什么。 孟翊只看了一眼,便扭头跟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九章 止华 “施主,师父只让你一人进去。”小童站在院门前,绷着小脸对着孟唯道。 “哎,你们——” “好。” 孟翊气死了,又不敢违抗孟唯的话,只狠狠踢了踢洁白的院墙,登时便留下了一个大黑脚印。 小童也看见了,一脸控诉地盯着孟翊。孟翊这下高兴了,也不在乎小童控诉的眼神,只对着小童挑衅地眨眨眼。 这些事,走入院门的孟唯完全不知。她连院外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只能听到风声树叶声,还有几只秋蝉仍在顽强地鸣着季节。 院中一棵比之前稍小一点的菩提树下,坐着一白衣老和尚,正笑呵呵地看着她。 这副场景太过熟悉,恍如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曾有一个白衣和尚坐在菩提树下,对着她笑。 “过来坐。”老和尚开口道。 孟唯也只是恍惚了一瞬,这时早已反应过来,便走了过去。 “能叫贫僧看看吗?”老和尚对着她提了个请求。 孟唯沉默了一下,便微微提起右边裙子,露出右脚踝上一串晶莹剔透的琉璃佛珠。 “阿弥陀佛。”老和尚闭眸叹道:“施主这番前来,可是为了何事?” 她放下裙子,扬起轻轻淡淡的笑:“为了拜佛。” “施主不信佛。”他用的是肯定语气。 “嗯,不信。”孟唯笑意浅浅,低头看着裙角:“只是,我有我的佛。” 老和尚沉默良久,终长长叹息:“施主随我来。” 他们出院子时,孟翊和小童正在院门口大眼瞪小眼,见有人出来,忙齐声喊道。 “孟唯!” “师父!” 老和尚沉声道:“你们先待在这里。” “凭——” “孟翊。”孟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少年便忿忿地住了口。 他们去了刚入后院时那棵巨大菩提树的院子。这时从这个角度她才看到那棵菩提树后,前殿的后门边刻着一副对联。对联正对着菩提树,仿佛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什么。 了世事,通七情,散尽前缘。 结莲胎,历八苦,往生极乐。 老和尚先是对菩提树行了一礼,道:“止华师祖,按照您的嘱托,弟子将女施主带来了。”说完,又对孟唯道:“想必故友重逢,两位有许多话要说,贫僧便先行告退。” 孟唯微微颔首没有挽留,等老和尚走了后,整个院子便安静了下来。 她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树。 那树似乎也停止了时间一般,再也没有风吹树叶哗哗作响的声音。 她看了许久,才轻轻笑道。 “我回来了。” 霎时间,整个院子地动山摇起来,孟唯刚向那树走了两步,菩提树却已好似再也支撑不住一般,整棵树迅速地凋谢直致枯萎。 一大团黑光从那树干中冒出,迅速扑向孟唯没入她的身体里。 这菩提树中,竟存着她的元神碎片。 孟唯正低眸感受着身体里力量的恢复,脚踝的琉璃佛珠突然“叮铃”响了一声,便猛地抬头看向那棵菩提树。 那棵树已经枯萎成了一具尘埃做成的躯壳,孟唯一眼便知只需轻轻一碰那具躯壳便会化为灰烬。 而那枯萎树干前竟渐渐凝聚了一道身影。 那身影隐约穿着一袭白色僧袍,面目并不清晰,只能看到一双温柔的眼睛正静静看着她。 孟唯突然失了声。 两人双目相对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渐渐响起了熟悉的诵经声,那声音温柔和煦却又隐含镇定人心的力量,竟让她一直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下来。 “菩提萨陀,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那诵经声和身影使她心灵平静,孟唯却没再看那道残魂,闭上了眼睛。 “没想到止华师祖的残魂竟在这里。” 老和尚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许是刚刚那阵地动山摇惊动了他,只见他瞧着那道白衣僧人的身影,静静道:“当初我们便发现止华师祖灵魂残缺,纵使天纵之资功德圆满也难以成佛。想来,这是师祖自己的意思。分出一缕残魂护你元神千年无恙,纵使无法成佛,却也内心圆满。” 他长叹:“止华师祖心境高远,我等自愧弗如。” 说完,他便又静静地退走了,大概是知道了那阵地动山摇的缘故,见院中无事便又离开了。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 孟唯合着双目站立许久,听着那道诵经之声渐小,突然俯身一拜。 “我予你三拜。” “一拜当年你不惧漫天仙神收留救治于我,使我重获新生。” “二拜你三年教我护我渡我,化解我内心诸多仇恨愤懑。” 她顿了顿,才道:“三拜恕我终不能承你之所愿。” “止华,你渡不了我。” “谁都渡不了我。” 说完,她直起身子闭上眼睛,手指掐了个诀,那声音便消失在了这人世间。 老和尚送他们走的时候,神情有些冷淡,不如初见时那样和蔼可亲,却也没失礼。 “他这是怎么了?”孟翊有些不解,跟在孟唯身后一边下台阶一边悄悄问道:“我怎么觉得这老和尚突然冷淡了许多。” 孟唯知道缘由,却也不怎么想说,只低着眼眸认真地下着台阶。 孟翊见她不想说这个,便知道这个不能告诉他亦或者不想告诉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却又不甘心,便转移了话题问道。 “你拜完佛了?” “嗯。” “你拜的是什么佛?”他有些好奇地看着身前少女,作为一个魔,她信的是什么佛。 少女专心下台阶的背影似乎顿了顿,低头摸了摸手腕。 孟翊见她仍是不答,来了气:“你真的只是来拜佛的吗?” “还是你知道,这里有你的元神碎片?” 孟唯下台阶的背影却再也没被这些话语所动容,只背对着孟翊平淡地说了一句:“孟翊,你逾越了。” 孟翊便抿紧了唇,没再多言。 “司绮师姐,外面有一位师弟找您。”一女修活泼地跳了进来,见司绮正在书架前不知翻着什么书,便吐了吐舌爱娇地跑过去拉拉她:“师姐别看啦,我同你说——”身子凑近,看起来十分促狭:“那师弟长得可俊了!” 闻言,司绮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便道:“不去。” “那师弟知道您会这么说,特地嘱咐了一句,说是——大漠故人!” 司绮翻书的手微微停顿,良久,轻轻长叹了一声。 走出门看到那个熟悉的白衣少年时,司绮也有一瞬的恍惚。 她知少年心性,不与师门言及那人,一则怕是并未完全相信师门,二则,恐是想要由他亲自动手来报此仇。 而她,不知为何,竟也没提那人半字。 司绮回了回神,平静地带着少年去了后山一处僻静之地,张了个结界。 他们自那事过后便不约而同地像是有了默契一样再也没见过对方,也不愿见对方。此番少年找来,显然是有事要问她。 “你想问我什么?”司绮面目清冷,手持长剑一袭蓝衣如皎月,这般看去,就像所有少年年少时梦里所筑的女子,那般高高在上令人无法靠近。 明隐却面无表情地俯身,单手向女子行了大礼:“还未感谢师姐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却见那少年仍旧俯着身低着头,没有起来:“这些时日,师弟思来想去有几事不明,还望师姐解答。” 听闻此话,司绮面露复杂之色:“你说罢。” “请恕师弟失礼。不知师姐为何竟在那场大祸中幸存?甚至救下了我。要知,余书师伯法力高强剑法精妙都未曾幸存,不知师姐有何特异之处竟能胜过余书师伯。” 余书便是那美髯修士的姓名。 “我未曾有什么特异之处,也没有胜过师伯。”她这话说的十分冷静:“我只是活了下来,仅此而已。” 少年已然直起了身子,看着她沉默不语。 良久又道:“此番大祸,师姐可曾看到源头?” 司绮瞬时便想到了那红色世间里的一抹白,神情复杂,却没有开口。 那少年却蓦地脸色煞白,闭了闭眼,喃喃道:“果真是她。” ‘可她这样做的原因是为什么呢?’明隐心想:‘难道这世间魔就是这样,心狠手辣冷酷无情。怨不得仙神都恨魔如此,想来也是罪有应得。’ 这般想着,一时又恨又痛,脑中一会儿闪过父亲偏心大哥的嘴脸,一会儿又闪过许许多多城中百姓的面容,一会儿又听见守门士兵大牛笑着对他说他心心念念的阿悄姐回来了。 最后定格在那张普通清秀、笑容灿烂的脸上。 那如太阳一般煜煜发亮的笑容逐渐变淡,嘴角一点点向下,眼神一点点变冷,最后变成一张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看一只蝼蚁一般的脸。 司绮见少年脸色苍白闭着眼睛摇摇欲坠,便有些不忍道:“师弟?” 明隐却已然轻轻睁了眼,抬起左手摸了摸额头那道熟悉的抹额,身体微微放松了下来。 他此时神情冷漠,与初见时那嬉笑怒骂极为鲜活的少年郎完全不同。虽仍穿着白衣,头戴红色抹额,却再也无法让人想起那个沙漠城的小少爷了。 “师姐。”他哑了声:“我只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司绮低了低眼,没有看他:“你说。” “城中两万一千两百余人,皆无活口?” “皆无活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十章 老王 老王生活在帝都大概六年了,他是外地人,从小生活的村子因为鬼物横行难以居住,便带着家人远行离开了村子,妄图求一安身立命之地。 哪知,这世道啊,普通人根本活不下去。 老王瘸着腿,拉着只剩零星几片菜叶的板车,笑呵呵地走在回家路上,时不时跟几个认识的街坊邻居打招呼。 “哟!老王啊,这么晚才回来啊!” “哎,今天生意好,忍不住多卖了会儿!” “这不是老王嘛,瞧你这生意不错啊,下月的租金定是有了吧。” “哪能这么说,这年头,菜也不好卖了!你瞧瞧鼓楼大街上,多少卖菜的!” “老王,明日给我家送些白菜来!眼瞅着要过冬了,其他家的我都不认,就认你家白菜!” “好嘞!得嘞!” 老王脸上一边挂着笑一边应承着,总算是走到了家前面的胡同里。 那胡同里也住着几户人家,乱七八糟的东西堆满了整条窄窄的小道,只容得下一人通过。 老王也习惯了这副场景,只默默地把板车找了个地方藏好,便一步一瘸地回到了院子。 帝都繁华,是天下人心目中的圣地、好去处,尤其如今鬼物作乱,妖也时不时在人间惑世,皇室血脉最多的帝都便成了这人世最为安全的所在。 其实自从鬼物现世以来,人间虽有鬼魂时不时地闹事,但有佛宗庇护,皇室分封诸王于各地护佑一方,倒也闹不出个什么。哪知十几年前不知为何鬼物实力大盛,妖也开始出世,这世道便乱了起来。 彼时佛宗已然凋落,修真者不管世事,人间便只剩皇室中人镇压四方。但皇室中人虽能依靠血脉震慑百鬼,却始终也还是个普通人。八年前,封地在最南方的昭王被刺客所杀,鬼魂大军入侵王城,偌大一个王城竟一个人也没逃出来,从此成了鬼物的乐园。 自那以后,这世道便越发混乱。鬼物杀人屠家倒还算小的,大者,屠城灭国也是有的。于是晋朝以外的一些小国渐渐沦陷后,纷纷自愿归顺大晋,以求安宁。 昭王被杀后,晋帝震怒,紫微星大盛,是此晋朝内陆再无灭王屠城之事发生,虽时不时有各地村落消失的消息,但比起晋朝以外的土地,已经是再好不过了。 而这般混乱的世道所带来的就是——帝都扩张。 单说现在,从外城门行马车去那内城,最少要半个时辰。从内城到皇宫,倒用的时间少些,但有那权力直入皇宫的谁还坐马车?都坐妖兽了。 这老王,便住在这帝都外城的贫民区里。刚开始到这帝都时,他还心想这帝都也不像说书的那样繁华。 他还记得那曾经是老秀才的说书人摇头晃脑,一边喝着劣酒一边眼里迷离地拽文道:“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老王当时听不太懂,但隐约中似乎也能看到那幅盛世景象,那一幕便深深地记在了他心里。后来村里鬼物作乱时,他带着家人离村,想都不想地便往这帝都来。 一开始到的时候他还有些失望,觉得说书的骗他。后来才知道,确实是这样的,只不过那是内城,像他这样的平民是没资格进去的。 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 老王叹了口气,不舍得点灯,便就着月光随便铺了铺被子上床准备歇息了。 此时夜并不算深,内城那边还灯火如龙,但像老王这种人是无法享受夜的美好的,与其浪费灯油,不如明日早点起来拉车去卖菜,说不得还能多卖点。 这般胡思乱想着,老王闭上眼睛,渐渐睡去。 再睁眼时,老王只觉一片刺眼的血红色在眼前炸开,猛地闭了闭眼。 过了会儿再睁眼,发现还是一片血红,他站在一处空荡荡的地方,抬头低头环顾四周,全是漫天的红。 他抬起手掬了掬,手中那红不一会儿便如雾似水般从他手中溜走了。 这是梦吗?老王心想。 “爹。” 一道熟悉至极的稚嫩声音从他背后响起,老王顿时一震,猛地回头,便瞧见了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眼眶瞬时便红了。 “相公。” 他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儿子熟悉的面容时,身后突然又响起一道声音。 那声音轻轻柔柔,存在他脑海里、心里十几年,难以忘怀久久不散。 老王转头一看,看见那道熟悉的倩影,突然间便落了泪。 “宝儿。” 他再转头,回头便看到了那个牵着他儿子的严肃老太太,顿时泪流满面。 男子痛苦地蹲下抱住头,哭得无声无息汹涌澎湃,听着她们在他耳边一声声呼唤,却自始至终都不敢靠近。 她们已经死了,死了六年了! “你说这事儿怪了啊。” “就是说啊!刚刚我问了一圈儿,据说昨晚都梦到了一大片红色!铺天盖地的红!” “你除了红色,还梦见啥没有?” 那妇人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我梦见梦见了五年前我不小心流掉的孩儿她是个女孩儿,小脸白白嫩嫩的,冲着我咯咯笑。”说完,便忍不住双手捂脸哭了起来。 与她说话的另一个青头巾的妇人安慰了两句,无意间瞥见老王沉默地拉着车来到街边,眼睛顿时亮了亮,扬声道:“老王,你今日可是来迟了!” 老王搓了搓脸,搓出个笑:“哎,一大清早给张大娘家送白菜去了。可还有位子?” “给你留着呢!快过来!” 待老王一瘸一拐地拉着满满一辆蔬菜车走过来时,那哭泣的妇人已经走了。青巾妇人漫不经心地摆了摆小车上的几样首饰,没话找话道:“老王,你可听说了昨晚的怪事?” 老王忙着把一个个样貌好的蔬菜都挑出来摆在上面,听见这话,也只随意地回了句:“什么事?” “听说,这外城的人昨晚都做了个怪梦!” 老王一听这话,手不自觉地攥紧,抬头看那妇人:“什么梦?” 青巾妇人见老王看她,忍不住低了低头:“啊,听说、听说他们晚上不约而同都梦到身处一片铺天盖地的红雾里!有人试过,那雾似有生命一般拼命跑也跑不出去,怪异极了。” 她见老王听的认真,便凑近两步道:“而且如果家里有人去世,那雾便会幻化成家人的模样引你痛苦。若你心如磐石,那雾便会化成你内心里最为恐怖的事来吓唬你。” 老王听得入神,也没发觉妇人离他极近,只心神不宁地道了声谢便继续卖菜去了。 青巾妇人也不懊恼,平静地看着老王一边卖菜一边似在想些什么,笑了声,便回了自己摊子。 “你来这儿做什么?”明明是白天,也没入冬,孟翊却觉得身上一阵寒冷。他见眼前的官道已经杂草丛生显然荒于打理许久,便道:“你不是要去帝都?这官道显然已经废了,绝不可能是去帝都的路。” 孟唯也没否认,只一边走着一边道:“去帝都前,我要先去拜访一位故人。” 故人?孟翊顿时一震。要知他已晓得眼前这少女的来路,如果是她的故人,那岂不是 “活了几千年?!”孟翊不禁轻呼出声,紧走几步走到少女身边瞧她脸色。 他只是个刚能化成人形不久的小妖,前段时间被孟唯硬是用血抬上了妖王身,但实际上 “我还未成年呢。”孟翊有些委屈地眨巴眨巴桃花眼看着少女。他不想见那些老东西,光走到这里他就觉得有些压抑了,要知道孟唯从不委屈自己,如今竟然徒步而行,便知那故人可不是好惹的。 “看你这点出息。”孟唯轻瞥他一眼,便继续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他年纪虽老大不小了,但性格与你倒有点相似,不必担心。” “可你与他几千年未见了,皆知人心易变,妖心鬼心又何尝不是?”孟翊想劝她打消念头:“万一他见你如今实力低微,想起种种旧事,一抬手把你摁死了呢?” 孟唯若有所思:“那倒也是。” “所以” “所以,我才带你去啊,若有什么事,你挡在我前面不就成了?” 一听这话,孟翊顿时便如五雷轰顶一般,面色苍白犹如失去魂魄一样默默地退后两步跟在少女身后,没再出声。 穿过树林茂密杂草丛生渐渐荒芜的官道,他们走到一处破损的石碑前,石碑中间一道剑痕从上而下将石碑分成两边,但隐约也能看到上面三字。 “南、关、城。” 孟翊这妖生来无心,便是刚刚还如游魂一般不知身在何处,现在竟又恢复了正常,看着有些兴奋道:“前面竟然有城?” “嗯。” 再前行三里,便隐约听到了人声。孟翊许久没见人群,这段时间跟着孟唯不是跨那穷山峻岭就是找那古山破庙,如今乍听人声,顿时有些开心,又有些不解。 魔的故人,除了妖鬼,怕是也没有别的选择了。难道这老东西竟住在人类的城里生活? 在他们绕过一棵树冠遮住天际的大树后,一座巨城在他们眼前如卷轴一般渐渐展现出来。 走出森林官道,便见巨城完整形貌。整座城高城深堑,城墙上隐约亮光森森便知戒备森严。城墙雄厚方正,巍然耸立,约有六十尺之高。城门气势磅礴,当中以铁链落下桥渡护城河迎接四方来客。人若站在城墙根下,只觉自身渺小如蚁,抬头望去,竟一时看不到那城墙顶。 这比那沙漠之城要大太多了。 从小没出过沙漠的孟翊一时痴痴地看着,心神震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十一章 入城 而就在此时,少女脚踝的琉璃佛珠突然“叮铃叮铃”响了起来。 孟翊回过神,诧异地低头看了一眼那裙子。 “嘘——”孟唯对着脚踝轻轻嘘了一声。 那琉璃佛珠便瞬时安静了下来。 ‘这是那个佛送给她的?可为什么是在脚踝呢?’孟翊一边跟在孟唯身后,一边若有所思:‘这倒不像是礼物,反倒像——’ 桎梏。 他们渡过护城河,走到那城门前顺着人群排队向里走。人群中,孟翊总感觉浑身有些冰冷难受如处极寒之地,却又见四周百姓们面无异色,孟唯也如往日那般冷冷淡淡毫无动容,便只好径自忍下。 ‘大概是快入冬了的缘故罢。’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又暗暗运用妖力运行全身,好歹是缓了过来。 “哪儿来的?”轮到他们时,守城士兵抬头看了一眼,突然拦住。 这一拦倒如时间静止了一般,四周熙熙攘攘时不时喧哗的人群突然都不说话安静了下来,直直地看着他们两个。 那眼神,看得孟翊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这诡异安静的气氛似乎一点也没影响到他前面的少女,便见孟唯似毫无所觉一般立于士兵面前,冷淡地跺了跺脚。 士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抬手:“放行。” 周围人群顿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吵闹,嬉笑怒骂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孟翊看着身边毫无异常的人群,不知为何那股寒意竟涌上了心头。 这城内里格局倒跟沙漠之城似乎相差不多,分东西两市。东市喧闹一些,许多布衣平民穿插往来,小摊小贩们扬着大大的笑容吆喝卖着淋漓满目的商品。往里走走便是菜市,一股鱼腥味从那处慢慢飘散出来,许多行人经过都不由皱眉掩鼻。 西市则高端一些,酒楼花楼戏园子林立,远里看去,那条街上的行人皆穿着锦衣华服,一看便知不是等闲人能去的地方。 这两市中间则隔着一条主街道,而孟唯一行便站在这主街道往里走。 “我们这城没有城主府,中间是处高楼,那楼直入云霄但据说谁也没能进去过。往前直走过了中间那处便是南北两个城区。北城都是南关城顶顶厉害的人物所居住的地方,两位初来乍到还是小心为上,最好不要去那北城。”一天生笑模样的羊角辫小女孩领着他们一边走一边介绍道:“南城就是这位漂亮姐姐要去的地方啦,那地方有点乱我不敢过去,姐姐一定要保重自身。” 孟唯淡淡地勾了个笑,低头手一翻,便递给了这个嘴甜的小女孩一张纸。小女孩一看那纸,顿时眼睛发亮紧紧抱着那张纸连连道谢:“谢谢漂亮姐姐!祝姐姐一路顺风、万事如意!” 待那小女孩迫不及待地甩着羊角辫一蹦一蹦地离开,孟翊才收回目光挠了挠头问道:“你给了她什么,竟这般高兴。” “一张纸。” 我当然知道是一张纸!关键是那上面写的什么!孟翊气得在心里狂喊。 他心里虽气,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讪讪又问了句:“你怎么知道你那故人在这儿的?” 孟唯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孟翊一眼:“我当然是联系过了。” 联系过了?!他们朝夕相处这么久他怎么不知道她联系过别人?!孟翊这下是真的被噎得不行,只好默默走在一边生着闷气。 他们径直向前走,便见一似乎直入云颠极为壮观的高楼立于一处空荡荡的大广场中央。广场边上有许多老幼妇孺在那里嬉笑玩耍,临近高楼两丈远一处小池将那高楼四周紧紧环绕起来,最年幼无知调皮捣蛋的孩童也没有敢走过去的。 孟唯目不斜视带着左看右看一脸好奇的孟翊绕过那处高楼,向南城方向走去。 南北城区与东西两市不同,属住宅区,虽不如东西市繁华显得安静了许多,但北城的许多高门大院也足以让孟翊惊叹不已了。 进了南城,便好像进了另一个世界,南城不似刚开始看见这城一般辉煌壮观,四处污水横流不堪入目,却隐约能听到一阵乐声从远处传来。 他在沙漠之城听见过,似乎是戏曲。 前行几步,便听那乐声渐渐清晰。 “欣逢这日晴和回家望探,哪有千斤发任你摘玩? 我与你买竹马小试庭院,这是我疼爱他娇纵千端” “是锁麟囊。”孟唯突然开口说道。 锁麟囊?孟翊便是这名都听不太懂,更别提这唱词了。可他听不懂这唱词不懂得欣赏戏曲,却也能感觉出来,这伶人—— 唱得极为难听。 孟翊不自觉地揉了揉耳朵,心道:‘也可以说是不堪入耳了。’ 顺着小道绕过一处院子,便见这许多杂乱的房区中间空出了一块空地,空地边搭了个破破烂烂十分简陋的戏台子,上面一青衣伶人甩着水袖正哀哀唱道——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这离得越近,好像越难听了。’孟翊觉得这声音实在有些刺耳,却见那戏台子下面乌泱泱坐着一大群人正聚精会神地认真听着,便又怀疑是他不懂欣赏,面上强作镇定,隐约间似乎看到那青衣往这个方向瞥了一眼。 说来也怪,那青衣明明唱念做打、手眼身步法都极为扎实,一颦一笑也婉转动人令人舍不得移开目光,可偏偏唱得就是难以入耳。 “呜呜呜” ‘竟然还有人听哭了?’孟翊心中震惊:‘难道真的是因为我是妖所以不懂欣赏吗?’ 正领着他向那戏台子方向走去的少女突然默默说了一句。 “真难听。” 孟唯竟然也觉得难听?孟翊忍不住看着她背影心中一团杂乱,一时竟不知到底哪边才是对的。 他们站在那戏台子下静静地听着那青衣唱完了整支曲子。不得不说,唱得虽然难听,可那青衣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绝代佳人。 曲子一唱完,孟翊便觉得似乎天也亮了身体也暖了腰也不疼腿也不酸了,整个世界都是那么美好。 “好!!!” “唱得好!!!” “呜呜呜呜好、好感人啊” 他们身边那些坐在长凳子上的人们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欢呼声,甚至还有一些哭声。 大概人的审美跟妖魔不太一样吧。孟翊暗暗翻了个白眼。 “孟姑娘,我家大人请您过去。”一小童不知何时突然在孟唯身旁冒了出来,恭敬地行礼请人,倒是吓了孟翊一跳。 孟唯点点头,两人便跟着那小童去了戏台子后边的院子前。 ‘难道她要见的故人,就是那个伶人?’孟翊心中一震,身体立马绷紧。 小童推开门带着他们走进院子,那院子很是简陋,但胜在清幽可人。那会儿在台子上哀哀切切的伶人便独自一人坐在小院树下的石桌旁,也没有卸妆换衣,就顶着那副大浓妆那身青衣打扮见客。 他听到脚步声,瞧见来人,笑道:“哟,许久不见,你怎么越长越丑了。” ‘竟是个男人!’孟翊心中惊叹。 要知这青衣伶人虽然唱得可那身段着实不错,长得也极为貌美。单从那头大浓妆里都能看出底子不错,更何况卸妆后。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青衣竟然是男人! ‘还是个娘里娘气的男人。’心里默默补了句。 那青衣顿了顿,一双化得极为妩媚的丹凤眼似乎轻瞥了他一眼便又收回,快得让孟翊以为那是错觉。 孟唯在他对面坐下,神情自若地回了句:“嗯,你倒是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的什么?”许是唱戏的看人都带着一股子脉脉情意,这青衣看着孟唯的眼神便是如此,甚是动人。 “一如既往的难听。” 青衣的脸似乎僵了僵,突然猛地一甩水袖,小童和孟翊便如同被一只大手拉走一般径直飞了出去,飞出了院子。 然后院门在二人面前“砰”地一声紧紧关上了。 孟翊推了推院门没推动,站在门前有些担心那人,可心中的契约却告诉他那人没事,便蹲在了院门前眼巴巴地盯着十分古旧的木门。 院内。 “哼。”那青衣轻哼一声,手往桌子上轻轻一拂变出了一套茶具一樽红泥小炉,然后一双纤纤素手一边轻轻洗着茶杯一边道:“你终于舍得来找我了。怎么,见过那死和尚了?” 孟唯笑了笑:“见过了。” “不就是救过你一命,让你这么心心念念着。”青衣的声音很轻柔也很好听,只是放在男人身上却实在是打眼了些,孟唯脸上却毫无异色,只低眸轻声道:“他既救过我,便有了因果。所谓六道轮回因果循环,欠人的,总是要还的。” “我便知你会这么说,早就帮你瞧好了。那死和尚福泽深厚前不久便投了胎,还是个富贵命。只是他命中缺了一魂天生痴傻,你将那残魂打入了轮回,他以后便灵魂圆满与常人无异了。”青衣将洗好的杯子递给她,又不满道:“你自出来后便是我帮你,也是我派出我的嫡系亲军把你护送到那沙漠之城,又助你杀人取神。欠我的,你怎么还?” 孟唯把玩着茶杯,低着眼眸,没说话。 “算我上辈子欠你的。”青衣又轻轻哼了一声,将茶壶放到红泥小炉上开始煮茶。 良久。 “兰因。”她似轻叹:“你可知此次前来,我有许多事情想要问你。” 那被孟唯唤作兰因的青衣静静瞧着那小炉里跳跃的火,那副浓妆似乎也掩了他一些真实的情绪,面上只能瞧出他嘴角微勾,似笑非笑:“有些事情,需要你亲自去找到答案。” “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待在原地。阿唯,有些事情,你要自己去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十二章 兰因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有些东西,我不能告诉你。”他微微抬首,示意了一下天空。 孟唯懂了,沉默了一瞬。 兰因将他最爱的敬亭绿雪拿了出来,他们便一边偶尔说着话一边静静地品茶,待了很久。只是那天不知为何却一直未曾暗过。 “佛宗为何会凋零?” “这答案也需要你自己去找。” “那你有什么是能告诉我的?”她轻轻皱眉,隐约到感觉佛宗之事似乎也涉及甚大。 兰因不答,见少女又偷偷把掌心的茶变冷,微蹙蛾眉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瞥她一眼:“还是小孩子吗你?你瞧瞧你如今弱成什么样了,万一生了病可怎么办?” 魔也是会生病的吗?她倒是没试过。 孟唯轻咳两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了热茶。既然知道了兰因不会说,便也没再问那些事。 她似有其他心事,却不明说。 兰因也看出来了,也不问,静静地等她开口。 “你知道我师父如今在何处吗?” 兰因拿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微不可见地一顿,接着便作无事状轻抿了口茶:“怎么,你还认他是你师父?” 孟唯突然便想起了当年那个熟记于心的身影。 其实有很多人事在这漫长的时间和刑罚里让她渐渐都给忘了,只是总有些人表面上是忘了,其实并不是存在脑海里而是存在那心里,提及便会想起。 “他背叛你出卖你将你亲手送到那群仙神手里,就算这样,你还认他为师?”兰因放下茶杯,一向似含了情一般的丹凤眼冷冷地看着她。 孟唯知兰因生了气,便没有继续说什么,只低着眼眸看那杯中茶水。 其实,他教养她一百六十载,她赔了他六千年,两人之间已是扯平。 见兰因微微平复,孟唯才开口道:“我冠他姓,随他名,从幼童到成年,无一处没有他的影子。他是我师父,却也像书中所写的父兄一样。我虽曾恨他怨他至极,只是六千年了,我如今有太多事要做,已经恨不起也怨不起了。”她平淡地仿佛在讲一个其他人的故事:“就当我只是想知道故人消息罢。” 兰因一双美眸定定地看着她,像要看到她心里去。 只是这人将心思埋得太深,他也瞧不出来什么。 “仙界双璧之一的闲人君——能有什么事呢?”兰因甩了甩水袖,没再看她:“比你过得是好。” 他这话含讽带刺的,孟唯一时也不好接口,气氛便沉默了下去。 茶水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如是几番后,孟唯便知时候不早,欲起身告辞。虽然此时天空仍是晴朗如初。 “你要走了?” “嗯,时候不早了,我该出发了。” “需不需要我同你一起走?” “不必了。” “哟,难道您转了性子不成,竟不需要我做您的打手了?” “像你说的,有些答案该自己去寻,而有些路,总该自己走。” “万一前面根本没有路呢?” “那就杀出一条路。” 孟翊摇摇晃晃地坐在颠簸的马车上,自打从那南城门离开那座城后不久,便觉周身渐渐温暖了下来,不由轻呼一口气,散了妖力。 马车载着他们越往树林里走,天色便越暗。到南城门的石碑前时,看天空的颜色,似乎已近深夜。 孟翊想起他在城里那么久,天空中却依旧太阳高照不见暗色,顿时心头一股寒意遍布了全身。 “那、那座城”他拉了拉正闭目养神的孟唯的衣袖,指着车窗外结结巴巴:“那座城” “那座城的太阳是假的。” 孟唯一只手撑着脑袋,闭着眼懒懒道。 “那”孟翊愣住了,似乎想起什么:“那、那座城的人” “是鬼。”她睁开眼睛,对着孟翊一笑。 孟翊便一下子全明白过来了:“那你送给小女孩的纸” “是投胎贴,可以将她送去轮回。” 孟翊傻了一样,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那你认识的那个娘娘腔” “是鬼君哦。”孟唯笑眯眯地撑着脑袋看他反应。 “鬼、鬼什么?!” “鬼君,龙宵。” 男子一袭白衣长剑,冷淡地看着眼前一身青衣打扮的伶人。这伶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前路,便心中了然:“你要帮她?” “哎呀,我说她怎么突然来找我,又突然走了。我还以为是想我了呢。”兰因水袖轻抬作掩面状:“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商君来了。” 她徒步走到南关城来看他,枉他还以为罢了。 “什么走自己的路小骗子。”兰因悠悠地抬手拔下髻间一根龙形木钗,手轻轻一抖,那木钗便瞬间变长加宽,形如木剑:“也罢,我倒是也想领教一下,弱成如今这般地步的仙君究竟还有几分本事。” “而且。”兰因一边不紧不慢地把水袖在手臂上绕了绕缠了起来,一边红唇微勾眼神一冷,长剑一指:“现在我名兰因。” 商君面色平静,只不言不语,缓缓拔出长剑。 “鬼、鬼君鬼君怎么会是那个样子”孟翊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失魂落魄,只觉有什么东西似乎在他脑中打碎了。 “你以为是什么样子?”孟唯有些好笑,心情也放松了下来。但她推开车窗想透透气时,目光却不自觉地看向了某个方向,嘴中却道:“别看他这样,其实他原形是一条烛龙。” “烛龙?”孟翊一脸震惊。他虽不怎么清楚烛龙有何本事,但他们妖只要冠上龙、凤二字,便一定是了不得的人物。 “烛龙又名烛阴。传说烛龙威力极大,睁眼时普天光明,即是白天。闭眼时天昏地暗,即是黑夜。”孟唯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无意间见那孟翊似乎吓得不行便解释了两句:“因此那座鬼城才常年太阳不落。不过说白了就是,四方石碑相连构成阵法结界,再加上烛龙本身的天赋本事,一入结界便假日当空永无黑夜。” “那也是很厉害的人物了啊”孟翊喃喃自语。这般传说中的人物成了鬼都这样厉害,那他活着时该多么强大? 这样一想,孟翊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成熟太弱了,便连连追问道:“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吗?他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子?” 这话倒问住了孟唯,只见她眼神微愣,从窗外收回了目光:“这我倒是不知。他活得比我久,我认识他时,他便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兰因甩了甩木剑上的血珠,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便好整以暇地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男子。男子长髻微乱,虽浑身狼狈却仍将那剑鞘插入土中勉力站直不让自己倒下,那副神情亦如往日那般冷淡自若像没有一丝痛楚一样。 便是成了这样也如此高傲、冷淡。 兰因轻笑道:“你现在这样,也想杀她?” 甫一动手兰因便知道了他的实力,也懂了孟唯应该不是怕他。之所以将他引到这里一是知道两人故交兰因不会下死手,二就是—— 她不想见他。 听他这样说,商君神色依然平静,虽浑身伤痕累累却不减其风华半点,只轻轻蹙了眉,道:“她答应过我,这一百年不做任何事。” “魔的话,你也信?” 见商君沉默不语,兰因面色便有些复杂起来。 之前他见孟唯时便发觉到了不对。 同样从那无尽海出来,受刑的比看守的元神灵魂还强,这可能吗? 可这不可能的一幕就在眼前发生了。 虽然今天他们顾忌着怕惊动上面人都收了力,可他与商君三万年前曾交过手,那时他还活着,实力比如今更盛却败在了商君的剑下。 现在呢?眼前这个实力不及当年万分之一的男子真的是商君吗? 无尽海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浓妆似一副面具一般将兰因的真实想法遮掩了起来,令人看不懂他的神色。只是如今他虽胜了一筹,却也没有再动手的想法了。只径自把剑变回木钗用帕子擦了擦,便又插回了髻里。 “你莫再去追她了。”兰因好心劝他。 可那商君慢慢直起了身子,一身血衣提着一把破破烂烂的剑,明明这样狼狈不堪,站在那里却好似一把出鞘的利剑一样,灼目逼人。 他只神色坚定道:“她答应过我,却负了约。我要去找她。” “你找到她又能做什么呢?”兰因看他死脑筋,忍不住轻啐一口,手痒了。 虽然之前他猜测无尽海的事想放过他一马,可毕竟暴打仙君的好机会这辈子可能就这么一次。 听兰因这般问他,他好似愣了愣。 是啊,找到她又能做什么呢? 见商君又沉默,神情却不改坚定,兰因挑了挑眉,攥着拳头就上了。 孟翊瞧着孟唯似有心事,一直望着窗外,便忍不住打量了她一下,这一打量倒发现了一个新东西。 “你手腕上这是什么?” 听到他说话,孟唯不自觉地摸了摸手腕,与以前不同摸到了一条细链后突然反应过来:“手链。” “手链?”孟翊早就把鬼君的事抛之脑后了,见孟唯神色不宁便逗着她开口说话:“我见你不怎么爱首饰,如今手腕上怎么突然多了条手链?” 孟唯已经回了神,低头一边看着那条手链一边轻轻摸了摸:“这是我的武器。” “武器?”孟翊来了兴致,又想起孟唯时常会不自觉地摸摸手腕,便了然:“怪不得我时常见你摸手腕不过你现在手腕上戴的是哪儿来的?我怎么没见过。”说罢,凑近仔细地打量起来那条手链。 孟唯便随意地将手递了过去任由他瞧。 那手链剔透如冰,摸上去便似有一股寒意沁人心脾。手链样式很是简单大方,唯有链中一株精致的莲花栩栩如生似在缓缓绽放。 “这手链倒是怪好看的。” 孟唯想起临走时兰因一边扔给她盒子一边别别扭扭道:“我最近爱首饰,多打了一条也没地儿放,便送给你了。” 她打开,微微一愣,很快便恢复如初,笑着问道:“可有名字?” “随便打的一条首饰怎么会有名儿?”兰因一开始瞪了她一眼,扭头,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跟蚊子哼哼一样:“便唤它‘兰因’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十三章 帝都 老王已经连续二十天都在做那个满是红色的噩梦了。 这二十天里,红色噩梦之事愈演愈烈。据老王所知,至少整个帝都外城的百姓都在做这个红色噩梦。而连日噩梦所带来的后果也是极为严重的,有因为噩梦之事日日难眠从而不小心出意外的人,或者勾起往事郁郁自杀的人,也有逐渐陷入疯狂偏执开始犯罪的人。 其中,孩童抵抗能力最差。在这个人命如草芥孩童夭折率甚高的时代,已经有不少孩童因为终日大哭不休从而感染风寒,小小年纪便撒手人间。 可以说这段时日,区区一个梦便叫这帝都外城整个都乱了起来。死亡率增加犯罪率上升,人心惶惶皆是被这不知来源的噩梦给吓破了胆子。 人,最怕的就是未知。如果单单是其他地方倒还没什么打紧,可此地是帝都,乃是龙气、人皇血气最盛之地,按理说应当是诸邪不侵妖鬼避让的最安全的所在。当然,照以往看来确实是这样,不然这些年帝都也不会扩张成如此臃肿的巨城。 可如今这噩梦侵袭,大家都知其中有异,却愣是没想明白为何这妖邪竟不怕人皇血气,甚至噩梦源头都找不到,只能束手无策。 百姓们见此事迟迟不能解决,便隐约觉得此事非同小可。 连皇帝都镇压不住的妖邪,那该有多厉害?百姓们纷纷升起这个念头,只觉惶恐不安。 这些时日便多有外城之人开始举家搬离,其他不走的百姓们也大门紧闭轻易不出家门,整个拥挤庞大的外城竟一时有了些许清冷之意。 老王住的那个胡同就走了两户人家。一向拥挤的胡同小道竟然宽快了许多,他乍得一看还有些陌生。 老王没打算走。他孤身一人,去哪里都是一样的。这噩梦对于他人来说避之不及令人恐惧,可对于老王来说有时候却是个美梦。 “真的要住在这儿吗?” 清朗的少年声音从老王旁边的院子里传了出来,似乎正向着院门走去,声音离老王越来越清晰:“这里这么小。” “可是便宜。” 这次倒是个小姑娘声,也不知这样年轻的声音为何会在如今的帝都出现。老王心里默默想着,终于从身上摸索到了钥匙,正准备开锁时,那两个脚步声已经走到了旁边院子的院门口,似乎瞧见了他。 “咦?” 这下需要打个招呼了。老王叹了口气,转身向旁边看过去。 院子里走出来的是一对相貌姣好的少年少女,看举止言谈衣着打扮,便不像个普通人。 老王硬扯出个笑,也没再开锁:“哈哈哈,你们好啊。” “您好。”说话的是那个穿着一身素白衣裳的少女,她也朝着老王笑了笑:“请问您是住在旁边这户的人家吗?” 这年头,爱穿白衣的小姑娘他也见过不少,毕竟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白衣也就成了爱美小姑娘的上上之选。但他以前见过的那些小姑娘,身上的白衣或多或少都会绣些花纹什么的。像眼前穿着这么素白衣的姑娘倒是很少见,反而有点像是在守孝。 可能家中也曾有亡者?那入这外城可就有点糟了。 老王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事儿,面上却还是那副憨厚老实的笑容,举了举手中的钥匙道:“是啊,不知道你们是?” 白衣少女笑着把站在她身后似乎有点不情愿的少年拉了出来:“我们是新搬来您旁边这户的邻居,这是我的弟弟。我们俩初来乍到年幼不懂事,以后还请您多多照拂。” 小姑娘的笑很真诚,举止也十分礼貌,老王便放下了戒备:“你们怎么这个时候入城?你们知道这外城发生什么事了吗?” 闻此话,少女笑道:“我和弟弟从小混迹江湖手里也有几分本事,偶然中听到帝都发生这样的事,便赶来想着能不能来混口饭吃。” 见少女都这样说了,老王也不多嘴,点点头嘱咐了一句便准备回院子了。 待那看起来十分憨厚老实的中年男子用钥匙开了锁回了家后,少年便被少女指使着去那胡同口的马车上拿行李去了。 这胡同着实窄小了点,至少那马车是进不来的。 少年提着行李嘟嘟囔囔地回院子时,少女正在用扫帚有些笨拙地打扫院子。 “我来吧。”少年把行李放回了屋里,便迅速地走过来抢少女手中的扫帚:“明明一个法诀的事儿,你非要搞这么复杂。” 少女,也就是孟唯,只平静地任由孟翊把扫帚抢走,便转身去了厨房打扫,一刻也不肯闲着。 孟翊一边漫不经心地扫着院子,一边想起了在沙漠之城的时候。那个时候所有的小事杂活少女也是自己亲手做的,现在想想,便觉得有些可疑。 “哎!”他抬高了声音,倒也不怕邻居听到,他们一准备入住时他就张开了个静音结界,便放心地扬声问那小厨房里正忙活个不停的少女:“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干活啊?” 回答他的是一团从厨房里迅速飞出来的脏兮兮的臭抹布。 孟翊敏捷地躲开,面色讪讪:“那你是不会除尘诀什么的?” 这会儿扔出来的是一桶污水,孟翊好险地躲过了,衣角差点洒了几滴。 ‘也对,她好像会仙法法术,以前还说曾经有个师父是仙人。’孟翊轻咳了两声。虽然那个时候他不信她的师父是仙人,但现在是信了。虽然不知道一个仙人怎么会收一个魔为徒。 ‘既不是爱干活也不是不会法术,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孟翊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一丝什么。 从他第一次见孟唯起,孟唯便只是用气势压迫他与他强行结了血契,但并未展示过一丝力量。 后来她压抑性子扮成另一个人,每天戴着假面具在城中游走篡改护城大阵,直到红月之日才显露出痕迹,却也没动用一点自身力量。 而他知道这世间有云——红月当空之日,天道遮眼之时。 再想想之后的一切,无论是上藏灵山莲花寺,还是入鬼城拜故人,亦或者一路千里迢迢赶来帝都,她都没有真正用过自己的力量! 他一点也不怀疑她的实力。毕竟两人结着血契,他也算是妖王不是傻子,却一时竟看不懂她的所作所为。 她在躲谁?她在害怕什么?有什么东西正在监视着这人间的一举一动吗? 孟翊不自觉地抬头看着晴岚的天空,越想越害怕只觉手脚冰凉,一时呆愣在了原地,冷汗直流。 “你在想什么?” 孟翊吓了一跳,猛地转身,瞧见孟唯那张平静的脸,不知为何竟微微放松了下来。 他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问她,但如果这人间界真的有东西在监视,他一开口,将她所维持的一切都毁了怎么办? 孟唯见少年扭扭捏捏犹犹豫豫的模样,有些好笑:“你扫完了?” “啊啊?没、没有。” “还不继续扫?” “哦。”枉他还为她担心!孟翊咬了咬牙,狠狠地用扫帚拼命扫着地面,扬起一阵尘土。 少年的脸实在是遮不住心事,想什么都能从那张脸上看出来。 孟唯瞧了一会儿少年咬牙切齿扫地的模样,轻轻笑了笑,看了一眼天空。 其实上下联想一下他问的那几个问题,便知道他如今在想什么了。 只是。 “也不知那个女修和小隐究竟活下来了没有。”她似无意地留下了一句话,便带着洗干净的抹布又回到了厨房。 孟翊一愣,继而恍然。 也对。如果真的如他想的那样,孟唯是在躲避那些仙神,那么她就不可能会留下女修和明隐。 如果那个女修将明隐带回了修真宗,以修真者和仙人的关系,他们迟早都会知道人间界出了一个魔。 以孟唯的性子,她如果真的怕,那怎么可能会留下这种隐患? 孟翊瞬间便放心了下来,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扫地的频率也慢了下来,还开始哼曲。 哼的是锁麟囊,他也只听过这个。 在厨房正擦着碗柜的少女动作一停,侧耳静静听了会儿,便勾了抹笑,继续擦拭了起来。 “哟,仙君您可算是醒了。” 商君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睛清冷清明,好似完全没有曾晕过去一样。 他还穿着那身血衣,也没有在乎身上未愈的伤,径自起身,便看到了屋中坐在桌边静静喝着茶的男子。 商君很快便认出,那是鬼君龙宵,也是兰因。 他虽洗去了妆容,却半散着长发穿着一身雌雄莫辨的青色裙装,头上还簪着龙形木钗,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貌美的女子。 只是他身上那种漫不经心、玩世不恭的气质太过强烈,任谁也能看出这其实是个男人。 兰因慢悠悠地用杯盖撇了撇杯中茶沫,便似笑非笑地看向坐在床边的男子:“不愧是仙君。受了这么重的伤,也只昏了十五天而已。” 他这话说的嘲讽,商君却无动于衷,拿起昏迷中一直紧握着的剑便起身道:“多谢鬼君收留,在下这便告辞。”虽然确实只是收留,完全没有救治,任凭他躺那儿自生自灭了。 “告辞?你能去哪儿?”兰因放下茶杯,模样十分懒散:“仙界?如果你回仙界那么她出来的消息就挡不住了。但你们出来这么久仙界却迟迟没有动作,所以你——” “根本没有回仙界。” 所以他的实力才恢复得这么慢。人间界比不得仙界灵力充沛,他这些天应该在人间找了个洞天福地修炼,因此在沙漠之城灭亡时才会那么快得知并赶了过来。 商君默然不语,握紧了剑。 兰因也不在乎他的反应,只自顾自道:“这城中有一高楼,乃我属下所造,只是高处不胜寒我不怎么爱去那儿。顶楼灵力充沛与仙界无异,可助你恢复伤势。” “不必。” “哎哟,我们好歹也是故交,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兰因言笑晏晏。 商君平静地看着他,然后抬手摸了摸左脸的淤青。 “咳、咳咳”其他伤不论,但商君脸上的淤青全是他用拳头揍的,当时不知为何看着那张脸十分不顺眼,便净挑那脸上招呼。 大概唱戏的脸皮都异于常人,很快兰因脸色便恢复如常:“当然,我也是有条件的。” “在你伤势未愈前,你不得去打扰她。” 商君低了低眸,掩去眼中复杂之色。 他沉默了很久,兰因却一点也不着急,继续自在地喝起了茶。 “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十四章 大雨 修真界,万冢剑宗。 “听说南海海底遗迹的队伍回来了,好像死了不少人!” “我也听说了。南海里危险重重,又有巨鲸又有鲛人的,我们这些剑修到了海里,实力最多也就只能发挥五成,那可不就损失惨重嘛。” “还好宿松大师兄没事儿,要不然清丰师伯肯定要大怒。” “那倒也不一定。我记得前些时候余书师伯不是仙逝了?那次人间之行也可谓是惨重至极,只有司绮师姐和一土著小子活着回来。他们一行人最后是在一处沙漠城里全军覆灭的,而我记得宿松大师兄就是从那沙漠城里出来的!” “真的假的?!宿松大师兄这样霁月清风般的人物,竟然不是生在什么修真世家,反而是一处沙漠之城里?” “那还有假?我在这万冢剑宗里待了不少年,当初宿松大师兄还是个小毛孩时,就是我替他登记入门的。错不了,确实是那个城。” “我记得那个沙漠之城的人全都死了,那宿松大师兄这次回来嘘,来人了来人了。” 两个在藏书阁门前一边守门一边闲聊的弟子,见远处如龙啸凤鸣般剑鸣之声传来,连忙站直作目不斜视状。 一脸上有星星雀斑的弟子听见这剑鸣声,忍不住朝同伴使了个眼色。 ‘这就是据说在海底深处得到的那把仙剑?可真是气势惊人那!’ 另一位有着一双下垂眼的弟子收到了那眼神,小眼睛微微眯了眯,没有回他。 很快,一蓝衣男子便御剑疾行到这藏书阁门口。但见此人持着剑行色匆匆往里走,却也不忘向两名弟子的行礼微笑颔首,便知他性情温和,容易相处。 待蓝衣男子进了藏书阁的结界后,两个弟子绷紧的身子顿时放松了下来。 小雀斑弟子神情中带着些许羡慕:“宿松大师兄果然同传闻中一样,俊秀无双性情温和,待人接物一点也不像咱们剑修。” “说得好像你性情像剑修一样。”下垂眼弟子不屑地看了小雀斑一眼,随后微微沉思起来:“你说这大师兄突然来这藏书阁做什么?我听说宿松大师兄虽然从那海底里得到许多机缘,但也受了不轻的伤。虽然师门的灵药皆能给大师兄所用,可这伤也没好这么快的啊” 小雀斑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不知你注意到了没,宿松大师兄的袖子上似乎绣了十朵祥云!大师兄他——” 下垂眼弟子的瞳孔剧烈震动起来:“分神初期?!” 修真界的修真者们普遍化为八个大境界,分别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分神、出窍、合体、渡劫。渡劫后便是破碎虚空得道飞升成为仙人。 这其中,炼气期尚算不得修行真正的入门,只能算开始。所以这修真界又普遍从筑基期开始算起,像炼气期的,一般都只能算作外门杂役弟子,真正的修士甚至不愿承认他们。 当中,除炼气期外的每个大境界又分为初、中、后三个小境界。而每个门派对于境界的表达方式也都不同。 比如南海的天音海阁,是以额中贴鱼鳞来表现实力。什么境界的就在海里找什么境界的大鱼杀掉,取其腹麟贴于额间;北邙山的生死阁,便是用发色来表现实力。白头发越多实力越强,实力到了一定境界便发色皆白犹如仙人一般。 还有什么编辫子的,腰上缠蛇的,穿不同颜色衣裳的 当然,这大多取决于他们的功法。你贴个鱼鳞,染一头白发也不代表你实力很强,实力没到硬充面子是件很丢人的事情。 至于万冢剑宗,便是以袖口祥云来彰显实力。一个小境界代表一朵云,像那个死去的美髯修士,袖口九朵云,已算是修真界里元婴后期的大修士了。 “我记得宿松师兄还不过百岁吧?不到百岁的分神修士三清道祖在上”小雀斑震惊地喃喃自语起来。 下垂眼弟子就看不惯小雀斑崇拜宿松师兄那个样子,忍不住泼冷水道:“你忘了天意宗的万祁生?五行灵宗的玉公子?还有什么独岳楼的柳酒儿、药人谷的游人意便是我派的司绮师姐,二十岁的元婴修士,这些也都是不差的。” 下垂眼弟子见小雀斑点头赞同他的话,忍不住叹道:“这是一个众星璀璨的时代你我不过是这些天之骄子底下的踏脚石。” “唉。” 小雀斑也不由沮丧了一会儿,突然似想起什么:“哎,那个倒霉蛋是不是也在藏书阁啊?” “谁?”下垂眼弟子刚沉浸在悲伤中呢,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那个只剩一只手,整个家乡的人都死了的那个,跟宿松师兄同乡的倒霉蛋!” 宿松找了半天,终于在藏书阁三楼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那白衣红额少年就站在重重书架之后,半掩着身子静静翻阅着书籍,不过他只剩一只手,翻起书页来便极为笨拙麻烦。 宿松神情本有些凝重,在见到那独臂少年后还是微微柔和了下来,走过去站在少年身旁,替他翻过那一页道:“你是明隐?明崔的儿子?” 明崔便是老城主的名字。 少年微微一愣,顺着声音抬起头,便见一身着蓝衣、神情温和的俊秀青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 他微不可见地瞥了一眼青年的袖口,身体一僵,却很快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是。” “我名宿松,同你父亲乃旧识。”蓝衣青年见他似乎有些紧张,便放轻了声音试图安抚他:“我这次来,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宿松大师兄请讲。”明隐恢复了镇定,把书放回书架,恭敬地单手行了个礼。 “最近,人间界的帝都发生了件怪事,人皇已向我们发出求援。再过不久修真界的几大门派便会联合入世,共同解决此难。届时宗门也会派几个人下界,由我来领队。我想问,不知师弟你有没有意愿下界走一趟?”宿松不急不缓地说完这段话,便目含笑意地静静看着他,显然尊重他的意愿,没有强迫他的意思。 明隐目光冷静,一点也没被这件事冲昏头脑,只道:“为什么选我?” 他自知修行时间短实力低微,这种大事怎么也应该轮不到他头上。 宿松轻轻叹了叹,眼中带了一丝丝感怀:“这次回到宗门我便知晓了沙漠之城的事情。修真之人虽讲究断绝俗缘,可那里毕竟是生我养我之地。灭城之事其中有异,你和司绮又都因为昏迷不知发生了什么。这次下界,我便是要去察看一番才能心安。” 然后宿松像一个长辈在拍一个晚辈一样,拍了拍明隐的肩膀:“那里,也是你的家。我知道你一定也想回去再看看那里,况且这件事如果迟迟不能解决,一定会成为你的心魔。你资质极高,我不能眼看你走到那种地步。” 他似乎一语双关,既有查灭城之仇也有替他解决断臂不生的意思。 明隐怔怔愣愣地看着青年温和的面容,不知为何鼻子猛地一酸,便迅速地低下头。 “你可愿意?” “多谢师兄。” 孟翊躺在床上不知道怎么了,死活睡不着。 虽然他们入城前孟唯在他身体里打进了个什么东西,使他在这帝都也没有感到什么不适。可毕竟妖之本性在,他恐怕一时半会是睡不安稳了。 孟翊躺在床上唉声叹气起来。 哪有妖晚上还睡觉的?一般不是修炼就是在霍霍别人。哪家妖跟他似的,天天晚上到了点就睡觉,按时吃饭按时修炼,修真宗都没他这么克制。 还不都是孟唯那个老女人带的。 孟翊越想越觉得自己这妖活得还不如人,猛地坐起了身子。 而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便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打雷之声。 孟翊愣了一瞬,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点灯的时候,外面便开始噼里啪啦下起雨来,雨声极大,哗啦哗啦的跟有人在泼水似的。 窗户也被大风给刮开了,豆大的雨滴迫不及待地洒了进来,顷刻便湿了一片地面。 孟翊皱了皱眉,走过去后有点不想踩到雨水,刚准备用法诀关上窗户时,便隐约看见院里大雨之中似有一个人影。 孟翊顿时心中一寒,强忍着走了过去,还没等走到窗户边,便看清楚了那人影的样子。 “砰!”屋门突然被大力推开,少年使了个避水诀便顶着大雨冲进了院子里。 “孟唯!!你不要命了?!!”他跑到少女身边,将结界扩散至少女身上,然后在一片哗啦哗啦的雨声和轰隆隆的打雷声里大喊:“大晚上的你出来淋什么雨啊?!” 闪电闪过,照出两人身影。少年皱紧了眉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怒火,在这漫天大雨和黑夜中竟然如太阳一般灼灼发亮。 孟唯身上已经湿透了,只是穿的多也没露出什么。她在大雨中看似平静地回望少年,没有说话。 孟翊暗骂一声,拉着孟唯便回了她的屋子。 孟唯的屋子是主屋,比孟翊的屋要大些,只是她屋子里没有那些女子常有的衣柜梳妆台什么的,越大便也显得越空荡。 孟翊将孟唯拉到屋里唯一的桌椅旁让她坐下,然后就开始一边用妖力烘干孟唯的身子,一边给她沏了壶热茶。 在这期间,孟翊一直紧紧抿着嘴角一句话也不说,孟唯也十分安静地坐在那里,头发湿了后几缕发丝黏在脸颊边,显得十分无辜可怜。 孟翊虽知她本性和年龄,心里也不由软了下来。 等到孟唯身上变得温暖起来后,孟翊便收了妖力,干巴巴地说道:“为什么大半夜的突然去淋雨?你不怕生病吗?” “我是魔,不会生病。” 孟翊额角一跳:“那也不是你淋雨的理由!” 她捧着茶杯低低地笑:“嗯,你说得对。” “那你究竟为什么要淋雨?是有什么心事吗?”孟翊撇开头:“如果有什么事,其实告诉我也可以的。我与你结了血契,今生今世都不会背叛你。” ——“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我这辈子都不会害你。” “是啊。”氤氲的热气遮住了她的神情。 “所以你到底有什么心事?” “六千年没见过雨了,想感受一下。” 孟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十五章 内城 不得不说,这场人间的雨下得很大,足足下了五天,晋朝各地皆发生了轻重不同的洪涝灾害。 男子穿着一身青衣,神情莫测地看着屋檐外的大雨,负手而立。一向不怎么正经的他这时竟沉稳了下来,一时看着倒不像之前那个螓首蛾眉、一颦一笑都风华绝代的戏子伶人了。 虽然这风华绝代的戏子唱得实在是不怎么样。 “大人。” 站在他身后的小童恭敬地出声:“属下刚刚已经去询问过了。东西两市因为有良好的排水系统所以损伤不大,北城有各位大人护佑也没有出现大的灾害,只有南城”小童似有些犹豫。 “说。” 小童抿抿唇:“南城有许多城民的家因为排水系统的落后毁于一旦。” 闻言,青衣男子微微蹙起那画儿一样的柳叶眉,似美人薄怒:“损失多大?” “在可控范围之内。” “嗯,那就每户挑一个,送他们去往生罢。” 听到这话,小童顿时面露喜色:“属下替城民多谢大人恩典。” 男子的眉头微微松了开来,伸出手去接那檐外的雨,冰凉的雨滴落在他冰凉的手心里,一时竟分不出谁更寒凉。 他微微垂眼:“去办吧。” “是,大人。” 待那小童走后这小院子便安静了下来。男子仍只身立在这屋檐下,望着外面漫天的雨幕,似乎有些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青烟飘过,小童抱着厚厚的披风又出现在了青衣男子身旁,低眉顺眼道:“快要入冬了,大人还请保重身体。” 兰因目光微烁,回了神,似嗤笑一声便接过披风随意地披上:“倒也是。” “这鬼做久了,便忘了活着是什么滋味了。” 小童替兰因整理了一下披风下摆,然后有些不解地问道:“大人可有心事?” “这个嘛”他已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目光含着笑,又伸出手去接檐外的雨:“自然也是有的。” “可是因为孟姑娘?” “孟姑娘?”兰因捂着嘴笑得开心,素手轻轻敲了小童的脑袋一下:“她比你奶奶还大,还姑娘呢。” 小童捂着脑袋瓜,稚嫩的小脸却很是冷静地陈述道:“大人是不是心悦孟姑娘?” 兰因收回了手,看似漫不经心地盯着面前的雨幕,很久才开口道:“你不懂。” “属下年纪小,确实不懂这人世间的情爱。但自从二十年前,小凤凰大人来找您秘密交谈一番后,大人您便一反往常地开始让各地藏于地底的鬼民们出来在人间活动。”小童放下捂着脑袋的小手,目光冷静沉着与那张小脸形成极大的反差:“属下开始不懂大人为何要挑起与人的战争。直到一年前,大人您将鬼君卫派到大漠,并不怕损阴德地助孟姑娘灭沙城后,属下才斗胆从中推断一二。” 兰因静静地听着小童这番话,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仍那般勾着淡淡的笑看着檐外的雨,神情很是悠然。 “自从六界哀歌之后,鬼界再无鬼帝。大人您便是这” “够了。” 他只轻柔地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却让小童立马紧紧地闭上了嘴。 兰因似也对这雨失了兴致,转身便回了身后那个破破烂烂的屋子里。 “你不懂。” 很是轻飘飘的一句话。 闻言,小童有些不服气,却也没敢反驳,只在原地顿了顿,便又化作了一股青烟。 “所以,我们要去内城?”孟翊有些惊恐地望着面前的少女:“一个妖,一个魔,去人皇的脚底下?” 孟唯挑了挑眉,冷淡地推开挡着门的孟翊:“瞧你那出息,还是妖王呢。” 被推开的孟翊躲到一边,苦了脸:“真的没事吗?我只是个速成的妖王,你又是个实力没完全恢复的” “你不相信你自己,也得相信我。”孟唯抛下这么一句话便径直出了屋子。 其实这些天,由于天降大雨帝都噩梦,晋朝灾害频发民心动荡。孟唯晚上抬头夜观天象的时候发现,紫微星黯淡,确实是入内城的最好时机。 但由于灾民变多,内城的守卫似乎也加严了。 孟唯面无表情地看着城门排了快一里的队伍,这样想着。 大雨过后,人间的天气也变得冷了下来,显然已算是初冬季节了。孟翊跺了跺脚,往手心哈了口气。 以往他们两个一个有着妖力一个有着魔力,对这人间的气候感知也不明显。如今因为要入内城,他们两个一个不敢动用妖力一个不能动用魔力,加上衣着单薄,这下便傻了眼了。 “孟、孟孟孟唯你冷吗”冷风吹过,孟翊哆哆嗦嗦地问着身前正静静排队的少女。 只见她背对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孟翊一把拉住孟唯的手,入手便是一股刺骨冰凉,冻得他又是一哆嗦:“这、这就是你说的不冷?” 孟唯无奈地转过身看他:“还好,我感觉不怎么冷。” 毕竟比这再冷一百倍的,她也是受过的。 “你手都凉成这样了你还说你不冷?你走开,咱俩换换位置,你站我后面。”有时候他实在是不想再看见孟唯的背影了。 不过即便这么冷,他们两个也都没想过回院子拿衣物。一则这内城口离他们的院子太远。二则,他们两个身上除了这身,也没别的了。 一旁,在另一个队伍前面静静看了一会儿的金钗华裳妇人,突然笑着开口道:“小姑娘,你这小相公还挺会心疼人。” 正因换位置被突如其来的冷风吹得脸煞白的少年,不知为何脸腾地一下变红了,忙结结巴巴地解释:“不、不是!我们俩” 不想孟唯却打断了他,笑着朝那一看便知是商妇打扮的妇人道:“谢谢夫人,不过他是我的胞弟,我们并非夫妻。” 少年通红的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 商妇打量了他们一眼,便笑眯眯地点点头,说出的话好歹是安慰了他们一下:“你们别担心,再过一会儿应该就会有商贩来卖棉袄了。只是那棉袄也别奢望有多好,能御寒就已经是万幸了。” 闻言,孟唯面露惊喜之色,忙拉拉孟翊的袖子道:“阿弟你听见了吗?再忍一下就好。” 孟翊桃花眼微眯,冷淡地点了点头,便背过了身去。 孟唯也没管他,只又笑着跟那商妇聊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开始以姐妹相称。 “妹子,你知道这内城为啥突然戒严起来了吗?” “难道不是为了防止灾民吗?” “哎,你有所不知,这灾民在外城就能给挡住了,哪儿还需要内城戒严?” “那是因为什么原因呀?我和阿弟在外拜师学艺久未归家,这城里的许多事我们都不怎么清楚呢。” “看你们两个模样也知道,肯定是生在这内城的人。其实这件事吧,我也是听说的。我这两年跑生意,结识的人五花八门,这消息便是从一游方道士口中听到的” 商妇将孟唯拉了过去,在耳边悄悄道:“你听说外城的事儿了吗?” 孟唯附耳过去,闻言便点点头,也放轻了声音:“听说了。”她还住了一阵儿呢。 “据说这皇帝啊解决不了外城这事儿,特地求了上面人来帮忙解决!”商妇神情有些激动:“据说上面会来好多人,到时候不仅帮忙解决噩梦之事,还会在内城大举收徒!皇帝的儿子好像也有参加这收徒大会的!” 听到这话,孟唯目光微凝,面上却作不解状:“可我听说,以往从来没有皇帝的儿子去上面的啊” 这样一提,商妇也有些不解:“我也是听说的,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时后面已经有人不耐烦了。 “哎,你还走不走了?” “就是啊,前面空出那么大块地儿来。” “走走走!”商妇忙回头赔笑:“瞧我这说话说的妹子,我先往前面走了啊,有缘进城再见。” “姐姐慢走。”孟唯乖巧地挥了挥手,笑眯眯地看着商妇提着包裹走远。 “这才多久,就姐姐妹妹的了。” 背对着孟唯的少年突然不阴不阳地开口说了一句。 孟唯的神情已然恢复往日那般平静无波,只冷淡道:“你要是想,我也可以叫你姐姐。” “?” 孟翊顿时气得不行。 过了会儿,像刚刚那个妇人说的一样,这商贩们真的寻到商机来做生意了。有卖棉袄的卖披风的,还有卖什么暖手炉子的,更别提一些卖包子卖热汤的了各种御寒之物都有,当然也很贵就是了。 孟唯也没买什么别的,只挑了两件干净的新棉袄。其他的倒也不是买不起,只是他们虽然现在无法运用法术力量,到底也还是比常人要强些的。 他们从清晨排到了中午,虽然其实不用吃饭,但中途为了掩人耳目也买过几个包子垫着。 这中午的阳光比较强烈,气温也比清晨时要好上许多,两人便又脱了棉袄由孟翊收在了包袱里。 当然,这入帝都内城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一样需要排长长的队伍。内城的大门便时不时地会有装饰华贵的马车驶来,有些马车士兵们连看都没看一眼就直接让通行了。而相对的,他们这些平民便只能从小门侧门排队进入,还要通过重重关卡。 这让一直没接触过这些的孟翊很不满,孟唯倒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你在看什么?”无聊的孟翊无意间回头的时候,发现身后的孟唯手里竟然多了本小册子,并低头静静地翻阅着。 “帝都内城世家、王爵、皇室的名单。” 孟翊顿时一脸疑惑:“你看那个干什么?” 孟唯头也不抬地继续看着:“既然要入这城,至少要知晓底细。” 闻这话,孟翊的脸上有些不屑。说实话,他们这些妖魔鬼怪一向都瞧不起人类,像孟翊这种还算尊重人类生命的已经是非常少见的“好妖”了,就这样他还有些蔑视人类,可想而知其他妖对于人类是个什么态度。 不过这人间界的妖算不得多,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孟唯合上册子,抬头看到孟翊神情,便看出了孟翊心里在想什么,但她也没有出手纠正他的意思。 “我一直想问你,你来帝都是想做什么啊?”如今还要了解什么世家什么皇室王爵,是不是还要打入他们人类里啊? 孟唯没回答这个问题,只平静地抬手指了指孟翊的身后。 “要到我们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十六章 神兽 “姓名。” “孟唯。孟子的孟,唯一的唯。” “家住何地,为何要到内城里来。” “家在内城,幼时与阿弟在外拜师学艺,出师后便想着回家来看看。” “嗯。可有通行证、户籍证明?” 听到这话,孟翊顿时一愣,有些紧张。 却见他身前少女冷静地从怀中掏出几张纸递了过去,孟翊还不小心瞥见了那几张纸下的几个碎银子。 守门官神色如常地接过那几张纸,捋着胡子看了两眼便点点头,对着身旁士兵道:“通行。” 临走前,孟翊还看见那守门官十分自然地把那几个碎银子收在了袖子里。 “你刚刚,为什么要给他银子啊?难道那个通行证什么的是假的?”进了城,离得远了些,孟翊便对着少女迫不及待地问出自己的疑惑。 却见孟唯摇摇头:“不,那些是真的。”如果是假的,那就不止几个碎银子了。 “那为什么”孟翊说着说着,便突然没了声,孟唯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正一脸震惊地看着映入他眼前的景象。 晋朝作为人间九州中最大的国家,那么相对而言它的政治中心便也是这人间的重中之重、精华的所在。 他们所处的这地方,正位于内城最为繁华的京华路街市之中。 打眼一看,宽阔的京华路主街道上人头攒动,杂乱无章。仔细瞧瞧便能看出,这些都是不同行业的不同人,从事着各类活动。有坐在人力抬着的轿子里的,有骑着高头大马的,有挑担的,有赶毛驴运货的,有推着独轮板车卖东西的密密麻麻的人群,乍一看仿佛处于人山人海之中,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很显然,这内城完全没有受到外城噩梦的影响,单从那些行人、商家、城民的脸上就能看出来。 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孟翊一边微微张着嘴巴仔细瞧着,一边紧紧跟在孟唯后面,生怕这拥挤的人群把他们挤散了。不过他虽然看得出神,却还时不时地抬手护着孟唯,但她似乎并不需要。 主街道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饭楼、公廨等等。当然,作为街市,最多的还是各式各样的商店。 这不同的商店挂着不同的牌匾,牌匾之间也是有讲究的。像什么千金裘呀华裳楼呀,就是卖各种绫罗绸缎、华服美衣的。像什么丽人阁呀美人香呀,就是卖珠宝香料、胭脂水粉之类的经营。此外还有医药店铺,车马行、看相算命、地下赌场,各行各业应有尽有。 街上还有一些大的店铺,门首扎着“彩楼欢门”,悬挂各种旗帜招揽生意。远里看去各类彩旗飘扬五彩缤纷,一派的盛世豪华景象。 世人皆说,一生不到这帝都来走一趟儿,算是白活了。虽有夸大之嫌,却也还算名副其实。 孟翊好奇地瞧着来往的行人,对他来说,前面那几十年加起来见的人还没今天这一次见的多呢。 那沙城鬼城虽然也算不错,但一个处边境大漠之地,这来往的多是些商人走客,穿着也偏向于异域风情。整天风吹日晒一个个都糙得不行,哪有这帝都里的人讲究。 另一个看起来虽然热闹,但其实都是些鬼们闲得没事做的扮家家酒。况且还大多都是些死了很久的老鬼,扮也扮得不怎么像。一开始孟翊看不出来,现在看到正主,这差别还是显露出来了。 至少那种生机勃勃的鲜活,都是沙城和鬼城所没有的。 孟翊一路走来,便看到了许多形形色色在他生命中不曾见过的人。有做着生意大冷天忙得满头大汗的商贾,有初冬季节摇着扇子看街景的士绅;有坐在轿子里后面跟着一群家丁侍女的大家眷属,也有身负背篓四处传法的行脚僧人。 有问路的外乡游客,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有酒楼中风流豪爽的豪门子弟,也有酒楼下行乞的残疾老人。 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有。 “孟唯” “嗯?”街市里有些吵,孟唯便转头看了过去,想听听看他说什么。 却见少年只是用着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看着她。那对向来存不住什么的桃花眼里竟然也多了一丝奇特的颜色。 孟唯却知道,那是对于人世间繁华的向往与憧憬。 孟翊兴奋地叫了一声孟唯后,便瞧见少女转过头来看他,静静地听他说话。不知为何,那股子涌上心头不知名的情绪竟慢慢散了下来。 少女穿着一袭白衣静静地在人群中看着他,虽处闹市之中,却不知为何让人感觉她与这里格格不入,仿佛下一刻就会离去。 她为什么这么平静?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几千年的距离一向没有让孟翊感觉到什么,这次却突然感觉有些不一样了。 “怎么了?”少女见他迟迟不开口只定定地看她,便问了句。那眉头却一直微微轻蹙着不曾放开,显然对这热闹的环境不是很适应。 孟翊这才发觉出,在他如鱼得水看得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孟唯正浅浅地蹙着眉放慢了脚步让他看了个尽兴。 不知为何,心尖蓦地便有了一丝微微的疼痛,虽然不明显,却是持续的令人难以忽视的存在。 孟翊不解地也皱起了眉头,用拳头敲了敲心口后,突然发觉他还没回她的话,忙道:“我们先去找个客栈住吧?” 内城不比外城,至少他们是买不起院子的。当初临走时兰因虽给了不少银子,但孟唯知道他们鬼界用的是冥币,想来兰因也没多少人间的银钱,便没收多少。 这样商量了一下以后,他们便决定去另一条比较安静的桃花坞大街住客栈。那条街是入城时那个商妇推荐的,说是如果一时半会找不到家人可以去那里住。 他们正顺着人群往那条街走时,热闹的人群突然稍稍安静了下来,接着便开始往两边聚拢,这下人群变得更加拥挤了。 听街道中间士兵呼喝赶人之声,孟唯便隐约猜到似乎有什么大人物要回城,需要清路开道。 虽然孟翊小心护着没让人挤到孟唯,但身处一片混乱气味的孟唯,眉头还是皱得更紧了些。 站在人群中的她听到身旁的几个人放低了声音在说着话,便不着痕迹地靠了过去。 “是谁来了?这么大的排场。” “据说是那五皇子,最有可能拜入修真宗的那个。” “嚯!是他呀!你说这皇帝的儿子那么多,为什么偏偏就选中了他” “嘘,小点声。听,好像来了。” 远处,隐隐一阵兽吼传来。那吼声似虎非虎,即便离得远,声音里也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势。 顷刻间,便见一两丈高的奇特异兽从街中央迅速跑过,撞翻了一片摊位。背上似乎坐了个人,但速度太快加上街上行人皆低头不看,孟唯便也没怎么仔细瞧,只看清楚了那头异兽。 待那一人一兽走过后,人群慢慢疏散开,大街上安静了一会儿便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孟翊忍不住拉拉她袖子,问道:“那是什么?是妖兽吗?” 那些位高权重的人,或者实力强大的修真者,往往会选择一些妖兽作为坐骑从而彰显实力,孟翊也有所耳闻。 只见孟唯的神情似乎有些凝重,微微摇了摇头便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是神兽。” “神!”孟翊忍不住喊出了一个字,见身旁行人百姓皆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便装作泄了口气道:“神神啊,我怎么又赌输了。”这是他从那会儿一赌徒嘴里听到的。 行人们又纷纷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见状,孟唯轻轻笑了笑,把孟翊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拉着孟唯就继续往原本的方向走。 走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低声问了起来:“真的吗?那真的是神兽?” “角似鹿、头似驼、耳似猫、发似狮、颈似蛇、鳞似鲤,前爪似鹰后爪似虎。”孟唯眼睛忍不住微微眯了眯:“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应该便是上古神兽——犼。” “还真的是神兽啊”孟翊不由地开始自言自语起来,神情混乱:“堂堂神兽怎么会做一个人类的坐骑这也太耸人听闻了吧” “看那些百姓的反应,这个五皇子以犼为坐骑应该很久了,但其中有一点想不明白”孟唯心中也存了疑惑,一边往前走着一边思考着什么。 “什么?” “你瞧那些百姓对于五皇子的态度,恭敬虽有,敬畏、崇拜却无,甚至其中还带了一丝奇怪的态度”孟唯思索回忆起来,缓缓道:“如果一个国家的皇子能以神兽为骑,其国家百姓的态度绝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样子,这当中必定有什么缘由。” 孟翊见她想得认真,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开口打断了她:“到了。” 原来在他们交谈之时,已经顺着人群出了那个热闹的街市,不知不觉便来到了以各种酒楼客栈闻名的桃花坞大街。 “先去找个客栈住下吧。”孟唯没有再想这件事,见来往行人不多,眉头也终于松了开来,恢复了往日那般冷淡平静的面容。 孟翊见她不再皱眉,不知为何心里也畅快了许多,笑眯了一双桃花儿似的眼睛:“别想了,不过就是个人间的皇子,哪里值得你这般郑重。” 孟唯没有回他,只将一些疑惑压在了心底,但那股直觉却让她莫名地抬起了头,望向天空。 “你在看什么呢?” “看天。” “”他就不该再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十七章 遗迹 “掌柜的,不知您这里可有什么小院子供人居住?我们姐弟两个一向喜静,家弟又要读书写字,院子不必太大,安静就好。” 像这种大型的客栈,他们的后院也是有院子往外租的。不过比起楼里的那些房间要贵上不少,但胜在安静清幽,一日三餐洗漱打扫方便。 掌柜的本来见只是两个衣着普通的少年少女,推荐的都是些物美价廉的房间。待这少女说完并从怀中掏出银子时,便知道自己走了眼,忙笑道:“院子自然也是有的。徽儿,送两位客官去天字十二号房。” “哎!”一店小二打扮的少年郎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忙小跑过来,扬着一张大大的笑脸:“两位客官里面请。” 这叫徽儿的少年小二嘴皮子很是利索,看出两人对这帝都不怎么熟悉,一路上便开始巴拉巴拉说了起来。 “要说这帝都啊,就没有我刘徽不知道的事情!两位一看便是从外地来的,如果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就算我不怎么清楚,也保证这大大小小的消息我都能给您打听得一清二楚。”小二拍着胸脯一脸的小骄傲,因为脸嫩,倒也不显得惹人烦。 这段路,小二虽然嘴皮子就没闲过,但他一张笑脸,说话也有趣,讲起什么奇闻异事也说得百转千回的,便是帝都里的什么大事也讲的头头是道。 孟翊吊儿郎当地四处乱看没怎么听,孟唯倒是一边微笑一边听得十分认真。 小二顿时就对这长得也好看的小姑娘生起了好感,本来只是随便胡扯,后来便也认真了地介绍起来。 把他们领到那小院子后,小二便想退下了,却不想孟唯叫住了他。 “孟姑娘还有什么事要吩咐的吗?”小二嬉皮笑脸道。 孟唯便也笑着回他:“确实是有些事想要问一下,不知小二哥可有空闲?” 小二忙道:“那自然是有的。” 他们这院子倒布置的颇为雅致,院中小花坛里还种着些植物,不过他们对此研究不多并不能看出种的是什么。 如今天气微凉,这院中的树也掉光了叶子,虽然地面上的落叶都被扫干净了,但也还是有种些许凄清之意。 于是三人便进了堂屋说话。 等小二被孟唯请坐,两人在桌边落座,孟唯便眼神示意了一下孟翊,孟翊抿了抿唇,端起桌上的茶具下去泡茶了。 “这怎么使得?”小二一惊,慌慌张张地立马想站起来阻止。 “无妨。我也是有些话想问一下小二哥。”孟唯倒是笑得温和,把几个碎银子从桌面上轻轻推了过去:“小二哥坐下吧,阿弟这般,也算是我们有事相请。” 小二不知所措地站了会儿,见孟唯神态平常,便有些紧张地又慢慢坐下,讪讪收下碎银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这也太折煞我了。” “不知帝都近来可有什么大事?我瞧着这来往的行人、客栈的住客,似乎比平日里要多上不少。”她的话说得很是轻柔平淡,话语中还带了一丝丝好奇之意,就像个普通的好奇小姑娘一样。 小二这才发现原来这姑娘不是第一次来帝都,挠了挠头,脸上重新绽开笑:“原来是因为这事儿,姑娘早说便是。再过两日这帝都内城三年一次的花灯节便要开始了,所以这各地的游客走商们便纷纷来了内城,也是图个新鲜热闹,赚个快钱。” “”他这一说完,便见面前少女微笑的脸慢慢沉静了下去,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眉间存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小二轻咳了两声,忍不住打断了少女的思绪:“当然,其实还有别的原因。” 孟唯回了神,又扯出笑:“哦?还有什么其他原因?” 只见小二左顾右看瞅了瞅四周,凑近桌子低声道:“其实,再过五日,上面的人就要来了。”他说完,察觉到不对:“姑娘可知道上面的人指的什么?” 孟唯低着眼眸,轻轻笑着,一派安静温柔:“我知道。” 小二不自觉看直了眼,不知过了多久,见少女不解地抬起头看他,猛地回神:“姑娘知道就好。” 他又重新捋了捋语言,才继续道:“这上面的人啊,按官方说法是五日后来到,但实际上往年总会有些弟子提前降临。这几日帝都又有这花灯节,肯定会有不少年轻的弟子提前来玩乐一番。不过城里老油子们都知道,这些弟子大多都是些贪恋人间繁华的,没多大出息,往往那些来得晚的才是些真正的天之骄子。” 小二年纪不大,讲的却头头是道、颇为老成:“这花灯节都是些城里年轻男女的节日。往日那些轻易不出闺门的大家闺秀世家贵女,到了花灯节也会出来见识一番。 尤其今年这知道上面的人要来,城里那些有野心的年轻人更是一定会去参加。女子往往求攀上那些天资聪颖、俊美无俦的修真弟子;男子也妄想会有什么大能修士能一眼看中他们的潜力,从而一步登天。” 听完这番话,孟唯突然笑出了声:“你年纪不大,知道的还确实不少。” “那当然。”小二得意地眨眨眼,早就把那些什么紧张情绪抛之脑后了,越讲越来劲。 孟唯却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那你知道,为何五皇子会突然回帝都吗?”她从小册子里得知,五皇子虽然未封王,但常年在外轻易不怎么回城。 她对那个骑着神兽的五皇子,颇有些疑虑。 一听到五皇子,小二的目光却顿时复杂了起来,看着孟唯张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说出来,只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五皇子回城,大概便是因为花灯不是,因为上面人要来的原因吧。他从小天资极高,帝都困不住他。” 闻言,孟唯目光微烁,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不知为何你提起他,神情似乎有些不对?” 小二摇了摇头:“他啊” “姐姐,天色不早了。” 孟唯顺着声音看向门口,只见那绿衣少年冷淡着一张俊脸,端着满满一盘点心热茶,站在大敞着的门前冷冷地看着她。 “哎呀!坏了事儿了,这天已经这么晚了。”小二朝门口露出的天空看了看,一拍脑袋,猛地站了起来:“孟姑娘,实在对不住,我这” “没事,你先去忙吧。今日多谢小二哥了。”孟唯笑着对小二说完,便又对着门口招手:“书看完了?我只是叫你去看书,没叫你真的去泡茶。” 少年扯出个冷笑没回话,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往桌子上一边摆着东西一边对小二道:“小二哥要不要坐下喝杯茶再走?” “不了不了。”小二忙拼命地摇了摇头,跟两人道了声别,便一溜烟似的跑走了。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孟翊冷淡地垂下长长的眼睫,摸了摸茶杯温度,便随手递给了少女。 “没有,差不多已经说完了。”她接过茶杯,揭开茶盖轻轻一嗅:“敬亭绿雪?” “是啊,临走时鬼君身边那个小童递给我的,说是你爱喝。”孟翊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对着她挑了挑眉:“你还爱喝茶?” 孟唯含笑不语,只是低头看着杯中澄澈的茶水。 敬亭绿雪其芽叶色绿、白毫似雪。被冲泡后,茶叶片片垂直下沉,那披附于茶叶的白毫随之徐徐飘落,如同绿荫丛中雪花纷飞一般。 兰因精通茶道,于万千茶叶中最爱此茶,等闲人从他那里拿不到一丝一毫的茶叶,更别提敬亭绿雪。 “不过那小童给的也太少了些,也就够两壶。”孟翊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 他不通茶道,这敬亭绿雪是按照最普通茶叶的冲泡方法泡的,十分的香气也只剩了四分。 孟唯看着杯中茶叶,什么话也没说。 “这里,就是那处沙漠之城吗?可是这里,明明只是一片沙漠啊!” 宿松一行人落在这茫茫大漠之中,环顾四周许久。其中一个弟子见迟迟没人说话,便忍不住出了声。 不错,眼前正是一片无际的黄沙大漠,毫无一丝一毫城池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是不是落错了地方?” “错不了,当初司绮师姐就是在这里发出的耳鸽令,宗门已经将这里标记下了。” “那宗门来接司绮师姐的时候,这里还有城吗?” 那名弟子似乎愣了愣神,才缓缓地摇头道:“好像没有城。” “是不是司绮师姐从城里逃了很远出来,再发的耳鸽令?” “对,有可能是这样” “不是。”宿松轻轻摇了摇头,打断了众弟子们的猜测:“司绮当时已经筋疲力竭,不可能逃出太远。更何况”他蹲下身,蓄了蓄力,便一掌拍向地面。 地面顿时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以宿松为起点,他们一行人前面的沙漠像海浪一般从近到远翻滚了出去,最后掀起一片巨大的沙浪。 待那风平浪静过后,他们终于从漫天沙尘中隐约看到了深埋于沙下的残垣断壁,和一些白骨。 明明才时隔这么短的时间,那些尸体却像隔了百年一样已然一点肉都没剩下了,只剩下了各种各样残缺的白骨。 那些破裂的城墙上倒是还有些已经发黑的血迹,所有的墙上都有,无一例外。 光从这沙子中露出的些许遗迹,便能看出,当初这座城里发生了怎样骇人听闻的惨事。 有两个年轻的弟子已经一脸不忍地撇过了头。 宿松看着面前这一切,也忍不住皱紧了眉头。然后想起明隐,便转身看了一眼在他身后一直沉默地仿佛从未存在过的少年。 少年仍穿着一身白衣,额间绑着红色的抹额,一脸平静冷漠地看着前面那些沙城的痕迹。 宿松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少年的肩:“过去看看吧。” 少年微微点头,抬起步便径直走了过去。 “大师兄,这” “无妨。让他道个别罢。” 少年顺着那些残缺的断壁痕迹,摸索着走了很久,最后终于走到了一处极为熟悉的地方。 熟悉到他骨子里的——家。 少年冷淡地看着那墙上的鲜血,地上的白骨,久久没有说话。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感知,如同一座栩栩如生的冰雕一样。 良久。 他才轻轻地,用着比风还要轻地声音,指着头上的红色抹额说了一句话。 “我怕你误会,便戴了这个。” 我不会为你守孝。 我会活着,活得比谁都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十八章 孔雀 两天,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不过对于孟唯来说,可以说是一眨眼便过去了。 等到花灯节那日,就连安静的桃花坞大街都开始热闹起来。清晨,孟唯甫一睁开眼睛便听到了院子外面隐隐的人声。 此时天还只是微微亮,屋子里一片昏暗。孟唯愣愣地看着床顶纱帘子上隐约绣的一朵粉莲花,回了回神,便起床准备洗漱了。 其实她并不用吃饭,睡觉洗漱自然也是不用的。只是,她清醒了太久,便也想试试过一下普通人的滋味。 虽然孟翊并不理解。 孟翊早早地出门去买早点去了。他一向不耐烦睡觉,今早听到外面的声音便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清晨的空气里总是带着些许寒凉和微微的潮湿。院中那棵没了叶子的大树上还有几只小鸟时不时地清脆叫两声,一切都那么静谧美好。 孟唯便一个人安静地打水洗漱,偶尔精神会有一丝恍惚,却也叫人察觉不出什么。 一个人待得久了,脑海里是会不自觉地想起很多事的,哪怕她并不想回忆起。 天边的朝阳露出一丝耀眼的光,本来朦胧昏暗的院子也渐渐地被阳光照射进来。孟唯直起身子,静静地望向那面微微发红的天空。 “你醒啦!” 孟翊提着一个食盒刚进院子便见少女端着一盆水似乎准备泼掉,便道:“你先放着,让我洗洗手先。” 孟唯便将铜盆放下,接过食盒进了堂屋。 “你知道这次我出去看见了什么吗?”洗过手后,孟翊便也跟着进了堂屋。他习惯了没人时少女的冷淡安静,便自顾自地继续道:“那花灯节果然是在今天。我那会儿瞅了两眼。桃花坞、京华路、长乐坊这些街上都开始装饰了。挂了许多彩旗彩绳,不过那花灯好像下午才会挂上去。” 孟唯把食盒打开,将里面的食物一样样地拿了出来找不同的盘子盛着,然后再摆到桌面上。 这摆盘也是有讲究的,什么早点配什么盘子,放对了食欲才能打开。 孟翊见碗筷堆在他手边,便挑了一副递了过去,继续说着话:“我听说,洒金桥那边是最繁华的,今年帝都最大最好看的花灯就放在了那儿。不过那边一向是由世家贵族们来把控装饰,现在还没到时候开放,桥附近都有护卫戒严。” 孟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接过碗筷:“坐罢。”两人便在那桌边一起落座。 “所以”孟翊捡了个蟹黄小笼包放碗里,咬开个口喝里面的汤汁:“嘶——所以、所以我们晚上去不去看啊?”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孟唯到底来帝都做什么,所以问的也十分犹豫。 孟唯低头舀着碗里的八宝粥,没说话。 见状,孟翊想起她曾经说过的什么食不言寝不语,撇了撇嘴,埋头继续吃了起来,倒也没再说什么。 吃过早饭后,孟唯便答应了孟翊想要去看花灯节的请求。 乍一听,孟翊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接着便高兴地抢过脏的碗筷,兴高采烈地跑去厨房洗碗去了。 孟唯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不禁摇头失笑。 其实,许多杂事是她自己想要干的。在外城时还好,入了这内城,看到那些几千年都没有变化过的景色,这让她总是忍不住回想起什么。 做些事情,能让她不那么总是沉浸在回忆当中。尤其,也并不算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只是孟翊他不明白。 天色将暗,院子外面的喧闹声也变得大了起来。孟翊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等了一天才等到现在,这时候已经有些按耐不住自己了。 “孟唯,我们可不可以出发啦?”他第十七次开口问道。 一直低头看着书的孟唯听到这话,抬头看了看天空,便放下书点了点头:“可以。” 一听,孟翊顿时就兴奋起来了,拉着孟唯就想往外跑,但跑了没两步他又突然停住,转过身上下打量起孟唯。 孟唯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哎,孟唯。你要不要换件衣裳再出去啊?”孟翊歪头想了想:“我记得那会儿掌柜的说,花灯节女孩子一定要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能出门。” 孟唯似乎愣了愣,接着便微微一笑:“不必了。” “我觉得掌柜的说的不错,即便你不换件衣裳,妆扮一下自己也是好的。”说来也怪,这时候孟翊反倒不急了:“我瞧掌柜夫人便整日里挽着复杂的发式,描眉画眼的还挺好看的。你如果同意,我就去向掌柜夫人借些胭脂水粉来。” 孟唯笑道:“你不急着去看花灯吗?” 孟翊撇过了头:“又不急在这一时。” 然后便见孟唯似乎低头想了想,竟没有拒绝:“好啊。” 这下反倒是孟翊愣住了。其实话出口前,她的很多反应他都设想过,却没有料想过这一种——她只是想了想,便笑着答应了。 掌柜夫人是个极为温柔好看的女人。在孟翊结结巴巴地提出请求后,她便亲自带着自己的首饰盒、妆匣来到了他们的小院子。 客栈的院子与他们在外城买的院子不同,里面的家具是齐全的。女子的衣柜、屏风、梳妆台,也都是有的。 孟唯便坐在窗户边的梳妆台旁,静静地从铜镜里看着面容模糊的自己,时不时地扬起微笑跟掌柜夫人说着话。 此时光线不好,掌柜夫人便在妆台旁的灯架上点了支蜡烛。温暖的光映出少女姣好的容貌,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十分惊人。 “妹妹生得果真是好。”掌柜夫人不由赞叹了一句。 孟唯轻轻笑了笑,没有回话。 掌柜夫人早年前本是一大户人家小姐的贴身侍女,这挽头的手艺也算是一流的。孟唯只感觉似乎有一双轻柔的手在发丝间抚摸了几下,便盘好了一个流云髻。 流云髻。顾名思义,如流云一般飘逸似仙的发髻。再和着她那不愿脱下的素白衣裳,似乎当真有一股子仙气飘渺。 “这发髻最搭你。”掌柜夫人笑得十分和蔼可亲,眼里满是欣赏赞叹之意。 孟唯看着镜中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模样,第一次扯着嘴角想要微笑道谢,却失败了。 于是她螓首微低,声音却十分轻柔:“谢谢掌柜夫人。” “不过”掌柜夫人俯身,微微掀开了孟唯的裙子一角:“你还要穿着这双绣花鞋吗?” 孟唯也低下了头看着那双熟悉的绣花鞋。 那是双绣了鱼戏莲花的粉色绣花鞋。上面的刺绣十分粗糙不堪,花样子也很落伍。 “穿着吧。” 等到她们画好了妆容出去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孟翊提着一个最普通的白色纸灯笼站在院中,神情倒也不怎么着急,听到脚步声便看了过来。 说实话,自从孟唯在莲花寺又收回了一些元神碎片后,她的容貌就已经完全变了。只不过平日里,她素面朝天不爱打扮,永远穿着那身不变的素白衣,孟翊便也一时没有发觉她的容貌变得有多惊人。 到底还是相处了太久,在愣过一段时间后,孟翊便回了神,向着笑眯眯的掌柜夫人道谢。 如果能忽略那黑暗中若隐若现地通红耳朵的话。 他们道过谢后便出了门,一路上火树银花灯火通明,极为热闹。大街上几乎全是年轻的男男女女,本来手里提的灯笼竟都不怎么需要了。 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花灯下摆着各类小摊子,有卖吃的也有卖玩的。除了年轻的男女爱逛这花灯节,孩童们也极喜欢这些。 孟翊把灯笼塞给孟唯后,很快便玩得不亦乐乎四处乱跑。一只手拿着一串麻薯团子,一只手拿了支染成七色的纸风车,呼呼地吹着。 孟唯始终含着淡淡地笑容看着这四周繁华的一切。不过不知为何,身上那股疏离却在人群中显得越发明显了。 这让孟翊忍不住开口叫她。 “孟唯!你要买面具吗?”孟翊在远处一面具摊子前朝她拼命招着手。 孟唯顿了顿,便提着那个纸灯笼走了过去。 “我觉得,你适合这个!”孟翊仔细挑捡了一番后,递给她一副面具,然后又给自己选了一个:“我戴这个好了。” 孟唯接过后低头一看,发现竟是一狐形的白色面具,不由微微一怔。 她抬头,发现孟翊已经把面具戴在自己脸上了。那倒是个很普通的怒脸面具,这样看只能看到露出的一双桃花似的眼睛。 “我仔细瞧过了,只有这个白狐面具最特别。你戴着这个,如果我们走丢了,我一定能第一眼认出你。”孟翊的声音在面具下有些失真,不过在喧闹的人群中却极为清晰。 ——“如果哪天你消失了,为师肯定会是最先找到你的那一个。” “嗯。”她轻轻嗯了声,便将面具也戴在了脸上:“你自己去洒金桥那边玩罢。我想自己一个人逛一逛,过会儿再去找你。” “不行!”唯一露出的那双极好看的桃花眼里沾染了些许怒意,配上那张怒脸面具,倒是颇有意趣。 “听话。” “我不听!” 最后孟翊还是听话地乖乖自己一个人走了,不过拿了不少银子就是了。 孟唯便戴着那副白狐面具,提着纸灯笼漫无目的地一个人往前走着。 她戴着白狐面具,便没有再笑。面具有一副就够了,多了就累了。 时间往往会带走许多东西,但这座城却仍千年万年的伫立在这儿,亘古不变。 孟唯闲逛的时候发现,这花灯节似乎有一伙人专挑那些不小心落单的小姐少爷下手。 那会儿,她中间走了段人不算多的小路。有一个衣着打扮看着就不普通的女子猛地从一院子里跑了出来,直接被跟在身后的婆子一巴掌给扇倒在地。倒在地上时那女子似乎看到了她,向她投来求救的目光。 孟唯却只冷淡地移开了眼,走了。 见她似乎要走,那女子的目光瞬间就变得怨毒起来,指着她的方向就对那婆子说了什么。不过那婆子显然有几分识人的眼力,看了孟唯两眼就拽着女子进去了。 后来,她也不知道是往哪儿走的,这街上的花灯越来越稀疏,街道也越来越昏暗。她提着灯笼倒也还好,只能偶尔见到来往几个行人形色十分匆匆地赶着路,仿佛这条街的黑暗里藏着什么噬人的毒蛇。 不过有一个例外。 她前面似乎走着一公子哥儿。穿得那叫一个锦衣华服,跟个雄孔雀似的花枝招展。走在她前面大冷天的还摇着扇子,十分闲庭信步。 这公子哥简直是在对那伙人说:“快来打我呀快来打我呀,我特别有钱。” 所以很快,这雄孔雀就被盯上了。 孟唯面无表情地看着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两个壮汉,利索地捂住那雄孔雀的嘴就挟持着往旁边的巷子里走。其中一个似乎看到了她,对着另一个壮汉眼神示意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十九章 大火 那本来有些萎靡的雄孔雀似乎也懂了两个壮汉的意图,顿时挣扎起来,对着她拼命使眼色叫她快跑,然后就被其中一个壮汉一拳捣在了肚子上。 雄孔雀像一只死孔雀一样被那个壮汉拖进了巷子里,另一个则朝着孟唯走了过来。 孟唯便知他们不肯放过自己,不由抬手摸了摸手腕上的手链。 少女脸上虽然带着奇怪的白狐面具,看衣着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家世。但她身量纤纤气质卓然,站在那儿十分突出,一看便知其相貌必定不俗能卖出个好价钱。 他还没有走过去,便见那白衣少女提着灯笼朝这边走了过来。虽然心中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又以为是少女害了怕识了时务,便跟在少女后面进了巷子,防止她逃跑。 昏暗肮脏的巷子里,另外那个壮汉正蹲着搜刮雄孔雀身上的财物,见有脚步声也只是随意地抬起头看了两眼。 巷子的另一端似乎停着一辆马车,显然他们与那马车上的人是一伙的。是女子便押入马车找个地方卖了,男子便打一顿搜刮一下财物然后再酌情杀掉。 少女冷静地打量着这巷子里的情况,既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逃跑的意思,只默不作声地把右手提的纸灯笼换到了左手上。 跟在少女身后的壮汉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对着少女伸出了手。 却在手即将碰到少女柔弱肩膀的一瞬间,那白衣少女突然从眼前消失了。 壮汉瞪大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脖子上便有一股剧烈地疼痛传入脑中,眼前顿时一阵天翻地覆。等视线正常时再看,却发现自己的身子竟然还站在那里伸着一只手,头却没了。 “我今日,心情不是很好。” 她摸了摸面上的白狐面具,轻轻叹了一句。然后看向还傻愣着蹲在那里没有反应的另一个壮汉。 壮汉感觉自己脚边一阵奇怪的触感,愣愣地低头,接着便看到了同伴的脑袋。猛地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他亲眼见着眼前这个戴着奇怪白狐面具的柔弱少女,突然从他同伴背后出现!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握着他同伴脖子那么一折,他同伴的脑袋就跟纸糊得一样被拧了下来,咕噜咕噜滚到了他脚边。 “妖、妖妖妖” 没等壮汉惊恐地尖叫出声,他便再也无法说话了。 孟唯低头看了眼右手,藏于面具下的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把灯笼轻轻放在地上,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起了右手,也没管她本身就处在这如炼狱一般,血腥遍地、肮脏混乱的小巷里。 巷子的那一端隐隐传来有人驾车逃跑的声响,孟唯也只是随便瞥了一眼,没管。 “仙、仙子!!!” 那个躺在地上的雄孔雀不知何时竟然坐了起来,一张被血污得不成样子的脸上只能看到一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你好厉害!!你是仙子吗?不对你肯定是仙子!仙子是因为我长得好看特地下凡来救我的吗?需要我以身相许来报答仙子的救命之恩吗?我家住在” 这人看着眼前这副场景,怎么会生出这样的错觉?不会是脑子有疾吧? 藏在面具后的孟唯眉头紧皱,在思考要不要杀了他算了。毕竟也不是为了救他才杀的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不过在雄孔雀看来,少女如仙一般从天而降将他救下。梳着流云髻,穿着一身洁白无瑕的白衣。脸上则戴着一副神秘莫测的狐形面具,唯一露出的那双眼睛里像是含着星辰一般,让人在这如炼狱一般的场景中第一眼就被深深吸引了进去,无法自拔。 一切都那么合他的心意,仿佛命中注定一般。 “仙子”似乎看了他一眼,便俯身将灯笼重新捡了起来。 有所谓灯下看美人。这灯笼一捡起来,雄孔雀便看得更加清楚了。一颗心不知为何“扑通扑通”跳得极快,差点从他嗓子眼里蹦出去。 最后只能痴痴地看着少女,嘴里开始胡言乱语:“仙子长得可真好看,能嫁给我简直是我天大的福气!我长得也很好看,以后我不要儿子了一定要生个女儿,眼睛最好像仙子一样,其他的像我,这样女儿一定会好看的不得了” 孟唯放在身侧的右手颤了颤,忍不住抬了起来,欲再次动手。 刚要动手时,那右手腕上的手链却好像提醒她一样,突然发出阵阵寒意。 孟唯抬起的手在空中微微停顿,终于定定正眼看了地上那雄孔雀一眼。 这一看,只见雄孔雀身上金光扑身,身绕隐龙,头顶还传来一道龙啸凤鸣之声。在这昏暗的巷子里简直光芒万丈,令人无法直视。 她不由轻叹一声,放下了手。 “仙子?仙子是在跟我打招呼吗?我刚刚没反应过来!不算不算重来重来!仙子你好啊,仙子你喜欢什么嫁衣?男孩还是女孩”雄孔雀坐在地上傻笑着抬起手,朝着她摆了摆手。 他身上的锦衣华服都被扒了,就穿了身脏兮兮的亵衣在瑟瑟发抖。头顶束发的玉冠也没了,披头散发满面血污,整个人看着就像个疯子一样。 一点也不像她开魔眼时,那个犹如太阳一般耀眼的天选之子。 现在天道的宠儿,都是这番德性? 孟唯眉目微冷,也懒得理他,随意地把左手的纸灯笼往身旁一扔。那纸灯笼倒地后便瞬间被笼内火焰烧了个精光。接着火焰顺着地上四处喷溅的血液越烧越旺,没过一会儿她的身后便被大火所覆盖。 少女便戴着一副奇特怪异的白狐面具,一袭白衣黑发慢慢向他走来。漫天大火尽为她的背景,少女的身子就好像一道分界线,火势紧紧跟在她的身后蔓延却不敢碰到她一点衣角。 走到他跟前,少女仍旧没有说话,只是衣袖朝他那么轻轻一拂,接着空气中突然出现一股淡淡的香气弥漫,似有若无。 雄孔雀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再回神时,便见一股大火朝他扑面而来,他赶紧往后一仰躲过火势,接着爬起来就跑:“我去!这是怎么回事!这火差点烧掉我英俊的眉毛!” 他踉踉跄跄拼命跑出巷子,在他跑出去的那一瞬间火焰差点烧到他的屁股,甚至他都能感受到那一刻逼人的热度了。 不过在他出巷子后,那火焰似有人性一样又退了回去。就好像昏暗的巷子口前有一道线,将那火禁锢在了巷子里不敢出来,只敢在巷子里烧得火热。 “这是怎么回事?我刚刚怎么在这里?”有惊无险的雄孔雀回头看着巷子里的熊熊大火,摸了摸下巴一脸沉思:“我不是要去看什么白玉美人吗?怎么到了这里?” 这条街上的行人们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场景,纷纷聚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指着那龟缩在巷子里的大火讨论着。 “这是起火了?这火怎么回事,怎么烧得这么旺盛?难道那条巷子里泼了火油?可那巷子不是条空巷吗?” “泼火油也没烧得这么大的吧!啧啧啧,你瞧瞧,这火势都快把那块天空都给烧红了。” “哎你们聊啥呢?!起火了,还不赶紧去救火?!” “小伙子,你懂啥。看这火势情况救火完全没用,你瞧见巷子口这条沟没有?这算是道防火线,火势过不来,让它烧一会儿就烧不下去了。不过有点奇怪啊,它过不来真的是因为这道小水沟吗” “那也不能任由它烧啊!这、这万一里面有人” “这附近环境混乱,这条巷子是条空巷,没人住的。就算有人,等我们把火灭了,那人也早就已经成了炭了。” “哎不过,我刚刚好像瞅着那人就是从巷子里跑出来的” “看着像是刚偷完情的” “嘘别叫他听见了” 雄孔雀见路人们纷纷注意到他,一脸异样地看着他的形貌打扮,不由摸了摸鼻子。反正以他现在这个样子,谁也认不出他来,看吧看吧反正也不会掉块肉。 这时他离那巷子比较远,又刚从大火里逃出来,冷风一吹,不由打了个哆嗦。 “嗷” 雄孔雀亵衣裤子的口袋里,突然传来一声小小的吼声,这下倒吓得雄孔雀赶紧捂着口袋溜了。 找了个无人的角落,雄孔雀看了看四周,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口袋里的小东西捧到面前,苦着一张黑漆漆的脸道:“你怎么现在才醒?你不知道我刚刚都发生了什么!我差点以为我跟话本子女主角一样失忆了!” 他手掌中是个跟小兔子差不多大的袖珍小兽,听他抱怨也只是懒懒地打了个小哈欠,反手一爪子拍在离着它最近的雄孔雀鼻子上。 “啊——我英挺完美的鼻梁——”雄孔雀惨叫一声,捂着鼻子泪眼朦胧地提着小兽脖子上的皮,把它提在了半空中。小兽也不挣扎,四肢懒散地垂着,被他摇了摇也只是软趴趴地用两颗小黑豆一样的眼睛盯着他。 “真是败给你了——每天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你说说你有啥用?你说说你唉,看来我还得回去收拾收拾才能去见美人”雄孔雀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着急:“坏了坏了,万一来不及了怎么办!哎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儿嘛真是流年不利。” 雄孔雀把小兽塞回口袋,絮絮叨叨地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家的方向走。就算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皆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他竟也十分怡然自得毫不在乎。 黑暗中,不远处的一所屋顶之上。戴着狐形面具的白色身影目睹着那个狼狈不堪的背影渐渐远去后,便抬起手解下了面具,朝着那个火势稍减的小巷子随意一扔。 面具如流星般直直射入火焰之中瞬间被烧了个精光。有眼尖的路人捕捉到后吓了一跳,顺着方向回头看时,只能看到黑暗中空荡荡的屋顶,那个身影不知何时早已消失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二十章 邪修 自打跟孟唯在街上分开后,孟翊便径直去了那颇负盛名的洒金桥。 洒金桥,顾名思义是一座连接河两岸的拱桥。整座桥构思精妙,设计得极为美轮美奂,据说在阳光底下那桥面就如洒上金子一般煜煜生辉,是帝都最具盛名的一处景色。但大家通常说的洒金桥并不单单指桥,而是泛指那一片地区。 帝都内城里有一条河,与外城的护城河相通,被帝都人称之为清水河。古往今来,城市河的两岸往往都是些灯红酒绿的繁华之地,帝都也不例外。 像清水河边,就多是些花楼、画舫、戏园子、赌场这类娱乐场所。尤其洒金桥附近,帝都最为著名的三大楼两大坊都在那儿,这也导致平日里洒金桥就是帝都最为兴旺的地界,更别提花灯节这日了。 洒金桥附近地处繁荣昌盛之地,就连去往那里的行人游客也都穿着绫罗绸缎、戴着高冠玉带,往来皆无白丁。 带着那副怒脸面具的孟翊,一边顺着河岸往前走一边到处看着四周,只能从那双瞪得溜圆的桃花眼里看出他心里的不平静。 河岸两边各有一条花灯路,照得四周灯火通明,可谓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河岸边上几乎每十步便栽着一棵柳树,柳树与柳树之间穿过彩线,挂着一盏盏不同样式的花灯。花灯底下还悬有字谜供人解答,不时便会有一些才子诗人在花灯底下思索一番,然后上前取下字谜。字谜被取下后没过多久就会有专人再次挂上新的字谜。 据说这条花灯路的尽头可以根据字谜的多少来兑换花灯。那盏孟翊早在几天前就听说过的百鸟朝凤琉璃灯,就是猜出字谜最多者的奖品。 但孟翊瞟了一眼最简单的兔子灯下的字谜,发现自己竟一个字都看不懂,也就放弃了拿什么魁首的想法。 ‘或者孟唯能不能拿到呢?’他认真想了想这个可能性,然后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孟唯温温柔柔的假笑,顿时打了个机灵,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顺着花灯路在差点看腻了花灯之后,终于走到了洒金桥前的那条大街边上,不由顿足。 孟翊瞧着眼前这副灯火辉煌、软红十丈的繁盛之景,一时只觉心神震撼不已,连在河岸边刚买的什么驴打滚小吃都顾不上尝一口了。 大街旁几座挂着红灯笼的高楼里,隐约能看到身姿绰约的美人身影引人遐想。楼下则挂着一串由楼里姑娘为原型的美人图灯笼,供来往游客们欣赏。 他站得老远都能闻到那些楼飘过来的脂粉味,香得他直皱眉。不过街上的其他行人好像都对那儿挺感兴趣的,要么伸长了脖子直往里瞅,要么假装正经地围在楼底看花灯。 大街的中央还摆了一座由上百盏不同的美人灯所垒的灯塔。如天上的银河一般从半空中一盏盏泄落垂下,乍一看便仿佛看到了许许多多千姿百媚的美人在灯光中摇曳生辉。 饶是孟翊不怎么开窍,却也觉得眼前这番景象真的很美。 只是他看了一会儿,便不再对那些美人感兴趣了,径直朝着那座早想踏上去的桥走了过去。 洒金桥上大多都是些行人游客在桥上观赏夜景,或者看着河中各式画舫里的艺人献艺。这岸上被三大楼所承包,河面上便算是被两大坊的画舫所霸占。两大势力相互依偎却又互不干涉。 各种精美的画舫船船相连,河面上还飘浮着五颜六色的荷花水灯,在夜景中透出暧昧迷离的光。这景色确实很美,但看得久了,不知为何也就突然失了兴致。 孟翊靠在桥上的一处石栏杆旁,摘下面具,懒懒地看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 河的水面映着岸上的景色灯光,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可他看着河面心里却在想别的。听说花灯节还会放很多烟花,也不知孟唯能不能赶来与他一同看。 这时,几句他稍微感了些兴趣的话,顺着风传入了他的耳中。 “娇娇,那个白衣公子身姿挺拔气质出众,手里还握着一把剑,我猜他肯定是上面来的” “真的吗?我怎么觉得那位一身黑衣劲装戴着斗笠的公子,倒更像是呢。” “感觉那只是个武林人士,一点也不像什么谪仙公子。” 孟翊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发现是两个穿着华丽繁复的长裙、头戴幕离遮面一看就是世家女子的小姐。身后跟着一群侍女婆子站在河岸边,在瞧着桥上的几人窃窃私语讨论着什么。 那俩小姐似乎争论了一番,其中一个石榴裙小姐便好似下定了决心欲往这桥上来。 “小姐,夫人说了,您不能” “香凝,你知道我的,我从小就最喜欢这些。哪怕我没有资质,但未来的夫君也一定要是人上人!”那个穿着石榴红裙子的小姐声音十分坚定地抛下这句话,便娇羞地整理了一下衣着,直直向着桥上那个持着剑的白衣公子去了。 顿时孟翊的兴趣就没了,觉得更无聊了。 那白衣公子一看就是个连灵根都没有的普通人。只是长了副好相貌穿上身白衣,板起脸来拿一把花里胡哨的剑。骗骗这些只从话本里听说过的世家小姐还行,但真正懂行的人就不行了。 还不如那个黑色劲装呢。虽然只是个炼气期的散修,但好歹也算是修炼过的。 他还真以为会有什么不得了的上面人会来。 “呵” 突然,一声轻笑自孟翊身旁传来,本来感觉无聊至极的孟翊猛地一震。 他转过身,便见一拿着一捆糖葫芦的布衣青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正也看着那个明显坠入爱河的石榴裙小姐笑。 听他笑中之意,似乎是嘲笑,又似乎不是。 见孟翊看他,他便也转过了头,对着孟翊也笑了笑。 天知道那是个多么丑多么惊悚的笑。明明还算不错的五官愣是被这笑给逼得只觉可怕。 笑得太吓人了。如果他用这种笑去卖糖葫芦,那些小孩肯定会被吓哭的。 怪不得那捆糖葫芦似乎一支都没卖出去。 孟翊身子僵了僵,额角生出冷汗,也艰难地扯出笑回他。 “你笑得也太丑了。”没想到这糖葫芦青年竟然恶人先告状! “彼此彼此。” “哈哈哈哈哈。”他又笑了起来,这一笑简直犹如恶鬼在世一般:“你很有趣。” 孟翊忍不住移开目光不看他脸:“你卖糖葫芦?多少钱一串。”赶紧把他打发走。 “你的话,一两吧。”糖葫芦青年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怎么不去抢呢?” “抢的话,就不止一两了。” 孟翊直觉对方不好惹,只好去掏钱袋子,摸出差不多一两银子后,一咬牙正准备递给他时。 一只在月光下如玉般精雕细琢的素手突然伸了过来,拿走了他手中的碎银子。 孟翊一愣,顺着那双手抬头一看,顿时惊喜不已:“孟姐姐!!!!你总算来了!!” 见到手的钱没了,糖葫芦青年也不恼,收回手看向不知何时站在孟翊身旁的白衣少女,眼睛微微眯了眯,脸上却还是那副笑容。 少女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孟翊的手将他手拍下去,另一只手拿着那一两银子随意地在空中抛上抛下,目光冷淡地看向那青年:“糖葫芦多少钱一串?” 孟翊不知为何,心中突生委屈,拉了拉少女的衣袖控诉道:“他讹我,他说要一两银子一串。” 糖葫芦青年脸上的笑容不变,却像个假面一样显得越发恐怖吓人:“小本生意小本生意。” “那多少钱?” 只见青年比出一根手指,笑眯眯道:“一百两。” 他这话一出,空气便似乎突然凝结住了一样。孟翊心口也不由一滞,感觉这时间都停止不前了。不过那好像只有一瞬间,下一刻孟翊左右看了看便发现一切恢复了正常,只在心里暗觉不妙。 少女和青年似乎对峙起来一般。一个扬着吓人的笑,一个神情平淡。两人目光相对也不说话,只是互相看着。 孟翊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两人的对视:“你俩干嘛呢。” 糖葫芦青年突然移开目光,表情也一下子阴沉了下去。不过他面无表情的模样竟然比笑容灿烂的模样顺眼许多。 少女仍是那样冷淡地,甚至可以说是平淡地问了一句:“糖葫芦多少钱一串?” “一文。” “多谢,请给我们来两串。” 待少女接过两串糖葫芦并拉着毫无所知的孟翊走后,青年终于像忍不住了一样借着手帕的掩饰吐出了一口血。 他眼神阴冷地盯着帕上鲜血,手掌慢慢合紧把手帕狠狠攥在了手心里,心中却泛起寒意。 “哎?我们为什么要走啊?那里可是看烟花的最佳场所。”孟翊一边紧紧跟在少女后面往前走,一边不解地对着她问了句。 “总得给人留个吐血的地方吧。” “谁吐血?难道是说起来,难道他就是那些人说的,上面的人?”孟翊作恍然大悟状。 孟唯笑了笑,那笑容里竟带着一丝丝微妙的不屑:“也算吧。” 孟翊:“什么叫也算吧?难道他不是?” “那应该是个邪修,看中了你的妖元,想要夺你妖元来着。”她终于找到垃圾堆,便把手中的两串糖葫芦往垃圾堆里随便一扔。 “什么?!”孟翊顿时鸡皮疙瘩起来了,只觉一股寒意充斥全身:“他他他” 他吓得不行,话都说不出来。可能是无知者胆大,现在知道了,冷汗便一下子全冒出来了。 孟唯转过身,抬起手安抚似的摸了摸孟翊的脑袋,把孟翊摸得直愣愣地看着她。 便见她笑了笑,道了句:“不怕。” 孟翊也不知怎么了,那股寒意竟然真的就突然没有了。反倒是一股热意直冲脑袋,最后都聚集在了耳尖,烫得要命。 坏了坏了,不会熟了吧。孟翊忍不住抬起双手搓了搓耳朵尖,谁知越搓越热。最后只好放着它发烫,不管它。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想开口问问孟唯,可看着她的背影却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只能沮丧地低着脑袋,像个小媳妇似的紧紧跟在孟唯的后面。 耳尖却还通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二十一章 烟花 孟翊和孟唯走后不久,桥边便又来了个女子。 那女子的眼睛似有疾一般,蒙着一层薄薄的黑纱。身上则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衣裳,没有一点花纹的那种。她手里提着一个十分普通的白色兔子花灯,走得很慢很慢。慢到一小孩蹦跳着超过她后,还好奇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不过再慢,终究也还是能走到她想去的地方。 “你终于来了。” 洒金桥上有一个奇怪的持着一捆糖葫芦却不卖的青年。那青年似乎在等人,听到脚步声后,便一脸阴沉地转过头看向女子:“来得可真是快啊。” 说来也怪,两人皆不算是什么正常人,尤其那女子的打扮可谓是怪异至极。可这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们,竟没有一人朝这边投过来一丝目光的。 两人身边就好似产生了个结界,只要他们不想引人瞩目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 听到青年不满地嘲讽,红衣女子似乎也不怎么在意。声音低沉,带了一丝懒洋洋的感觉:“怎么伤成这副德性。你的猎物呢?” 一听这话,糖葫芦青年顿时就扯起恐怖的笑:“是个有主的猎物。” 女子明明戴着副眼纱,却跟伤了眼似的忙撇过头:“别别别。鬼笑生,别给我来你那一套,真伤眼。” 鬼笑生却笑得更灿烂了,把那笑对着旁边一书生路人扬了扬,那书生竟然奇异地红了脸,踌躇了一会儿,便有些羞涩地跑了过来:“姑、姑娘,糖葫芦多少钱一串?” 鬼笑生脸上的笑容更加恐怖,声音却放轻:“三文钱一串。” 鬼笑生的声音虽然轻柔了许多,但明显还是个男人音!那书生却毫无察觉一般痴痴地看着他,好似在看什么绝代佳人一样。 女子嗤笑一声,把灯笼放在了地上,漫不经心地倚在了桥栏旁。 “不、不必找了。”书生似乎害羞地不敢直视鬼笑生的脸,只从钱袋里摸出一角银子递给他后,随便接过糖葫芦便匆匆走开了。 “我还以为,我的笑失灵了呢。”那书生路人一走,鬼笑生的脸就突然阴沉了下来:“刚刚我卖糖葫芦的时候,见桥边有一只大妖在这儿。凑近一看,发现那妖只身体力量属妖王阶段,其余的无论是心性还是实力,甚至都比不上一只小妖。” “啊。”女子懒懒地靠着桥栏拿下挂在腰间的烟杆,点了旱烟慢慢抽了起来:“所以,你本来想把它吸了,它的主人却突然来了。还把你神识伤成了这样。” 鬼笑生眉头紧皱:“我明明观那少女身上并无一丝一毫的灵力,就是个普通人。” “哟,还是个少女。得了吧,老鬼。”女子红唇微启吞云吐雾,媚眼轻眯:“承认你走了眼并没有那么困难。一只大妖的主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想想也是。” 鬼笑生面有不甘,不由攥紧了糖葫芦杆子。却也承认女子说得对,确实是他大意了。 “我以为,那些个人要过两日才到,这帝都没什么值得我放在眼里的。没想到,这里竟还挺有意思的。”女子随意地把烟杆头往旁边石栏杆上磕了磕,磕出些烟灰:“这几日你们先消停会儿吧。糖葫芦你也别卖了,你也不缺那点食物,把伤养好才最要紧。尤其” 女子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不紧不慢地把烟杆在腰间挂好,提起放在脚边的兔子花灯便转身欲离:“外城那事儿,还不知是祸是福。” 鬼笑生勉强笑了笑:“我知道了。” “这里能看到烟花吗?”孟翊叹了口气,站在石阶上看了看空无一人只有树林的四周:“感觉人不多啊。要不我们别走了,找个房顶看?” 走在他上面的孟唯背对着他摇了摇头:“这里就很好。”说完,她便没有再顺着石阶往上走,反而转过了身。 这处只种着些许树木的小山丘,其实算是帝都内城最好的观景地。站在这儿的石阶上,能俯瞰至内城皇宫的红色宫墙,更别提清水河洒金桥附近的景色了。只不过帝都人有些忌讳这山,轻易不往这儿来。 “这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忌讳?”孟翊有些好奇。 “墓园丘。” 一听到墓园两字,孟翊顿时就感觉不太好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身上突然升起一大片鸡皮疙瘩,四周也瞬间凉了起来:“你、你怎么知道这里看烟花” 她本正望着洒金桥那边灯火如龙的繁华夜景,一听这话,似乎微微愣了一下,继而便轻声道:“自然是来过。” “来过?” “嗯,来过。” “啊”孟翊一脸扭曲奇怪的样子:“谁会大晚上带女孩子来这种地方看烟花啊。” 孟唯却没有再回答他,只是席地坐在了台阶上静静地望着河岸那边。孟翊见她坐下了,便在看了看四周后一咬牙,上前一步跟着一起坐在同一层台阶上了。 这石台阶还挺宽敞,至少坐两个人是绰绰有余的。 但这地方太安静了,四周除了树也没别的东西。孟翊忍不住想跟孟唯说说话,至少会让他没那么害怕:“你是在几千年前来过这里吗?” “对。” “这种地方,竟然有几千年了啊。难道这里几千年都没有变过吗?” 那倒也不是。 她那次来的时候,也满心害怕。那时候她还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总是会不由自主地看到一些自己不想看见的东西。 那人便一边哄着她说话,一边逗她笑。 不过也是在这里,她第一次见到了兰因。 那个在墓园里一个人咿咿呀呀唱着极为难听戏的鬼伶人。 “那你这次来帝都是为了什么啊,孟唯。”孟翊蜷缩起来抱着膝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下面的万家灯火,像喃喃自语一般低声说道:“总不可能是为了来看花灯吧。” 孟唯似沉默了一瞬。 “是啊,总不可能是来看花灯的。”不过有时候眼前这种景色真的会让人堕落。 她眼眸微暗,默默望着底下那座夜幕中的巨城,突然抬手一指。 “你瞧,这座城像不像一个鼎?” “鼎?”孟翊一愣,不解其意。 “是啊,鼎。” 孟唯没有再继续说什么或者解释什么,就好像这些话也只是随便那么一说,没有别的含义。 但她这般说完,不知为何,心里却莫名其妙好过了许多。 ‘其实,不过是触景生情,算不得什么的。’她漫不经心地想道。 “孟唯,你怎么了?” 孟唯已经回过了神,突然站了起来。 “你到底怎么啦?”孟翊一脸担心地也跟着站了起来,拉她袖子:“可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 今日孟唯终究还是心情不太好,嘴角微微扯出笑:“没有。不过你既然怕这里,我们便换个地方罢。” “倒也还好”孟翊挠了挠头,见孟唯神情,便突兀地转了口:“确实是有点怕。那我们还是回洒金桥好不好?虽然人多了点,但人多热闹啊。” “嗯。”她只轻轻应了一声。 不过,孟唯到底还是没告诉孟翊,她这次来帝都是为了什么。 或许,其实他也明白。 两人再次回到洒金桥时,那里的人更多了。 他们两个也不想再去别处了,便融进人群当中,跟着人群一起站在河岸边等着那烟花升起的时刻。 时至亥时。 “咻——” 一道亮光从河对岸腾空而起。“嘭”的一声巨响,在天空中突然像一朵巨大的红花一样绽开,最后散成万千红色星星落下。 那烟花好似一个信号,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亮光从地面升向天空,在天空中纷纷盛放。有的像流星徘徊在夜空,有的像万寿菊欣然怒放,还有的像仙女散花,一朵朵小花从天而降。 在明灭不定的夜色中,孟唯安静地望着天空中五彩缤纷的烟花,那双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终于倒映出了烟花的样子。在一片人群欢呼声中,她似唇角微勾,霎时仿佛有星星火焰从眼睛点燃至整张面容。 美得可怕。 孟翊第一次见天空中漫天绽放的烟花,看得心中既兴奋又震撼。刚想跟孟唯说两句话,却发现声音被烟花爆炸的声所盖住什么也听不见,只好转过头拉了拉她的衣袖。 然后便见到了此生再难忘怀的景色。 他傻愣愣地看着人群中少女在烟花下淡淡的笑容。那双瞳孔中倒映的烟花比他亲眼看见的还要好看千万倍,脸上的笑再也不是那种言不由衷的假笑面具,虽然清淡,却无比真实。 真实到令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女竟然十分陌生。 那一瞬间,万千人群和震耳欲聋的声音都似乎消失不见了。他的眼中只剩那个少女,也只有那个少女。 “怎么?”孟翊拉了她的袖子后,她便感受到了。笑意微淡,转头看他。 孟翊眼睁睁看着少女转过头看他,脸上的笑意甚至都还未褪去,想说的话不知为何突然堵在了喉咙里。 “姑娘!!!!!!!” 这时,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从他们身后的人群中传了出来。虽然烟花声响很大,可那喊声大到竟一时把烟花声压了下去,使人们一下子纷纷都回头看了过去。 孟唯也不由回过了头。 便见一头戴白玉笼冠,穿着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的华衣少年,正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看着孟唯。 下一刻,那华衣少年便不顾埋怨声从人群中拼命挤了过来,一双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直勾勾盯着那白衣少女,似乎发着光一样。 “姑娘!!!我对您一见钟情!!请您嫁给我吧!!” 他这话刚开口,天上的烟花便渐渐地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了。 这便使得他这道喊声,在人群中显得那么突兀响亮。几乎在烟花放完的瞬间,他们周围的人群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孟唯:“” 孟翊:‘我要杀了他!!别拦我!!’ 后来,他走过许许多多的山,淌过许许多多的水。见过南海的万丈波涛,见过天城的辉煌壮观,见过地底的深渊之眼这世间的万千繁华他都曾见识过。 那些都是极好极好的,是他这辈子都在追随的景色。 可他偏偏不喜欢。 直到最后,他回忆起这一生中见过的诸多风景,却发现,他最喜欢的还是那一场烟花。 一场落在她眼中的烟花。 ——妖游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二十二章 轻吻 时至深夜。重重护卫包围的皇宫之中,御书房的灯火仍旧通明。 大晋的帝王已近知命之年,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年轻人了。脱下了白日上朝时那顶冠冕之后,掩于重重旒帘后的他,其实就只不过是个面容威严中带着些许疲惫的老人。 现在这个时辰,对于一名老人来说,已经算是十分倦怠的时间段。不过对于一名帝王来说,还不到他该休息的时候。 安静的书房里,老人穿着一身石青色的龙纹常服,正低头就着灯光批阅手中奏折。 御书房旁边的侧殿门快步走来一模样年轻的小太监。那小太监悄无声息地走到一直默默站在老人身后的总管公公身旁,轻声说了一句话。在总管公公微微颔首后,便又如影子般悄步退下。 总管公公上前几步,对着老人轻声道:“陛下,司相来了。” 老人“嗯”了声,头也不抬:“请进来吧。” 很快,便见一精神矍铄、雪鬓霜鬟的官袍老人大步走了进来,在老人御桌前五步之下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司相请起。可是外城那边又闹出什么事了?”老人把朱笔放下,抬头看向下面神情似乎有些不对的司相,微微皱了皱眉。 老人显然常常皱眉,那眉间常年有浅浅的痕迹落在上面,挥之不去。 “启禀陛下。外城情势虽未减轻,可在德安寺大师们连日讲经的情况下,情势也并无扩大之象。想必过两日修士们来后,定能解决此事。” 闻言,老人眉纹稍减,却又不解道:“那司相为何神情有异,难道还有其他事情发生?” 司相顿了顿,才答道:“确有一事。今日花灯节时,城西的一条无名巷道突发大火。待京兆尹闻讯赶去时大火已灭,仵作在诸多灰烬之中发现了骨灰的痕迹。” “嗯。”老人忍不住抬起手捏了捏眉心,忙被总管公公走过来按摩起了头部,欲裂般的头痛稍稍减轻后,才缓缓开口:“伤亡几何?” “据仵作所言,大约有一至两人。” 老人面上没有什么,心中却微微松了一口气。 “司相是觉得,这件事有异?”老人缓了过来,抬手让总管公公退下:“是修士干的?” 司相肯定地点点头:“可以肯定,这其中有修士的手笔。” “嗯。这件事你去查一下吧,叫兵城司的人帮帮你。”老人显然已经疲惫至极,不欲多说:“退下罢。” 看这样子,司相似乎有些担心老人的身体。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个什么,最后还是俯身退下:“是。” 待司相走后,老人忍不住合目往后躺在椅子里,一时被总管公公惊呼的声音吵到:“无妨。朕只是歇息片刻。” “陛下还请去寝殿休息吧,会舒服一些。”总管公公柔声劝道。 “不必了,等会还要处理奏折。”老人闭着眼,突然轻叹一声:“听说老五今天闯祸了?” “五殿下只是年纪小,爱玩些罢了。”总管公公笑着开解。 “十七岁了还小?”老人轻哼一声:“朕像他那么大的时候,早就帮着先帝批阅奏折了。” 其实老人像五殿下那么大的时候,玩得比五殿下还要厉害。 总管公公很聪明,知道这时候不该说话,便赔着笑。 “你啊,真是只老狐狸。”老人微微摇了摇头,又撑着椅子把手重新坐了起来:“好了,该继续了。你去给朕倒杯浓茶,别太烫了。” “是。”总管公公笑眯眯地退了下去。 偌大的御书房顿时安静下来,空气中似乎只剩下老人翻阅奏折的声音。 良久。 “影六,你去跟着老五罢。”老人低着头,好似不经意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话音刚落,空气的流动似乎便产生了一丝微微变化。御书房灯架上的烛火闪了闪,很快却又恢复了平静。 孟唯微笑着看向面前这位似乎有些二愣子的锦衣少年:“请问您是?” 二愣子少年怔了怔,然后有些害羞地低下头:“你未来的夫、夫君” 孟翊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妖力一掌拍过去,但幸好被孟唯一把给拉住了。 “不如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再说话,好不好?”孟唯笑着微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四周,满满一圈正围着他们看戏的围观群众。 “好好好。”二愣子少年忙点点头,然后也没管孟翊冷眼瞪他,紧紧跟在了少女的身后。 其实这少年出现在她面前的第一眼,她就认了出来。 是那个穿得花里胡哨被人抢劫又被她差点杀掉的倒霉公子哥儿——雄孔雀。 一开始她还不怎么信这人是那个雄孔雀,毕竟她对自己的那香一向很有信心,于是刚刚便看了一眼。在看到那熟悉的金光、隐龙、龙啸凤鸣后,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现在的问题是,这雄孔雀究竟是还记得她在假装演戏,还是他确实是突然又相中了她。 嗯?她为什么要说又? “姑娘我真的对您一见钟情。我看到您的第一眼我这颗心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命运告诉我你就是我未来的媳妇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明日就可以去姑娘家提亲。姑娘喜欢什么样的聘礼?是金银珠宝还是绫罗绸缎?要不干脆都抬了去好了。日子就定在下个月的” 孟唯垂于身侧的右手忍不住微微动了动,但终究还是忍下了。 在走到一处安静无人的地方后,那一路上一直在不停絮絮叨叨跟孟唯说着话的雄孔雀终于闭了嘴,突然换成了一脸羞涩。 与之相反,一路上一直沉默地跟在两人后面的孟翊,忍不住对着雄孔雀开口嘲讽了句:“你这是什么表情?怪恶心的。” 便见这雄孔雀似乎不胜娇羞地扭扭捏捏道:“娘、娘子带我来这儿,是、是不是想跟我这,这会不会太快了一点点” 孟翊额头顿时冒出青筋:“你叫谁娘子呢??还有,我也在这儿好吗?!你胡思乱想啥呢?!” 雄孔雀理也不理他,只眨巴眨巴那双俊秀的大眼睛羞涩地看着面前少女。他其实长得十分俊朗,是那种眉间带着一丝痞气的好看。可这种相貌搭配上一张娇羞脸就有点让人不忍直视了。 孟翊见那雄孔雀不理他,这下气得不行。双手都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头,满是寒冰地瞪着那个不知廉耻的厚脸皮。一双桃花眼的眼角也气得微微红了起来,显得越发瑰丽。 孟唯却似乎完全没有受到雄孔雀话语的影响,面上只扬着清清淡淡的笑,话里也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试探:“你叫什么名字?” 孟翊见孟唯跟他说话,有些气鼓鼓地撇过了头,走到了一边默默生着闷气。 闻言,雄孔雀却顿时兴奋起来,颊边还出现了两个浅浅的梨窝:“我叫莫妄。家住淮南永安街第十一户人家,在帝都也有一处住所。母亲早逝,家中只有老父和四位在各地居住的兄长。只有过年时才会聚在一起,所以你如果嫁进来你就是当家主” “停。”孟唯比了个手势,似乎有些无奈的样子:“我不会嫁你。” “为什么?我家中还算有些薄产,你嫁过去只要每天锦衣玉食就可以了,我绝不会亏待你。”他似乎很是疑惑,补充解释了几句。 “不是因为银钱的原因。”孟唯轻笑。 “那是因为什么?”那叫莫妄的少年一脸不解:“那是因为我长得不好看?这不可能!”他长得这般英俊,绝不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 孟唯:“不是因为你容貌的缘故。” 莫妄:“难道你心中存了人?” 孟唯摇了摇头:“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你总要告诉我一个原因,不然我绝不可能罢休的。”他这话说得那叫一个掷地有声。 孟唯想了想,便认真地缓缓解释道:“你我的路不同,所以你便是再好,我也不会嫁你。” 莫妄俊眉紧皱:“我不懂。” 孟唯这时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看着莫妄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儿。听他这样说,便对着他又笑了笑:“对,你不懂。” 莫妄似乎也感觉到了孟唯对他的态度起了转变,却敏锐地知道这似乎不是什么好的迹象。 于是他突然出其不意地靠近孟唯的身子,微微低头在她脸颊边轻轻一啄,然后迅速站了回去。 莫妄的耳边顿时传来孟翊惊怒的声音,眼前少女似乎也怔怔愣住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顿了顿,才道:“你不说,我不懂。” 与此同时,距离帝都千里之外。 “大师兄,前面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鬼都南关城了。”一名叫郭枫的弟子放下手中的千里眼,转身对着正站在旁边望着前方的宿松道。 他们这些大门派修士出门前都可以去宗门处领飞行坐骑。此次下界,宗门便特意将机关飞船派发了下来,用以在其他众门派前充场面。 这机关飞船乃修真界以机关术闻名的墨家所造,坚固美观,可日行万里。尤其飞船本身的结界,据说可挡分神后期的全力一掌。在此次下界之行中,可以说是一大救命法宝。 大概是上次美髯修士一行人的惨重经历使宗门心有余悸。这次的队伍除却境界最低的明隐以外,大部分都是金丹期的修士,更别说由刚刚升入分神初期的宿松大师兄带头领队,可谓是万无一失。 要知这分神期在修真界算是长老级的人物才会有的修为,如今却出现在了一未过百岁的嫡传弟子身上。这等天资,放眼整个修真界也可谓是屈指可数。 郭枫瞧着眼前这修真界炙手可热的“天之骄子”,心里不由暗暗升起了一丝隐秘的嫉妒。 听到郭枫这样说,宿松微微颔首,表情温和地对他吩咐了句:“绕过鬼都,莫要靠近。” 郭枫低头应是,将那嫉妒埋于心底后,收起千里眼便向船舱里的把控室走去。 船板上只剩宿松一人站在那儿,一身蓝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瞧着鬼都那面的方向,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感觉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二十三章 光暗 一片暗无天日的黑色空间之中。 她踉踉跄跄地走在这片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墨黑色的血液顺着她的身体滴落于地面,与那无尽的黑暗融为一体。 黑暗中寂静无声,哪里都没有光。这天地间似乎也只剩下了这一个人一样,独自行走在这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路上。 她走的很慢,还时不时地咳出血来,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风飘逝。只是那摇摇晃晃的身子虽然像风一样摇摆不定,却始终没能倒下。 一直坚定地往前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她前方的左右两旁渐渐浮现了两个面容模糊的身影。他们在她的前方定定地看着她,声音也突然在这寂静无声的黑暗中响了起来。 “这种东西,就是所谓的——魔?”右边的那个身影似乎十分惊奇地开口道。 “啧,它的血脏了我的眼。”左边的身影就连声音里都充斥着一股不屑和厌恶。 她充耳不闻地穿过他们,继续拖着残破的身躯向前走着。 前面的黑暗中似乎又出现了两个模糊的身影,她还没走到跟前,那两个影子便又开口说话了。 “真恶心啊,魔这种生物。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存在。”右边身影开了口,声音冷淡平静到简直不能相信话中所包含的含义。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左边的身影也冷冷说了一句,仿佛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在随意地给世人定罪。 她平静地垂着眼眸,长如羽毛的眼睫遮掩住了她眼底的情绪,就好似无动于衷一般。 无动于衷地走过他们,继续往前走去。 身上的血似乎滴得越来越多了,每走一步就如陷入泥沼,只能艰难地挪动着双腿。她低低地喘着气,额角冒出汗珠。 又是两个身影。 左边:“等哪天这妖啊兽啊玩腻味了,我就养个魔玩玩。” 右边:“哟呵,这只魔还会反抗?等会别杀它,让我来好好教训它一下。会咬人的狗可不是一只好狗。” 她似乎有些累了,站在那两个身影面前顿了顿。 她的身上随着那两个影子说的话,又渐渐多了许许多多不同的伤痕。 那张脸也被乱七八糟的刀伤所盖。鲜血污了整张面容,再加上那些伤痕整个人看着就像一摊烂泥一样。 丑陋、肮脏、令人作呕 “烂泥”似乎僵在那里很久,才又慢慢地动了起来。 她继续往前走,走得很慢很慢,也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这片空间的时间都静止了一样。 路的前方,终于又浮现出了一个身影。只有一个,就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去路。 他似笑着开口,话语里带着十分的笑意和漫不经心。 “我问你,你是服是不服?” 然后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开口。 “孟、唯。” 似乎因为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烂泥”仰起头,定定看着那个身影。 她好像只看了一会儿,却又好像看了很久很久。直到一道十分嘶哑甚至可以说是恐怖的声音,突然在这片寂静中响起。 “我不服。” “你服是不服?” “服你老母” “你,服是不服?” “我说了,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你到底还要我说几遍啊!!”话像是从嗓子里拼命挤出来的嘶吼一样,破碎中带着满满的愤怒和不甘。 “孟唯,你服是不服?” 他如机械一样地又继续问了一句。 “烂泥”这次却沉默了,过了很久才低下头,颤巍巍地抬起手捂住满是血液的脸,身子如筛糠一样颤抖着。 “我” 这时,一道念经之声突然从黑暗中渐渐响起。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随着那熟悉的缓缓念经之声,远处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光点。紧接着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光明跟随经声覆盖了整个世界。 可“烂泥”却突然闭上了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好像嫌这光明刺眼。 然后孟唯睁开了眼睛。 与那漫无边际的黑暗不同,此时屋子里已然照进了阳光。阳光像金子一般从雕花窗户中洒了进来,在地上投出一个个好看的花纹阴影。 孟唯坐起身,抬起手轻轻捏了捏眉间。 其实早在要入帝都时她就知道,少不了要接触那个噩梦。不过之前她一直警惕着谨守本心,倒也没让那噩梦得逞。可前两天因为花灯节的缘故,确实是让她心神恍惚了一阵放松了警惕,那噩梦便也趁虚而入了。 不过这梦,也终于使她清醒了过来。 她倒也不生气,只低头看着绸缎被上的牡丹花纹,轻轻拍了拍:“倒是顽皮得很。” 心中却如朔风凛冽、枯叶飘零。想着,也该是时候了。 孟唯出屋子的时候,便见那名叫莫妄的少年,与孟翊坐在院中树下的石桌凳上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 自从两天前花灯节那些事发生之后,这莫妄就跟黏住他们了一样,这两日天天来找他们一起吃饭喝茶,或者待在一旁看孟唯看书做事。 在听到脚步声后,本来一直冷冷瞪着孟翊半点不肯退让的莫妄,突然扬起了一张大大的笑脸迅速地转过头看向来人:“阿唯!!!” 孟翊简直被他这不要脸的变脸技术给惊住了,攥紧了拳头差点一拳就朝他脸上捣过去。 孟唯也回他微笑:“你们别吵架啊。” 莫妄连连摆手,笑眯眯道:“没有没有!我在跟大舅子联络感情呢!” “谁他娘是你”当初沙漠里单纯的小胡杨竟然也被逼出了脏话。可见这两日对他来说简直是犹如酷刑一样。 哪知这人生中的第一次脏话就被人给打断了:“阿唯、大舅子你们饿了吧?!我去让人把早食带过来!” 莫妄站起身一溜烟儿似的就跑了,只剩下孟翊一个人忿忿地坐在石凳上,气得用拳头砸了一下石桌子。 孟唯想了想,走过去,递给他一本书。 本低着头正暗自生气地孟翊,看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藏蓝色书籍愣了愣,抬头看向孟唯:“这是什么?” 孟唯下巴微抬,示意他看封面。 “妖、诀?”孟翊接过后认出了封面的字,直接愣在了那里:“你给我这个” “当初我虽然以鲜血秘术助你成就妖王之身,但你除了肉体和妖力是妖王以外,其他的法术、心性、神识都不能与妖王所匹配。”孟唯随意地在莫妄之前坐过的那个石凳上落座:“这本给你,你拿回去自己仔细看看。书只是表面,其实内里没有文字。你回去后要将妖元投入书中,才能看到里面所写的是什么。”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孟翊傻傻地问了句。 他这话实在是傻,孟唯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满含笑意地看着他发傻:“怎么,让你增长实力你还不高兴?” “高兴。”话虽这么说,孟翊却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心里总隐隐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别想那么多,好好学就行了。”孟唯见说得差不多了,便起身摸了摸孟翊的脑袋,留了句话就进了厨房。 没一会儿,莫妄提着一个巨大的五层食盒走了进来。当先便看到了还直愣愣坐在石凳上的孟翊,不由好奇地走了过去:“大舅子大冷天的你还坐这儿干嘛?咦?你的耳朵怎么” “赶紧把食物拿进来!”孟翊猛地站起身,朝着莫妄冷冷抛下一句话就匆匆进了堂屋。 院中便只剩下莫妄一个人孤零零地提着食盒站在那儿,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小子吃了火*药了?一碰就炸。” “阿唯你吃这个!这个特别好吃!” “阿唯你再尝尝这个,这个千层酥简直是我人生中的最爱” “阿唯要喝啥?八宝粥玉米粥皮蛋瘦肉粥白粥哦,还有豆汁儿,豆汁儿你喝过吧?豆汁儿就是” “闭嘴,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孟翊冷声打断,眼睛还直往那莫妄方向扔眼刀子。 莫妄挑了挑眉,妥协道:“行吧,可别让我们大舅子饿着了。” “不准叫我大舅子!” “好好好,小舅子小舅子。” “你!!!” 孟唯也没说什么,只安静地给孟翊碗中夹了个灌汤小笼包,孟翊就突然跟泄了气似的安静了下来。 莫妄有些羡慕吃味,突然死皮赖脸地凑了过去,眨巴眨巴那双大眼睛:“阿唯,我也要。” 孟翊眼中的怒火简直要喷涌出来了,仿佛在提醒谁一般重重地哼了句:“哼!” 孟唯的筷子顿了顿,便又夹了个千层酥放到了莫妄碗里。 见状,莫妄朝着孟唯甜甜一笑:“谢谢阿唯。” 这下孟翊是吃饱了,至少气也气饱了。 吃过饭后,莫妄邀请他们去他府里做客,孟唯还好说,孟翊直接一口拒绝:“不去!” “那阿唯跟我去吧!正好让你了解一下我是一个多么正直而优秀的男子!” 孟翊大怒,一拍桌子:“不行!” “你这人,”莫妄敛了笑意,俊眉微挑一脸不满地看着他:“你不去难道还不让阿唯去吗?怎么做弟弟的。” 闻言,孟翊刚要反驳就被孟唯抬手制止了,直接下了结论:“你一个人留在这儿看会书吧,我去去就回。” “我不” “孟翊,听话。” 孟翊蔫了。莫妄却瞬间开心得不行,重新扬起大大的笑容围在孟唯身边直朝她笑:“我就知道阿唯心里肯定也有我!” 孟唯回了他一个淡淡的微笑,便抬步向外走去,莫妄见状赶紧跟了上去,也没来得及作为胜利者挑衅一下失败者孟翊。 孟翊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这两日萦绕于他心尖的淡淡酸楚,不知为何,好像变疼了许多。 院外不远处停了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莫妄出院门后便带着她径直走了过去。走至跟前,她似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便见那马车的车厢旁用暗漆勾了一个麒麟图案,至此也确认了心中的猜测。 虽然他用的是真名说的也全是真话,确实也没想瞒她。 “五皇子戚莫妄是吗?” 坐上马车后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中的少女,突然抬头看向对面那个一直盯着她不放的少年,笑了笑:“你要带我去皇宫,还是五皇子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二十四章 幻梦 自从上车后便一直笑眯眯看着孟唯的少年,闻言似乎愣了愣,继而笑容更盛,“哎?你猜到啦?阿唯果然好聪明。如果阿唯想去皇宫的话也可以哦,只要阿唯嫁给我我可以天天带你去。” “我不会嫁你。” “那我嫁你也是一样的。阿唯娶我吧!” 孟唯却没再理他,只是打量了一下这车上的环境。这马车虽然外表看似普通,但无论是地上铺的地毯,还是座位上的坐垫,亦或者说矮桌上的茶具无一例外,皆是难得一见的精品。 她没理那嬉皮笑脸的少年。打量完了车内布景后,便微微掀开了车帘的一角,往外欣赏着白日的帝都街景。 戚莫妄突然俯身趴在矮桌上,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少女一举一动:“就连阿唯不理我的样子也那么令我心动。” 孟唯不知意味地笑了一声,放下了车帘,低头看向趴在矮桌上正抬头看她的少年,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喜欢我什么呢?” 戚莫妄猛地坐起身子,眼睛也像是在发光一样直直地看着她,巴拉巴拉就说了起来:“我喜欢阿唯的容貌,喜欢阿唯对我的不理不睬,喜欢阿唯冷淡的样子,喜欢阿唯一脸假笑的样子,喜欢阿唯的白衣阿唯一切的一切我都喜欢。” “可这些对于其他人来讲,都是可以做到的事。总有一些人,她们容貌比我美,也可以对你不理不睬冷淡至极,无论是假笑还是衣着打扮,她们都能做到。”孟唯缓缓地阐述着一些事实,神情也变得温和了起来:“她们能做的比我更好,没有谁是不能代替的。尤其以你的身份来讲,这些条件不过是很小很小的事情。” 戚莫妄似乎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表情慢慢变得正经起来。眼睛深深地看向孟唯,没有再笑:“可她们不是阿唯。” “我们只认识了三天。” “我对你一见钟情。” “你的一见钟情恕我直言,”她顿了顿,“我不信。” 少年似乎有些生气了,眼睛里的光也黯淡了下来,可却努力地想把自己的情绪压下去,抿抿唇:“为什么不信?因为我年轻?因为我不懂事?还是因为我表现得太过?” 孟唯却只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只是不懂。 像她如今这样的人,像她如今这样落于尘埃陷入泥沼浑身污秽的人。相貌比不得从前,性格也不再活泼有趣,就连微笑都是常常挂在嘴角的武器。 她不再天真烂漫,心里千疮百孔。她的手虽然同以前一样洁白无瑕,可其实暗地里却沾满了血腥。 这样一个毫无灵魂满手血腥的魔,真的会有人一见钟情吗? 就算有,那不过也是浮于表面的情,算不得真。 戚莫妄见她神情,便知她不信自己。心中虽然暗暗升起不甘,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重新扬起笑容道:“你听说过外城的事情吗?” “嗯。”她低着眼眸,漫不经心地轻声应了句。 “父皇说,明日那群修士们大概就到了。”戚莫妄故作严肃地叹了口气:“朝堂上皆说那群修士到了就能解决此事,我看倒未必。” 这话倒使她感了些兴趣。 “何出此言?”孟唯抬眼看他。 见孟唯又重新看向他,戚莫妄脸上的笑不自觉地真实了许多,嘴角不停往上扬:“我曾带着猛虎去外城查探过——啊,猛虎就是我那个神兽坐骑,等会你去我府邸时就能看到它了。” “查探出了什么?” 闻言,戚莫妄笑容微收,目光变得严肃认真了许多:“我怀疑,那噩梦既不是妖也不是鬼。若要解决此事,光凭修士们的手段是不可能的。” 孟唯神情微顿,继而笑道:“难道你觉得,外城德安寺的大师们可以解决此事?” 前些时候德安寺的和尚们被请去了外城,每日开坛讲经清晦除邪。虽效果甚微,却至少让每日缠绵噩梦的城民们心神平静了许多。 谁知一听这话,戚莫妄脸上本还挂着的笑容突然又淡了下来,眉间不自觉地皱紧了:“就凭那群老和尚?那更不可能。” 看他神情有异,孟唯便问了句:“怎么这副神情?他们得罪过你?” 戚莫妄抿了抿唇,笑容没了后那张脸倒显得十分俊美逼人,反而不像初见时那只花枝招展的雄孔雀了。 同样是少年,他的容貌与孟翊、明隐那种雌雄莫辨的美是不同的。戚莫妄更偏向于带着一丝少年意气的俊朗,尤其当他扬着那张笑脸看你时,露出的梨窝虎牙总是会让你不自觉地心软。 他更像一个所有女子年轻时候偏爱的那种少年郎。 便见这被偏爱的少年郎俊脸微沉,眉头轻拧,话中也带了一丝委屈:“我小时候曾经遇到过一麻脸和尚。那和尚一见我就说我与佛有缘抱起我就跑,差点就被他拐走了。” 他说这话时有些难以启齿,显然对于皇家来说这件事确实是匪夷所思。 孟唯微微一怔,笑道:“这倒是那和尚看走了眼。叫他来看看你现在的模样,怕是就不会那样说了。” 戚莫妄似乎愣了愣,抬头看她,然后脸上突然又绽放出大大的笑脸,梨窝深深目光发亮:“好哇,阿唯。你是不是在笑话我?” 她没有回答他,马车便突然停住了,显然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孟唯刚想起身,戚莫妄便迅速地掀开帘子跳下了车,然后转身伸出一只手,巴巴地看向她,一张笑脸如太阳一般明亮。 孟唯顿了顿,便将没有手链的左手放了上去,顺着戚莫妄的力道下了马车。 她没管旁边笑得一脸荡漾的戚莫妄,反而看向了面前的建筑。 映入眼前的,便是一处未悬牌匾的三间一启门宅院。这大院门口如所有豪门宅院一样,摆放了两座雕工精美的石狮子。单看外表,并不能看出这处宅子便是五皇子府,皇家的地产。 她随便打量了一下,便与戚莫妄从那敞开的宅院正门走了进去。 一入府中,便见一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带着一大群男男女女迎了上来。那管家似乎天生笑脸看起来极为讨喜,再加其面白无须走路扭捏,一看便出自宫中。 管家稍有些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笑着单独对戚莫妄走来:“哎哟我的小祖宗,您又去哪儿看美人了这是,也不让人跟着” “咳咳咳!!!下去下去!你们都给我赶紧下去!”戚莫妄猛地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撇过头朝着管家拼命甩手。 管家念叨了两句,也不好与主子对着干,便领着那群下人退下了。 戚莫妄一个人带着孟唯在府中花园闲逛了起来,一路上他倒是沉默了不少,看他神情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行至园中一处莲花池旁,少年表情有些不自然地扭着头不看孟唯,想了很久,才下定决心般开口。 “我从小经常做梦,常常会在梦中见到一个人。”开了口后,他的神色也渐渐缓和了过来,眉间也带了几丝追忆:“那个人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虽然看不清她的样子,可我每次见到她,心里都会好开心好开心。” 他将这件事埋于心底多年,以前从没有提起过,将来似乎也不会。本以为那梦会随着时间与他葬入黄土,永不会提及。 如今却是第一次想要告诉一个人,他的秘密。 孟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池塘上被风微微吹动的水纹,没有说话。 这季节莲花早已谢了,满池枯黄。 “她穿着一身白衣,挽着流云髻。我虽看不清她的面容,可在我心里她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戚莫妄表情怔然,似在回忆着什么:“以前的我梦醒之后时常会忘记她。每每忘记她的时候我这心里总是疼得厉害,却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就好像有一个人在不停地提醒着我不要忘了她,不要忘了她。” 孟唯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转过头,看向站在她旁边表情中带着一丝痛楚的少年郎。 “浮生若梦,大梦一场后,我终于醒来。为了找她,我四处寻找美人。可这世间那么大,茫茫人海之中,要找一个人实在太难太难了。”少年眼眸微垂,使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所以我曾想过拜入修真门,不求修习到多么高深的法术,只求活得久一些,久到我能找到她。” 随后他突然转过头看向孟唯,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似乎燃烧着些许火焰,将他整个人都烧得鲜活了起来。 少年就站在那里,看着她,冲着她笑:“后来,我就看到了你。” 于万千人海之中,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你。 那个在漫天烟花下轻轻微笑的白衣少女。 她沉默了一会儿,便道:“你梦中之人,不是我。” 戚莫妄也知道这件事太过虚幻令人难以相信,可仍旧坚定地看着她:“无论你是不是她,我一看到你,我这颗心就一直扑通扑通在跳,灵魂也在为你颤抖。” “无论你是或不是,我的心告诉我,它属于你。” 少年的话表面虽坚定不移,可孟唯却只看到了他垂于身侧的双手紧张地攥成了拳头,正微微颤抖着。 她看出了少年的紧张与虚势,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声低沉意味不明:“那只是因为那日我刚好合了你梦中女子的模样。如果有人比我更像她,你或许也会心动不已。” 她这话委实不客气,比在马车时说的可要狠多了。 话音刚落,戚莫妄便怔了怔,反应过来后似乎真的有些生气了。他直勾勾地看着少女含笑的神情,怒极反笑:“你就这样看我?你觉得,如果有人比你更像她,我就会转而喜欢上那个人?” 孟唯仍旧笑着,表情毫无变化,只淡淡道了一句:“少年的心虽赤诚而火热,却也易变。” 话音刚落,少年便突然冷笑一声往后踉跄了一步,猛地低下头掩住神情,只能看到嘴角那抹冷冷的弧度:“你就这样看我?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孟唯不为所动,十分冷静:“我们只认识了三天,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你对那梦中女子的认知之上。可我并不是她。” “所以你觉得,我对你什么都不了解,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是吗?”他低声轻笑:“对,你说得对。” “你不过是生得像她一些罢了,她没有你这般绝情。” 戚莫妄像是心灰意冷地这样赌气说了一句后,便沉默了下去。 孟唯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神情平静地望着池塘上的枯叶。 两人默然许久。 过了好一会儿,戚莫妄才似乎重新振作起来了一点,勉强地又扬起笑容对孟唯道:“要不要去看看我的猛虎?” 他的笑容看似与往常毫无差别,只是那梨窝却消失了。 孟唯神色如常,见戚莫妄好像振作恢复了过来,便无所谓地笑了笑:“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二十五章 到来 那叫做猛虎的神兽犼,竟然在这府里有一处自己的院子。 这一路上,戚莫妄似乎表现得毫无异常,好似刚刚池塘边的对话从来没存在过一样,一直笑着对孟唯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奇闻异事。 但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他们行至那“猛虎院”前不远处,便隐约听到院中传来一侍女的轻呼之声。 戚莫妄微微蹙了眉,脚步加快几步,走到院门前猛地一推开,便见一黑色影子如一道闪电一般向院门扑了过来。 孟唯皱眉,刚想拉一下戚莫妄,便看清楚了那个影子的真面目。 那是一只跟兔子差不多大的奇异小兽。正处于一种攻击状态拱着小身子,气势汹汹对着门口两人“嗷呜嗷呜”地叫着。 “猛虎,你干嘛呢!”戚莫妄皱着眉头走了过去,蹲下身子拍拍那小兽的脑袋:“别凶,那是你娘。” 孟唯:“?” 小兽似乎能听懂人话,白了他一眼后,便转身纵身一跃,跳到了刚刚赶过来的侍女怀中,打了个小哈欠。 戚莫妄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它两眼,便转身对着孟唯解释道:“它前段时间受了点伤,平日里只能恢复本体大小。又因为受伤所以经常嗜睡,以睡眠恢复力量。让你见笑了。” 孟唯笑了笑:“不会,它很可爱。” 闻言,戚莫妄也对着她笑了起来:“别看它这样,其实它有破除虚妄的能力呢。不过它伤得重,我便让它好好休息,不怎么带着它出去了。” 说完,他便示意侍女把猛虎带下去休息。所以没有看到在听到这话后,孟唯的目光微微有一丝闪烁。 戚莫妄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便装作不经意地邀请道:“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不如阿唯你在我府里住一晚上,你写张纸条我遣人送去客栈告诉孟翊。明日正好我带你去看看那群修士到来,那可是一场盛会。” 此话正合她心意。孟唯略作思考,便同意了。 也没管孟翊收到纸条后,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戚莫妄见她答应了,笑得越发开心起来,梨窝也重新浮现了出来。突然,他似想到什么,一丝红意从脖颈蔓延至整张脸,整个人顿时跟个番茄似的通红通红的。 番茄像是忘了那会儿两人之间的不愉快,一门心思地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甚至变成了一颗娇羞的番茄。 果然还是个小少年,这心情便如三月的天,说变就变。 孟唯见他这样,便装作关心他的样子问了句:“你脸怎么冒烟了?在想什么?” “没没没!!没什么!”番茄拼命摆手:“我、我去叫厨房做点好吃的!!”话刚说完,他见旁边走来两个小厮,赶紧叫了一声:“喂喂喂你们两个!把、把孟姑娘送去漱玉院。好好招待孟姑娘,如果招待不周,拿你们是问!” 说完,他便对着孟唯胡乱点了点头,一溜烟匆匆跑掉了。 孟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少年跑走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那样活泼而富有朝气。 与她不同。 “孟姑娘,这边请。”两名小厮中走上前一位,恭敬地躬身请道。 她收回目光,表情平静:“嗯,走吧。” 时至第二日清晨。 “宿松大师兄,前面似乎有一只雪山巨鹰也在往帝都的方向飞去。”郭枫把千里眼挪开了一点,站在船的桅杆上向着下面的蓝衣男子遥遥喊了一句。 闻言,宿松眉头一皱,快步走到船头前掐了个诀。两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立于太阳穴处,然后眼睛便如放大了千万倍一般,视物极清。接着他便看到了在他们百里之外,有一白色巨鹰正往那帝都方向飞去。 这只巨鹰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窥视,在云间一个盘旋,忽然振翅加速,如一道白色闪电一般划破长空。 那名站在桅杆上的弟子郭枫放下了手中的千里眼,从桅杆上一跃而下,走到宿松身边对着宿松说道:“那巨鹰加速,千里眼已经看不到了。” 幸好宿松还能隐约看到些许。不过,若非宿松神识庞大,早就也看不怎么真切了。 只见巨鹰那白色的翅胶几乎擦着了天空飘动的朵朵白云。巨鹰其翼展翅后几乎和云融为了一体,翅翼上则有几名穿着不同颜色服饰的修士,正盘坐其中闭目养神。 那群修士当中只有一人站着,站在那巨鹰头顶中央。从这般望去,只能看到那人身着紫衣手中一把折扇轻摇,面目相背并不能看清楚其容貌。 但单凭他能无惧狂风安然站在巨鹰头顶不动如山,便知其身份实力都极为不凡。 宿松猜到了那人是谁,将两手从太阳穴处放下,神情轻松了许多:“无妨,前面应当是五行灵宗的人。” 那手持千里眼的弟子郭枫似乎有些惊奇:“这五行灵宗何时降服了一只雪山巨鹰为骑?可当真是威风得很。” 另一个一直默默站在宿松身旁的女弟子许玲却不屑地撇了撇嘴:“我瞧着那鸟也不过如此,比不得我们的机关巨船。” “机关船虽好,可也是死物,怎么比得上那实力雄厚的雪山巨鹰?” “你怎么净涨他人威风灭己志气?你还是不是万冢剑宗的弟子了?莫不是五行灵宗派来的奸细吧。”那女弟子许玲显然十分伶牙俐齿,把郭枫堵得满脸青色。 “你!” 宿松轻轻呵斥:“莫要争执了,马上就到帝都了。郭枫、许玲,你们去让其他弟子准备一下过来集合,不要给宗门丢脸。” 两弟子相视一眼,皆点头应道:“是,大师兄。” 其中那名叫郭枫持有千里眼的弟子,在右船舱叫过其余的弟子之后,有些烦躁地走到船舱最底部,敲了敲位于最底部尽头的一处屋门。 敲了两下,屋门被打开。独臂少年冷淡地看着屋门外的郭枫,一句话都不说,只眼神示意郭枫有事快讲。 郭枫见他这样,暗骂一声,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一句:“快到帝都了,宿松大师兄让去集合。”话一说完,他转过身就走,显然片刻都不想停留。 明隐面无表情地将门合上,走回屋中费力地穿上宗门派发的纹有祥云的白色弟子服饰。拿起剑打开门,便向船上的甲板走去。 他到上面时,甲板已经都站满了弟子。有些弟子看到来人是他,不屑地撇过头懒得理会。还有弟子在他路过时阴阳怪气地说什么:“有些人啊,就是好命。得了大师兄的赏识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些闲言碎语明隐充耳不闻,冷漠地走到队伍的最后,持剑站在了那里。 等到众人在甲板上隐约看到天边出现帝都影子之时,天空正值太阳高照,初冬难得的好天气。 人皇在信中请修士们于帝都内城前的南城门广场降落。于是便见这一望无际晴朗如洗天空的四面八方,渐渐飞来各种不同的飞行坐骑。 有像万冢剑宗这样的飞船,也有像五行灵宗那样的巨鸟的。有直接驾驶一座宝塔从空中飞落的,也有一群人驾仙鹤而来的。还有天空的尽头慢慢飞来一朵巨型花骨朵,在降落后花骨朵慢慢绽放从中走出一群人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人则是骑着各类奇形怪状的妖兽,那些妖兽大多都已被契约,倒也温顺得很。 一时之间,城门广场上盛况空前。放眼望去只见五光徘徊,十色陆离。 这修真界也讲究排场,但不是排场越大越好。就拿这飞行坐骑来说,坐飞船的讲究是哪里造出来的飞船,这飞船实力又有多强。如果飞船来源不明境界又低,哪怕你这飞船造得再华丽再庞大,也会被人暗地里嘲笑是个“暴发户”。 还有骑妖兽的,最好的自然是可以飞的鸟类妖兽,其次陆行妖兽。鸟类妖兽中属巨鹰类最为抢手,尤其这巨鹰类中的雪山巨鹰更是被各大修真宗追捧。但这雪山巨鹰性情高傲,连上界仙门中人都没有几只,更何况修真宗呢。 是以,这五行灵宗的雪山巨鹰一到,便抢尽了各大门派修士们的风头。 当然,像仙鹤、妖花、一叶之舟这类坐骑虽然比不得其他坐骑有实力,但胜在美观出奇,倒也算种选择。 万冢剑宗一行人驾驶飞船落下时,南城门的广场前已经来了不少修士们了。这些修士分成几个不同的小团体站在一起,正低声交谈着什么。不过这些修士在看到标有墨家标志的飞船后,皆纷纷看了过来。 待宗门弟子们下了船,宿松便将飞船缩小放于自身的芥子空间里,神情自若地带着众弟子走向广场。 众修士见万冢剑宗一行人当前是个笑容温和的蓝衣青年,有些修士不便开口,却开始互相暗暗对视起来。 ‘这万冢剑宗来的人竟然是一剑笑平生的宿松真君?’ ‘这是不是太过重视了一点?你看万冢剑宗的其余弟子,除一人还在炼气期外,其余人皆是金丹修士。’ ‘想来是上次万冢剑宗下凡损失太过惨重,吓破了胆子。’ ‘哈哈哈哈。说起来,五行灵宗的玉公子、独岳楼的柳酒儿听说好像也来了,这下有好戏瞧喽。’ 不提那些修士们暗地里的传音入密,宿松一行人一入广场,便见五行灵宗的那群人向着他们走来。 当前一人身着紫衣玉冠,眉似墨画目如点漆,面若清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端的是一位面如冠玉的美男子。 只见这美男子一边朗声笑着一边扇着折扇走了过来,一派的风流不羁:“我原以为那消息是假的,没成想你竟真的来了。” 宿松也温和地回以一笑:“玉公子不也来了。” 玉公子笑着抬手相请,宿松颔首示意,两人便抛下宗门弟子走到了另一处稍稍安静的所在。 玉公子折扇一挥,作半掩面状,一脸无奈地悄声道:“唉,你还不知道我吗?听说这人间帝都的女子最是让人流连忘返,我这也是来瞧一瞧。” “这人间女子的颜色可比不得修行之人,怕是你未必找得到能入你画之人。”宿松知他秉性,不愿再有女子陷入泥沼,好生劝解了起来:“你既来了这儿,还是要好好帮忙解决梦魇之事才对。” 听他说话,玉公子不由借着折扇打了个哈欠,一脸的不走心:“果然又是些正经话,你这人忒地没意思。酒儿这次也来了,你怎么不劝劝她?” 宿松不由微微皱眉,脸上的笑也淡了下去:“我怎么没瞧见她?她这是又要做什么?” 玉公子嘴角微勾,将折扇往手中一合,瞧着城门方向道:“世人皆知这柳酒儿行事向来不羁,前些时候便早早地来了这人间,谁晓得她要做什么。” 玉公子话音刚落,两人身后不远处的那群宗门弟子里,便隐约响起了推搡争吵之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第二十六章 万剑 “某些剑宗啊,自认是修真界的第一大门派。我看呀,也不过如此。”一位身穿土黄色法袍的灵宗弟子,突然阴阳怪气地开口说了一句别有所指的话。 五行灵宗的弟子们和万冢剑宗的弟子们,因为玉公子和宿松的谈话而无奈地站在了一起。双方虽然互相看不顺眼,但谁也没先开口挑衅找事。谁知正在这面面相觑一片死寂之时,这明显是土灵根的五行灵宗弟子突然便发了难。 土灵根弟子话音刚落,灵宗那边的弟子们便哄笑了起来。 女修士许玲是个暴脾气,一听顿时就不乐意了,杏眼圆睁蛾眉倒蹙:“你说谁不过如此了?!” 那土灵根弟子嘲讽一笑,看都不看许玲一眼:“我说谁谁心里清楚。连炼气期的杂修都能出任务,我看某些门派还真是江郎才尽喽。” “哈哈哈哈哈” “张师弟,你说得可真是太对了哈哈哈哈” “张师弟这张嘴哟,啧啧啧,了不得了不得。” 灵宗弟子们纷纷大笑起来,话里话外都似乎意有所指。 众剑宗弟子闻言顿时大怒,许玲刚要拔剑就被郭枫拦住。只见郭枫皱眉呵斥她:“你冲动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 许玲冷笑:“人家都欺负到你头顶上了你还缩着,你究竟还是不是个男人了?”说完,便不顾郭枫的阻拦拔出了长剑。 “刷刷刷”地一阵响声,随着许玲拔剑,剑宗弟子们也纷纷拔出长剑。 灵宗弟子们不甘示弱,皆举起手中法器与剑宗弟子们对峙起来。 这时,一道稍显瘦弱的白色身影挡在了许玲面前,对着许玲冷静地道:“师姐,此事由我而起,当由我来解决。” 许玲皱眉,看着少年单手持剑的身影,语气中充满不耐烦:“你解决什么解决?给我滚到后面去,别给我碍手碍脚。” “哟,这炼气期的残废还要打架不成?”一身穿绿色法袍的灵宗弟子嗤笑了一声:“要打便打,别废话。早对你们这些剑修瞧不顺眼了。” 此话一出,情势顿时紧张起来。双方弟子正手持法器剑器僵持不下之时,一道略含怒意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紧张的气氛。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许玲,退下。”宿松神情不似往日那般温和,反而带着几分严肃地快步走了过来。 许玲顿时眼睛有些发红,收了剑,委屈巴巴地朝着宿松喊了句:“大师兄。” “大师兄。”众剑宗弟子纷纷收剑行礼。 剑修向来不爱做什么告状之事,见大师兄回来也不愿拿此事烦扰他。许玲抿着唇不肯开口,其余弟子皆也沉默了起来。 倒是那个郭枫想要开口说点什么,但似乎又碍于什么,紧紧地闭上了嘴。 宿松知道自家弟子们的秉性。便看向一向处于队伍最后面,这次却突然站在了许玲前面的明隐,示意道:“明师弟,你来说。” 明隐神情冷静地抬步走出,向着宿松单手一礼:“回禀大师兄,灵宗弟子拿我辱及师门,师姐师兄只是愤愤不平想为师门讨个公道。” 闻言,宿松似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只见那玉公子慢慢悠悠地扇着扇子,好整以暇地看戏。见宿松看来,便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管此事。 “大师兄,我愿向那位辱及师门的‘张师弟’发起一战,借此洗刷宗门污名。”明隐目光平静地指着那名“张师弟”,继续说道。 见状,那“张师弟”挑了挑眉,不屑地笑了一声:“我没意见。只要别怕我下手太重就行。” 听到明隐这样说,宿松眉宇稍松。可看到那“张师弟”后,神情却又多了几丝担忧,沉声道:“那可是筑基初期的弟子,你行吗?” 只见明隐又是俯身一礼,声音坚定:“但愿一战。” 宿松略作思考,竟点头同意了。 其余剑宗弟子本有些担心明隐出丑害他们丢脸,但见大师兄宿松都点头答应了,便也只好按下不发。只在心里默默盼望这残废不要输得太难看就行。 广场上的其它修士们早就在这边有动静时纷纷围了过来,一听说剑宗的一位独臂炼气弟子要挑战灵宗的一土灵根筑基修士,人群顿时便爆发了一阵小小的议论之声。 与宿松玉公子相比,他们显然不惧这两名小小的弟子,就算议论也是光明正大地议论。 “这炼气弟子疯了吗?以炼气修为挑战筑基期修士?不要命了?” “这宿松真君在想什么?剑修虽号称同阶无敌的存在,可这是越阶之战啊!” “你看那炼气期,竟还是个独臂残废!万冢剑宗这下可要丢脸了。” 这城门广场中央不一会儿便被众修士们让出了一块空地,只剩那名张师弟和明隐站在这片空地之中。 张师弟显然胸有成竹,十分高高在上地对着明隐施舍般说道:“小残废,我让你三招,可别说做前辈的欺负你。” 明隐神色冷漠,不为所动。一袭白衣额间一条红色抹额,唇红齿白面若好女,端得是一副神仙似的好相貌。 张师弟被他这态度给激怒了,冷笑一声:“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明隐拔出长剑,左手而持,只道了一句:“请。”脚步一蹬,便如一道流星一般向着张师弟迅速地冲了过去,快到甚至只能看到些许残影。 张师弟不慌不忙地双手结印使出土刺诀。便见他四周突然从地下冒出了十几道尖锥土刺,直直地向着半空中那道身影而去。 只见那身影快速地几个左闪右躲,便将那些土刺躲过。紧接着突然出现在张师弟身前,举起长剑便向那张师弟头顶砍去。 “他步伐不错,身子也轻。想来在人间时曾修习过些许江湖轻功。”玉公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宿松身旁,漫不经心地一边摇扇子一边看着场中景象:“这左手剑使得也颇为流利,果然是个剑修的好苗子。” 宿松笑了笑,不可置否。到了他们这种境界,看这种战斗就跟看小孩子玩扮家家酒一样。从中也能看出一个人的潜力有多大,战斗的结果是什么。 一面土盾突兀地出现在张师弟头顶,剑砍在上面如同砍到了什么坚固金属一般,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明隐心觉不妙,一个鹞子翻身险险躲过了身下突然又冒出的一道土锥刺。 就在两人激战之时,一直紧紧关闭着的南城门大门终于被缓缓打开了。有些修士察觉到后随便看了一眼,但大多都津津有味地看着那场战斗,没有去理。 虽只是炼气期和筑基期的战斗,但也颇有点意思。 宿松也看了一眼城门,便见城内乌泱泱站着一群人,站在前面的都是些身着红色官袍的官员。当前一位则是个身着三品以上紫袍,佩金鱼袋,精神矍铄鹤发童颜的老人。 城门打开后,紫袍老人见到眼前这个状况似乎愣了愣,但接着便反应了过来。示意身后人群往城门旁走过去,带着一群人在那里站着静静地等待了起来。 紫袍老人似乎注意到不远处有人注视着他,转头发现是宿松在看他,便向着宿松躬身行了一礼。 宿松微笑着向远处那紫袍老人点了点头,双手微抬运用法力将老人遥遥抬起,传音入密道:‘还请各位大人稍等片刻,待战斗结束后再做打算。’ 紫袍老人似乎第一次见识到传音入密,刚开始吓了一跳,但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便镇定下来又对着宿松遥遥行了一礼,示意自己已经晓得。 宿松便安心地继续望向场地中央的战斗。 就在明隐正专心致志地对付眼前强敌之时,他无意间从余光中瞥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他一愣,定眼一看,便看到了正从城门走出的那抹熟悉至极的白衣。 虽然没有看清楚脸,可那身影,那白衣,一切都那么令他熟悉!藏入心底刻到骨子里的熟悉! 这使他心神恍惚了一阵,被张师弟趁机抓到间隙狠狠地用土拳将他砸到了地里。 本因为迟迟拿不下一个炼气期而有些烦躁的张师弟喘着粗气笑了起来:“呵,我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呢,没想到不过如此啊。” 明隐沉默地从地面爬起,接着又迅速向着那张师弟冲了过去。 这次明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打法又快又狠,简直跟不要命了一样。逼得张师弟连连后退,朝着城门口越来越近。 就在张师弟快要抵挡不住之时,明隐突然将剑掷出,朝着那向张师弟飞快刺去的剑迅速地用手结了个印。 “嗯?这是”一直默默观战的许玲眉头一紧,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难道是这不可能。” 站在她身前的宿松表情温和一脸放松,听到许玲这样说也只是笑了笑:“你没看错,那应该就是万冢剑阵之一的——” “一分万剑。” 张师弟赶忙祭出土盾阻挡飞剑。那朝着他飞快驶来的飞剑却在空中突然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最后分出上百把一模一样的剑向着张师弟刺去。 刹那间,漫天飞剑如一群陨星一般向着那面小小的土盾砸下。一时之间光芒四射流光溢彩,那万剑冲一的风采竟有些震住了在场的各位修士。 就在所有人被那铺天盖地的剑引去心神之时,谁都没有发觉,其中一把剑竟悄悄偏离了轨道,朝着城门旁站在一群人之中的白衣少女直直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第二十七章 道歉 “驾!” 一辆外表十分普通的木质马车,行驶在一条略有坑洼的土路上。赶车车夫的面容隐于斗笠之下看不怎么真切,但一手驾车技术却使得十分流利。 马车内坐着一对少年少女。少女正低着头似乎在想些什么,坐在她对面的少年倒是一直笑眯眯地瞧着少女的模样,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阿唯,这次去迎接修士的是丞相司城雪。他会带着礼部的几名官员前去南城门迎接,届时后面还会跟着一些侍卫随从。” 少年今日穿得倒是极为普通,只在衣襟处用紫金线绣了几只含苞待放的鸢尾,还算有点往日里的样子。 他努力挺直地坐在略有颠簸的马车上,笑容满面地看着面前的少女:“我同父皇和司相说过了,等会儿我们便混入其中。” 其实他用五皇子的身份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向来嫌麻烦,孟唯怕是也不乐意。 果然,孟唯毫无意见。闻言便点了点头,只随便问了一句:“你的父皇不去吗?” 按理说像这种修士们齐聚一堂的大事,人间的帝王一般都会出面参加,而非只是由臣下代替。 不过修士们向来也不在乎这些,对他们来说这普通人梦寐以求的帝王礼待,还不如得到什么机缘法宝之类的来得实际。 听她这样问,戚莫妄的神情似乎有些低落:“父皇他身子不太好。本来他想参加来着,被我和司相硬是劝住了。” 孟唯不自觉地摸了摸右手腕上的手链,低着眼眸,轻轻道:“这样啊” 提及这个话题后,戚莫妄开始是有些低落,但很快便又恢复了一张笑模样,两眼弯弯地对着孟唯说起了别的。 孟唯也一直含着笑,时不时地点点头回应。可聊了一会儿后,戚莫妄定定看着孟唯脸上的微笑,突然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遮住了孟唯的下半张脸。 孟唯微微一怔,继而又轻笑:“你做什么呢?” 戚莫妄却没再扬着那副笑容,只十分认真地看着她,对她道:“阿唯,你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闻言,孟唯似乎沉默了一瞬,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把面前戚莫妄的手拍了下去:“怎么这么说?” 戚莫妄微微一叹,目光中带了几分失落:“我知你性情冷淡,看人时从不将人放在眼里。就算笑,你也不是真正想笑,对吗?” 孟唯冷冷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又笑了起来,嘴里却说了一句:“你懂什么。” 这话让马车上的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直到马车停下,车夫敲敲车厢示意到了南城门时,才好转了一点。 本一直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地戚莫妄,突然便迅速地下了车然后掀开帘子,对着她伸出了一只手。 少年的神情很是僵硬冷漠,唇角紧绷,显然还生着气。可那只手却固执地又向着她伸了出来。 孟唯看着递到她眼前的手,默了默,便将手放了上去,顺着他扶她的力道下了车。 南城门附近早早就被戒了严,如今这偌大的城门口前,除了前去迎接修士们的一些人,竟一时冷清得可怕,连街道商户都纷纷关了门。 南城门显然已经聚集了一群人了。这群人分为三类人,一则是朝中官员代表,二则帝都选出的一些随行侍从,三则就是些禁军护卫了。 这当中,官员代表们就站在离城门最近的地方。如今城门前就正有一群红袍官员,围在一位紫袍老人的身前,听着老人低声讲话。那紫袍老人显然远远地注意到了戚莫妄的马车,隐约往这边看了一眼后便又继续对着官员们嘱咐了起来。 随从就站在官员们后面,只是现在那些官员在说着话,随从们便离得远了些,只有一些禁军侍卫站在官员四周作为护卫。 孟唯便跟着戚莫妄进了那群随从之中。这些随从显然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个个长得都属昳丽之姿。见孟唯跟戚莫妄突然插进了队伍后面,也只是一个个排在那里沉默着,目光瞥都不瞥过来一眼。 孟唯随便看了两眼,发现这群随从竟大多都有灵根。 不过她只是看了两眼便不再看了,学着那群随从微微垂首侍立。这样打眼一看,少女竟完美地融合进了那群随从之中,毫无差别。 她的身旁站的就是戚莫妄,不过这小少年显然还在生气,撇过头理都不理她。 比起孟唯的融合人群,这少年身姿挺拔地站在那儿,气质出众神情自若,要显眼得多多了。 时至辰时,城门小侧门处突然走过来一布衣女子。那女子向着那群官员直直走了过去,却在离他们五步远被护卫拦了下来。紫袍老人注意到那女子后示意护卫们放行,那女子便快步走到紫袍老人身边悄声说了几句话,然后默默地退后一步作垂首侍立状,不再多言。 闻言,紫袍老人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向着周围官员们说了几句,便示意护卫们把门推开。 那些官员们纷纷整理起了自己的衣冠,孟唯所处的随从们皆也更加沉默恭敬,低着头一个个仿佛木头人一样,排成两排跟在了官员们的后面。 大门渐渐被护卫们推开,外面顿时便传来一阵剑鸣争斗之声。 孟唯低着头随着人群走出城门时,往广场那边传来声响的方向瞥了两眼,便默默地低下头紧紧跟在了人群之后。 她想起看到的那个人,不由在心里默默轻叹一声。 紫袍老人领着他们一行人在城门旁站住,默默地望着广场那边等待了起来。 就在众人安静等待之时,戚莫妄往孟唯这个方向靠了靠,没话找话地悄声道:“那边似乎在打架。” 少年的神情还有着几分不自在,但他习惯了对着少女先低头,便又巴巴地过来找她说话和好了。 孟唯却冷淡地低着头看着地面,只轻轻应了句:“嗯。” 戚莫妄见她对自己不理不睬,也不由轻声哼了句。猛地扭过头站直身子,眉目冷凝不说话了。 广场那边的战斗似乎越来越激烈。本处于广场中央的那两名修士,随着战斗的剧烈向着城门方向渐渐靠近。戚莫妄伸直了脖子看得目不暇接,时不时地还发出低低地惊叹之声。 他俩前面的随从们好像也听见了,却像是没听见一样默默地低着头什么话也不说,就像一群精致的假人一般。 就在离他们这行人不远处的两修士似乎打得最白热化之时,孟唯突然似有所感,轻轻抬起了头。 天空中出现了数百把剑。那些剑就像一道道闪电流光一样,向着另一个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修士齐齐刺去。一时之间场面之震撼,竟难以用语言来表达。 而就在众人震撼之际,那数百把流光剑影中的其中之一,竟脱离了剑群向着她直直刺了过来。 孟唯垂于身侧的右手微微动了动,却终究还是没有什么动作。 有些反应过来注意到了的人,便见那处于剑光之下的白衣少女如同微微愣住了一般,站在原地看着那剑向自己刺下。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大股鲜血如无数喷洒的水珠一般,在空中划出一道鲜艳的痕迹。 孟唯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绣着些许鸢尾花纹的衣襟。这下是真的有点愣住了。 她顺着衣襟抬起头,便看见了少年扬着熟悉笑容的脸。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明亮又好看,颊边梨窝浅浅,目光却不知为何黯淡了下来。 只见他笑着想要开口说什么话,一张嘴却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直接喷在了孟唯的胸前白衣之上。孟唯不由微微闭了闭眼,感觉到脸上似乎也溅到了几滴温热。 睁眼后,她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他。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声音也哑了:“为什么?” 少年伸出一只颤巍巍的手,似乎想要帮她擦一擦血迹,但碍于位置尴尬便又放了下去,只好讪讪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啊” 便如失去了全部力量一般,突然倒在了她的怀中。 孟唯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似乎看见一直站在人群前面的紫袍老人一脸惊慌失措地向着她跑来,耳边也响起了一阵阵尖叫之声。广场那面的一名蓝衣青年皱紧了眉,带领着一大群修士向着这边快步行来。 眼前的一切确实是有一些混乱。只可惜这混乱的一切对于孟唯来说,就如慢动作一般。她低下头看着怀中少年染血的面容,猛地回想起了那段被她死死埋在心底的往事。 那时候的她也是像现在这样,怔怔愣愣地抱着少女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脑子里一片空白。 ——“为什么?” 她还记得,少女也是像刚刚少年那样,嘴里不停涌出鲜血,神情却带着温柔的笑意。也是颤抖着伸出手想帮她擦什么,可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她也对她说了一句。 ——“对不起。” 孟唯突然便清醒了过来,在一片喧嚣之中低下头,对着怀中少年的耳旁轻轻回了一句—— “我不接受。” 除非,你活着。 皇宫,养心殿内。 宫女们不停地从内殿里面端出一盆盆血水向宫外走去。御医局资格最老的太医令陈太医也来了,拖着年迈的身子从内殿屏风里走了出来,皱紧眉头与在屏风外等候的其他太医们低声交谈了起来。 外殿的桌椅主位之上,身穿明黄龙袍的老人正皱眉闭眼,一手撑着脑袋似在合目休憩。 总管公公就站在老人椅子旁边,垂首看地大气不敢出一下。 过了一会儿,陈太医带领着一群太医浩浩荡荡从内殿走了出来,于老人椅下齐齐躬身行礼。没成想还没等开口,本在合目休憩的老人便迫不及待地睁开了眼,皱眉问道:“老五怎么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第二十八章 不同 只见陈太医不慌不忙地拱手行礼道:“回禀陛下,五皇子伤势已无大碍。五皇子年轻,这些时日只需多加休养,想必并不会留下什么后遗之症。” 老人似松了一口气,突然重重地往后倒在椅子里,猛地咳嗽了起来。 他一边咳嗽一边狠狠挥手,让在一旁着急的总管公公和欲上前的太医们退下:“咳咳咳咳咳!退下!咳咳” 总管公公不由担忧地轻声上前:“陛下” “咳咳咳!!让你、让你们退下!咳咳咳” 总管公公给太医们使了个眼色,众太医们便无奈地退下了,只剩陈太医垂首留在了原地。 老人咳嗽了一会儿,便差不多恢复了一些。见陈太医还留在这儿,正好老人也有话想问他。 待他咳嗽平息过后,老人眉间也多了几丝疲惫和沧桑:“此次你救治老五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即便听到这话,陈太医的面容依然十分平静,只推辞道:“回禀陛下,此次救治五殿下主要功在修士们送来的‘仙药’上。若非‘仙药’将五殿下的伤势止住排出瘀血,并且开始慢慢愈合伤口,五殿下也不会这么快便脱离了危险。” “如今五殿下外伤已然痊愈,这些时日只要服用微臣所开的几剂调养药方便可安然无恙,微臣万不敢居功至伟。” 闻言,老人不自觉地又皱紧了眉,只道了一句朕知道了,便让陈太医也下去了。 陈太医退下后,老人吩咐了一下几个宫人令人赐下些金银财宝给那群太医即可,不必太过大张旗鼓。 宫人们领命而去。一时之间,这偌大的养心殿里竟突然冷寂了下来。老人双目微合躺在椅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管公公也站在一旁没有开口说话。 良久。 “你去把那女子叫来。” 老人闭着眼睛,突然莫名其妙地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总管公公瞬间就懂了老人的意思,轻声应是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她是第一次见到人间如今的帝王。 这人间最高权力的象征,至高无上的存在,紫微星的代表——脱下那层包装华丽的外壳,其实不过也就是个普通的老人。 一个垂垂老矣、病入膏肓的老人。 孟唯走进养心殿时像是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便面容平静地低下头,轻步走至老人身前行了一礼。 老人眉宇间似乎很是疲惫,坐于高位之上也不显得多么高高在上,只对着行礼的她道了一句:“坐罢。” 孟唯眼眸低垂,轻声应道:“是。” 她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安静少女,虽宫礼不佳却也还算知礼。除去那张姣好的面容,倒与人间其他的女子并无什么差别。 等少女在老人的下首坐定,老人便开了口:“你知道今天找你来是因为什么。” “因为五皇子殿下。” “对,你很聪明。”老人不自觉地抬手捏了捏眉心,声音和缓听不出什么情绪:“世人皆以为,老五不过是朕最不受宠的小儿子,顽劣不堪难成大器。” “可其实,老五是朕唯一的嫡子。” 他就像在闲话家常一样,如果他说出来的话不是什么宫中秘闻的话。 老人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是朕皇后的晚来子,也是朕唯一的嫡子,朕又怎么会不疼爱他呢?” 孟唯低着眼眸,静静地看着地面上的花纹,没有说话。 当然,他也不需要她说话。 “老五幼时天生痴傻,朕与皇后未免他承受世人过多的责难,并没有将他的身世公布于众,反而让他成了一小宫妃的儿子。表面上说他顽劣不堪早早就把他派出了淮南,实际上这些年都偷偷养在了帝都里,由我和皇后亲自治疗教养。”老人神情安然地将这藏于宫中多年的秘闻缓缓道了出来。 其实老人他早就打算再过一段时间便公布五皇子的身世。届时,他会从最难成大器的不受宠小皇子,变成帝都炙手可热的嫡太子。 那个时候,老五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就算如今他执着于此女,但少年的情,虽赤诚明亮,却也难以长久。 这点他再懂不过了。 殊不知他刚一开口,孟唯便当场愣在了那里,其他的竟都没怎么仔细听。 天生痴傻? “后来,皇后殡天,朕就只剩下了老五。幸好托祖宗这些年护佑,老五坎坷这么久后,终于在前些时候恢复了神智”老人突然看向底下的白衣少女:“朕说这么多,无非只是想告诉你一句。” “朕是大晋的帝王,也是老五的父亲。” 他顿了顿。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应该知道,朕的意思。” 孟唯这次却不知为何沉默了很久,才像是回过神一般慢慢站起身,对着老人行了一礼,低声道:“我知道了。” 这时,一直没怎么见人影的总管公公突然快步走了进来,走至老人身旁低声在老人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老人的神情顿时便复杂了起来。 他目光很是复杂地看着底下面容冷淡的少女,看了很久,才缓缓道:“老五醒了,想见一见你。” 老人又微微叹了口气:“你知道该怎么做,去吧。” 孟唯刚进到内殿时,内殿的空气之中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挥之不去。因为病人需要喝药,怕点香会影响到药效,因此这大殿之内的血腥之气才会久久不散。 再过一会儿等煎好的药端上来,这殿里就会充斥着药味血腥味,等闲人闻不得。 她绕过寝房里那面八幅千里江山图屏风,一入眼便看见了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面容安详的少年郎。 许是因为伤情的缘故,他并未像老人说的那样是醒着的,可能因为太过疲累又闭上了眼睛。 孟唯安静地站在屏风那里,望着少年苍白俊朗的面容,细细地勾勒起了他的轮廓。最后勾着勾着,那张脸竟慢慢变成了一张她心底里熟悉至极的模样。 “止华” 少女轻喃了一句,然后突然狼狈地闭上了眼。 ——“当初我们便发现止华师祖灵魂残缺,纵使天纵之资功德圆满也难以成佛。” ——“那死和尚福泽深厚前不久便投了胎,还是个富贵命。只是他命中缺了一魂天生痴傻,你将那残魂打入了轮回,他以后便灵魂圆满与常人无异了。” ——“老五幼时天生痴傻幸好托祖宗这些年护佑,老五坎坷这么久后,终于在前些时候恢复了神智” ——“以前的我梦醒之后时常会忘记她。每每忘记她的时候我这心里总是疼得厉害,却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就好像有一个人在不停地提醒着我不要忘了她,不要忘了她。” “你在喊谁?” 孟唯猛地睁开眼,发现那躺在床上的少年不知何时也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定定地望着她。 戚莫妄眉间似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俊眉轻皱:“你刚刚,是在喊谁?” 孟唯回过了神,一边轻轻摇了摇头一边走了过去:“没什么。” 少年本是伤在背上,不过因为“仙药”外伤已经痊愈,再加上他不愿趴着,便任由其躺在了床上。 她走到床榻边顿了顿,便神情自若地坐在了床边。无视戚莫妄惊讶的表情,扶着他翻身趴在床上:“你能跟我说说,你的梦中人吗?” 戚莫妄惊讶之色未退,可很快便扬起了唇角。他乖乖地顺着孟唯的力道趴在了床上,虽然不知道孟唯态度转变的原因,却也十分兴奋:“你想听?” 替他整理绸被的手微微一顿,“嗯,我想听。” “她啊。”本来死活不肯趴着的少年,重新趴在了枕头上。他的心情似乎非常好,说出来的话里满满都是笑意:“她应该也是个少女。” 少年背对着她,也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不过,她跟你不太一样。我有很多次在梦中看到她哭,就一个人缩在墙角抱着腿哭,哭得几乎无声无息的。”少年抱着枕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那个时候我就站在门外,隔着一扇门听着里面的声音,却始终没有踏出那一步。” “我有好几次想要走进去安慰她,可不知为何那脚就跟生了根儿似的,就是迈不动。” 长如轻羽的眼睫遮住了少女眼底的神色,只能听到她像是漫不经心般地“嗯”了一声:“她生得什么模样?” 闻言,戚莫妄却摇了摇头:“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她的脸就像被雾气遮住了一样。不过我似乎曾经看到过她的手。” 戚莫妄趴在枕头上回头看了一眼孟唯,又看了看她的手,笑了笑:“嗯,也跟你不一样。她手的所有手指关节上似乎都有一道疤。很多时候她的手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可又不愿叫梦里的我瞧见。” 孟唯藏于衣袖下的手突然微微一颤。 “其实,我一直想告诉她,她的手很好看,不用藏起来也没关系的。可是梦里的我总是说不出来,就像喉咙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戚莫妄神情厌厌地盯着枕头上的刺绣:“我讨厌梦里的我,总是那样懦弱无能,连个安慰都给不了她。” 他身后之人似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便响起了极轻的笑声。 她轻笑道:“是啊。” “不过还好,我们两个跟梦里不同。”戚莫妄笑得十分开心,转过头又看向她,颊边的梨窝也突然浅浅浮了出来:“我喜欢你,我会大声地告诉你。如果你受了什么委屈或者苦楚,我必穷尽此生也会为你报仇。” “我跟他不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第二十九章 七情 孟唯却没有回应他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到床前柜子上倒了一杯热水,然后又走回来递给他:“喝点水润润嗓子吧,等会药就要端上来了。” “好。”戚莫妄乖巧地坐起来,接过杯子“咕嘟咕嘟”把水全喝光了,喝完突然想起什么问了句:“说起来,你为什么提起了我的梦啊?” 孟唯接过空了的杯子,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突然想知道了。” 戚莫妄“哦”了一声,见孟唯把杯子放下后重新走了回来,突然大胆地一把拉住她的手,腆着脸扬着笑:“阿唯,这次我救你,有没有什么奖赏给我啊?” 照以前,他这样说孟唯也顶多顶着一副温温柔柔的假笑不说话。可这次,他突然又想试一试了。 果然,孟唯竟然回应了他:“你想要什么?” 戚莫妄感觉自己像天上掉馅饼了一样,顿时又惊又喜。心想:‘难道英雄救美一次就能让阿唯正视我吗?那我就算再多被砍几剑倒也值了。’ 心里这样想着,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眨着那双大眼睛巴巴地看着孟唯,一张俊俏的脸蛋上也泅出了红:“我想要亲亲。” 孟唯似乎愣了愣,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继而又轻轻笑了笑:“好啊。” 这下反倒是戚莫妄愣住了。他像是不敢置信地盯着面前少女,又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亲亲亲哦?” “嗯,好啊。”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孟唯被鬼附身了吗?心里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他脸上还是不由自主“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又变成了一颗红通通的番茄。 虽然羞涩极了,可番茄却还是得寸进尺起来,结结巴巴地指着薄唇道:“这这里,亲、亲这里。” 孟唯仍旧含着笑,只是那笑比起以往来说真实了许多:“嗯,躺下。” 番茄羞涩地快速躺下了,睁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床前的少女。 他觉得自己好像还没醒来,好像还在美梦里一样。可即便在梦里,孟唯也从来不会对他这样。 她被他看得身子微顿,便施施然在他床边坐下。然后伸出了一只手,轻轻遮住了那双毫不掩饰的眼睛:“别看。” “好,我不看。”他话虽这样说,可那双眼睛却在她手心里不停眨了起来,感觉就像有两只羽毛在她手心轻轻挠着。 孟唯没有再说话,只是慢慢靠近床上的少年,伸出另一只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他唇上轻柔一按。 谁知,就在她刚“亲完”的那一刹那,乖巧躺着的少年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孟唯还没来得及撤回的那只手。然后猛地一拉,将她拉至身前。 她还遮着他的眼,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只知两人一瞬间离得极近,近到呼吸可闻。 戚莫妄捕捉到少女浅浅的鼻息之后,在一片黑暗之中顺着那个方向迅速地抬起头。 就在他离着那股浅浅的呼吸越来越近的时候,那只遮着他眼睛的手突然加重,把他脑袋又按回了枕头里。 ‘啊就差一点!!’戚莫妄忍不住在心里大吼。那只手离开眼睛后,突然看见光明的他整个人都无力地瘫在了那里,只觉内心一阵悲伤。 孟唯神情自若地起身,站在床榻前看着床上一脸生无可恋盯着头顶发呆的少年,笑了笑:“我该走了,你记得喝药。” “骗子。”少年低声说了一句。然后他把胳膊抬起,压住眼睛,不去看她,“明天见。” “明天见。” 她低了低眼眸,轻轻地回了句。 待那熟悉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后,少年默默地放下了胳膊,一双被胳膊压红了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头顶上那绣着龙纹的明黄色床帘。 他似看入了迷,一直看着,眼睛眨也不眨。 良久。 “你把我,当成了谁啊” 马车慢慢驶过长街,老旧的车轮在行驶转动中,时不时地会发出几声“吱呀”的微响。 少女正懒懒地倚坐在马车里,似在闭目养神。可在外面一有异动之时,便又睁开了眼睛。 她面无表情地微微掀开车窗帘子看了看四周,见这条长街行人不少,便又放下了帘子。 行了大概不到一会儿功夫,外面的马突然一声嘶鸣然后紧急停住前脚高高抬起,马车因为惯力也向后仰去。孟唯两手一撑车壁,便稳住了身子。 待一切平稳,车夫赶紧询问,孟唯没有掀车门帘,只沉声道:“出了何事?” “刚刚拐过那个角后,发现一持剑少年突然出现在这路的中间,挡住了去路。” 孟唯眉心一跳,不再说话。 车夫没接到指示,便转头无奈地对着对面高声喊道:“少年郎,您挡路嘞!” 车夫说完这句话,外面还是一片寂静无声,只听到不时有马的醒鼻声及踏步声。 马车一直未动,显然那少年还站于路中。 车夫又换了个称呼喊:“公子可能让一让路?我家雇主要赶着有事,可行个方便?” 车夫说的很是客气,想必也看出了有些不对劲,声音有些紧张。 外面还是未曾有人说话。 待那车夫还要再喊,突然,一道冰冷如簌簌冬雪的少年之音,从外面清晰地传入了车内孟唯耳中。 “可能一见?” 孟唯仍旧没有掀开帘子,车夫也不知怎么就安静了下来。 她就那样低垂着眼眸,摸着手腕上的手链,仿若未闻。 那少年似是终于抑制不住自己,大步走到马车前,推开拦门的车夫猛地一掀帘子。 她正好抬眼,与他四目相对。 记忆里那个常常撒娇卖痴的鲜活小白鹤,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座栩栩如生的俊美冰雕。看着像人,却浑身冰冷无比连一丝一毫的人味都没了。 然后那座寒凉的冰雕就那样看着看着她,猛地狼狈低下了头。 “对不起。” 车帘被狠狠甩了一下,晃晃悠悠中又重新遮住了里面的人。 那冰雕留下一句“我认错人了”,便一人一剑,默默离开了。留下车夫在那里低声暗骂,说这人不知所谓。 孟唯掀开了一点车窗帘子,把马车里不知何时弥漫着的一股香气散了出去。 她的神情很是冷淡,就好像刚刚遇见的不是什么故人,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一般。 想来,也确实如此。 孟唯抬手轻吻了一下右手上冰凉的手链,低低笑了笑,用着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了一句—— “开始吧。” 老王在连续做了那么多天的噩梦之后,竟然也渐渐地适应了下来。甚至能从噩梦之中得到些许家人团聚的乐趣。 这日,忙完一天终于有了片刻歇息的老王,在随便洗漱了一下后,便迫不及待地爬上了床,准备安眠。 他摸到了噩梦的几分规律,知晓今天是能见到家人的“好”日子,于是片刻都待不得了,只想快点入睡与家人团聚。 谁知,这持续了很久都没有变化的红色噩梦,竟然突然起了异变。 刚睁眼时,仍旧是漫天的红。可地上却比以往多了许许多多残缺的肢体与鲜血。周围也出现了一些断壁残垣,还有正在燃烧着房屋,一派刚刚遭受过灭顶劫难的村庄之象。 老王愣愣地站在一片街道之中,傻傻地看着眼前这一切。那些房屋、街道里也渐渐出现了一些黑色的影子。那些黑色影子刚开始面目并不十分清晰,渐渐地便变化成了各种各样的人、恶鬼。 恶鬼们面目狰狞地举着武器,狂笑着追赶四处奔逃的人群,追上了便是一阵虐杀撕咬。场面之血腥,让人觉得人间地狱也就不过如此了。 他们像是把杀人当成了一种乐子。一边追着一边还时不时地停下让人群跑会儿,就跟猫逗老鼠一样,嘴里还会发出一阵“嘎嘎”地笑声。 老王惊恐地站在那里,腿似乎僵住了一样动弹不得。他看着面前如修罗地狱一般的场景,一时大脑竟空白了起来。 这时,他心心念念的妻子终于出现了。她从一处房屋里跑出来后似乎看到了老王,惊喜地向着他拼命跑过来。 “相公!!!!!!” 就在妻子离着他仅仅只有三步远的时候,她高兴的表情突然间凝固住了,然后身子一软轰然倒地,露出了身后的恶鬼。 原来她被不知何时追了上来的恶鬼一刀捅进了身体里。恶鬼狞笑着抽出巨刀,鲜血瞬间喷洒满了老王的整张脸。 “怎、怎么会”老王脸上满是妻子温热的血液,他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爹!!!爹爹!!” 正在他怔愣之际,他的小儿子突然哭嚎着迈着小短腿从墙角里向他扑来,却被另一个恶鬼一枪捅进那小小的身体里直接挑了起来,炫耀般地举着枪上的尸体转过头对着同伴们呲牙咧嘴。 待那恶鬼炫耀完,便跟嫌尸体碍事儿似的直接把枪往地上一甩。那小小的身体便从枪头上咕噜咕噜滚到了老王面前。 这一幕顿时就让老王红了眼睛。 “儿、儿儿儿子” 他磕磕巴巴地叫着地上毫无动静的小儿子,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似是想过去摸一下,却又不敢。 “儿儿子” 那小小的身体一动不动,只身下的地面上渐渐淌出了一大滩血液。 老王终于回过了神,看着那滩刺眼的血迹,只觉一股滔天的绝望和怒意直冲脑袋,将他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 他双目赤红,从地上捡起一把剑,便一瘸一拐地朝着那群恶鬼们扑去,怒声大吼:“我要让你们偿命!!!!!!” 与此同时,帝都内城。 “娘——娘,不要离开燕儿,娘” “爷爷,爷爷我对不起你是孙子不孝” “你走开!!我没有杀人!!不、不是我杀的!!” “哇我发财啦!!哈哈哈哈哈!!我发财啦!!” “刘公子心悦君兮君不知为何,你就是不明白呢” 内城里大大小小的每家每户,都突然在这夜半之时响起了不同的梦魇之声。有人或喜或忧,或恐或悲,或惊或怒,种种情绪,不一而同。 皇宫,未央宫内。 由于皇帝常住的养心殿被老人让给了五皇子养伤,他便就近住在了离养心殿不远的未央宫里。 时至深夜,老人由于国务繁忙刚刚才得以入睡。眉间好不容易松了松,却在沉入梦乡之时,眉头又不知不觉地渐渐皱了起来。 没过多时。 老人紧紧闭着的双目眼角竟突然流出了泪,身体也不知为何微微颤抖了起来。 “芷儿” 帝都,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第三十章 六欲 宿松在经过一整天乱七八糟的事情后,着实是有些疲倦了。 他们万冢剑宗的弟子在比试中误伤了人间帝王之子,无论那个皇子受不受宠血脉有多强,亦或者他们是不是故意的万冢剑宗都逃脱不了干系。 这便导致了作为大师兄的宿松,必定要担起后续事务,至少,那个皇子就决不能有事。 人皇身为人间界的帝王,无论他本身的实力有多弱,有着界面之子的气运在身,就注定他天生位于这个界面的顶端。 虽然如今的皇帝已经年老,紫微星黯淡偏移,导致疾病缠身寿命将尽。但这也恰恰说明新的人皇即将诞生,而这人选大多会出自皇室血脉之中。 倘若他们这次正好把下一届的人皇给杀了那感情好,也不要想着修仙了,回家种地去吧。 指不定地也种不好呢,被天道盯上的人,就连种地也会年年颗粒无收迟早饿死。 就算这次伤的只是个普通的皇子,那出于皇室血脉的诅咒,伤他之人也注定会在一段时日里厄运缠身终无所获。 是此,虽人间的皇室本身并无多少实力,但也足以让各大修真者们对其礼遇有加了,至少是万万不会伤其性命。 偏偏这明隐在争斗中不小心误伤了普通人,而且那人偏偏还就是个正宗的皇子皇孙。这不就得让宿松多费点心,尽力消除隐患才行。 宿松在忙完一系列问题之后,带着众弟子们来到礼部特地为他们开辟准备出来的“八仙院”里。 这八仙院地处安静清幽之地,院内清溪流淌,层层假山环绕,是处帝都不可多得的优美养生居所。 不过这些修士们见惯了,也就不怎么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有个居处就已经满足了。 “你们各自回屋吧,好好休息,明日还要去追查梦魇之事。”宿松神情中虽带着些许疲累,却还是尽力温和地对着身后的弟子们道。 许玲见他模样,不由心疼地皱起了眉:“大师兄,明隐做错事却要害你受累,此事决不能就此” 郭枫虽向来看不惯明隐,可更看不惯许玲对宿松那副殷勤样儿,直接开口打断:“明隐师弟虽不小心伤及无辜,可也是为了宗门清誉拼尽全力所造成的。如果不是某些人鲁莽行事,这件事也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喽?” “我可没这么说。” “好了好了。”宿松轻叹一声,忍不住捏了捏眉心,“你们都回去吧,明隐之事,回宗门后再议。” 许玲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拱手行礼道:“是,大师兄。” 闻言,其余众弟子也皆是一礼,恭敬道:“是,大师兄。” 这每个人的居所也是有讲究的。比如宿松地位最高,便居住于八仙院的主院里。其余弟子则分散在其他各院,且并不能像宿松这样单独一人居住一院。 宿松回到主屋卧室后,先用除尘诀清了清本来就十分干净的屋子,便径直走到床榻边盘坐于其中,开始吐纳修行。 虽人间的灵力不多,可像宿松这样的修士已然并不需要睡眠了,夜来无事,倒不如认真修行。 谁知,就在榻上人闭目全身心沉浸在修行之中时,一缕红雾如有实体一般静悄悄地从空气中突然浮现,从眼睛处钻进了他的神识之中。 本沉浸在心神之中的宿松发现,自己的周围竟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铺天盖地的红雾。他独自一人盘坐在这片红雾之中,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他站起身,看着眼前这副场景,想起人皇信中所言,不由一惊。 ‘不是说内城没有此事发生吗?眼前这副场景明明就是那信中所提及的梦魇之事!’宿松暗道不妙,想让元神回归本体,却发现怎样也“清醒”不了。 ‘这就是所谓的梦魇?竟连修士都能困于其中,况且我并未陷入睡眠却也中了招,这绝不是普通的梦魇!’宿松眉间微皱,警惕地查探着这片不知来源的红雾。 就在宿松戒备着四周之时,他突然感觉头顶似乎有一丝微微的凉意传来,猛地抬起头。 入眼便是一张面容极为怪异的青白色巨脸。那张脸眼睛空洞,表情似笑非笑。似乎看到宿松向它看来,嘴角渐渐上扬,笑容弧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简直就像要裂到耳边了一样。 宿松顿时一惊。 那是他的脸! 第二日。 宿松终于从那红色梦境之中“醒来”,睁眼的一瞬间便立刻瞬移到了其余弟子的院子里。 果然,院子里那些屋门很快就被各个弟子猛地推开,一脸惊慌失措地刚要跑出来就看到了正站在门外的宿松。 “大师兄!!!昨夜我似乎也陷入了那红色梦魇之中!!” 旁边一个形貌狼狈刚慌慌张张推开屋门的弟子一愣,转头看过来:“什么?你也梦到了?” “我也梦到了!” “我也是!”众弟子纷纷道。 “你们竟也梦到了?!” “可我昨夜并未入睡,只是在打坐修行为何还会梦到那噩梦??!”一弟子不解道。显然这弟子同那宿松一样并未入眠,反而在认真修行,却不知为何也入了梦。 那形貌狼狈的弟子见众人皆做了梦,便稍稍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着:“这是怎么回事?人皇不是说只有外城发生了这种事吗?难道因为我们修士来到内城,内城才会被‘感染’?” 宿松本一直静静站在那里,眉头紧皱地思考着什么。一听这话,顿时一愣:“你说什么?” 那弟子莫名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我是说,因为我们修士来了,所以内城才会也被梦魇侵袭!” 宿松感觉脑海中似有一道亮光闪过。 如果说这梦魇之事按照他之前的猜想乃人为所造,那么为何单单只在外城肆意?如今他们这些修士来临,这红色噩梦便突然一夜之间入侵了内城! 如此说来,这幕后之人,等的就是他们这些修士! 郭枫也在刚刚走进了这座院子,不过他比之其他弟子要整洁从容一些。见宿松不再说话反而沉思着什么,不由开口道:“刚刚我去询问了一下其余门派的弟子,果不其然,所有修士皆在昨晚陷入了红色梦魇之中。但有一点奇怪的是,他们所梦并不尽相同。” 宿松微微回过神,眼神赞许地看向郭枫:“你继续说。” 郭枫先是从容一礼,再道:“我细细问过后发现,有人梦到了自己最思念之人;有人则梦到了自己最痛恨之人;还有人梦到了自己最害怕之人。除此之外,还有梦到飞升成仙的;梦到与某些女修结为道侣的;有梦到发现了一座上古洞府得到机缘的种种梦境,不尽相同。” 听完这番话,宿松的眉头不禁皱得越来越紧。突然,他似想到了什么:“如此说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这些梦并没有什么相同点。” 弟子们围成一圈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宿松负手在院中走了两步,沉吟道:“而他们因为梦境所产生的情绪也都不同。” “喜、怒、忧、思” 宿松突然停住脚步,恍然大悟:“是七情六欲!” “这个梦魇,在收集人类的七情六欲!” 一时之间,众弟子哗然。 “这梦魇竟然是在收集七情六欲?!” “怪不得我昨晚梦到了一大堆十分好吃的灵果” “呵,你这头猪。” 就在众人纷纷议论起来时,便见那郭枫皱眉走出人群,面上却是不解:“大师兄,如果说这梦魇是在收集七情六欲,那么它的目的是什么呢?要知这帝都城里有许许多多的人因为这梦魇而” 突然,院门有一弟子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神情十分慌张:“不好啦!大师兄!!宫中传话说,人皇要不行了!!” “什么?!”宿松一听,先是神情微紧,然后似突然想到什么:“难道幕后之人” 与此同时,未央宫内。 戚莫妄神情紧绷地跟着总管公公从养心殿走到了未央宫。一路上两人皆安静默然,一句话都不说。 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所有东西似乎在一夜之间全都变了。 他甚至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到了寝殿门前,总管公公正准备要推门时,手突然在门前顿了顿,背对着他叹了口气:“殿下好好陪陪陛下吧。” 戚莫妄面色苍白,紧紧绷着嘴角,一句话都不肯说。 直到他走进那充满药味的寝殿里,看到那躺在床上惨白着一张脸,正安静看向他的老人时,他突然便似支撑不住了一般红了眼睛,猛地朝着床边跑了过去。 “慢点慢点跑”老人气色不佳,表情还是他记忆里那般严肃,语气却变得和缓了许多:“稳重一点。” 少年脚步一缓,转而为走。快步走至老人床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甫一开口便有了哭腔:“父皇” “不准哭。”老人皱起眉头,“你以后,便是大晋的帝王。不准哭。” 少年跪在床前,双手握着老人冰凉苍老的手。听到老人这样说,便努力把那股从心底涌上来的酸意憋在了喉咙里,嘴上却艰涩地开口道:“可我还不是呢。” “又顶嘴。” “父皇”戚莫妄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可他牢记老人所说的话,只好拼了命地笑,笑得难看极了,眼睛也是红的:“不要离开我,父皇,你不要离开我” 他终于接受了眼前这个事实。前几日明明看起来还好好的老人,突然之间便倒了下来,即将要离开他,离开他的世界。 老人的眼睛似乎也微微湿润了一些,他看着眼前明明泪眼朦胧却拼命笑着的少年,释然般的也笑了笑。 这是戚莫妄自清醒后,第一次看见大晋帝王的笑容。 也是最后一次。 老人一边淡淡笑着,一边抬起另一只颤巍巍的手,轻轻摸了摸少年的头,有气无力地跟他缓缓说着话:“我该走了昨晚,我梦到你母亲你母亲在下面等我太久了。我怕我再不去,她一生气,就不等我了。” 他没有用“朕”,就像一个普通的父亲在跟心爱的儿子闲话家常一样。 “那、那我呢?”少年终于忍不住开始哽咽起来:“我还没有长大,你还没、没等我长大” 老人只是吃力地微微摇了摇头,依旧笑着,目光透过他就像在看曾经的自己一样:“你要长大而我已经等不了了麟儿,对不起” 这是一位帝王平生第一次的道歉,也是一位父亲对于孩子由衷的歉意。 对于他无法参与孩子的未来,无法看到孩子成人、娶妻、生子的歉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第三十一章 寡人 戚莫妄终于低下头放声大哭起来。他紧紧握着老人的手,一边哭一边拼命摇头:“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只要你活着!我只要你活着” 他攥着老人的手,将脸埋在双臂之间痛哭着,不愿让老人见到他哭泣的模样。 戚莫妄活于人间十七载,清醒的日子却只有几十天。他未曾尝过母亲的关怀、兄长的爱护,他所有的只有一位睁开眼时第一眼看到的,严肃的老父亲。 而如今,他唯一所有的都要被上天夺去了。 老人的手已经越来越冰凉了,脸色也逐渐变得青白起来。他目光温柔地看着眼前埋头痛哭的少年,艰难地开口:“麟儿不要哭我、我要嘱咐嘱咐你一件事” 闻言,戚莫妄抬起满面泪痕的脸,拼尽全力地想扬起笑容,那笑容却还是极为难看,似哭非笑:“好、好好你说,我听着” 不知怎么,老人像是突然之间回光返照一般,面色渐渐变得红润了起来,说出来的话也变得完整有力了许多。 老人死死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紧紧地逼迫着他。 “待、待我死后,你登基之前,绝不能让任何人!靠近我的尸体!” 少年一愣,止了哭:“什么?” 老人反过头来紧紧攥着少年的手,激动地几乎快要坐起来,力气大到完全不像是刚刚躺在病床上的人。他紧紧地盯着少年的眼睛,一遍遍地嘱咐:“绝不能让任何人靠近!绝对不能!你听清楚了没有!” 戚莫妄忍着手上传来的一阵阵疼痛,怔怔地看着面容有些紧张的老人,不由自主地应道:“听、听清楚了。” 老人得到回应,便如松了口气一般突然放开手重重地倒回了床上。 “父皇!!!” 老人红润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转变成了青白之色。他目光有些发散地看着床顶,在弥留之际,似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猛地抓住少年的手腕紧紧攥着,像是要告诉他什么东西一样。 老人的喉咙几乎说不出话了,时不时地还会发出“嗬嗬”地痰音,但仍旧拼了命地想挤出什么话:“孟!孟、孟” 戚莫妄看着老人青筋爆起,逐渐变得狰狞的面容,忍着手腕上的剧痛突然打断了他:“父皇,你放心!我一定会解决噩梦之事!绝不让它为祸大晋!” 老人两只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但仍旧说不出来话。最后抓着少年手腕的手突然一松,眼睛一闭,已然去了。 少年怔怔愣愣地跪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最后,他握着老人的手,默默地又埋下了头。 肩膀还微微颤抖着。 “大师兄,如今人皇已然因为噩梦之事驾崩,我们又尚未查出一丝线索。这两日因为噩梦侵扰的缘故,大家精神都十分的疲惫”许玲有些犹豫,但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之前有几个门派曾经派人来询问过要不,大师兄,我们就先回宗门吧” 宿松的神情也十分的疲惫,听到许玲这样说,他忍不住捏捏眉心:“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大家的想法?” 许玲抿了抿唇:“大家都这样想” 闻言,宿松不由叹了口气,却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道:“你去让郭枫过来,我有些事问问他。” 许玲一听模样似乎有些不乐意,却还是压了下去,低眉拱手道:“是,大师兄。” 待那女修走后,蓝衣男子继续坐在书桌前看着桌面上的一副帝都地图,手边的几张纸上还记录着噩梦的各类资料。 这些资料都是大晋京兆尹这两日送来的,有关于噩梦之事的详细资料。其中不仅有噩梦的各种类型,外城发生的地点,还有刚开始噩梦所产生的规律。 但这些资料在修士入城后大多都已作废。换句话来说,如果之前的噩梦只是孩童期,如今的噩梦可以算是已经成长为成年期了。 其地点、规律、人群、原因毫无一点头绪。除却已知的收集七情六欲之外,其他的他们几乎毫无收获。 就好像,他们真的只是普通地做了个梦。虽然这个梦,赔上了整个帝都。 原本噩梦之事未曾入侵内城时,城里那些达官贵族、世家望族还能装作看不见一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后来噩梦一夜之间侵袭了整座内城,无论男女老少高贵还是贫贱,通通都陷入了无尽的梦魇之中。 这便使得那些个贵族们心慌了。这两日,内城物价飞涨民心慌慌,朝堂之上也沸腾了起来,几乎天天都有官员上报各地区死亡失踪犯罪的消息。 虽然没有人敢来催促他们这些修士继续查探,可瞧着如今帝都城现在的模样,他们这些被请来的修士却束手无策,心中总是有些尴尬和担忧的。 当然,更多的是像刚刚许玲所说的那样,许多修士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且不说新皇登基之前暂时护佑不了整个帝都,导致除了噩梦灾难,外城还多了不少鬼怪作乱,必须由他们修士前去处理。就单说那红色噩梦,竟然也能悄无声息地入侵到修士的神识里,就这一点也足以让他们心生退意了。 书房的屋门突然被推开,打乱了宿松的思绪。他抬起头望向来人,竟然是五行灵宗的玉公子。 玉公子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贵公子模样,手中的折扇时不时地扇两下,慢悠悠地踱步走了进来:“怎么,还在操心梦魇之事呢?” 他走到宿松书桌前,随意地翻了两下资料:“你这些没什么用。酒儿跟我说,这梦魇之事涉及了一场巨变,若想不牵连其中,就尽早撤离。” 闻言,宿松神色一正,不禁追问道:“柳姑娘可是知道什么内情?她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玉公子笑道:“她那双眼睛,再用就废了,哪能在这种人间小事上动用,不过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对罢了。你也晓得她爱跟那些邪修混,那些邪修手段大多不正,怕是知道些什么。” “知道些什么?” 玉公子表情顿时变得神神秘秘的,微微俯下身来,故作悄声道:“这,恐怕是一场祭祀” “咚咚咚。”屋门突然被敲响,便见郭枫站于敞开着的门口,瞧着这边的方向拱手行了一礼:“大师兄,您找我?” 宿松本神情有些微愣,听到敲门声后回了回神,见郭枫来了,便抬手示意:“进来吧。” 玉公子直起身子,把折扇往手里轻轻一打,合了起来。表情也恢复了平日里那般玩世不恭的样子,笑道:“既然你有事,我便先走一步了。记住,五行灵宗后日就会出发回程,届时我希望你也能想通跟上来。” 他神情似乎有些玩味,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别重蹈余书的覆辙。” 他这话一出,宿松顿时便沉默了下去。待玉公子走后,他还怔怔地看着桌面上的地图,不言一发。 郭枫走了进来,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开口,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道:“不知大师兄有何吩咐?” 宿松默默地低头看着桌面地图许久,才开口:“如今帝都情形如何?”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些微哑,似乎情绪不太对劲。 郭枫没有听出来宿松声音的不对劲,只略想了想后,便缓缓说了起来:“自从老皇帝走后,新帝尚未继位,紫微星也未曾移位。这便导致人皇血气不盛,鬼怪入侵外城。虽然数量不多,但也造成了不少的伤亡。如今,外城移民增多,内城也开始动荡,这一切单单靠我们和那个十七岁小皇帝是不成的。” 宿松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所以,你也认为我们应该撤离?” 郭枫低下眉眼,神情恭敬:“师弟认为,此次人间之事牵扯重大。就连大师兄您身为分神期修士都找不到这噩梦源头,那么想必这件事的背后一定牵扯到了更多东西。掌门临走有言,如若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必须尽快回去,绝不能损失一名弟子。” 随后,他俯身拱手行礼,沉声道:“人间之事,自有其规律所在。倘若这次大晋气数将尽,我们世外之人是无法插手其中的。最重要的,还是保存自己。” 听完郭枫这番话,宿松像是终于妥协了一般。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也缓和了下来:“你去安排一下吧,后日我们随五行灵宗等门派一起撤离。” 他说完这话,便似有些疲惫不堪一般,闭着眼睛捏了捏眉心,另一只手则轻轻挥了挥,示意郭枫离开。 郭枫应是,然后静悄悄地行礼告退了。 老王感觉自己就像失去了魂魄一般,行尸走肉地活着。 原本,有些事藏于他心底六年,一直好好的谁也不曾揭开提起过它。可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让他猛地记起了心里那一道道伤疤。 那伤疤刚揭起来的时候很痛,但日子久了,像老王这样的普通人努力努力,便也适应下来了。 可如今呢?老天爷就像是不想让他们这些普通人好过一样,将那伤疤揭了又揭,血哗哗地流,痛得他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老王如往日那般,早上起来安静地推车去卖菜。一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街坊邻居也都紧紧地关着大门。 一切都冷清得可怕。 时至中午,他那一车菜一点也没卖出去。老王也没着急,只沉默地推着那满满当当的一车菜又回去了。 家门口前的那条小巷里已经变得完全空荡荡了,一点东西也没留下。他甚至能推着那板车进到小巷里,放在自己家门口前也没人说他碍事儿。 路过邻居时,老王还看了一眼那门。心中想着,那两个孩子果然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也好,总比待在这里要好多了。 老王一瘸一拐地把车慢慢推到院子门口,停放在了门边上。也不怕有人偷菜了,直接便找了钥匙开了门,进了院子里。 他站在院子的中央,环顾了一下四周的一草一木,看了很久很久。 随后,他便像是突然间老了很多一样,佝偻着身子慢慢地走回了屋子里,缓缓关上屋门。 再也没出来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第三十二章 道路 “孟唯!孟唯你快来看!”孟翊匆匆忙忙地举着一张纸突然冲进了孟唯的屋子里,“你快看看这上面写了什么?” 孟唯本坐在桌子边试探着用针绣花,被孟翊这么一吵,针尖儿顿时便刺破了指尖,溢出一滴鲜红的血珠。 “哎?孟唯,原来你也会受伤的啊。”孟翊有些好奇地看着少女指尖沁出的鲜血,心想:‘原来魔的血液颜色跟人类是一个样子的吗?都是红色血?’ 她皱眉看着那滴鲜红的血珠,随意地甩了甩手。孟翊再看时那手上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了,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痕迹。 孟唯接过那张纸,发现是刚出的一张帝都邸报。上面则刊登了老皇帝驾崩讣告、封号、葬礼规格与仪制,还有新皇的人选。 果不其然,是已经恢复身世的皇帝唯一嫡子,五皇子戚莫妄。 孟翊有些着急,见孟唯久久不开口,忍不住道:“上面写了什么?是不是那个厚脸皮真的当上了人皇?” 他在街边无意间听到有人在议论这件事,吓得赶紧买了张邸报回来给孟唯看。他虽懂得人间的文字,可这邸报上写的又不是什么大白话,自然便有些看不太懂了。 “嗯。”她将邸报合上,神情十分冷静,“登基大典就在三日之后。三日后,他便是人间新一任的人皇。” 孟翊眉角一跳,顿时只觉一股郁气存于心中久久不散。 本来还能找个机会把这小子教训一顿,这下可倒好,要是成了人皇他近不近得了那小子身还不一定呢。 “哼,这下可让他得意了。我敢说全天下没一个觉得他能当上皇帝的,现在可算是让他打了那些人的脸了。”孟翊气得慌,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孟唯旁边的椅子里:“就他那个样子,也不知道朝堂上会不会有人不服他。” 孟唯突然笑了起来,打趣了一下他:“你担心他?” “谁担心那个厚脸皮了?!”孟翊猛地站起来跳脚,气急败坏道:“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把他撕成碎片了!还不是因为你对他特殊?我从未见过你对其他人这般特殊过。” 他这样说完,又似乎有些失落:“就连我,你都没有这样特殊过。” 孟唯却懒得理他这多愁善感的少男心思,继续低头穿针引线起来,一边绣着一边道:“应当不会有人故意刁难。老皇帝看重他,已经用了十几年的功夫为他铺平了一条道路。只要他肯好好地走下去,终能成就一代帝王功勋。” 听到孟唯这般好的评价,孟翊的心情似乎更差了,默默地又重新坐了下来。 他看着少女安静地绣了会儿花,忍不住又开了口,献献殷勤:“孟唯,你绣的是什么?菊花吗?还挺好看的。” 少女本在绣着花的手突然一顿:“是水莲。” “啊?” “我绣的是莲花。” 孟翊沉默了:“挺像的。” “咚咚咚。” 外面院门处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之声。 孟唯抬眼看了看,便又低下了头,继续绣着手头那朵极丑的莲花:“你去开门。” 孟翊有些不想动,他闻到了那个人的气息,知道那人是谁,便有点不想放他进来了。 ‘不去忙着登基做你的人皇,天天往这儿跑干什么!’他不由心中暗骂一声。 “咚咚咚。” “孟翊?” “知道了知道了。”孟翊神情紧绷,一脸僵硬冷漠地走出屋子,向着院门径直走去。 待他刚一开门,便有一个身影向着院子里倒了下来。孟翊嘴上虽嫌弃,却仍忙扶住了他,踉跄了一步后赶紧叫着屋内的少女:“孟唯!!孟唯你快来!!” 孟唯放下手中的针线走出来后,便看到了院门处被孟翊搀扶着的那个,脸色苍白消瘦犹如大病一场的落魄少年。 他没有穿平日里最爱的各类华服美衣,反倒穿了身白色丧服。一向打理的整洁利落的发冠也落了些发丝出来,眼睛通红眼圈青黑,甚至下巴处还多了些许青色的胡茬。 他像是刚刚守完灵,还没来得及打理一下自己,就来了这儿。 戚莫妄似乎有些缓了过来,慢慢直起了身子,对着旁边的孟翊点了点头:“谢谢。” 孟翊愣了愣,放开手,讷讷回了一句:“不客气” 说完,戚莫妄便向着少女慢慢走了过去。他没有挂着往常那梨窝浅浅的笑,目光深邃面容冷静,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唯一不变的,就是他看向少女的眼神。只要少女在场,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跟随着她,未曾改变。 他走到少女跟前,看着少女冷淡平静的眼睛,突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 这下孟翊可回过神了,不干了,欲要走过来拉开他:“喂!你小子干嘛呢?!” 可没想到的是,戚莫妄只是深深地抱了她那么一会儿,便松开了手。 他微微扯起嘴角,看着少女:“对不起。” 这是他第二次说对不起。 这下孟翊便又止了脚步,站在那儿一时也不知该不该过来。 孟唯一直平静地任由他动作,既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 可对于戚莫妄来说,这已经是她最大的包容和温柔了。 她看着他,轻轻叹了叹:“你变了很多。” 闻言,戚莫妄却微微摇了摇头:“我只是长大了。” 他唇角似勾了抹笑,却带着几分苦涩。 “人总是要长大的。这个道理,我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少年的成长,有时候会是一辈子,有时候也有可能只是一瞬间。 有些人至死都是少年,有些人却迫于现实、迫于命运、迫于无奈,早早地就成长了起来。 这个道理,戚莫妄懂,孟唯懂,可惜孟翊还不懂。 孟翊终究还是忍不住走了过来,拉着孟唯往后退了两步。挡在孟唯身前,皱眉看他:“你说话归说话,靠那么近干嘛。” 戚莫妄看着他这个模样,不由笑了笑:“你倒是没变。” “什么变没变的”孟翊有些不解,嘟囔了一句后瞪着他,道:“我警告你啊,不准再靠近” “孟翊,退下。” “喂!孟唯!” “听话。” 待孟翊心不甘情不愿地气呼呼走出院子后,戚莫妄像是突然坚持不住了一样,在外人面前一直挺拔的脊梁一下子便松了下来。 他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捂住眼睛,声音也哑了:“阿唯” 孟唯默了默:“嗯,我在。” “阿唯阿唯我没有父亲了。” “我知道。” “这世上,最后一个对我好的人已经没有了。阿唯,我成了孤家寡人了” “我知道。” “是不是每个帝王都要经过这一步?以前的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要称孤道寡,现在,我终于懂得一点了” 孟唯看着眼前捂着眼睛身子如筛糠一般颤抖的少年,终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现在需要的是倾诉,是有一个人能安静地听他讲着埋于心底的苦和闷。 虽然孟唯并不适合当这个人。 “这个位置,太高了也太冷了没有人会跟你交心,所有人都像戴着一副假面具一样对着你。我就像那戏台子上的假人,不能笑不能哭,要威严要稳重可真正的戚莫妄是什么样子?他们一点也不关心。” “他说我要长大可我不想长大,长大一点都不好我再也不能任意妄为,再也不能肆无忌惮了。我的身后没有人可以支撑着我,给我力量了” “”她还是沉默着,不言不语。 “你懂那种感觉吗,阿唯。就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你一个人一样没有人站在你身边,没有人会再也无条件地支持你,没有人再会是你的依靠你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你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她沉默了很久,才终于开了口:“我懂。” 少年一只手狠狠压着眼睛,止不住地颤抖着,话也像是从指缝中挤出来的一样,含着颤音:“阿唯,我、我好痛啊,我真的好痛啊” 他的声音满满都是悲伤与痛楚,令人听着就不禁心生叹息。 孟唯顿了顿,走到少年身前。缓缓抬起手,摸了摸少年低垂的脑袋。 她似犹豫了一下,才慢慢道—— “不痛。” 这话一出,少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了。低着头,咬着牙,流出的泪水几乎瞬间沾满了衣襟,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丝哭声。 他就那样颤抖地无声地低头哭泣着,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双手攥成拳头。明明哭得那般伤心难过,却又似乎坚持着什么东西一样,始终没有发出一丝哭声。 孟唯看着他,就像恍惚间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一样。 戚莫妄哭了一会儿后,似是渐渐缓了过来,他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女:“阿唯” “嗯?” “你愿意”他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用还带着些许鼻音的声音道:“你愿意陪着我吗?” 陪着我成长,陪着我强大,陪着我走完这条路。 孟唯望着眼前小心翼翼的简直不像当初那个,鲜衣怒马帝都少年郎的戚莫妄。微微笑了笑。 怎么形容那个笑呢?大概就像冬天刚刚融化的簌簌初雪,春天慢慢复苏的青青小草一样,生动而又温柔。 她便用着那样温柔的笑,看着眼前逐渐成长起来的少年,轻声道:“小殿下呀,你我的路,生来便是不一样的。今后,你迟早会找到一个愿意陪你走下去的人。” “而那个人,一定不是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第三十三章 初雪 “他走了?”孟翊推开屋门,走了进来,神色忿忿,“他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孟唯的神色倒是十分平静,继续安静地坐在那里绣着那朵未完成的莲花。 孟唯不说,他也不能强求。虽然心里十分的不满和难过,却也没表现出来。 “什么变了不变了的,搞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孟翊嘟囔了一句后,坐在了孟唯旁边。他趴在桌子上盯着少女拙劣的绣技,喃喃自语:“不过那家伙好像真的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孟唯没有说话,仍旧专心致志地低头绣着。 “你也变过吗?孟唯。”孟翊似突然起了好奇心,看着少女平淡无波的面容,笑了起来:“你是不是生来就是这样冷心冷情的样子啊?” 孟唯瞥了他一眼,没理他。 “你说,我会不会也会变呢?”见少女不理他,孟翊有些无聊地玩起了针线筐里的一团毛线,一边滚来滚去一边道:“我要是变啊,我肯定会变得特别冷酷无情。嗯花天酒地似乎也不错” “你这样,就挺好的。”少女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哪里好?” “虽然又怂又蠢,但是”她顿了顿。 孟翊乍得一听顿时就炸毛了,但又被那个“但是”吊起了好奇心,只好把怒气强压下去,连连追问道:“但是什么?” 便见那少女抬起头,冲着他笑了笑,道:“但是挺单纯,挺天真烂漫的。” 天真烂漫?孟翊愣了愣,挠了挠头。觉得这似乎好像也不是什么好词啊。 等他反应过来时,孟唯已经绣好了那朵特别像菊花的莲花,满意地在空中抖了抖欣赏了一会儿,便又收了起来。 “喂!孟唯!你这不是还是骂我蠢吗” “你收拾收拾,下午去外城,回那个小院子。” 孟翊本生着气,听到这话,神情顿时一紧:“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吗? 孟唯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看模样心情好了很多。 他刚进屋子的时候,少女脸上虽然平静,可他莫名就觉得她心情不太好,于是各种找机会跟她说话。 如今她心情好了,孟翊却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他抓住少女欲要离开的衣袖,神色严肃:“到底发生了什么?” 却见孟唯突然低了眼,瞅着他攥着她衣袖的那只手,笑容渐渐冷了下去。然后突然一甩袖,将他的手狠狠甩开。 他愣愣地伸着手看着眼前冷下脸的少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便见眼前这少女扯出微微的笑,似是带了三分凉薄,七分寡然:“孟翊,你逾越了。” 像在莲花寺时那样的警告。 他还以为他还以为经过了这些日子,他会在她的心里有所不同。 却没想到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只有这种时候,孟翊才会忽然想起她是魔,是谁也走不进去的魔。 孟翊慢慢收回手,但又不自觉地在身侧攥紧了起来,面色苍白:“你是不是又要做什么了?” 看到他这副模样,孟唯挑了挑眉,笑道:“嗯?看来你果然猜到了一点。” 听她这样说,孟翊不由低下了头,努力遮掩他面上的表情:“难道这些日子的动乱都是你做的?这次是为了什么?元神碎片吗?” 少女显然也不在乎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心情非常好地往屋外走去,没回他。 孟翊在原地抿了抿唇,也跟了上去。 走到院子里,天气难得的寒而不冷。孟唯好心情地哼起了曲子,然后拿着扫帚开始打扫起了院中的落叶。 哼的是锁麟囊。 “她泪自弹,声续断,似杜鹃,啼别院,巴峡哀猿,动人心弦,好不惨然” 明明只是随意一哼,但她唱得也比兰因好听太多了。 孟翊跟了出来,就站在她身后,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孟唯,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他顿了顿,打断了她正好心情唱着的曲子,不甘心地又问道:“帝都也有你的元神碎片?” “不,没有。”孟唯被打断了也没有生气,只笑着摸了摸手腕上的手链,就像在抚摸什么极心爱的情人一般,温柔地说道:“莲花寺那一行,将人间剩下的碎片都集齐了,人间已经没有我的元神存在了。” 孟翊一愣:“那你为什么” “我等了那么久那么久” 终于等到这一刻的到来。 孟唯突然抬起头,看着空中,勾了勾唇:“下雪了。” 孟翊也随着她抬起头,见如今这天空中彤云密布,却毫无一丝一毫雪花散落的痕迹。 他心底里总觉得有一丝不妙,可又找不出原因。只能感觉头顶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一样,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可孟翊却知道,绝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要么那事发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要么,就是还没有开始。 “这有些人哪,闯了祸,还得由其他人来替他承担。不仅不知感恩,还到处给人添麻烦。” 许玲路过八仙院最偏僻的小院子时,脚步顿了顿,突然阴阳怪气地开口,大声地自言自语起来。 她旁边的另一个女修似乎有些尴尬,却又不好反驳,只好接茬:“是、是啊” 小院子的门半掩着,从她们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有一独臂白衣少年正在院中练剑。似乎因为听到她们的声音,那少年剑势渐缓,若有所阻。 看到院中这一幕,许玲更来劲了。 “有仙根又怎样?有些人有了仙根也是一只,永远成不了什么天鹅。”许玲心里堵着一口气,今日非要发泄出来不可,扬声道:“大师兄见某些人可怜,说他有天赋,那只不过是安慰人的话。” “可某些人还偏偏就当了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难得一遇的天才!” “洛儿你说,注定永远是残废的人,能有多大能耐?”她似嗤笑,不管那“洛儿”轻轻拉她的衣袖,只自顾自道:“残废就是残废,废物就是废物。” “哪怕残废上辈子积了德,成了仙——” 话尾一拖,许玲红唇微勾,目光看向那院子里一动不动的少年,娇笑道:“那也是残废仙。” “洛儿,你说是不是?哈哈哈哈哈” 许玲终于感觉给自己的大师兄出了口气,心底里畅快了许多。也不固执地站在那儿不走了,反倒顺着洛儿拉她的力道悠悠地离开了那院门口。 院中,少年一个人站在那里,低着头,纹丝不动。 他就好像化作了一具石雕,冷冰冰地站在那儿,千年万年地站在那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他感觉自己一向没有什么知觉的右肩膀臂口处似乎微微热了一瞬。 少年终于动了动,他将手中的剑好好地插回剑鞘里,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伸出左手摸了摸那块发热的部位。 他的脸色被额头那红色抹额衬得像冰雪一样苍白,神情却好似冬雪初融一般怔怔地愣在了那里。 这次万冢剑宗下凡,不仅有各个山峰的剑修派系弟子,在万冢剑宗中地位最为特殊的药宗弟子也来了两位。 八仙院主院内,平日里轻易不得一见的两位药宗弟子,舍去了一身高傲齐齐地聚在了一起,围在屋内的一把椅子前。 坐在那把椅子里的少年,神情漠然地伸出左手。 便见这两位药宗弟子轮流地上前为少年把了把脉,神情似乎都有些异样。 把完脉,他们蹙眉不解地在一旁小声讨论了一下,其中一名弟子便走到宿松与明隐身前,先是向着宿松行了一礼,又朝着明隐笑道。 “恭喜明师弟,缠绕明师弟断臂处的那股奇怪力量竟然消散了!” 宿松这几日一直静静皱着的眉头稍微松了松。听到这个来之不易的好消息,不禁笑了笑,温和地开口询问道:“如此说来,明师弟即将可以断臂重生了?” “回大师兄,正是!” 宿松终于像松了一口气一般。他虽不知明隐为何突然能够断臂重生,但他曾经答应过要替他解决此事,这些日子却一直毫无头绪。 如今此事将成,也算是阴差阳错地替自己解决了一个心结,至于怎么解决的每个修士都自有其机缘所在,他倒也不好再询问过多。 于是宿松便转头,向着明隐释然般的微微一笑:“虽然我未曾能帮到你什么,可如今这般便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等回到宗门,我便去向药堂求些药来,务必让你的手恢复如初。” 那沉默地坐在那里一直不曾出过声的少年,放于桌面上的左手不禁默默攥紧了起来。 明隐走出那所布置得极为清幽静雅的主院,穿过链接各院曲曲折折的回廊,默默地向着位于八仙院最偏僻的那处小院子走去。 回到院子里,他又重新站于院子中央,脚步一顿,站在那里又不动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断臂重生?你知道失去一只右手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宿松的脸上满是担忧与不解:“这意味着,除却剑道难成以外,世人的白眼、侮辱、蔑视,通通会加于你身。你就算获得什么成就他们也只会看不见,对他们来说,你就只是个残废而已!” 明隐平静地抬起头,望向天空。 空中渐渐飘下了几朵雪花,似小小的轻白羽毛,又像吹落的梨花瓣,零零落落。只是刹那间,漫天雪花飞舞,一时天地都染上了一层蒙蒙的白。 他看着天空中散落的初雪,微不可见地轻轻叹了口气。 “下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第三十四章 殊途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入夜之时。 这两日,皇宫的守卫加严。尤其到了夜晚,皇宫之内几乎每条道路都有禁军巡逻。堪称得上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 便是自下午开始天空中的雪一直未曾停过,那些禁军们依旧是神情肃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那些雪纷纷落在他们的盔甲之上,形成一堆堆小型的积雪。 虽然到了夜半之时他们时常会无故陷入梦中,可清醒时大晋最好的禁军们仍旧是兢兢业业、坚守着岗位的。 此时将将入夜,皇宫内的各处宫殿还点着灯火,除却御花园等地比较昏暗以外,也算得上是十分明亮。时不时地便会见到各个宫殿有许多宫人们进进出出。 不过,就算是宫内的宫女太监们也都没了往日里的自在,一个个嘴巴紧闭犹如幽灵一般穿梭于各宫之中。 尤其当他们路过禁军哨岗时,若不出示自家宫里令牌,便会当场拿下。不管你是什么太妃的贴身大宫女,还是老皇帝以前宫里的太监,只要形迹可疑,二话不说便将你拿下。 这也是新皇所下的命令。导致这几日,整座皇宫噤若寒蝉、戒备森严。 皇宫里,一片死一样的寂静无声。 有不知情的人看到这副场景,也曾经提出过疑问:他们是在戒备着什么?害怕着什么? 但没人能回答出这个问题,只知是新皇下的命令。 老皇帝用了十几年的功夫为新皇铺平了一条康庄大道,不要提他拿禁军戒严皇宫,就算是新皇直接下令攻打其他大陆,整个朝堂也没有一个敢出言反对的。 所有人都觉得,只要新皇不荒淫无道、昏庸无能,迟早会成为近百年来最为强大鼎盛的帝王。 虽然他们不知道新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如果有心人能得到皇宫禁军的巡逻图,便会发现——其实这些巡逻护卫的重点,竟然是在未央宫。 未央宫附近已经被完全包围戒严了,除了新皇以外任何人都不得入内。整座宫殿被重重包围,哪怕是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老皇帝的尸体仍旧存放在未央宫里,那些老妃子们想要进去参拜一下都不能。各宫暗地里都在说新皇的举止怪异,怕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时至深夜,大雪纷飞。整座帝都又陷入了梦魇之中。 而与此同时,未央宫内。 未央宫的主殿几乎要被做成了冰窖,一进去便是一股彻骨的寒意扑面而来。比寒冬腊月还要冷上三分,这也是为了保存好老皇帝的遗体。 当然,因为这一点,躺在金丝楠木棺椁中的老皇帝面容还栩栩如生。如果不是没了呼吸,旁人看到或许还以为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大殿已经被完全清理得空荡荡的了。除却殿内最尽头的圆形高台上停放着一具棺椁,还有大殿两旁的六根巨大红色龙柱以外,整座宫殿放眼望去,一览无余。 每根龙柱边上则立着一架长明灯。据传,这长明灯是由鲛人熬制的“鲛人膏”所制而成,长明不衰。人间界的鲛人几乎是没有的,所以这些东西都是从“上面”特地弄来的,极为珍贵。 大殿里一片寂静无声,甚至连虫子的声音都听不见。就好像是一处无声的世界一般,时间都在这里静止住了。 忽然,六架长明灯的烛火突然微微闪动了一下。再一转眼,殿内不知何时便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身影不急不缓地向着高台上的棺椁走去,一步步踏在金砖铺制的地板上,却一点脚步声都听不见。 这时。 “真的是你。” 一道沙哑到不行的声音从大殿一角的龙柱后缓缓响起,在这鸦雀无声的宫殿里显得那么突兀和陡然。 话中情绪之复杂,令人难以辨别。 那身影却似乎毫不意外,继续慢慢地向着宫殿尽头的棺椁走去。 那座金丝楠木棺椁立于一座汉白玉高台之上。宫殿顶部被挖了个圆形的空洞,月光轻柔地投下照在棺椁上面,时不时会有雪花从那洞中慢慢飞落进来。 身影一步一步从台阶走上台子,随着她离那棺椁越来越近,月光也缓缓照出了那道身影的模样。 这是一名长相貌美的少女。身着一身十分显眼的素白衣裳,梳着一头流云髻。表情冷淡地低头看着那副巨大的棺椁。 她的头顶还飞舞着一些在月光下显得晶莹剔透的雪花,再配上那张冷淡精致的面容,淡月之中,恍如神仙妃子一般不似人间人。 她伸出一只玉白的手,轻轻抚摸着外棺上雕刻着的些许花纹,不言亦不语。 而那个声音的主人也从昏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显现出一名身姿明显还十分年轻的玄衣少年。 那少年穿着一袭玄黑色的龙纹大袍,头顶冠冕,长长垂落的旒帘遮住了他的神情,使人看不清他的面目。 他便站在那里,抬头看向远处立于棺椁前的白衣少女,“为什么?” 少女仍旧漫不经心地摸着棺椁外面那层花纹,看都不看他一眼,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你都记起来了?”她随意地问了一句。 ——“别看猛虎它这样,其实它有破除虚妄的能力呢。” 少年站在那里,似僵住了一般。 “你知道?” “嗯。”少女终于找到了外棺暗藏的机关。素手一按,棺椁发出了一阵轻轻的齿轮转动之声,紧接着外棺如同一朵花一般层层绽放,露出了躺着老人的冰晶里棺。 “没想到它好的那样快。”少女不知是因为什么,突然笑了笑:“可惜不能杀了。” 藏于玄黑色衣袖中的手突然紧紧攥了起来,“是你?” 她看了看棺内面容安详平静的老人,侧目斜睨,漫不经心地回了句:“什么?” “白狐仙子是你,伤猛虎的人是你,引噩梦入城的也是你”他的话语突然停顿了一下。 “为什么?”他声音变得更加沙哑了,却如同得不到答案就不罢休一般,追问道:“为什么?” 沉默良久,少女似是妥协般地微微叹了口气。 “我需要它。” “你需要什么?” “我需要什么?”她玩味地看向他,“我需要帝王的心头之血。” “你能给吗?” 他微微一愣。 此时,雪似乎越下越大了。她立于月下白雪之中,身姿绰约朦朦胧胧,竟有些看不怎么真切。 就好像他一直都未曾看清过她一样。 “刷刷刷”几声响,棺椁高台之下突然多出了几个身穿黑衣戴着面罩的人,持着武器对准了台子上的少女。 整座帝都的人都陷入了梦魇之中,这些“黑衣人”显然只是些傀儡。 少女没有在意那几名黑衣傀儡,只是转过头继续看着棺内的老人,似乎有些无奈:“你说你,装作不知道该有多好。” 他终于渐渐回过了神,苦涩般的低声笑了笑:“是啊我要是装作不知道,该有多好。” 说完这句话,他便似有些疲累了一般闭了目,挥了挥手,那些傀儡便转瞬间又消失在了大殿里。 本来,他还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可亲自去试探了一下她后,才发现或许这一切都是真的。 少年朝着那台子缓缓走过去,旒帘轻摇,神情朦胧模糊:“你要心头血做什么?” “喝。” “喝?”他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你不是人?” “难道,上一任的人皇没有同你说过吗?”她转过头看他,轻轻笑了笑:“我是魔。” “魔啊” 这话中含着的意味不明,却又好似只是低低的呢喃自语。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上台子,从袖中缓缓抽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那利刃上雕着些许鸢尾花纹血槽,在月光中显得十分锋芒逼人。 而少女就那样目光冷淡地看着他抽出匕首,向她一步步走来。 走至跟前,他突然握住少女的手,将那匕首塞在她手里。 然后握着少女攥着匕首的手,对准,身子微微往前一送。 血花四溅。 少女怔住了,抬眼看他。 在一片漫天飞雪之中,他的神情依旧藏于那重重旒帘之后,看不怎么清楚。只能看到他嘴角含了抹笑,颊边梨窝浅浅。 他就那样笑着开口,声音似温柔似痛楚。 “后背的伤,是我为你挡的一剑” 他又抬起疼得颤抖的左手,指了指心口:“这里的一刀是你亲手赐予我的。” 然后他握着少女的手猛地把匕首抽出来,血瞬间喷涌出来浸湿了他的胸口。 少年的身子似乎微微摇晃了一下,很快便又站直。然后将她突然按入怀中,按在心口处,让她喝。 “我戚莫妄的人生中只有两道伤,全部都是关于你。” “孟、唯。” 因为失血过多,他的意识有些模糊起来,朦朦胧胧中似乎看到很多很多回忆和幻影。 那幻象回忆中似乎有着一个毁了容面目全非的白衣少女,或喜或怒,一颦一笑都极为真实而生动。 而他也终于明白了少女一直说的不同路是怎么一回事。 可他不甘心。 不甘心又能如何?又可以怎样? 终究殊途。 他低下头,看着少女乌黑的发顶。说出来的话就像片片雪花落于她肩,融于其心,几不可见,几不可闻。 “孟唯,你是不是没有心?” 千里之外,鬼都南关城中。 城中心的一处高楼顶层,位于楼顶空洞之下盘腿打坐的白衣男子,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抬起头,看着头顶天空渐渐飘下来的许多雪花。月亮悬于之上,边缘处如同长了毛一样朦朦胧胧。 他顿时一惊,拿起身边的剑便站起了身,欲要离开。 “哟,我们仙君这是要去哪儿啊。” 楼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位青衣黑发的男子。他长发披散,青裙袅袅,如同一名倾国倾城的美貌女子一般。 只不过这名“女子”身姿十分懒散地靠在墙边上,神情玩味不羁地看着那名白衣男子。 “你们疯了?”向来寡言的商君皱起眉,“你们知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吗?!” 兰因嘴角噙了抹笑,抱臂好整以暇地挡住了阵法去路:“自然是知道的。”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谁都无权干涉,也无法改变。” 窗外,雪满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第三十五章 天道 今晚的孟翊一直睡不怎么踏实。他虽不知孟唯究竟要做什么,可他觉得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下午他被孟唯赶来了外城买的小院子里,又叫他在院子四角放了几块石头。他虽然不太懂这些,却也知道这似乎是个阵法。 他阻止不了孟唯,心里虽百感交错,却也只好按照她说的去做。 ‘她去哪儿了呢?又去做什么了呢?’ 孟翊躺在床上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这时,窗户外面似乎有一道亮光闪过。 孟翊顿时便从床上坐了起来,又瞅了瞅那窗户,发现好像并无什么异常。 可他已然被惊醒,实在是睡不着了。只好翻身下床,穿上衣服后打开了房门。 甫一开门,便被风雪吹了满头满脸。 外面雪下得极大,加上正处黑夜,几乎看不清一尺以外的事物。可因为雪势太大,感觉就像整个天地都被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一样,一片苍茫白色。 他觉得那股自从孟唯说“下雪了”后就一直存在的压力,似乎也突然之间增大了许多,压得他在这大雪中几乎喘不过气。 孟翊深深吐了口气,眯了眯眼,无意间隐约发现黑暗的院中,大雪之下似乎有一个人影。 冰天雪地中,那人影趴在了地上,一动不动。身上的白衣几乎与雪地融为了一体。若不是那身上还有斑斑驳驳的红色血迹,他甚至都发现不了那里有个人。 刚发现的时候他还愣了愣,突然猛地一惊,顾不上使法术就直接冲进了茫茫大雪之中。 头顶那股无形的压力似乎越来越大,孟翊刚一冲出去便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窒息。 而且他发现,这场大雪,竟然没有风。 就仿佛只是单纯的从天上飘下了许多如同鹅毛一样大的雪花,单纯的下了一场雪,既没有“呜呜”地风声也没有其他杂音。 除了他踩在雪地上“吱嘎吱嘎”的脚步声,外面一片悄然无声的寂静黑暗。 还没跑到那身影面前,他便似乎被一种奇异的怪力阻挡住了。面前的空气中好像突然出现了一道墙,将他和里面的人隔成了两个世界。 孟翊在那墙的四周摸索了一下,发现四面都有,将那人影围在了里面。顿时急了,拼命地砸着那面空气墙,然后被电光电得一阵麻痹。 他低头看了看双手,发觉那电光所造成的伤痕竟然无法痊愈,现在伤口已经开始变得淋漓了。 不过他只看了一眼,便又满不在乎地继续忍着疼痛敲打着那面空气墙,意图叫醒里面的人。 他心急如焚,朝着里面躺在地上的人影大吼:“孟唯!!!!” “难道你想看她去死吗?”商君冷着脸,拔出剑指向挡在他面前的兰因,“让开。” 兰因仍旧含着笑,漫不经心地抱臂倚站在阵法门口,只道了一句—— “不让。” 商君的眉宇间如结了一层寒霜一般,目光化成了一道利剑,冰冷地看着身前的青衣男子。 “我们护了她这么多年,不是让她去送死的。” 兰因也毫不示弱,挑了挑眉,不为所动:“她知道自己背负了什么要做什么,就绝不可能送死。” 商君神情更冷,眼中的寒意似乎都快化成了实质:“以帝都为鼎,魇神为火,帝王心头血为药引,佐以人世八苦七情六欲” “得以祭群魔噬凡体,重筑魔身。” 他语气微顿,话中似乎含了些别的意味,眼角却愈寒:“你还说,她不可能死?” “天道,绝不可能容她。” “容下这世间再次出现——魔。” “孟唯!!!你怎么样了?!” 孟翊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砸着那面空气墙的手已经被电光滋得焦黑一片,可他却像毫无知觉一般继续拼命砸着。 “孟唯!!!孟唯你醒醒!!!”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就好像一个下午没见她,她就突然满身是伤生死不知的躺在了地上。 下午他亲自所布的阵法竟阻绝了两人,明明咫尺,却也天涯。 孟翊一时急一时气,强忍着不要让自己哭出来,只带了些哭腔沙哑地喊着:“孟唯!!!” 他一遍遍叫着少女的名字,说不出别的话来。 墙内,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人影,似乎因为听到声音动了动。 那人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紧接着像苏醒了过来一样,动作十分迟缓地从地面上慢慢爬了起来。 她坐起来后,便显露出了地上被血染成一层浅浅红色的雪地,显然伤势极重。 不知为何,天空中的雪花对她来说就好像一片片锋利的刀刃,割得她身上全都是细微的伤痕,而且越来越多。 那伤痕就像是有一种力量在阻挡身体痊愈一般,只会越来越重,到最后没有一丝好皮。 她呆呆地看着地面上的红雪,手背上的伤痕,过了一会儿,突然从嘴里吐出了一口血。 “孟唯!!!!!!” 那滩血虽然是红色的,当中却也隐隐泛着黑意。 她瞧着地上那有一丝黑意的血,突然笑了起来:“哈” 孟翊泪眼朦胧地看着墙内,看着坐在地上的少女仰天大笑起来,然后晃晃悠悠地如同头顶万千重钧一般,艰难地站了起来。 那些大雪像是将她包围了其中,在黑夜中始终看不怎么真切。 她像是一边在笑,一边大口大口地吐血,四周的雪地被血浸染成了一大片红色之雪。 虽然她的身子一直在微微颤抖着,却始终没有倒下。哪怕头顶的压力越来越大,雪花造成的伤越来越深,脊梁却仍旧挺拔、不屈。 孟翊那双桃花眼忍不住红了起来。他从未见过孟唯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就好像她下一秒就会顶不住压力离开人世间一般。 他咬了咬牙,将涌到喉咙的酸涩呜咽声咽了下去,狠狠地砸了一下空气墙。 在这场大雪飘渺之中,少女满身伤痕一袭血衣,慢慢地抬头看向一片黑暗的天空,脸上似还带着肆意的笑。 “这——就是天道。”话音刚落,她的身上又被雪花割出了许多深不可见的伤痕。 她就像毫无痛楚知觉一般,仍旧抬头看着天,笑得那样张扬肆意:“这——就是众生平等、万物有灵的天道!” 头顶上无形的压力似乎又增加了好几倍,压得少女差点直直地跪下。 她侧摔在雪地中,雪中的寒意如同一条条虫子一般钻入她的经脉里,在她经脉中横冲直撞、肆意妄为。 霎时,少女被冰得伤势更重。双手染血,狠狠地撑着地面,却硬是没有跪下。 她就像在故意挑衅一样,轻轻笑了起来。 “我孟唯不跪天、不跪地、不服妖鬼、不敬仙神” 她笑得更开心了,指着天空一边笑一边从嘴里吐出大口的鲜血。 这时的血已然变成了淡淡的黑色。 “什么天道有眼我呸。” “你若有眼,怎么不看一看这天下!怎么不看一看你曾经忠实的信徒——魔。” “你倒是睁开眼睛看看。”她低下头,看着地上那些黑色的血。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像是低声呢喃一般:“看看你的魔们,都去了哪儿,都上哪里去了。” 话音还未落下,少女的身子便如遇一记无形的重锤一般,狠狠地砸进了雪地里。 黑色的血液从她身下开始蔓延,几乎与那夜色融为了一体。 孟翊无力地跪在雪地中,用着一双血肉模糊的双手狠狠地砸了一下空气墙,然后不顾电光火花,将那双手紧紧贴在了墙上。 他将脸默默压在那双满是伤痕的手背上,努力遮掩着他不停流淌的眼泪。 只能听见他声音哽咽地对着里面躺在地上的少女道:“孟唯,停下吧孟唯你会死的” 他就算再傻也看出来了,院中那少女竟然是在反抗挑衅天道! 天道人事,不可违背!就算是孟唯,在这压着轮回众生的天道面前又能怎样? 不过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罢了。 就算她要做的是非常重要的事,可这些事哪有性命重要啊?只要留存下来,迟早有一天也能完成的! 他只想要她活着。 “她的时间不多了。” 兰因嘴角的弧度渐渐落下,望向旁边窗户外的黑色天空,浅棕色的瞳孔里似乎翻涌着什么不知名的情绪。 如今他失了笑,神情寡淡地看着窗外,倒显得十分陌生:“帝王之血难求。如今鬼帝消失,妖帝性情多变难以预料。除却人皇以外,难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 兰因转过头看向商君,面无表情:“如果这次取不得老人皇的血,那么她就要再等将近百年。一百年,她等不了那么久了。” 作为界面之子,等闲人伤不得帝王,她只能等到帝王年老衰亡时才能取得心头之血。还有这次所来的那些修真者们的七情六欲,可以弥补凡人经历太少感情不够充沛的缺陷。错过这个时机,按照天象所示那就要再等将近一百年的光阴。 一百年,算不得长,可她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 自从她入了无尽海,这几千年来多少人为了让她出来付出了无法估计的代价。她的这条路,注定要一直走下去。 而重筑魔身便是这场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所以她必须在今时今日成功,不能有丝毫差池。 除非有帝王活着时,心甘情愿地将血渡给她。 不过这可能性太小了,他和孟唯都从未想过这个可能。 听到这番话,剑尖似乎微微颤了一下。商君的神情一怔,薄唇轻抿起来:“她可以选择不做。” “不做?不做魔吗?”兰因嗤笑一声,眼角微挑,“谁又能放弃自己的种族呢?” “就连我,也心心念念想要活过来呢。” 他这话似真非真似假非假,让人摸不清虚实。 商君握着剑的手紧了紧,他像是思考了一下,便又突然重新坚定了起来。剑尖微抬,眼神冷冽:“不管怎样,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这样胡作非为。” “胡作非为?”兰因轻啐一口,拔出木簪,手一抖,木簪变成长剑。 他虽然含着笑,目光却也渐渐冷了下来:“像你这种仙,懂个屁。” “要想打扰她,先从孤的尸体上踏过去。” 青衣男子的目光突然变得十分寒冷,那副一向含着淡淡笑意的精致面容也沉了下去,眉宇中泛出一丝孤傲、冷漠。 这一瞬间,青衣男子好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当年那个一袭玄甲战袍,冷冷立于云颠之上俯瞰众生的—— 钟山之神。 烛龙,龙宵。 商君神情愈沉,眼神微寒。不再多犹豫什么,持着长剑向那挡在他前面的人杀了过去,一往无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第三十六章 天亮 “孟唯、孟唯孟唯你醒醒” ——“阿唯, 你醒醒,我们回家啦。” “孟唯,你不会要死了吧呜呜呜孟唯,求求你醒一醒” ——“傻阿唯, 人生在世, 哪有人不会死呢?只要我们活着的时候过得好,就算死了也不会留什么遗憾。” “孟唯!!拜托你醒一醒!!你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 难道你都忘了吗?你不是拼了命地想要反抗命运反抗天道吗?难道你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放弃了?!” ——“所谓命运啊,不过是将你放在戏台子上,你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那戏文的桎梏。便是用尽心机拼了命反抗,你也还是在那戏台子上, 不过是换了个戏文罢了。” “孟唯!!!!!孟唯!!!孟唯孟、孟唯” ——“孟唯,你看的那个人,一直都不肯回头。” ——“你走的这条路, 也注定不会有尽头。” 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 使得整个帝都城都成了一片苍茫白色。 在这皑皑白雪之中,一双血迹斑斑的手突然微微一动。 躺在被染成黑红色的雪地里,犹如一具血尸一般的少女, 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瞳孔血红血红如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红得十分干净透彻,一看便知不是人类。 只不过那张脸除了那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 其余的被各种血污伤痕所覆,已然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她躺在地上, 怔怔看着不知何时已经没有再下雪的天空。 可能她睡了太久, 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天际处一丝红色的阳光划破长空, 光的周围如同火烧云一般美丽而震撼。 “天亮了。” 她低声呢喃。 “孟唯?孟唯你醒了??孟唯!!”少年惊喜的声音从一旁传了过来,打断了孟唯的思绪。 她闭了闭眼,无力地抬起右手挽了朵手花,那一直阻挡着孟翊的空气墙便突然消失不见了。 孟翊一个不留神差点摔在地上,反应过来后连忙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朝着孟唯跑了过来。 跑到孟唯跟前,他“扑通”一下跪在雪地之中。看着少女周围的一大滩黑红色血迹,还有她身上的各种伤口,眼角愈红。 晚上时看不怎么真切,现在看才知道少女伤的有多重。 他手足无措地跪在她身前,双手颤抖着哪里也不敢碰,哪里也不敢动。 “孟唯,孟唯”少年苍白的唇有些哆嗦。 他就像只会说这一句话了一样,一直不停地重复念叨着她的名字。 好像在确认她是不是还存在着。 孟唯又缓缓睁开眼睛,睁着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看向跪在她身边的少年,微微勾了抹笑:“嗯,我在。” 哪知这话一出,孟翊一直强忍着的眼泪顿时就掉了下来,跟珠子一样一颗颗往下直掉:“孟唯,你怎么成这样了我该怎么办啊孟唯” 他显然吓坏了,想帮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帮,心里又是无力又是谴责自己。 ‘你这个废物!!你能帮她吗?你什么都做不到!’他忍不住在心里狠狠骂着自己,抬起几乎被电烂了的手擦了擦通红的眼睛。 他知道,这阵法就是孟唯启动的。就是为了隔绝她与其他人,从而独自受罚。 是啊,他知道又能怎样?就算没有阵法,他能帮她吗?他能做什么?他就是个废物。 少年因为用手擦脸,脸上也沾了许多绿色的血液,再配上那张时而懊恼时而难过的表情,倒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孟唯看着他,刚欲张口,便吐出了一口墨黑色的血液。孟翊也来不及胡思乱想了,连忙用手去接,看着那血哭得更厉害了:“孟、孟唯你的血” “没事。”她的神情倒是十分轻松,甚至还多了抹笑意。若不是她一身狼藉地躺在这被血染红的雪地里,不知道的看她表情还以为她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她笑道:“吐啊吐啊,就好了。” “这怎么会吐啊吐啊就好了?”孟翊稍稍冷静了一点,却也不敢去动她,怕加重了她的伤势。只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坚定道:“孟唯你告诉我,怎样可以救你?” 便见少女吃力地微微摇了摇头,脸上的笑也真实了许多:“你可知,我为何会变成这样?” 闻言,孟翊一愣:“我不知。” “其实,我曾经同你说过,我如今算是个人,这不假。”她神情淡淡,伤似乎缓和了许多,话说得也比较流利了:“所以,我需要重筑魔身。” “重筑魔身?”这个词他从来都没听说过,可不妨碍他理解这个词的意思:“那与有何干系?”如今冷静清醒过来后,他倒不怎么敢说出天道这个词了。 万一再把那谁惹着了,“咔咔”两道雷下来,孟翊也不用想着怎么救孟唯了,直接去买副好点的棺材吧。 少女好像恢复了一些,手肘撑地慢慢撑起上半身,孟翊赶紧过去扶着她。她朝着孟翊点了点头,便继续道:“如今这世上,魔已不复存在,那么重筑魔身便是逆天而行,自是会有重重阻力。” “我这已经算好的了,并不致命。”毕竟她为了这一刻不知准备了多久。 奇怪的是,少女身上的伤似乎真的好了许多。只不过她身上那些伤口流出的血并非再是红色,反倒成了墨黑色。 “抱我回屋吧。”她感觉已经差不多可以动了,于是对着孟翊嘱咐了一句,便似有些疲累地合上了双眸。 如果是平时,她这样说,孟翊一定会脸红心跳支支吾吾地不敢动。可现在,少年如同怀里抱着什么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将那浑身是伤的少女轻轻抱了起来。 他心里一点旖旎绮思都没有,只满心满眼都是怀中十分脆弱的少女,在抱动的过程中也尽量避过她身上那些极为严重的伤。 而这个过程中,少女自始至终都平静地合着双眸。就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眉头皱都不皱一下,冷淡而又从容。 抱起少女时,那有些破碎的白裙子微微往下滑了一点,露出了她脚踝上的佛珠。 那琉璃佛珠像在发光一样,表面竟然流淌着一层柔柔的佛光。 孟翊无意间瞥到了一眼,微微愣了一下,便又把注意力拉到怀中少女身上,尽量放轻脚步不要颠簸到她。 这从院中到主屋的短短距离,被他走得像上刀山下火海一样,汗都从额角沁出来了。 不过因为他的小心谨慎,直到他把她轻轻放到床榻上时,那闭着眼睛假寐的少女都没有一点不适。 孟翊把她放在床上后又不知该怎么办了,直勾勾地站在那儿看着她。 他形容狼狈,手也几乎没一个好地儿,身上的衣服也全都是被少女蹭上的墨色血液。 但他就像没有感觉到一样,直直地站在床头那儿,一动不动。 孟唯低低叹了叹,微微睁开眼睛。那双血红色的瞳孔不知何时又变成了一种普通的墨黑色,却又如深渊一般引人吸入其中。 “我、我吵醒你了吗?”少年抿住唇,脸色苍白额上满是汗珠,倔强地看着她,“可我不能走,我要守着你。” 孟唯没有说什么,只是动了动手指,示意他坐下。 孟翊便胡乱找了个凳子坐在孟唯床头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有很多想要问她的。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孟唯也知道,便问了他。 “有。” “你说。” “我想知道,你会不会好。”他那双桃花眼角又红了,衬在那张苍白狼藉的脸上竟显得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瑰丽,“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好。” 他有很多想问她的,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唯一想要知道的却成了这个。 躺在床上的少女似乎沉默了。 外表的伤,大概一日就能痊愈。可天罚最注重的,其实并不是身体上的伤。 它就像那魇神一样,会将你内心里不愿透露的伤疤一遍遍揭开,直到你撑不下去崩溃为止。 不过,这也正是她所要的。 时间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她不确定未来的她会不会忘记很多事情,会不会放弃她所要做的,会不会抛下那些承诺那些誓言。 她不敢保证。 所以,就算被一遍遍的揭开伤疤直至鲜血淋漓,也无妨。只要她还能记得,那么那条路就一定会继续往下走。 孟唯回了回神,朝着正担忧看着她的少年笑笑:“大概一天就能好。” 一天?孟翊愣住了。 孟唯转过头,看向头顶床帘上那朵熟悉的莲花,声音平静和缓:“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帝都城就像一座鼎吗?” ——“你瞧,这座城像不像一个鼎?” “嗯,我记得。”孟翊回过神,点了点头。 “以整座帝都为鼎,以噩梦为火,加以七情六欲人世八苦”她的面容似乎有一丝波动,细细看来却又好像是错觉,“最后以帝王心头之血为药引,从而铸就魔身。” 帝王心头之血? 闻言,孟翊顿时便怔在了原地。他呆呆地看着地面上的花纹许久,才犹豫地开口:“是老皇帝?” 躺在床上的少女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朵莲花,像是看入了迷。 良久,她才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然后她闭上眼,声音听不出有什么别的情绪。 “是戚莫妄。” 孟翊猛地抬头看她,表情带着震惊和不解:“可他属于人间新一任的界面之子,又怎会被” 他话还没说完,就懂了。 如何能伤到一位帝王? 那必是他自己伤了自己。 而如何能让一位帝王心甘情愿地伤害自己呢? 孟翊懂,可他沉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第三十七章 独活 宿松在最后一个登上船之时, 突然身子微顿,回头看向身后的帝都城。 “大师兄,您怎么啦?”许玲站在甲板之上,低头看着立于船梯上一动不动的蓝衣男子, 不解地抬声问了句:“大师兄您在看什么?” 宿松摸了摸刚刚突然心悸的胸口, 有些不解地皱起了眉。 刚刚登船之时,胸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阵莫名的压力, 就好像有什么不世出的怪物在那帝都城里渐渐苏醒过来了一般。 这种压力和预感,并不是什么好兆头。果然就如同柳酒儿所说的一样,这场梦魇涉及了一场巨变,而这场变化并不是他们所能预料和揣摩的。 虽然他们这些人在修真界被誉为天之骄子, 可只有到了他们这种境地,才会稍微了解一点这天地究竟有多大修真者对于那些生灵来说,不过就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就比如所谓修真界, 其实就是人界与仙界两大界面夹缝之间的一个小小空间。 “大师兄?” 宿松回过神, 转过头继续顺着船梯登船。登上甲板后,许玲迫不及待地走了过来,对着宿松好奇地问了句:“大师兄你刚刚怎么了?在看什么?” 有些事情是不能告诉别人的, 坐井观天并不是人人都想懂得的。 “这几日,被梦魇扰得有些精神不太好, 刚刚愣了愣神。”宿松神情微顿,笑着换了个说法。 这话一出, 顿时就受到了甲板上众弟子们的迎合。 “是啊是啊!大师兄, 我差点都快坚持不住了!天天梦到各种惨事如果不是修行之人, 早就承受不住心理压力了。” “别提了,我这几天做梦梦到秋仙子同我成了道侣,好不快活。结果昨天晚上那秋仙子突然就变成了一滩黑水,吓得我哟” “哎?昨晚你也梦到了黑水?” “我也梦到了!是不是铺天盖地的黑色大水?还有股铁锈味。” “对对对,整个梦境全都被那水给淹了,我好像还喝了一点,跟人血的味道似的” “你为什么知道人血是什么味儿?” 宿松看了一眼甲板上刚刚还精神不济,现在又重新焕发起来的弟子们,笑着拍了拍手:“好了好了,出发吧。” 此话一出,众弟子们纷纷欢呼起来,也顾不上讨论什么“黑色大水”了,一个个都自己忙活去了。 甲板上顿时就空得差不多了,就剩下许玲和宿松寥寥几人还站在这里。 许玲看了一眼周围,发觉没什么人,便悄悄地离着宿松近了几步,嘴上胡乱找了些话题:“这些人,什么黑色大水我看哪,那明明就是黑色血。” 黑色血?闻言,宿松不禁转过头皱眉看她:“此话怎讲?” 映入眼前的是大师兄那张丰神俊朗的面容,还有一双认真看着她的温和眼眸。许玲微微红了脸,却还是认真地回答了起来:“我自书中看到过,这世间有万千生灵,血液的颜色自是也不尽相同。昨晚那‘水’有铁锈味,触感也与普通水不同,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就是血液。” 听完这番话,宿松开始沉思起来,对着许玲扯出笑点了点头,便径自快步回了船舱。 留下许玲一人站在那甲板上看着宿松的背影渐渐离去,恨恨地轻轻跺了跺脚。 又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不过与上次不同,这次很快便似有一道光从那尽头处渐渐照来。 那光本只是一丝一缕,却在顷刻间便放大直至照耀了整个黑暗。 因为那光太过强烈,孟唯不由地微微眯了眯眼,等到渐渐适应才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 此时周围已经完全变了,不再是那种令人压抑的黑暗,反倒渐渐出现了一副生动真实的场景。 她正处于一片河岸边的小路上,岸边栽了些柳树,清风微抚时杨柳依依,是副十分温柔的春分之景。 旁边的这条河也并不算多么宽的大河,但水面清澈见底,时不时还能看到些许小鱼从中摆尾游动。与其说是小了点的河,倒不如说是大了点的溪。 她甚至在这里听到了树上几只鸟儿的鸣叫声。叽叽喳喳的,活泼生动到完全不像是一场梦。 这里完全变成了一副山清水秀、世外桃源的模样。 不过,梦终究是梦。再怎么真实,它也只是一场梦。 孟唯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是以一种半透明的状态在这片空间之中的。但出现了这种奇怪的状况之后,她却也没着急,反而冷淡地看了一眼四周,便顺着河岸往前走了起来。 天空中渐渐下起了毛毛细雨,河岸边因为临水也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烟雨朦胧柳枝轻动,一切都犹如一副清淡水墨画似的,扣人心弦。 雨滴从天上掉落下来,穿过她透明的身体,直接落在了地面上。本是有些令人不舒服的场景,可孟唯却没有在意这种事情,任由那些雨滴滴答答穿过她的身体。只眉宇冷清地往前走着,似漫不经心,却又好似另有目的。 不一会儿,便听到前方隐约有人声传来。 最先传入耳中的,是一道女声。不过那声音十分沙哑难听,像是破锣一样的嗓音,几乎听不出是一个女声。若非从中还带着几分冷漠与寂然,旁人听了后连见一面恐怕都不想见。 “我要走了。” 孟唯脚步一顿,站在了那里。 她的前方不远处,是一对撑着伞站在柳树下望着河面的男女。女子似乎以纱蒙面,梳着一头流云髻穿着一袭素白衣。 而男子,则也穿了身白色的服饰。不过却并不是汉衣,反而是一件僧袍。 他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倾斜,大多都罩在了那名女子身上,自己身上的大半僧袍都浸得湿透成了灰色。 他们侧对着孟唯望着河面,其面目隐于伞下并不能看得十分真切。但那僧人一袭白衣僧袍立于那处河岸边,微风细雨中,便是衣着被雨打得有些狼狈,其温润如玉的气质也使人不禁联想到皎皎明月,包容而又温和,让人忍不住在他面前放松下来。 几乎所有人看到他的第一眼,便会觉得这是一个十分温柔的年轻和尚。 和尚将伞面微微又向女子那面倾斜了一点,含着笑意的声音便轻轻响了起来。 如泠泠清泉、珠玉落盘。 “必须要走?” 女子似沉默一下,便坚定道:“必须要走。” 闻言,他似叹了口气。 很奇怪的是,好像就连叹气,他也做得那般温柔动听。 雨下得越来越大。他们撑着伞站在河边望着河,而孟唯站在雨中望着他们。 良久,和尚才又缓缓地开口:“你可曾听说过,有一种灵药,名曰‘独活’?” 大雨之中,孟唯冷冷地看着前面那两个人,双手不知不觉紧紧攥了起来。 雨滴落下穿过她的身体时,就好像有了实质一般,一滴滴虽是虚妄,竟也痛楚。 她低下头,不再去看。 “不曾。” 他似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声音中带了几分无奈与悲伤,却又耐心地为她讲解了起来。 “独活喜阴,长于河边。一茎直上,不为风动。” 继而声音微顿,话中也像是含了一抹不知名的情绪:“这三年,你常常因为伤势服用此药,可知其味如何?” 女子像是有些不解他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却还是在想了想后,认真回答了他:“味辛而苦。” 和尚似乎笑了起来,声音越发温和而清朗。 “对,独活虽可止痛,却味辛而苦,需要加以别的灵药才能除却苦味。” 他顿了顿。 “可我没有那样做。孟唯,你可知,是为何?” 听到这番话,两个“孟唯”都抬起了头,看向那个和尚。 这是那年止华唯一一次,将有些话小心翼翼地藏于其中试探着说出了口。 只不过,一个是当年不懂,一个是现在不愿懂。 “我不知。”大雨之中,孟唯的面目被雨水模糊得看不清样子。她低低地答了句,像是同当年一样回答了那个人。 他却再也没有往下继续说下去。整个世间像是停止住了一般,连雨都在那空中静止住了。也停在了女子欲要开口询问,而和尚正低头温柔看着她的那一刻。 只有孟唯还能动。 她闭了闭眼,整片空间就如同镜子一般片片碎裂,最后世间万物都重新化为了黑暗。 孟唯就站在这片黑暗中,久久不能回神。 梦就是梦,总会醒的。 哪怕那梦再怎么美好,再怎么令人沉浸其中,也终究是梦。 这就是天罚。 将那些美好的、令人缅怀的给你重新回忆起来,再让你亲手打碎它。或许一开始还能适应,可等你日子久了,你迟早会有受不了崩溃的那一天。 天罚之重,在于攻心。 “孟唯,你的伤真的养好了吗?”孟翊一边帮孟唯提着行李,一边跟在后面巴巴地问着:“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孟唯看了看手中的几本书,随意回了句:“好了。南关城。” “南关城?”孟翊念了一句,觉得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然后他猛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鬼都?娘娘腔?”刚一说完,就自知失言,连忙捂住嘴。 便见少女收拾行李的身子一顿,背对着孟翊开口道:“娘娘腔?” 坏了坏了。孟翊顿时跟个鹌鹑似的蔫了下来:“我、我没有” 他本来也就是在心里腹诽一下,哪敢说出口啊! 谁知孟唯像是知道他的意思,一边继续翻找着书籍,一边漫不经心地道:“不过说起来,兰因那家伙除了控制日夜以外,其实还有个天赋本事。” 孟翊好奇了,提着行李凑了过去:“什么天赋?” 孟唯侧过头,看着少年因为好奇凑过来的脸,笑了笑:“读心。” “读读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第三十八章 离城 梦魇消失后的第三天。 帝都的外城, 虽然没有他们刚入城时那般繁华鼎盛,可也终于渐渐有了人烟,不再像之前那样家家户户家门紧闭,空荡荡的恍如一座空城一般。 整座帝都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严寒厉冬后, 开始慢慢苏醒过来。 这场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梦魇, 消失在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夜里,也消失在众修士们离开帝都之后。 对于这场莫名产生的噩梦之灾, 有人认为是天降大雪导致净化了帝都,也有人认为是修士们找到了源头并且解决掉后才离去的。对此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看点,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认为——只要解决了就好。 只要解决了,生活就还能继续。还能在这偌大的帝都城里顽强地活下去。 至于那些死在这噩梦之灾里的人们或许他们的家人会记得、悼念他们, 但生者总是不会为死者而停留的。 对于这等天灾,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即便再怎么痛苦再怎么难过,可能怨谁?又能怪谁?怪那些贵族官员们办事不利?怪皇帝陛下不能护佑住他们?怪老天爷给他们带来这一场灾难? 怨天尤人, 又能为他们带来什么?不过是只能擦擦眼泪, 继续好好活下去罢了。 而这场灾难的主导者——亦或者说是“源头”,正素白着一张面无血色的脸,低眸坐在马车中翻阅着手中的书籍。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看书, 让人瞧着就觉岁月静好,可谁也不知道这名看似柔弱的少女才是这场大祸的主导者。 ‘她似乎经常看书。’孟翊抱着行李路过车窗时往里看了一眼, 漫不经心地胡思乱想着。 这次他们并没有打算再找个车夫,而是由孟翊来做这个驾车人。 就在孟翊刚翻身跃上车板上时, 便听到小巷子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声。 孟翊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往巷子里看了看, 发现那声音是从他们邻居家传来的。 ‘可那家不是个男人吗?怎么会有女人的哭声?’孟翊也就那么想了想,便驾着马车离开了。 在行去外城门的路上,行人已经渐渐变得多了起来,路边也重新出现了各种摊贩,颇有些灾后重建恢复的意思。 说来也是,自从大雪夜后,不仅梦魇消失了,连在外城肆意的鬼怪们也似乎一夜之间突然都没了。 按照常理来说,可能是因为紫微星兴盛人皇血气所导致的才对。可他却知道,这个刚刚上任的小皇帝在那一夜受了重伤,别说人皇血气了,活没活着还是个未知数呢。 孟翊这般想着,忍不住余光瞥了瞥车门帘子,像是能从那厚厚的棉花帘子后看到坐在其中的少女一般。 他这两天,要么忙着照顾孟唯,要么忙着收拾行李,哪里有机会问她那个小皇帝究竟死了没。 想来应该是没有,不然帝都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平静。 不过,总归是伤得很重吧无论是哪里 孟翊有些满不在乎,甚至可以说是隐隐窃喜地想着:‘看起来特殊,其实,也没有那么特殊吧。’ 这位胡杨树少年比起刚出沙城时实在变了很多,如今的他越来越像一只妖,一只冷血冷情没有心的树妖。与当初那个会为了普通人的性命而与契主争执的小妖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就像修士们说的一样,妖这种生物天生就会掠夺,本质上就是比任何生灵都要冷血的存在。 戚莫妄说孟翊没有变,其实他也变了。他的变化并不是很明显,只不过是越发倾向于一个真正的大妖心性。 一个视人命如草芥、无情无心的大妖。 顺利地行出了那座气势磅礴的城门,渡过那条围绕全城的护城河后,孟翊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虽被孟唯不知用什么法子消掉了皇室血脉对于妖鬼类天生的威压,可处在那座城里也实在说不上多好受。这不,刚一出城他感觉呼吸都顺畅了许多,体内妖力运行时的滞涩感也没了,感觉还能再活五百年! 好心情的他忍不住哼起了曲子,哼着哼着突然想起什么,便对着车内的少女扬声问了一句:“孟唯,你去南关城干什么呀?” 她早就听到了外面孟翊好心情的哼哼声,只是没怎么在意。就算听到这个问题,车内的孟唯也只是翻书的手微微一顿,依旧低着头,淡淡地说了一句:“去往修真界。” 虽然孟唯的声音不算大,可他耳力不错,还是听到了:“哦,去修修什么?修真界?” 孟翊顾不得自己还在驾车,转身猛地掀开帘子,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去修真界?!” 南关城跟修真界有什么关系?难道那里有一处隐秘的界门? 少女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身上的外伤差不多几乎已经痊愈了。因为孟翊掀开帘子,寒风吹进马车把她的书籍吹翻了几页,便冷淡地抬起头,看着孟翊,微微抬了抬下巴:“你要撞上了。” 孟翊一听,赶紧回过头,发现前方官道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辆十分普通的青布木质马车。正静静地停在路中央,挡住了去路。 孟翊一拉缰绳,好歹是停住了没有直直撞上去。他脾气算不得好,当即就要发作:“喂!前面的,你挡路干什么!知不知道差点就要撞上去了!” 刚说完,他便觉得有点不对。于是用妖诀上学会的探息术探了探,发觉这条官道右边的山坡小树林,左边被雪覆盖的耕田,密密麻麻全是人!阵势极大且都气息微弱,算是人间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 这么多的人间高手? 孟翊虽然不怕,却也有些怵。摸不清对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便闭了嘴,没再说话。 那辆马车旁站着一黑衣小哥,正冷着脸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马车里似乎有人唤了那小哥一声,小哥便又恭敬地凑到车旁,低头听起了吩咐。 孟翊听不怎么清楚里面那人说了什么,只能听到里面时不时地会有几下咳嗽声,想来身体并不算十分康健。 黑衣小哥听完吩咐后便向着他们这辆车径直走了过来,走到车前十步远,俯身拱手一礼:“我家主子想请您去旁边的‘莫愁亭’一聚。” 车厢里十分安静沉默,孟翊便挑了挑眉,攥着缰绳出声问了句:“你家主子是谁?” 黑衣小哥虽然弓着身,却颇有些不吭不卑之意,低眉道:“故人。” 又是故人?孟翊猜不到那人是谁,也拿不准孟唯是什么意思,便也沉默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 “好。” 那面一直未曾被吹动过的门帘子后,才传出了这么一句十分平淡的话。 平淡到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就只是应了一个普通故人的请求。 等她掀开帘子时,发现那黑衣小哥竟走到了车前,仍是冷着一张脸,却对她伸出了一只手。 孟唯顿了顿,没有理那只手,径自下了车。 那座“莫愁亭”,就位于官道旁的山坡之上。并不算多么大的亭子,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破败。 这处八角红瓦亭想来就是帝都迎来送往的一处送别亭。亭子暗红色的两道亭柱上还刻着两句旷世名诗。 莫愁前路无知己, 天下谁人不识君。 孟唯看了两眼那两句诗,便跟着黑衣小哥径直走上了台阶,入了亭内。 亭内,那人披着一袭厚厚的玄色斗篷,背对着亭口站于其中,望着外面的皑皑白雪。 那场雪夜将这片枯零的树林都漆上了一层白色。从这亭子往外望去,千里银装素裹,万里白雪满地,天地间一片冷冷的白。 黑衣小哥把她送到后,便默默向着那人行了一礼,退下了。就站在亭子外面不远处,正好是听不见谈话出事又能快速反应过来的距离。 孟唯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他是谁,终是没有开口说什么。 他似乎身体有些不适,用帕子捂着嘴,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等到咳嗽完他收起帕子,才慢慢地转过了身。 而孟唯也没有错过那一闪而过的血色。 是戚莫妄。 他比之上次见面,要更加苍白虚弱了。穿着厚厚的斗篷,斗篷领子上的黑色皮毛将他的脸衬得如同冰雪一般面无血色,一时竟分不清是雪白一点还是他的脸更白一点。 他眉宇间常存的少年意气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如今这样看他,就像看一副画上的人一般没什么情绪,与初见时的他完全不同。 孟唯静静地看着他,他也默默地回望着孟唯,两人之间一时沉默了下来。 她已经有些看不懂戚莫妄心里在想什么了。那双一向明亮似火的双眸如同蒙上了一层轻尘,看不懂他眼底的情绪。 随后,这让人看不懂的他,定定看着孟唯,看着看着,突然又笑了起来。 似画中人复苏,扫去了满面尘埃。 那是一副她十分熟悉的神情,两眼弯弯,梨窝浅浅,目光里都是她。 “阿唯。” 他笑着,轻轻唤了一句。 孟唯垂下眼眸,不再看他:“嗯。” “阿唯。” “嗯。” “阿唯。” “嗯。”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他仍旧笑着,“也是最后一次见你。” 孟唯仍旧没有看他,反而侧目看向了亭子外面。 在万物枯萎的树林雪地之中,有一丛绿油油的小草,还顽强地活在这场严冬里。 即便被雪埋得几乎只剩了些叶尖,却还是努力地生存着。 她看着那草,轻轻道了一句:“好。” 她这句话刚刚说完,戚莫妄便像是忍不住了一样捂着嘴又突然咳嗽了起来,孟唯见他没有手帕了,想了想,便将当初自己绣的那面莲花帕子递了过去。 戚莫妄一边咳嗽着,一边摆了摆手,不肯接。 孟唯没有管他,只是把帕子硬塞在了他的手里,便又转头看向了亭子外面。没过一会儿,咳嗽声渐渐小了下来,好了很多。 “对不起。” 这是他第三次说对不起。 想来,应该是因为污了她的手帕所产生的歉意。 一直望着外面想给人留点面子的少女这样想着。却不知,那少年收到帕子后,一边压抑着痛苦的咳嗽,一边怔怔地看着那面手帕,默然许久后,小心翼翼地揣在了怀中。 自始至终都没有用过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第三十九章 佛珠 “你今日来, 是为了什么?” 待他的咳嗽平息后,她便淡淡开口问了句。好似只是随意那么一问,并没有什么别的含义。 可有时候,越是随意的话, 越是能伤到人。 戚莫妄沉默了一会儿, 突然又笑了起来。 因为刚刚咳嗽过的原因,他的脸没有那会儿那样苍白, 反而红润了些许。这般笑着,像极了从前。 像极了,却也不是。至少以前的戚莫妄,眉间不会总是存着一丝抑郁和痛楚。 “孟唯, 我不喜欢你了。” 他的话里好似多了一丝释然,却又似乎有些别的情绪,难以分辨。 孟唯转过头看他, 看他一边笑, 一边对着她缓缓道:“人的寿命太短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去思念一个我不可能得到,也不可能会爱上我的人。” “哪怕那个人是你。” 说着说着, 他突然避开了孟唯的目光,看向了亭子外面。 像是在看着什么东西, 却又像是什么也没看。 “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你说得对,我们的路生来便是不同的。我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子放弃我的国家我的忠诚, 你也不可能为了我放弃你的责任。” 就像两条交叉的路, 他们在路口相遇相识, 但终究会渐行渐远。 孟唯一直都很了解这一点,而戚莫妄也终于懂得了一些。 他们是不可能的。 强求,也求不得的那种不可能。 孟唯一直看着他,他却像是在逃避着她的目光一样,将脸又侧了侧,望着亭外不知哪里的风景。 只能看到他嘴角勾着笑,颊边的梨窝若隐若现。 “你放心,你走后我一定会好好生活。我现在是皇帝了,每天吃香的喝辣的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他看着远处的一片苍茫江山,目光有些许涣散,嘴角却还是上扬着、笑着。 “我会喜欢上别人,娶一个她爱我我也爱她的妻子,生好多好多的孩子。我每天都会过得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想你。” “等时间久了,我也就把你忘了。等到我变得很老很老了以后,或许会突然又想起你来。那个时候你还年轻貌美,而我已经老得牙都掉光了,也有了很多很多的孙子,我会给他们讲我年轻时候的故事可能会提起你,但你别多想,那个时候我肯定早就已经不喜欢你了。” 他话语轻松,又一直笑着,就像真的把什么都放下了一样,就像在跟一个老朋友交谈一样。 无论是不是真的,孟唯就当他是。 她也转过头,不再看他。顺着他的目光往外望着,似乎投向了很远很远的远方。 少女眸色清淡神情平静,只轻轻道了一句。 “好。” 就这么一个字,就仅仅一个字,瞬间便击溃了戚莫妄所建立起来的重重防御。 一时间,他脑海里全都是孟唯。六千年前的孟唯,六千年后的孟唯。笑着的孟唯,哭了的孟唯,遍体鳞伤躺在他面前的孟唯,紧紧抓着他的僧袍不肯放手的孟唯。 所有所有的一切,通通化成了如今冷漠绝情,再也看不见他这个人的孟唯。 “你还记得,当初,我与你说过的‘独活’吗。” 少年的声音突然哑得不成样子,干涩得可怕。 孟唯眼睫微垂,遮住了一瞬间眼底涌出的一丝情绪:“记得。” “据药经记载河畔有药,其曰‘独活’。一茎直上,不为风动” 他缓缓地,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道:“故,常有人以此昭之心意——” “你若孤死,我不独活。” ——“你若不伤,我便不痛。你若不亡,我亦不灭。”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直到等你回来。” 一句承诺,一场六千八百一十四年的等待,换来一条“不同路”,两道伤,三次痛。 六千年,有多久? 久到那人在忘川河畔,等到彼岸之花凋谢,等到孟婆寿命将尽,等到河水干枯,露出河床下的皑皑白骨。 久到那人几乎化成了一座石,立于桥头,不死不灭。 久到那人的功德几无,灵魂虚弱到一碰就散,最后被强制扔入了轮回。 戚莫妄看着眼前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的少女,越笑越开心,几乎要笑出泪来。 喉咙似乎又涌上了几丝腥甜,却又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戚莫妄不是止华,也永远成不了止华。止华愿意等,可他,不愿意。 笑累了,戚莫妄扶着亭柱,低低地喘了几口气。脸色似乎越发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他慢慢转过身,背对着孟唯,声音冷淡。 “人的生命那么短暂,我不是止华,我不会等你的那些话,你就当作是戏言,忘了吧。” 他的脑子里几乎是嗡鸣声一片,血也从嘴角溢了出来,忙被他用手捂住了。 而他明知孟唯是什么回答,却仍旧像是自虐一样地听着,听着她平静地回了一句。 “好。” 这个时候,戚莫妄几乎是有些痛恨孟唯的。如果她没有这样平静,哪怕话里有一丝丝的别的情绪,他也不至于这般不甘心,这般冷得要命痛得要命。 止华对于她孟唯来说,究竟算什么?他戚莫妄对于孟唯来说,又算什么? 孟唯是魔,魔是没有心的。 他捂着从指缝溢出来的血,在心里不停地安慰着自己。 只有止华那种蠢货才会奢望一个魔的真心,他跟他不一样,不会去做那样无望的事情。 对,他们不一样。 孟唯沉默地看着戚莫妄的背影,不知说些什么。而他像是在想些什么,想了许久,才低低地跟她说了一句:“你该走了。” 她是该走了。 少年背对着她,没有再看她一眼。 “孟唯,再见。” ——“孟唯,再见。” 还是一如当年的告别,只不过,当年她来不及回答他,现在却能够了。 她低下眼眸,微微笑了笑。 “再见。” 直到孟唯离开那处亭子,那个人也没有转过身。 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等到荒烟蔓草、寒风凄切,周围再无一点点她的痕迹之后,他才扶着亭柱,慢慢坐在了亭子的边栏长椅上。 他把一直紧紧捂着嘴的手放下,低头看着掌中之血。良久,才轻轻地说了一句。 “望你前行之路,无风无雨无灾无忧,终得回报。” “阿唯。” 声音极轻,比那春风、比那烟云还要轻,轻到几不可闻。 “孟唯,你去了好久啊。”远远看到孟唯下山,本一脸紧张的孟翊顿时换成一张委屈脸,“你跟什么故人在大冷天的聊啊,聊那么久。” 孟唯没有回答他,只是径自上了马车。 孟翊见孟唯不理他,心里那股酸酸的滋味愈浓,眼角也耸了下来。他翻身上车,拿起缰绳,驾车直接走了。 路过道路边那辆青布马车时,他随意地往那儿瞅了两眼,便发现了印在车厢上的麒麟暗纹。 他突然便知道那人是谁了! 孟翊驾车的速度顿时加快了点,直到往后看也看不见那辆马车后,他才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句:“你去见的,是戚莫妄?” 过了好一会儿,车厢里才传来一句:“嗯。” 这下他更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了,乱七八糟的:“你去见他干嘛呀。总归我们走了以后,就再也不见了,何必徒生因果。” 车内,听到孟翊这样说,孟唯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她低下头,微微掀开裙摆,看着脚踝上那串似乎有些黯淡了的琉璃佛珠,一时怔在了那里。 一虎头虎脑的小沙弥皱着一张小脸,蹲在屋门前眼巴巴地瞅着院子口,不知在盼望着什么。 突然,小沙弥站了起来,兴奋地迈着小短腿向着刚入院子的白衣和尚冲了过去,叫道:“止华师兄!!!” 跑到跟前,小沙弥站住脚,喘了两口后熟稔地拽了拽白衣和尚的袖子。那看起来极年轻的和尚也不恼,温和地笑着蹲了下来,平视着小沙弥。 小沙弥被那双温柔的眼睛看得似乎有些害羞,小身子挪过去凑到和尚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话。 听完那几句话,白衣和尚脸上的笑容微微淡了淡。见小沙弥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便笑着摸了摸小沙弥光溜溜的小脑袋,站起来后,向着那处紧闭的屋门走去。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 昏暗的屋子里黑漆漆一片。所有的窗户都紧紧地关着,甚至用东西挡了起来,透不进一丝光。这使得屋子明明处于白天,却跟黑夜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他跨过门槛走进来,阳光便也随着他进到了这片黑暗之中。 和尚就站在门口处,阳光扑于其身,将他身上的白衣照的如同发着光一般,煜煜生辉。 他不动声色地在屋子里四处看了看,这一看,便看到了那个位于最黑暗的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人影。 脚步微顿,便向着那人影走了过去。 那团影子就像是死物一般,一动不动。 他走至跟前,默默蹲下。似是想了想后,便缓缓解开了腕上的一串佛珠。 他将那串佛珠轻轻系在了那团人影的脚踝上。那人因为他的这番动作似是动了动,从膝间抬起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睛,静静看向面前的白衣和尚。 他的衣裳,比最皎洁的月光还要白,他的目光,比最温柔的清风还要动人。 他并未因那双眼睛而露出什么异样,只是对着她笑了笑,指了指下面。 那人顺着方向微微低眸,看到自己被挑破脚筋满是伤疤的脚踝上,多了一串佛珠。 一串似流淌着五彩霞光的琉璃佛珠。 “这串佛珠,可以因心中所想而改变自身的形貌。”他轻声笑道,“如今我借给你,你可要记得还。” 她默默地又抬起眼眸看他。 他的身前,是无边黑暗。他的背后,却是万丈光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第四十章 离开 孟唯他们到达鬼都南关城时, 已经快要到晚上了。 帝都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事闹得太大。如今虽然事态平息,修士们也已经回去,但帝都作为占据人间最大大陆晋朝的首都,发生这些事情产生的影响还是不可估量的。 至少, 上面对于人间的监视就加严了许多。他们便是再急着赶路, 也没有用什么术法。 不过,这一路正好也可以给孟唯养养伤。因此到达南关城时, 孟唯的面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受过什么伤。 穿过熟悉的树林,杂草丛生的官道。等出了那片遮天蔽日的林子以后,外面突然便又成了白日。 孟翊诧异地抬头看了看天,太阳高照白云飘飘, 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不过,还真的是永远都白天啊为什么要永远都是白天呢?难道鬼讨厌黑夜?”孟翊百思不得其解,手上却还是一扬缰绳, 行驶得快了些。 穿过护城河桥, 轻车熟路地行驶到城门前。孟翊发觉,这一路上好像进出城的人哦不对,进出城的鬼, 好像少了很多。 不过他也没多想,直接跳下车, 走到守门士兵面前。 还没等守门士兵说什么,他便一脸冷漠地看着那士兵, 然后跺了跺脚。 守门士兵:“” 见士兵沉默, 孟翊有一点点尴尬, 勉强维持住冷漠高傲的表情,然后又跺了跺脚。 守门士兵:“您这是做什么?” “哎?上次孟唯来就是跺了跺脚就让进了啊”孟翊挠了挠头,脸上的表情也维挂不住了,一脸尴尬。 守门士兵:“咳城主吩咐过了,让大人们直接入城去城中心的‘踏天楼’就可以了。” “喂,你刚刚是笑了吧?你刚刚确实是笑了吧!” “大人们请。” 孟翊气得不行,撸起袖子就想打鬼,然后被坐在车内的孟唯制止了。 “孟翊。” 说是制止,其实也就是开口叫了他一声。但孟翊就是莫名其妙消了气,一脸紧绷地默默爬上车驾车进了城。 他们这次是从南城门进的,一路上南城几乎没有人,街上半天看不见一个人影,完全不像是当初热闹的样子。街上的积雪倒是被踩得很脏,污雪水又排不下去,还弥漫着一股臭味。 孟翊憋着气,以为到城中心会好一点,却发现,环境是好了,可人还是没几个。 这实在是有些奇怪。 孟翊奇怪归奇怪,却没有去出声询问打扰孟唯,只默不作声地驾车到了城中心那处高楼之下。 越到跟前,才越能发现这处高楼的雄伟奇妙之处。这栋高楼形似宝塔直入云霄,看似是人力所造,但想想也知不可能。而建造这样一栋建筑,其中所耗费的心力一定是不可估量的。 孟翊一拉缰绳,停下车,然后掀开车门帘子:“孟唯,到了。” 一时,他突然觉得自己跟个小厮似的。想了想,便伸出手,让少女扶着他下车。 少女好似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扶着他下了车。 两人刚一下车,身旁的马车便变成了一阵青烟突然飘散在了空中,吓了孟翊一跳。 他还一直以为是真正的车!虽然那马能被他这种半吊子车夫驱使他确实也奇怪来着,还以为自己有什么独特的驾车天赋。 这处高楼好像并没有门。只悬了个“踏天楼”的牌匾,但底下是一处墙壁,并没有门的存在。 楼的四周围绕着一圈池水,水池上还种着几株睡莲,只不过这圈池水上竟也没有桥。 鬼知道怎么上楼! 孟翊看了一圈,怎么也找不到入口。闷闷地跟在孟唯后面,不说话了。 孟唯先是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绕着这圈池水慢慢走了起来。 孟翊有些不明所以,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乖乖地跟在后面,不敢打扰。 走了一会儿,孟唯突然停住脚,孟翊差点刹不住车撞在孟唯背后,幸好是急忙反应过来站住了。 孟唯脚步顿了顿,便向着池水上一株红色睡莲走去,走到池边,突然一下子跳了下去。 这可把孟翊吓坏了! “孟唯!!!” 吓得孟翊赶紧跑过来,却发现这池水清澈见底,毫无少女一丝一毫的身影。 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孟翊努力使自己冷静了一点,正了正神,深呼吸一口后闭上眼睛跟着也跳了下去。 等他睁开眼睛时,发觉他已经身处在了另外一片空间。 这似乎是在高楼内部。不知道是哪一层楼,但见屋子中央处顶层像是被挖了一块圆形空洞,月光则从那空洞中投了进来,照亮了那片圆台形区域。想来,既是能看到天空,肯定就是在顶层了。 这片空间,除却露天圆台那块区域,其他地方皆是一片黑暗,就连窗户边上都没怎么有光。 而他正身处黑暗之中。 黑暗?孟翊一愣,心想:‘难道我已经不在南关城了?怎么会有黑暗和月光存在?’ 他先是愣了会儿神,然后突然想起孟唯,忙回过神转头找了起来。这片空间像是曾经战斗过,地板上墙上全是剑痕和法术痕迹,乱七八糟的,焦黑一片。 在他扒着窗子东张西望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十分熟悉的声音。 “你要走了?” 是那个戏子鬼君! 孟翊赶紧回头,却发现那处月下圆台上,不知何时竟突然多了三个人。 “孟” 他惊喜地刚想开口,便被一股奇特的力量封住了喉咙,身子也动不了了。 ‘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孟翊惊慌失措,在心里用契约拼命叫着孟唯也没有反应,就跟那天大雪夜一模一样,被阵法阻绝了似的。 而那圆台上的对话,还在继续。 月光下的孟唯,神情似乎很是冷淡,也没有发觉自家小树妖不见了似的,只是平静地回了句:“嗯。” 她的身边则站了一位白衣男子,广袖长袍、面容清冷,倒是跟孟唯十分相配。都是那种冷冷清清、气质出尘的人。 孟翊心里泛酸,一双桃花眼尾也微微红了起来,狠狠地瞪着那个白衣男子。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可他心里总觉得有一丝不妙。 兰因倒是一如既往,青裙翩跹眉目含情,看起来十分慵懒地松松挽着青丝,站在圆台边缘似笑非笑地望着那少女:“你可想好了?” “我不知你竟何时变得如此犹豫不决、婆婆妈妈。” “那也是因为你。”兰因退后一步,陷入黑暗之中,让黑暗遮住了他脸上的神情,“阿唯,因为是你,我不再果决。” 白衣男子冷冷地低着眼眸,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一般站在她身旁无动于衷。 只有那双持剑的手,微微紧了紧。 听他这样说,孟唯默然许久,才道:“我知道。” “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见。”孟唯看到兰因那双在黑暗中微微发亮的眼睛,正定定地看着她,“阿唯,你愿意” 握剑的手顿时更紧。 他说了一半,便不再往下继续说了:“罢了。” 那双一向似含着脉脉春水的丹凤眼,像是突然疲累了一般,微微低眸。 “子时将近,让我为你最后唱一段罢。” 她看着兰因藏于黑暗中的面容,轻轻说了声:“好。” 此时月华正浓,楼里十分的安静寂然,既没有乐声也没有热闹的观众。可他踏出一步站于光线与黑暗之间,明灭中,仿佛天地都是他的戏台。 便见那青衣男子脚步微抬,长袖一甩,美目斜睨,轻启檀口:“神仙本是多情种,蓬山远,有情通。情根历劫无生死,看到底终相共” 虽然还是极难听,可这次,莫名的就让人感觉与上次不同。 孟翊呆呆站在角落里,有些不知所措。 他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看着眼前这场不属于他的三人戏,被排斥在外,怎样也融不进去。 孟翊越想越有些委屈,可越是委屈,他就站得越直,瞪大眼睛硬是不叫眼泪流下来。 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 这边他孤独地站在黑暗中,而那边冷月之下,唱曲还在继续。 “尘缘倥偬,忉利有天情更永。不比凡间梦,悲欢和哄,恩与爱总成空” 这时,不知哪里传来一阵厚重的钟声,声声悠扬空灵。 孟唯抬起头,看着头顶布满万千星辰的天空。 她的目光似乎很是复杂,像是包含了很多很多的情绪。不过也只有那一瞬,很快便被她压在了心底。 “时间到了” 她低下头,看着眼前的男子似是唱入了迷,目光看都不看她一眼:“跳出痴迷洞,割断相思鞚。金枷脱,玉锁松” 少女和白衣男子两人的身影突然渐渐变得模糊起来。那少女像是对着他勾了勾唇,轻轻笑了一句。 “真难听” “笑骑双飞凤,潇洒到天宫” 他还没唱完,月下的两个人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好像一切只是泡沫一场。 看着美丽,实际上脆弱到不堪一击。 “这家伙,还没听我唱完呢”他顿了顿,轻轻放下手,看着那片空旷,喃喃自语。 突然。 “孟唯!!!!!” 一道身影从一处黑暗的角落里直直冲上了台子上,他伸着手像是要抓什么一样,只可惜,什么也没抓到。 少年愣愣地张着手,一动不动地僵在了那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第四十一章 囚禁 兰因回过神, 瞧着少年这副模样,不自觉恢复了平时那种玩世不恭的状态,笑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样子,怪可怜的。” 少年的手似乎有些颤抖, 他缓缓收回手臂, 低头看着那双被她细心治好的双手。那双手洁白如玉,毫无一点伤疤痕迹, 就像一切都是一场梦一样。 而她真的就是一场梦。 一场谁也读不懂谁也捉摸不到的梦。 一开始,他以为明隐对她来说是不同的,然后明隐被她灭了家断了手。后来,他以为戚莫妄对她是不同的, 结果帝都大乱戚莫妄也被她捅了一刀。 再后来他以为他是有点不同的。 孟翊看着那双微微发抖的手,低低地自言自语:“她抛下我了?” “她不要我了?” 兰因看着他,不知联想到了什么, 微微叹了口气, 劝了一句:“她叫你听话。” “听话?”孟翊抬起头,露出那双通红通红的眼睛,“听话听话听话!她除了叫我听话, 还叫过我什么?我就是她养的一条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哪有什么不同?其实都是一样的, 都是不被她放在眼里放在心里的可怜人。 兰因看他这样,知一时半会是缓不过来了, 便冷冷说道:“事已成定局。她将你托付给了我, 你还是随我来吧。”话一说完, 他便不耐烦地转身欲离。 少年却倔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我要等她。” “等她?”兰因又转过身,嗤笑一声,“你可知,多少人在等她?又有多少人能等到她?” “她那种女人,是等不到也留不住的。你若是想要她,那就得跟她一起走。” 像止华那种只会在原地等待的老实人,就只能错过。 一旦错过,便是一生。 听完这番话,孟翊像是稍稍冷静了一点,眼角的红也消下去了一些。他定定看向兰因,咄咄逼人地问了句:“那么你呢?你明明知道这个道理,为什么不跟她一起走?” 他心里有些猜测,却也拿不准。一时之间竟像是忘了眼前这位是个他根本惹不起的大人物。 在有些事面前,人人平等。 果然,兰因竟然意外地沉默了下去。 当年,孟唯还不是如今这样冷冷淡淡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那时的她,是仙界千年不遇的天之骄女。整个人如同骄阳一般明亮耀眼,不知灼伤了多少少年郎的梦境。一笑,又明媚了多少人的心底。 像孟唯那样炽烈灼目的女子,又有谁能不心生仰慕呢? 那时的她,是众多天之骄子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秘密。 只不过从高高在上的太阳,变成落于尘埃随手可得的石头,需要什么? 只需要变成魔。 变成世间最后一个魔。 人性之恶,在那一场历时几年的追杀中彰显得淋漓尽致。 明珠蒙尘,虽是令人痛惜,却也是得到那颗你从前根本不敢奢望的明珠的机会。 他看着地面,嘴角的笑像是含了丝讥讽,却又不知是在讥讽什么:“因为” 青衣男子轻轻跺了跺脚,刹那间景象似有一丝变幻,而他的双脚上竟突然多了两道黑色的粗重铁链。 铁链表面隐有暗光,质地极佳,一看便不似人间物。 那铁链也不像是实物,就像是虚幻的一样穿过楼内地面,直直伸向地底深处。 就好像他是一个犯了滔天大罪的囚犯一样,被天地囚禁在此处。 孟翊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一时竟说不出话。 “因为,我永远也无法离开这里。” 随后他又风轻云淡地跺了跺脚,铁链便随之消失不见了。 孟翊愣愣地站在那儿,回不了神。 兰因面上倒是没什么异样,只看着少年傻愣愣的样子笑了笑:“行了,走吧。你好好练着她给你的功法,说不定有一日你能重新见到她。” 少年一怔,继而沉默地攥起了拳头。仍旧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想起孟唯当初给他功法时他心里奇怪的感觉,现在有些明了了——原来,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想好要抛下他了。 “对于我而言,她就像是一场梦一样突然地出现,又突然地消失”出现时将他强行结了契约,消失时又把他的魂魄也给带走了。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地面圆台之上刻着的那些复杂花纹,攥紧了拳头久久无言。 妖是没有心的,可他为什么会心痛呢? 兰因蛾眉微蹙,看着少年这般模样,只觉丢尽了妖的脸,可又莫名地感同身受,只好叹了口气:“并不是你一个人这样觉得。” “你可知,当年她曾有个名号是什么?” 少年愣愣地抬头看他,摇了摇头。 兰因轻笑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呀,被当时六界的一些好事者取名‘南柯’,誉为‘南柯仙子’。” 后来出了那些事后,这个名号也被某些“正道人士”所唾弃,但更多的确是觉得,更应了那个词。 南柯一梦。 孟翊看着兰因怀念眷恋的神情,忍不住开始幻想当年的孟唯是什么样子的。 莫名就想起了那场帝都烟花下的孟唯。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心,第一次触动那颗并不存在的心。 两人相对无言,皆是陷入了悠久的回忆之中。 不过很快,兰因便脱离了那种令人目眩神迷的回忆之中,默了默,见少年仍僵立在那儿,便决定过来把他强制带走。 哪知,异变突生。 天空中的月光竟然又突然亮了起来,布在空中各处的几颗星辰也随之亮了起来。 而处在圆台之上的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光吓了一跳,傻傻地抬起头看着天空。 兰因暗道不妙,刚迈出一步瞬移到那圆台边缘,伸出手抓那少年的衣袖时。 一道天雷从空洞之上迅速地向着兰因头顶打了过去,兰因往后一躲,来不及撤回手,那只如美玉一般纤长白皙的右手便被天雷狠狠地击中。 兰因皱了皱眉,满不在乎地收回手瞟了眼上面焦黑的伤痕,接着便放下手看向那圆台中的少年。 他收了笑,表情看起来十分严肃:“出来。” 孟翊刚开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尤其第一次看到天雷之威,把他唬了一跳。这会儿听到兰因看着自己这样说,不由呆呆地低头看了看。 这一看,便看到了自己已经开始变得半透明的身体。先是一愣,继而狂喜。 兰因看到少年这副模样,眉头不由皱得更紧,可仍旧站在圆台边缘的黑暗里,一动未动:“我不想说第二遍,出来。” 话音刚落,他身上便爆发出了一股极为恐怖的威压,顿时便将孟翊压得弯下腰差点吐出一口血。 不过幸好他这些时日苦练妖诀,好歹掌握了一点妖王之体,是以,还是顽强地坚持住了。 于是兰因便看着那少年,就像沙漠里坚韧不拔的胡杨树一样,在他的威压之下一点一点直起了腰。 少年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却紧咬牙关,坚定地看着他。 “我要去找她。” 兰因笑了:“你凭什么去找她?” “我要去找她。” “你了解她吗?你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花喜欢做什么吗?你知道她其实每晚每晚都在做无尽的噩梦,你知道因为元神尽碎她的脑袋无时无刻不在剧痛吗?” “你知道她为什么一直穿着白衣,穿着那双花里胡哨的绣花鞋吗?你知道她为什么不再真心的笑,再也无法爱上任何人吗?” “你知道,魔界为什么会灭亡,数以百万计的魔们为什么齐齐湮灭吗?你知道她所背负的是什么,她所要走的路是条什么路吗?” 兰因一边笑,一边讽刺地对着沉默的他道:“你什么也不知道,却说要去找她。” 少年的身体越发虚幻了起来,可他还是站在那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挪动。 他紧紧攥着拳头,突然也笑了起来,看着兰因:“我不知道,但我以后会知道的。” “就像你说的,如果我想要她,那就得跟着她。如果只会等待,那我永远也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而我,不想再看见她的背影了。” 少年笑得越发开心,眉宇间竟也多了抹少年人独有的桀骜:“你在嫉妒我。” 兰因冷冷地看着他的身体逐渐消失,在即将再也看不见身影之时,才说了一句—— “滚。” 闻言,少年好似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最后直到消失不见,那笑声还在这片空旷的屋子里留有余音。 兰因目光寒冷地盯着眼前这片台子,良久,才缓缓抬起那只焦黑一片的手。 鬼是没有血肉的,天雷之罚,便是直接打在鬼的灵体上。就算依照他鬼君之力,一时半会也好不了。 他看了眼那有些毛骨悚然的伤痕,便将那只手又向着圆台里面伸了过去。 几道白色的天雷迅速地又从空中落下击在那只手上,将那只如同工艺品一般的手,电得几近看不出原本模样。 他便那样冷淡地伸着手,看着天雷在他手上肆虐,却如同毫无知觉一般无动于衷。 那天雷好似怒了,转而蕴出了几道紫色天雷,声势极大地狠狠打在了那只冥顽不灵的手上。 只见一阵电光火石,那只完全看不出样子的手,竟然如同青烟一般飘散了。 青衣男子平静地收回那只没了手的手臂,看着那只断口冷冷笑了笑。 他低低呢喃了一句:“就当是给自己个教训。” 说完这话,他便放下手,转身的一瞬间消失在了这片空间里。 顿时,这片偌大的屋子里便安静了下去。黑暗之中,只剩那片月光还在柔柔地照着那面圆台,照得上面刻着的花纹似乎微微流淌着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第四十二章 寻找 说实话, 穿过界门的感觉其实并不好受。 踏天楼那面圆台,顶多就是个传送阵,并不能直接把人送去修真界。但是传送阵可以传送到最近的一处界门,穿过那扇门, 就能到达另一个世界。 穿越界门其实并没有规定什么要求和条件, 毫无一点灵力的普通人也可以选择试一试。只不过,界门处有罡风作乱, 普通的平民百姓稍稍碰那么一下,就会瞬间被罡风缠上从而绞成肉泥。 人间到修真界的界门还好,只要筑基期修士差不多就能承受得住。如果不想用肉体硬抗,运用法宝也是一种选择。像之前那群下凡的修士中也不乏有炼气期的存在, 亦或者收的普通人弟子,便是靠着法宝渡过来的。 修士下凡有法宝还好说一些,界门算不得什么多大的威胁。但如果是人间普通的武人散修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过门, 那么难度便会增大了许多。不得不说, 这上与下之间,其实是不平等的。 这种说法也适用于修真界到仙界。仙界界门的罡风是要比人界高数百倍的。仙人不常下凡,仙器难求, 是以要想上去,必须要自己经过无数次的天雷淬体到达某种高度, 才能破碎虚空飞升成仙。 也就是经过渡劫期的雷劫,差不多就能穿过界门的意思。 当然, 修真界的界门暂时还没有那么可怕。 孟翊看着眼前一扇高达百丈完全看不到头顶的巨大木门, 有些沉默。 他的四周是一片空荡荡的黑暗, 整个人就像是浮在空中一般,往下看甚至也能看到界门,只不过看不到底。 界门从上而下,屹立在这片黑暗之中,完全看不到边缘。 不过这扇木门外表十分普通,表面如同漆了一层暗红色的漆一样,看起来十分厚重且威严。 孟翊深呼吸一口,走到门前闭上眼睛,狠狠一推。 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有点像是那次大雪夜的感觉一样铺天盖地的压力罩在他顶上,还有无数的风把孟翊的身体割出了许许多多细小的伤口。就像是天地不容于你,你被拼命地折磨想排斥出去一样。 不过还好,他掌握了一些妖王之身,伤口虽有却并不致命,就像一些牛毛一样细微。 虽然这些牛毛一样的伤口遍布身上也还是有些可怖的。 不知过了多久,孟翊竟然奇异地适应了下来,闭着眼睛静静地感受着这种不可多得的天地力量。 耳边呜呜作响的风声似小了许多,身上那些风刃也逐渐化成了温柔的轻风,眼皮也感觉到了阳光的存在。 还有鸟鸣之声,飒飒的树叶声,以及水声。 孟翊仍旧站在那里闭着眼一动不动,眼皮虽然被割伤了,但很快便被他用妖力又细细养好了。 等他睁开眼睛时,入眼便是一片蔚蓝无际的大海。而他就站在石崖边缘,前进一步就会掉入海中。 可他看着眼前的景色发了痴,竟什么也反应不过来了。 孟翊作为树妖,自出生便在沙漠,何曾见识过这般波澜壮阔的大海?这样看着,便使人忍不住感受到震撼人心的力量。 “孟唯!这是什”他兴高采烈地叫出声,又突然止了音。 少年呆呆地转身,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这片山崖后就是森林,毫无一点人烟的痕迹。 不知怎么,看到大海时兴奋的心情也莫名其妙平息了下来。 他回过头,深深看了一眼身后波涛汹涌的大海,便攥紧拳头,顺着石崖往森林深处走去。 来了这里后,那契约终于有了些反应。而那个方向就是他身后的大海。 “哎!来一来看一看嘞!新鲜的南海妖兽白月鱼!肉质鲜嫩灵气充沛,吃了它筑基之路不再是梦!今天就只要一块灵石!一块灵石!”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金丹期大妖兽珠玉蚌孕育的最后一颗灵气珠子!筑基时的不二选择!” “哎道友,你这鞭子怎么卖?” “这可是由金丹后期火系海蛇皮所制的鞭子!看您面生想留个回头客,就收您十块灵石!” “就你这鞭子,还金丹后期海蛇皮?欺负我外地的是不是?走人了。” “哎哎哎!道友?!道友!有话好商量嘛” “我看您这匕首不错,什么牙做的?” “哈哈哈,道友好眼力,这可是妖” 少年独自一人走在这片如同人间闹市一般的城区里。越走,心下越沉,甚至还微微泛起了恶心。 他自森林出来后便顺着气味来到了这座海边小城,却没想到刚入城就见到了这种场景。 这些修士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卖着用妖兽做的物品,言谈举止中毫无一点点异色。就好像他们杀的不是会说话会思考的妖,只是什么普通的凡物一样。 虽然他懂弱肉强食的道理,可这样看着买卖妖兽的场景,同样作为妖,心中总是会有一丝不甘和怒意。 若非孟唯曾经帮他遮掩了妖气妖力,如今躺在那里或可制成什么木系法宝的,是不是就是他? 孟翊扭过头不再看,迅速地向着街市口走去。 一路上,街边时不时还会传来妖兽痛苦的嘶吼声,还有说话声。某些妖兽已经开了灵智,从外表看与人毫无区别,却被修士硬生生打回了原形再加以处理。 场面之血腥,与人间屠宰场有过之而无不及。 孟翊皱眉,忍不住捂着嘴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等出了那片街市,再也听不见各式吆喝声和悲鸣声后,他总算是微微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手。 他面色微沉,站在街边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这位道友,你可是新来的?” 突然,一只白皙的小手从他背后伸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孟翊差点条件反射地动手,却被那声音震了震。虽然契约和心里的感觉都知不可能,可还是回了头。 是名穿着藕粉色衣裙的普通少女。 郝依依瞧着眼前少年的目光在接触到她后黯淡了下去,不由起了好奇心:“道友看到我怎么一脸失望的样子,可是想起了什么人?” 她远远瞧见他的时候,就觉得这名少年郎生得实在是俊美。尤其那双像是会说话的桃花眸,瞬间就让她生起了结交之意。 这样近看,便越发看出了他相貌之优秀、身姿气质之卓越。这种人物,在这南海城里可是十分难得一见。 郝依依心里有了些盘算,脸上便漾起笑容,目光盈盈地抬头看着眼前少年。 这一看,便见这瞧着如桃花一般风流俊俏的少年郎转过头,收回目光不再看她,只道了一句“没什么”就想抬步离开。 郝依依内心一急,突然灵光一闪,出声叫道:“我可以帮你!” 瞧他样子就像是在寻人。不然这种看着像是修真大宗弟子的人物也不会到这种小城里来不如赌一赌。 果不其然,她赌赢了。少年止了脚步,微微侧了侧头:“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郝依依长得虽非十分貌美,却也还算清秀可人,自小在这海城里便颇受欢迎。见他无视她,却也不生气,只扬起甜甜的笑,道:“你可是在寻人?而且还是个女人?” 孟翊一怔,忍不住转过身来定定瞧着眼前的粉衣少女,眯了眯眼:“你真的能帮我?” 少女狡黠一笑,眨眨眼睛:“那当然!你去这城里打听打听,这南海就没我郝依依不知道的事儿!” 茶楼内,一对少年少女相对坐在二楼的窗口处。 “所以说,你要找的人,在南海上?”郝依依抱着茶杯也不喝,只一瞬不瞬地瞧着对面的少年。 她的目光十分直白,里面像藏了小勾子一样,直勾勾看着他。只可惜对面的少年郎却跟个木头人似的无动于衷。 孟翊沉默了一瞬,便点了点头。 “唔南海可是很危险的呀,你确定你那位朋友还活”她见少年不肯看她,忍不住暗中气恼地低头转了转手里的杯子,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我确定。” 极为肯定的话,显然对那人很有自信。 郝依依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怀疑,心里有些不服气和不甘心。只是她是个聪明的女孩,从来不会把这种事在面上表现出来。 男人,或者说少年他们的情最炽烈也最真诚,却也易变。 这点她最清楚不过了。 郝依依调整好心情,抬起头继续用那双明媚的杏眸看着少年,娇娇俏俏地对着他笑:“她是个什么样子的?我在城里人脉还算广,你形容一下,说不定有人看见过她呢?” 闻言,孟翊怔了怔。他默默转过头看着窗外底下人来人往的街景,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当初刚入帝都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在茫茫人群中兴奋地左顾右看。无意间转头之时,便看到了人群中,一袭白衣、蹙着淡眉,仿如游离于世间之外的她。 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来着?他在想——如果可以,他希望能抚平她眉间的痕,再也不要露出那种神情。 还有在墓园丘并肩而坐时,即便夜色再黑,他也看清楚了孟唯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呢?他在想——如果有一天,他也能成为触动她情绪的那个人就好了。 多么渺小而卑微的想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第四十三章 魇神 郝依依便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少年不言不语许久, 神情温柔地静静望着窗外,突然笑了起来。 他没有表情的时候那张脸就已经算是十分好看了。这一笑,简直动人心彻。 郝依依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第一次如此剧烈跳动的心脏,怔怔看着少年一边低眸浅笑, 一边道—— “她啊” 只只两个字, 便似已道尽了千言万语。 少女绯红的面色开始逐渐褪去,激动的心情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看着那抹不属于她的温柔, 勉强扯出笑:“怎么,很难说吗?” 孟翊收回看着窗外的目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孟唯这个人很复杂也很简单。复杂到他永远也看不清她心里在想什么。但又简单到只需要一场烟花, 就能让她发自内心的笑。 只不过这些事,他并不是很想跟外人分享,尤其关于孟唯。 她是他心底里的秘密。 孟翊敛了笑意, 抬起手, 懒懒地指了个方向:“你只要告诉我,那个方向有什么就可以了。” 话中之意,显然不需要她的帮忙了。 郝依依脸色一白, 咬了咬牙。但很快便反应过来重新调整了一下表情,小手娇俏地摸了摸圆润的下巴, 一脸思考:“那个方向吗” 随后,她往前低了低身子, 压在桌子上故作神秘地小声道:“那里, 似乎是南海禁区的方向” “南海禁区?”孟翊皱眉。 少女点点头, 表情严肃:“那个区域实力强劲的大妖兽不在少数,天气也让人捉摸不透。常常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就起了大风暴。更别提海底暗礁丛生,船很容易就会触礁。因此,鲜少有人敢进去那里,被南海人称之为‘禁区’。” 孟翊眉头皱紧,若有所思。 见状,郝依依嘴角微微上扬:“不过,那里倒是自古有一个传说,不知是真是假。传说那个地方有一座会移动的岛屿,上面住着最后的鲛人遗族。” 移动的岛?鲛人遗族? 孟翊忍不住追问道:“岛屿怎么会移动?而且,鲛人又是什么?” 见少年注意力又重新回到她身上,郝依依不由心底暗喜,表面上却还是故作正经地继续说着:“因为那岛谁都没有真正进去过。有人在禁区深处见到过,又有人遇到海啸迷失方向时突然遇到过行踪不定,就好像会移动一样。再加上每每岛屿出现时总是大雾弥漫,因此又被人称作‘雾中岛’。” 郝依依果然如同她自己所说的一样,对南海的事言之有物、知之甚深。 “至于鲛人鲛人属妖类,本应该在仙界生存。但由于”她说这话时有些犹豫,表情也似有一丝异样,却又很快被遮掩了下去。 “由于鲛人性情暴烈、伤天害理、滥杀无辜。所以,仙人们替天行道大批捕杀鲛人直至灭族。如今,也只剩下那座岛上还有些许传闻。” 郝依依有心想打消他的念头,便劝解道:“如果你找的人没有的话,应该就在雾中岛上。” 孟翊低着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所以,你还是不要” “哪里可以租船?” 郝依依一噎,不敢置信地攥紧手中杯子:“你没听明白我说什么吗?南海禁区暗礁丛生妖兽纵横,便是最有经验的船长也不敢说进去后能活着回来。况且,那雾中岛可以移动,谁也找不到它究竟在哪里,有些人找了一辈子都” “我要去找她。”少年抬起头,坚定地看着她:“我一定会找到她。” 郝依依看着他的目光,突然哑然:“找到她,然后呢?” 然后? 然后待在她身边,一辈子。妖可以转世,可以有世世轮回,所以区区一辈子,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的。 这样想着,孟翊突然又低低笑了起来,意味不明。 他想起不久前,她跟他的一次对话。 “你觉得,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驾着车的少年似想了想,却也没忘了看路,一扬缰绳:“为了恢复魔的身份、力量?” “我是为了活着。” “活着?”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着。” 只有活着,她才能去做她必须要做的事。即便有些事情看起来危险,但她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赌。所以她必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会去做那件事。 “人、妖、仙,可以轮回重生,可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而我没有。”她继续说着:“我不会拿自己去冒险。” 少年震惊了,差点拉不住缰绳:“等等,你说什么?你没有轮回吗?” 车厢里似乎沉默了一会儿,才传出她含着笑意的声音。 “我若死了,便是魂飞魄散,再无轮回。” “为什么?!” “魔脱胎于魔界,乃天地精华所生,无父无母无牵无挂。自一出生便有着极为强大的力量,随着年龄的增长力量逐渐强大。” “他们本就是上天的宠儿,也是天道最忠诚的信徒。” 她的话十分平静,就像只是在说着一个事实一般,毫无波澜:“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因此魔这种天生灵物,虽一出生便与神一般处于云颠之上寿与天齐,但他跟神一样,没有轮回。” “死了就是魂飞魄散,世间再无其存在。” 宿松回到宗门的第二天,便被掌门师父和长老们叫到了问道殿。 大殿之上,掌门独自站在中间主位前并没有坐下,其余的长老们分侍两旁,皆也站立不语。大殿里一片沉默的肃静。 白眉白胡子老人——也就是明隐、宿松的师父,万冢剑宗的掌门。听到脚步声后转过身,一脸严肃地看向面前鞠躬行礼的心爱大弟子,沉声道:“为师听说你们此次下凡,生了许多波澜?” 其余长老听闻此话,皆低眸抚须不语。 宿松神情一正,直起身后表情肃穆地点了点头:“回师父,确实如此。” “那梦魇不仅能在人未睡之时潜入,甚至能侵袭修士的神识,将修士们也拖入其中。” 宿松回想了一下,似有所觉:“且那梦魇所产生的幻觉也有一定规律,像是在收集人的七情六欲” 没想到,一听这话,白胡子老人突然神情大变:“你说什么?收集七情六欲?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还收集了佛家所说的人世八苦?” 宿松一怔:“人世八苦?” 白胡子老人显然有些急了,向着宿松走近几步,急急追问道:“可是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这八苦?” 宿松回想起了他在人间官员所赠卷宗上看到的文字,捉摸了一下各种梦境的规律,不由点了点头:“不错,确有八苦。” 话音刚落,问道殿里一直站在两旁不说话的长老们,纷纷交头接耳起来。白胡子老人也突然皱起眉,像是确认了什么一样长长叹了口气:“果真是” 一赤发怒目的长老急急地抬步走出,扯着大嗓子便向着白胡子老人喊道:“师兄,魇神出乱世起!神界明明已经消失” 宿松正静静地侧耳倾听,便发现那赤发老人突然噤了声。抬头一看,白胡子老人正冷冷地看着那赤发长老,使得急脾气长老也不敢急脾气了,讪讪又退了回去。 神界消失?这是怎么一回事? 宿松心里一紧,瞧着大殿里刚刚还混乱的场面因为这句话平息了下去,便知此事牵连甚大。 白胡子老人收回目光后,神情不减忧虑。见自家弟子担忧地看着自己,想了想,便绕过那个话题解释了两句:“按你所说,帝都之乱,当属‘魇神’所为。” “魇神?”宿松适时地表现出不解,也没有提刚刚那个话题:“难道这场祸乱的源头竟是一位神明?” 白胡子老人眉头微松,笑了笑:“倒也不是。这魇神名字里虽有个神字,却也不是神。此物无形,曾经也是佛宗圣物,用以历练佛宗年轻弟子以及选拔佛子。” 听完这番话,宿松不由暗暗颔首:“如此说来,此物以前还是个灵物。不过弟子见各位师叔伯一听是魇神,皆神色有异,不知又是为何?” 白胡子老人默了默,又是长长一叹。 他抬头看了眼四周皆也沉默不语、神情郑重的长老们,摇了摇头:“这些事,也该让他们这些年轻人知道了。” 长老们面面相觑,纷纷道:“掌门师兄决定了就好。” 见状,白胡子老人又看向宿松。他犹豫了一下,便沉声道:“魇神虽然曾经是灵物,但一万年前,魇神失落,后经奇人改造成了一种似邪非正的东西。” “——也就是祭祀用物。” “后来魇神常常被用来祭祀,死在魇神下的生灵越来越多。最后被以前的一位仙君大人所收服,在几千年前那一场大祸里同仙君一起镇压在了无尽海底,再没有出过世。” 白胡子老人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似乎有些怔愣的青年,继续道:“也就是说,如今魇神再次出世,极有可能无尽海的封印已破。” “往好里想,经过这几千年的消亡,只有魇神和仙君还活着重新出来了。往坏里想那个人不,那个魔头” 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神色怔忪:“她也出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第四十四章 阿茗 一眉清目秀、看起来至多不过九岁的小女孩正蹲在一棵树后, 低头在地上不知道干些什么时,突然听到了一阵静悄悄的脚步声。便抬起了头,正好看到了行色匆匆、鬼鬼祟祟的一红衣小女孩正朝着东边方向摸过去。 “哎,阿茗, 你今天又要去禁滩啊?” 听到有人叫她, 那小孩赶紧转过了头,露出一张唇红齿白极为精致的小脸, 惊疑不定地朝着那叫她的小女孩嘘了一声:“喂!冬枝你小点声啦!被发现我就惨了!” 冬枝瞅了瞅地上盒子里的几颗珍珠,把盒子盖上后用了个水系小法术,那一块土地瞬间便成了泥一样把盒子陷了进去。 她做完这些便朝着阿茗走了过去,笑嘻嘻地打趣了一句:“你果然要去禁滩。其实我就是诈诈你而已, 没想到你真认了。” 阿茗“哼”了一声,气鼓鼓地瞪着她:“你就知道吓唬我。” “谁叫你老不听大人们的话还去禁滩玩,就不怕异族人把你抓了去?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到时候连骨头都被做成蜡烛, 你看你阿姆和阿兄急不急!” 阿茗小脸一苦, 蔫巴了。瞧着一脸严肃的冬枝,又有些不甘心:“我觉得,人也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坏” “没有?”冬枝这下更生气了, 她虽只比阿茗大了五十岁,可却比阿茗成熟多了, 心里忍不住想说得更严重一点吓吓她:“你是没有见过那些人才这样想的。成天看那些鲛族人族的话本子,你看看你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再去禁滩, 我就告诉你阿姆!” “好啦好啦, 冬枝你不要生气啦我、我就是去禁滩抓点鱼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禁滩附近的浅水鱼可好吃了,阿兄就特别爱吃。我们一百年才能上来一次,你就依我一次嘛。” 阿茗拉了拉冬枝鲛纱袖子,朝着她拼命眨那双蔚蓝如洗的大眼睛,意图用撒娇攻势使冬枝就范。 不愧是青梅竹马多年的姐妹,果然阿茗这样一撒娇一求饶,冬枝神情就软了下来。一开始还狠狠心闭着眼睛不肯看她,后来阿茗一向稚嫩娇软的小嗓子带了丝哭腔后,她就忍不住了,无奈地睁开眼睛看向她:“最后一次。” 阿茗顿时就也不委屈也不失落了,一下子高兴了起来,欢呼雀跃地蹦了蹦:“谢谢冬枝姐姐!!” 还没等冬枝再开口嘱咐她什么,阿茗便迫不及待地提着自己的红色小裙子跑走了,一边跑还一边笑着回头嘲笑她:“我知道啦小管家婆!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冬枝看着她活泼的身影一蹦一跳跑远,不禁哑然失笑:“没想到腿用的比尾还熟练” 阿茗时隔一百年再次来到了禁滩,说不激动那肯定是假的。 禁滩虽名字叫做禁滩,实际上这片海滩是她这一生中见过的最漂亮的海滩了。 哦,当然,她这短短的幼年人生中,总共也就见过这一处海滩。 阿茗“哈”地一声从树林子里跳了出来,蹦进沙滩里,脚一下子就陷入了细软的白沙之中。 她嘻嘻哈哈地把小短腿艰难地,没把握好平衡突然往后一摔,屁股落地。只见这穿着一身红色轻纱裙的小女孩坐在白沙中愣了愣,继而像条小锦鲤一样扑腾着欢快地笑了起来。 她抬头看向晴朗的碧空,朵朵白云就像笼罩在她头顶上一般。小女孩伸出沾满了白沙的小手,抬起手在空中握了握,就好像握住了那朵白云一样。 耳边是熟悉的海浪声,眼前是在海底久未见过的天空。阿茗舒服地闭上了眼睛,满足地嗅着有着淡淡海腥味儿的空气。 然而这一闭眼一深呼吸,她就感觉到了一丝丝些微的不同气息。 阿茗猛地睁开眼睛,爬起身,朝着那个气息方向看过去。 似乎是一团人形身影? 虽然平时阿茗嘴上说不怕人啊,觉得人挺好的。但真正地乍一看见貌似人的身影,想起平日里族人们的耳提面命,心里还是微微有些怵的。 她先是脚步放轻一步一步试探着摸过去,小心翼翼走到离那身影不远的一处大石头旁,立马蹲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才探出小脑袋看了看那团人影。 说是“一团”身影,是因为那个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人确确实实是蜷缩成一团的。看起来就像海里育儿蚌里一个个蜷缩成一团没有成熟的幼儿一样。 ‘阿姆说,这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阿茗心里默默想了想。 那团人影身上穿着她从来未曾见过的一种白色衣裳。不同于他们常穿的鲛纱,质地要更密一些,因为浸了海水看起来皱皱巴巴地跟个海草似的。 似乎是没有知觉的样子。 阿茗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下定了决心,慢慢走了过去。 越走近,越能看出这个“人”与族人的不同。既不是海一样蓝色的头发,也不是阿兄那样最纯洁无瑕的圣子银发。凌乱的黑色发丝中露出来的也不是鳍,反而是书中看到的“耳朵”一样的东西。 她从衣袖中露出的皮肤也没有零星的小鱼鳞。一片光洁如玉,看着就滑溜溜的,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 阿茗先是好奇地咬着手打量了一会儿这个她从未见过,只在书中听说过的“人”。然后才似反应过来了一样走到跟前蹲下,推了推她。 小女孩的裙摆像花朵一样层层铺在地上绽放开来,如同一朵小玫瑰一样美好。小玫瑰小心翼翼地推了推那团人影,轻轻地问了一句:“喂你还好吗” 那团人影任由她推了推,依旧一动不动。 阿茗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伸出小手轻轻拨开了挡在她脸上的凌乱长发。 随着她把发丝层层拨开,然后忽然呼吸一滞,倒吸一口气。 她猛地站起来,抬头看了看太阳确定了方向,便朝着那个方向迅速地跑走了。 “阿兄!!!你就跟我来嘛!!就当阿茗求你的好不好?” “” “她真的是个很漂亮很漂亮的人啦!我第一次见到除了你以外这么漂亮这么好看的人哎!不是都说我们鲛人天生好相貌吗?我觉得她那张脸把我们通通都比下去了哎!” “” “阿兄你就不好奇吗?不想看看是什么样子的人吗?” “不想。” “阿兄”阿茗小嘴往下撇,海蓝色的大眼睛里瞬间就蓄满了泪,眼巴巴地抬头恳求着眼前的银发青年。 这银发青年生得实在是一副真正的冰雪模样。他头发是银白的,眉毛、睫毛、瞳孔也都是白色的,长在一副雪白雪白的皮肤上,宛如神仙中人一般高高在上令人不敢亵渎。 便是听见阿茗的哀求声,银发青年也无动于衷,仍旧自顾自地坐在那里慢悠悠地纺着手中的鲛纱。 阿茗见这招不管用,气急了,跺跺脚:“岐生!!你再不去帮我救她,我就告诉阿姆你欺负我!!” 闻言,那名唤岐生的银发青年终于有了动静。他抬了抬眸,用着那双如冷雪一般毫无一点感情的雪眸定定看着阿茗。 阿茗毫不畏惧那双看起来异于常人的双瞳,狠狠反瞪着他,小脸气鼓鼓。 “就是她就是她!你看她好不好看?”阿茗拉了拉岐生的红色衣袖,兴奋地指着远处地面一团身影喊道。 “”这么远怎么看。 岐生自生来便是一副神仙似的样貌,看着完全就不像一个鲛人。若非他还是有鱼尾的,且有上一任大长老说他形貌如同老祖预言的鲛人圣子。单凭这副相貌,他早就被痛恨神仙的族人们投去喂海兽了。 不过也因为幼年的那些风风雨雨,岐生阿茗的阿姆还是有些害怕的。因此便常叫他们穿一些花花绿绿鲜艳一点的衣裳。尤其岐生,说是至少可以增一增人气。 这便导致了两团火红火红的身影,一高一矮向着仍旧躺在沙滩上昏迷不醒的人影走了过去。 走至跟前,岐生冷淡地低头看了看那个人影,很快便移开目光,看向站在旁边一脸期待看着他的阿茗:“嗯,确实是人。” 阿茗青筋凸起:“我当然知道是人啦!我是想要你救她啦!” 岐生认真地回视着阿茗,回答:“不救。” “为什么?!” “她是人,不能救。” “她是人怎么啦?她是人为什么就不能救了?难道她是坏人吗?” 岐生沉默了:“” 阿茗见状,紧追不舍:“我们谁也不能保证外面的人都是坏人对吗?阿兄你想想,如果有一天我沦落在外,万一就有好人救了我一命呢?” 没想到岐生却摇了摇头:“不会。” 阿茗不由一愣:“什么不会?” 只见青年用着那双看起来冰冰冷冷毫无情绪的双眸,定定看着她,认真地一字一句回答:“你是我妹妹,我不会让你沦落在外,落到那种地步。” 听到这番话,阿茗有一些小感动。她忍不住低下头,拽了一下青年编成辫子垂在腰间的长发:“不要转移话题。阿兄,救她。” 岐生被拽得往后仰了一下:“” 等他站稳,重新低下头看向那个人影,终于算是正视了她一眼。 “你为什么要救她。” 他的话很认真,不同于之前玩笑似的话。阿茗也听出来了,默了默。 “如果你救她,暴露了岛的位置,怎么办。” 阿茗低下头,不说话。 “如果你救她,族人并不能接受,你可知,有何后果。” 阿茗忍不住攥紧了小拳头,眼角也红了起来。 她想起很多被她刻意遗忘的事,只觉自己实在太任性了。为了自己的好奇心,难道要至阿兄阿姆于不顾吗? 就在她忍不住,刚想出声道歉时,一只冰冷的大手突然按在了她的小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力道并不算十分舒适,手法比起其他阿婆们也生硬得多,只不过却能从中感觉到他独特的温柔。 “无妨,有阿兄在。救,便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第四十五章 失忆 阿茗这个时候心情已经差不多平复了下去, 也不怎么心心念念想着要救活那个人了。虽然内心深处还是期望阿兄能救一救,却也不愿意耍无赖强迫阿兄了。 阿兄说得对,有时候一个决定真的能改变很多人的一生。在没有决心承担起后果前,她不应该那么莽撞的。 岐生却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示意了一下阿茗站到后面一点, 便低头看向了躺在地上的那个人。 阿茗抿抿唇,转身跑了两步后停住, 站在后面瞧着岐生的背影,抬手弄着被他揉乱的头发,心里有些闷闷的。 她也不知道她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一时想要阿兄救那个人,一时又想出声让阿兄别救了。心里纠结得不行, 只好紧紧绷着小脸蛋,裙子也被她拽得皱巴巴的了。 岐生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下女子的容貌和形态,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 确认她只是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族以后, 便抬起了手,在手掌中渐渐凝聚了一团蓝色光芒。 鲛人天生便亲和水系灵力,往往普通成年鲛人的水系灵力堪比修真者中的元婴修士。这还是未曾修炼过的普通鲛人, 若是换作认真修炼过的,其灵力强度不可估计。当年鲛人最鼎盛时期里甚至出了个妖君, 更别提妖王、妖将之流了。 毕竟鲛人作为曾经仙界中的一员,他们自然也有其特异之处存在。 只不过, 就像孟唯曾经说过的那样。天之道, 损有余而补不足。鲛人虽水系灵力强大, 但他们注定这一生都只能运用攻击力不足的水系灵力,其他五行灵力皆无法入其身体。 这便也导致了虽然鲛人们是天生治愈别人的强者,却也是天生无法保护自己的弱者。 而往往,怀璧其罪。 岐生看着地上面色苍白的女子被他的灵力温养后,面色逐渐变得正常起来。 说实话,她伤得很重,难以想象这种伤势她是怎么还活着的。外表虽然看不出来,但这人体内的五脏六腑几乎都有轻重不同的伤。 人类的体质他不是很清楚,但若是换成鲛人,这种伤势早就回归大海了。 温养了一阵后,那女子睫毛微颤,似有清醒的迹象。 他一看差不多了就立马收回了灵力,就好像无法忍受自己的灵力多一点点给她。当然,那么重的伤肯定是没有被完全治好的。但他只要保证她活着就行,至于痛不痛?就不关他的事了。 岐生刚想转头叫一下阿茗,就被她直直冲过来的小身子差点撞到,只好往旁边一躲。 岐生:“” 小女孩扑到那人类女子身旁,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半是激动半是忐忑。也没管旁边自家兄长正面无表情地定定看着她。 岐生:“” 他看了自家妹妹一会儿,发现人家正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人类女子,半点眼神都没往这边瞟一下,便冷淡地收回目光,也看向了那个躺在地上似缓缓醒来的人类女子。 阿茗说的其实不假,这女子果真生了副极好的相貌。 她闭着眼时便能看出其相貌的优秀。如今这慢慢睁开眼睛,如同美人春睡图一般的场景,登时便让阿茗情不自禁摈住了呼吸,生怕惊动这看起来柔弱苍白的美人。 与之相反的是,岐生则十分冷淡地低头看着她姣好的容貌。一双冰雪一样洁白剔透的双眸中似是什么情绪都没有,就像与在看一朵花一根草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这一大一小两个鲛人,便都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女子像是一副精美却没有灵魂的画突然生动起来一样,缓缓睁开了那双乌黑的眼眸。她似是先迷茫地看了一会儿天空,便转过头,看向阿茗。 ‘哇!!真的是黑色瞳孔哎!!’阿茗看着那双清澈到能倒映出她身影的黑色瞳孔,激动得不行。 小女孩被看得有些害羞和手足无措。她先是小心翼翼地把女子扶着坐了起来,帮她扫了扫后背的沙子,然后才认真地重新对上了她的眼睛。 看着那双黑色眼睛,阿茗突然想起话本子里写的人类礼仪,忙在小裙子上擦了擦小手,颤巍巍地把手伸到女子眼前,红着一张小脸道:“小姐姐,你、你好?” 那女子顺着她的动作看向她的手,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里像是多了些迷茫和不解。 阿茗瞧着女子像鲛人小幼儿一样的神情,不禁放松了许多,主动把小手塞进女子的手中,摇了摇,笑眯眯道:“哎呀,这好像是小姐姐你们人类的礼仪了啦。我还小不太懂,请多多包涵哦。” 却见女子歪了歪头,像是仍旧不怎么明白一样。阿茗不由一愣,想起什么后赶紧转头问站在她们旁边的岐生:“阿兄,她这是怎么啦?” 被冷落了许久的岐生似是微不可听地轻哼了一声,但面上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神仙中人的样子,只惜字如金地吐出一句:“脑袋有伤。” 脑袋有伤?阿茗又一愣,抬头看了看那女子的额头,果然看到了被血液凝结在一起的发丝。 再仔细看那女子的神情。她似乎本就年岁不太大的样子,比起女子更适合称之为少女。再加上那双清澈的眼睛和懵懂的表情,阿茗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呢? “她这是” “失去记忆了。”岐生冷冷接上话:“不过这样也好。” 总归失去了记忆比心存歹念好多了。看妹妹那模样似是想养着,空白的一张白纸总是会让人安心一些。 至于恢复记忆?恢不恢复这种事也是由他说得算的。 岐生沉思了一下,道了一句“我先走了,记得回家”后,便轻踏了一下地面。空气中顿时出现了一阵水纹波动,而那红衣男子在迈出一步后竟也突兀地消失在了水纹之中。 阿茗还沉浸在失落的情绪里,并没有发现自家兄长的消失。但见少女还定定看着她,便强打起精神,笑了笑:“小姐姐你会说话吗?” 少女像是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开口,用着十分干涩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会。” “小姐姐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变成现在的模样。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嗯。” 阿茗有些担忧和怜惜,瞧着少女努力回想的痛苦模样,不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吧。很痛吗?” 少女似是对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阿茗很是依赖,她问什么都会认真地思考一下再回复:“有一点。脑袋里一片空白,还会‘嗡嗡嗡’地响。” “而且。”她顿了顿,指着心口,“这里,还会痛。” 阿茗顿时就急了,忙回头叫兄长:“阿兄!!小姐姐她心口痛哎!!怎么办呀!!” 远在天边看着水镜中景象的岐生:“” 这一叫才发现自家兄长早就不见人影了。阿茗气得不行,刚想蹦起来去找他,就被少女拉住了手。 阿茗转头,便看见少女用着十分认真的表情,拉着她的手对着她说:“别走。” 阿茗一下子就心软了,又重新蹲了回去,软趴趴地安慰她:“我不走,我还要带你回家呢。” “家?”她细细咀嚼了一下这个字。 “对啊,家。家里有我,有阿兄,还有阿姆。有好看的衣裳,还有好吃的食物!阿姆心最软了,我领你回去阿姆一定会喜欢你的!” 少女的表情似乎有些怔愣,像是听懂了,又像是什么也不明白。不过最后她还是默默地、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我们回家。” “不过说起来,小姐姐你有名字吗?” “名字?” “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啦,它会一直伴随着你。只有有了名字,人生才会变得完整呢!像我,我叫阿茗,是不是特别好听呀?” “好听。” “那么你呢?小姐姐你的名字是什么呀?就算失去记忆,名字也不应该忘记才对。阿姆说它是刻在灵魂上的令咒,怎样也不会忘记的。” “我叫阿唯。” “阿唯?” “嗯。” “好好听的名字呀,给你取名的人一定特别爱你!他一定是认为你是他的唯一!” “” “阿唯?阿唯?你怎么又愣神了呀。不过你这性子跟我阿兄还真的挺像的,都是不怎么爱说话没怎么有表情的那种。” “” “女孩子要多笑笑!像我一样!你看你看,笑——” “” “学会了吗?来来来,笑——” “笑。” “哇!阿唯!你这笑也太假了啦!别人一看就知道你不是真正想笑。” “是吗” “对呀,你笑的时候要多想一下开心的事情,这样笑出来才会真诚。哦对了,我忘了你什么事都不记得了可是不应该呀,就算失去了记忆,心情是不会改变的呀。难道阿唯你以前心情一直不好?从来没有发自内心的笑过?” “我不知道。” “如果是真的话,忘记了其实也挺好的,毕竟不会是什么特别开心的回忆吧。才会让阿唯你连笑都忘记怎么笑了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会教你的!那些不好的记忆就通通丢掉吧!以后一定都会是特别美好特别开心的事!” “嗯。” “阿唯你看!前面就是我们的家了!我们到家啦!” “嗯,到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第四十六章 逆鳞 其实这一路上, 虽然阿茗带着少女躲躲藏藏的生怕被其他族人看到,但实际上她们走的全都是些不为人知的小路。 他们族群每隔一百年才会来岛上居住一段时间。岛上水灵气充足,尤其越靠近岛中央的无穷泉,水灵气越是充沛。岛中央广场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下着蒙蒙的灵气小雨。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 想靠近岛中央居住的鲛人越来越多, 如今往往都是些族内位高权重的鲛人世家把持。像他们家这种孤儿寡母的,就算以岐生的圣子之位可以居住在中央附近, 也住不怎么踏实。 再加上早些年族人们对于岐生的异样目光。虽然如今早已解释清楚并且被证实了其天纵之才,但作为他们的阿姆,乐弥还是不愿再多靠近族人们了。甚至在长老们重视岐生,特许他可以随时在泉眼修炼后, 便带着两个孩子在这最偏僻的暗林前住下了。 乐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估摸着俩孩子差不多也该回家吃饭了,便转身进了厨房。 他们鲛人在海底时往往吃的都是些生食, 但每隔百年上岸这段时间, 族内规定是必须要吃熟食的。 乐弥活了大半辈子,也知道族里那些老不死的都在想些什么。无非一派是敌视仇恨仙界人族,一派是想要鲛人重现世间恢复辉煌。这两派立场不同, 谁也无法说服谁,但总归也都是为了鲛人族, 倒也能相安无事。 吃熟食这项族规便是两派共同的努力,毕竟无论选择哪种道路, 都需要克服很多很多的困难。 想想当年, 他们鲛人向来亲近大海不爱穿什么衣裳, 在海底时只用贝壳遮挡重要部位即可。如今为了族内复兴大计,学人类语人类习性,穿上什么便于海底游动的鲛纱衣裳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乐弥慢慢站起身直起腰,忍不住锤了捶腰部。 其实乐弥长得十分年轻貌美,单看模样就像是一名正值大好年华的女子一般。可实际上她不仅是两个孩子的阿姆,甚至已近了鲛人的暮年。 鲛人族天生容颜永葆、寿命极长。只不过当年的那场大战到底还是毁了她的身子。苟延残喘了这么些年,把他们的两个孩子拉扯大,也该是时候放手了。 年纪大了,一个人时总是会胡思乱想些什么。 乐弥怔怔看着锅中被油炸得发出滋滋声的月尾鱼,有些出神。 “阿姆!!!!!” 一道熟悉的撒娇呼喊声从远处传来,吓得走神的乐弥不小心在手上溅了几滴油。 乐弥皱眉看着手背上的烫伤,用法术在手背上过了一遍,那烫伤瞬间便又消了下去。 她眉头松开,刚一走出屋门,便看到了自家傻不愣登的小女儿拉着一个人类少女跑进了院子里。 人类? 少女默不作声地任由阿茗拉着她进了院子,然后无意间抬头之时,正好看见了厨房门口站着的一位貌美女子。 那女子与小女孩阿茗一样生了一头海蓝色的长发,瞳孔似也是蓝色的。看着与阿茗像极了,就像长大版的阿茗一样,让人第一眼就能看出她们两个人之间的血缘关系。 少女与那女子互相默默对视起来。 小傻子阿茗就完全没有感受到有什么异常,只欢天喜地地拉着少女跑到女子跟前,指着少女布拉布拉说了起来:“阿姆阿姆,你看!这是我捡到的人类小姐姐!你看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乐弥深深呼吸一口,情不自禁想打开一下小女儿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但好歹是年纪大了,见识的多,很快便又冷静了下来。 她朝着少女微微点了点头,便拉起阿茗的小手:“你跟我来一下。” 敏感察觉到不对劲的阿茗:“不,我不要!” 乐弥没管阿茗的抗拒,正准备强拉着阿茗进屋子时,一只白皙如玉、看起来柔弱到一折就断的手突然拦在了她的面前。 抬眼,是那人类少女。正面容平静地看着她,认真地一字一句道:“她说不要。” 乐弥:“” “所以说,这个人类受伤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乐弥捏了捏眉心,有些头疼:“你阿兄怎么说?” 阿茗被教训了一顿,蔫巴巴地垂头丧气小声嘀咕着:“阿兄说——无妨,救便救了。” 闻言,乐弥放下手,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救便救了?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你阿兄在想些什么?” 阿茗坐在椅子里,小短腿够不到地,晃了晃咕哝了一句:“我怎么知道阿兄在想什么。” 乐弥简直恨铁不成钢,想打她却又舍不得:“你说说你,你给我找这么些事干嘛?过些天就是祭典了,到时候南海外海的所有鲛族,以及实力强大的妖兽都要来。一个人类,怎么藏得住?” 一听这话,阿茗也慌了。转头看了看还站在院外静静望着天空的少女,瞧着她岁月静好的美好面容,顿时心中便是一紧:“藏、藏不住吗?那怎么办?阿唯要是被发现是不是会死掉啊?” 乐弥见阿茗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有些欣慰。可瞧着小女儿吓得失去颜色的苍白小脸,还是安慰了一句:“所以说,赶紧把她放走,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了。” “可是她失忆了,又没有灵力,这偌大的南海她一个受了伤的普通人怎么活的下去呀”阿茗红了眼,忍不住抽噎了起来。 乐弥看着阿茗抽抽巴巴地在那抹着小眼泪,也一时犯了愁,沉默了下去。 她并非什么心狠之辈,对于人类也并无多大的敌意。如今叫她把一小姑娘拿去送死,她也是做不到的。 母女俩坐在椅子里一个哭一个沉默着,气氛突然压抑了下来。 这时。 水纹轻浮,岐生突兀地出现在了院门口。路过少女时随意瞥了一眼,便径直迈步进了屋子,瞧着俩母女愁云惨淡的脸,随口问了句。 “怎么了?” 乐弥见自家大儿子回来了,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还不是你妹妹,把一人类小姑娘给领回了家。你倒也由着她胡闹,明知过段时间便是无穷泉祭典还这般做,也不怕族人拿你圣子之位说事。” 岐生摇了摇头,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无妨,我既放她来自是有我的用意。” “那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阿茗抹了抹泪痕,急急追问了句。 岐生看着自家妹妹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脸,冷淡地移开目光,看向门外。对着那孤零零站在外面的少女道了一句:“进来。” 少女怔了怔,没有多犹豫什么,直接走进了屋子里。 岐生看着少女走进来后,声音里没有一丝起伏地对着她继续说:“闭上眼,不要动。” 少女这次却没有照着做,反而看向了坐在另外一边的阿茗。阿茗犹豫了一下,点点小脑袋:“阿唯你照着做吧,阿兄不会害你的。” 听到女孩都这样说了,少女便没有再犹豫地闭上了眼睛。 她似乎听到了些微的脚步声,然后便感觉到面前似乎站了个人。那一刻,冰凉中带着些许海水的气息将她瞬间笼罩。 少女似有些不适,却仍是静静地闭着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岐生看着少女冷淡的面容,一向没什么情绪的雪眸中似是迅速划过了什么东西,但又很快被掩了下去。 他微微俯身,靠近。 少女闭着眼,然后感觉到那股冷冷的陌生气息离着她越来越近,直到最后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微微压在了她的唇上。 她轻蹙了蹙眉,却仍是没有睁开眼。只感觉到唇上的那股冰凉气息像是顺着进入了她的体内,瞬间布满了全身。 “阿兄!!你在干什么!!”稚嫩的尖叫声响起的那一刻,少女猛地睁开了眼。 她睁开眼时,正好看到面前清冷如雪的银发青年直起了身子。那双冰冷透彻的雪眸中什么东西也没有,就好像刚刚做出偷吻一个小姑娘的人不是他一样。 少女低头看了看被寒冷笼罩的身体,却发现自己垂在胸前的头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变成了蓝色,皮肤上也多了些许零星鱼鳞。 这个时候阿茗已经反应过来迅速冲到俩人面前了。她狠狠推了一下岐生,瞪着有些站立不稳的青年,张开手护着身后的少女:“你干嘛?!阿兄!!不可以欺负小姐姐!!” 岐生后退一步站好后冷冷看了少女一眼,便转过身直接走了,什么解释也没有。 看他这样,阿茗还有些气,却又无可奈何。转过头来刚想安慰一下“受到惊吓”的柔弱阿唯,这一看便发现了异常,不由捂着小嘴惊呼道:“阿唯?你的头发怎么变成蓝色了!?” 坐在一边一直默默看着不说话的乐弥也走了过来,拍了拍少女的手,想为自家儿子解释却一时有些语噎。 少女看样子完全没有把刚刚那件事放在心上,只是神色不明地低头看着手掌中心多出来的一片鱼鳞,默然不语。 乐弥看她这般模样,便解释了几句:“这片掌心鱼鳞乃是鲛人的逆鳞。龙有逆鳞,鲛人也不例外。这片鱼鳞与鲛人的鲛珠所连轻易不能给别人看。岐生看样子是想要你冒充一下外海来的鲛人,吃完饭我便与你说一下鲛族的事,今后切记不要露出异样。” 阿茗这才反应过来,傻傻地点了点头,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哦,是我错怪阿兄了阿唯你要记住阿姆说的话,以后千万不要露馅啦!不然后果很惨的!” 乐弥:“”我该不该说其实伪装鲛人的法术途径不止这一种的。 不管那一大一小内心里在想些什么,少女却只是看了会儿掌心逆鳞,便慢慢握紧,将那逆鳞攥于拳中。面容平静地放下手,点了点头,语气轻淡:“我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第四十七章 对错 其实, 乐弥的食物做的并不是十分好吃。阿茗小朋友在自家阿姆起身去盛饭菜时,偷偷地跟阿唯吐槽了一下。说是阿姆不善下厨,往日里阿兄在家一般都是阿兄去做的。如果等会实在吃不下可以偷偷拨到她碗里一点。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拒绝了。 等到那些饭菜端上来, 她夹了一筷子入口后, 方知阿茗小朋友的话不假。 那是一种怎样奇怪的味道呢?大概就是你吃了一口后,恨不得马上吐出来的那种。 不过, 也能接受。 阿茗一边小口小口地扒饭,一边偷偷瞧着少女。便见那少女夹了一筷子后像是顿住了,那一刻,时间好像都在她身上停止住了一般。 阿茗刚想拉拉她的袖子提醒一下她, 却发现只是顿了那么一刻,下一瞬间少女便冷静地继续吃了起来,面容平静到就像在吃一顿再普通不过的饭菜。 阿茗顿时就惊呆了。要知道她吃了几十年都没有习惯, 却没想到阿唯作为人类竟然能面不改色? 难道人类的味觉与我们不同?阿茗心想。 他们鲛人实行分餐制, 每个人的分量其实都差不多的。就是一条鱼一碗饭一盘小菜还有汤。 往往乐弥做饭时,阿茗她总是会把菜偷偷拨给阿兄。这次本想自己吃掉阿唯吃不下的菜,却没想到少女看起来吃的还挺好? “阿茗你怎么了?多吃点。”自家阿姆的话拉回了阿茗的思绪, 小脑袋一时也想不通为什么,便只好不再去想, 埋头苦干。 乐弥一家吃饭时不怎么爱说话。且不说岐生那个看起来就冷冷淡淡的,阿茗这般活泼的性子上了餐桌也是不怎么开口的。只有乐弥作为他俩的阿姆时不时地夹个菜说两句, 其余时候连咀嚼声都很少闻。 阿茗一开始还担心过怕阿唯不习惯, 但见她面色平常地吃下乐弥夹给她的一块鱼肉后, 便也放心了等等,根本不可能放心啊!更担心了好吗! 这顿饭,就在阿茗小姑娘的忧心忡忡中好歹算是度过去了。 饭后阿茗拉住少女,问她可有什么不适。却不想少女只是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你阿姆做的很好吃。” 她没有注意到少女这次的笑与之前不同,只是惊呼一声:“很好吃??这不可能!” 阿茗刚想不服气地继续反驳,就被抱着床褥和衣裳过来的乐弥打断了:“你们在说些什么?” 阿茗瞬间警醒,打着哈哈一蹦一跳地跑远了:“哎呀,阿兄好像在叫我!阿唯我等会再来找你哦!” 少女点点头,乖巧地冲着小女孩的背影摆了摆手,然后便转过身欲接乐弥手中的东西。 乐弥原本有万般的顾虑,看着少女这样乖巧讨喜的模样也不禁软了心扉,只轻声细语地对着她道:“不必了,我还拿的动。你随我来,我有些许话要同你讲。” 少女点点头,沉默地跟在了乐弥后面,进了偏屋。 这处偏屋看起来没怎么有人气,却打扫得极为干净。床、衣柜、梳妆台、桌椅俱都齐全,想来是特地为某个人所准备的。 乐弥一边将东西放置在床榻上,一边随口解释了句:“阿茗有一交好的小姐妹常常来家里住些日子,因此这屋子倒也不缺什么。但毕竟你与我们不同,你若是需要什么大可同我说,不必感觉不自在。” 她知少女生性沉默寡言,便又将那些衣裳抱起放到她怀里,叮嘱了两句:“如果有什么事你不好说,也可以告诉阿茗。好了,你去屏风后面洗一洗,试一试这些衣裳合不合适。鲛人常年穿鲛纱所制的衣裳,我怕你穿不习惯。” 少女微微笑了笑:“好。” 乐弥看着她的笑容,不禁微微一愣。 少女的容貌在以美貌著称的鲛人族里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其实,若单论相貌,她倒不像个普通的人类女子。 反倒比岐生更像那些仙,亦或者说——神。 想到这儿,乐弥不禁失笑。这都哪跟哪儿,怎么还牵扯到那些家伙了。不过是生得好了些,这又不是她的罪过。 是啊,生得好,又不是罪过。 少女出来时,穿了袭白色的鲛纱。这身白纱是当初乐弥少女时期由珍珠磨成粉加入其中所制的,穿上后就跟浑身流淌着光芒一样,闪烁着细碎的光。 乐弥满怀欣赏和眷念地打量了一下少女,就好像看到了当年满怀少女心事的自己一样。 只不过,她最后一次穿这身白纱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她便将这身衣裳封存了起来,不想再见。 如今想想,错的哪里是衣裳,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可笑执念罢了。 后来她把那些事放下后,想要再拿出这身衣裳却也不怎么合适了。阿茗又还小,身量也不对,便又一直放着了。如今家里来了个小姑娘,她翻出来这衣裳时还愣了一会儿,但放下了就是放下了。 乐弥收起飘远的思绪,走过去拿起挂在屏风上的布巾,拉着少女坐到椅子里,然后站在后面为她轻轻擦拭起了头发。 她的神情很是温柔祥和,看着少女时就像在看自家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嗔道:“怎么不擦干净?我听说你们人类不把头发擦干净是容易生病的。你虽然外表被化成了鲛人模样,但实际上还是人,可别这般不好好爱惜自己。” 少女有些僵硬地坐在椅子里,怔怔地看着地面,藏于衣袖中的手不知不觉地攥紧了起来。随后她垂眸,松开手,语气听起来十分平静乖巧:“好。” “你这孩子,别人跟你说什么你别总是一口答应下来。像那会儿,人家叫你闭眼你还真的闭眼,被占了便宜都不知道。”乐弥如今算是真心喜欢上这个乖巧听话的人类少女了,越说便越来气,恨不得现在就过去打两下自家不懂事的臭儿子。 她轻轻揉着少女逐渐变干的长发,叹了口气:“等到祭典过去,我便让岐生送你回岸。你终归不是这里的人,也不属于这里。”更何况,那臭小子对这孩子不知心里打了什么算盘。 她老了,又制止不了,只好尽早把她送走方才安得下心。 一阵良久的沉默。 乐弥看着眼前背对着她,看不见脸上表情的少女微微点了点头,轻轻道了一句:“好。” 乐弥不知少女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少女心事之重,却又无法劝解,便转了话题:“这些时日,你最好别出家门太远。每隔三天岐生会来帮你续一下法术咳咳咳,当然,不是用那种方式了。” 乐弥有些不自在地继续道:“你若想出门也可以,万望记住接下来我嘱咐你的几句话。” “您请说。”少女点了点头,却不想发丝正被乐弥用布擦拭着,这一动,正好扯动了头皮。 乐弥赶紧放下手中的布巾,帮她按摩了一下头皮。见她没什么反应,不由心中暗暗叹息,拿着鱼骨梳替她梳了起来:“你这孩子,都不知道痛的吗罢了,你需记得,在外千万不要提及人类,无论什么场合也好,都不要提。” 她本以为少女会问一句为什么,却没想到她只是沉默地接受了,什么话也没有说。便只好自己为她解释了起来:“鲛人与人之间,不仅是妖与人的区别,中间还隔了数千年数万年的血海深仇。” 提及这个话题时,乐弥显然有些沉重,又有些听不懂的情绪在话里蔓延:“鲛人的血,可永葆青春。鲛人的肉,可延长寿命。” “鲛人之泪,乃是渡心魔劫时的良药。除此之外,鲛人天生亲和水灵力,往往都是水灵之体——天生的炉鼎,战斗力却又并不怎么强悍。如此,你可知这其中所隐含了什么?” 她知少女能听懂其中之意。这其中隐含了什么,几乎所有人差不多都能听得出来。 无非是,怀璧其罪。 乐弥瞧着少女低头沉默的模样,知她懂了,便又是长长叹了口气。 “鲛人与人之间,是解不开的死结。不是所有鲛人都愿意遗忘那段过去从而重新开始。而我们生者,也没有资格替已经归往大海的亡灵们说出‘原谅’这种话。更何况,那些罪人们如今还高高在上地坐在天穹之上,从不会因为曾经犯下的错而低下他们高傲的头颅。” 乐弥的话其实很是冷静和平静,可其中却又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妖与人,天生便是对立的。所谓弱肉强食,妖吃人,没有错;人吃妖,也没有错。那么错的是什么呢?阿唯,你可知,在这件事中错的究竟是谁?” 少女话语微哑,语气不明:“我不知。” “对,有时候我也搞不明白,错的究竟是谁。”乐弥将她发丝梳好后,开始轻柔地为她辫起了辫子,轻描淡写地继续说着:“我们鲛人明明爱好和平、与世无争,却为何落得如今这个龟缩于深海、小岛上不得出世的下场。这一点,我一直都不明白。” “我曾经深深地为之仇恨,并且每天活在自己的世界当中。岐生,便是那段时期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孩子。” 乐弥编好辫子后,将颗颗豆大的珍珠插入发辫当中作为装饰,满意地退后一步欣赏了一下:“好了,站起来让我瞧瞧。” 少女顿了顿,便扶着椅子站了起来,面向乐弥。 乐弥看着她,就像看到了那个时期的自己一样面容美好,却满怀心事与仇恨,什么美好的东西也看不进去。不仅将自己拉入了地狱之中,更连累到了自己的孩子。 她不知少女经历了些什么,也不知她的目的为何。但只要她对于鲛人一族没有坏心,所求之事不牵扯到他们一家人无论失忆是真是假,她就当她是真的。 眼前的蓝发女子站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看了她许久,然后对着她微微一笑,温柔而又美好。 “不要因为恨而看不见你身边的人——这是后来的我终于悟出的道理。不过还好,也不算太晚。” 孟唯定定看着她良久,低了眼眸。 只可惜,对我而言,已经太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第四十八章 红色 第一个一百年时。 “我要杀了你们!!!等我出去了, 我一定将你们这些仙神通通杀光!!啊!!!!我要杀了你们!!我一定会杀了你们!!!” 第二个一百年时。 “天道何其不公!!!如果这世上真有天道,为什么你不低头看一眼这天下?!为神者矫言伪行惺惺作态!为仙者口蜜腹剑巧伪趋利!为人者则见风使舵自欺欺人!浊者自清,清者自浊。这就是你的六界之子,这就是你的天道宠儿!!” 第十个一百年时。 “为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生而为魔我有错吗?我认真修行从不伤天害理有错吗?我与族人只愿困守魔界从不踏出界门半步我们有错吗?神界屡屡来犯我们保卫家园有错吗?可为什么?为什么如今困于无尽海底承受这些的是我!为什么???” 第三千年时。 “我有错。我不应该仰慕仙神偷偷拜入仙门学习仙法。我有错, 我不应该魔界有难时不顾一切奔回家乡。我有错, 我不应该从仙狱里逃脱。我有错,我不应该在他们追杀我时反抗。我有错, 生而为魔,我有错。” 第五千年时。 “商君,你与我说说话吧?我累了我真的好累好累。你同我说说话,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出去, 我不杀你。” 第六千年时。 “你还记得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吗?天空,似乎是黑色的海水,应该是红色的那商君你告诉我, 人类的心, 又是什么颜色的呢?” “我好累,我真的真的累了。” “孟唯,等你出去了, 我们就去看海,你自己亲自看一看海是什么颜色。所以现在, 你不要睡,好吗?” “我出不去了。” “你能出去。” “我出不去了。商君, 我真的出不去了。” “就算我无法离开这里, 你也会出去的。孟唯, 信我一次。” 南海的夜,往往漫长而冰冷。海岛上的夜风与陆地里秋冬的风并无什么区别,都是那样刺人骨髓般的阴冷。如今的修真界正值夏日,夜里却如冬季一般寒冷。 孟唯并没有睡着,在夜半之时,推开了房门。 风吹起她身上的白纱裙,在月光下如同一朵夜游的白牡丹一般徐徐绽放。 她的神情与白日里似乎有些不同,却隐于黑暗之中,看不怎么真切。 乐弥一家居住于岛中一处名叫暗林的森林前。暗林中有野兽、凶兽重重,但碍于乐弥家的结界从不敢轻易靠近。如今孟唯独自一人出了结界,那些野兽凶兽便循着味儿潜了过来。 暗林里潜伏着的兽们正蓄势待发地盯着从院门处慢慢走出的少女,却在少女随意瞥过来的一眼中,俱都慢慢退走了。 穿过白日里阿茗带她走过的重重小路,孟唯独自一个人来到了禁滩。这一路上她没有用任何的法术魔力,哪怕她伤势未愈,一路走走停停,也没有动用过一丝一毫的力量。 禁滩与白日也有所不同,却是更为好看了。月光照在泛着粼粼光芒的海平面上,海浪温柔地轻拍着沙滩。夜晚的禁滩就像蒙尘的蓝宝石一样,在黑暗中散发出幽幽的美好。 孟唯脱下那双粗糙的绣花鞋,赤脚踩在细软的白沙滩上,感受着沙子在脚趾间的流动,感受着海风吹醒她浑噩的脑袋。这一刻她前所未有的清醒着,却又沉沦着。 少女静静地站在沙滩中央,看着黑暗的海面深处如同有一头噬人的野兽,在暗地里窥视着这片避世的岛屿。 她没有再往前走,也没有去踩海水,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孟唯站了很久很久,任由海风吹起她的裙摆,吹乱她的发辫。 就像白牡丹夭折落入了泥土里,也坚持着它的骄傲独自绽放着最后的生命。 “你在想什么。” 清冷中不含半分感情色彩的声音自她背后响起,在这深夜之中惊醒了沉睡着的寄居蟹,吓得它快速地向着地面挖了个沙洞钻了进去。 孟唯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仍旧看着那面海。 其实她人生的大半辈子时光都是生活在海里,生活在没有光芒的黑暗之中。如今乍得一看许久未见的海,竟还有些陌生。 无尽海与这里不同,这里的海是蓝的,无尽海的海水是红色的。这里的海是冷的,无尽海的海是热的、烫的。 烫到能把一个人的皮肤瞬间烧没的那种炙热。 孟唯无声地叹了叹,转过身,看向身后来人。 岐生与白日里也有所不同。白日里的他虽也冰冷,却有人气。现在的他更像一位高高在上的神仙,浑身没有半丝烟火之气存在。 如今他隐于林内冷冷地看着她,那双冰雪一样的眼眸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冰冷淡漠到像极了以前的那些故人。 黑夜使很多人脱去了一直不曾摘下的伪装。孟唯不禁这样想,低低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岐生微微蹙起那对好看的长眉。 “我在笑我自己。”少女站在月光下的沙滩中,裙摆飞扬,低眸浅笑。一时美好到让人不忍打破。 “何意?” “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所有的记忆都是关于海,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她低头看着沙滩上一只寄居蟹从沙子里冒出来,迅速地在她面前爬过:“无父无母无家无乡我的过去在哪里?我的未来又在哪里?我什么都不知道” 少女的语气平静中又似乎透着一丝无助,几乎让所有人听了就觉得怜惜。 而岐生看着她这般可怜无助的模样,冷淡的目光竟也微烁了一瞬,坚硬的神情似也松了下来。 其实,很多谎言都是半真半假才最为真实可信。 就像来之前,商君压抑着心里的愤怒狠狠地质问她,值吗? 哪有什么值不值的呢? 随后,她只说了一句半真半假的话,便让他放下了手中之剑。 那是商君对她第二次拔剑相向,却又是第一次放下了手里的剑。 “” 岐生一步步从那黑暗的树林子里走了出来。他仍是穿着白日里的那袭红衣,衬得人越发如同寒冰做的雕像一般。 他没有踏进那面白沙滩里,只是站在草丛中漠然地看着她。 他甚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平静地望着她的眼睛,说了一句:“夜深了,你该回去了。” 孟唯一时有些不懂这个鲛人族的圣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她来之前,虽曾探寻过岛中之事,只是那时的目标却并非乐弥一家。无奈阴差阳错,到头来却入了岛中最让人摸不透的鲛人族圣子家中。 少女没有回应他的话,仍旧孤零零地站在偌大的海滩上,任由不算小的海风吹拂她的身体,时不时地轻咳两声。 看着她这般,银发青年面无表情地想了一会儿,不知想了些什么,然后踏出一步,入了这面白色沙滩之上。 孟唯平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一步步靠近。 走至跟前,他站住脚步。月光下的他面容似乎更加俊美逼人,神情也越发不似此间人。 岐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他的红色外衣脱了下来,一扬手,罩在了她的头上。 孟唯更加不懂他的意思了,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那股她曾经闻到过的清冷气息将她铺天盖地包围其中,让她情不自禁地愣了愣。 还没等她掀开那衣裳,便听见岐生依旧冷冷淡淡的声音在她身前响起。 “穿着。” 孟唯掀开衣裳的手微微一顿,便继续掀了开来。然后她将衣裳递还给面前的青年,摇了摇头:“不必了。” 青年侧过身,看都不看她一眼,也不肯接过去:“你们人类身体脆弱,我不想我花妖力救回来的人就这么死了。” “鲛人与人,本就对立。我死了,难道不如你愿?” “不如阿茗之愿。” 闻言,孟唯笑了笑。没有再推辞,穿上了那身大红色的外衣:“我回去洗一洗,便还给你。” 却见这只着红色单衣的银发青年冷淡地转过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去,留下了一句“不必了。”便似要不管她,自己回去了。 孟唯也没有追上去,仍旧站在原地。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打扮,红衣白裙,甚为可笑。这般想着,不禁摇头失笑起来。 似乎因为听到笑声,青年顿住了身,侧了侧头。他似有话要讲,却又有些犹豫。 “挺好看的。” “什么?”孟唯一愣,抬起头看着他挺拔的背影。 “红色,很适合你。” 说完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剩下孟唯一个人神情不明地站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区区一颗南红珠,既得了她的眼,孤便去为她取来又如何?” 少年眉目桀骜,明明是对着别人说话,却又目光炯炯地看着那人群中的红衣少女,一瞬不瞬。 见少女不理他,他倒也不急,只是一个翻身便上了那匹据说谁也驾驭不了的天马。单单几下功夫,便制住了发狂欲将他颠下来的烈马。 后来的那一场仙门赛马大会中,几乎整个仙界都晓得了天道宗的南柯仙子最喜红色,也最适合红色。 那年,正值鲜衣怒马少年时。他冲过终点,打马回头,将那南红珠向着她随手一丢,便朝着那红衣少女笑。 ——“孟唯,红色很适合你。” 而你适合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第四十九章 灾祸(三更合一) “阿唯, 你醒了吗?” 清晨,阿茗小朋友刚爬起来收拾好,就一溜烟跑去了偏屋。小身子先在门前扭扭捏捏踌躇了一会儿,便轻轻地敲了敲门, 小声地对着里面问了句。 屋子里一片静悄悄的。 ‘难道阿唯还没醒?’阿茗摸着下巴想了想, 刚准备默默退走,门就“吱呀”一声, 自己打开了。 一袭白色鲛纱衣裳的少女从中走了出来。阳光下,被编成辫子垂在胸前的海蓝色长发闪烁着温润的光泽,当中还有颗颗晶莹的珍珠作为装饰,打扮得极为温柔动人。 这样一副蓝眼蓝发的模样, 再加上精致的容貌,当真是像极了一位普通的鲛人族少女。 阿茗小脸红润润地看着少女的打扮,感觉自己心心念念想了好多年的姐姐就好像在这一刻突然间有了实质一样。 她的姐姐就该是这般好看的模样, 也该是这样的性情。 她不需要自己的姐姐有多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哪怕是副冷冷淡淡的性子,只要对她好,喜欢她, 那就是对于阿茗而言最好的姐姐了。 阿茗红着小脸走到少女跟前,拉住她的袖子, 低头害羞地小声说了一句:“阿唯,你真好看。” 孟唯看着小姑娘的模样就情不自禁软了心头一角。她蹲下身子, 抬起手摸了摸阿茗的小脑袋, 目光温柔:“阿茗也很好看。” 这下阿茗的脸更红了。在这样温和的目光注视之下, 一双小手忍不住捂住了发烫的小脸,任由少女的手在她头顶轻轻抚摸,甚至还凑过去蹭了蹭。 像只小奶猫一样。 过了会儿,小姑娘才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想起什么后抬起头认真地看向少女:“对了,阿唯。今天是鲛人族百年一次的祈火节,阿唯要不要随我一起去看看?” 闻言,孟唯怔了怔,放下了手:“这不会为你们添麻烦吗?” “哎呀不会啦,阿兄今早去海神殿前就嘱咐过我,说可以带你出去玩一玩逛一逛。而且阿姆也这样说了,那应该就是没有事啦。”阿茗摆摆小手,满不在乎地说着:“更何况你如今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纯种的鲛族,哪里用那般小心了。” 听完这番话,孟唯不自觉地站起了身。眉目微沉,长如轻羽的睫毛遮住了眼睛里那一瞬冷凝的光。 她有些不懂,岐生究竟在想些什么。亦或者说,他要利用自己达到什么目的? 如果按照乐弥所说,那么这位令人捉摸不透的圣子殿下在小的时候,其实过得并不尽人意。 幼时其母内心满怀仇恨,顾不上他,族人又对其冷眼相视。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孩子,形成那样冷淡的性子很正常,但却很难揣测他对于人类,对于鲛人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如果说他像其他鲛人一样仇视人类,那么他必不可能救她。但在从小的耳濡目染之下,他对于人类的态度,真的如同现在放下了的乐弥这样平和吗? 他留着自己,是为了做什么呢?任由阿茗带着她这个异族人闲逛去熟悉雾中岛地形,又是为了什么呢? “阿唯,阿唯?阿唯你又走神啦!”阿茗看着少女沉默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理她,不由为之气结,叉起小腰:“不要总是走神啦阿唯,阿姆说这样养成习惯不好的!” 孟唯回过神,笑了笑,重新蹲下身平视明明气呼呼,却又有些担心地看着她的小女孩,轻声道:“对不起,我刚刚不小心走神了。你方才说了些什么?可否再同我说一次?” 小姑娘气来得快,消得也快。看她这样温柔对待自己的样子,叉腰的小手也放了下来,扭扭捏捏地低头玩着手,声音也小了许多:“没关系啦我刚刚说,你若是想去,我们这便收拾一下去岛中心了。” 阿茗小朋友显然并没有发觉,少女比起刚从海滩醒过来时变了很多。至少,她爱笑了,脸上的笑也真实了很多。 岛中心?孟唯故作疑惑地问了一句:“祈火节在岛中心?” “对呀,就在岛中心呢。离着我们的无穷泉特别近,空气中全都是我们最喜欢的水灵气,旺盛到都有一层水雾了呢。”阿茗一提起岛中心时显然有些难以抑制的兴奋。她性子活泼,却又常年跟着乐弥住在渺无人迹的暗林前面,这让天性喜欢热闹的小姑娘特别地向往着岛中心。 “我最喜欢那个中央广场了!祈火节往往临近祭典时开,现在广场的水灵气就已经十分充沛了,等到过些天祭典开始,无穷泉水喷发哇想想就很美滋滋。”小姑娘一脸向往地回忆着小时候印象极为深刻的画面,憧憬着从小就一直期盼的那场盛大的祭典。 无穷泉祭典对于雾中岛,乃至整个南海都是极为重要的。等到祭典那日,不仅仅是鲛人一族,南海实力强劲的妖兽们也会循着气息纷纷赶来,参加这百年一次的盛会。 而祈火节便是无穷泉祭典前的一次鲛人族青年男女的节日。鲛人族的年轻人们在这场节日中,不仅仅可以以年轻的生命力祈愿火种的到来,从而压制住后面因为无穷泉而太过旺盛的水灵气。他们往往也会在这个节日中寻找到心仪的伴侣,度过终生。 她不由想起与商君两人独立于海上之时,他曾说过的一番话。 ——“鲛人终其一生,只会有一位陪伴其后全部生命的伴侣。若伴侣先他而去,也必不会一人独活。” 白衣男子望着海面的神情十分平静漠然,似乎并没有因这种话而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他只是,用着那双近乎叹息的,她根本看不懂也不想看懂的目光看着她。 “佛说,世人求爱,如刀口舐蜜。初尝滋味,已近割舌。所得甚小,所失甚大。” 他语气微顿,话中之意未明:“你问问你的佛,他又可曾知晓这个道理?” 孟唯忽然惊醒。她静了静神,看向面前的小姑娘,没有再想。 眼前的小姑娘显然并不明白这些大人之间的情爱之事,只是一个人沉浸在幻想中幸福地冒泡泡。 孟唯看着她这个小模样,刚刚还不定的心神也沉静了下去,目光越发温和。 就好像很多很多年前,也曾有一个小姑娘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她也这样天性活泼开朗,随着那时的她常年穿着如烈焰一般红的红衣,像条小尾巴一样一直跟在她的“仙子姐姐”后面。 一直一直都在她的身后,从未离开。 这样想着,酸涩的感觉突如其来地涌上了喉咙里。孟唯一窒,瞧着阿茗天真烂漫的样子,猛地低下了头。 这些天来种种之事,如同一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她的心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有些事情她可以装作不懂不清楚,可有些事就明明白白摆在她的眼前,让她想忘都忘不掉。 她站起身低着头,如同过往的很多年一样把那股感觉强压了下去。话语却不知为何变得难以开口,几乎是极为勉强地从牙缝中吐出几个字。 “好啊,我去。” 孟唯突兀的话语打断了小姑娘美好的畅想。阿茗愣了愣,反应过来后顿时就兴奋地蹦了起来:“好喽!!阿唯答应喽!!” 其实乐弥不放心阿茗自己一个人去,因此嘱咐她必须带一个人才能去那个祈火节。 阿茗小朋友既不想带冷硬得跟个石头似的阿兄,也不想劳累身体不怎么好的阿姆,最后还是选定了软乎乎香喷喷的人类小姐姐。这不,一大早就爬起来过来找人家软磨硬泡了。 阿茗蹦了两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起了这些原因。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狠了狠心,哒哒哒跑过来站在孟唯跟前,歪歪扭扭地行了一个人类的礼节:“其、其实” 小姑娘显然有些犹豫不决,却又在心里觉得这样瞒着少女不太好,咬咬牙终究是下定决心开了口:“其实,阿姆说必须要带一个人才肯让我去所以、所以我” 孟唯低头看着眼前愁眉苦脸的小姑娘,素手微抬,摸了摸她的头,扯出笑:“无妨。” “我也很喜欢热闹的。” “真的吗?!”垂头丧气的小姑娘立马精神了,抬起小脸看向孟唯,绽放出大大的笑容:“那阿唯,我去跟阿姆说一下,顺便收拾一下,然后我们就去岛中心,好不好?” 孟唯也跟着她笑:“好啊。” “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哦!”阿茗一边朝她挥手,一边跑着钻进了乐弥所住的屋子。留下孟唯一个人还站在那里,举着刚刚朝阿茗挥手时的手没有放下。 手掌在空中似是停顿了片刻,然后慢慢收紧,放下。 她第一眼醒过来,看到阿茗时,就在心里想。 多么像她呀。 像她那个翱翔九天、自由自在的小凤凰。 只可惜,随着她从无尽海底出来,这世上最后一只烈阳凤凰也折了翅,陨落了。 陨落在那片无尽之海里,陨落在第九百九十八次的涅槃之后。 阿茗出来时小脸显然挂满了不情愿,抬头看了一眼仍旧站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少女后,犹豫地走了过来。 “阿、阿唯” 少女显然在愣神,但很快便清醒了过来,看见她后便是一笑:“怎么了?收拾好了?” 阿茗并没有发觉少女脸上的笑有什么异常,只是自顾自地低头看地,小脸皱巴巴的:“收、收拾好了但阿姆说” “说什么?” “阿姆说说阿兄已经成年了很久了,也该是时候在祈火节找一位伴侣了所以,阿姆说等修炼时间一结束,阿兄就会跟我们一起去” 阿茗很显然对于这个消息不是很开心。一则不太想要一个她不知道什么样子的陌生人住进他们家;二则,对于带着冷冰冰的阿兄去玩,她老是玩不爽快,也就不怎么想让他跟着去了。 但是阿姆说的话又不能不听 看她这样愁眉不展的样子,孟唯不由安慰了一下:“别怕,到时候我们不与他一起不就好了?” 这种话并不能安慰到阿茗小朋友。她抬起头瞧了瞧眼前的少女,小脑袋里似乎有一道亮光突然闪过。 登时阿茗便开心兴奋了起来,拉着孟唯的袖子蹦了蹦,却聪明的没有明说:“好啊!那我们走吧!” 少女显然对于小姑娘阴晴不定的情绪并不能很了解,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使得小姑娘突然喜笑颜开,只是笑着任由她拉着自己的袖子往外跑。 雾中岛其实算不得小。在这片岛上,不仅有树木形成的暗林,还有些许小山丘坐落其中。乐弥一家正处暗林前,人迹罕至,附近只有几处人家居住。如果从家里开始走,走到岛中心还需要穿过两片小树林,一座小山丘。 阿茗小朋友虽然年纪小,但显然很懂事也很要强。比起鱼尾巴,她用那双小短腿要走到岛中心显然要无力一些,却也坚持着不肯让少女背她或者抱她。 “话本子里,鲛人小姐姐为了心爱的男子找大巫师变成人类,然后付出了终其一生双腿都像在刀尖上跳舞的代价。”阿茗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身边正在劝她的少女坚定地拒绝着:“如果我连走路都要有人背,那我以后肯定就找不到心仪的伴侣了。” 听到这番颇有童趣的话,孟唯哑然失笑:“你小小年纪,哪里看的这些话本子。” 阿茗显然不以为意:“当然是阿姆房间里偷偷藏着的啦。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其余的都是鲛人和神仙的故事,我最不耐烦看那些了。” “鲛人和神仙之间,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呀。” 孟唯似乎若有所思,但没有去深想,只附和了一句:“是啊” “不可能的。” 虽然暗林与岛中心相隔了很远,但小姑娘终究是凭借自己的力量走过来了。 当她们爬到那处小山丘的顶部,看到远处那片如同人类城市的海岛建筑物后,有气无力的小姑娘又重新焕发了活力。 “其实,我想凭借自己走一次是因为,以后哪怕你走了,我也可以不劳烦阿兄阿姆自己来了。” 孟唯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在看到小姑娘坚定的小脸后,那张脸仿佛与记忆里的某个人重合了起来,突然心就柔软了下去。 “嗯,你做得很好。” 她没有说什么不会走之类的话,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不可能。即便阿茗还小,她也很清楚孟唯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 而孟唯也不想骗她。 鲛人城市与人间城市不同的是,城墙门口并没有什么士兵把守。只有城墙上会有一些士兵在巡逻,大门口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士兵,只有零星几个鲛族行人来往。 阿茗很坦荡荡地大摇大摆走到门口,然后身体如同穿过了一层泡沫一般,有那么一瞬间的虚幻,下一刻人便又重新凝实在了里面。 她进去后便转过身,对着孟唯笑道:“进来吧,没事的。” 那是一层结界。 孟唯目光微沉,看着那层结界抿唇不语。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划过了很多念头,各种不利的后果都想到了。 然而下一刻,她便恢复了正常模样,冷静地走了进来。 说实话,这层护城结界与当年她在仙界时经历过的一些结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跟人间沙漠之城里的阵法结界也同出一源。 对于这种结界阵法,她倒是熟悉得很。那是用伤痕和鲜血所刻下的记忆,几欲融进了骨子里。 毕竟,阵楼的阵法,其中一半可都是特意为魔族创造出来的,能判别魔种。而一旦被判别出来,那么面临的局面可想而知。 与此同时,修真界南方的问天阁内,一场大祸在黑暗中氤氲而生。 “小阿季,你在想什么呢?”白发青年发觉到身前之人的怔忪,捏着棋子一脸促狭地挑眉一笑。 这青年半面白发半面黑发,容颜妖异至极,看起来似鬼非神。 对面那人刚开始还沉浸在思绪之中没反应过来,接着被青年的落棋之声所惊醒,然后便恢复了一脸的平静。直起身向青年伏手一礼,便又继续一本正经地捏着棋思考了起来。 青年不禁摇头失笑,也专心致志地与他继续对弈了起来。 那名叫阿季的少年像是有心事一般,下棋时思路不同往日那般流畅,可仍是顺着身体本能反应。直到棋局结束,阿季才似放松了下来,缓缓地吐了口气。 与他对弈的青年敛了目,懒洋洋地起身并没有说什么。正准备要走时,却突然被阿季叫住。 “顾师祖。” 少年的这声称呼可真是太出人意料了。不说那青年吊儿郎当的性子,单凭那副年轻的容貌也根本看不出他已经是“师祖”辈分了。 顾之靖笑眯眯地回过头,看起来毫不意外:“怎么了?” 阿季踌躇了一会儿,站起身,见屋内无人,便略带犹豫地道:“不知师祖可知孟念君此人?” 一张常年笑吟吟的俊脸猛地一沉,顾之靖面无表情地放出庞大的神识寻了一会儿周围气息,发觉无人,便朝着阿季逼近两步,沉声问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个名字?” 阿季似乎被顾之靖的变脸给吓到了,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小脸被吓得有些苍白,但却因为某种原因抿着嘴不肯说。 顾之靖静静审视了他一会儿,咧嘴笑了:“阿季,别怪师祖没提醒你。” “那个女子的事,不是你所能知道的。”话还未说完,顾之靖便甩袖转身,向着屋外大步离去。 女子? 阿季又愣神了。 他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是从一本叫做游人记的游记话本里得知的。 他们问天阁上通仙界万耳楼,是离着仙界众生最近的修真宗门,因此仙界的许多秘事传闻也便传了下来。 游人记便是最近一次“上达天听”时,万耳楼派发下来的各类闲书中的一本。很多书在下到修真界时筛选过一些,问天阁下发到弟子藏书楼时又筛选了一些,最后剩下的大多都是些无关大雅的奇闻异事。 而游人记便是其中最不起眼的几本。当中大多讲述的都是一位“红豆公子”在各地的见闻,以及山水风景描写。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本书才会落到藏书楼,被热爱话本子的阿季所发现。 那本书,除了主角“红豆公子”以外,只提过一个名字。 孟唯,字念君。 这名字偏中性化,单凭名字并不能看出其人性别。而话本子也几乎完全没有提过这名,只在最后一本的卷尾结语时落了这么一个名字。 阿季好奇之下,跑遍了藏书楼各种地方对照仙界史实,却也只得知了她的字。她的一切在问天阁就像是被刻意遮住了一般模糊不清,而能做到这一切的,除却仙界之人,便只有师父师祖等人。 那本叫做游人记的话本子也有其他系列,但流传极少。阿季少年癖好独特,偏爱话本子,这才一本本从藏书楼密封的书房里给挖掘了出来。 书中讲了当年六界的种种趣事,那时六界未逢大难,因此什么妖鬼人仙神魔界的奇闻异事都有,所以甚得阿季少年的喜欢。其中游历四方的主人公“红豆公子”在他眼里也成了不得了的人物。 这样一个霁月清风、朗风明月般的疏阔公子,所念念不忘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孟唯。 阿季少年平生第一次,对卜算、书籍、卦象以外的事物产生了好奇。 这场好奇,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浓郁。这才使得他常常心神不宁,也便有了今日下定决心出声问顾之靖此事。 顾之靖师祖作为修真界与万冢剑宗掌门齐名的“伪仙”之一,活了将近一万年。阿季不知道的事,他肯定是知道的。而如果她的一切确实是被刻意遮挡,那么试探较为平易近人的师祖便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他并没有在他那里得到答案。 顾之靖沉着一张俊脸去到了问天阁主楼的最顶层。 顶楼角落的一处不起眼的屋门前,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几下,试图平复那被愤怒焦灼的肺腑,硬生生将口腔里咬出的鲜血咽下,这才带着那副笑吟吟的面具走进了屋内。 正对门口的是一所幽静的香堂,上面只供奉着一具牌位。 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静静看着那具牌位,不言不语良久。突然间又嗤笑出声,继而笑得欢快。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有人记得她。”顾之靖微微眯起眼睛。 当年他抛下仙界的大好前程下到修真界重新开始,虽有其他缘故,但更多的便就是不想再在那些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前想起她。 本以为隔了这么些年,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能慢慢忘记,却不想某些伤疤只是藏在了心底,不碰还好,一触即疼。 “那个女子到底有什么好?到底哪里好?”他近似呢喃着这句话,急急向牌位走了两步,话语越来越激烈,似乎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 “她到底哪里好?啊?!好到让你抛弃家人,好到让你愿意魂飞魄散不入轮回!顾之祯,你是不是傻!”顾之靖指着牌位,眼睛通红,怒声大吼。 “她只是一个魔!只是一个魔!她为魔,是她天生堕落!她暴露身份叛出师门被掌门诛杀,也是她咎由自取!她只是一个魔,你却是顾家几百年来唯一成仙的天才,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顾之靖蓦地失声,再也说不出话。 当年,顾之祯死时他就在当场。从小到大,顾之祯与他虽是同胞兄弟,可顾之祯是修行天才,他却只是一个无名小卒。顾之靖嫉妒过,愤恨过,可那些负面情绪通通在那场满天血雨中化为乌有。 那时的他抱着从空中飘落的,被血染成深色的红衣,久久不能回神。 孟唯。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名字。 ——“喂。” 那年万花岛上的桃花林下,他与顾之祯循声抬头望去。少女穿着一袭朱红色的衣裙斜倚在一棵桃花树枝上,未挽的青丝散落了一枝,风一吹,便是一阵淡淡桃花香。 她长了一张只一眼便能动人心彻的容貌。乌墨勾成的眉,星辰形成的眸,朱砂点成的唇。所有的一切既浓墨重彩,却又如山水墨画那样刚刚好。 他怔怔地在原地看呆了,没有注意到身边顾之祯脸上的表情。想来,如果当时他能往旁边看上那么一眼,也不会认为一向桀骜不驯的弟弟不会因为一个女子而失了心神。 但大抵就如同世人诸言,年少时不能遇见太过惊艳的人。 少女朱衣青丝,坐在树枝上漫不经心地俯视着地面的他们,微微勾起了一侧唇角。眼波流转中,眼睛里万千辰光璀璨,只一刻便似能勾去人的魂魄。 他傻傻地想着:想来,应当是老天爷用天琛墨给她勾画成的远山眉,万千长庚星一不小心撒在了她眸子里,然后用那带毒的朱砂为她点缀颜色。 鲜活极了。 那时的顾之靖平生第一次知道,鲜活,意味着怎样的美好。其余的形容词,那一刻倒是都用不上了。 “你们踩到我的花儿了。” 于是他听到心跳声,一声便是一生。 后来,这一幕和那满天血雨构成了他的心魔。六千年了,始终看不破。他的弟子们都纷纷在这些年中成了仙入了仙界,独留他一人看不破那红尘参不透那生死,在这世间浮沉。 顾之靖沉默地站在牌位前,握紧了拳。不知何时,他半面白半面黑的头发,白色似开始渐渐地往着黑色那面蔓延。 在去行天楼看望那些新生弟子时,有人拦在了他的面前。顾之靖沉默地瞧着眼前倔强的少年,勉强笑了笑:“怎么了,阿季?” 阿季握了握拳,似是下定了决心。他抬起头,朝着乐靖坚定地道:“师祖,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可我还是想知道,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何人。我在阁里除了师父,就只与师祖熟识,若是连师祖都不肯告诉我,那我我我怎么也不肯死心的。” 他怎样也不肯死心的。 这话他听了不止一次。 顾之靖上上下下打量了阿季许久,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小少年一般。明明两个人性情相背,却不由自主把两人的身影在脑海中重合了起来。 他沉默良久,转身留下了一句:“跟我来。” 阿季本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连忙追了上去。 他们来到了问天阁的后山禁地。 阿季是个好少年,禁地更是从未来过。进来前也曾犹豫了一瞬,却还是坚定地跟着顾之靖走了进去。 就像他说的那样,如果不搞清楚,他是怎样也不会死心的。 穿过结界,在一瞬间的虚幻过后,阿季看到了今生再难忘怀的惊世美景。 那是一片遮天蔽日、花瓣漫天飞舞如同下着雨一样的桃花树林。 如今正值夏日,本不是桃花的花季,可这禁地的桃花却开的极盛,宛如时间停滞在了那花开之时。 花开花落,永恒的极致,极美却又极悲。 阿季站在这片桃花树林下,望着空中纷纷扬扬飘落的花瓣,莫名其妙不知是何缘由的,突然心生出了悲怆之意。 顾之靖就独自一人站在那花林深处最大的一棵桃花树下,抬头望着。不知在望些什么,只是背影却看起来那般的孤独寂寥。 阿季第一次发现,平时玩世不恭看起来与宗门里那些普通弟子没什么不同的师祖,原来背影已经开始显现出颓势和苍老了起来。 这处花林皆是棵棵巨大又不知活了多少年的桃花花树,唯独这中央有一棵比其他花树大了好几倍的,直入苍天般的桃花巨树。 这树大到想必一定是活了好几万年。却不知因为什么,这几万年的功夫,这棵巨树都没有生出树灵。 阿季被眼前的一切所震,心里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反应过来时不再去看那扰人心神的景色,只跑过去站在顾之靖身后低眸束手而立。 “这是一个极为可笑的故事,”顾之靖没有转头,在沉默许久后微微侧头说了这么一句:“你可要听?” 阿季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也分辨不了话中之意,抿了抿唇:“要听。” “哪怕你听后就得去思过崖闭关两百年?” 阿季一震,猛地抬头。 师祖的背影看似一如往常挺拔俊直,可他莫名就看出了围绕在师祖身上淡淡的孤寂和沧桑。 良久。 “好。”阿季哑声道。 自那场不可言说的惊天变故之后,六界开始混乱。这场大乱虽后来被神界上古五神君所镇压,可五神君中也一死一伤,伤亡惨重。魔界更是在界源破损时反应不及,所有魔都在那虚空之中被罡风漩涡所绞杀。 后六界被平复,新三界融合。神界再不出,世间已无魔。 孟唯,就是世间最后一个魔。 阿季喃喃自语着这个词:“魔” 他有太多太多的不明白,不明白当年六界为何会大乱,界源为何会破损;不明白为什么单单罡风漩涡就能把魔界所有的魔全部湮灭,乃至最后没有一个逃出;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只剩下了一个魔,再也出不了第二个。 但显然,这些事顾之靖是不会告诉他的。 他只是神情微顿,指尖接住一朵桃花,轻柔地捻着。 孟唯怎么活下来的谁也不知道,明明魔界无一人生还,偏偏只有孟唯还活着,活得逍遥肆意、自由自在。却又活得负累重重,一步步因为宿命而踏上不归路。 孟唯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是以天道宗最出色的天才弟子的身份。仙界沉息多年,她就像一颗谁也忽视不了的太阳直直出现在众人面前,闪耀光芒。 她的脸上总是带着肆意的、漫不经心的笑,一举一动都鲜活生动无比,与断情绝欲的仙界众生截然不同。就算站在那人群中,你也总是能一眼认出那个少女。 她爱红色的衣裳,说这颜色漂亮、干净,仙界便随之带起了一股红衣热潮。 她爱哼些靡靡小曲儿,据说是她在凡间历练时去青楼听的,也不管因为女子之身旁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只自顾自地哼唱着。于是后来,那些凡间的曲子便也开始在仙界流传。 她就像是所有仙人、修真者们的相反面。而人类,最向往的往往就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 阿季:“师祖你”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阿季咽下了后面的话。 顾之靖似乎知道阿季想要说什么,只是背对着他低低笑了笑,目光却仍是投向面前的那棵树上。 就好像那面树枝之上,仍旧倚着一位红衣少女一般。 其实,若是这般下去,孟唯这般耀眼地活着,直到顺风顺水地飞升成仙,也未尝不好。或者,孟唯偶然在某天认识一名天之骄子,俩人心意互许从此携手同行那也可以,他们那些人不是没有风度的人,愿意微笑祝福。 “我们修真者受道于天,天道所在之处便是我们修行所在。情爱之事终究是小道。” 只不过生活不是话本,往往你不知道的哪一天生活轨迹就全变了。 孟唯成了魔。 她是魔。 那颗仙界遗珠、一梦南柯的孟唯孟念君是魔。 自从这个消息爆出来后,一切就都变了。 据说在她凡间的又一次历练中,孟唯屠光了凡间十三城。这个消息一出来,再加上孟唯是魔的身份加成,顿时便轰动了整个仙界。 顾之靖亲眼去看了,法术痕迹和空气中弥漫着的魔力再熟悉不过。 护城河的河水俱都成了血色,他走进一座座城,就像是走进了一处处炼狱。 顾之祯不信,他虽修无情道,却因为孟唯硬生生从无情道中辟出了一条有情路。 “可这条路,只容得下她一人走过。” 顾之祯神情傲然,看着焦急劝阻的他,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一往无前地离开了。 只剩他怔怔愣在原地,久久无言。 当初一眼浮生、一眼万年的,又何止他顾之祯一人。 顾之靖喉咙酸得厉害,直直看着眼前的那棵树许久,终狠狠地闭上眼睛,不肯再想。 后来,那一场震惊新三界的大追杀中,孟唯屠戮了无数想要她命的人。仙界大怒,终派下仙人前来取她性命。 一个魔,再怎么厉害,又怎么敌得过千军万马的仙人呢?纵使她与妖帝鬼君交好,得以呼唤万千妖鬼,面对铺天盖地的仙人联合镇杀,也难逃一死。 在那场屠魔之战中,孟唯陷入了专门为她所布置的天罗地网的陷阱里,差点万劫不复。 是顾之祯救了她。 后来那场大战的结果谁都不得而知。顾之靖赶到时,只能看到顾之祯化为漫天血雨的画面。而孟唯也从此消失在世人眼中不知踪影。 再往后,便是面目全非实力大盛的孟唯重新出现。只不过那时的她与以往完全不同了,心狠手辣杀人成性,最终被神界神君联合仙界仙君镇压在了无尽海底。 “她没死。” 顾之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着。 阿季不懂他的意思。 “她绝对不会死的。”她既已是这世间独剩的魔,在没有找到魔种复兴魔族之前,她绝不会死。 因为她的命已经不再是她自己的了,上面还背负了千万族人的希望和未来。 顾之靖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这棵苍天巨树。那重重树影之后,仿佛真的有一位穿着鲜亮衣服的少女坐在上面,正笑吟吟地低头看着他。 他看着看着,一时竟有些痴了。 花瓣飞落,在他头顶下了一场雨。他站在这场梦幻的花雨中,闻着花香看着存于脑海中的幻影,久久无法回神。 就在这时,顾之靖感觉袖里乾坤里有一物似在隐隐呼唤着他。他清醒过来,反手唤出那件东西,在看到其模样时突然怔了怔。 那是一张黄符一样的纸条,上面不知用什么所绘的暗红色花纹正流淌着隐隐的光华,如同在呼唤着他一般。 他将那纸条贴于额间,闭眼静神。 本一直在沉默观察着师祖动静的阿季少年看到这副场景,一愣,忍不住上前一步,小声地询问了一句:“师祖,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那是仙界的传唤符,作为嫡传弟子的阿季自然认出来了。 没一会儿,一直背对着他的师祖便默默地将那纸条放下,收回袖中,然后转身看向他。 青年的目光实属有些复杂,至少阿季就完全分不清里面所包含的情绪。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有些犹豫但又好奇的少年,突然轻轻长叹一声。 “她果然没死” 他话语微顿,那半黑半白的头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白,直至发丝全白。 “仙界传话无尽海底封印已破,万耳楼卜算出孟唯那魔未死,就在南海。仙界着我等宗门联合前去,趁魔头伤势未愈,诛杀此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第五十章 祈火 鲛人的城, 与人类的城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虽然她没怎么见识过如今的修真者城市, 但曾经游历过四方,还算见识颇多的她,大抵也能想象得到现在的城肯定一如往昔。 毕竟连人间世事变迁的帝都都未曾改变过多少,想来古板守旧的修真界的城, 也应当跟往日差不多。无非是一面住着人,一面在街市中买卖着那些法宝、妖兽、符纸,与人间热闹的城市相差无几。 只不过的是, 一个比一个残忍罢了。 所谓弱肉强食、物竞天择,这种道理谁都知道谁都晓得, 但不是所有人都看的透。 譬如她看这两界的城时从来都没什么反应, 当然,或许也因为她与他们不同族的原因。但当时与她一起游历的妖帝可就不开心了。 而鲛人的城, 却是发自本质由内而外的安静祥和, 与其他浮躁的城市截然不同。 孟唯静静看着眼前干净宽敞的大街上行走着无数蓝色头发的鲛人。他们的脸上或是带着温柔的笑意在慢慢散步, 或是轻声慢语地交谈着, 看着性子就温和又平易近人。 他们的外表除了瞳色发色,与人类其实并无太大差别。就算皮肤上还有些许细小的鱼鳞, 也被衣服挡住了大半。 可就是这样外表酷似人类温和又无杀伤力的种族, 也被所谓的正道逼迫到无路可走,举起了手中的刀。 她这次来雾中岛,除却寻找自己的元神碎片以外, 便还有一个目的。 突然, 一个在街上一边回头笑闹一边奔跑的鲛人小男孩, 因为没有看路直接直直地撞在了孟唯身上,把孟唯撞得往后退了两步。小男孩则也因为撞到人的冲击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少女捂着腹部微微皱起了眉,看起来似乎有些不适,顿时就把阿茗吓得不行。 阿茗蹦到孟唯身前,先是焦急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结结巴巴问了一句:“阿、阿唯,你的伤” 孟唯松开眉头,朝着阿茗笑了笑:“没事。” 只可惜这非但没让阿茗小朋友安下心,反倒更担心了。她与孟唯相处了一段时间,岂会不知孟唯是个什么性子? 于是她转过身,朝着坐在地上,愣愣看着孟唯的小男孩指责道:“晋舟!你怎么回事!干嘛在街上横冲直撞的,都撞到我家小姐姐了!” 两个小朋友显然认识。毕竟南海的鲛人族也就那么些人,相同年龄的认识倒也正常。 那个名叫晋舟的小男孩长了一头深蓝色垂到腰际的头发,小小年纪模样就出落得很是出挑,这般坐在地上愣愣看着孟唯时也让人生不起责怪之心。 晋舟抬头看着眼前被他撞到的小姐姐,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儿,才讷讷地说了一句。 “小姐姐,你好好看呀。小姐姐你长得有点眼熟,你是从外海里来的吗?” 阿茗气呼呼地重重“哼”了一声,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家小姐姐自然好看,不过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用这么俗的方法搭讪我家小姐姐,真蠢。”说完,她就拉着孟唯直直往前走,不再理那地上还有些回不过神的小男孩。 小男孩的伙伴们也因为这边动静,纷纷赶来了。一见小男孩的模样就不由得嘲笑了起来:“晋舟,你这是怎么回事,地上有什么好东西你还赖着不肯起来了?” “看着跟丢了魂似的。” “哟,也不嫌地上脏了哈哈哈哈哈。” 晋舟这才清醒过来,从地上爬了起来。这街道很干净,又常年有着淡淡的水汽,是以起来后还是跟刚刚没什么区别,但他还是皱起眉看着身上的衣裳厌恶道:“我衣裳脏了,得回去换一件才行。” “得了吧,你又不是去参加祈火节的,穿得花里胡哨的干什么?” “你懂什么。我刚刚就碰见我未来的伴侣了。”晋舟美滋滋地一仰头。 站在那群小伙伴中的一个,蓝色短发头戴珊瑚发冠的小男孩突然促狭一笑:“我刚刚过来时可看见了,是圣子家的那个小鲤鱼。没想到晋舟原来喜欢这种口味的。” 闻言,晋舟涨红了脸,顿时就怒了,伸手欲推他:“谁说是她了?我说的明明是那个白色衣裳的小姐姐!” 珊瑚发冠的小男孩笑嘻嘻地往其他小伙伴身后一躲:“行行行,你说是谁就是谁。不过你刚刚是怎么了,被撞了一下撞出内伤了?” “你才内伤了。”晋舟立马反驳了一句,然后小脸突然严肃了下去。摸着小下巴一脸沉思:“我只是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行了你,你要去换衣服赶紧换。天快黑了,祈火节快要开始了,到时候赶不上可别怪我们没提醒你。”另外一个头发蓬松得跟个小狮子一样的小男孩不耐烦地催促着。 晋舟“啧”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转身就往家里跑,只留了一句:“知道了!!你们在广场雕像下面等我!!” 阿茗气哼哼地拉着孟唯往前走了一段路后,才慢慢消了气。 她握着少女的手转身,抬起小脑袋担忧地看着她:“阿唯,真的没事吗?痛不痛呀。” 孟唯摸了摸小姑娘的小脑袋,笑意清浅:“没事,不痛。” 见着小姑娘似是放下了心,又重新扬起笑,孟唯才借着掩帕之时把血吐在了帕子上。 她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墨黑色的血,便将帕子收好,恢复了往常的模样,笑着看小姑娘眉飞色舞地为她讲述着城里的各个景点的故事。 这座城存在了太久太久了,很多不起眼的小地方也有很多故事在里面。 “你看广场边,水池子里那座手里拿着戟朝天投掷的雕像。”小姑娘笑眯眯地靠近少女,低下声神神秘秘道:“你猜那座雕像是谁?” 还没等少女说什么,小姑娘就迫不及待地用着一脸压抑不住的兴奋,小声地说:“那是阿兄哦!” 孟唯看着远处那座似是被岁月模糊得看不清脸的雕像,眯了眯眼。 那座雕像不知是用什么石材所造,虽然能从上面看得出岁月的流逝,但却依旧完好无损。 “不过阿兄一向喜欢低调,当初造这座像的时候特意让人把脸给模糊了。”阿茗嘟嘟嘴,似是有些不满:“这么好的机会,阿兄却这样做。明明这也是阿兄用血和伤换来的荣耀,却一点也不在乎。整天就知道纺纱绣花” “纺纱绣花?”闻言,孟唯突然笑了起来:“这是什么说法?” 阿茗一点也没有揭她阿兄底的不好意思,反而十分坦荡荡地解释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我们族里只有娥阿婆会绣花。不过阿婆年纪大了,已经不怎么拿针了,后来阿兄喜欢,阿姆就求着阿婆收了阿兄为徒。” 说完,小姑娘才似突然反应过来一样,有些犹豫地看向身旁的少女:“阿唯会觉得奇怪吗?男子绣花族里就有一些小姐姐觉得” 除却身份、容貌、性格让人不敢接近,其实也有一部分的原因便是这独特的喜好。 如今战事多年未起,族中很多年轻的女孩子虽从小听说过圣子的辉煌战绩,但又未曾亲眼见到过。在她们看来,这沉迷绣花纺纱,貌若好女的高冷圣子,实在算不上上好的伴侣人选。 因此,阿茗心里也开始暗暗担心起来。如果阿唯也觉得阿兄那她打的那些小算盘岂不是 却不想,少女只是微微一笑,看着她的目光清浅而又温和:“不会。如你所说,那只是个人喜好。世间万物往往不同,每个人的喜好也都不可能一样。你阿兄既喜欢,必是有其缘由所在,我们无法了解,也应当宽容。” 她的这番话,像是在劝慰阿茗开解阿茗。阿茗小朋友表面上虽然懵懵懂懂,但实际上开心极了。 她觉得,阿唯真是个好女孩!原来就很好,现在更好了! 小姑娘绽开笑,拉着孟唯就向着街边一些小吃摊跑去,晚风吹起她的裙摆,就像一朵小玫瑰一样明亮逼人。 “阿唯!趁着天还没完全黑,我带你去吃些好吃的!六婆婆家的烤牡蛎,藤清阿姨家的跳水鱼做的可都好吃极啦!还有五婆婆家的” 少女也随着她笑,任由她拉着自己往那边跑去。 时至傍晚,太阳终于在天的尽头落下,天空中那些温暖昏暗的霞光也随着落日而渐渐趋向昏暗。 孟唯和阿茗就站在岛中心广场的边缘,看着年迈的大巫师一步步走上广场中央的高台,在太阳落下的一瞬间轻轻用拐杖敲了一下地面。 霎时间,四丈高台的周围一圈升起熊熊巨火,将那大巫师包围其中。 随着大巫师一步步拄着拐杖慢慢从台阶走下高台,高台上也燃起了似乎要烧到天际的火焰。火焰燃起的那一刻,广场上遍布的人群顿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音乐声不知从哪里响起,孟唯阿茗身边的鲛人纷纷结对走进了广场,随着那如流水一样轻快的乐声围着火焰跳起了舞。 阿茗显然已经有些按耐不住了。等到她熟悉的冬枝姐姐过来邀请她进去跳舞时,便转过头一脸兴奋地对着孟唯说:“阿唯!!我先进去玩了哦!!你在这等一会儿,会有人来邀请你的!” 孟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摸了摸阿茗的小脑袋:“去吧。” 直到阿茗拉着那个小姑娘钻进人群中再也看不见身影后,孟唯才收回目光,看向广场中央那股莫名燃起的巨火。 那股火焰似乎随着广场人群热烈的跳舞而越燃越旺,几乎烧红了半面昏暗的天空。 “姑娘,你一个人吗?” 身旁传来一个青年小心翼翼的声音,孟唯转过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她旁边的一位年轻的鲛人。这位年轻的鲛族青年显然十分害羞,看到孟唯看他,脸上还浮起了淡淡的红晕。 孟唯看了他一眼,便冷淡地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鲛人青年似乎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强求,只是扯了个笑,便没有再说话了。只不过他也没有走,仍旧站在那里。 见孟唯又朝他看过来,他似乎还是十分害羞的样子,不敢回视。只是低着头认真地回了一句:“我并不能认同会让一位美丽的姑娘独自等候的男子。所以,在他来之前,我可以在这里陪伴着你吗?” 还没等孟唯开口说什么,一道冷淡如簌簌冰雪的声音便插了进来,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不可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第五十一章 湖底 那鲛族青年明显一愣, 然后循着旁边传来的声音处看去。 接着这青年便忍不住自己后退了一步, 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殿、殿下。” 孟唯也看了过去,发现他们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一袭红衣白发,在月光下如冰雪般莹白的青年男子。 他与往日有所不同。头顶冠了顶不知是何材料的玉冠, 束起了一半的长发,看起来庄重了许多。那袭红衣也不似往常那般只是单纯的纯色没有花纹,反而是红底玄边, 纹了些许玄色暗纹的样式。 只不过他的眉目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如雪。即便他就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孟唯, 可双目相对, 孟唯竟也看不懂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善于捕捉人的心思,可面对这位圣子殿下, 却时常有些琢磨不透。 孟唯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地收回了目光, 转头继续看向广场上热闹的人群。 岐生也走了过来。随着他一步步的走近, 那鲛族青年虽面有些许不甘,却也向着他讪讪行了一礼, 接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而后岐生便站在了孟唯身旁, 两人之间相隔不到一尺的距离。 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也望着那边热闹非凡的人群,神态冷淡。 隔了好久, 他才慢慢地开口说了一句。 “不是喜欢热闹吗?” 闻言, 孟唯微怔, 继而想明白了什么,轻轻笑了一声:“你在监视我?” “可以这么说。” “也是。”孟唯不自觉地摸了摸手腕上那条细长的手链。冰冷的触感稍稍安抚了一下她有些浮躁的心:“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岐生转过头,看着她,不知意味地说了一句:“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见少女沉默不语,岐生也没有强求什么,只是转过身,往广场相反的一个方向走去:“随我来。” 孟唯目色沉沉地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摸着手链的手又重新放了下来,垂在身侧。 她跟了上去。 广场相反的方向是一条不算宽敞的小街。小街上行人不多,大多都是往广场那个方向去的,只有她和他两个人逆着行人往深处走。 小街的末端是一条死路,那里只有一座还算巍峨的碑伫立在那里,挡住了去路。 那座碑显然同这座城市一样存在了许久,上面所刻的东西已然模糊不清。与之前广场上那座雕像刻意模糊的脸不同,这次显然才是真的时间流逝过的痕迹。 而岐生就背对着她,静立在那座碑前,抬头看着上面明明什么也看不清的碑刻。 等她走到他身边,他便低了头,没再看,只是突兀地牵住她的手。 少女显然有一瞬间的不适,却被他淡淡的声音给制止了:“别动。” 随后,他拉着她,抬步走进了那座碑中。 入碑时孟唯像普通的少女一样“害怕地”闭了眼,睁眼时便发现,她身处的环境已经完全变了。 孟唯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显然已经不在那座城池里了,现如今她倒像是来了一处森林之中。只不过这处森林显然没有什么异兽凶兽,她站于此间,倒像是回到了凡间,林子里多是些小动物在走动。 夜晚的森林并不算是十分安静,至少她便在她的周围听到了除了昆虫以外,还有数十只大小各异的动物的声音。 至于岐生,早已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在了她的身侧。 孟唯不由沉眸静思了一会儿,然后便看似随意地寻了个方向,分花拂柳地往前走了过去。 她走了没一会儿,身上就被荆棘和某些锋利的草割出了一道道细小的伤痕。少女不由顿足,然后提起了身上的白纱裙,小心翼翼生怕划到裙子地继续往前走着。 只不过这样走,腿便没有了遮挡物,伤的似乎更重了。 走了大概没半个时辰,少女身上便已是伤痕累累。不仅如此,她体力也快要耗尽了。再加上体内伤势未愈,无奈便寻了棵树坐在了下面,准备休息一下再走。 她抬起头看着天空,眼神似乎有些迷茫。遇到这种事,却也没有如同普通少女那般哭闹叫喊,她只是看着天,看着看着,像是看入了迷。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水声。少女显然很好地捕捉到了那股流水声音,扶着树重新站了起来,循着那个方位继续踉踉跄跄走去。 越往前走,水声越大。在分开一丛灌木之后,映入眼前的场景使少女怔在了原地。 那是一面如镜子一般干净透彻的湖水。微风习习,波光粼粼。 月光,如同被一针一针的缝在湖面上。湖水成了一副深色的绸缎画卷,月亮和繁星静静地铺陈点缀在这幅画卷上,形成了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自然美景。 她回过神,从那灌木中走了出去,径直走到了湖边。 这面湖并不能从肉眼看出深浅。如今正值夜晚,盈盈湖水也变成了深深的黑色。若非星空映在那上面,构成美丽的图案,倒还显得有些可怖。 少女抬起头,看向远处。夜晚的湖上泛着一片青烟似的薄雾,远望微山,只能隐约辨出远处有一片灰色的山影。 这里,还是雾中岛吗?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突然从湖中伸出,抓住了少女的脚腕,然后向下一拽。 那只手显然碰到了少女脚踝上的琉璃佛珠,佛珠却没有什么动静。 事情刚发生时,孟唯的手垂在身侧动了动,却在发现佛珠没有动静时,又重新安静了下去,任由那只手将她拉入了湖中。 “扑通!” 甫一入水,水里便升起了无数细小的泡泡将她的视野给完全遮住了。如今正值夏日,湖水算不得冷,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湖水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温暖。 而她体内的那些伤势,似乎也随着入水被那温暖的湖水包裹开始慢慢治愈了起来。腿上被划出的那些细小的伤痕早已找不到痕迹,体力也开始慢慢恢复。 月光下的水底算得上是十分清澈干净。至少在月光的照拂下,她能隐约看得清水里的很多东西。 孟唯手划动了一下,随着身体周围那些小气泡的消失,她低头看了看不知何时被松开的脚踝。转头四顾时,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人! 乐弥给她编的辫子在入水时便已经散开,海蓝色的头发漫漫飘浮在水中,遮住了她的视线。等她拨开长发看向那个人时,才发现原来是那位带她过来又莫名消失的岐生圣子。 只不过,随着她看清面前那人的样子,她发现因为这不知名的湖水的治愈,她的头发竟渐渐恢复了原来的黑色,手臂上的鱼鳞也慢慢褪去,两耳化成的鳍也逐渐变成了人类的耳朵。 不过这一切也没有使孟唯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她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前方那个人,冷冷地勾了勾唇。 而今这位岐生圣子的双腿已然变成了一条银白色的鱼尾,薄如轻纱的尾鳍在水里轻轻摆动着。朦胧的月光湖水中,那张精致的容颜越发显得俊美逼人,但却冰冷淡漠依旧,只那双雪眸里似有波澜在起。 他倒是不似少女这般狼狈,束的发髻依旧完好无损,只身后披着的发丝在水中微微浮动。 孟唯不知他是何意,也冷冷地看着他。在肺中空气将尽时,想了想,准备像普通人类那样浮到水面换一下气。 却不想,刚准备动,一直在她身前冷眼旁观的那位圣子殿下便也动了。几乎是摆了两下尾的功夫,便立刻游到了她的面前。 然后一伸手,搂住了面前少女的腰,慢慢地低下了头。 就在他离少女近到连水中那长长的睫毛都清晰可见时,少女突然伸出了两根手指,抵在了青年冰冷的唇瓣上。 他似是一愣,抬眸看向少女眼睛。 少女嘴角含笑,眼睛却是冷的。至少,比这湖水还要冷。 只不过她这样勾着笑,在水中发丝飞舞看着他时,朦朦胧胧中,这一幕竟然是如此的瑰丽而又震撼。 瑰丽到,仿佛能直击人内心深处最坚硬的那一块地方。 孟唯便见这眼前向来冷冷淡淡什么也不放眼里的圣子殿下,像是被她阻挡的手指弄得一愣,看着看着她时,突然微微一笑。 你听说过雪化的声音吗? 仙界凤鸣山的雪常年不化,四季如冬。她居于那里五十年,起先还爱那景色爱那高冷孤洁的雪,后来看得久了便也厌了。 孟闲人知道她厌了雪景之后,便领着她去到了凤鸣山的山巅之上,指着底下的万里冰封笑言:“可是厌了这雪?” 她点头应是后,他便转过身,轻轻一挥袖。霎时间,温度上升,空气很快便变得温暖了起来。 似是春风拂过的那一刻,枝头的雪簇簇凋落化成了水,滋润了泥土。春天随着雪化的声音来到了这片土地,万物复苏。 只一刻,便乍暖还寒、春山如笑。 就如同现在,圣子殿下脸上的笑一般。 水纹微浮中,孟唯看着眼前青年脸上淡淡的笑意,还未回神,抵在他唇间的手指便多了股压力。 他没有去拨开那两根手指,反而顺势压了下来,隔着她的手指吻在了她的唇上。 清澈静谧的湖水中,一对年轻的男女在水中相拥。黑色与白色的发丝交缠飞舞,就像这世间最亲密的关系一样,相互纠缠、无法分开。 孟唯沉下眼眸,刚欲推开眼前闭着眼面容静好的青年时,突觉水上似有声响传来。 很快,孟唯便知道了他这么做的含义,没有再动,只是微微低了眼眸。 水面一阵“哗啦”声响起,一对年轻的男女破出水面,飞落至岸边。 还没等那青年怀中的蓝发少女喘过气,身后便传来一阵戏谑的声音。 “我们的圣子殿下,也开始思春了?竟还带着姑娘来了我们无穷泉里。” 无穷泉? 孟唯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垂眸轻轻喘着气,余光瞥了一眼那已然恢复了往日平静的湖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第五十二章 酒鬼 这番话显然讽刺多于打趣, 只是当事者“圣子殿下”显然并没有什么反应。他似乎连一点眼神都欠奉的样子,只是低眸轻轻地拍了拍少女的背脊,顺了顺她的气息。 孟唯也懒得再装, 在他的“顺气”之下渐渐“平复”了下来。 只不过这和谐又旁若无人的一幕显然得罪了那个人。那男子嗤笑一声, 也不知是在笑什么,声音满满的恶意:“清心寡欲多年的圣子殿下,没想到也有这样一副凡夫俗子的面貌。可怜芽儿圣女看见了, 又不知该如何作想。” 孟唯原以为他会解释两句。圣子这个地位, 虽各族含义不太一样, 但想来也应当差不多, 必是要冰清玉洁能力强大之人才能当选。 可他只是看孟唯缓过气后,便静静地放下了手, 那只搂着她腰的手却一动未动。 而后,则极其冷淡地说了一句:“与她何干。” “哈哈哈哈” 那声音中的笑意似乎越发浓烈, 只不过孟唯仍是背对着, 没有去看。既是不想看,也是不愿叫人看出她的面貌。 “也是,她与你这等高高在上的人物是没什么关系。不过,她也到了年岁了。长老殿那些老家伙们估计也该放她走了。”那个声音随着这番话越来越近,像是在慢慢向着岐生走来。 话语中的恶劣之意浓郁到几近扑面而来。 “你说, 下一位圣女, 会不会就是我们可爱的小阿茗呢?” 还没等孟唯品出其中意味, 那只搂着她腰的手便迅速往上按住了她的脑袋, 将她按在了怀里。然后另一只手不知做了什么, 似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空气中便开始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 脸隐于青年怀中的少女眸色沉沉,却仍像是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一样,安静地靠在他的怀中。 岐生终于又说话了。 他仍是那样冷淡到不近人情的声音,不过这次孟唯却从中听出了些许隐含的情绪。 “你们可以试试。” 那个人很快便离开了此处,徒剩地上淡蓝色的鲜血还昭显着此地曾有外人介入。 红衣青年放开了少女,少女后退一步,两人之间又隔了一段距离相对而立。 孟唯的眼神实在有些复杂。她看着眼前的青年,就像看到了很多很多年前那位存在一样,始终搞不懂他、或者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 在广场边时,他暴露了他一直在监视着她的情况,然后带着她这个人类来到了雾中岛最为神秘最为珍贵的地方——无穷泉。先是独自将她撇在林中考验她,后又将水源暴露在她的面前,将她拉入水中恢复她的伤势。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该是一位守护此地多年的圣子该做的事。 “你,究竟想做什么?” 少女看着他,声音微哑,目光复杂。 青年显然没有想要好好回答她的样子,只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你猜。”便转过身,看向那面夜空下安静而又显得有些神秘的湖。 说来也是,明明是面湖,却又不知为何叫作了无穷泉。 少女也转过身,看向那面湖。 “你之所求,究竟为何?” “我之所求?”他轻轻念了一句。 青年虽然下水过一次,但上岸后身上的衣服头发便已经重新恢复干燥。如今,仍是穿着一袭飘渺的红衣,发丝被夜风微微吹动,看起来似神非妖。与那会在水底下冲她微微一笑的艳丽青年更是截然不同。 “我之所求”他念叨这四个字,像是上了瘾,不停地喃喃自语着:“我之所求” “我并无所求。” “那么,你为何要带我这个人类来到这里?” “想带,便就带了。” 孟唯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侧头看他:“那你为什么想带我来?” 眼前飘渺似仙,不像此间之妖的青年突然一顿,继而语气不明地说了一句:“我不知。” “你不知?” “嗯,我不知。” 孟唯目光一沉,知道无法在他身上问出他所做的那些事的含义,便语气轻巧地转了话题:“你们鲛人族,原来竟除了圣子以外,也有圣女?” 这会儿这个话题,却使他沉默了好久,才慢慢地回道:“有的。” “我来这段时日,倒是未曾听说过。想来还是圣子殿下之名传播更远。”她试探了一句。 青年的回话不像之前那般迅速,反而总是会沉默一会儿,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族中圣女之位,是在这些年新立的。”而他是在那些战事中立了功,才被奉为了鲛人族的圣子。 孟唯似捕捉到了什么,心底微沉:“所以,圣女之位实际上并无任何功勋和实权?” 他转过头来看她,眸中含义不明,最后微微颔首:“嗯。” 如若这般,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既没有实权又没有可以将她推到此等高位的能力,那这位姑娘的下场,可想而知。 孟唯想起了她曾经游历时见识过的很多事,一时有些默然。 她不说话,空气便也随之安静了下来。两人沉默许久,皆静静地看着眼前这面湖水。 人心多变,唯青山不改,湖水长流。少女冷淡地望着湖水中倒映出来的她的影子,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世间之事,本就并无对错。” 他突然开了口,却又似乎有些突兀:“所谓对错,不过立场不同,继而看法不同。很多事其实并无对错之分,不过是世事推动下的结果,只是我们身在此中,看不清也不想看清罢了。” 他的这些话,让她恍惚间想起了很多,只不过很快便又反应了过来,笑了笑:“这些话,你应当同你阿姆说。” 青年的声音依旧淡淡,分辨不得其中情绪:“她本就懂得。” “缘何又说与我听?” “因为你不懂。” “我不懂?”孟唯这次是真的笑了,却又不知在笑些什么:“你又怎知我不懂。” “圣子殿下,有些事你可能看得很清楚。但有些事,你没有经历过,所以这辈子你都不可能了解。”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与面上的笑容截然相反。 等到这世上只剩下你一个鲛人,等到这世上只剩下你一个妖,你再同我说这些话。 少女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直接离开了。 而那高高在上以旁观者姿态说出这番话的圣子殿下,也随着少女的离开沉默了下去。 他一袭红衣白发的站在湖边,夜晚的微风吹起他绣着桔梗花暗纹的衣袖,徒留一身寂然。 南海之上,一艘扬着长帆的巨大海船缓缓驶向南海的深处。 船舱里,一位穿着麻布衣服,长发随意披散在脑后的男子懒懒散散地倚坐在榻上,随意地瞥了一眼窗边站立的那个少年。 ‘他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 谢诀漫不经心地想着,手有点不耐烦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桌面,可还是动都没动。 那个少年就像个石像一般站在窗口边上,若不是那海风时不时吹起他鬓角的发丝,他都以为他化成了一具石头,一具动弹不得的望海石。 该不会有人悄悄地用定身符把他给定住了吧?不然怎么会跟个石头似的一动不动呢? 谢诀被自己这猜测给逗得嗤笑了一声,一手慵懒地支着脑袋,一手拿起了酒杯,眼睛却仍旧看着窗边的那个少年郎,视线有些许涣散。 他曾游历过大江南北,见识过无数各式各样的人。有贪慕虚荣的、有抠门吝啬的;有急公好义的、有为国为民的;有潇洒洒脱的,自然就也有为情所困的。 显然,那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年岁的少年郎,便是为情之一字困住的其中之一,与他人并无不同。 与这世间碌碌之人,也并无不同。 这样想着,谢诀便觉有些无趣起来。也不再看,只仰尽了一杯酒。 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世间情劫,不过三九黑瓦黄连鲜,糖心落低苦作言。 有苦有甜,皆是一厢情愿。 船舱里空荡荡的。如今这艘船刚刚启航不久,还未到深处,那寥寥无几的乘客们自然都去甲板上欣赏难得一见的海上风光了。 如此,这略显昏暗的船舱里便只下了一个醉醺醺的“酒鬼”,和一具动弹不得的“望海石”。 “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带着一丝不满地娇俏女声打断了谢诀的种种回忆。谢诀醉眼朦胧地挑起眼睛向声源方向一看,心中了然。 嗯,不过是她爱他,他爱她的俗套戏码,与那些人类也别无不同。开始他还会饶有兴致地看一看结局,后来他见得多了,也就不怎么稀奇了。 郝依依慢慢走到少年身边,见少年仍是不理她,心底暗暗生起恼意,面上却只皱了皱眉:“这都几天了,你还一直这般模样总不能为了寻人,你连自己都不顾了吧?” 少年没有转头,只是仍旧神色不明地看着窗外的海,随意地说了一句:“无妨,我只是看看海。” 看海? 郝依依勉强地勾起唇角,脸上却有几分苦涩和讥讽:“你当真只是看海?不是在看那个你根本不知道在哪里,甚至抛下了你的女子?” 少年似是一顿,那双眼尾轻挑的桃花眼眯了眯,继而转头看向少女:“我看的是什么,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噗嗤。” 笑声从他们身后传来,被气得两眼通红的郝依依顿时便找到了发泄口,恨恨地往身后看去。 她寻了一阵,才终于在角落里瞟到了躺在贵妃榻上醉醺醺的酒鬼,蹙了眉,有些不满道:“你是谁,你怎么在这儿?” “我一直在这儿。” “那你” 那酒鬼轻笑一声,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好听。 他低头看着酒杯里的酒液,话却听得出有些冷淡:“你放心,我只喝我的酒,什么也没听见。” “那你为何要笑?” “我想笑,便笑了。怎么,你们在说话,我便连笑的权力都没有了?” 不是人人都像她这样看不清自己,看不清前路。 郝依依气急,刚欲走过去理论:“你” 孟翊看了谢诀一眼,便对着郝依依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快要到禁区了吧?” 郝依依不由顿足,将不悦的心思压下,重新换上那副天真娇俏的模样,强扯出笑容:“可不是,我听船长他们说,再过两日,我们就能行驶到禁区了。” 孟翊满不在意地点了点头,转了话题:“我观最近天象并不太好,恐有风暴侵袭。你与船长关系紧密,便替我去同船长说一下,早点预防。” 他跟了孟唯快一年了,很多东西孟唯也曾浅显地教过他,是以天气天象也略懂一二。 闻言,郝依依心中顿时一紧:“我与船长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并不算好。” 孟翊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只颔首轻轻“嗯”了一声,便又转眸看向窗外的那片海。 窗户外是一片茫茫蓝色,不时能隐隐听到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浪花层层叠叠地翻涌着,那片蓝色在阳光下也是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那层蓝映在他好看的眼睛里,更是为他本就精致俊美的容色增添了几笔, 郝依依脸红了一瞬,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轻轻道了一句“我知道了”,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等这船舱里又只剩他俩时,谢诀却不像之前那般沉默了。 他持起酒杯,朝着那少年郎举杯,开口道:“可愿同饮一杯?” 听到声音后,孟翊显然一愣。转头看了看那醉酒后显得有些浪荡的男子,笑了笑:“好啊。” 他这笑可真是太让人感觉熟悉了。熟悉到即便过了这么些年,他甫一看到,还是会恍惚间想起某些往事。 很多人不愿想起往事,也不想提起往事,可他不同。他最爱的就是回忆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往事,这不仅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也能让他活得更开心自在一些。 “酒,便是为此而存在的。” 眼前胸襟微敞,披头散发犹如古时狂士一般的男子,向着他举起了酒杯,神态似乎还有些许迷离之意。 孟翊从来都没有喝过酒。这次,却只在沉默了片刻后,便接过了男子手中的杯子:“所以你见到我,想起了什么?” 谢诀见他大方地接过酒杯,便哈哈笑了一声,似是赞赏:“自然是往事。” “什么往事?” “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差的往事哎,你喝呀。埋了两百年的竹叶青酒味最是甘醇,留久了香味也就散了。” 孟翊低头看着杯中澄澈的酒液,神情一怔,突然回想起了什么:“我曾经见过一个人,倒是酷爱喝茶,最爱的是敬亭绿雪。” 谢诀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继续往杯子里倒酒:“茶?茶那东西有甚好喝的。大丈夫存活于世,自当喝酒不醉不归,娘娘腔才会喝茶。” 本试探着入口的孟翊忍不住猛地吐了出来:“噗——” 谢诀顿时就急了,连忙用手去接:“哎哎哎,你别吐啊你,我这么好的酒你喝不了你也别吐啊。” 这可真是个酒鬼! 孟翊有些嫌恶地避开那只手,又躲开那只欲抢他酒杯的另一只手:“我能喝!” “你能喝你还吐了!” “那是因为,我说的那个爱喝茶的人,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有点” 谢诀收起心疼,好奇地问了句:“有点什么?” 孟翊想起在传送阵时,兰因身上爆发的强大威压,一时有点怂。虽然明明知道人家出不了人界,却还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后,才低低地说了一句:“有点娘” 听完这句话,谢诀顿时就笑了起来,只不过那笑容显然有些怪异:“哦?难不成,你说的那个爱喝茶有点娘的人,其实还是个戏子?” 孟翊惊了:“你怎么知道?” 谢诀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而且那戏子还有个花名,叫做兰因?” 孟翊总算反应过来了,震惊地指着面前因为醉酒,看起来十分浪荡不羁的“酒鬼”:“你认识他?” “认识,怎么不认识。”还打过架呢。 孟翊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眼前刚结识的酒鬼朋友:“这世界还真是小。” 一个神秘的酒鬼,一位爱唱戏的鬼君,隔着一个界的距离,竟然也是旧识。 那酒鬼显然并没有太大的感触,又美滋滋地喝起了酒,一脸地舒适自在:“这世界说大也不大,但说小也不小。你如果不是恰好赶了这个时候来南海,这辈子恐怕也见不到我。” 闻言,孟翊有些不解其中之意:“什么时候?” 谢诀显然也稍微有点惊讶了,一时摸不着头脑,问了句:“你不是为了祭典来的?” 孟翊摇了摇头:“不是。” “那你是为了什么?你一个妖,总不可能是受到了那些正道的指派过来的吧。” 话音未落,孟翊寒毛顿时就立了起来,猛地站起身警惕地看着眼前那不怎么正经的男子:“你怎么知道我是”声音渐渐放小,看来也是有所顾忌。 不过这位被警惕着的酒鬼显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捻了颗花生米入口,嘎嘣嘎嘣地嚼着:“你身上遮挡妖气的法子还是从我这儿传出去的,我会看不出来?” “你究竟是谁?” “在询问别人之前,先说说自己吧。你与孟念君是什么关系,是来杀她的,还是来救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第五十三章 山雨 “杀她?救她?”孟翊显然不懂他的意思, 只深深地皱紧了眉,低头看向面前那个吊儿郎当醉醺醺的酒鬼:“你什么意思?孟念君又是谁?” 他心底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却又赶紧压了下去。 “嗯?你不认识她?”男子显然有些醉得不轻, 只无力地招了招手, 一直藏在孟翊怀中的妖诀便迅速地飞了出来,落到了男子手中,“你不认识她, 又怎会有我曾经赠予她的书?” 孟翊顿时便有些慌了, 刚上前试图想要拿回来, 腹部就被一股莫名而来的冲击力狠狠撞上, 直接撞翻到了地上,好一会儿没醒过神。 少年捂着腹部慢慢爬了起来, 如同一头噬人的小狼狗一样狠狠地瞪着他:“还给我!!” 话音刚落,强烈的威压便从那男子身上爆发, 却只冲向了少年一人, 船中其他乘客皆一无所知。即便这样,也顿时将那刚刚爬起来的少年差点又重新压趴下。 谢诀面上的醉意未散,一只手支着脑袋眼睛半闭不闭,另一只手则微微晃了晃杯中酒液:“说说,哪儿来的。” 亏他还以为结识了个新朋友! 少年慢慢清醒过来, 知道不是那酒鬼的对手。但他还是十分的不甘心, 明知不是对手也不肯示弱, 仍是顶着那股压力挺直了身子, 冷冷地看着那人:“那是我姐姐给我的。” “你姐姐是谁?可是孟唯孟念君?” 孟翊一时分辨不出他是敌是友。 他虽活得不算太久, 却也在人界凡间看过太多的同族背叛,更何论异族之间。 这人虽面上似乎与孟唯、鬼君乃是旧识,还曾给孟唯赠过书。可照他所知晓的一切看来,当初孟唯恢复魔的身份后可谓是举世皆敌,以前的朋友、旧相识都成了居心叵测对她喊打喊杀的异族,难保面前这个男人是不是那其中之一。 是以,他不敢赌,也不能赌。关于孟唯的一切,他绝不会拿去赌。 可他毕竟年岁尚小,自知以他功力骗不了眼前这个令人看不透的“酒鬼”,便只好紧紧地闭了嘴,就算在那欲要碎人筋骨的压力之下,也什么都不肯说。 谢诀似有所感地睁开眼,瞧着少年倔强不屈的神情,忽而感觉有些好笑。 他与一个少年郎置什么气呢? 接着,男子便放下了手里的酒,轻轻叹了一句:“长得像个桃花妖,骨子里果然还是棵胡杨树,罢了。” 他将散出的那点威压散去,如雨过天晴:“我乃她的旧识,嗯算是酒友?旅伴?” 威压散去后,孟翊总算松了口气,面上却只不动声色地蹙起眉头,追问了一句:“有何证据?” “嘿你个臭小子,我看你小不打你,你还给我蹬鼻子上脸了?”谢诀撸起袖子,举起手作势欲打。 孟翊猛地退后一步,脸色有些讪讪:“我、我也是” 看他这副模样,谢诀却是无奈地长长吐出一口气,对着少年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坐下:“你应该知道一点关于孟念君以前的事吧?” 说实话孟唯的字孟翊他始终有些不太懂,也始终不怎么习惯。就像是这个字专门为某个人而生,而那个人肯定不是他一样。 孟翊犹豫了一下,便十分心大地又重新走回来坐下了:“嗯,略知一点。” “谁告诉你的?绝不可能是她自己说的,她那性子我太懂了。” “是鬼君大人。” 谢诀“啧”了一声:“果然是他,整天又八卦又长舌,跟个娘们儿似的。” 孟翊:“咳咳咳。” “那他有没有提起,孟念君曾经有一位挚友,常常与他在凡间同游?曾经一起踏遍了千山万水,游过江南河北的那种。” 闻言,孟翊有些沉默:“未曾。” 谢诀挑起长眉,一脸不屑:“这件事谁都知道,也就他还强撑着不肯说。搞得好像没了我,他就成了她的第一挚友了一样。” 孟翊觉得眼前就像有两个稚童在扯头皮一样。一个喊着“她唯一的好朋友只有我!”,另一个则喊着什么“我是她第一好朋友!有我在,你永远都是第二!” 这样想着,刚刚还有些阴霾的心情一扫而空。孟翊忍不住有点想笑,却又牵扯到了腹部的伤势:“咳咳咳” 谢诀恍然,举起一杯酒递给他:“我倒是忘了。你喝了它,伤就好了。”对于之前发生的种种,却也没有过多的解释。 虽面上看起来平易近人,但实际上果然还是常年地位高高在上的人物,不懂得解释,也不懂得向下面的人感到抱歉。 当然,他也不需要懂。 孟翊犹豫了一下,便仰尽了杯中的酒液。 喝完之后,少年的脸颊上便瞬间多出了一抹红润,目光也湿漉漉地温和了下来:“我想请问,您那会儿说的是什么意思?有人要来杀她吗?” 谢诀似也醉了,好半晌才缓慢地点点头:“嗯,对。” 少年有些不满:“为什么要杀她,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谢诀看着眼前目光炯炯、为之愤慨的少年郎,低低笑了一声:“她没有做错什么。” 少年晃了晃有些不甚清醒的脑袋,举起颤抖着的手指,指向天空:“那是它错了?” 谢诀放至唇前的酒杯微微一停,伸出另一只手把少年指天的手按下:“它也没错。” “那、那是仙、神们错了?”他显然已经醉到有些大舌头了,眼尾愈红。 “他们也没错。” “那究竟是谁错了?”少年扑到矮桌上,打翻了桌上的下酒菜。他面色酡红地看着桌上仅剩的几粒花生米,几乎看入了神:“这场故事中究竟是谁错了” 谢诀迅速地拿起酒葫芦躲开了少年扑向桌子的攻势,闻言,扔着花生米的动作一顿,神情有些许不明。 良久,他才用着也是有些醉醺醺,好像就只是普通醉话的声音慢慢道:“在这场故事里,谁都没有错。” “仙神与妖魔本就对立,他们的立场不同,任是谁也无法指责谁。” “这一点,孟唯其实也懂。” 谢诀刚准备再倒一杯酒,却发现一壶上好的竹叶青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喝光了。 谢诀不服气地张着口抖了抖酒葫芦,在发觉真的一点酒都没剩下后,才讪讪地放下。 然后漫不经心地继续说着:“她只是不服而已。” 说完,他随意地瞥了一眼趴在矮桌上的少年,却发现刚刚还在闹的人,没等他解释完,早就已经趴在脏乱不堪的桌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谢诀有些好笑地用酒葫芦敲了敲少年的脑袋,那面色酡红的少年也只是翻了个身,砸吧砸吧嘴继续沉眠不醒。 谢诀羡慕地看着他,甚至是有些嫉妒了。 他喝了这么多年的酒,无非要的就是一场大梦不醒。可碍于此身却始终也做不到,如今却在一少年身上看到了他所想要的。 大概正如世间常论,有得,必有其失。 谢诀握着那个脏兮兮却又陪伴了他多年的酒葫芦,看向远处的窗户外。如今已近暮时,天空却如同夜晚一般阴沉昏暗,仿佛大雨欲来前的征兆。 就好像六千年前,那个面目全非的少女跪在他屋前的那个大雨夜一般。 “明师兄!” 明隐身子微顿,站住脚,转身冷漠地看向身后来人。 那是个看起来如同蔷薇花一样娇艳欲滴的少女。修真之人多负灵根,有灵根的人往往相貌也会比其他普通人优秀几分。可像少女这样的容貌,在修真界却也不多见了。 明隐身旁、路边的几个弟子也循着声音看来,在看到来人后皆窃窃私语起来:“是郑家刚送来的郑师妹。” “哇,这容貌果然与司绮师姐各有千秋,就不知哪位更胜一筹了。” “我看我还是更喜欢司绮师姐清冷如月的相貌。郑师妹容貌太过艳丽,怕只怕娶回来不安于室呀” “说得好像你能选似的。” 明隐几近漠然地看着少女跑到他跟前。少女像是跑得太过急促,撑着腿低低喘了两下,才直起身对着少年扬起明艳的笑容:“明师兄,你可是也要去南海?” 明隐冷淡地点点头,未说一句。 郑微显然非常了解明隐的性格,也不气馁,只是仍旧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一袭白衣,额间绑了束红色抹额,唇红齿白的就如同一只小白鹤一般。可又神情冰冷,比之小白鹤反倒更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 郑微想起这位师兄的身世,神情柔软了下来,轻声细语地嘱咐道:“师兄,此番路途遥远凶险,万事要小心。我我们在宗门等你们安全归来。” 明隐已非当初炼气期的小弟子了。 如今的他,是掌门最炙手可热的嫡传弟子。一手左手剑,在前段时间各大宗门联合举行的弟子大会中名扬天下。更因具有仙根、凡尘皆除、道心稳固,被宗门大力支持。是万冢剑宗当代弟子中,宿松之下最有潜力和天赋成仙的第二人。 也是前段时间的那一场弟子大会,最后那道如月华流转般的剑光在那一刻惊艳到了郑微,使她不顾家里人的阻挡执意来到了剑宗,只为能再次见到那一刻的风华。 只是,往往世事常常不如人之所愿。 见她似乎没有别的要说的了,明隐便点了点头,转身直接离开了。徒留少女娇艳的面容如同凋谢的花一样黯淡下来,静静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没敢挽留。 在回自己住处的路上,明隐想起之前掌门师父暗地里嘱咐他的话,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脚步一顿,站在了那儿,低头去看那只握剑的手,却发现它竟不受他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似是兴奋,似是痛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第五十四章 回头 “阿茗, 你带过来的小姐姐呢?”冬枝拉了拉正兴奋跳着舞的小姑娘,疑惑地问了句。 那个少女实在是有些醒目,当时她过来邀请阿茗时只是随意看了那么一眼。虽然夜色正深, 朦胧中也看不怎么清楚, 却还是深深记住了那张面容。 刚刚她无意间往广场边再看的时候,没成想人已经消失了。 阿茗脸上的笑还未褪去,被冬枝拉了拉也只是停了下来, 听到这话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没事儿!我那会儿偷偷摸摸看过了, 是阿兄把阿唯带走的。” “阿唯?”冬枝显然有些好奇, “这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人类的名字, 她哪里懂得?阿茗这样想,却不敢这样说, 只是语气含混地试图糊弄过去:“哎呀一起跳嘛!!不要再说这些啦!” 冬枝被她拽得往前踉跄了一下,白了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姑娘一眼, 便也尽情地融入到了这场火光盛宴之中。 鲛人天生亲近水, 又常年生活在极寒的海底。常言道——水火不容,按理说应该对于火并不是十分能接受。可想来或许是名字里嵌了个“人”字,他们对于光明、温暖,也不是不向往的。 冬枝重新融入到了这次节日的气氛当中,开开心心地跳起了舞。反倒是阿茗有些魂不守舍了, 一边跳着舞一边频频回头, 在看到广场边的白衣少女再次出现时, 才重新绽开笑容, 放下了心。 光怪陆离的梦中, 孟翊似乎回想起了很多很多被他埋在记忆深处几乎快要忘记的事情。 那些记忆本该是他最熟悉的记忆,可如今不知为何,却又显得有些陌生。 他见到了自己出生在茫然无际的大漠中;见到有人将他移植在了那个孤寂的院子里;见到那棵原本只是小小树苗的胡杨,一点一点长大,直到生出灵智。 有一些是他熟悉的记忆,可有一些根本就并不存在他的脑海中。 而那些熟悉的记忆里也多了一个陌生的人。 那个人轻轻抚着胡杨树粗糙的树干,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往后,你便替我陪着她。” 孟翊有些不懂,这个人究竟是谁?是老城主吗?可那一身青衣、如同烟云飘渺般的衣裳,分明不是人间的东西。 他是谁?他说的人又是谁?为什么要特意将他移植到阵中心,促使他生出灵智?在他的记忆里,明明他本来就生活在那座院子里呀? 他的出生,他成长的轨迹,难道都是这个人所策划的吗?为什么这些年来,他从未想起过这段记忆? 孟翊看着那个人似乎转身想要离开,顿时就急了,往前走了两步想要抓住他的袖子,却没想到只余手中一缕青烟。 周围的场景也幻化成了白雾,孟翊站在一片白茫茫的白雾之中,看着手中那缕飘散的青烟,怔怔不能回神。 下一刻,眼前的白雾逐渐散去,他恍如又进入到了一片不曾有过的记忆当中。 那是他在沙城时的院子。他待在那里几十年,又岂会看不出来? 不过在他记忆当中,那座院子从来都没有人居住,一直都只有他一棵树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守护着那里。可眼前这副场景,分明是有人烟的,哪里像是多年无人的样子。 孟翊看着眼前干净整洁的院落,一时竟有些认不出。最后他看向传出声音的屋子门口,似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那个穿着青色衣裳,犹如他手中青烟一般的男子抱着一把古琴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的脸部像是被青烟所遮,整个人如同在云里雾里,轻轻渺渺不似凡人。 男子走路的速度有些缓慢,小心翼翼地抱着那把古琴,就像怀中抱着什么最珍视的宝贝一样。 孟翊也见识过一些乐器,可那青衣男子怀中抱着的,分明就是一把极为粗糙的七弦琴。严格来说,甚至算不得上是琴。 男子似乎并不在意那把琴的好坏,只是视若珍宝地抱着它,走到孟唯最喜欢的树下石桌旁,将怀中的琴小心翼翼地放下安置好,再扶着石桌边缘慢慢坐下,动作迟缓中又有几分病弱。 看着眼前这一幕,孟翊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烦躁。为什么这些记忆他根本不记得?他很确定他从初生到现在的记忆,每一幕都有,可分明没有这个男人存在! 青衣男子显然并不能了解他身旁这棵树的烦躁,只是低头调试起了琴弦,顺便给自己沏了杯茶。 他给他身旁的空位也沏了一杯,那位子分明没有人,却被他弄得像真的有一个人坐在那里一样。 只是,直到杯中茶水冷却,那个位子依旧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存在。 孟翊看着他坐在那里轻柔地保养着那把破旧的古琴,动作专注又温柔,偶尔会时不时地喝两口已经冷掉的冷茶。这场细致的保养既无趣又缓慢,直到夕阳之时,这片如同被静止时间了的场景才有了些许变化。 夕阳时分,天边的太阳烧红了一大片云彩。那一刻霞光万道,如同烈火焚烧着天际。 而一袭红裙的少女,就在这片万丈丹霞中突然闯入了这座静谧的小院子里。 她的性格似乎并不像她身上的衣服那样热烈,反而十分柔和。闯进来时,还转身礼貌地关了院门。 少女站在院中,看着树下轻轻擦拭着琴弦的青衣男子,语气平静地道:“我要去救她。” 青衣男子似乎不为所动,只是沉默地端起了早已冷透了的茶。 “我要救她。” “你还小,这件事,你不必插进来。”他只慢慢道。 “我不相信你们,也不会插手你们所要做的事。我有我的办法,只要你们不要阻止我。” 青衣男子放下茶杯,茶杯与石桌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昭示着他心里或许存在的不平静。 他没有再说话。 那个少女临走时,只冷冷地看着他,留下了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徒留青衣男子坐在夜幕之中,坐在冷冰冰的石凳上,坐在月光都不肯照拂的黑暗下,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 孟翊神情复杂地看着那个就如同红月那日的孟唯一样,隐于黑暗之中,仿佛再也看不见光明的青衣男子。努力压制着心中繁杂的情绪,一时半会却也无法平复下来。 少女语气温柔地、动听地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孟闲人,你真是个懦夫。” 自从孟唯和她的小跟班走后,兰因的生活就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大概就是每天喝喝茶唱唱戏,闲的没事干就听听八卦睡睡觉这样。 人都走了,还能怎么办?该咋过咋过呗。只不过,有些事就像落叶飘到湖面上一样,到底还是惊起了一丝涟漪。 “你是说,那个小皇帝身子不太好了?”兰因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好整以暇地问着跪在他面前战战兢兢的鬼:“是那个晋朝的小皇帝吗?” 所谓仙界一天,人间一年这种说法是确实存在的。虽然修真界还算不上是仙界,但到底也算是仙界的附属界面,是以,距离孟唯离开,人间已经差不多过去十年了。 当初十七岁登基,成为人间最大国家至高无上的存在的小皇帝,如今也已二十有七,其实算不得上是什么小皇帝了。只不过兰因叫习惯了,便也没改。 那鬼面对人间帝王时并不怎么惧怕,可面对鬼界至高无上的鬼君时,却还是有些战战兢兢。但听过鬼君身边小童大人的吩咐后,倒也还算能完整地说出话来:“是的,大人。这些年晋帝四处征战,已经打下了北大陆和东大陆,统一了三个大陆的统治。晋帝雄才大略励精图治,除了自己本身就是武事方面的天才以外,更是招揽天下英才广纳谏言,虚心听取建议进行了颇多改革。 如今晋朝国富民强、政通人和、繁荣昌盛,已创下历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太平盛世。晋帝也因此被百姓们称之为天神下凡的盛世明君。但也正因为如此,多年的操劳国事和御驾出征,身体已经算是垮了。” 所谓生死有命。做惯了鬼,兰因早就已经看淡了生死,闻言,也只是轻笑了一声:“哟,你这老鬼倒还有点文采,出口成章啊。” 那老鬼连忙赔笑,点头哈腰:“大人过奖了,小民只是晋文帝十三年的秀才,文采算不得好。” “我说你文采好你便是好,懂?” “懂懂懂!小民文采好小民文采好!” 看他这副德性,兰因哼笑一声,素手微抬,漫不经心地沏起了茶:“那小皇帝,还未立妃?” “不仅没有立妃,据说后宫空无一人。晋朝的官员百姓们都在议论纷纷,猜测颇多。光是因此死谏撞死在承明殿柱子上的御史大夫,就有这个数。”说起这个,这老鬼显然也颇为来劲,鬼头鬼脑地说完,还伸出一只手掌比了比。 明明听到小皇帝快死了时都没什么反应的兰因,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突然一沉。转眼见那鬼一脸兴奋的表情,顿时就来了气,一脚踹过去:“鬼东西!给我滚!” 老鬼虽然有些不知所以,但他是鬼,踹在身上其实也就往后飘了一阵。见鬼君大人怒了,连忙“哎呦哎呦”叫了起来,然后翻滚着滚出去了。 小童从外面走进屋,差点被翻滚的鬼给撞到,冷静地化作一股青烟飘进了屋,然后又重新在余怒未消的兰因身旁化成了形。 兰因兴致已败,见小童神情,虽知有事,却也不怎么在意:“说吧,怎么回事。” 小童恭敬地行了一礼,才道:“大人,城里新来了两万口鬼民,自称是莫哈尔大漠里,一座大漠之城的城民。” 本懒懒散散一只手撑着脑袋的兰因顿时惊醒,直起身:“大漠之城的城民?这不可能啊” 那些人明明因为灵魂与碎片融合,已经被孟唯带走了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孟翊刚刚睁开眼睛,便觉得脑袋头疼欲裂,就像有很多东西在拼命地向着他脑袋里钻一样。 不过他只是皱紧了眉,重新闭上眼冷静了一会儿,就好了很多。 随着那股头痛渐渐散去,脑海中那平淡无奇的记忆里似乎也多出了些什么。 孟翊猛然惊醒,睁开了眼睛。 “醒了?” 孟翊撑起身子,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了冷冰冰的船舱地板上。胸前的衣服也被一些酱汁给污染了,这使十分爱干净的孟翊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他看向声音来源,发现是那个神秘又邋遢的酒鬼谢诀。他似乎还是孟翊睡之前那个样子,就好像他只睡了那么一小会儿一样。 孟翊忍不住问:“我睡了多久?” 谢诀摇了摇酒壶,作势思考了一下:“大概两天吧。” 两天?!怪不得他衣服上的污渍都干硬了!一想到这点,孟翊就赶紧爬了起来准备回自己的屋子去洗漱一下。 却不想,那个两天都没挪动一下,似乎一直在不停喝酒的酒鬼叫住了他。 “我的‘大梦不醒’,好喝吗?” 孟翊站住脚,回头看他,忍不住皱紧了眉:“你不是说叫什么竹叶青?” 谢诀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意味不明地看着酒杯里的酒液:“竹叶青是人间的酒,只能让人喝醉。但这酒到了我手里,加了几味东西,便有了其他的功效。” “不如说说,你梦到了什么?” 孟翊一愣,因为这番话,就连胸口那些令人难以忍受的污渍似乎都有些不在意了起来:“那些梦,是真的?” 谢诀挑眉,显出几分不羁,招招手叫他坐下:“你可以质疑我这个人,但你不能质疑我的酒。” 想起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孟翊显得有些沉默和犹豫,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后有些难以开口:“我” 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但到底还是敌不过心中的好奇,终是下定决心说出来:“我梦到了一个人。” 谢诀似乎并不意外,只抬手抿了口酒。 “是一个男子,一个叫孟闲人的男子。” 哪知这句话,使得本来还潇洒随意的酒鬼突然顿住了,也不喝酒了,停放在嘴角的酒杯一顿,继而放到了桌子上。 两道如同长剑一样的眉毛也第一次紧紧皱了起来。 “你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他突兀地出现在了我旧时的回忆当中,住在那座我以为从来都没有人住过的院子里” “然后呢?” 孟翊似乎也有些不解:“然后在弹琴,似乎是七弦琴,一把十分破旧粗糙的七弦琴。” 谢诀沉默了,也没有再继续喝酒,只是皱紧了眉,似在思考着什么。 孟翊有太多太多的不明白,见到酒鬼这副模样,岂会看不出来他似乎认识那人?连忙追问了一句:“前辈,敢问您认识此人吗?” 听到孟翊的问话,谢诀皱紧的眉头显然松了松:“这种时候就叫我前辈了?” 孟翊尴尬地假笑了起来:“呵呵呵” 不过,他似是也终于想通了什么,又重新拿起了酒杯,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其实,你应当也认识他。” “可我确实以前并无半分记忆。” 谢诀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突然地问起了别的:“你可知道,孟唯这个名字是何由来?” 孟翊对于快速转变的话题有些不适,显然愣了愣:“不知道。” 谢诀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另一只手拿着酒杯,显得十分恣意:“夜来忽梦少年时,唯梦闲人不梦君。” “如此,你可知晓孟闲人此人对于孟唯来讲,是何意义了吧?” 这话一出,孟翊只觉身上如同掉到了冰窟窿里,从脚底冷到了心尖。 他哆哆嗦嗦地、压抑地开口:“可能只是” “孟闲人是她的师父,算是抚养她长大的唯一亲人。小时候孟闲人给她取的名是孟念君,长大了后,她亲自改名叫孟唯。不过原来那名也没弃掉,后来孟念君就成了她的字。” 这一番话,彻底击碎了少年心存的侥幸。谢诀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也有些不忍,但到底不想再看到一个明明拥有大好时光的少年,再掉进那个名为孟唯的深渊里了。 于是他垂下眼眸,继续一句一句地打破着少年仅有的那些回忆和幻想:“你是追不到她的。你太像那个人了,就连我看到你也会恍惚间想起,更何况孟唯。” “她一次次地看到你,就像一次次不停地让她回想起过去,回想起那个人。这对于孟唯来说,太残忍了。” “我劝你,还是回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第五十五章 勇敢 回头?怎么回头? 我如今还回的了头吗? 孟翊垂着脑袋, 怔怔看着衣襟上的污渍,久久不能回神。 他的脑海里就像有两个小人在撕扯一样。 一个指着另一个怒骂—— 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为什么还要去做?明明知道是白费力气永远得不到回应的无望追求, 你究竟还在犹豫什么?哪怕你追到天涯海角, 哪怕你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你也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孟唯是没有心没有感情的,这一点你再清楚不过了, 究竟还在奢求什么? 即便她有了心, 有了感情, 有了意中人那个人也绝不会是你。 另一个却一脸冷静地回击—— 如果你不试一试, 怎么知道不可能?孟唯如果没有心没有感情,那么孟闲人对于她来讲是什么样的存在? 你还有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 就算你分出去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乃至一千年去追随那个人的背影,哪怕并没有结果, 又有何妨? 只要你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他鼻尖微酸, 低低出声,似呢喃细语,似脉脉轻风。 “可我问心有愧。” “什么?” 谢诀耳尖地听到了,刚要喝酒的动作一顿,有些不解地问了句:“你刚刚说的, 是何意?” 孟翊以沉默示意, 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 谢诀也曾是少年, 自然知道少年人的心思。约莫猜出了几分后, 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感叹,但终归是没有开口劝一句。 换作是几千年,他或许还会怂恿孟翊试一试。少年人赤诚热烈的心意,哪怕是块石头也能给融化了。可他隐约了解了一些现在的孟唯,因此并不看好眼前这位小树妖。 火或许能融化掉石头,却融化不了孟唯的心。 如今他既已晓得凡事不会皆如人所愿,想来也该是时候放弃了。很多时候,如果一个事情没有结果,那么放手才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但往往,少年人从不会因为“明智”或者“正确”而做出选择。 他以为会选择放弃的小树妖,突然猛地抬起了头,直直看向他的眼睛。 明明是块木头,少年的眼睛里却像是有着火焰一样,灼伤了别人,也燃烧了自己。 “我不回头。” 少年看着谢诀,一字一句地回答了他。 他要的,并不是没有回报的无望奢求。他孟翊不是圣人,做不到别无所求。 他想要孟唯回头。 谢诀很快便懂了孟翊的心思,顿时就笑了。该怎么说呢?说他勇敢好呢,还是不知好歹好呢? “不知好歹”的少年继续坚定地说道:“我曾经同鬼君大人说过一次,我不想要再看见她的背影了。现在,我还是这句话。” “不管是孟闲人还是什么孟烂人,我孟翊想要的,就一定会去拿。” 果然是从小到大都从未受到过挫折的少年郎才会说的话。这些话,他也只在很久以前听到过。 不过,上一个说出这番话的少年,早已因为孟唯发动了血源禁咒,化成了一片漫天血雨,连一丝一毫存在于世的痕迹都不再有。 眼前这位,又会是何等结局呢? 谢诀漫不经心地倒了杯酒,递给了面前勇敢的少年。 看着递到眼前的酒杯,少年显然一愣,想起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又有些怵:“为什么又给我倒了一杯?” “怎么,你不喝啊?不喝给我。” “不、不是我们刚刚还在说别的,你突然” 谢诀“啊”了一声,眼眸低垂:“送你一杯酒,敬你的勇往直前。” 孟翊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再犹豫,举起那杯酒:“敬我的死不悔改。” “敬。” “等等,喝了这杯酒,我不会又做梦吧?” “大梦不醒喝没了,这是另外别的酒。你听说过‘春宵一刻值千金’吗?这杯酒值十刻春宵,就叫做‘万金春宵’。” “有什么功效?”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壮阳。” “?” 一团庞大的黑烟从城中迅速飘过,在临近目的地时,那团黑烟渐渐幻化成了穿着一袭玄色衣裳、面容严肃的兰因,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 他没有同往日那般穿青色的裙装,反倒是穿了身颇为庄重的玄色大袍,袖口似用金线绣了龙纹,看起来倒有一种低调的奢华,与平时的朴素无华的秀气有很大的不同。 他走至被临时安置出来的鬼民营地,站了还没到一会儿,营地里就慌慌忙忙迎出来了一大群人。 当前一个,便是面容苍老严肃的老城主,身旁则是追随他多年的老管家,妻儿等人也紧紧跟在身后,神色忐忑。 老城主常年权位在握,平时颇为不苟言笑,但无论是面对之前的修真者们还是如今鬼界的“王”,他都弯下了这辈子不曾弯下过的腰,还扬起了笑:“小民率沙城城民,参见鬼君大人。” 兰因表面上站在那儿无动于衷没有动作,但实际上还是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将老城主扶了起来。老城主以前见到这种事还会惊讶一下,现如今成了鬼,来城里这一路上见得多了,便也不奇怪了。 兰因把老城主扶起后,便淡声问道:“你们住在莫哈尔大漠?” 老城主诚惶诚恐地请示:“是的,大人。不如我们进去再谈?” “不必了,我只问你两句便罢。” 面对他曾经亲自派兵前去剿灭的一城城民,兰因面上却依旧毫无动容之色,也没有任何羞愧之意。 他只冷淡地看着老城主,一开口便狠狠撕裂了别人心底里的疤:“你们是被一群妖鬼所杀?” 老城主身躯一震,像是突然回想起了什么,又重新弯下腰作了一揖,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使旁人看不清他面上表情:“是的,大人。” “怎么过了十年,才来到这里?” 闻言,老城主的身子像是顿了一下,仍旧没有抬头,低着头恭敬地说出了原因。 十年前,他们沙漠之城惨遭红月之日大批妖鬼屠城,城中城民无一人幸免。 老城主不失为一城之主的气概,甘愿坦然赴死。在临死前也曾拔剑战斗,直到流尽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时,那把剑也狠狠地捅进了一青面獠牙恶鬼的身体之中。 他原本以为自己死了,就是彻底地死亡,却没想到再睁眼时自己竟成了鬼,身边还站着他所熟悉的朋友、亲人、子民。 不过,他们却并不在那座熟悉的沙漠之城了。不知道为何,他们竟然来到了一片白雾之中,怎样也走不出去。 “后来我们的脑海里都不约而同地响起了一个声音,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说到这儿,老城主显然有些犹豫:“他说,让我们待在那里十年从而凝聚魂魄,十年之后去东边的鬼都南关城,鬼君大人会安排我们度入轮回。” 兰因眉梢微动,心中似有所觉,却又存了些疑惑,只面上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那男子可曾说过什么别的?” 老城主摇了摇头,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对了!那男子说话之时,似有乐声在其周围隐隐作响!” “好像是七弦琴的声音!” 兰因看了看老城主后面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的城民们,听到城民内心乱七八糟的想法,知道老城主没有说错后,顿时便确定了心中的猜测,猛然一沉。 如果真的是那个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突然出现的变化,几乎打乱了整套计划。 兰因烦躁地微微跺了一下脚,便复化作一团黑烟,汹汹而去。剩下众鬼站在原地,看着那团远去的黑烟面面相觑。 老管家一直低着头不敢出声,忽觉身上的压力轻松了许多,便知道鬼君已走,忍不住上前一步扶起了老城主:“城主” 老城主抬了抬手,目光有些疲累:“以后,便不用唤我城主了。还是以前的称呼,叫我老爷吧。” 老管家瞬间便懂了老城主的忌讳,忙点头应是。随后,他似带有一丝不解地悄声问了句:“老爷,您为何”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鬼的。在这世上,死了后更多的是浑浑噩噩便被强制押去轮回,失去记忆和自我的人。如今我们还存有记忆,生有灵智,便已是得上天垂怜,不忍我等命丧黄泉。”老城主打断了老管家想要说的话,声音微沉:“两位大人皆是我等无法接触到的存在,既如此,明哲保身方为上道。” 老管家看了一眼身后还心有余悸的众鬼们,点点头,应是。 “阿唯!今天玩的开心吗?” 回去的路上,阿茗紧紧拉着少女的手,显然还没彻底从那欢脱的节日气氛中走出去,走路也一蹦一跳的。 孟唯笑了笑:“嗯,很热闹。” 见到少女笑了,阿茗也开心地笑了起来,一双杏眸弯成了两道月牙儿:“我可看见了,阿唯你跟阿兄去干什么了呀?” 不知为何,孟唯又突然想起了无穷泉发生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也想起了那个声音所说的圣女之事。 于是她微微低头,没有回答阿茗的问题,反倒是问了一句别的:“阿茗,你们族里除了圣子以外,也是有圣女的吗?” 听到这句话,本来还在蹦蹦跳跳的小姑娘突然脚步一顿,猛地抬起了头:“你遇到过芽儿圣女了?” 芽儿圣女? 这是孟唯第三次听见这个名字,不过她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只摇了摇头:“未曾。” 见小姑娘像是松了一口气,便接着问道:“这位芽儿圣女,又是何人?” 一听到这个名字,小姑娘的眉毛就紧紧皱了起来,像是十分厌恶那个人。可她的教养不允许她在背后随意诋毁别人,于是慢慢吞吞、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是我们族里的圣女,也是我族除了阿兄以外的第一美人。” 孟唯看到阿茗脸上的表情,心中有了几分猜测,试探地问了句:“阿茗很讨厌那个人?” 这话得到了小姑娘的大力认同,像小鸡啄米一样拼命地点头。 “为什么呢?” 阿茗只犹豫地看了孟唯一下,便认真地回答了起来。 这位芽儿圣女,虽年轻貌美,算得上是族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在以美色著称的鲛人里也称得上是佼佼者,可她说不了话。 “说不了话?”孟唯若有所思,摸了摸小姑娘的小脑袋,“单单只是说不了话,阿茗应该是不会讨厌她的吧。” 确实如此。但这位芽儿圣女除了说不了话以外,她任圣女这么些年,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用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去勾引岐生。 这话从阿茗小朋友嘴里说出来还有点可笑,但连这样的小姑娘都能看得出来,想必这位芽儿圣女做的有多明目张胆也可想而知了。 芽儿圣女性情多变,时而阴沉时而温柔。只不过,温柔是对着岐生的,阴沉是对着岐生唯一的妹妹阿茗的。她表面上对待阿茗很好,但实际上只要一旦没有人,她就会对于岐生身边出现的任何一个女人产生敌视和疯狂的报复。 阿茗自然也无法例外。在她还小的时候,就被这位“芽儿姐姐”单独丢到过禁滩和暗林中。虽然最后都被岐生给救了回来,但面对着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的芽儿圣女,心里还是产生了极大的阴影。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我自那以后便不再怕禁滩和暗林了。所以阿姆带着我们住到了暗林前面,每当有空的时候我就溜去禁滩玩儿。” 阿茗已经对于这些小时候的事看得很淡了,反而从那些往事里得到了些许安慰。 其实还有很多事她没有同少女讲。例如她幼时芽儿圣女会趁人不注意掐她胳膊,那时候她还小只会哭,芽儿圣女就会装作很着急的样子安抚她,装出一副温柔贤惠的模样。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例子,这等小虐待甚至算得上是里面最小的一件。是以,在岐生发现阿茗身上的伤痕时,那一瞬间爆发的怒气使她到现在还不能忘。后来这件事便也成了家里不能说的话题,一说阿姆就哭,阿兄就黑脸。 虽然阿茗长大后对于那些记忆已经不太在意了,但还是不敢往深里讲。 “后来这位芽儿圣女就不再到我们家里来了,不过我猜,她一定是趁着阿兄去无穷泉修炼时偷偷骚扰阿兄!但这些事阿兄一向不跟我说,我也就不太清楚了。” 阿茗蹭了蹭少女摸她脑袋的那只手,月牙儿般两道弯弯的眼睛中,似有星光璀璨,刹那间柔软了孟唯的心头。 这么乖巧可爱的小姑娘,怎么会有人忍心下如此毒手呢? 孟唯想起在无穷泉边,她与岐生说起这番话时岐生的反应。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太好的想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第五十六章 正邪 会不会, 芽儿圣女后面所遭受的这一切,其实就是岐生的报复? 圣女的册立,不可能只是单纯的为了由阿茗的话可以看得出来, 在阿茗幼时, 这位芽儿圣女的权力和地位其实算不得十分小,至少她可以接触到圣子的家庭,与圣子进行过多的来往。甚至在事情没有曝光时, 并没有受到过多的指责和责备。 后来她便突然不再来了。按理说, 乐弥把家搬到暗林前面应该是阻止不了这位目标明确的圣女的。因此她不再前来, 当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亦或者就是圣女的地位发生了变化。 至少,那位圣女进不了无穷泉这一点, 她是可以肯定的。 不过说实话,这个想法太过不切实际又没有证据, 单单拿出来讲, 任是谁也不会相信的。就算告诉芽儿圣女本人,她也绝不会相信。 毕竟因为自己的妹妹被人欺负,就设计的那个人成为长老们的这种事,不仅不像正常人所能做出的事,更何论一向“不理世事”“高高在上”的圣子殿下。 孟唯哑然失笑, 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她这是怎么了?不过是猜不到一个人的心思, 也不必将他想的那般莫测, 失了本心。 阿茗好奇地看着少女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还笑了起来, 顿时有点纳闷。但想起阿姆柜子里那些话本子,里面的主角恋爱后的表现,又觉得似乎有点戏? 阿茗“嘿嘿嘿”地捂着嘴小声笑了起来。 她们回到家中时,天空已经蒙蒙亮了。孟唯甫一踏进院门,便看见了仍是穿着昨晚那袭红衣,在晒衣服的青年。 他似乎一晚没睡,发型仍旧是那个束着发冠看起来颇为正经的发型,衣裳也是。 青年明明背对着她们,却像是知道是她们回来了一样,淡淡开口说了一声:“欢迎回家。” 阿茗撒开孟唯的手,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我回来了!!阿兄!!!!!!” 岐生不紧不慢地捋好湿衣服上的褶皱,然后才转身面向阿茗,任由小姑娘冲进他的怀里,还把他撞的往后退了两步。 “胖了。”岐生抱着小姑娘,低头摸了摸小姑娘乱糟糟的小脑袋,平静地下了一个结论。 阿茗这下是真的怒了,从自家阿兄怀里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气呼呼地挣开怀抱去找自家阿姆哭诉去了。 院子里就又剩下了岐生和孟唯两个人。 岐生只是淡淡地看了孟唯一眼,便转过身去继续晾晒衣服了。 晒衣服也是鲛人族近些年来的族规。若论起当年的鲛人,每天都浸在海里又怎会管衣服湿不湿?如今这一步步趋向于人类生活习性的族规,想来也是管理层做出了某项决定,务必使族人慢慢习惯人类的生活。 这是条退路,也是个前进的方向。 像乐弥用火做菜,岐生的纺纱绣花以及现如今的晒衣服,显然都是人类才有的一种生活方式。 孟唯也随意地看了岐生一眼,便抬步向着屋里走去。路过他时,一句话如同随着轻风和缓而又轻飘地飘进了她的耳中。 “欢迎回家。” 孟唯抿了抿唇,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地径直回了屋子。 时间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你觉得它走得很快的时候,往往一眨眼的功夫一百年就过去了。你觉得它走得非常慢的时候,又可谓是度日如年。 明隐就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慢到他恨不得眨眼之间就到了那座雾中岛,见到那个使他心魔丛生的人。 少年独自一人站在甲板的边缘,船栏的旁边。风吹动起他素白的衣裳,那条红色抹额上的珍珠,在日光下反射出冷凝的光。 有人走到了他的身边。 如今明隐的地位已不同往日,他独自一人时甚少会有人来打扰他,毕竟就算来找他他也懒得开口回一句,也就是他肯开口说两句的那几个人会过来。 过来的便是那几人中,唯一一位女修,司绮。 他们二人曾于沙漠之城相遇相识,互为师姐弟。明隐的那条命相当于就是司绮死里逃生给捡回来的,在性命无恙后,又千里迢迢地把人带回了宗门养伤。 可以说,在这宗门里,司绮是最了解明隐过往,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人。也是最懂他心底想法,共同保守着同一个秘密的伙伴。 明隐知道司绮一定是见过那人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回到宗门后她从未提起过那人,就像她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一样。 不过,那一趟沙漠城之行却也使得司绮也生出了心魔,便是自请入了小世界修行多年,功力也未有寸进。 旁人都说,司绮师姐是因为见到同门惨死,妖鬼噬人从而心生惧意,使得心魔入侵。可明隐却知,恐怕事情并不仅仅是那样的。 司绮师姐冷心冷情,被曾经的余书师伯誉为“天生的修行之人”,早早便悟了修真大道中最难成就的无情道。修习无情道的人,最是冷血无情,又岂会因为同门惨死,妖鬼吃人而产生心魔? 不过这一切明隐也只是在心里想一想,从未对旁人提起过。 司绮站在他旁边,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放眼望去,空中浩浩荡荡一大片飞行船只一同驶过,场面之宏大在多年清净无为的修真界里可堪称得上是一绝。 这些飞行船是上面派发下来的,此次行动除了各大门派的高层、嫡系以外,其他众弟子皆以为是剿灭以鲛人族为首的南海妖族的行动。 虽然有人提出过疑惑,为什么要如此大张旗鼓地突然去剿灭什么南海妖族,但一听是上面的命令,皆都按下不再作声。 而司绮和明隐属长老嫡传弟子和掌门嫡传弟子,算得上是嫡系中的嫡系,于是便也知道了这一趟的真正的目的。 司绮冷漠地看着眼前使无数人震撼的众船飞行的浩荡场面,低低地开了口。 “她会活下来吗?” 这句平淡到没有任何情绪的话,竟使得明隐身子一震,一向像死水无波一样的心中也泛起了波澜。 他看着扬着天音海阁旗帜的大船自他眼前驶过,不知为何,开口时竟然哑了声音。 “我不知道。” 他们万冢剑宗与其他门派不同,剑修多执念,因此藏书阁比其他门派也开得深了些。像明隐、司绮这类弟子,如果想要知道那个人的信息,是可以查到的。 司绮一向坚定不移的目光也有了一瞬间的迷茫。 她有些怀疑,就算那个人是魔,在这种修真界十三大派联合的剿杀之下,真的还能存活吗? 就算当年她巅峰时是仙人亲自出动才镇杀了那人,可按照书中所言,她既已被打碎了元神,又经数千年的灵魂之刑和肉体之罚,哪怕如今活着出来了,实力也应该是万不存一。 司绮想起每当修行到最关键时刻,那天地一片血色中的一抹白,心中暗暗升起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如果,如果说她活下来了。那么,拥有如此强大的实力,是魔是仙亦或者是神,又有何妨呢? 只要有力量,只要能掌握力量。 司绮低头看着莹白的掌心,然后慢慢收起,攥紧。 这才是她心魔丛生的最根本原因。 她想成魔。 想像几千年的那个人一样,手花轻挽中无数生灵灰飞烟灭。想像那个人一样,天高海阔自由自在,不为所谓的正道和规矩所束缚。 谁都不知道,外表清冷自持如月下昙花的司绮仙子,竟然会有这种隐秘而又大逆不道的心思。或许同样见过那个人的明隐能隐约猜出几分,可却也不敢相信。 “师弟,你说,所谓正道是什么?” 司绮眼眸轻抬,没有再看眼前的场景,反而看向了旁边的少年。 闻言,明隐微愣,眉头却立刻紧紧皱了起来:“师姐何出此言?” 司绮看到他这般模样,便知其心中所想。于是似漫不经心地把手轻轻放在船栏上倚着,眼眸又重新垂了下去,想要结束这个话题:“只是说说罢了。” 只是,少年没有轻易地被她带走,仍旧眉头紧皱地在思考着那个问题。 见状,司绮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心想:‘如果你能想明白这个问题,执念也不会如此之深,乃至害人害己。’ 这世上能想明白这个问题的又有几人?或许叛出仙界成为堕仙的那个人算一个,妖帝算一个。其他人,不过都是些自小被所谓的正邪之分所洗脑,成了这些只要遇见异族便喊打喊杀的“正道人士”。 而这些“正道人士”,能够跳脱出种族的差异从而认识到生命真谛的人,哪一个不是被打成了邪道从而追杀至渺无踪迹。 独岳楼的柳酒儿被打为亦正亦邪,不就是前些年在小世界历练时,放走了一个妖族小女孩吗?若不是独岳楼楼主大义灭亲,亲手惩罚了自家弟子,如今这世上或许又会多出一个“邪魔歪道”。 想到这儿,司绮眼中冷漠之意愈深,不再说话沉默了下去。 “明隐师兄,司绮师姐。师伯带话说,请大家准备好,要到雾中岛了。” 正当这两个心思迥异的师姐弟沉默之时,身后突然响起了弟子恭敬请示的声音。 明隐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握紧了手中之剑,转身向着那弯腰行礼的弟子点了点头,便大步离去。 司绮仍是站在那里,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想起了一些往事。 如果他真的想杀那个人,为什么还要穿着原来在沙漠之城时的打扮?为什么也从不对宗门提起那个人的存在? 当初,断灵石的结果出来之时,少年在满城的欢呼之中微微愣了愣,没有第一时间去找自己的父亲或者朋友,反而抬起了头,在身边纷纷扰扰的人群之中,对着坐在二楼窗边的少女笑。 司绮只见到这位明隐师弟笑过那么一次,那一笑之后,明隐便再也没有笑过了。 就像他余生全部的欢乐,都终止在了那一幕当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第五十七章 朱砂 “嗡——” 阿茗是被一阵震耳欲聋的号角声所惊醒的。 “嗡——嗡——” 号角声沉重却又莫名地刺耳, 一阵阵响起,如同敲打在灵魂之上,将雾中岛分布在各处的所有鲛人都猛然敲醒。 如今正值深夜, 明日便是无穷泉祭典, 岛上已经来了许多在南海赫赫有名的大妖。鲛人族长老们派下命令,在岛中各地分出了一些实力强劲的族人前去把守。是以,号角声的响起可谓是猝不及防, 让很多人都没有防备。 阿茗也知道这号角声的由来, 呆呆地坐在床上有些不知所措。 鲛人族有一法宝, 名为镇海螺。是用活了一万年的大妖尖角螺所制而成, 不仅有护佑族人的作用,在必要时吹响此螺可有清心静神、提升战意之效, 只有在外敌来袭或者攻打别族时会动用。 这号角声已经有好多年都没有响起了。若不是在海底时,族里常常对小鲛人进行学堂教育, 让阿茗在留音螺里听到过这个声音, 一时半会还真分辨不出来。 就在阿茗呆呆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时,屋门突然被打开,冲进了一个人。 阿茗吓了一跳,还好鲛人在夜色中能够视物,定睛一看, 发现是看起来略微有些狼狈的少女阿唯。 她身上的那身鲛纱白裙沾染了些许泥土, 长长的辫子也散落了开来, 看起来像是刚刚经历过什么一样。 认出人后, 阿茗顿时就瘪了嘴, 惊慌过后有点想哭,对着少女伸出手,想要抱抱:“阿唯” 少女脚步微顿,继而快步走到床边,一把抱起了可怜巴巴的小姑娘。小姑娘顺从地趴在少女肩膀上,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阿唯,这是怎么了呀为什么镇海螺响起来了阿姆阿兄在哪儿,他们怎么样了?” 少女安抚性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背,抱着她一边出了屋子,一边快速地往院外走去。 路上,她抽空回答了一下小姑娘的问题。 “战争开始了。你的阿兄刚被什么长老殿的人叫走,就又来了些鲛人士兵把你阿姆押走了。我也差点被押了去,是你的冬枝姐姐和你阿姆合伙把我偷偷救了出来。你阿姆在我临走时跟我说她用法术把你屋子藏了起来,但法术很快就会失效,让我回来后带你去暗林里的狩猎小屋藏起来。” 那群鲛人士兵显然最想抓的是乐弥,就算跑了一个也没分出多少兵力过来抓她。只是不知道抓走乐弥是为了把她抓去做人质,还是想让她上前线战场。 少女的话又快又杂乱,炸得阿茗有些晕乎乎的,一时半会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那是谁攻打我们” 小姑娘蔚蓝色的眼睛有渐渐往红色方面发展的趋势。她把脸埋进少女瘦弱的肩膀处,只露出那双通红通红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离她越来越小的家,努力憋住了想要哭泣的欲望。 暗林是一片被很多高大的树木遮得暗无天日的树林。原本就处于深夜之中,入了暗林便更加黑暗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小姑娘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没有想过为什么一个普通的人类可以在如此的黑暗里,抱着一个小姑娘像可以视物一般健步如飞。 听到小姑娘发出的这个问题,少女显然默了默,便轻轻地回答了她:“是修真者。” 这个词阿茗其实并不陌生,她在自家阿姆的很多话本子中看到过,知道是修行的人类,再进一步就是仙。 阿茗想说点什么,可想起少女也是人类,便把那些话咽到了肚子里。 暗林的狩猎小屋阿茗在前些天刚带她去过,那时还叫上了岐生陪同,因此她倒也并不陌生。手指微动,悄悄地又杀死了一只暗中窥伺的异兽后,终于找到了那座与世无争的小木屋。 这处木屋很早之前就被岐生下了结界,干净清洁、风雨不侵、妖兽避之,算得上是一处十分安全的庇护之所。 孟唯推开屋门,把小姑娘放到床上,四处找了找,只找到了一根蜡烛,便点上了那唯一一根蜡烛。 或许是火源的出现微微驱散了一些阿茗心底的寒意。小姑娘抱着腿在床角蜷缩成一团,眼睛却怔怔地看着那团明亮的火。 孟唯把那根蜡烛放到了阿茗旁边的床头柜上,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便转了身。 “阿唯!!你要去哪里!!” 看到她的动作,阿茗顿时就急了,手脚并用地爬到床边拽住了少女的衣袖。 那面白色的鲛纱袖子微微有些刺挠,上面是岐生给绣的花,据说是叫做什么绕尾花,也是岐生平生最喜欢的一种花。 阿茗就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什么绕尾花,但对于阿兄的喜好一向不怎么在乎。如今她摸着那面刺挠着她掌心的花,突然便生了厌恶之意。 少女脚步一顿。 “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了。阿茗乖,我很快就回来。” 那面袖子从她手中一点点滑走,阿茗小小的脑袋瓜里突然就明白了一些事,譬如——她留不住少女。 于是小姑娘不舍地一点点松开手,望着眼前少女的背影,眼睛又红了。 “有多快?” 她的声音轻柔和缓,似是安抚:“等到你床头的那支蜡烛燃尽,我就回来了,你的阿兄和阿姆也就回来了。” 眼泪不知为何就突然涌了上来,模糊了阿茗的眼睛。小姑娘努力瞪大了眼睛,泪眼朦胧中,却仍旧看不清楚少女的背影。 她的声音里也多了一丝哽咽。 “好。” “姐姐,我等你。” 少女走了,没有回头。 阿茗踉踉跄跄跑到屋门边上,扶着门框,看着少女一步步地隐于黑暗之中,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哭了出来。 黑暗的树林里,孤零零的小木屋前,小女孩蹲下身子,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埋进膝盖中狠狠地痛哭了起来。 自始至终,少女都没有回头。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灯火常燃的承明殿内,一只两丈高的奇特异兽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清朗如小小少年一般的声音,自它那布满尖牙的嘴巴中响起,显得十分的怪异和令人恐惧。 大殿内还站着一些太监和宫女,却都低头作侍立状,没有一个敢大惊小怪的,看起来皆都对那异兽恭敬到大气不敢出一下。 殿内御桌上,身着玄色龙袍的青年正皱眉批奏着奏折,就算安静的殿里突然响起了声音,也没有使他有丝毫动容。 不过。 “咳咳咳咳” 青年突如其来的咳嗽,顿时便惊醒了身旁站着的一位小太监。小太监赶紧上前递上手帕,顺便又给一直沉浸在国事之中茶水未进的帝王换了一杯茶。 青年用帕子捂着嘴咳嗽完,忽略了上面的一抹红,无意间便瞥到了帕面上绣着的莲花。 他微微平复了一下因咳嗽而产生的剧烈喘息,回头拿着帕子平静地问了句:“这是你们谁的主意?” 那手帕上绣的,分明与他藏于怀中的那只帕子上绣的莲花相同,除了没有落款,其他的跟那帕子几乎一般无二。 都一样的丑。 小太监被这一问给惊得不行,连忙“扑通”一声跪下,战战兢兢地回道:“是、是安国公主殿下的主意” 自晋朝一统三大陆之后,这所谓的亡国公主、前朝皇子可谓在帝都遍地都是。你在街上用颗苹果随便砸个人,说不得都是什么小国的郡王。 这安国公主便是东大陆最大国家的公主殿下,也是晋朝攻打时花费时间最多的一个国家。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位安国公主在殉国不成反被他救下以后,就好像认定了这位晋朝年轻的皇帝陛下。 见状,那异兽嗤笑了一声,与外表不符的少年音又响了起来:“你瞧瞧,你如今权位在握,什么都得到了,连高傲的异国公主都为你痴狂,你还在等什么?在等谁?” “我没有等谁。”青年回了异兽一句,便将那帕子放下,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面容有些疲累:“拉出去。” 异兽冷漠地看着那个小太监被人捂着嘴,像拉一条死狗一样拖了下去。 随后它无奈地摇摇脑袋,看似随意地继续说了起来:“那你为什么还不找个伴侣?丞相那个老头子真的是没有办法了,都来找我这个护国神兽劝和了。” 青年轻轻笑了一声,与刚刚严肃的模样不同,倒是有些温和调笑的意味:“怎么,阿俟不好吗?怎么都在劝我。” 异兽扑棱了一下翅膀:“阿俟那小子我是觉得还不错啦,可你也知道朝中那些个老不死的,成天叽叽歪歪叽叽歪歪,总觉得你生一个更好一些。” 青年显然并不这样想,微微摇了摇头后把朱笔放下,认真地回答了起来,显然在这件事上考虑颇多:“这个位置自古以来向来是能者居上,如今我虽打出了一片天地,但实际上内患极多。若是我的亲生儿子并没有那个能力做到这些,王朝的颠覆也只是一刻的事。” “阿俟虽还年轻,但小小年纪便已颇具明君之相。如今朝堂征战多年略有不稳,百姓虽然温饱有余却并不富足,只要阿俟他顺着改革的路走下去,我相信未来一定会是一个我预想不到的盛世。” 哪怕他无法亲眼见证到那一天的到来。 异兽抬起偌大的脑袋看了青年一眼,在看到青年脸上平静温柔的笑容以后,放弃了原本的想法。 它有些沮丧地趴在了地上,不服气地嘀咕了一句:“又被你给说服了” 闻言,青年也只是略略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反而又重新拿起了笔。 他执掌朝堂多年,若连与少年人智商差不多的猛虎都说服不了,朝中那些人老成精的大臣们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拿他没办法了。 见青年又认真地处理起了国事,猛虎拟人化地叹了口气,声音听起来有些许伤感:“不过,莫妄,你知不知道你快要死了?” 戚莫妄执笔的手在空中一顿,如鲜血一般红艳的朱墨便从笔尖落到了纸面上,瞬间污了一块痕迹。 他又重新放下笔,看着那块污渍,微微愣神。 良久。 “我知道。” 他才轻轻地,用着比云还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 他看着那点红,就像看到一粒朱砂痣一样。 长在心头,不死不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