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魔物要上天》 正文 1.第1章 金叵罗 陆一鸣踩着三尺厚的雪回了家。 他讨厌冷,害怕冷。但还是不得不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出门办事。 一进屋,陳姐便急忙为他脱下黑色长风衣,掸掉上面开始被屋内的暖意融成水珠的雪沫,挂上衣架,再为他端来热茶。 陆一鸣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掠过冻僵的口腔,滑过还充满寒气的喉咙,渐渐暖了肠胃。是自己最爱的普洱。 他满意地叹口气,禁不住炫耀今天的战绩,“下午赢了三十块大洋。” 陳姐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开了腔:“少爷,别再赌了!”顿了顿,又补了句,“老爷留下的八个铺子,都被您赌得只剩两个了,好好寻思着过日子吧。” 陆一鸣不爱听这些,他懒洋洋地靠在坐椅的貂毛靠背上,眯起眼,“我会把铺子都赚回来的。算了,女人家,不跟你说,你不懂。”挥挥手让陳姐出去。 人生苦短,欢乐更短。他不爱逛窑子,不爱听戏,不爱琴棋书画,什么都不爱。所以一直觉得活得很无聊。 半年前被朋友带着赌了一把后,他就迷上了这种勾人心胆的刺激玩意儿,一下就就上了瘾。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不讨自己欢喜,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陆一鸣这么想着,就随着自己性子来赌。 不过半年,竟然断断续续输掉了六个铺,他也始料不及。明明一开始手气都很顺的,最好的一次,还赢过五千块大洋。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得,他都忘了是从谁手里赢来的了。 今天下午赢了三十大洋,一定是时来运转。明天再赢个十,也是极好的。指不定哪天就回本儿了。 想到这里,陆一鸣心情大好,哼起了小曲。 背后响起渐渐远去的细碎的脚步声,很快便是门开合和的声响。 知道陳姐去了院里,陆一鸣嘴角勾起,起身进卧房栓上了门,顺带扫了一眼关好的窗,这才从袖子里取出一把月牙状的钥匙,那月牙尖儿上钩着冷冷的银光。 卧房底下有个秘窖,这是陳姐也不知道的所在。 只需要把书架挪开,搬走那一块地砖,便能看到下面的石门,用月牙钥打开门,正对着蜿蜒通往地下的幽暗梯道。 陆一鸣也不晓得是哪个祖宗造的窖子,父亲第一次带他来时,里面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些陈年老酒,只说若是遇上战乱能来躲个月。 现在,里面已经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上铺一层温暖的长毛毯子,便是寒冬睡觉的好地方。 陆一鸣执着油壶和火折子,往石梯边的墙上每隔几米挂一盏的烛台里一一添满油,依次点上。 火苗跳动,梯道很快变得明亮起来。 陆一鸣轻快地数着三十级台阶走到窖底,开心地去看他的宠物。 那东西还在厚毯上酣睡,脖子上的项圈连着的锁链在他身后缠成一圈又圈。 他的模样乍一看跟人没什么两样,侧卧着的身子一|丝|不|挂,手脚纤长,肌肉线矫健漂亮,每一块皮肤都繃得恰到好处,在烛光的照耀下闪动着苍白的光泽。头上银灰色的毛发垂落在脖子旁,看起来像是鹤的羽毛,柔软,篷松。 真是赏心悦目。 陆一鸣禁不住在心中啧啧称赞。 他醒着的时候更漂亮,灰蓝色的眼眸像两块不含杂色的水琉璃,嘴唇轻启会露出玉一般的牙齿,那傲慢的神情永远像在睥睨天下,带着野兽的凶悍。 陆一鸣是大半年前在从上海回来的轮船上遇上他的。 那时候陆一鸣刚从英国游学回来,在上海玩了几个月要坐船返乡,意气风发,和等船的时候刚认识的同乡在码头上高谈阔论地吹牛皮。 谈笑间,角落过来三个人抬着一只罩着黑布的笼子要往海里扔。 好奇心盛的陆一鸣叫住了他们,“这里面是什么?” 这几人面面相觑,只说是有人给了钱让他们办事,却吱吱唔唔,口调不一,有说是酿酒剩的废料,有说是死掉的鸡鸭。 陆一鸣擅自掀开黑布的一角瞧了一眼,吓了一跳,里面蜷着的赫然是个人哪。 想必是得罪了仇家遭了报复。 陆一鸣示意他们打开笼子,亲自把的人翻过来问话,看他一头银灰以为是个老头子,翻了正面冷不丁看到他的脸不由被吓了一跳。 是张相当年轻的脸,而且长得极好看。 苍白的肌肤仿佛上好的瓷色,清瘦的脸有着精雕细刻的轮廓。修长的眉毛又浓又密,骄傲的眉梢简直要冲入两鬓,和头发一样泛着淡淡的银灰色。灰蓝的眸子深深镶嵌在略熏了些烟色的眼窝子里,不知为什么让陆一鸣想起了西藏的湖泊,仿佛能在里面看到念青唐古拉雪山的倒影。那么,这高挺鼻子,便是念青唐古拉山脉了。 异族男子的样貌。 陆一鸣第一反应便是洋人。来中国的洋人大多体面,像这样衣不蔽体还沦落得要被丢海里喂鱼的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但这兵荒马乱的年月,皇帝都能被赶下台,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了。 “哈喽?”陆一鸣尝试用自认为还过得去的英语打招呼。 那人并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唐古拉山下灰蓝色的湖泊映上了陆一鸣的倒影。 陆一鸣干脆放弃了沟通,鬼使神差地掏了一百八十块现大洋:“把人留下,跟那头说事已经办妥了。”救人一命,胜造浮屠,正好他也缺个帮忙提东西的奴才。 那三个人本也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亡命之徒,根本不知道笼子里的人什么来路,自觉见不得光心中有鬼,生怕被告官拎不清,眼下见能两头拿钱,自然是喜不自胜,拿了钱就跑了。 陆一鸣把人带在身边调|教了几天,发现他会汉话,说得极好,只是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 但陆一鸣很快就更发现这根本不是洋人,甚至不是个人。 乍一看体貌五官,都与世间男子无异。但是细细一究,便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它的头发明明摸着又细又软,但是用铁剪子都剪不断;它的蓝眼睛在生气的时候会慢慢沉淀成纯黑;它的两颗尖利的虎牙能把铁棍咬断,锋利得胜过祖父高价买来的日本刀;它肉菜饭一概不碰,偶尔喝点水,陆一鸣试过一个月不喂任何东西,它的身体也没有出现任何毛病。 这东西还对陆一鸣爱搭不理,指望它端茶递水提东西是不可能了。陆一鸣得哄着它,它才会偶尔瞟这主子一眼,冷冷地,带着点嘲讽似的意味。 陆一鸣倒是喜欢新奇的玩意儿,索性将它偷偷养在了家中的地窖里。 原本有些顾忌,还用了链子锁。 但养了这半年看来,这东西,虽然脾性有些古怪,却没有什么攻击性,寡言好静,只要捋顺了毛,乖得很。 这倒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陆一鸣常常端详着它,心想,这究竟是个人生出的怪胎,还是个修炼成人形的妖怪?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沉睡中渐渐醒来,睁开了琉璃似的眸子。 眸子映上陆一鸣的脸后,他略有些嫌弃地把脸扭向了另一边。 陆一鸣并不打算跟宠物计较,反而很欣赏它的桀骜不驯,从怀里掏出一小块豆大的闪着金光的东西,像逗狗一样捏在手里对着他晃:“看看这是什么。” 他终于朝主子瞥了一眼,在看清那枚金坠后,他的眼睛明晃晃地亮了起来。坐起身子,声音低哑地说了两个字:“我要。” 听到它说话,陆一鸣就像驯兽师看到猴子钻火圈一样的欣慰,“唱首歌就给你。” 它冷冷地看着他,闷不吭声。 “那讲个故事吧。”陆一鸣很随意地在它身畔躺下,似乎吃准了它会为这块金子动摇。 它微微皱起眉头,仿佛在吃金子和讲故事之间挣扎,良久才回了两个字:“不要。” 陆一鸣忍俊不禁,把金子摊在掌心送到它嘴边,“阿金真是个坏孩子。”宠溺地看着他的宠物贪婪地张开嘴用舌头把金坠子卷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阿金是陆一鸣给它取的名字,全名是金叵罗。 因为陆一鸣发现它居然嗜吃金子,如同孩童迷恋糖人一般。 有次他拿金链子逗它,被它一口咬下来津津有味吃下肚,一脸飨足。为了吃到他的金表链,它甚至开口搭理他了。陆一鸣很难得才找着了它这点喜好,顿时为了能取悦到它c与它建立和谐的交流感到由衷的高兴。 阿金喉头浮动起优美的弧线,打了个嗝,显然对这顿晚餐很满意。灰蓝色的眼睛跳耀着灯盏里映进来的火苗,看起来光华熠熠。对主子的态度也温驯了许多,趴在地上像条飨足的狗任由他在它光|滑的脊背上上下抚动。 陆一鸣一边摸它的背一边想,漂亮又会说话,多好啊,这可比赵老二养的那头又丑又笨的黑瞎子有档次多了。 唯一遗憾的是,他不好在人面前展示。这种小地方的人大多没见过世面,见不得奇怪的东西,被人知道了,估计是要请道士来除妖的吧? 看着阿金那跟人毫无差别的五官和躯干,陆一鸣心中蓦地一动:不过,谁又看得出来呢? “你说,我明天跟赵老二他们赌什么好?”陆一鸣自顾自地说起来,“我今天终于从他们手里抠来了点大洋,明天后天要是再赢几十大洋,很快就又能给你弄来金子了。” 阿金眯起漂亮的眸子,淡淡地来了句:“输光。” 陆一鸣也不生气,只是笑兮兮地啧了声,“乌鸦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2章 败家子 承了阿金的乌鸦嘴,陆一鸣还真的在赵老二家的赌坊输了个底朝天。 赌得急了眼,一怒之下他赌了个大的,押了一个铺子,竟然也输掉了。 原本在赵老二的撺掇下,要把最后一个铺子也给押上,这时候突然飞来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啄着他的头不放,他觉得晦气得很,脑子也清醒了,这才收了手,假称要解手脱身。 此刻想起来陆一鸣还一身冷汗,亏了那只鸟。 祖宗辛苦攒下的积业,几乎都毁在了他的手上。 铺子,只剩一个。 陆一鸣仅存的那点良心隐隐作痛,犹其想到父亲在世时候的谆谆教诲,悔不当初。 陆一鸣也不知自己是中了什么邪,一想到赌字,便浑身血滞脉阻,心痒难耐,像有千百只蚂蚁在心头噬肉,仿佛不赌上一把便不能欢喜。 原本是随着性子赌着高兴,但渐渐地他也察觉家业撑不起了,立了戒。每次一到赌场便将一切抛诸脑后。 毕竟,忍字头上一把刀,赌字头上可没有啊。 他懊恼在揪着自己的头发,恨不得把脑子里的东西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都是些棉花草絮。 不经意间却撞掉了案几上的一只杯子。 陈姐听到杯子碎裂的声响走过来看到一地碎碴子,吓得叫了一声,跑去拿了扫帚来,唠唠叨叨地收拾起来。 陆一鸣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嘬茶,他不敢告诉陈姐铺子的事。 自打他连输五个铺子后,因为养得吃力,府里上上下下的十几个下人都被他遣走了,只留下了陈姐。 她的辛苦陆一鸣是知晓的。一个三十不到的女人,又当管家又要打理铺子,整日忙得不可开交,连男人都没有找。 而陆一鸣自己不提也罢。 他头越来越低。 余光瞟到陈姐跪到地主拿抹布去拾地上的碎渣子,忙放下杯子把人扶起来道:“这样就挺好的了。你出去吧。” 陈姐满不在乎地看了他一眼,“别像小时候扎到脚又要来讨我要药了。” 陆一鸣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便道:“我这么大个人了,你还一直说小时候的事,是看不起我?” 陈姐这才勉强站起来,往门外走两步,又回头:“今晚想吃什么?”顿了一下,她有些高兴地说道,“今天订出去一批人参,可以加菜了。” 陆一鸣鼻子有些发酸,他摇摇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背过身去,“就像昨晚那样就好了。”其实他也不记得昨晚吃了什么。 陆一鸣失魂落魄地下了地窖,抱着还在酣睡的阿金心神不宁。 他一面轻抚着阿金光滑健实的脊背,一面回忆起阿黑。 阿黑是小时候自己养的一条黑土狗。它一身的毛色漂亮得像一匹上好的黑缎子。 阿黑有点像阿金,脾气大还傲得很,脊背也是这样又宽又厚实。 小时候陆一鸣的朋友不多,每次陆一鸣调皮在父亲那里吃了鞭子,阿黑便像知心人一样,凑过来舔他的脸和手,还会从不知名的地方叼来一些小玩意给他。比如,半旧的波浪鼓,琉璃珠子等等。 只可惜畜牲的寿命跟人是没办法比的,在陆一鸣十三四岁的时候,阿黑便亡故了。 他细细地打量着阿金漂亮的脸庞,心想,阿黑去了地下会不会也跟人似的投胎?该不会是这辈子投在了阿金身上吧。 想来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不由伸手在阿金笔挺的鼻梁上刮了刮。 阿金修长的睫毛在阴影里微微地颤动了几下,湖泊似的眸子张开了。 陆一鸣看着自己的影子映在湖泊里,笑了笑,“醒了?” 阿金是有些起床气的,他伸了伸懒腰,有些愠意地甩开了陆一鸣搭在自己肩上揉来揉去的手,嚅动着嘴唇:“滚。” 陆一鸣不以为意,反倒玩兴上来,故意逗他,蹭蹭他的脸颊,“乖乖,怎么总是不高兴?” 阿金一惯地嫌恶地把脸别开,“走开。” 陆一鸣仍然捱在他身上黏腻,“等爹挣了钱回来给你买糖,哦不,买金子吃。” 他就是把这个会说话的宠物当宝贝儿子来宠,宠出了一副坏脾气。 “挣不到。”阿金淡淡地说道。 这话戳了陆一鸣的痛处,他笑容渐渐淡了,叹口气,“现在这世道乱了,不比从前,钱是难挣了些。以后,爹不赌了,应当能攒下点钱,总能喂饱你。” 阿金似乎有些动容,眸子的颜色清亮了些,鼻间哼了一声,翻身躺倒,作势要继续睡觉。 陆一鸣也有些倦了,便拥着他沉沉睡去。 陆一鸣刚睡死,金叵罗就拿开他的手坐了起来。 眸中一道戾色一闪而过。 一股黑气从陆一鸣的鼻间窜出,被金叵罗一口吞下。 喉头动了几下,他飨足地舔了舔嘴角。 这人间的晦气,味道可比别处的好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3章 窃金贼 陆记药铺的少爷从英国带回了一位朋友。 不过几日,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金陵镇。 好些之前从没见过洋人的金陵镇居民都对陆少爷那个灰头发蓝眼睛c皮肤苍白的洋人朋友满怀惊恐。 品仙茶楼二楼上的一桌食客正对着大街对面的醉月酒楼窗边坐着的陆少爷和他的朋友议论纷纷。 “啧啧,这个陆少爷都交的什么朋友,不是赵老二,就是这种洋蛮子。” “嗬,这个陆一鸣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物以类聚罢了。迟早这个败家子儿得把家当输光光。” “想当年哪,陆成鹏也算个人物,白手起家,从一个破落子弟的干到八家连锁大铺,还开到了县城。他儿子虽然资质一般,但好歹也守住了产业,还给镇里捐过庙捐过学堂。可惜到孙子这辈就不行了!富不过三代,呵呵。” “话说,那洋人长得跟别个洋人也有些不大同,我之前在省城见着的,可都是鹰钩鼻,红头发。这个,虽然皮相雪白,但这五官模样,跟咱们中国人倒更像几分。” “陆一鸣不是说他是什么,嘶,中英混血么,嘿嘿,还会说汉语。” “不就是杂种的意思。”其中一个瓜帽青年嗤笑起来。 其它众人也哄地笑了。 冷不丁,那洋人侧头朝他们这个方向看来。 瓜帽青年不小心和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对了眼,明明隔着一条街,却仿佛瞬间全身仿佛冻了一层般寒不可言,愣了下赶紧低下头喊晦气,这隔大老远的,应该也听不到吧? 这边厢,陆一鸣正听着着小曲听的入迷。 一转脸却见金叵罗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忙道:“闷了?那我们再去别处逛逛。” 前些日子,陆一鸣寻思了一番,觉得天天把他锁在地窖里也不是个事,便解了链子放他到院子里晒太阳。 见他没有要逃跑的意思,陆一鸣索性给他订几身衣服,跟刚回家的陈姐说是自己英国的朋友过来游玩。再就是只剩一个铺子的事情陈姐终究还是知道了,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天天顾着数落陆一鸣,丝毫没发现金叵罗有什么异样。 后来陆一鸣干脆豁开了,天天带着金叵罗在镇子里逛,被人围观他也觉得莫名的自豪。 但金叵罗总是一脸的郁郁寡欢,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陆一鸣领着金叵罗到大街上想给他买点物件玩玩,却发现金叵罗在金凤祥老铺前驻足不前,鼻子作犬嗅状。 不由笑了,“那里头都是金子,喜欢吧?你若是乖乖的,过几天我给你买一件去。” 金叵罗没说话,但脸上明显焕发出了难得的喜色。 可惜没等陆一鸣出手,金铺就出事了。 隔天,老凤祥金铺失窃的奇事传遍了整个金陵镇,一下炸开了锅。 金子失窃不奇,奇的是怎么窃的着实捉摸不透。 金铺老板楚有才昨夜正好亲自坐镇盘点,盘得晚了索性独自睡在里头的厢房里。门窗从内侧紧闭挂锁,因为觉得莫名心慌,老板便将镇店之宝——金缕衣穿在身上,再套上两层袍子才沉沉睡去。 结果一觉醒来,非但店里所有的金货不翼而飞,就连身上的金缕衣也不知所踪。那两层袍子还好好地穿在身上,就连腰带上的死结也是他昨晚打好的。门窗依旧从里面锁得严严实实,钥匙还在老板脖子上挂着。 警察署里来人看过几轮,也找不出什么破绽。 非要说吧,就是阁楼屋顶上缺了块瓦,但那片瓦也就巴掌大,人能进得来吗?更别说带走整个店的金饰少说也有百斤重,进得来还能不留痕迹地出去? 所以警署的刘探长给的说法是:“要么就是老板自己记岔了,要么就是撞了邪进了鬼。” 老板受到巨大的刺激,逢人就骂:“那帮窝囊废!还不如以前的衙门哪!大清怎么就亡了呢!” 楚家下人去陆记药铺替楚老板抓安神药的时候,把整个事说得绘声绘色玄妙无比。 陈姐回去把事情跟陆一鸣一说,陆一鸣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但想想楚有才之前还为他输掉铺子的事当众嘲笑过自己,便也忍不住拍手笑了,“活该。” “那个金少爷,”陈姐突然压低音量,眼睛瞟向院子那头的客房,“他来这边住了也有好些日子吧,他什么时候才回去?他家里不担心?” 陆一鸣摆摆手,“他跟家里关系不好,估计以后就常留我这儿了,咱家虽然落魄了,但也不缺一副碗筷吧?他家里都不操心,你操什么心哪。” “不是,”陈姐脸上浮出一丝尴尬,“我们镇子小,大家伙儿都没见过世面,这突然来了个洋人,一个个的跑来问东问西,烦死了!”顿了下补道,“特别是一些姑娘家,说,金少爷长得好看,想要我介绍来着。” 陆一鸣忍俊不禁,“那就给她们介绍呗,怕什么。”心里想的却是:如果拿阿金跟人配了种,不知会生出什么玩意儿?不对,非我族类,按西洋的说法,不是有生殖隔离一说么?能不能有后?有趣了。 陈姐气得直戳他的脑门,“我是看在老爷的面上才叫你这个缺心眼的一声少爷,你可长点心吧!你自己的亲事还没搞定,倒急着替别人想了。柳小姐的事以后,谁还敢和你” 陆一鸣早被被陈姐骂得没脾气了,被戳脑门也不吱声,但听到柳小姐三个字,陆一鸣马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好好地提她干什么。” 话罢便径直进了客房,找阿金解闷。 阿金正光着上身卧在塌上小憩,他嫌衣服穿着束缚,只要避着人便不爱穿。 上次陈姐进屋给他放洗脸水,正好看到他赤|身|裸|体地站在屋里,吓得扔了盆子跑出去。 后来陆一鸣哄了他几次,他才勉强在屋里也穿上裤子。 陆一鸣知道他睡不深,便故意往他边上一躺,枕手直接开了腔:“来来来,陪我聊聊天。跟女人家说不来。”动不动就戳脑门,受不了。 阿金果然睁开了眼,灰蓝的眸子冷冷地,“那女人,聒噪。” “不是‘那女人’,”陆一鸣教他,“她跟我姐姐差不多,算是你姑妈。当然你不能叫她姑妈,她要生气的,你要叫她漂亮姐姐。” 阿金鼻子里发出嗤讽的声音,“不漂亮。” 凭心而论,陈姐眉清目秀,年纪也才二十出头,也算可人,要不是这暴脾气,陆一鸣对她的评价会高得多。 所以听到阿金这评价,陆一鸣不由得对自己的审美产生了怀疑,“那今天出街见着这么多人,你觉得谁好看?”异族的审美跟人有什么差别? 阿金侧头看向他,灰蓝的眸子深不见底,淡淡地,“你好看。” 陆一鸣愣了一下,笑起来,“你爹我长得是不错,但陈姐这样的也是漂亮,懂不懂。”这话他也没完全吹牛,想当年多少姑娘对他眉目传情,他还不屑一顾。 阿金哼了一声表示听懂了。 想起什么,陆一鸣说道:“最近不能买金子了,得缓缓。” 阿金斜眼瞟他。 “老凤祥的金子全没了。”把陈姐说的事又给阿金转述了一遍,“你说奇不奇怪,是不是真有鬼?” 陆一鸣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到阿金打了个嗝。 饱嗝。但阿金这几天分明没吃东西。 他怔了一下,脑子里电光火石般把什么事串了一串,猛地坐起身,“你难道” 阿金像是没听懂,又像是不以为意似地,翻了个身不理他。 陆一鸣脸色渐渐沉下来,踹了他一脚,“不问自取是为偷,是不是你?” 难不成他陆一鸣还养了个贼? 但他心里也不太信,阿金虽然略些异于常人,但他又怎么偷得到呢? 阿金一如既往地拿那种嘲讽似的眼神看着他,不承认也不否认,保持沉默。 陆一鸣晓得他不想说话的时候都是这副模样,每次陆一鸣问他身世来历,他都是这样冷冷地看着自己,好像在说‘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这种时候,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个屁来。但他越是这反应,陆一鸣越觉得他是心虚。 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 这种事,他陆一鸣是有责任的。 所以陆一鸣不免有些恼火,找来索链,将阿金的脚和床脚锁在一块。 他敛了敛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郑重其事地说:“你不能跟外面那些下九流的妖怪一样搞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你是有家教的。”他陆一鸣平时玩儿归玩儿,但底线还是有的。 阿金冷哼一声,觉得很好笑似地冲陆一鸣呲了呲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4章 金缕尸蛊 陆一鸣去铺子盘货的时候路过老凤祥,只见昔日华贵大气的门店门窗紧闭,大门那里上了封条。檐下还挂满了不知哪里请来的符纸。 他莫名地有些心虚,不由低头加快了步子。 这事,究竟是不是阿金干的呢? 他心里晓得阿金不寻常。但平时也看不出阿金有这样的本事啊。 冷不丁撞上了什么,抬头一看,竟是一头小灰驴,正咧着嘴朝他喷气,似乎在嘲笑他。 驴背上倒着坐了个发须花白的老头儿,也转过身冲他笑。 陆一鸣有些尴尬,忙道了个歉要走。 老头儿却拽着他的衣角说道:“哎,年轻人,别急着走。”顿下又道,“我的驴撞了你,我应当给赔个礼才是。” 陆一鸣看看他:“老人家,畜牲不懂人道,我不看路也是当受这一撞,礼就免了。” “不懂人道?”老头儿嗬嗬笑起来,他低头拽了拽驴耳朵,“小花呀,你倒底懂不懂人道?” 灰驴像是听懂了,生气地直哼哼。 陆一鸣啼笑皆非,对着驴说,“好好好,你是懂人道的。” 这驴才昂地叫了声,像是原谅他了。 那老头儿打量了陆一鸣几眼,道:“年轻人,你印堂发黑,天灵盖上一股乌气,近来似乎霉运缠身哪。” 陆一鸣还没来得及回话,这时身后突然有人大喝一声:“嗬呀!”吓一跳,回头一看,却见楚有才领着一大队人马气势汹汹地朝他冲来。 本就心虚,见这阵仗吓得简直挪不开腿,心说:完了完了。 结果楚有才看也不看他,擦过他的肩膀,径直朝老头儿就是一拜:“莫道长!你可算来了,等得我好苦啊!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派人去接接风。” 老头儿摆摆手,“小事小事,不必搞这么大阵仗。” 楚有才哭丧着脸,“道长,我们家可就全指着你了,警局那帮酒囊饭袋,拿了我的钱,还办不出个屁来。” 老头儿微微一笑,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姿态,徐徐道,“此事本也不是俗世中人能办的,楚兄你就当破财消灾了吧。” 楚有才红着眼,“道长啊,只要能拿回我们的金缕衣,别的就,就,就算了!这个可是我们祖传的镇店之宝啊。” 老头儿转头看了看老凤祥的铺面,从背上抽出一柄指尘,拈指算了算,“这里,还残留着些许妖气。” 楚有才也不废话,当场命人把封条拆了,开了锁,请莫道长进去,关上大门。随行人马随即对渐渐驻足围观的人驱赶起来:“快走快走,别看了,可别也沾了我家的晦气。” 陆一鸣见也看不到什么便走了,边往铺子走边听到前面两个人说话。 “这莫道长谁啊。” “你不知道?他可是闻名省城的驱妖老道儿,据说副省长家里闹的鬼就是他给驱走的。” “这么神?” “更神的是,穷人家找他,他分文不收。可算是良心人了。” 驱妖老道?还有这号人物。 陆一鸣心神不宁地盘完货,才到傍晚,又往老凤祥走去探探风。 老凤祥依旧是门窗紧闭,符纸在风中空摇。里面已没什么动静。 跟对面包子铺一打听,才知道,那老道掐算半天,拂尘一指东南方:“那妖怪吞金过多,一时半会儿还走不远。”随后楚有才便派人开汽车载着老道和他的驴往东方南绝尘而去。 好些围观民众出于好奇也雇了黄包车跟过去了。 陆一鸣听完膝盖都软了——陆家大宅不正在东南方向? 没到家他就看到家门口围着一堆人,人群中间空着一大块场地,似乎有人在辟哩啪啦在吵架。 陆一鸣冲过去扒开人群一看,只见莫老道面色恬淡地杵在那里不言不语,边上一个女子茶壶状叉着腰对着老道破口大骂。骂的那些话就怕是路边疯狗听了也觉得害臊。 陆一鸣乐了:这女人不是陈姐是谁? 只见陈姐骂了半天,似乎有些累了,歇了口气,继续脆生生地骂道:“楚有才那老匹夫,家里丢金了就赖到我们陆家身上,臭不要脸的!方圆百里谁不知道老混蛋一直盯着我们陆家祖宅呢。说我们窃金藏金,有证据吗?有,那就请警察派了搜查令来搜搜,搜得着那我们认栽。搜不着,楚有才敢不敢唤我一声娘?” 楚有才站在人群里,脸色绿中带黑,竟然没敢应声。 陈姐笑了:“不敢唤娘,唤我声奶奶也是可以的。我也不跟你这孙子一般见识了。” 莫老道等陈姐骂停了,才悠悠开腔道:“姑娘,你误会了。老道我只是说金子在宅下,可没说是贵府窃” “哎呀老头儿,你还跟我咬文嚼字起来了?欺负我读书少是不是。你也知道不是我们窃的,还这般污赖。”陈姐不等他说完就打断,斥道,“想挖我们陆府,那你得先从我尸体上踩过去!要杀人了是不是啊!杀了啦杀人啦,老道要杀人啦!” 人群里有人说,“道长遇到泼妇,有理也说不清。”众人爆出一阵轻笑。 陆一鸣看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忙走过去装腔作势道:“怎么回事儿,这是什么阵仗哪?谁要挖我陆家祖宅?” 陈姐指着陆一鸣对众人说:“你们瞧瞧我家少爷这副窝囊样儿,像是会盗金的吗?” 众人爆笑,纷纷应道: “不像不像。” “输光的本事他有,盗金的本事一看就没有。” 陆一鸣脸上挂不住了,小声跟陈姐说,“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儿啊?” 陈姐瞪他一眼,“面儿是自己争来的,不是留来的。” 老道向一鸣作了一揖,“一次相遇是偶然,两次相逢即是缘份。年轻人,我们可否借一步说话?” “谁跟你有什么”陈姐开口又要骂,陆一鸣示意她收声,让老道把话说完。 “是这样,金铺失窃一事想必大家都知道,老道就不赘言了。那种景况,非常人所为。”老道不紧不慢,“适才我看此宅妖气冲天,想来也是妖物藏于贵宅,欲查个究竟。结果,贵府的这位小姐好生厉害,老道我话都没能好好说完一次哪。” “那依道长的意思是想在我家掘地?”陆一鸣单刀直入了。 莫老道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笑得清风徐来,“妖物藏在里边,陆少爷住着也不能踏实吧?” 陆一鸣沉吟不语,他当然不能让人进去挖,面子倒是其次,阿金的事若是被发现,挫骨扬灰还是轻的。养了这么久,他舍不得。 再说,到时他再跟人说盗金一事跟他陆一鸣没关系,谁信? 可是拦着不让进,岂不是坐实了传言?到时候也是洗不清。 “你放心,我只掘院中水井右侧方圆一尺的地,只掘半米,多掘一毫,我拿命赔你。掘完我保管能恢复原状。”莫老道胸有成竹地跟他打包票。 陆一鸣原本正迟疑,听到他只掘院中这么点地方,一颗悬着的心不由落了地。 出门前他就把阿金锁回了地窖,这方圆一尺,怎么也掘不到地窖吧? 围观人群起了哄:“陆少爷,不是心虚,就让人挖呗!” “挖挖挖!” 陆一鸣也没了退路,只好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莫老道像是提前知道陆宅的地形似的,也不用人带,径直就走到了水井边,拿尺量了量,以灰画好了线,命人直接照着方圆一尺的范围往下掘。 楚有才的家丁,膀大腰圆的汉子,执着把虎头镐就往下凿,不一会就挖出了半米深的坑。 众人纷纷伸着头想看清坑里有什么东西,没等大家看清楚,只听莫老道“嗬!”的一声惊喝,坑中卷起一阵旋风,将坑里的沙土皆卷到了空中,一时烟尘弥漫,遮了众人视野。 飞沙甫定,老道挖下身从坑里捞起一个东西,“看你怎么逃。” 众人定睛一看,老道手里竟是一个巴掌大的草人偶。 草人偶发出嘤嘤嘤的小孩夜啼般的哭声,哭声中间杂着悉悉窣窣地悄悄话似的声音。 老道像是听懂了,笑了,“好孩子。”抽出火折子径子把草人偶给烧成了灰,撒在空中,被风一吹就没了踪影。 陆一鸣看得战战兢兢,“莫道长,这就完事了?”刚刚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是万万没想到他陆家大宅还真有妖啊。 “去镇外的青石岗找一座新坟。”老道也不细说,只淡淡地交待道。 众人跟着莫老道c楚有才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青石岗,果真找到一座无碑新坟。 楚家一群家丁二话不说就开挖,挖了三米多深挖到一口新棺。上好的黄花梨木造的棺材,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就连钉棺材用的钉子,都是罕见的玄铁钉。 撬开棺材,众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一具面色发青的女尸,秀丽的脸颊上布满了尸斑。 不少人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是王寡妇家的闺女嘛,前阵就报官说不见了的。” 陆一鸣也见过她几次,十六七的年纪,羞答答的,还没许人家哪。 金陵镇地方小,很多人都是相互认得c知根知底的。叹婉之声四起。 一个家丁鼓起勇气掀开她身上厚重的粗布衣,露出了底下的金光。 楚家镇店之宝金缕衣,赫然穿在了她的身上! 众人惊呼。 只有莫道长捻着山羊胡连连叹气,“毒,太毒了!” 楚老板顾不得许多,急着命人把金缕衣剥下来。陆一鸣赶紧拦着,“楚有才,人家一个良家妇女,虽说是死了,但也有贞洁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你就这么着让一帮男人动人家姑娘的身子不好吧?不怕人半夜来找你?” 众人纷纷应和:“就是啊。” 楚有才脸红脖子粗,“她若是良家子,怎么会穿着我们家的金缕衣?” “楚兄有所不知,”老道娓娓道来,“她也不是自己想穿的。只是被恶人制成了尸蛊。” 大家一时来了兴趣。 “尸蛊?” “这是什么东西?” 老道继续道,“这世间,有一种妖术,便是将活人喂上百种毒虫制成蛊,名曰尸蛊,将尸蛊种在合适的地方,便能对人下恶咒,这恶咒,除了下咒之人,无人能解。尸蛊种类繁多,像她这种,就唤作‘金缕尸’,是极为厉害的一种。一旦成了尸蛊,便永世不得超生。你们想想,有谁愿意当尸蛊?” 众人一时噤声,都给糁到了。 楚有才脸都绿了,“那那,这是对谁下的咒啊?”又补了句,“我家金缕衣,还拿得回来不?” 老道摇摇头,“看这阵势,来晚了一步,尸蛊已经种下,诅咒怕是要应验啦!至于咒了谁c下了什么咒,除了种蛊的人,无人得知,也无从破解。”末了他看看楚有才,宽慰地说:“不过,你这金缕衣他种完蛊也没什么用了,你过后找几个妇人私下脱下,再好好厚葬了人家姑娘便是。” 回了镇上,有几个热心的跑去王寡妇家想知会一声,却发现王寡妇不见了。 昨天还好端端在街头卖豆腐的人,就这么从镇上消失了,再没有人见过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5章 符咒 从岗上回来,夜色已沉。 陆一鸣腿完全是软的,一向慓悍的陈姐步子也有些不稳。 就着夜色,两人互相搀扶着回了家。 进了院,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水井边上,今天被掘出的那一堆土已不知所踪。 走近一看,那半米坑也没了。 陆一鸣用手扒拉了一下那块地,紧实得很,就连上面的枯草都根深交错地连在上面,就像从来没被挖开过似的。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看向陈姐。 陈姐也一脸的惊恐。 就在二人面面相觑僵在那里的当口,不远处乌漆麻黑的内堂突然亮起了灯光。 “啊啊!”两人吓得同时发出尖叫。 一道颀长的人影从内堂慢慢地走出来,手上持着的烛台映得他苍白而无甚表情的脸忽明忽暗。 “哎呀,原来是金少爷!你可吓死少爷了!”陈姐笑着拉起瘫坐在地上的陆一鸣,不忘数落,“你看看他胆子多小啊。” 金叵罗脸上浮起嘲讽似的笑容。 陆一鸣瞪着金叵罗,没说话。 等陈姐进屋里准备晚饭,陆一鸣才小声地对着金叵罗骂道:“你怎么出来了?!” 金叵罗伸了个懒腰:“透气。”话罢,便理也不理主子,转身进屋去了。 饭桌上,陈姐哇哩哇啦地跟金叵罗把白天的事一鼓脑儿全说了。 金叵罗听得倒是聚精会神,听到老道进院里挖土的时候,虽然没吭声,脸上却明显地闪过一丝嘲讽。 “你们说,这尸蛊究竟是谁弄的,是要咒谁啊?拿活人炼,秀莲多冤哪。”陈姐顿了下,“对了,咱家那个娃娃倒底是怎么回事?咱们镇几十年来,一直平平安安的,怎么最近就出了这么多怪事儿呢。” 陆一鸣也是对那娃娃大惑不解,“什么时候有人在井那儿埋了东西我们还不知道?总不能,是咒的咱家吧?” “呸呸呸,乌鸦嘴。”陈姐打算掐掉这个话题,“我们家值得人家花这么大阵仗?” 两人热火朝天聊着蛊咒的事,金叵罗却只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 皓月当空,院子里的枯桠子树在寒风里轻摇。 “金少爷,你是英国哪个地方的人哪?”陈姐冷不丁问了一句。 陆一鸣和金叵罗齐齐一顿。 陆一鸣咳了一声,“伦敦。” 不料此时金叵罗却同时应了句:“忘了。” 两人又是齐齐一顿。 陈姐咬着筷子斜睨着陆一鸣,“你上回明明说他是什么丁堡的。对,爱丁堡。” 饭桌上陷入了尴尬之中。 “哎!这事得跟你实话实说了,”陆一鸣信口拿出了瞎诌的本事,“其实呢,阿金不是英国人。他是天津人。我俩是国内认识的。” “什么?”陈姐瞪大了一双水灵的眼睛。 “你看看他这容貌,其实跟洋人也不那么像,只是眼睛皮肤头发不大一样。”陆一鸣煞有介事,“我刚认识阿金的时候,他长得跟我们一样的。结果不料得了一场怪病后,全身褪色就变成了这副模样。我怕镇上的人没见过市面指指点点的,才说他是英国人。” 陈姐将信将疑地将金叵罗上上下下端祥了几轮,目光一落到他那对灰蓝色的眸子里就不禁有些恍神,“其实还挺好看的。” “这事儿,我只告诉你一个,你可不要大嘴巴说出去。”陆一鸣特意加上这句兑点可信度。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陈姐白他一眼,又回过头继续满是怜惜地看着阿金,“那这病它传染吗?” 陆一鸣忍不住说道:“洋医生说了,他这是遗传病,天生的带的,有机率发病,不传。” “那他,不怕冷也是病的吗?”陈姐指指金叵罗赤|祼|的上身。 “那倒不是,他们天津人不怕冷。”反正陈姐也不认识天津人。 全程金叵罗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这两人。 好不容易终于把陈姐忽悠过去,陆一鸣便要拽着金叵罗回屋。 “等一下!”陈姐忽然发现什么,叫住。 两人顿住。 陈姐却从旁边的柜子底下翻半天翻出一件衣服,走到金叵罗身边,拿衣服比了比,笑道:“喏,这是我给你做的,看着还算合身。虽说现在雪化了入春了,可还能冻死人呢,不管你是天津的还是北京的,你天天在屋里不穿衣服也是会冻到的。”说着把衣服硬塞到他怀里。 陆一鸣愣了下,“那,我的呢?” 陈姐哼了一声,“你个败家子冻死倒好了。”说完头也不回麻利地收拾碗筷去了。 等金叵罗在屋里一睡,陆一鸣便进地窖里找出那条白天锁他的长链细细研究了一番。 锁眼没开。没断。完好无损。 想起白天的种种,陆一鸣莫名地有些发毛。 他进了金叵罗的屋,借着窗外洒进的月光端祥着金叵罗苍白的侧脸,鹤羽似的头发遮过印堂和眼帘,山脉似的鼻梁安静地隐入阴影里,静得仿佛不是活物。 久久地,陆一鸣冒出一句。 “阿金,你吃人吗?” 没边没回响。 就在他以为阿金真睡着了的时候,阿金才懒懒地应了句:“不吃。” 陆一鸣松了口气,“金子的事是爹误会你了,生气吗?” 阿金哼了一声不说话。 陆一鸣笑了:“明天我带你出去逛逛。” 正要回自己房,眼角余光却瞄到窗外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井里跳出来。 他以为自己眼花,眨了眨眼,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一排拳头大的小黑点从井里一只一只地朴楞楞往外蹦。 这井里还住着一窝耗子? 不对,这源源不断的阵仗,估计得有十来窝了吧。 陆一鸣趴在窗棂上屏息看着那一串黑点渐渐在院子中央铺开,密密麻麻地蹦着,越蹦越近。 凑近了借着月色才看清,这哪是什么耗子!分明是一大片的不知什么玩意儿扎出的人形娃娃。 倒像白天那只井边挖出的稻草娃娃。 对,稻草娃娃!就是同款的! 发怔的当口,有三两只已经爬进了不远处的窗子里,那里正是陆一鸣的卧房。 其余的也正浩浩荡荡地要靠近陈姐的房间。阿金的房间离得远些,估计一会儿也到了。 陆一鸣毛骨悚然,把阿金拽起来让他看。 阿金睡眼惺忪,有些愠意,他漫不经心地往窗外一扫,稻草娃娃大军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猛地顿在原地不动了,旋即发出尖细的笑声和一些小童子窸窸窣窣的说悄悄话的声音。 “他看过来了,嘻嘻。” “看过来了看过来了!” 陆一鸣居然听懂了几句。 阿金眸中凶光一闪,喉间发出一声兽似的低吼。 声音不大,却把窗棂和桌子上的杯盏震得一颤。 稻草娃娃们尖叫起来,像被点着似的一齐烧了起来。一撮撮蓝色的火苗子妖异地烧了丈把高。 等陆一鸣拿着灯盏小心翼翼地走出院,地上已经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干净得跟刚扫过似的。 空余满地霜似的月光。 想到刚才有几只进了自己卧房,他不敢回自己屋,折回阿金的房里。 “刚才那些是什么?” “不知道。”阿金翻了个身,不打算理他。 陆一鸣熄了灯,跳上床,揉揉阿金松软的头发,“今晚爹跟你|睡吧。” 不一会儿,陆一鸣香甜的鼾声响起。 金叵罗缓缓坐起来,满是嫌弃地看了看他嘴边的哈喇子,把他的头转向另一边。不然一会喇子估计得滴到自己这头。 金叵罗悄无声息的出了门,走近院子的水井,两手撑在井边,朝底下张望。 井底漆黑一片。 半晌,水底下传来小孩子哭唧唧的声音。 “大神,我还小,饶了我吧。” 金叵罗懒懒地开了腔:“你是什么玩意儿?” “嘤嘤嘤,我是主人的小心肝。主人说此处妖气甚重,命我匿此查探此宅情况,嘤嘤” 金叵罗哼了一声,拍了一下水井边的石壁,水井震荡,一个东西带着水花飞了出来,被他右手一把捏住。 一只稻草娃娃在他手里不住地挣扎,鸟儿似的朴楞,婴孩似地啼哭。它身上贴着一张符咒,上面的鬼画符在水里泡了半天半点没褪色。 金叵罗一口咬掉了它的头,哭声嘎然而止。 “呸,”他把娃娃的头吐了出来,恨恨地骂了句,“臭道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6章 鸣钟 钟楼在金陵镇最东面,鼓楼在最西面。 晨钟暮鼓。提醒着人们朝朝暮暮,昼出夜伏。现在时代先进了,很多人家里有了钟表,但金陵镇的钟鼓不曾停过。 陆一鸣去过很多地方,国内,国外。但真心觉得没有哪个地方的钟声比得上金陵镇的钟声清朗宏亮,也没有哪个地方的鼓声比金陵镇的鼓声更浑厚悠长。 每天晨钟响起,金叵罗都会朝着钟声传来的方向发呆。 所以陆一鸣打算这天一大早带金叵罗去钟楼转转。 天蒙蒙亮。东方鱼肚白旁的暗影里还隐约有星子闪烁。 街头开始零零星星的有人挑着担子出来顾生计。 陆一鸣已经很久没起过这么早了,边伸着懒腰打着呵欠,边引着金叵罗往东街里走。心里寻思着昨晚的事,恍惚着想,是做了梦?但心底也知道绝不是梦,是真真切切亲眼所见。这事绝不能让陈姐知道,她表面上悍,心里头还是一个小女人。要不要请道士来捉捉妖?比如昨天那个莫老道就看着挺不错。不知道他住哪里?价钱几何? 转念一想,那阿金怎么办。道士会不会把他也捉了?罢了,阿金自己就能吓鬼,也用不着道士上门。 陆记药铺隔壁布店的伙计钱进刚好打巷子里走出来,跟陆一鸣打了个照面,颇是吃惊:“哟,这不是陆少爷吗?您这一大早就要去铺子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虽说陆老爷早些年已往生,但因为陆一鸣年纪不大,镇上的人都还是习惯叫他‘陆少爷’。 陆一鸣笑笑,“不是,我带朋友上钟楼转转。”指指金叵罗,“姓金。” “这就是您的外国朋友哪?”钱进把金叵罗暗暗打量了下,“金少爷好。”对这洋人他早有耳闻,其实也曾远远见过一面,只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碰到。长得还真是,啧啧,又好看又稀奇,这眼珠子跟琉璃似的。 金叵罗像是没听见,兀自低头玩着手上的一张纸。黄色的纸上印着奇怪的画符。 陆一鸣戳了金叵罗一下,指指钱进,“小钱。”他教过金叵罗好几次为人礼仪,但金叵罗见人总是爱理不理。这也难怪,毕竟对他这个主子,金叵罗都是爱理不理的。 金叵罗抬头瞟了钱进一眼,竟然难得应了声嗯。 “看钟”钱进想起什么似的,“咱金陵镇这口老钟也得有几百年了吧,听敲钟的说,快成精了。” “修成人形了?”陆一鸣忍俊不禁。 “那倒没有,敲钟的说了,”钱进压低声音道,“有次卯正,他睡过头忘了敲钟,结果到点儿了钟自个儿响了!还整整齐齐齐响了六下,一下不少。你说这可不是成精了么。” 陆一鸣不怎么信,“估计哪位乡亲好心替他敲的吧。”这敲钟的他见过,整天神神叨叨的胡吹,上次还非说自己会看相,说陆一鸣鸿图将至,结果没几天陆一鸣就输了两个铺。 “哎,谁知道呢。不跟您说了,我先去铺里整整货。回见了啊。”钱进说完一溜小跑没了影。 陆一鸣跟金叵罗继续往前走没几步,钟声就响了起来。 小镇上空激荡着当当的钟声,整整六下。 清亮,空灵。 陆一鸣抬起头,天边已经不见夜色和星子,发烫似的红光正从东边升起。 这钟声,仿佛驱走了最后一丝黑暗,带来了无限的光明。 没等两人走到钟楼,就见着一个人伛偻着腰迈着小碎步从前面跑过。 陆一鸣怔了一下,咦?这不是敲钟的老头儿吗? 只见老头儿跑到钟楼下,从腰里摸出一把生锈的大钥匙,打开钟楼大门上的虎头锁。 陆一鸣忍不住上前,拍了他一下,“刚才是谁敲的钟啊?” 老头儿被他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他,笑出了一脸皱纹,“陆少爷啊!嘿嘿嘿。昨晚喝多了,喝多了,来晚了!刚刚应该是我外甥帮我敲的。” “这钟楼里还住着别人啊?”陆一鸣一惊,“你把外甥锁里边?” 老头儿脸上有些尴尬,“哎,家里地方小,没地儿住。他就来这里小住几天。反正他安静,也不喜欢往出跑。不打紧,不打紧。” “呵,我还以为这钟真成精了呢。” 老头儿挠挠头,“钟怎么可能成精呢,陆少爷真会说笑。”顿了下,看看陆一鸣没有要走的意思,“您这是要?” 陆一鸣指了下金叵罗,“我带我外国朋友过来钟楼看看。他对中国的文化有点儿兴趣。我们金陵镇这口三百年老钟,也算是本县之光了。” “啊?这”老头儿脸上露出了为难的意思,“您要往常来,我肯定欢迎二位上去参观参观,但今天吧我还没收拾呢。其实吧,这破钟,也没什么看头。” 陆一鸣迟疑了会儿,掏出一块大洋,塞到老头儿手里,“我们就喜欢看这口破钟。收不收拾都没关系,顶多不就是点儿灰么,我们不嫌弃。” 这平时见钱眼开的老头儿犹豫了会儿,居然还是把大洋塞了回来,“哎!陆少爷,今天真不行。” “哟呵,这是嫌给的少了?” “这哪儿能,这钟楼又不是我家的,是镇里的,免费进免费看。”老头儿顿了下,“只是吧,实话跟您说了,您可别见笑,我这外甥,他怕见生人。” 陆一鸣失笑,“啧,这有什么。我们是进去看钟又不是去看人,绝不扰人。”把钱又塞给了老头儿。 老头儿面色复杂地收下钱,揣到怀里,“哎,那行吧,我先上去跟他说一声,让他且避开你们。” 二人在钟楼下等了半刻功夫,便被老头儿请了上去。 钟楼里面确实没什么看头。只一柱转梯扶摇直上。 陈旧的楼梯板踩着吱吱作响,扶手朱漆剥落。角落满是蜘蛛网结。走得快了,头顶台阶上的灰尘便簌簌地飘落。 老头儿一边用手拨开蛛网一边不好意思地笑,“平时没什么人来,也不怎么打理,嘿嘿。” 直到了楼顶,出到了天台,景观才截然不同。 一出云台天地宽。 作为镇上最高的两座楼之一的钟楼,站在天台即可俯视整个金陵,往西眺望甚至可以看到那边的鼓楼遥遥相对。上好的景致。 大钟挂在天台中央的亭子里,足有一人多高,三四个人才能合抱。青铜的钟身上浮起一层厚厚的绿绣,透过绿绣,上面的铭文和兽纹依稀可见。 陆一鸣以前虽然上过钟楼,但那也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压根没注意这口钟,光顾着俯视整个金陵的楼台屋宇鳞次栉比,眺望远山苍翠绵延。当时还跟朋友笑说,整个金陵镇这样看起来,像极了一颗龙头。还指着自己家宅子说,那里便是龙目,多好的风水! 现在年纪大了,心思沉淀下来,才对上面的铭文来了兴趣,凑近想细读一番却发现上面印的不是汉字。看着也不像篆文。尽是些弯弯勾勾的符画,倒像鬼画符。 “这是翀文。”老头儿笑呵呵地说。 “翀文?”陆一鸣闻所未闻。 “翀文是我们金陵镇以前老祖宗们用的字,后来被汉人收服之后我们老祖宗就慢慢和汉人通婚交往,用上了汉文,后人自然也渐渐成了汉人,慢慢地没什么人再用翀文,”老头儿叹息着,“已经失传很久啦。我也看不懂哩。这些还是我从钟楼的记事册上看来的。” “可惜了。”陆一鸣从来没听祖父和父亲提起过金陵旧事,或许到他们这辈也已经知道得极少。 他轻轻摩挲着钟面上的铭文,粗糙的突刺感从指尖传来,似乎是这口老钟试图在向他诉说着什么。 这上面也许记录着一段辉煌历史,也许歌颂着一个伟大的人物,又或许是一首颂诗,一段训诫 但是现在,再没人能懂。 陆一鸣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它该有多寂寞呀。 扭头,却发现金叵罗聚精会神地看着上面的铭文和图案,像能读懂似的,慢慢地绕着钟边看边走,走了好几圈。 陆一鸣看着他难得的认真模样有些好笑,想问问他看懂没有,没开口,就听到钟楼底下有人群骚动的声响。 低头一看,只见一辆警一车往东南方向绝尘而去,后面一队制服警|察抄着枪一械和警|棍也往东南方向小跑。 紧跟着的是镇子里的人们,略略一数也有约摸五六十人。 看这阵仗,是出大事了。 隔得远,听着人声嘈杂,不晓得是什么大事件。三人赶紧往下跑。 到了路边,陆一鸣拽住一个跑得慢的姑娘问了话。 那姑娘他认得的,是琴行鲁老板家的丫环,她哭丧着脸,“隔壁,隔壁陈家,被,被,被!” “被抢啦?” 鲁老板隔壁是典当行的陈家,陈老板虽然出身富贵,为人却低调温厚,只是好蓄小妾,没什么大毛病,人缘好得出了名,也没听说得罪过什么人。 姑娘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轻轻地说出三个字:“灭门了。” 听到灭门陆一鸣脑袋嗡地一声。 灭c门?怎么灭,灭什么门?是他脑海里跳出的那个灭门吗? 陈家上上下下,少说也有五十口人呐。怎么就能灭门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7章 第五十九具尸体 案件:陈府灭门案 发现时间:二月十七早晨卯时三刻 发现人:鲁府丫环鲁小七 事发地点:清泉县金陵镇陈记典当行老板陈连城家 死亡人数:五十九口(无活口,名单待录) 死亡症状:面色青紫,全身无明显外伤 死亡原因:待验 凶犯:待查 现场:干净整洁,无打斗及翻乱痕迹;死者均死于自己卧榻之上,衣着完好 四邻群众反应,当晚没有听到任何异样的动静 警署记录员小张低头执笔在卷轴上迅疾如飞洋洋洒洒,旁边的清泉县东区副局长李飞云皱着眉看着这些数据,抱着臂陷入了难言的焦躁中。 发现人鲁小七跟受害人之一的鲁小双是亲姐妹,自幼就分别进了鲁府和陈府作采购丫环,挨得近走动也密切。两人每天卯时一刻在陈府门前碰头去集市采购些新鲜果蔬,结果这天鲁小七左等右等不见姐姐,见大门虚掩,因为跟陈府平常关系也好,便径直推门找人。不料发现姐姐已死在床上。小七尖声叫人,整个陈府也无人回应,她一房一房敲门求助,这才发现这府里竟已找不着活口。 今早县局里接到报警电话,接线员还以为是听错了死亡数字。 五十多条人命啊,多歹毒。 昨晚子时以前鲁府的下人还和陈府的守门老爷子说笑。 今早上陈府就一无活口。 李飞云也无奈地知道,形势严峻,这桩辖区内的灭门案关乎自己的仕途。 自己没有后台没有背景,全是靠着十几年的大小案件破案有功才一步一步爬到了这个位置。如果因此案止步于斯,他不甘心。 勘察过现场后,他的无奈加深了,甚至游荡到了绝望的边缘——这样的灭门惨案,现场不留线索,连个目击者都没有,一个个还死得这样诡异根据他多年以来的破案经验,这多半要成悬案了。 灭门惨案他不是没接过,但像这样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的,这是头一桩。 “报告副局,我们在陈连城本人的卧室和他十六个姨太太的房间里搜出了大量的钱财珠宝,放在床头柜,显眼得很,也不难打开。”心腹文渊过来小声的汇报,“显然” “不为财,不是劫杀。”李飞云接道。 文渊点头,“我们又把认识陈家的人盘问了一遍,都说陈连城人好心善,还经常周济邻里,没跟人红过脸。现场丝毫不乱,遗体也没有受辱,不像仇杀。” 李飞云扶额,“不是劫杀,不像仇杀,难道是情杀不成?”苦笑起来,“十六个姨太太呐。”这条线是他仅存的希望了。 文渊继续汇报搜集来的信息:“陈连城的正房死后他才开始纳的姨太太,虽然有十六个之多,但听说这个陈连城嗯,房术了得,雨露均沾,善于周旋,姨太太之间关系很好,没有什么矛盾,更没有爬墙的苗头。” 李飞云啼笑皆非,“听起来还真是个完人哪。这么说起来,难不成是有哪位高人闲得无聊,随便挑陈家下手了?”这下真是毫无头绪。 “当然不可能。连杀五十多个人”文渊叹口气。 李飞云以为文渊要说出什么忿斥之言,结果文渊下半句是:“多累啊!” 李飞云看他一本正经地说这话一时莫名有些想笑,但这样郑重的场合显然不能,他清咳几声,掩饰过去。也不得不佩服心腹看问题总是能另辟蹊径。 文渊没有察觉顶头上司那些小心思,“无缘无故的话图什么?犯罪必然是有动机的。” 李飞云想了又想,只能挥挥手,“吩咐下去,看好现场,有什么线索速速来报。还有,叫法医那边他|娘|的快点!我要验尸报告!” 陈府外一队警|察列队环守,不准人靠近。 镇子里上百人闻讯赶来,在警戒线外议论纷纷。 怜惜者有之,忿忿者有之,猜测者有之,询问者有之,不一而足。也难怪,如此惨案,在整个金陵镇,亘古未有。 探长文渊便衣混在人群中,没有听到任何一个人兴灾乐祸口出恶言,不知是陈连城人缘太好还是此地民风淳朴。 人群中,他注意到一个人。 那人二十出头,身材高大,比周围的人普遍高出半头以上,一头灰色的头发,皮肤白得没有血色,一双狭长的眸子在灰黑中隐隐地泛着蓝,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样的人在人群中自然很是扎眼。 洋人?文渊没想到这小镇上还能有外国人,心下不免吃惊。暗暗打量半天,又觉得五官不太像西洋人,兴许有些像藏人?与洋人截然不同的高鼻深目。听说有种病肤色毛发一出生就白得异于常人,唤作“白子”,估计是这类。 目光稍移,文渊又注意到另一个年轻人。 他站在那个白子边上,个子也颇高,只较那白子矮上少许,穿着时髦的西式风衣长靴,乌黑的头发整齐地往后梳成三七分。白白净净的长相,眉眼是写意似的俊秀,薄薄的嘴唇被抿成一条向下弯的线,面色惨白,显然是被案子吓的。 目光再移,年轻人边上站着一个瘦瘦巴巴的老头儿,衣着有些破旧,头发半长不短乱成一团,像是辫子刚剪没多久,一双手上满是老茧。他神情惊恐,目光躲躲闪闪的,像是在害怕什么。 没等文渊另作其想,那老头儿就哆哆嗦嗦地喃喃自语似地说道:“昨天半夜里,我喝酒回来路过路口拐角,正好看到一个人从陈府走出来哩我当时也没多想” 那年轻人一惊,“昨晚?你记清楚了?” “肯定是昨晚,要不我今早能误了敲钟?我也记不清是几点了,只依稀记得当时月亮在那边,”老头儿指指东边,对着天空某一处画了个弧,“特别亮。” 文渊把敲钟老头儿带到李飞云面前,“副局,这个人” 没等他说完,李飞云就拿着报告兀自大喝了一声,“等等!”他双眼发亮,像发现了新大陆,指着报告朝文渊说道:“这人数不对。” 文渊奇道:“我亲自把尸体数了好几遍,是这个数,五十九。” “不对,不对。”李飞云想起了什么,“陈连城,十六个姨太太,陈老太太,五个儿子七个女儿,二十九个下人” “合起来正好五十九。”文渊提醒。 李飞云摆摆手,“这是他们陈府的总人口,但是我看到有份街坊的证词说,陈连城的三儿子和家里关系不好,长年在外游学,过年也不回来。” 文渊一怔,“也就是说” “昨夜在陈府的只有五十八个人。”李飞云接道,目光炯炯。 “那多出的那一具尸体” 是谁? 负责带人认尸录名单的警员被领过来汇报: “报告长官,我们已经录好了五十八个人的名单,还差一个,街坊们都说不认识。” 李飞云和文渊立即动身查看。 在陈连城的卧房里,一具女尸和陈连城并排躺在同一张床上。 十六七岁年纪,清秀甜美,红唇娇艳,穿着整齐的素色旗袍。虽然已经气绝,皮肤却好得出奇,白白嫩嫩,仿佛一掐还能掐出水来。 警员说:“我们开始都以为这具女尸是某个姨太太,等录完名单才发现不是。法医说,她已经怀有身孕了。” 李飞云和文渊虽然没开口,但心里想的都是一样的:这陈连城艳福不浅。 不知是哪里找来的小姑娘,若不是遭此横祸,估计就是第十七房姨太太了吧。 “鲁小七带到。” 泪水涟涟c战战兢兢的鲁小七走上前来,看了看那个小姑娘,连连摇头,“不是陈府的人。”顿了一下,又端详半天,忽然想起什么,跌坐在地上,“啊!” 安抚半天,鲁小七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昨天有个,有个道士来捉妖,他,他带人去到镇外,挖出一具女尸。我想起来了,那女尸就和这个人,长得,长得一模一样。好像,叫,叫秀,秀莲。” 李飞云召来几个认识秀莲的人来一认,果然是她。 王寡妇的女儿。 昨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已经重新下了葬的王秀莲。 消息像长了脚,传得比骡子还快。 宅子外围观的人们很快就知道了昨天的女尸在陈府里边,更是炸开了锅。 “秀莲不是早就死了吗?” “楚有才昨天夜里就派人把她葬在后山了,还能自己跑出来?” “那老道就说什么金缕尸蛊,诅咒应验啦!” 昨天就站在秀莲尸身边上的陆一鸣糁得慌,拽了把金叵罗:“我们回去,这热闹不看了!” 反正就这场面,当下肯定出不来结果,还不如过几天看人家现成的消息。 回去得叫陈姐多煮几碗安神汤。 那边厢,等文渊把女尸的事情理清楚,忽然想起什么,“哎,那老头儿呢!” 敲钟老头儿,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8章 胎动(上) 陈姐不知道是第几次发现陆一鸣在金叵罗的房里过夜。 起初她觉得只是友人间的促膝长谈,也无不可。但是撞见几次陆一鸣侧卧抱着赤|裸|上身的金叵罗酣睡之后她开始有点 这个金叵罗,倒底是干什么的?真不打算走了是不是? 这天大早她推进陆一鸣的房,又没人。 挟着莫名的怒气,她径直推开了金叵罗的房门—— 陆一鸣果然没羞没臊地拥着金叵罗睡大觉。 “少爷!”陈姐故意大喊了一声,看到陆一鸣顶着鸡窝头梦中惊坐起,才道,“少爷,该起床啦。” “哎,”陆一鸣恍惚着应了声,“不是,我还困呢,让我再睡会儿。”说没说完人已经又倒了下去。 陈姐瞅着他那么自然地靠在金叵罗怀里睡回笼觉,不由打了个激灵,一双清灵的眼珠子瞪得比牛的还大。她想了想,干脆对已经微睁开眼的金叵罗说,“金少爷,厨房的柴火不够烧的了,家里急用,我忙着要去铺子里办事,你能不能帮我劈几把?” 金叵罗微睁的眸子一下子全睁开了,他脸上一惯的没什么神情,但显然是听到了。 没等他有回应,陆一鸣已经软软地坐了起来,懒懒地,“让他干这粗活干嘛,一会儿我去。” “呵,”陈姐笑出声,“我倒是想,可你劈得动吗?” 不是她埋汰,而是他们陆家这个少爷,从小娇养惯了。上回她手伤了,陆一鸣非要帮着劈柴,结果一刀下去卡中间抽不出来了,忙活半天还是她忍着痛给取出来的。 “怎么说,他也是我们家的客人”陆一鸣还要护犊子。 陈姐打断,脆生生地说,“住一阵子那是客。客若长留,那就不是客了。我们天天吃穿用度的,有哪样是白来的?你以为我们还是以前的陆家?若不是你” 陆一鸣一听这阵仗,就知道她又要提那七个铺子的事了,头是两个大,“得得得,我的过,我的过。你够了啊。” 两人斗嘴的功夫,金叵罗竟然起身披上衣服,一声不吭走到院子里,抄起了柴刀。 陈姐这才满意地说:“其实金少爷人蛮好。就是” “就是什么?”陆一鸣大早上被她搅得一头雾水,不懂她怎么突然吃了□□似的。 陈姐语重心长:“少爷,老爷和夫人,可就您这么一个儿子。” “然后?”陆一鸣满不在乎地反问。 她斜睨了陆一鸣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哼了一声走了。 其实陆一鸣懂她话里的意思,但是对陈姐,解释是不管用的,装傻才管用。整天就知道胡思乱想,扯的哪儿跟哪儿。 也难怪,女人家家的,哪里懂他和阿金的父子情深呢? 陆一鸣透过窗棂,看见金叵罗一刀一刀地干脆利落的劈着柴的背影,心中一股骄傲油然而生:瞧瞧,我家阿金,厉害了去了。赵老二整天吹他家黑瞎子,那头胖瞎子能说话么?能吓鬼么?能劈材么? 俗物。 这头金叵罗边砍柴边松了口气:总算清净了。 那女人,果然聒噪。 他宁愿再砍十担柴,也不愿再被震得脑瓜疼。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将近午时,警署来人了。 文渊直接请了刚洗漱的陆一鸣去茶楼包厢问话。 文渊敲敲笔,开门见山,“你跟周来福什么关系?” 陆一鸣一愣:“周来福是谁?” “金陵镇敲钟人。” 陆一鸣这才反应过来,“哦,你说敲钟的?我跟他不大熟,就前几天去钟楼玩了一趟。”察觉什么,“他犯事儿了?” 文渊笔头一下一下地打在案上,淡淡地,“死了。” 陆一鸣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今天早上,尸体被人发现漂在镇西口的河面上。”文渊说着这些话,心情也是相当复杂。他搞不懂那天周来福为什么要跑?明明答应了要来做口供,转眼就没影了。然后就再没有人见过他,包括他媳妇。等找着的时候,已经不是人了。 法医初略测出,周死前喝了大量的烈酒。至少从表面上看,是醉后意外失足跌入河中溺死的。具体情况还要解剖了才知道。 这么一来,这条珍贵的线索就彻底断了。而且断得恰到好处。 但文渊也大胆地推测,周来福那天看到的人,跟陈家灭门惨案想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怎么会死在这当口?这么巧。 周来福那晚看到的人究竟是谁?答案已经被他带到地底下了。 所以文渊觉得可以从周来福生前的交际圈作个突破口,找点蛛丝马迹。 周来福,六十三岁。 金陵镇本地人氏。已婚。育有一女,嫁到了县城。平时和老伴相依为命。 嗜酒。脾气随和,朋友不多,爱吹牛。 职业:敲钟,看护钟楼。算是个闲差,所以有时候还跑出来干点杂活赚外快。 文渊从周来福的老伴,女儿,问到他那几个酒友,都没问出什么线索。 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就是,事发当晚,他确实去喝了酒。 线索又断了。 在文渊一筹莫展的时候,他想起来那天,周来福是和两个年轻人站一块儿,好像认识。 稍微把特征说一下就立马打听到,那是陆记药铺的少爷和他的外国朋友。 眼前这个陆少爷,文渊差点没认出来。 陆一鸣显然是来得匆忙,没像那天把头发整整齐齐梳成三七分,头发随意垂散下来,遮过额头,所以看起来大不一样。一双桃花眼虽然看着慵懒恣意好像对世事满不在乎,仍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惊惶。确定了周来福的死讯,他条件反射地仰了仰头,面色刷的惨白 是个藏不住事的人。文渊喜欢这样的人,简单,好问话。 “你最后一次见到周来福是什么时候?” “就你把他带走的时候。”陆一鸣如实说道。 “那天你们聊了些什么?” 陆一鸣略略回忆了下,“聊聊钟啊,外甥啊,之类的。” 文渊眼中精光一闪,“外甥?” “对,他说他外甥住钟楼里,不爱见人。” 文渊翻了翻证言册,笃定地说:“我们查过了,他没有外甥。” 得到了新线索,文渊立马出去召来人马封锁钟楼,细细搜索。 结果竟然只在顶楼的大钟旁捡到一枚扣子,玳瑁两眼扣。上面有个梅花的图案。 这种扣子应该是好人家才用得上的。不知道跟案情有没有关系。 没等他琢磨出什么来,顶头上司李飞云又火急火燎地召他回去谈进度。 “副局,听说五十九具验尸报告都出来了?”文渊喘着气赶回到局里就看到李飞云桌上满桌的验尸报告,翻得乱七八糟。 李飞云黑着脸,“全是憋死的。” “什么?”文渊听得不太明白。 李飞云扔给他一份验尸报告,“陈府的人,全身没有一处伤口,没有中毒迹象,脖子上也没有掐痕,没溺水迹象,竟然全他|娘|的窒息而死。你说是不是见了鬼了。”补了一句,“那个小娘们例外,就多出来的那具。法医说,那娘们有点儿不对劲,不敢解剖。” 文渊嗤之以鼻,“他好歹也是受过西式高等教育的,还受封建迷信影响?一具女尸而已,有什么不敢的。都解了五十八具了,还差这么一具?” “我开始也这么想,”李飞云脸色复杂,“后来我也过去停尸房瞧了一眼,真的不对劲。”他喝了口水,“别人死了这几天,尸体开始那啥了,她倒好,非但没有尸斑,反而越来越白嫩。而且,摸着还挺软弹。”他又顿了下,深深地看向文渊,“你还记不记得那天看到她时她腰身如何?” 文渊回忆了下,“腰身窈窕,嬛嬛一袅楚宫腰啊。” 李飞云声音沉下去:“她现在,肚子有这么大。”他用手在自己肚皮上比了个西瓜大的弧,继续低低地道:“法医说,有胎动。” 陆一鸣一到家,水也顾不上喝,立马把已经劈了几担柴的金叵罗拽进里屋。 “快,把衣服脱了。” 金叵罗奇怪地瞟了他一眼,慢腾腾把衣服脱下。 衣服上有五个扣眼,却只剩下四枚扣子。上面的梅花图案雕得秀致。 陆一鸣记得很清楚,逛钟楼的那天金叵罗穿的不是这身。 他更记得这套玳瑁扣子是去年陈姐进县城办货的时候买回来的,一套五枚,一直没舍得用。 整个镇,怕是找不到一颗一样的。 懒得多作解释,径自找来一把剪刀,把金叵罗袄子上的扣子一个一个剪了下来。 他把扣子都攒在手心,想了想,走到院子全扔到了井里。 然后回头,正色,“等陈姐问起来,你就说衣服紧了,扣子全勒掉了,让她换一款四眼铜扣给你缝上。记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9章 胎动(下) 死人会有胎动?! 文渊匪夷所思,要不是兹事体大,他简直要认为是李飞云和法医科的在胡说八道。 他觉得务必要亲自勘验一番。 停尸房被警|卫严加把守,必须有局里发的令牌才能出入,出入还得登记。 所以应该不会有人能进来做手脚。 他从五十九张停尸床的名牌上很快就找到了王秀莲。 掀开盖到头的白布那一刹那,文渊整个人都怔住了。 王秀莲赤|身|躺在那里,双目紧闭,秀丽的脸颊竟有些白里透粉,胴|体雪白娇嫩,全身没有一丝瑕疵,没有一分死亡的气息。 若不是失去了呼吸兼四肢冰冷,文渊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一具尸体,还是一具已经死了将近半个月的尸体。他看过很多份证词,多人目击称,她下葬那天身上布满了青紫的尸斑。跟眼前的景象颇为不同。 尤为诡异的是,她原本平坦的肚皮上隆起了一个厚实的球体状肉团,正像身怀六甲。 文渊迟疑了会儿,虽然觉得荒谬,还是取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听诊器,挂在了耳朵上。 金陵镇。 陈姐已经忙碌着筹备晚饭了。 不得不说,金叵罗劈的柴比她自己劈的可是好多了,大小均称,恰到好处。 发现了金叵罗有了新的用途,陈姐对他的看法又改善了不少。 而且,自从他来以后,少爷好像再没出去赌过。这个才是最让陈姐欣慰的地方。 吃得少,说的少,会劈柴,还不要工钱,这样的人,哪里找啊!再培养培养,兴许还能烧饭也不一定。 正打算把汤端到饭桌上,咔的一声响,桌腿断了一大截,估计是朽得太厉害。 现在这时间,找木匠师傅也不好找了。 陈姐没办法,嚷起来:“少爷!把老王找过来。” 陆一鸣轻车熟路地去到井边,朝下边轻唤道:“老王,老王?” 不一会儿,哗的一声,水底下浮出一个半球形的硬壳,硬壳抖了抖,伸出两只脚趴在井边。 赫然是一只脸盆大的乌龟。它抬起头,乖巧地望着陆一鸣。 陆一鸣二话不说,抱起乌龟就往大厅走。 陈姐把乌龟垫在桌脚底下,“老王,你别动啊。”然后看看桌子够不够平稳,“嗯,正好。” 老王是陆一鸣两块大洋从集市上买回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眼就觉得这只龟和别的龟不一样。 虽然说起来荒谬,但总觉得它在菜摊上冲自己笑。 陈姐说要拿这只龟来打汤的时候,它跑得贼快,一下就躲到陆一鸣背后缩着。 陆一鸣于心不忍,索性就一直养着。 名字是陈姐起的,“既然是只老王八,那以后就叫‘老王’吧。” 比起煲汤,老王对这名字似乎没什么意见。平时就住井底,偶尔浮出来晒太阳,很是悠闲。 陈姐有时拿它来砸砸核桃,垫垫床脚什么的,它也不反对。 金叵罗从房间出来,进到厅里,看到老王明显一惊。 老王偷偷从壳里往外瞧,正好对上金叵罗冰冷的双眸,吓得一动不敢动。 那天半夜在井里,它分明瞧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当时若不是作为一只龟定力十足,它估计也得跟那只草人一样哭哭唧唧。 趁着陆一鸣在厨房里帮陈姐忙的当口,金叵罗冲着老王呵地一声笑了,露出了尖利的虎牙,眸中满是掩藏不住的兴奋,声音压得极低,“千年的王八呀。” 咚咚咚。咚咚咚。 金陵镇的暮鼓响了。 漫天的红霞中,庄严悠远的鼓声在楼宇间徜徉。 在古时候,暮鼓响了是要宵禁的。但这规矩不知哪年起早就破了。 暮鼓对于镇子上的人们来说,只是该吃晚饭了。 呼儿唤女回家吃饭的声音此起彼伏,很快便迎来声声清脆地回应。 一头小毛驴颠着屁股跑在街巷的小道上,须发花白的老头儿倒坐在上面,捻着胡子,眉眼间满是逍遥。 他嗅着空气中弥漫的饭香,“这个镇,妖气比饭香还重。很快就有好戏要上啦。有趣,有趣。我不管,我要留下来看热闹。” 小毛驴昂昂了两声,老头儿嗬嗬地笑了,“那个陆少爷,养了好东西啊。我派出去的草鬼一只都没回来。看来是只大的。”顿了下,他拽住毛驴的耳朵,“小花,你倒是慢点儿?我这副老骨头可要散架了!” 小毛驴像是故意气他似的,丝毫不嫌重地欢快地撒开了蹄子,不一会儿就带着哎哟哎哟直叫唤的老头儿消失在巷子的拐弯处。 停尸房。 文渊下午来过,惨白着一张脸,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现在坐在里面的,是法医郑清河。 他深情地望着王秀莲,忍不住地喃喃说道:“你多美啊。” 第一次见到王秀莲的尸体的时候,他整个人为之一震,脑海里闪过一句古文:濯清涟而不妖。明明见过许多更美的女人,眼睛却再也移不开。 他也不明白胸口这股海啸般的澎湃从何而来,刹那间带着地底岩浆似的灼热将他席卷。 也许,这便是人们常说的‘情窦’。 万万想不到,二十五年来第一次情窦初开,是在这种时候,对着一具尸体。 第一个发现王秀莲有身孕的是他。第一个发现她有胎动的也是他。 郑清河隐隐觉得,王秀莲,还活着。 他经常关注各国的医学资讯,欧洲国家早就有医学家怀疑,有的人只是陷入了一种‘活死人’状态,即看起来像是死了,实际上在维持供给的情况下,身体机能却仍然保持完好。虽然没有明确的结论和足够的依据,但这种说法确有一定的案例。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检测不到她的呼吸c心跳和体温,也不明白在没有供给的情况下她的身体还能保持完好,更不了解胎儿怎么长得这么快,但郑清河想,那估计是现在的医学技术还不够先进的缘故。 跟李飞云他们说不敢解剖只是他的托词。 毕竟这些人未必能接受活死人的说法,西方还有争议,在这说了也没用。倒不如用鬼神之说唬弄他们一把,为王秀莲拖延一点时间。 如果王秀莲真的活着,那么,她总有醒来的一天,她肚里的孩子兴许能生下来。 不单救了两条人命,还是医学领域的奇迹啊!这个发现一定会震惊世界! 郑清河想到这里,心头更热,情不自禁握住了秀莲冰冷而柔软的右手,贴到自己脸上,柔声说道,“我愿为你赴汤蹈火。” 天亮的时候,停尸房的前来轮岗的警|卫们发现,昨晚守夜那几个警|卫兄弟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像是中了麻药。 很快,李飞云接到急电:“副局,郑河清那小子,带着王秀莲的尸体连夜跑啦!” 李飞云气得破口大骂:“他|娘|的,他有病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10章 赌鬼 卯正时分,地平线开始泛红的当口,金陵镇的晨钟又响了。 当当当,当当当。 依旧那么清亮和空灵。 驻守钟楼大门的两个警|卫面面相觑,脸都绿了。 昨天小分队早就把钟楼能藏人的地方找遍了,里面根本没人。 他们自认为昨夜一宿没睡,一直聊天等着换班呢,不可能有人窜得上去。 换班的兄弟一来,就立马上楼又查了一遍,果然没人。 大钟自鸣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镇上。 年轻人多是津津乐道传为怪谈,诸多猜测,以供茶余饭后谈资,老人们却谈钟色变,讳莫如深。 据《金陵地方志》所载,金陵大钟自古以来就有过多次自鸣。只是,每次自鸣之后,都会带来灾祸。早些年的记录已经逸失,近几百年便有两次。皇太极进关那年,金陵大钟连续三天自鸣,没多过久,清泉县便连降数日暴雨,其它地方都没多大事,唯有金陵镇这里洪水滔天,半月方退,不少老弱妇孺都不知所踪。还有康熙年间,金陵大钟那次自鸣后的那个月,一场瘟疫便席卷了整个镇,死伤大半。幸存的那些人,便是今天金陵镇人的祖辈了。这也是《金陵地方志》 前面的卷册残缺不存的原因——洪水冲散积典,而知道那些历史的人,还未来得及对方志重新修卷订册,就已经被灾祸带到地底下了。 一时之间自鸣钟不免惹得人心惶惶。 陆一鸣倒不以为意。那几卷现存的金陵地方志他小的时候就全读过,这书每一卷都出自不同人之手,风格各自截然不同,里面很多记载荒谬不经,有夸大其辞c博人眼球之嫌。这几个事先后发生,多半只是个巧合。 金陵镇自那次洪灾之后周边就疏河筑堤,几百年再没淹过。况且现在时代先进了,有瘟疫也不是那么难治。怕什么? 不过这钟能自鸣也确是咄咄怪事。总不能是大风吹的?值得研究。 下午陆一鸣被陈姐叫去铺子验药,金叵罗在睡午觉,陆一鸣便独自上了街。 路过拐角的当口,一抬头,一道灰影迎面撞来。 “昂!”所幸那灰影反应快,及时一转,只从陆一鸣肩膀边蹭了过去刹住了步子,那速度带得风声呼响。 陆一鸣吃惊非小,倒退几步,定睛一看,竟然又是莫老道和他的小灰驴。 莫老道侧骑在驴上,手里提了根竹竿,竹竿上用绳子吊了只胡萝卜。 看到是陆一鸣,莫老道和那头驴明显也是一怔。 “陆大少爷!”莫老道抚着胡子笑起来,“看来我们缘份不小哪。”顿了下,拽着驴耳朵道,“又是我家小花失礼了,陆少爷切莫怪罪。” “没事,”陆一鸣拍拍衣服,“你这驴,是属马的吧?” 赵老二的黄骠马怕是都没它跑得快。 莫老道端详着陆一鸣,明亮的眸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他似笑非笑,“陆少爷,你身上有东西啊。” 陆一鸣莫名其妙地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莫不是哪里脏了?” “哦,不不不,老道我是说,你身上,”莫老道压低声音,“有虫子。”趁陆一鸣不注意,他枯枝般的右手在陆一鸣左耳上方一挥。 等陆一鸣反应过来,老道右手食指和大拇指间已经夹了一只芝麻大的小甲虫。 莫老道左手极快地从怀里取出一只瓷瓶,将甲虫丢了进去,扣上塞。 “好东西,嗬嗬。多谢陆少爷了。”莫老道笑得开怀。 陆一鸣摸了摸自己的左耳,更是一头雾水,“那是什么虫?”也不知道是几时爬到自己头上的。 莫老道把瓷瓶放回怀里,“这只虫,叫‘赌鬼’。是我练符所需的药引。”顿了下,“这玩意儿,附在人身上,人就会嗜赌如命,倾家荡产也不能收手。你可曾赌过?” 陆一鸣暗暗一惊,心下不大信,嘴上还是客气地应道:“哦哦,仿佛是有赌过。”随便诌几句就走了。 望着陆一鸣离开的背影,莫老道忍不住捻着胡子喃喃道:“骨骼清奇,皮精肉实,是副上好的皮囊啊。”话罢低头拽拽驴耳朵,“喜欢吗?” 陆一鸣验完药回家,走过东街的拐角,有人远远地叫住了他。 “哟,这不是一鸣么。” 听到这声音,陆一鸣都不想回头,但想了想,还是顿住步子,回身冲那人微微一笑,“哦,宏声啊。” 赌场常胜将军,赵家赌坊二公子,赵老二,大名赵宏声。 赵老二和两个跟班站在酒楼跟前,对着陆一鸣挥手。 据说他赌走陆记那七个药铺后又陆续转手卖给了当初陆记药铺的死对头,安记药房。现在陆记完败了,安记药房一头独大,势头越来越好,据说已经在省城开了几家分号。反观陆记,就靠镇东这家老店勉强支撑着,也不知能熬到什么时候。 陆一鸣还听到人说起,赵老二是个出千的老手,曾在背地里炫耀说:那些二世祖赌小我就让他们赢,这样一来,他们准屁颠屁颠以为自己时来运转,等他们兴头一起,我保他们把把输,这样几轮他们多半都会忍不住出大头! 但这事要说起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陆一鸣赌迷心窍,自作孽,不可活。 赵老二浑然没看出陆一鸣的心思,还嘻嘻哈哈上前来搭话,“好些日子没见,看着精神不少啊。走走,去我家玩两把。” 陆一鸣原想一口回绝,但转念一想,便笑兮兮地应了。 赌了三四把小的,果然把把皆赢。 赵老二开始跟那几个跟班眉来眼去,笑得不寻常。 陆一鸣篡着赢来的百来块大洋,寻思着怎么脱身。 说来也奇怪,以前来赌钱,他总是心痒难耐,总觉得下把就能通杀四方,着了魔障似的,完全收不住手。今天心里却明镜一般,不急不躁,不痒不想。 “一鸣呀,赢了这么多,看来你是时来运转啊。”赵老二果然话锋一转,要诱他下套,“你” 陆一鸣突然脸色一变,直呼:“坏了坏了,刚刚陈姐让我出来打个酱油,我却玩儿了这么久,坏事了!我先回去瞧瞧,明天再来跟你赌把大的。”也不顾赵老二脸色多难看,径直跑了出去。 走在路上,摸着兜里的几十块大洋,陆一鸣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钱么,能拿回一点是一点。慢慢来。 一会儿给陈姐买点花布做新衣裳,等有时间再去邻镇置点金子给阿金。 老凤祥本就是镇子上唯一的金店。金缕尸蛊那事一出,楚有才受到了惊吓,大病一场,至今还在家里养病,铺子一直空着。整个金陵镇都买不着金子。每次路过老凤祥的空铺,阿金都忍不住看那门店一眼。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想要得不得了。 想到阿金嚼着金子时脸上焕发出的孩童般的光彩,陆一鸣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话说,那老道说的莫非是真的?陆一鸣脑海中闪过下午的事,摸摸左耳。 先前,每每想到赌字,陆一鸣便蠢蠢欲动,恨不得马上跑去赌坊再摇两骰。全靠心底那几缕对老祖宗的愧疚束缚自己。好几次人都冲到了赌坊门口,一想到父亲,陈姐,还有仅存的铺子,便咬咬牙,逼自己往回走,咬得牙肉直痛。 自老道取走小虫起,陆一鸣念到赌字倒像是心如止水了,跟念到其它字也没什么两样。 这老道果然有些道行啊。 清泉县东区警署。 文渊向还沉浸在暴怒中的上司汇报新的发现:“我重新清点了一下,发现陈府清单里似乎少了些东西。” 李飞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少了什么?” “帐本和典当清单。” 李飞云眼睛霍地一亮。 这么大一家典当行,当然不可能没有帐本和清单。财物俱在,唯独少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不会是巧合。 但他眼中的亮光慢慢黯了下去,骂道:“人都死光了,帐本清单也被拿走了,还怎么查!” “可是我们掌握了动机,也就有了大概的方向。”文渊不急不缓地继续,“显然,帐本和清单里,有关键线索。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陈记典当行收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对方为了保密杀人灭口。否则,凭他的本事,如果只是想取回东西简直易如反掌,犯不着动这么狠的手。” 李飞云完全认同他的推测。 “另外,”文渊娓娓道,“陈记典当行的伙计平时都住陈府里,几乎都遭了毒手,但是我调查过,有一个伙计正好几个月前因为偷东西被辞退,也因此躲过一劫。对帐本和清单,他说不定知道点什么。” 李飞云点点头,“那郑清河呢?你觉得他会不会是一伙的?” 文渊叹口气,淡淡地说:“以我对他的认识,我觉得,他就是一个白痴,跟案件应该没什么关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11章 陈家三少 四更天。 星子与闲云似乎都倦了,不知去向。 月如钩,带着冷锋,独留在夜空中。 钟楼下大门前,两个警卫打着呵欠,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全然没注意到,钟楼后墙有一道黑影正往上攀,矫健得像头黑豹子,很快便消失在云台。 老王被重重扔在地板上,还有些发懵。但它也不敢有异议,只能趴在地上乖巧地保持安静,借着月色四处张望。 这里便是钟楼天台么? 不知道金叵罗带它来干什么?难道是看风景? 老王小脸一红。 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带它来看风景呢。 “看。”金叵罗冷冷地指了指眼前的那口大钟。 老王便乖乖看了那口钟一眼。乌漆麻黑,实在看不出它有何特别之处。 金叵罗掏出一根火折子,点亮。 老王无奈的眨眨眼,仍是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写的什么?”金叵罗问道。他只能勉强看懂几个字符。 老王怔住了,这才注意到钟面上有些鬼画符。但上面写的什么,它怎么会知道?它只是一只龟呀。 金叵罗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嫌弃的神色,冷笑,“怪不得要垫桌脚,千年白活了。” 老王嚅嗫着开了腔:“我我只有九百六十一岁。”垫桌脚有什么不好?修行哪还分高低贵贱?再说了,你不也就一劈柴的么 “它快要死了。”金叵罗淡淡地道,也不解释“它”是谁。 像是作出了什么万不得已的决定般叹息,“罢了。”他左手举着火折子,右手向前伸开,掌心向上,指尖轻触钟面。兀自吟唱般低低念起了一长串梵咒。 梵咒带着古老悠远的韵味。 随即一对幽深的双眸渐渐浮起一层莹光似的的白雾。 伴着梵咒,钟上的鬼画符竟一个个渐次跳起来,仿佛被从睡梦中唤醒的小人儿在松胳膊晃腿一般,轻轻扭动,并泛着莹光浮出了钟面,像列队的士兵,依次跳到金叵罗的掌心,一一隐没,汇入肌理,在皮|肉里游走。 半晌,梵咒嘎然而止。 大钟上的字,已全然消失了。 金叵罗吹灭了火折子,眼眸子也仿佛熄灭了般,渐渐恢复原有的颜色。 他赤|裸着的上半身的皮|肉里隐隐跳耀着钟面的鬼画符,不一会儿那些字也渐渐黯下,隐入肌骨,再也看不到。 全程老王看得目瞪口呆。 冷不丁,金叵罗肚子发出“咕~”的一声。 金叵罗抚着肚皮,低下头,嘀咕,“好饿。” 他回头瞟了老王一眼,命令般,“你自己回去。”顿了下补了一句,“你太重,我带不动你了。”话罢,他的身影倏地一闪,消失在天台的墙外。 “哎??”老王瞪大了眼睛。 陆一鸣被清晨的阳光刺醒的时候,往常早就醒来的金叵罗还在酣睡。 他倦在自己怀里,长长的睫毛被阳光染成了浅金色。 陆一鸣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披上衣服,从柜子里取出他昨天去县城挑药材时顺路买回的金坠。 然后回到床头,在金叵罗鼻子前晃来晃去。 金叵罗的长睫毛动了一下,猛地张开了双眼,眸中似乎有什么涌起,惺忪间朝着诱人的香味一口咬了上去。 “哇!”陆一鸣指尖一阵剧痛,赶紧缩回了手。低头察看,食指破了点皮。 金叵罗将落入嘴里的金子细细嚼碎咽下,喉间漾起一道弧线。 他飨足舔了舔嘴角,察觉到一丝血腥味儿,这才清醒过来。 陆一鸣含了含破皮的指尖,所幸只有一丝血,“你这牙哪天得找块石头来磨一磨。” “不要。”金叵罗翻了个身,继续他的回笼觉。 陆一鸣不以为意,上前揉了揉他蓬松的头发,“喜春来的金子,说是千足的,喜欢吗?” “嗯。”又是难得的温驯。 “哎?”陆一鸣发现了什么,他翻了翻金叵罗的头发,“你头发好像黑了不少。”以前是黑白掺杂成灰,现在白头发明显地少了,“哈!越来越像阿黑了。”毛色。 “谁。”金叵罗难得感了兴趣,淡淡地问道。他略略回头看向陆一鸣,眸子发亮。 陆一鸣笑起来:“我七岁时家里养的那条狗,毛可黑了,跟缎子似的” 金叵罗翻了个白眼,往床内侧挪了挪,背过身,不打算再理陆一鸣了。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陆一鸣出了厅堂,却见陈姐抱着一只龟从门外回来。 “少爷,你看这龟大不大?像不像老王?”陈姐兴高采烈地说着自己买菜回来路上捡到的新玩意儿。 陆一鸣端详了会儿,“是挺像,那就让它跟老王作个伴儿吧,不然它一个人在井底多闷。” 老王默默地从陈姐怀里跳到地上,独自走到井旁,爬到上面跳了下去,沉下。 它想静静。 茶楼里的人都在讨论一件事。 那口百年大钟,竟然坏了。一夜之间覆满了厚厚的青锈,把原来依稀的字迹和纹印都遮了起来,敲它,它也不再当当响。请人来看,说修不了,从里到外都锈了蚀了。老人们说,它这是卒了。命数已尽。 就在大家伙儿为大钟叹惋之间,一个声音懒懒地从众人身后响起: “不就一口钟么,这么多年了必然是要坏的,还有什么卒不卒的。”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后面靠窗的桌子上,坐了个衣着考究的年轻人,白净俊美。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脸上的神情却有些玩世不恭。 有几个茶客看着他有些眼熟,正迟疑,那个金丝眼镜已经勾着嘴角笑起来:“听说我家出大事儿了,我特意从美利坚赶回来瞧一瞧。”说着,他伸手左手,将手翻过来展示给众人,中指上一枚镶着绿翡的金戒指很是醒目,上面赫然雕着个“陈”字。 有人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陈记典当行大当家陈连城特意为陈家少爷们订制的戒指:“陈三少爷?” 人群骚动起来。 陈记典当行,除了出外游学的陈三少爷,全家五十八口都在一夜之间丧了命,这事,金陵谁人不知?案子还没破哪。 好些没见过陈三少爷的人都蜂拥过来,带着好奇心,想亲眼看看这个前不久刚刚家破人亡的c可怜的年轻人。 陈三少爷脸上笑意盎然,丝毫没有悲愤难过的样子,倒是有几分怡然自得。 见围观群众越来越多,他慢慢站起身,宣布喜讯似地朗朗道:“我已经跟警署那边联系过了,陈家的东西在办完案子后很快就会交接到我手上。诸位在陈记当过东西的,麻烦在三十天之内凭条到我处登记赎回,限时折价赎回,八折。过时不候,麻烦大家互为转告。三十天后,我就要去京城啦。” 清泉县东区警|署。 局长吴德强正坐在堂上破口大骂:“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我就去省城半个月功夫,一个镇就连死五十九口人!五十九口啊,不是一口,也不是两口,可是这么久了还破不了!一群饭桶!”忽然瞟了眼卷轴,“哦,还有个敲钟的。死了整六十口!” 众饭桶坐在堂下互相比眼色,没人吭声。 这个当口,谁吭声当出头鸟,势必要被吴局长给生吞了。 吴德强见没人说话,更恼,指着李飞云,“你这个副局长是怎么当的,还想不想干了!” 李飞云无奈地站起来,摘下头顶的帽子,摔在吴局长桌子上,“老子尽力了!不干了!”作势要走。 其实他也就作作样子,吴德强什么德性他不知道? 有没有吴德强,这个署没什么区别。但没有他李云飞组织,吴德强还能靠谁破案,借谁的力邀功? 果然吴德强口气一下软了下来,“啧,飞云,飞云!回来!” 李飞云转身,“局长,这案子真不好破。” “卷宗我看了,确实不好破,”吴德强怕这个犟脾气又给气跑,只得强压着火气,缓和了口气说道,“可是,这个案子,牵扯进了一个重要的人物,我们不破不行底呀。” “又是哪个皇亲国戚?”李飞云直问。 “哎,这个人,你应该也见过。” 李飞云一头雾水。 吴德强提醒道,“昨天,陈家有人来署里了吧?” “陈家三少爷?那个陈,陈谨之?”李飞云想起来了。这个人跑来署里直接亮身份,还问什么时候能结案。对,他关心的不是案子能不能破,而是案子什么时候能结,好把陈家的东西要回去。 “人家现在,可是某位大人物的准女婿啦。”吴德强幽幽地叹了口气,“大人物那边给了话,要求三十天内破案。不然”他指指自己头顶的帽子,“我也要完。” 李飞云其实也想多嘴问一句是哪位大人物?但瞧吴德强这语气,觉得自己也能猜到八成,也就没再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12章 移魂 陈家三公子陈谨之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陆一鸣有些讶异。 这个陈谨之是他学堂同窗,两人关系不算好。究其原因,也没什么仇,当时两人不过十二三岁,陆一鸣嫌陈谨之过于古板,陈谨之嫌陆一鸣吊儿郎当,玩不到一块儿去。 记忆中陈谨之总是穿得规规矩矩,说话做事也规规矩矩,活像个小老头。 后来陈谨之被他爹送到了省城读书,陆一鸣就没再见过了。 听说陈谨之那天放话了,让在陈记当过东西的都去典当行登记,还过时不候,陆一鸣忽然想起,去年为了赌一把,自己还把父亲的金链表给当了。 现在手头也攒了些闲钱,加上从赵老二那里赢来的,正好可以去陈记一趟,把父亲的遗物赎回来。 灭门惨案后就没再开张过的陈记典当行此刻可谓人山人海。 好些人都生怕东西再也赎不回来,蜂涌而至,凭当票排着队等着登记。 陈谨之雇了个记帐的专门负责登记,自己则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优哉游哉地喝茶。 陆一鸣远远见着他不由吓了一跳,眼前这个西装考究c油头粉面的青年,跟记忆中的小老头儿真是一个人? 登完记陆一鸣忍不住上前打了个招唤:“谨之兄,这些年看起来过得滋润啊。” 陈谨之斜睨了他一眼,笑得客套,“游学在外,离家多年,故里我都认不得了,见谅见谅。敢问阁下?” 陆一鸣心里啧了一声,脸上还是笑盈盈的,“无碍无碍,若不是今日前来我也认不出谨之兄来。当年你见我陆一鸣从来都不客气,如今却呼阁下,我也是受宠若惊啊。” “哦哦。是一鸣兄!”陈谨之虽然仍笑着,却应得极为敷衍,“有空一起来喝茶。” 陆一鸣也没兴趣多聊,告了辞便走了。 出门没走几步,陆一鸣就跟刚好骑着驴路过的莫老道打了个照面。 “嗬嗬嗬,陆少爷,”莫老道这次手里擒着个酒葫芦,“我们这缘份很大呀。” 因为上次‘赌鬼’的事情,陆一鸣对这老头儿心生了几分好感:“道长这是要去哪里?” “我这次要去山上抓点好东西,”莫老道指指葫芦,神秘兮兮地笑笑, “陆少爷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陆一鸣莫名地有些兴趣,“好。”上次见过老道捉妖,也是开了眼界。 莫老道拍拍驴屁股,“这还有个位置,来来。” 陆一鸣瞧瞧驴那小身板:“这” “不妨不妨,它力气大得很。” 陆一鸣犹豫了会儿,试着坐了上去。 屁股还没没坐稳,驴已经腾地飞奔起来。 众人只见那驴窜起一溜烟,载着两个人,哒哒哒地跑没了影。 陆一鸣这一路仿佛腾云驾雾一般,连路边的花草景物都看不清楚,暗暗称奇。 不知这驴子哪里能买得到? 过了许久,驴子徐徐停在山腰一个山洞前。 莫老道一指洞口,“到啦。” 陆一鸣心想,莫非老道要在这里捉妖? 冷不丁老道把酒葫芦拔了塞子,送到他鼻子前,“你闻闻,什么味儿?” 陆一鸣嗅了嗅,“酒?” 莫老道笑盈盈,“不对。再猜。” “药水?” “不对不对。” “那是什么?” 老道笑意更深了:“是不是有点儿晕?” “哎,是有点”陆一鸣话还没说完,头一沉,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倒了下去。 “想不到这么好糊弄,”莫老道赶紧一手捞住人,招呼小驴往洞里走,“嘿嘿嘿,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试试这具上好的皮囊。说不定能成功呢” 文渊骑着自行车在金陵镇闲逛。 心中愁云惨雾。本来案子便没有什么眉目,现在又冒出个陈谨之跑来催单。 三十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谁能保证一定破得了呢? 什么从眼前晃过,带起一阵风。 好像是头驴? 驴上还坐着两个人。 后面那人,好像有点儿眼熟。 陆一鸣? 文渊直觉有些不对,便骑着车偷偷跟在后面。 结果一出镇就把人跟丢了。 幸好镇外都是湿软的泥地,依稀可见两行蹄印子从小路往乌头山而去。 文渊干脆把车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循着蹄印子往上走。 走了半天在山腰找到一个山洞。蹑手蹑脚往里走,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只见洞壁吊着十几盏烛台,火苗摇曳。地上用金色的粉末摆出了一个八卦阵,阵中一边放着一个躺倒的人,赫然正是陆一鸣;另一边站着一头小毛驴。那老道拿着一柄长剑在阵前挥舞,手口念念有词,冷不丁举剑朝地上的陆一鸣刺去。 这是要杀人?! “干什么呢!”文渊吼了声,冲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文渊刚一脚踏进阵里,雷鸣般的爆|炸|声便在洞中响起。 登时地裂山摇,烛火全熄,洞中昏暗一片,文渊也被震得昏死过去。 晴空漠漠。金陵镇上空冷不丁响起几声闷雷。 街市上的路人们为之一顿,随即抬头看这天色并没有要下雨的意思,便相视一笑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咳嗽中苏醒过来。 他睁开双眼,觉得脸上奇痒无比,抹了一把脸,手上尽是土灰,爬坐起来,脑袋昏昏沉沉,半晌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对了,这是镇外牛头山的山洞。 心头腾地升起一股怒火:那老头儿!竟给我下套! 他人呢? 举目四望,只见山洞上方不知何时被炸开一个洞,阳光照进来,洞内乱石散落,一片狼藉。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忽然发现几步开外躺着一个人。 走上前去,刚想猛踹一脚,却发现这人不是那老头儿,倒像个年轻后生。 用袖子把人脸上的土灰细细抹开一看,果然是个后生。眉如写意淡墨,鼻若画上远山,倒是俊逸。只是双目紧闭,少了流光。 他端详着这张脸,愣住了:这人怎么和我生得一模一样?! 目光下移,不对,穿得也一样。这不是他出门时穿的外套么? 这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穿得也一模一样的人,此刻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姿势怪异,死了一般毫无生息。 他吓得脚一软,跌坐在地上:难不成,我死了?灵魂出窍了? 抖着手指探了探那人的鼻间,不对,有呼吸。再探了探自己的,也能呼出热气。 没死啊。顿时舒出一口大气。 那地上这人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老头儿施了什么法术,能把人变成俩? 察觉有些不对,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这双手,骨节分明,指甲上没有月牙儿,右手食指和中指间生着一层薄茧。左手腕上有一道疤。 这显然,不是他的手。 再低下头,身上穿着米色衬衣加件格子马夹,这身衣服也不是他的。 想起什么,他慌忙扒开地上那人的袍子,掏半天果然从内侧口袋如愿掏出一块怀表,打开怀表,借着表盖内侧平滑的铜面,他看到了自己的脸。 瞬间发出一声惨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13章 冒名 傍晚,陈姐发现陆一鸣迟迟不归,问金叵罗也说不知道,不由有些急了,刚要出门寻思着去赌坊找找,就看到文渊探长灰头土脸地背着同样灰头土脸的陆一鸣走上门来。 陆一鸣双目紧闭,显然已经昏过去了。 “哎哟!你们这是怎么闹的?”陈姐忙招呼正在劈材的金叵罗过来帮忙把人搬进房去,转身给文渊倒了一杯水。 文渊坐在陆一鸣床头的椅子上,咕咚咕咚地把水喝下去,喘了半天大气,“你们有没有见着那个姓莫的老道士?” “那个帮楚有才找金子的老头儿啊?没有。”陈姐只顾着看陆一鸣的伤势,她卖了多年药,跟大夫打的交道多,也稍懂些医理,发现陆一鸣只是有些皮外擦伤,才松了口气,转头问道,“探长,你们这是打架了?” 文渊摆摆手,就把老道士把陆一鸣迷晕的事儿大概说了下,只说自己正巧路过把人救下,却不小心让老道跑了。 “啊呀!我早就觉得那老道士不是什么好东西!”陈姐骂了两句,想起眼前的是警署的探长,不能失了礼数,忙笑道,“还多亏探长您了。” 文渊忧心忡忡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陆一鸣,半晌,冒出一句:“陈姐,有件事想麻烦你。” “探长您尽管说。” 文渊脸上闪过一丝为难,指着窗外的暮色,叹口气,“你看眼下天色已晚,我能不能在此借宿一晚?” 洗漱过后,文渊穿着陆一鸣的旧衣裳,暂住在客房。 走过书桌前,不经意间看到桌上镜子里闪过自己的脸,不由一愣,顿住了脚步。 镜子里这张脸,二十五六年纪,削瘦清峻,眉目寡淡,鼻高唇薄,不笑时有刻薄之相。 一看就是那种严谨古板之人。 他轻轻抚过侧颊,长叹,忖道:这个事,怎么跟陈姐说呢? 一觉醒来,他陆大少爷不知怎么地竟然变成了文渊探长?老道搞的什么鬼! 这种事,若不是亲身经历,陆一鸣是断然不会信的。 偏偏醒来时老道早跑了,自己真正的身体又昏迷不醒,问也不知当问谁。 如果照实跟陈姐说了,以他对陈姐的了解,多半要是被乱棍打出去的。 难不成,自己以后就得用这个身子过下去了?想到这里陆一鸣心底有些发寒。 不晓得这个文探长家住何方,家境如何,有无妻室? 对他的家人当怎么交待? 自己又怎么谋生? 陆一鸣自小就是被家里宠惯大的,琴棋书画是样样不行,却一直锦衣玉食。哪怕落魄了,比起普通人也还算过得去,至少也不是十分奔波。 大学读的是心理专业,跟别人吹起来玄之又玄,实际上没点屁用。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话说,自己的身体还醒得过来不?既然他的魂跑到了文渊身上,那么,文渊的魂兴许也跑到他陆一鸣的身体里去了。莫非可以等他醒来,两个合计合计,跟陈姐解释一下? 可陈姐也未必就信了。 再说,若是换不回来,说这些又有什么鸟用? 他以后总不能顶着文渊探长的脸出去说自己是陆家少爷过活吧? 躺到床上长吁短叹,陷入深深的恐慌,一夜无眠。 及至东方已晓,陆一鸣才没精打采地爬起床,在房门跟金叵罗打了个照面。 “阿金。”陆一鸣一时忘了昨夜的愁思,笑兮兮地叫了声,听到喉间发出的音色沉稳明亮,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陆一鸣了。 果然金叵罗瞟也不瞟他一眼,没听到似的径直去水井边逗老王。 陆一鸣心下凄然:哎,连阿金都不认我了。 白疼你了。 去主卧瞧了瞧,眼看自己真实的身体一直没有要苏醒过来的迹象,陆一鸣也没什么法子,用过早膳也找不到什么借口继续留在陆宅,只得交待了陈姐:“若是陆一鸣醒了便通知我,我要问点话。” 随后便带着满腔心事离开了陆宅。 揣着裤兜走过金陵镇的大街小巷,却不知何处才是终点。 镇还是那个镇,路还是那些路,屋宇的砖墙还是老样子,就连太阳也与昨日的没什么不同。 而他,却已不再是他了。 感怀间,一只手用力拍在他肩上。 陆一鸣吓了一跳,缓缓地回过头,一名穿着警署制服的人高兴地叫起来:“头儿!你怎么在这儿,我们昨晚找了你一宿,以为你出事儿了呢。” 陆一鸣一怔,才想起,文渊是警署的探长。当下也不知该怎么回应,总不能说‘你认错人了’?笑笑,“哎,找我干什么?” “陈家案子的事啊!昨天副局想找你聊聊线索,结果找不着你,气得砸了一套杯子!他现在镇上柳叶酒楼二楼包厢发脾气呢,赶紧去。” 听到陈家案子,陆一鸣头一下两个大,对了,警署最近是在查这桩案子。自己暂时用着文渊的身子,兴许得代点劳。 但他这个门外汉,软脚虾,遇到凶案就发毛,破案的事可怎么代劳? 死了五十九口人啊。想着都起鸡皮疙瘩。 那警员见他一脸愁容,搭上他的背,直接往酒楼那边带,“头儿,我跟你说,你要再不露面,副局估计得把包厢给砸了!他最听你话,你哄两句就完了。走走走!” 柳叶酒楼。 镇上最好的酒楼,招牌是九月酿。 这是陆一鸣以前除了赌坊最喜欢的地方。 但他自从去年那件事后,再没有来过。就连酒楼大门前那条路都避着不走。 在楼前蹰踌片刻,想到自己现在在别人眼里是文渊不是陆一鸣,这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所幸一路并没有遇上柳家的人。 刚到包厢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个人在破口大骂,骂声宏亮震天:“郑清河那小子还没找到?他要那具女尸有什么鸟|用!想要女人不会上窑子吗?啊?我要是找到他非看看他底下二|两|肉是不是还在!” 在警员眼色示意下,陆一鸣挠了挠头,推门迈了进去。 “吱呀——” 骂声嘎然。 里面坐着一桌子穿制|服的齐齐望过来。 靠窗的主座上坐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大块头,留着短寸,长得周正凌厉,额角处一道刀疤更添几份阳刚之气。听到门开转头半张着嘴望向陆一鸣,看清人后笑了,“你小子,再不回来我都要贴寻尸启事了!” 这声音,正是刚才骂人的那位。想必就是“副局”了。 陆一鸣小心地赔着笑脸,“昨晚喝大了,借宿在朋友家里。” 李飞云也没跟他计较,拉过一个椅子放在自己旁边,示意他坐。 陆一鸣松了口气,看来这个文渊,在副局面前还算是个红人?一屁股坐下。 李飞云下一句话就把他松下的那口气又提了上来:“你上次说的那个伙计,人找着了么?” 什么伙计?! 陆一鸣咽了口口水,强作镇定,抄起筷子夹了一颗花生,嚼了嚼才道:“没找着。”戏嘛,既然要演,自然得做足。 李飞云叹了口气,“妈了个巴子!”又宽慰似地拍拍陆一鸣的背,“不怪你,都怪那个陈谨之,订的什么破期限。” 席间有人说道:“那个陈谨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家死得就剩他一个了,他还笑得挺开怀的。尸体他就来瞄过一眼,眼泪都没流过半滴。” 另一人接道:“难道,这个案子跟他有关?” “总不能是,为了谋夺家财,把全家给?” 其它人纷纷附和。 李飞云摇头:“凡事得讲证据,我们空口瞎猜是可以,可是没证据,说了也白搭。” 席间一屋子人边说案情边喝酒,最后也没研究出什么新思路,倒是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 陆一鸣就在这酒席间左右逢源,谈笑风生,关键时候打哈哈,把案情和这些人的姓名身份了解了个大概。 末了倒在桌上,假装醉得不醒人事,由警员送回了县城的家里。 等送他的人一走,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总算知道他住哪儿了! 环顾四周,心下一凉:这地方,就一床板,加个饭桌,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大冷的天,床上的被褥还没有陆一鸣一件大棉袄裹着暖。 堂堂一个探长过得如此穷酸,也是可怜。 这好像还是个单间,也就是说,没家人?至少也是远游在外,独自过活。 陆一鸣对文渊的同情更盛,但转念一想,这对自己,兴许是件好事。 因为昨晚没睡,实在困得紧。搜遍了整间屋,总算从床底下的箱子里翻出几件外套,加上被褥一起裹着才勉强暖和起来,哆嗦着躺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冷,这一觉睡得极浅,半醒半睡之间,陆一鸣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不是陆一鸣,也不是文渊。 人人见了自己都要叫一声“云哥”。 美丽温婉的女人,给自己披上外套,劝说早睡。 古灵精怪的儿子,爬在自己膝盖,甜甜地叫着“阿爹”。 “哎,乖。”自己心中生起柔情万丈,应了一声。 转瞬间,这些场景被一场枪响击碎。 女人和儿子倒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 一个额角有刀疤的男人举着枪,笑容狰狞:“老子就灭你全家,你能怎么样?敢在我的地盘上搞事,李飞云,你这是找死!” 枪声再度响起。 伴随着枪声,天地失色,眼前的事物渐渐化为黑白,最终变作一片浑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14章 徬徨 文渊探长迟到了。 日上三竿才从大门进到署里。 所有人都看着文渊探长笑眯眯地走错了几次位置,暗暗同情探长一定是压力太大了。 这陈家灭门案,真是要把局子里的人给逼疯。每个人都被逼着把金陵镇常住人口的档案细细恶补了一番。按局长吴国强的意思,在找到凶手以前,人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开什么玩笑!金陵镇可足足有一千多人啊。 陆一鸣借着大家的眼神试了几次才找着文渊的位置,舒了口气坐下来。 今天他早就醒了,只是不知道东区警署在哪里,一路问一路赶,中间还去错了南区警署,闹了笑话。 文渊桌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文具和一些笔记本,东西不多。随手翻了翻那些笔记本,作为门外汉实在是看不懂。 瞧见几个同事从档案室出来,便借着进档案室去找资料的机会,偷偷找到十一年前三月的卷宗,找了半天,果然找到一份的卷宗。略翻了下,十一年前,李飞云办案得罪了地头蛇,妻儿惨死,最终亲手击毙凶手。竟然和昨天的梦境相吻和。 他暗暗吃惊,不动声色地把卷宗塞回去。回头把陈家灭门案的卷宗调了出来。 其实昨天他有试着向李飞云告假,说破案一事恐不能胜任云云。直接就被打了枪。 李飞云训道:“妈|的,早不告晚不告,这个时候你告假,你要死?眼下,不仅是署里需要你,更是那五十多口冤魂需要你。你以前,不是说过什么‘要留正气满乾坤’吗?现在你的正气死光了?那个志气满满的文渊探长哪去了!” 把陆一鸣训得颇是羞愧,心说:哎,我也不晓得他哪去了啊。 转念,对,他现在是文渊。既然暂时用着这副皮囊,也只能硬着头皮把工作之事过过手。至少,得尽点力,不然确实是对不起这副皮囊的主人。 把卷宗熟悉下来,陆一鸣脑中仍是一片乱麻。 让他破案,就好比让个小脚姑娘打马,连马蹬子都踩不上。更像是瞎子看书学理发——找不着章法。 这时警署来人了。 一进门所有人都暗抽口冷气。 这人穿着格子西装,油头蹭亮,斯文白净,金丝眼镜也掩不住他眸中流露出的浪荡气息。 赫然正是陈家唯一的活口,陈谨之。 陈谨之显然是见过文渊的,径直走到他前面,问也不问便在前面的椅子坐下,慢条斯理地问道:“上次文探长说过,等查出了凶手,便可以将我们陈家的财物一一归还。现在,可有头绪?” 陆一鸣学着文渊的样子,淡淡地道:“没有。” 陈谨之鼻间发出嗤讽的笑声,“这小县城的办事效率,可比我们京城的差远了。”话罢,从怀里扔出一本小册子,扔在桌上,“诺,这是探长上次让我弄的当货清单。呵,八折赎回,我可亏大发了。” 原来陈谨之那个清单是文渊授意的?陆一鸣不动声色地拿起清单,略翻了翻。 陈谨之却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陆一鸣一怔。 “探长,做人要有信誉啊。你上次说过,我给你当货清单,你就给我陈府财物清单作交换。对吧?”陈谨之笑吟吟地说道,“我离开家里久了,有什么东西,我也得先理清楚不是?” 陆一鸣想起昨天在席上认识到的人,记录员好像是姓张,叫起来:“小张?” 有人应声抬起头。 陆一鸣朝他挥挥手,“陈府财物清单你那儿有吧?多抄一份给他。” 小张说:“前几天你已经叫我抄好了呀。”直接丢过来一本册子。 陆一鸣接住。 陈谨之迫不及待伸手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想逗弄,故意把册子拿到陈谨之手伸不着的地方,翻了翻,漫不经心,“你爹死了,你好像不难过?” 陈谨之笑了:“人嘛,固有一死。早一天死,和晚一天死,有什么差别?人活着,不一定比死了更快活。” 这歪理说得陆一鸣也是服了,“你们陈家,有没有什么仇家?” “就算是有,我又怎么会晓得?”陈谨之施施然,浑然不在意,“我十二三岁就离家在外,寄住在京城的姑姑家,老头子每个月寄钱都是寄给姑姑,连信都不给我写的。” 陆一鸣也没想到陈谨之跟家里关系这么差,连声爹都不愿意叫,“你上一次回家是什么时候?” 陈谨之翻起眼睛想了一会儿,“兴许是两年前吧。我也不记得了。” 打发走陈谨之,陆一鸣借着去金陵镇找线索的机会,又跑回家一趟。 陈姐不在家,只有金叵罗在劈柴。 “阿金,”陆一鸣冲金叵罗笑笑,“那个,你家少爷醒了没有?” 阿金面无表情地指了下卧房。 陆一鸣奔过去推开门,看到自己的皮囊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喝着一碗汤。这场景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听到门开,那人抬起头看向这头,怔了怔。 “你醒了?”陆一鸣咧着嘴上前,压低声音,“你是不是文渊探长?” 那人歪着脑袋,似乎在思索什么,摇了摇头。 “那你是谁?”陆一鸣大惊失色,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跌落谷底。 那人听不懂似的,一声不吭,一直不住地摇头。仿佛个受惊的孩子,躲进了床角蜷成一团簌簌发抖。 这时陈姐抱着不知一盅药汤走了进来,见到来客,不由放下药汤诉起了苦:“哎呀,文探长,自从我家少爷今早醒过来,就一直是这副样子,大夫说是吓傻了!这可怎么办呀。” 陆一鸣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心情差到了极点,“那,那他有没有说过什么?” “人都不会说话了,还能说什么!”陈姐抹了把眼泪,“这倒底是怎么了呀。” 陆一鸣听不进陈姐哭哭啼啼说了些什么,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阵阵眩晕。这房间里的一切事物,包括茶几,杯子,床架仿佛都瞬间浮空而起,绕着他,走马灯似地跑。 半晌,他才缓过神来,抬头,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院子。 阿金正专心致志埋头劈柴。像是完全没察觉到他一步步走近。 陆一鸣习惯性地伸手插|进他柔软的头发里揉了揉。 阿金抬起头,冷冷的眼睛从下往上扫过来。 目光像天生带着寒气的冰刃。 陆一鸣讪讪地把手缩了回来,“啊,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 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凄凉,默默地走出了大门。 走了几步,回头,却发现阿金也正扭头看过来,似乎还咧嘴笑了一下。 但只是一瞬间,他便回过头去继续劈柴了。 兴许是错觉吧? 这臭道士着实可恶! 陆一鸣坐到路边的酒铺子里一个人喝闷酒。这里的酒,便宜,几个铜元就可以喝一大壶。 他在警署也查过莫老道的资料,完全没有记录在案。 竟不知此人何方人士,何许人也。只听说此人神出鬼没,古道热肠,经常助人除妖平患。 呸!古道热肠,什么鬼玩意儿。 几盏黄梁下肚,他只觉得肚中的火气烧在了一处,仿佛一开口就能吐出一团火来。 冷不防旁边响起一个清莺出谷般的声音: “下雨了,小梦,把伞拿出来。” 陆一鸣一怔。 这个声音,他纵是喝得再醉,也听得出,忘不掉。 赶紧低下头,把脸埋在臂弯里,生怕被人发现。过了会儿才想起来,他现在又不是陆一鸣,有什么好怕的? 等脚步声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远了,他才鼓起勇气,睁着醉眼努力朝着脚步声消失的方向望去。雨帘重重,早把人隔成了淡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15章 文渊探长 离开金陵镇之前,陆一鸣特意去了趟方志馆,以办案的名义把整套《金陵地方志》全借了出来。 方志馆里修书的老头儿,扶着老花眼镜莫名其妙:“探长,办案还要这个?” “哎,了解一下本地的风土人情嘛。”陆一鸣发现这探长的头衔着实好用,到哪里都吃得开。 回到寓所,在煤油灯下,陆一鸣就着记忆翻开书。 这套方志,他小的时候是当作志怪奇谭c混着《太平广记》c《搜神记》c《聊斋志异》这类书一起打发时间看的,内中诸多荒诞不经的记载,他一直觉得是修志的人太过无聊瞎编的。 但是,自从这几天经历这种种,陆一鸣不得不开始怀疑人生。 依稀记得里面有个故事,讲的就是移魂吧?只是不记得在哪一卷了。 忍着瞌睡翻到第七卷,终于找到了那个故事。 【卷七移魂老丐案 嘉庆肆年间,一老丐自东而来,鸡皮鹤发,伛偻跛足,见人即泣,自言乃金陵富商方慕青,年方而立,某日晨寤惊觉自己竟化为残废老丐,身在千里之外一破庙中。遂一路行乞返乡,却遭家人拒之门外。方府言方慕青未曾离家,直斥此丐为江湖术士贪财行骗,告官拘之。官审之,老丐竟能将方府上下事直坦无遗,问无不答,无一不准。未决,丐突暴毙狱中。后方府举家迁出,不知所踪。市井氏曰,闻世有移魂之术,不知可合乎此事?叹死无对证矣。】 大意说的是有个人自称一觉醒来从三十出头的有钱人变成了个残疾老乞丐,在无人相信的情形下,凄凉横死狱中。 少时读到这个故事,只觉得这个老头子兴许只是个骗子罢了。移魂之术,听着就荒谬。 而今,大冷的三更天,再次读到这个故事,只读得陆一鸣鸡皮阵阵。 若老丐说的属实,他是多么悲凄无助啊,就连至亲也不信他,不容他! 那么,那个在方府的方慕青,真实身份是什么?他才是老丐本尊么?利用邪术窍取了别人的皮囊,占有了别人的人生与盗贼何异。却比世俗的盗贼更隐匿,更可怕——因为就连身边最亲近的人,往往都不会察觉。 这世上,荒谬的事情,多了去了。可不落在自己身上,谁愿意相信? 就好比他现在若敢到陈姐面前说自己是陆一鸣,陈姐绝对有本事把他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可惜这书也只是简单记载旧事,并无详解。 找不到那莫老道,终究无法可解。 心绪繁杂间,陆一鸣趴在书堆里有些恍神。 冷不丁有个声音在头顶懒懒地响起:“何方妖孽?” 陆一鸣抬起头,却发现自己竟已不在寓所之中。 四周白雾环绕,茫茫然一片。透过白雾,依稀可见前方半空漂着一道紫色的人影。 不知是梦是幻。 换作以往,陆一鸣铁定吓得簌簌发抖。但经过连日这几遭,他倒是镇定起来,若无其事地道:“在下是个读书人,阁下又是何方神圣?” “人?”那人忍俊不禁,“这里怎么可能会有人?凡胎肉体,怎么进的来。” “我当然不是凡胎肉体,我天生金贵骨,天灵有窍,可通鬼神。”陆一鸣索性胡诌起来,“阁下怎么称呼?” “我既姓千,又姓黄,也姓颜。”那人朗声笑起来,“你猜猜。” 伴随着他的笑声,白雾缓缓淡去,那人的五官轮廓渐渐可见。赫然是一名剑眉星目c面如冠玉的美青年,梳着清以前的四方髻,穿着紫色的大氅,一派古人打扮。 “我只听说有个叫吕布的,人称三姓家奴?”陆一鸣故意取笑。 那美青年果然挑起眉,愠道:“没文化!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没听说过?” 陆一鸣恍然大悟:“你是金陵地方志的书书仙?这里是书里?”本想说‘书妖’,觉得不妥,忙改成“仙”字。 那青年徐徐落下,竟有几分仙姿,他笑道:“差不多吧。你能进得来,也算你本事。这样吧,我生平最爱听故事了。你跟我讲个故事,我就还你一个故事,怎么样?” 想不到自己竟然能进到书里,陆一鸣一时也不知当作何感。 权当做梦吧,这么想着,他更是无所谓了,淡淡道:“我早把这套书看过了,没什么新鲜的。” 那人有些不甘,眼珠子一转,“你看得到的,都是现在存着的。以前遗失的那几卷,你肯定没看过。” “哦?这么说来,你只知道地方志里的东西?”陆一鸣问道。 那青年白净的脸上浮起一丝忿忿:“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莫要瞧不起人。” “那我考考你,若你答得出来,我就跟你讲个故事。”陆一鸣想了想,“你可晓得,有种法子,可以移魂换皮?” 那青年得意地笑出声,“哈哈,我知道移魂的法子有三种,你想听哪种?” “最简单的。” “成仙。”青年一本正经地道,“只要你成了仙,要移魂换皮不是弹指之间的事么?” “简单?”陆一鸣翻了个白眼,我要是成得了仙,还用问你。 “比起后几种法子,这个法子已经是最简单的了。” “那第二种法子呢?”陆一鸣追问。 青年挑着眉斜睨,“我一天只讲一个,也只听一个故事。现在到你了。” 陆一鸣没办法,便懒懒地学着说书的口气开了腔:“话说金陵镇有户巨富人家,姓陈” 愣是把陈记灭门血案添油加醋绘声绘色讲了一遍,只是在他的故事里,悬而未决的凶手是陈谨之,硬是把陈谨之描述成一个为夺钱财雇凶屠亲的不肖子。 听到故事的结尾把陈谨之绳之以法的时候,那青年忍不住拍手叫好,“这个故事好玩。改天再来讲讲别的。我困了,要睡了。你去吧。”话罢,上前推了陆一鸣一把。 陆一鸣全身打了个激灵,从书堆里醒来,抬起头。 书桌上的煤油灯芯已经烧到了末梢,快要熄了。 窗外,夜色正慢慢褪去,月之既落,东方之既白。 陆一鸣趴了一晚上,腰酸背痛,随手盖了煤灯,正打算到床上睡个回笼觉,门外忽然有些响动。 有什么东西似乎在门上摩挲。顶得这老门依呀作响。 贼吗? 陆一鸣发笑,真会挑地方,径直打开门想看看这瞎了眼的贼胆子有多大。 却看到门外倦着一团乌黑的东西,在寒风中簌簌发抖。 愣了一下,细细一看,竟是一头驴。 那驴瞧见他出来,显然受到了惊吓,跳起来后退几步。 咦? 这毛色,这耳朵这不是,莫老道的小毛驴吗?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陆一鸣气不打一处来,把小毛驴牵进屋里,拽着它的耳朵,故作厉色问道:“你主子呢?不说,我就把你耳朵割了泡上蒜米当下酒菜。” 那小毛驴昂昂昂地叫了起来,似乎在争辩什么。 陆一鸣火气更盛,回笼觉也没心思睡了:“得得,别昂了。我哪听得懂,直接带我去找他!” 那驴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 “哎呀,你这头犟驴,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陆一鸣从桌上抄了把菜刀来吓唬他。 小毛驴转身撒开蹄子往外跑。 陆一鸣抄着菜刀杀气腾腾追了上去。 小毛驴跑到外面的沙地就停了下来,举起右蹄开始在地上磨磨蹭蹭。不一会就蹭出一个图形。 陆一鸣也停下,想看看它能蹭出什么花样儿。 地图?不像。 这一笔一画的,似乎是打算写字? 果然,不一会儿,就在沙地上写了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陆一鸣笑了:“哟,小毛驴还挺有文化啊。我倒要看看你写的什么?”凑上前去一字一顿念了出来:“我足又洲?”忍不住拍了一下驴头,“什么东西?你足上有什么?” 小毛驴鼻子里发出一声叹息似的声音,举起小蹄子又重新写起来。这次它写得极慢,一笔一画方方正正。 “我是文”陆一鸣轻轻念出声,话音未落便已大惊失色,重复了一次,“文渊?!” 那头小毛驴眨着两只乌亮的眼珠子,淡定地看着他。 这 陆一鸣扔下菜刀,抱着小毛驴的头,跟它四目相对:“文渊探长?!真的是你?” 小毛驴无奈的点了点头。 “你怎么成这样了?你是不是也是被那老道?”陆一鸣不敢置信,眼睛快瞪得快比它还大了。放在几天前,他是断然不会把一头驴和文渊探长联系在一起的。但眼下由不得他不信。 小毛驴昂昂昂了一长串,颇为慷慨激昂。 陆一鸣忙打断,“不是,探长,你现在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你还是慢慢写吧。” 小毛驴慢慢在沙地上写了个字。 ——饿。 大清早的,城东的麻辣汤面摊老板刚刚开门做生意。 这年头,什么样的人他都见得多了。 但给驴喂麻辣汤面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这个年轻人,一开摊就带了头驴过来,指明要吃这个。 老板不由有些啼笑皆非:“你这样,它受得了吗?”顿了下,不忘提醒,“一般的驴子,吃草长得比较好。” “它可不是一般的驴子,”陆一鸣叹口气,“哎,它爱吃,就由它呗。” 看着小毛驴狼吞虎烟地吃麻辣汤面的样子,陆一鸣不由有些心疼。 都变成这样了,还不忘吃麻辣汤面,是有多馋啊。 不对。 陆一鸣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一股寒意由脚底升到天灵盖。 文渊探长在驴身上。 那么陆一鸣的皮囊里装的又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16章 摊牌 “咳咳咳!” 床上的人剧烈地咳嗽着把刚喝下的中药都吐了出来。 陈姐用手绢替他擦掉嘴边的药渍,“哎,少爷,良药苦口利于病啊。”说着又递过去一盅。 床上的人捂着嘴,一脸嫌恶地推开了药,含糊不清地吐出一个字:“烫!” “不烫啊,我试过温了才”陈姐说了半句才反应过来,赶紧把药盅放在茶几上,抱着床上的陆一鸣又笑又哭,“少爷,你能说话啦!是不是清醒过来了?可把我担心死了。” 陆一鸣挣扎着把她推开,声音有些沙哑:“我,很好。困了。” 陈姐抹了抹眼角,笑起来:“好,那你先歇着。” 等她收拾完东西出去关上门,这个“陆一鸣”才长舒一口气,勾着嘴角懒懒地笑起来,眸底闪过一丝狡黠。 这女人,好生聒噪。可算把她打发走了。 看来白痴是装不下去了。 再这么天天灌这些乱七八糟的下等药汤,不傻也得吃成七分傻。 他撇了撇嘴。 还这么苦。 他清清嗓,试着轻念了一次“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还是念得有些磕磕巴巴。 也难怪,太久没说话,生疏得很。 这人话,还得再练练。 这个宅子,似乎就是莫老头儿说的龙睛之穴,镇子上风水最好的地方。 不过他对风水了解不深,跟着莫老头几年,莫老头儿那些弯弯道道他也没听明白多少。 但他知道,莫老头儿的移魂之术,终于难得地成功了一次。虽然中间似乎出了点问题,但所幸这并没有影响最终结果。 他脱下衣服,低下头细细欣赏自己这副新皮囊,匀称修长的四肢,光滑细腻的肌|肤,细密精实的肌肉没有一处不让他由衷地赞赏。 手指轻轻指过自己手臂和腹部,传来上好的手感——尤其是这副皮囊散发出的年轻的气息,更让他欣喜。 镜子中映出的俊逸的眉眼,他之前也已经见过,实在惊喜,比莫老道之前挑的那几具失败品好太多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叫他开心的。 他真正开心的是—— 可算! 可算逃出来了!!!!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他已经记不清他在驴皮下忍受了多少年的屈辱! 这一切苦难,总算结束了!!!!!! 再也不用裹着那具该死的驴皮,忍受窒息的诅咒和束缚,任人鞭使驱策! 想到这点,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世上最让人喜欢的,不是金银,亦不是权力,而是青春和自由。 他曾经失去了一切,结果一朝风水轮流转。谁能料到? 妙极,妙极! 不过,还不能高兴得太早。 他知道,他的力量还没有恢复。 那些在驴皮里积不住c源源不断往外散的力量,此刻正如同清晨山间的雾气,晚秋草木上的霜降,一点一点地汇集成露滴,即将滴入涓涓溪流c随它汇入奔腾的百川,直到百川东归,最终一起凝聚在这具全新的身体里,形成汪洋大海。 现在,还差得太远了。 他必须学会韬光养晦,自掩锋芒。 眼下,在这里有吃有喝,还有女人伺候,也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处。 只是—— 他透过半掩的窗户,瞟了一眼那个顶着正午的日头正在院子里劈柴的男人,心中生出几分忌惮。 那人叫阿金吧?几天来似乎也来照顾过自己几次。 这身妖气,简直要冲上天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混进平常人家的?一个个莫非是眼瞎。 若不是他法力未恢复,他倒要看清楚,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晚上,吃过陈姐送进来的晚饭,他打算继续窝在床上发呆。 他的魂魄,和这副皮囊之间,似乎还有些缝隙。 是以,兴手投足还不甚顺畅。 还需要些时日慢慢磨合。 房门吱呀一声响起,他以为是陈姐,头也不抬:“饱了。” 门吱呀一声合上,脚步声却在靠近。 他疑惑地斜眼望去,见阿金正朝他走来。 “你要做,什么?”他尽量让自己说话显得正常些,但仍有些卡词。 阿金平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起一个嘲讽似的笑容,一字一顿:“暖|床。” 他惊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暖|床?! 抬起眼暗暗端详。 床头灯的光将阿金的皮肤映成了淡淡的蜜色,掩去了原本毫无血色的苍白,却掩不去他精致的五官。琥珀般的眸子仿佛将世上最好的月光都锁在了里面,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心中一动,感叹:真是好看。 他走过那么多山河,见过那么多的美人,能让他觉得好看的已是极少数。而能让他感叹的,这么多年来,也就眼前这一个了吧。 莫非,这副皮囊原本的主人,是个断|袖?养着这只怪物,就是为了? 这么一想,倒也说得通了——否则朝夕相处,怎么可能发现不了阿金不是人?想必是沉迷于色相,另有所图。 他嘴角扬起漂亮的弧线:既是如此,那我不妨照单全收了。反正这副皮囊已经是我的了。 他不是尊规奉礼的迂腐之人,世道在变,他也会变,这才是生存之道。 世人皆爱美色,他又何必孤高自许迥异流俗? 伸出手,掠过阿金灰色的留海,想要抚摸他细腻的脸颊。 手指尖还没来得及感受那片肌肤的触感,就传来一阵剧痛。 他惨叫了一声把手缩回来,食指尖有灼过的痕迹,瞬间起了白色的水泡。 这普通人的皮囊,真是不经用。 他蜷缩进床角,佯作害怕状:“阿金,你不认得我了?” 说话间,他的脖子猛地被阿金右手一把攫住拎提起来,一时呼吸阻滞。 阿金俯下身,缓缓逼近,漂亮的脸上漾起一层冰冷的莹光,唇齿间慢慢吐出两个字:“出去。” 他故意装起傻来:“出去?出哪里?这个房间是我的吧?” 阿金呲起牙,喉间爆出一声低吼,有如兽鸣。 耳膜轰响,阵阵头晕目眩,他忙道:“好,我出去”说时迟,那时快,他用最快的手速在阿金背上画了个符。 随即两人四目相对,都是一怔,不约而同异口同声:“你是什么东西!” 阿金居然不是妖怪。至少,不是市面上常见的那种小妖。 否则,他画的七星流火符,足以让普通的妖怪灰飞烟灭,哪怕是有点道行的,也能叫它现出原形。 而阿金对这个符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忽然发现了什么,呵呵呵地笑起来:“你明明不是妖,却有妖气;明明法力高强,却大半使不出来,只能使点零星的基础功力。我知道了,你”他低低地说道,“是被封印了吧?” 阿金面色铁青,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阿金显然也发现,眼前这个进了陆一鸣皮囊的东西,也不是寻常的妖怪。否则,他的吼声完全可以把寻常附体的妖怪震出去。 那人眨着眼睛,深深地望进阿金的眸子里,喃喃道:“啊呀,我竟也看不出,你究竟是六道中的哪一道?应该不是人道吧?”他闻不到阿金身上有人的气息。 世间六道,分别为:天道c阿修罗道c人道c畜生道c饿鬼道c地狱道。 天道和阿修罗道他见的不多,自是分辨不来。人道最为通透简单,除非修仙成佛,否则一眼可以看得出来。而畜生可以修炼成三千妖魔精怪,变化多端,最为无常。饿鬼道和地狱道也常有窜逃到人间之徒。这后三道,都是有强烈妖气的。 阿金身上这股冲天妖气,究竟是哪一种? 阿金还是冷然不语。 那人嘿嘿笑着,轻轻抚过阿金那只正掐着自己脖子的右手的手腕,在那里一下一下地画着圈,“你弄疼我了。”不忘补一句,“你要知道,哪怕你弄坏了这副皮囊,你也杀不死我。倒是你那个主子,那个陆大少爷,可就真的回不来了。” 阿金这才慢慢松开了手。 “这副皮囊,我暂时是不会出去的。哪怕是想出,以我现在的法力,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他揉着自己的脖子,懒洋洋地摊牌,“你看,你的法力还被封着;我呢,也差不多,眼下谁也奈何不了谁。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你看如何?”慢慢地吐字,这话说得可算流利多了。 阿金没有说话。 那人继续笑道:“我叫花莫言,你叫什么?”眼珠子一转,“该不会真的叫阿金这么土吧。” 阿金瞪了他一眼,不答反问道:“你要呆到什么时候?” “哎呀,这个嘛”花莫言挠了挠头,“总得看我什么时候出得去吧?再说了,纵是我现在走了,陆大少爷回得来么?现在若不是我撑着这副皮囊,它可是要长蛆朽掉的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17章 婴儿 金陵镇邻近的一个淮溪镇,大清早的就有人向东区警|署报了案。 报案人是个老太太,据她说,前阵子,她把阁楼的房间租给了一对年轻的夫妇。 结果很快便发现不对劲——那位年轻的太太,似乎得了重病,一直躺在床上,从没见她醒过。更令人纠心的是,她还怀着身孕,看那肚子,是即将临盆了。而那位年轻的先生,竟一点也不着急,连大夫也不找,只说自己是医生,自有办法,整日把自己和太太关在屋子里,也不和别人走动。直到昨天夜里,阁楼传来了婴孩的啼哭,老太太才晓得那位年轻太太生了,好心地带了点营养品上楼想表示一下关心和慰问,却被挡在门外。 “当时我就闻到那屋子里好浓好浓的血腥味,他又脸色那么奇怪,喔哟,肯定不对劲的啦。”老太太喋喋不休地和陆一鸣说着昨天夜里的情况,“但我一个老太太又不好当面说,只得等天亮了和我儿子一起又来一次,结果你猜怎么样?那位先生——跑啦!带着孩子跑啦!就留他太太这样子躺在床上,你说吓不吓人” 陆一鸣完全理解她的心情。 谁看到一具女尸被开膛破肚c肠子外翻地摆在床上都会吓到的。 早上陆一鸣和文渊刚吃完麻辣汤面,原想去趟金陵镇,结果半道撞上李飞云,说是有了郑清河的消息,硬被拽到这里来了。 他刚刚进去查看时没防备,差点要把今早吃下的面给吐出来。到现在都没敢再瞧那尸体第二眼。 新来的法医跟李飞云汇报道:“死者确实刚刚临盆,脐带还带着血。” 李飞云皱着眉头,脸色难看,没有说话。 这位法医是新来的可能不了解情况,但李飞云一听到报案就能猜到,这对所谓的年轻夫妇多半是郑清河与王秀莲了。过来一看,这女的果然是王秀莲。 王秀莲什么情况?早死超过半个月了。这|他|妈|的还能临盆生孩子?!滑天下之大稽。 这生的得是个鬼吧?还不知道是谁的种。 反正肯定不是郑清河的。 法医迟疑了一下,继续汇报:“就现场血液凝固的情况来推测,她大概死了三个时辰。” “”李飞云点头示意他继续。关于王秀莲尸体的事,他已经懒得听了。死了半个月了,血液竟然还是新鲜的,真是妖孽! “死者心脏和大部分脏器都消失了。”法医脸上泛起几丝疑惧,“残留的一小块肝上,有被啃食的痕迹。” “你言下之意,是被吃了?”李飞云自认为也是见过不少血腥场面的人,但此刻他也不由动容。 原来郑清河还有这癖好?简直是斯文败类,这般行径实在是令闻者变色,令见者作呕。 法医点头,“而且从她肚皮伤口的情况来看,她的肚子,应该不是被人从外面剖开,而是被从内部打开。”说完“打开”这个词,这个二十出头的法医脸上也浮现出了无法置信的神情,似乎是觉得表述得不够精确,用双手比划着做了一个撕扯的动作,“肚皮的裂口,有着不规则的弧度,就像被什么从内部用力撕开一样。如果手术刀剖开的话,伤口是平整简洁的。”末了还补一句,“但这样不太合理。兴许是从外部撕开也不一定,也许是郑清河没有带手术刀,急着取出孩子,才” 陆一鸣在旁边听得面色发青。 李飞云还拍拍他的肩,“文渊,你怎么看?” 陆一鸣无奈地看了看边上顶着一身驴皮的文渊探长,硬着头皮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这个郑清河,应该心理不太正常。他这是恋尸癖的一种典型症状。” 大家有意无意都对婴孩存在的合理性闭口不提。 因为,这个事,无论用任何常理,都推断不出来。 甚至,现场也没有人见过这个传说中的孩子。 李飞云叹口气,陷入了沉思。 他在想:郑清河和王秀莲,跟陈家那五十多口人命案,究竟有没有联系?有的话,那联系会是什么? 忽然发现了什么,不由挑起眉毛笑起来:“文渊啊,你这头驴,哪儿来的?” 陆一鸣打了个哈哈:“哦,这是亲戚暂时寄养在我这儿的。” 李飞云点点头,“好好养,阿胶是个好东西啊。” 小毛驴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18章 庙会 金叵罗一个午觉醒来时已是傍晚。 他突然觉得榻上好像少了什么东西,有些不大习惯,冷清。 对了,是少了一个人。 平常无论他怎么甩脸推拒c嘲讽讥诮,那人都会死皮赖脸地缠着他,摸过来蹭过去,把他当狗一般逗弄。 甚至怕鬼怕到不敢回房,死赖在他这里,赶都赶不走。 脸皮厚过城墙,烦人得很。 现在那人不在了,他却又觉得冷清。 真是奇怪。 窗外,夜色为金陵镇笼上了薄薄的暗色。 月亮迫不及待地爬到了树梢。 金叵罗瞧着陈姐和这个冒牌的陆一鸣在院子里说说笑笑,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世人皆愚妄,只看得到皮囊,却不知皮囊之下藏着什么东西,听人舌灿莲花便生欢喜。 不过也不能全怪陈姐,只怪这个花莫言太过狡滑,真是个察言观色c虚嘴掠舌的行家。 至于陆一鸣,也不过是自食其果罢了。 人生在世,总要尝点苦头的,不然永远不知世间深浅。 眼见二人说要出门看什么河灯,他不由得皱起眉站起来走了出去。 陈姐听到声响回头:“金少爷,你醒啦。少爷说这些天在家里呆着闷,正好今晚有庙会,我们三个一起出去逛逛吧?” 金叵罗嗯了一声,慢慢跟了上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冒牌货,能耍些什么把戏。 每月下旬,金陵镇和淮溪镇便会一起在两镇交界处办庙会,通宵不息。 长街回廊,挂满纸灯笼,十里相连有如游龙披光夜行,蔚为奇观。 其间街市繁荣,琳琅满目。各式杂耍营生,也看得人应接不暇。 花莫言被那些戏剧木人c走马灯c吹糖人迷住了,每遇到一个就驻足赏玩半天,活像个头一次出门的孩童。 趁陈姐去前面买糕点的当口,花莫言一边摆弄着刚刚买下的罗刹鬼面,一边小声地朝金叵罗笑道:“你盯这么紧做什么,怕我跑了?”几天下来,他这口条已经突飞猛进,顺溜得很。 见金叵罗不吭声,他慢理斯条地说道:“你放心,我今天不跑。”这话倒不是骗人,他刚刚换了皮囊,身子还虚得很。哪怕想跑,也跑不远,索性省了这功夫,好好玩。 想起什么,花莫言边戴上鬼面,边问:“话说,凭我的演技,你什么时候看出来我有问题的?”他和金叵罗不一样,他身上可没妖气。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金叵罗懒得多作解释。 “你不是问我,我是什么东西么?”戴上了鬼面的花莫言咧齿一笑。这只鬼面,只有上半截遮面,青面白发,被他戴上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不等金叵罗作出反应,他便凑过来,嘻嘻笑道:“我是人。猜不到吧?” 说话间用极快的速度在金叵罗脸上扣了个面具,转身跑了。 金叵罗摘下面具,只见前后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哪里还找得到花莫言。 他说不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眼角不经意地一瞥,却见到拐角灯火阑珊处,正有一人一驴在摊上吃着麻辣汤面。那人,还有些眼熟。 呵。金叵罗嘴角勾起。 陆一鸣在淮溪镇忙到下班已是夕阳西下,饥肠漉漉之际,想起今天正好有庙会,便把文渊带过来撮一顿。 本想吃碗凉面,谁知这犟驴非赖在麻辣汤面摊上不走,不得已只好点了两碗凑合着吃。 心里苦恼着。 他倒是想和文渊把移魂的事情前因好果好好捋一捋,可就文渊这情况沟通恐成难事。总不能让它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吧? 等它把事情写完,黄花菜都凉了。 吃到一半,他便瞧见不远处那三个人慢慢地在街市里走过。 陈姐,阿金,和那个冒牌货。 三人言笑晏晏,好不亲密。 陆一鸣一怔:那个冒牌货!他好了?!上次还说傻了,今天居然就跟没事人似的,和陈姐c阿金一起在逛街? 陆一鸣忍不住想冲过去,想揪住那个人的领子,问问他倒底是谁。 但是看到陈姐被那个冒牌货逗得那么开怀,他又不禁怯了。 顿时没了胃口。 是啊,他怎么才能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陆大少爷呢? 陆一鸣无奈地瞟了瞟文渊,靠这头驴? 不说别人,他自己都说不出口。 难道,陈姐和阿金,都瞧不出那人有什么不对吗? 心中有些悲凉。他从未遇过这种事,亦从未想过这种事。 这世上,从来都是只有一个陆一鸣。从来不会有人与他争这个身份。 时至今日才忽然发现,原来,人与人之间的相交,所凭借的标准,仅仅是一副皮囊和那具皮囊所拥有的身份而已。 离了那副皮囊,他陆一鸣,便什么也不是了。 抬头,那三人已经不见了。 吃饱一餐,陆一鸣原想带着文渊回寓所,却忍不住在皮影戏前驻足不前。 那里正用皮影上演着一出《红拂女》,声色俱佳,看得观众阵阵喝彩。 一幕戏毕,艺人开始叫卖皮影,陆一鸣数了数包里的铜元,买了三个小人儿,一女二男。 等他想起文渊,才发现小毛驴已经没了影。 咦?!自己跑了倒好了,总不能是被人拐跑做驴肉火烧了吧? “文渊”这话才叫出口,陆一鸣便觉有些不对,这万一被认识的瞧见,岂不闹笑话。 忙改口:“小毛驴儿!探长!小驴儿?” 在川流的人群中且行且寻,却始终不见踪影。 找得累了,陆一鸣挑了块僻静的角落休息,心想,凭探长这样的聪明才智,不至于被拐跑才是。肯定是自己逛去了,搞得我一番瞎找! 索性掏出刚买的三个小皮影,借着不远处的灯光,学着刚才的皮影艺人,一人分饰三角,演起戏来。 左手挑起一个黑发的男角:“陈姐,别理那个人,那个我是假的。我才是真的。他偷我皮囊!” 右手挑起那个辫子女角,捏起嗓子:“什么乱七八糟的,妖言惑众,再胡说撕烂你的嘴!” 右手再挑起一个灰发的男角,压低声音:“陈姐,打他!” 随即女角欺身上前,把黑发男角痛打了一顿,打得黑发男角嗷嗷惨叫。 自娱自乐玩得正不亦乐乎,冷不丁右手一滑, “陈姐”飞了出去,落到台阶下面黑漆漆的地方。 正想下去捡起来,却见“陈姐”边上有一双脚。 愣了一下,原来下面站着个人。只是他大半个身体隐没在黑暗中,不细看还真瞧不出来。 不知那人在下面站了多久,有没有听见自己演的这些无聊的戏码? 陆一鸣不免有些尴尬。 迟疑间,那人已经弯下腰,捡起了小皮人儿。 陆一鸣笑起来:“哦,这位兄台,有劳了。” 那人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把皮人递还给他。 直到那人到了跟前正面迎了光,陆一鸣才看清他的脸。 苍白俊美的面颊上,一双湖泊般的眸子,映着盈盈的月光。 陆一鸣险些觉得自己也能被映进那两面湖泊里。 阿金。 陆一鸣怔了怔,接过小皮人,纵然胸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拣哪一句来讲。 微微一笑:“哎?是阿金啊!你一个人吗?你你家人呢?”他往后面张望,确实没瞧见冒牌货和陈姐。 “走散了。”阿金淡淡地说道,一惯的没什么表情。 “哈哈,我也和我朋友走散了。”陆一鸣把三个小皮人收到衣服的内袋里,“你你家陆大少爷,病好了?” “好了。” “那他有没有什么反常?”陆一鸣盯着他的脸,小心翼翼地问出这句。 阿金似乎想了一下,依旧淡淡地:“没有。”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 陆一鸣有些忿忿,不死心地问道:“那他好了以后,你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跟以前比?” 阿金笑了:“比从前好。” “”陆一鸣像是心口中了一箭,一时不知该接什么,半晌,“好哪里?” “不知道,反正好。”阿金还是这样惜字如金。 陆一鸣彻底扎心了,他垂下眼帘,睫毛微微抖动,故作轻松道:“哦,那便好。我先回去了。” 转头走了几步,却发现往常熟悉的街道,一下忽然变得陌生起来,一时竟分不出东南西北,更不知要往何处走。 难不成是因为办了庙会,他认不出来了? 他陆一鸣也是庙会常客,怎么也不至于迷起路来吧。 想起阿金还在旁边,只得硬着头皮问道:“阿金,你识路吗?” 跟着阿金慢慢走在街市里,陆一鸣可谓百感交集。 一面暗暗骂他白眼狼,一面又忍不住自怨自艾。 你们竟然觉得那个冒牌货比我好。 我竟然还不如个冒牌货。 但自己忖量了一番,竟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优点拿得出手。 心说:我兴许真不如那个冒牌货。 冷不丁一支麦芽糖制的糖串出现在眼前。 陆一鸣怔了下才从方才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阿金不知什么时候买了支麦芽糖,正面无表情地递给他。 陆一鸣哪里有什么心思吃糖,只道了声谢,接过做做样子舔了一口。 瞬间一股清甜从味蕾直击脑门。 还真挺好吃的。糖味之外夹杂着股说不清的花香,在舌尖萦绕不去。 转眼便将刚才的怨气抛诸脑后,笑兮兮地问道:“它加了什么?桂花?” “兴许是吧。”阿金淡淡地说道。 “这是什么图案,”陆一鸣竖着糖串看了半天,“是只肥兔子吧?” “是头猪。”阿金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直盯着陆一鸣,眼里似乎带着莫名的笑意。 猪?陆一鸣也不放在心上。管它是猪是狗,总归都是要下肚的。就在他舔第七口的时候,阿金停了下来,“到了。” 前面,正是庙会前的三岔口,出了这里,往东,就是县城了。 陆一鸣松了口气,回头正要道谢,却发现阿金已经汇入人流中,看不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19章 与驴为友 陆一鸣回了寓所,见文渊还没回来,不由担心起来。 正要重新出门找,就见小驴扑哧扑哧地喘着粗气撞进来了。 “你这是上哪去了?也不打声招呼。”陆一鸣还竖起脸教训了他几句。 反正他顶嘴自己也听不懂。 坐在案几上,陆一鸣跟小毛驴大眼瞪小眼半天,心生一计。 他找出白纸来,把几百个常用字写在上面,个个写得两指宽,写好了,纸挨地粘成小半面矮墙。 然后让文渊自己用蹄子来挑字串句。 旁边放一碗清水,不够的字再写地上。 试了一下。 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文渊眼珠子一转,在墙上的字里找了会儿,用蹄子戳了戳“陆”字。 “哈哈,成了!”陆一鸣欣慰地抚了抚驴头,“来来,我们把前因后果好好捋一捋。” 因为墙上字不够多,半猜半写,折腾半天,陆一鸣可算把事情弄明白一些:看来,那个臭道士原本是在用什么邪术,要给陆一鸣和那头驴移魂。因为文渊好心相救,所以事情出了岔子。自己这才会跑到文渊的皮囊里。 心下一阵后怕:乖乖,要不是探长,现在变作驴的岂不是? 一时对小毛驴感激得五体投地,忍不住抱着驴头亲了亲:“探长,以后天天给你吃麻辣汤面!有我一口饭吃绝不”话没说完就被驴一蹄子蹶翻到地上。 文渊忿忿地用蹄子戳了戳墙上的四个字:“我”“不”“是”“狗” 陆一鸣捂着肚子爬起来:“我知道,你是驴嘛。”有必要这么大力踢么?这驴脾气。真是痛煞我也。 文渊又戳了戳四个字:“不”“得”“放”“肆” “好好好,在下失礼了,”陆一鸣对他作了一揖,又忍不住碎嘴逗他,“都成驴了还计较这个。” 文渊气得直翻白眼。 哄了他半天才肯继续搭理,把后面的事情大概叙了一遍。 文渊醒来的时候跟老道呆在一间破庙里。 老道还絮絮叨叨地说:“哎,真是天公不作美,这次移魂又失败了!” 文渊正想问“什么移魂?”,喉咙里发出的却是一声“昂”。当下吃惊非小,低头自视,看到一双蹄子和一身灰毛,瞬间明白了过来。 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爬起来朝老道狠狠撞了过去,一番嘶咬。 “哎哎?”老道被撞翻在一边,似乎也发现了点什么,“难道这次,竟然?”起身便跑。 文渊追他追到一个悬崖才停下,老道站在崖边抚须笑了起来:“小驴儿,委屈你啦!这也是你的命数。要怪只能怪这世道啦。”话罢竟然挥挥手,转身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留下文渊在悬崖边空悲号。 陆一鸣也是一头雾水。 老道倒底死了没有? 这么说来,自己皮囊里,进的是驴的魂? 今晚在庙会所见,分明是个举止大方飒爽的年轻人,哪里看得出有驴的样子。 难不成是个妖怪? 二人又是大眼瞪小眼,也不知当如何是好。 道法之事,他们终究不是行家,对此更是理不清头绪。 只得改日去找些得道高人,想想法子。 陆一鸣想起晚上的事,“你刚跑去哪儿了?” 文渊:跑去陈宅查查情况。反正没人会注意一头驴,方便。 “”陆一鸣一时有些无语:都这田地了,还不忘查案的事?! 看着驴一脸正气,陆一鸣不禁生出几分羞愧,“那,查出什么没有?” 文渊:说了你也不懂。 陆一鸣:“”竟也无法反驳。 因为他确实不懂。 文渊:睡觉。 戳完字,他就昂地一声跳上了床,钻进了被窝。 俨然一副主人样。 陆一鸣看那小床板只剩小半,搓了搓冻僵的手:“探长,我能不能” 文渊回头瞥了他一眼,往里挪了挪。 陆一鸣如蒙大赦,也钻进了被窝,摸到一手毛。 万万没想到,他陆一鸣有生之年,竟然会和一头驴同一个被窝。 还是我家阿金好啊,皮滑肉紧。还好看。 不过,似乎,驴毛也挺暖和的 陆一鸣迷迷糊糊地想。 隔天一大早,东区警署的人就见着文渊探长带着头驴大摇大摆进了办公室。 甚至李飞云叫他进去谈论案情的时候,他也把驴带在身边。 李飞云瞟了瞟那头驴,“宠物和牲口你先叫人带到在外面的马厩里吧?带着头驴上班,像什么样子。” 陆一鸣厚着脸皮笑了笑说:“副局,这头驴可不是一般的驴。它这鼻子,可比署里那几条警犬好用多了。”补了一句,“它很乖的。”其实是文渊死活要跟来,他真是拿它没什么办法。 见李飞云沉着脸,陆一鸣继续说道:“而且,它识字,说不定对我们破案有帮助。” 李飞云一脸的匪夷所思。他总觉得,他这个心腹,最近脑子仿佛进了水,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了。 陆一鸣向文渊使了个眼色,“立正。” 文渊立马四足并立。 “稍息。” 文渊伸出右前蹄。 “向左转,跑步,去马厩。” 李飞云见那驴果然依言左转欢快地跑了出去,不由目瞪口呆。他家的狗都没这么听话。 这时新来的法医赵东来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副局,事情不好了”他脸色像刚刚被抹了把灰似的,黑得难看。 李飞云示意他继续。 赵东来喘了两口气,在陆一鸣边上的空椅上坐下来,“那个王秀莲” “她又怎么了!”李飞云一听到‘王秀莲’三个字就忍不住焦躁,王秀莲王秀莲,又是王秀莲!每次出事都是王秀莲!她就不能好好当一具安份的尸体么? “烂了。” 李飞云倒是舒了口气,一颗心落了地:“烂了就好。她早该烂了!”他还以为她又要出什么妖蛾子。 尸体腐烂了嘛,那是正常的范畴。 这一烂,可算消停了,应该不会再出现什么奇怪的事情。 “可是,她昨天还好端端的,皮肤还有弹性呢,”赵东来迟疑着,“今天就烂得不成样子,像是死半个来月似的,淌地一地黄水儿。” “没事,正常。”李飞云挥挥手,“对了,那个陈谨之有没有把他家人拉回去?” 头七都过了,陈谨之还没来领尸首。他们停尸房本来位置早不够了,这次还是特意腾了个大间来放的。要不是天气够冷,估计也是要烂得厉害。 正说着,外面就响起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局长,我来领人了。” 来者赫然正是陈谨之,他一身时髦的白色西装,驻着一根礼杖,站在门口笑吟吟。 “我来把我爹c我兄弟姊妹和那十六个姨太太领回去,葬了。” 陆一鸣一怔:“那其它的呢?” 陈谨之耸耸肩,轻飘飘:“其它的,我可管不了,送你们了。” 送? 陆一鸣笑出声,“陈公子这份大礼,我们可真是无福消受啊。” “听说过送金送银,还真没听过送这个的。”李飞云虽不露愠色,但言语之间已有讥讽之意,“要不跟吴局长说一声,全送他得了,只要是你送的,他一定喜欢。” “五十八具啊,”陈谨之摇摇头,一副为难极了的样子,“我只雇了十辆马车过来,哪里拉得完?” 他想了想,“这样,我出钱,你们帮忙找人找地方给埋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20章 气焰 花莫言在昨天的庙会上搜来不少好玩意儿,抱了整整一怀回来。 什么空竹c假面c塑糖人c纸灯笼不胜枚举。 杂七杂八地堆在屋里,玩得不亦乐乎。 陈姐都看不下去了:“少爷,你多大的人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花莫言不管不顾,兀自在那里抖空竹。 觉得屋里地方太小,索性到了院里玩耍。 把那些小玩意儿一个一个玩了个遍。 冷不丁院里的枯树上朴楞了声落了只鸟。 花莫言抬头,原来是只乌鸦。 微微一笑:“来得正好。” 兴起从一堆宝贝里挑出一只弹弓,瞄了乌鸦就开弓。 “啪!” 乌鸦惨叫一声,掉了一屁股黑羽毛,险些从树上摔下,挣扎了一下挥挥翅膀飞走了。 花莫言拍手大笑:“妙极,妙极!” 想起什么,眸底流光一转。 他觉得这宅子,有点不对劲。 之前莫老道说,这宅子虽然妖气冲天,但却是块风水宝地。 在这住了几天,宝不宝地他还真没看出来,倒是觉得这里不止妖气冲天,还有股浓烈的霉味儿。 不是发霉的霉味儿,是倒霉的霉味儿。 俗称,晦气。 不是他多心,这宅子,平常连喜鹊都不来一只。 偶尔来只鸟,不是乌鸦便是黑鹄,都不是什么好鸟。 自己出门,不是忘带东西就是丢钱。 陈姐天天起早贪黑,偌大个铺子竟然只是勉强维持生计。 而且听她口气,这大半年来,运气特别背,哪怕时不时卖个大单,也总是会发生点小病小灾要破财,总归是留不住钱。 那个陆大少爷,更是个挥霍好手,游学回来不到一年就把家败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风水宝地? 花莫言觉得这反差简直有趣极了。 问题出在哪儿呢? 寻思间,有人找上门来。 陈姐过去开门,原来是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 “哎,文探长!”陈姐笑着打了招呼,显然是熟识。 花莫言暗暗打量着这个探长,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寒喧过后,那人说道:“听说,陆大少爷病好了?我正好想跟他问点事情。” 花莫言嘿嘿一笑迎上前去:“我在我在,探长是要打听些事啊?在下知无不言。” 刚到门边就见到那人后边还跟了一头小灰驴。 花莫言心里咯噔一下。 这毛色,这皮囊。 没齿难忘啊。 想起来了,这个年轻人,不正是那天冲进山洞那个? 呵,差点坏了我的好事。 后来还来找过自己一次,问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问的什么自己也早忘了,当时刚刚苏醒不久,还没适应这副皮囊,听不大清也看不大清,装傻子装了好几天。 他猜到了对方的来意,脸上笑意却更浓,简直要把三月的春光提前笑出来:“探长里边请。” 陈姐沏了茶便出去了。 留下花莫言和探长两人面面相觑。 “文探长,明人不说暗话,”花莫言开门见山,笑意盎然,“我在这呆着很好,不会走,不想走,你奈何不了我。这副皮囊,不错。我喜欢。” 陆一鸣听得一怔,他原本还寻思着怎么套对方话,倒是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坦荡荡,一点要掩饰的意思都没有,登时气得脸色煞白:“你!你是什么东西?占了我这副皮囊有什么企图?” 花莫言原本的笑意瞬间消失了,眸中竟有几分说不出的阴鸷,他悠悠叹口气,声音却始终温雅柔和:“我是什么东西,你不是能猜到吗?陆大少爷?” 他原本以为对方就是探长本尊,但看这反应,不打自招啊。一下把自己老底都掀出来了,真是缺心眼。 看来这陆少爷运气也不算太背,阴差阳错的竟然没变成驴。可惜了。 那这驴应该就是探长了? 花莫言瞟了一眼小灰驴,不由生出几分同情,对它说道: “本来没你的事,你非要逞英雄,现在好了?” 陆一鸣脸色更是难看,一股火气由丹田往上冲,上前拎起对方的岭子,抡起右手就是一拳:“你这怪物!给我滚出去!!” 花莫言躲也不躲,挨了这结结实实的一记打,左脸瞬间肿出了一个包。 他咧嘴笑了:“这一记打,是应该的。算我欠你。” “你!”陆一鸣闻言火气冲出七窍,又是一拳。 花莫言左脸更肿了,嘴角溢出一缕腥甜,他挑了挑眉:“这一记打,就是多的了,算送的。再打你就要后悔的。” 陆一鸣的脸已经被怒火染得通红,他盯着眼前这张他看了二十三年c无比熟悉的脸,那脸上写满了令自己陌生的狡黠和嚣张。 心中怨愤难平无处发沲,正想多揍一顿,后背却猛地吃了一记打。 “啊!”他吃痛地放开花莫言,疑惑地回过头。 身后,陈姐正执着一条扁担,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文探长!我以为你是个斯文人,想不到还玩起刑讯逼供来了!” “你打我?!” 陆一鸣感觉心头像撕了个口子,比背上还痛得厉害。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捱过家里的打。 陈姐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对他还是有分寸的,最多戳戳脑门,平常那个无微不至更是不消说。 “就打你怎么了?”陈姐扯开嗓子骂起来,“我家少爷做了什么违法的事了,你拿出证据来,无端端打人你还有理了?!”说着,抄起扁担对着他劈哩啪啦就是一顿。 花莫言在一旁翘个二郎腿边喝茶边笑得欢。 眨眼功夫,陆一鸣肩上c肋上c手上就又吃了好几记。 小毛驴眨眨眼,蹄子指指大门提示:跑呀,傻子! 陆一鸣自知跟陈姐说不清,也不想跟陈姐动粗,只得一手抢了扁担扔在地上,大步往外走。 半道里金叵罗从厢房里走出来,不知是不是有意,挡在了前面。 陆一鸣抬头看他一眼,咬咬牙低低地说:“走开。” 金叵罗其实刚刚被陈姐的大嗓门给吵醒,走出来想看看情况,却见到陆一鸣怒气冲冲走出大堂。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见到陆一鸣生气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陆一鸣这人别的拿不出手,脾气却是极好的,说白了就是心大,平时被别人嘲讽数落,从来不大放在心上。 金叵罗经常故意对着他甩脸,他也没计较过,一转脸照样笑得贱兮兮。 难得见他这样生气。 是不是换了皮囊,秉性脾气也变了? 陆一鸣见金叵罗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杵着不动,想到他也不认得自己了,心中的悲愤更是溢了出来,冷冷地道:“怎么,你也想打我?” 推开他,摔门而去。 小毛驴默默跟在后面一溜小跑追了上去。 金陵镇外的河面上,绿波鳞鳞。 一艘渔船正缓缓地靠了岸。 船上走下来一个衣衫褴褛c灰头土脸的年轻人,他向船夫抱了个拳:“老人家,多谢相救,日后一定涌泉相报!” “去吧去吧。”老船夫笑呵呵地挥了挥手。 他每年能在河上救下好几个人,从来不指望有谁来报答。 那天见到一艘大船上有几个黑衣人扔下个大箱子,他就觉得不对。偷偷过去捞上来,里面果然装了个全身捆得严严实实c还被抹布塞了嘴的年轻人。 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物。 幸好人没事啊,不然他家人得多担心。 眼看那年轻人在岸边的拨开芦苇丛,身形晃了晃,迈上了进镇的大路,船夫才叹口气,摇着桨慢慢离开。 陆一鸣负气间已经穿了十几条巷子,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陈宅跟前。 往日气派的朱红色大门已经有些斑驳,上头两盏大红灯笼破了好几个窟窿,墙头的黑瓦间也冒出了野草,显然是好久没有人打理了。 想也难怪,自从出了灭门惨案,这房子就成了远近闻名的鬼宅,阴气森森,根本没人敢靠近。 那个陈谨之也是一直住在典当行里,从不回来住。 一大家子和善人全死了,却留了这么个不是东西的陈谨之。 慨叹之际,和一个过路的差点撞上。 陆一鸣见他衣装破旧,风尘仆仆,猜他是外乡人,也没多想,正要转身离开,却被那人叫住: “劳驾,请问阁下可是本地人?” 陆一鸣顿住,微微转过身:“算是吧。有什么事么?”要问路? 那人迟疑着问出了口:“请问,这个陈府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怎么好像没有人住?是举家迁走了?” “哦,半个月前,被灭门了。”陆一鸣摇摇头,长叹口气,“一个活口都没有,里面早没人了。” 听到“灭门”二字,那人脸色刷的一下惨白,打了个趔趄,像是站都站不稳了。 陆一鸣瞧他这反应,忙扶了一把:“是亲戚呀?节哀节哀。” 那人呆若木鸡,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这是我家。” “你家?”陆一鸣瞪大了眼睛,他依稀记得,整个陈家,除了陈谨之在外地逃过一劫,应该是没活口了。 那人抬起头,脏兮兮的脸上依稀可见清瘦端正的轮廓,虽然一副文弱的模样,声音却清澈明亮:“我是这家排行第三的儿子,我叫陈谨之,字慎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21章 跌打酒 李飞云看着眼前这个半月以来第二个自称陈谨之的青年,皱起了眉头。 毕竟,真正的陈谨之可是某位大人物的乘龙快婿,怠慢不得,还是要谨慎处理。 局长吴德强又他|妈到省会攀龙附凤去了,美其名曰交流学习。 李飞云打过电话,吴德强只说太忙回头再讲这个事。 现在李飞云手上只有一张真正的陈谨之的两寸黑白照,据说是大人物托人交给吴德强的。 照片上的陈谨之,只有上半身,穿着质感极好的浅色衬衣,头发梳成干净利落的四六分,神情淡漠。 他细细地端详着青年,再从各个细节对人和照片来进行比对。 眼前的这个陈谨之,形容落魄。刚刚被人带去收拾了一番,总算能看清长相。 白净的脸上,五官有种疏星淡月的清冷秀气。一双星辰般的眼眸,既是沉静,又是明亮。 气宇与之前那个阴阳怪气的陈谨之截然不同。 而第一个陈谨之,虽然此刻不在眼前,但李飞云是见过几次的,印象深刻,绝不会忘。 那个陈谨之,长相与照片看起来几乎是同一个人,所以之前并没有人起过疑。 令李飞云惊讶的是,眼前这个陈谨之二号,跟照片这么一比对,竟然看起来也像是同一个人。 照片本身虽有些失真,但这五官也不至于不能分辨。 所以,这两个陈谨之明明看着截然不同,但他们的五官细细究来,确有几分相似。 几分?至少也有六七分。 “你除了已故的那几位,还有没有其它兄弟?表的,堂的也行。”李飞云忍不住发问。 陈谨之二号想了想,答道:“父亲是独子。我母亲是父亲的原配,也是外祖家的独女。两边祖父母都已经过世多年。其它那些姨太太,兴许有些侄子外甥,但我跟他们不相熟,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几次,再见互相也不认得。” “这些人中,有跟你长得像的么?”李飞云追问。 陈谨之苦笑,道:“我亲生的那几个兄弟,长得跟我都不大像。姨太太的亲戚们,又怎么会和我相像?” “那你从小到大,有没有人说过有你和谁长得像?”陆一鸣忍不住开了腔。 陈谨之凝眉沉吟片刻,才道:“有,我父亲。” 陆一鸣在旁边也估摸着这状况。 他与真正的陈谨之是同窗,但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现在要他分辨这两个人的长相,他是万万分辨不出的。 不过,论性格的话,眼前这一个,跟自己所认识的陈谨之更像一些。 十年前的陈谨之,看着就是一幅少年老成c勤恳沉静的样子。 “你还记得左右街坊四邻和同学么?”陆一鸣问道。 “约摸记得一些吧,”陈谨之点头,“只是我这十年来回去的少,他们估计也认不得我了。” 说话间,外面有笑声传来。 “李局长这次召我过来,又有什么事?是有线索了么。”来人悠悠地踱进来,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一身考究的白色西装。他两手插裤袋里,一派洒脱。 屋子里的陈谨之闻言扭过头往外看,与门外那个白西装四目相对。 两人皆是一怔。 “你”白西装伸出右手指着屋里的陈谨之,脸色颇为怪异,“你是谁?” “在下陈谨之。”陈谨之端详着白西装,“阁下,好生面熟。” “呵呵,巧了,我也叫陈谨之。”白西装扶了扶金丝边框眼镜,“也觉得你有些面熟呢。” 李飞云左右打量,让白西装也坐下,道:“好了,现在有两个陈谨之,都自称是陈记典当行的三少爷。” 听到这句,两个陈谨之皆是一惊,不约而同的凝眉看向对方。 “二位现在可各自自证。”李飞云顿了下,补道,“为了区分二位,我暂且按你们出现的先后顺序,把你们叫作陈谨之一号和陈谨之二号。” “自证?这种事还需要自证?证明什么,证明我是我?荒谬!”陈谨之一号哼地一声冷笑,“先前有人说警署无能,我还不信来着,现在可算是信了。半个月了,案子没破成,还反倒给我找来个冒牌儿货。” 陈谨之二号脸上没什么波澜,淡淡地道:“也不知道谁才是冒牌货。” “你是做了什么混得如此落魄?”一号斜瞥了二号一眼,“穷凶极恶以至于想要来我陈家冒名顶替?” 二号这才想起什么,也不理一号的讥诮,跟李飞云说道:“我之前从天津坐轮船回来省亲,想亲自跟家里说一声成亲的事。结果半道被人下了药投江,幸好被一位过路的老人家给救了。回到镇上我才晓得家里人没了。我猜想,是有人知道了我家里出事,所以才想把我灭了口好来冒名顶替。” 两个陈谨之都一口咬定被冒了名,各不相让。 李飞云迟疑不表。 “李局,人带到了。”这时门外警员带进来几个金陵镇陈府的老街坊,均是和陈府私交好的。 隔壁鲁老爷头一个走上前来,眯着那双老花眼在一号脸上扫了扫,指着他大叫起来:“是这个是这个!错不了,我看着他长大的。” 转脸又去看二号,楞了一下,呢喃道:“这个咦,这个也像!越看越像啊!” 其它人反应也跟鲁老爷差不多。 只因陈谨之长年在外,偶尔回家也不会去串门,实际上都十年没见了。 十年,一个少年的体貌足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即便轮廓依稀可辨,可是在两个相似的人之间,谁又能保证哪一个真哪一个假呢? 即便陆一鸣私心偏向这个陈谨之二号,觉得他与旧日同窗更像,也不能保证一个人这么多年不会性情大变。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两个陈谨之对这些老街坊,竟然也都能叫得出名字,说得出个概况。 根本无从分辨。 “怎么办?”警员看向李飞云。 李飞云呵呵一笑:“既然如此,就两个一起送去省城,让长官来定夺吧?”那位大人物就这么一个女婿,别人认不得,自己还认不得么? 听到要去省城,两个陈谨之竟然也面不改色,一个悠然自得状,一个无所畏惧状,丝毫没有要害怕露谄的意思。 其实李飞云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出此下策。 真要闹到那样的田地,惊动上级,他这副局长也是保不住了。 李飞云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线索,他沉下脸,看着二号:“你说,你回家时不知道家里的变故?” 二号顿首:“确实不知。” “可是,”李飞云拿出一份电报,“你的准岳父却知道,还发了电报督促此事。”过后还派人寄来了照片。 陈谨之二号脸上也浮出疑惑之色:“岳父?他怎么会知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李飞云继续问道:“二位不妨各自说说,跟你们未婚妻是怎么认识的?这几个月以来的行程如何?” 让警员分别带到两个房间各录口供。 过了半个时辰,李飞云看着两份口供,眉间的川间更深了。 一号口供的梗概:与未婚妻张燕云是在北平读大学时相知相恋,眼下未婚妻还在大不列颠学习,婚期定在三个月后。他上个月提前从北平坐火车回省城拜见岳父,听说家里出了事,跟岳父说过后才辗转回了镇上。 二号口供:与张燕云相知相恋过程同上面差不多。但行程不大一样,是上个月中旬从北平坐车到天津,坐轮船回省城的水路上遇害,侥幸获救逃脱,捡得一条命回来,在船夫家昏迷半个月,近日才醒过来。 第一份几乎没什么漏洞。 第二份似乎解释不了那份大人物的电报。 李飞云咳了一声:“这件事,容我们再作定夺。眼下,时候不早了,只能暂且委屈二位,先在我们警署的特级豪华大包厢里住上一晚了。”故意顿了下,看那两个陈谨之齐刷刷变白的脸色,才又道,“毕竟,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总不能让假的搅完浑水就跑吧?” 陆一鸣跟文渊吃完饭回到寓所已经是傍晚。 陆一鸣为陈谨之的事又是调人又是找人又是跑腿,累得瘫在床上不想动弹。 这一躺才察觉身上好几处痛得厉害,卧躺也不是,侧睡也不是。 掀开袖子,今天被陈姐打过的地方一道一道的红肿。 白天还没怎么觉得疼,到了晚上却愈发疼得厉害。 文渊在墙上戳了两个字:活该。 让你不早点跑。 陆一鸣朝驴头丢了一截笔盖,“滚,驴蹄画不出象牙。” 这一扔,又是牵动得手臂上的伤一阵阵抽痛,陆一鸣抱着手发出哀鸣。 文渊扯起驴嘴昂昂昂地直笑。 忽然有什么在窗户上刮了一下。 两人怔了下。 随即好像有石子砸在了窗上。 “哪个不要命的。找打是不是?”陆一鸣忍着痛跳起来,拉开门冲出去。 只见一只乌鸦“呱”的一声从窗台上腾起,带着嘲笑似的叫声,掠向远空。 “啧,晦气。”陆一鸣笑了一声,眼角却发现窗台上除了石子还有什么东西。 慢慢走过去,是一个瓶子。 细口瓶,瓷的。上面贴着一个纸条。 拿起来进屋借着灯光,一字一顿念出来:“张氏跌打酒?” 拔开塞子,嗅了嗅,还真是跌打酒的草药味儿。 谁送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22章 试探 夜深人静,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几抹浮云薄得遮不住月光,淡如心头旧事。 金叵罗光|着上半身坐在院子中间的枯树桠上,背靠着树干,望着天边发呆。 这棵树,他刚来的时候,还是枝繁叶茂势不可挡之状。现在不过短短数月,却失了所有生机,只余衰颓而已。 别的树,兴许在春浓还会再蓬生机。而这棵,金叵罗知道,它再也不会了。 寒风从院子上空刮过,摇得桠上的细枝格格作响,带起金叵罗耳畔的几缕头发。 世人都说这个时节的风冷的刺骨,他却没什么感觉。 刺骨究竟是什么感觉?他不晓得。 什么是冷,什么是热,什么是暖,于他皆是虚无。 “呱——”一只乌鸦由远及近逆风掠过,摇摇晃晃地落在金叵罗的肩上。 乌鸦站稳,低低地说道:“主人,东西送到啦。” “嗯。”金叵兀自望着远方,若有所思。 “他还骂我,呱。” 金叵罗这才瞟了它一眼,“今天怎么这样慢。” 这一问触到了乌鸦的窝心事,它抽抽搭搭地哭起来:“那个人,他他他,他打我,用弹弓打我,在院子里。我的尾羽都掉了七根!飞着好累。” 金叵罗想也不想就知道是花莫言干的好事。 这妖孽,实在是烦人。 乌鸦一走,树下就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金叵罗看也不看树下一眼,只是头捱着树干眯上了眼。 “我听到了,”树下那人哈的一声笑了,“它叫你什么主人?你又不是人。”他好像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自顾自笑了半天。 金叵罗既不言语,也不理会。 花莫言喃喃自语似地说道:“我早就觉得这宅子不太对劲哈哈哈,现在我晓得是怎么回事了!”他抬起头,盯着金叵罗,“乌鸣地上无好音。这样的晦物,居然叫你主人!有趣,有趣。看来你更是个无敌大晦物!” 听到“大晦物”三个字,金叵罗这才悠悠地睁开了眼,眸子带着一股寒意扫向树下的花莫言,却仍是一言不发。 “让我猜猜,你倒底是个什么东西?”花莫言绕着树,一步一步地踱着步子,“看这宅子,树不生,草不长,人无神,气不顺,绝不是自然之势。我打听过了,陆一鸣游学回家之前,陆家的势头正好,蒸蒸日上,整个镇子,谁也压不过。” 他眼珠子一转,“谁料到,这陆一鸣一到家,陆老爷就得了急病,走了。老爹没出殡几天,这个二世祖就染上了赌,短短半年就把家败了。不单赔了铺子,连订好的亲事也吹了。现在嘛,嘿嘿” 见金叵罗兀自沉默,花莫言更是莫名地开心:“世间只知上古有饕餮,混沌,梼杌和穷奇这四大凶兽,却不知道凶兽之上还有三千恶鬼,操纵着人间凶象,灾祸,贫贱” “呵。”金叵罗终于忍不住冷笑,“这些从话本上看来的东西,也拿来班门弄斧。” “反正,”花莫言道,“不管你是个什么东西,都定然不是个好东西。” 金叵罗重新闭上眼睛,不再理会树下的挑衅。 何谓之好,何谓之坏?何谓之善,何谓之恶?何谓之福,何谓之祸? 人世间的评判标准于他何谓,又与他何干。 清泉县东区看守所。 李飞云所谓的“特级豪华大包间”,只不过是一间看起来宽敞一些的房间而已。 洗漱用品和食物一应俱全,桌上还有最新的报刊和杂志。 竟然还是个双人间。 两个陈谨之坐在各自的床上面面相觑。 这一晚上,他们一直互相视对方如无物,各自洗漱用餐看报。 但到了夜深人间的时候,两人却睡不下,更无法继续无视对方了。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陈谨之二号先悠然开了口,“只是我家的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一号摘下金丝眼镜,用口袋里的手绢拭了试,呵了一口雾气在上面,等雾气消退,才重新戴上。眼镜后的眼眸流光微转,有说不出的神|韵。他上下打量着二号,道: “你假冒我,有什么意图?” 二号冷笑:“谁是假的,心知肚明。” 一号啼笑皆非:“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能演的。新上映的那出《假凤虚凰》不该找什么周小丹来演,应该找你。” “论演技,阁下更是行家了。”二号淡然,“在下比不了。” 一号哼了一声:“等去了省城,岳父和燕云自然会还我一个清白。”顿了一下,“你呢,吃不了兜着走。找死。” “你确定他们认得的是你?”二号脸上的笑意在昏黄的灯光下缓缓晕开,白净的肤色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冷意。 不知为何,看得陈谨之一号心头一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23章 第三个 陆一鸣又做梦了。 李飞云。 这是第二次梦到李飞云了。 他记得很清楚,上次梦中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只是以李飞云的视角,看到了他的亡妻亡子,以及凶手模糊的脸。醒来之后,那种惊悸还在心口盘桓不去,就如同亲历一般。 他去档案室查阅卷宗的时候也查过这个十一年前的案子,竟确有其事。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也没有多想,毕竟事不关己,转眼就抛诸脑后。 这第二次梦,跟上次不截然不同。 这一次,陆一鸣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陆一鸣,作为旁观者进入了梦中场景,却动弹不得,只能凭借有限的视角,无奈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脑中一片混沌,思维像陷进了沼泽,变得迟钝不堪,连思索都难以进行。 废弃的厂房,外面雨声潺潺,泥土和着雨水的味道在空气间弥漫。 两个持枪对峙的男人,柔弱的女人抱着哭叫的孩童。 如同在电影院看电影一般,陆一鸣看到凶手击毙了李飞云的妻儿。 随后,李飞云的子弹缓慢地从陆一鸣面前一尺的地方掠过,射向了凶手。 陆一鸣从来没见过这么慢的子弹,像一只黑色的飞蛾艰难地在空气中飞行。 也许是梦的缘故,眼前的情景才会变得如此荒诞离奇。 凶手咧开嘴大笑起来,轻松地躲过了子弹。他反手一枪,转眼对面的人即倒在血泊中。 仿佛杂质沉淀之后水变得清澈,他模糊的脸渐渐随着大笑清晰起来。 一张周正而凌厉的脸,右额角上落过一道刀疤。那道刀疤随着他笑的动作的牵动,如同一只活的蜈蚣。 这脸,好眼熟。 陆一鸣迷迷糊糊地想,却钝得无法在脑海中找出这个人的名字。 直到“昂”的一声在耳边炸响,他才耸地一下睁开了双眼,从梦里醒过来。 陆一鸣坐起来,自己满头大汗,胸口有如被巨石压过般沉抑,有点喘不过气来。 刚才梦中的场景仍厉厉在目。 脑子一清醒,他立马想起来那个凶手为什么眼熟了——因为,凶手长着一张和李飞云一模一样的脸,就连刀疤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这么说来,梦里是李飞云杀了李飞云? 什么鬼玩意儿? 文渊早把公文包挂在脖子上,做好了上班的准备,昂昂昂地示意陆一鸣跟它去警署。 “探长,现在还早。”陆一鸣睡眼惺忪地看了看窗外蒙蒙亮的天色,想争取一刻回笼觉的时间。 被文渊凑过来喷了一鼻子气。 看样子,不上班也没法继续睡了。 只得草草洗漱,跟着文渊出了门。 陆一鸣边拖着步子走边看着前面文渊那矫健的腰身,不无遗憾地想:明明有头上好的交通工具却不能骑,真是,可惜得很啊。 为什么总梦到李飞云呢? 吃早点的时候,陆一鸣忍不住咬着筷子去想这个问题。 上次把十一年前的老案都梦出来了,这次更厉害,梦得那么真切,好像自己真的亲临现场亲眼目睹一般。 陆一鸣自己大学的专业就是心理学,只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水得很,那时候整天吃喝玩乐,根本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能毕业已是奇迹。 去英留学的时候修的是英文,班里一位欧洲同窗有赠过他一本德文版的《释梦》,只是他水平粗浅,对德语一窍不通,看不懂。 以他粗浅的心理学皮毛,对于梦,只知道一句没学过心理学也懂的老话,那便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难道是,整天对着李飞云那张扑克脸,自己压力太大? 两个陈谨之共处一夜,相安无事。 只是,李飞云并没有理出什么头绪,所以打算和几个心腹下属,亲自去金陵镇走访一番。 金陵镇位于清泉县最东边。 据说是清泉县最古老的镇。 哪怕是镇上年纪最大的老人,也说不清金陵镇究竟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 《金陵地方志》本身也有缺逸,所以,建镇时间倒成了一个谜。 镇西口绿水一曲,隔开县区与镇子,一拱虹桥跨过两岸。 过了桥,走进镇里,便能看见古朴而精致的青砖墨瓦参差相连成一道道巷陌胡同。 不时有桃枝带着新抽的绿叶越过矮墙,为单调的瓦色添了几丝明亮的色彩。 道路靠墙的砖石之间,也有新绿初初冒头,生机盎然。 整个镇子,弥漫着春季刚刚复苏的清甜气息。 走在这样的镇子上,李飞云心情也不禁轻快愉悦起来,甚至唱起了时下流行的小曲。 不是陆一鸣和文渊想嫌弃,但实在是难听得可以,调子都听不出来是什么。 就连路边的大娘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投来嫌弃的眼神。 只有李飞云浑然不觉,怡然自得。 为了还耳根一个清净,陆一鸣主动开了腔:“副局,你脸上这疤帅气!是以前擒匪时留下的?” 李飞云摸了摸额角的伤疤,似是回忆起了以往的光辉岁月,“是啊,那时候大清还在,我在衙门当差,与歹人缠斗留下了这个印记。” 然后他转眼就忘了唱曲的事,开始得意洋洋地追忆往昔,将十一年来破过的案子如数家珍般,说得那叫一个绘生绘色。 陆一鸣头一次听,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文渊和其它下属只是暗暗背过脸去:哎,又来了!还不如唱曲儿呢。 走访了几户陈府的老街坊,并没有得到什么新的线索。 却听说陈府这几天似乎在闹鬼。 本有几个胆大的小毛贼想翻墙进陈府搜罗点好东西,结果却被里面的鬼影给吓得屁滚尿流。 李飞云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听得只想发笑。 但转念一想起王秀莲,想到这具震撼了他坚定的无神论的女尸,又不由有些动摇了。 这世界,着实叫人捉摸不透。 冷不丁,他看见文渊的小毛驴突然冲进人流中,咬住了一个男子的衣襟不放。 那男子穿着常见的白马褂黑长裤,似乎与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他挣开驴的时候手腕那个熟练的反扣动作,和下盘膝曲的条件反射,绝对是个练家子。 李飞云不免心中生疑,带人过去制住了男子。 一搜身,竟搜出了把一七式毛瑟枪。 这东西,可不是寻常百姓会用得到的。 “你是什么人?”李飞云把毛瑟枪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问道。 那男子只低头不语,脸上的神情似是满不在乎。 “局长,我们刚刚进镇的时候,他好像就跟着咱们了。”刘探长低声说道。他原以为只是个路人没太放在心上,现在看来不简单哪。 他们一行人便服出行,也不想惹人注目,便暗暗扣住男子的两腕,要把他带回署里审问。 刚一转身,就有个唇红齿白的少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挡在前路,一袭农家女的打扮,却落落大方举止优雅地伸出一手,笑道:“几位先生,我家哥哥唐突了各位,实无恶意。我家少爷想请各位上楼喝一杯,好赔个礼谢个罪。不知几位先生可否赏光?” 这光,肯定是要赏的了。 不赏,怎么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行人被引进了不远处醉仙楼二楼的一个隐蔽的包厢,打开门,里面杯盏菜肴已经备好。 主座上,正有一人悠然地品着茶。 见到来人,他俊秀的脸上漾起春风般的笑意,站起身,优雅地行了个入座礼:“承蒙各位贵客赏光,在下陈谨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24章 惊悸 听到这个年轻人自称“陈谨之”的时候,李飞云和陆一鸣他们几个表情是一模一样的。 这种表情之中,掺杂了错愕c呆滞c匪夷所思和无法置信等等。 他们的心情也掺杂了百种情绪,一时之间,面面相觑,陷入了集体沉默。 这陈谨之,出来一个又一个,还有完没完了? 重点是,依他们这么一端详,这个“陈谨之”,虽然跟那两个一眼就能看出不同,却跟照片长得也极为相似。 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说是跟照片同一个人,也断然不会有人起疑的。 这个“陈谨之”看到这景象,也不由得笑了:“有些事情,说来话长,几位贵客不妨先坐下来听我慢慢道来。” 一行人只得硬着头皮坐下,各怀心思。 那个方才在楼下拦住他们的少女,笑盈盈地给他们一一添了茶,便退下了。 “这位是楚四。”陈谨之三号指了指刚刚被他们擒住的青年,“刚刚添茶的小姑娘,是他的妹妹,楚小舞。” “陈公子不妨敞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们都是明白人。”李飞云径直挑明中心思想,他最不喜拖泥带水。 “我家的事,想必几位都知道了。”陈谨之苑尔一笑,修长的眉毛在笑意中自然地舒展开来,漾开漂亮的线条,嘴角向下的弧度却透出几丝苦涩,“我知道有人以我的名义在外面招摇撞骗,但各位应当也晓得,我家这样的事情,越是在明,越是不好查,比如你们现在大费周章,也没掌握什么有力的线索。既然有人要冒名,那正好替我挡下了不少东西,我匿了身份在暗处反倒方便。我趁势在镇上布下眼线,暗中观察,以期早日真相大白,把凶手绳之以法,好抚慰我家人地下的亡魂。” 顿了一下,他指指楚四,“我在镇上的几个出入口都有眼线,只要有陌生人进到镇子上来,都会有人跟着。只是我这位兄弟,不认得各位警|官,唐突了贵客,实在是,抱歉得很哪。” “你认得我们。”李飞云脸上虽不动声色,心中不免一惊。 看来,他们这是被人盯梢了许久啊。 他竟然一直没有察觉。 陈谨之微微颔首:“此事,事关重大,我不得不秘密行事。在此也望各位不要将在下的身份透露出去,还望各位警|官能够体谅。” 他这一番说辞,倒是说得滴水不漏,既把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个清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又进退有度,从容得体。 “那么,陈公子,此番可查到了什么线索?”李飞云心中虽存疑虑,但也免不了要套个话。 陈谨之摆出一副“不可说”的姿态,耸耸肩:“到了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知会你们的。” 李飞云直截了当:“看来,陈公子是不信任我们?”他寻思着,要不要把这个人也一并控制住,跟那两个陈谨之一起打包送到省城去得了。 “这个世上,有谁信得过谁呢。”陈谨之淡淡地反问了一句,“对吧,黎局长?” 陆一鸣看李飞云脸色一黯,忙打了个圆场:“是李局长。” “哦,李局长。”陈谨之笑笑,拿起筷子夹了一颗花生,放进嘴里嚼了嚼,不忘招呼,“这里的小菜,还是不错的,各位不要干看着,浪费了一桌子好菜啊。” 从醉仙楼酒足饭饱地出来,有人忍不住问道:“李局,为什么你不把那小子一起抓了好好审一审?”总不能是吃了人的手就马上就短了吧? 李飞云叹口气:“一个人,能布下这么个阵,哪是我们想抓就能抓得到的主?”刚才他们看得到的,只有陈谨之c柳四兄妹三人,而他们看不到的暗处,不知又埋伏着多少人马。贸然行动,后果难以预料。 这个陈谨之,无论真假,绝对不简单。甚至可能比豪华套间里那两个陈谨之要棘手得多。他面上礼让三分,实则还包藏着六分威慑,一分客套。 李飞云心头有些烦躁,大手一挥:“我们人这么多,目标太明显。先分头行动,各自查探。有线索明天局里讨论。散了!” 陆一鸣听到李飞云说‘散了’就像听到放假一样,高兴得脸上的笑掩都掩不上。 带着小毛驴在镇子上闲逛。 逛了没几条街就习惯性逛回了家门口,盯着大门上方牌匾中的‘陆府’两个大字空惆怅。 想到上次被打出来的惨痛教训,这家门,恐怕短时间内是进不去了。 他对里面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满怀念想。 这可是自己生长二十余年的地方啊,里面的一切,都灌满了他的印记。 小时爬过的房梁,揭过的瓦,挨过的戒尺一一走马般浮在眼前。 当时只道是寻常。 转眼自己竟成了陌路,硬生生与宅子切断了联系,这种事,谁能预料? 正转身要离开没走出多远,却听到有个女人在身后娇滴滴地唤了一声:“一鸣~” 这声音,带着股让人心痒的软糯。 但陆一鸣听了就觉得烦躁,这个赵四,怎么又来了! 赵四全名赵玉贞,是赵记赌坊少当家赵宏声的妹妹,对陆一鸣有那么点意思。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陆一鸣对着她是半点念想也没有。 娇蛮任性的大小姐,他是伺候不来。 转念一想,哎,不对,我现在又不是陆一鸣,她不可能认得出我。 那她现在叫的肯定是 心中的火气一跳,走到拐角偷偷回望,果然看到赵玉贞正没羞没臊地挽着那个冒牌货的手,亲亲昵昵地往大门走。 到了门口,冒牌货拦住要往里闯的赵玉贞,温柔地笑道:“玉贞,你先回去吧,不然你哥可要扒了我的皮了。” 赵玉贞哼了一声,“他敢扒你的皮,我就抽他的筋。” “乖。”冒牌货宠溺地掐了一下赵玉贞那嫩得出水的脸颊,直把赵玉贞掐得满脸绯红。 赵玉贞还是不肯撒手。 冒牌货无奈地叹气:“那行,我再陪你去逛几圈,逛完可别再跟着我了?” “嗯。”赵玉贞点头如捣蒜,眼睛像淬了星光般闪闪发亮。 两人于是又从大门的台阶上折下去,往巷子那头走了。 这昵歪的样子,隔着十多米的陆一鸣都被恶心到了。 这冒牌货盗了他的皮囊,倒过得挺滋润,看样子是要声色犬马了? 对比下自己最近没发薪水穷得喝口酒都舍不得,陆一鸣忿忿不平。 他以前觉得再不能拿一箱一箱的钱去赌,是穷。 现在才知道,一块大洋够寻常人吃半个月。 来个五块,他这两个月就能快活似神仙。 先前在床头藏了些私房钱,当时觉得是小钱懒得动,现在看来简直是笔巨款。 可惜了啊。 一道光照进脑子里。 陆一鸣忽然笑了:这时间,陈姐肯定在铺子里,冒牌货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阿金嘛,多半窝在他房间里懒得动 向文渊勾勾手:“探长,想不想多吃几碗麻辣汤面?” 自家宅子,哪里的墙最矮最好爬,陆一鸣肯定最清楚不过。 趁着后门小道没人,借着驴屁股的力,在后墙凹凸不平的砖块上蹬了几下,陆一鸣轻快地翻进了院子。 熟门熟路地找到自己房间的窗户,轻轻扒开窗,翻进房。 环视了一下自个儿房间,摆设什么的还照旧。 床头那本大部头里早被挖空了,抽出来翻开,他先前藏的十九块大洋还好好地躺在里面,赶紧取出来揣怀里,又把大部头原样放了回去。 再看看,还有什么能顺的? 书架上这尊小玉佛和挂饰,应该也值些钱,一并拿了。 还有柜子里的外套口袋里兴许还有落了几块钱。 左抄右拿,很快陆一鸣怀里已在明显地鼓了一大包。 不小心绊到桌脚,发出好大一声嘎响,莫名有些心虚。 陆一鸣深吸几口气,安抚自己。 虚什么?这些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拿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只是拿了这些,沉得很,看来是不能沿原路翻墙出去了,倒不如从大门大大方方走吧? 这么想着,陆一鸣打开了房门,轻手轻脚拐进院里。 眼角瞟到阿金的房间窗户紧闭,不由有些想念。 罢了,反正也是不认得我。 暗叹口气,慢慢踱向大门。 手还没触到门,就听到陈姐的声音从门外响了起来: “小周,你先在这候着,我进去取点东西。”小周是铺子里的伙计。 随后门锁转动。 陆一鸣吓得扭头就窜回了里屋,寻思着陈姐一会儿也要进来,忙推开自己房门躲了进去。 门一合上,他才背靠门滑坐在地上喘气。 冷不丁,耳边传来下榻的轻响。 陆一鸣一惊,扭头循声一看,那头靠窗的榻边垂着两只脚。 视线一路往上挪,修长的腿,结实精健的小腹c胸膛,漂亮的锁骨,精致的下颌线,笔直的鼻梁,最后正对上那双犹如结冰的湖泊般的眸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25章 春秋苑 对着金叵罗冰冷的视线,陆一鸣寒毛根根直立起来,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操蛋。 陆一鸣的房间和金叵罗的房间是挨着的,门也挨着。 想必是刚才慌不择路进错了门。 金叵罗还没有什么反应,门外已经传来陈姐的脚步声。 只要金叵罗唤上一声,陈姐就会撞进来。 到时任陆一鸣别说舌灿莲花,舌灿金花也没屁|用。 这次跟上次不同,私闯民宅还窃取财物,以陈姐的脾性,定是要报|警的吧。 陆一鸣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出,满怀乞求地看着阿金,竖起食指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阿金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竟然真的什么也没有说,更没有叫嚷。 陈姐在厅里翻箱倒柜找着什么,不一会似乎找到了,细碎的脚步声轻快地移向了院子。 陆一鸣刚松了口气,脚步声又移了回来。 “金少爷。”陈姐出其不意地唤了一声。 陆一鸣像只被踢到尾巴的大公鸡,腾地从地上跳起来,冲到金叵罗边上捂住了他的嘴,小声地在他耳边说道:“嘘嘘嘘,别出声儿。” “金少爷?”陈姐又唤了一声。 金叵罗轻轻松松就掰开了陆一鸣的手,应了声“嗯”。 陆一鸣吃痛地捂住被他掰得几欲折断的右手,五官扭作一团。 “你醒了呀!我有本帐本儿不见了,不知道带在身上的时候掉在哪里了,能不能进去找找?”以前陈姐总是大喇喇随便推门进去的,但现在,她总有些心理阴影,怕又瞧见金叵罗一|丝|不|挂的样子,觉得还是得问过一声才好。 陆一鸣跳上床躲在金叵罗身后,继续小声道:“我们见过的,我不是坏人,只是进来找点儿东西。帮我一次,好不好?” “为什么要帮你。”金叵罗眸色一动,低低来了一句。 “因为”陆一鸣一时找不到什么理由,想到什么,眼睛一亮,“你家陆少爷跟我说过,你喜欢金子,对吧?我有好多好多金子。” 陈姐等了许久,终于听到金叵罗在里面又应了一声。 心想,真是个闷葫芦!听他说一句话多难啊。 兴许刚才是在穿衣服? 也不以为意,径直推开门,只见金叵罗正光|着上半身盖着半身被窝半躺在榻上,不由扑哧一声笑了:“金少爷,你是真不怕冷啊。” 这春寒料峭的,估计除了金叵罗,没人能光着上身抵住这寒气了。 陈姐在房里转了一圈没找到帐本就带上门出去了。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她的自言自语:“哎呀,原来在我枕头底下,瞧我这记性!” 很快,她轻快而细碎的步子便渐渐移向了院子。 陆一鸣半天再听不着什么动静,才敢从被窝里探出头来,长舒一口气:“憋死我了!”爬起来,转脸冲金叵罗微微一笑,“大恩不言谢。” 话罢带着满怀细软跳下了床,动作幅度大了些,一块大洋从怀里蹦到了地上。 尴尬。 陆一鸣顿了顿,忙不迭把大洋捡回了怀里,偷偷瞟了一眼金叵罗,见他也望着自己,一张苍白的脸上仍是没什么神情。 陆一鸣自顾自解释道:“咳咳,我今天出门,钱带得有点儿多。”顿了下,“欠你的金子,我早晚会给你的,告辞告辞。” “等下。”金叵罗居然难得开口叫住了他。 陆一鸣疑惑地回头。 金叵罗抄起床头架上的一本小册子,“写。” “写什么?” 金叵罗脸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欠条。” 陆一鸣啼笑皆非地立了个潦草的字据,径直出了里屋。 心里竟然不由自主地生起阿金的气来。 你啊你,不能为我陆一鸣看家护院也就罢了,还为这么一点金子窝藏小偷,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又觉得自己这气生的荒唐可笑:可这小偷不正是我自己么? 不对,我在自己家拿自己东西,算什么偷? 呵,竟然敢让我写欠条 一下把自己给绕进去了,也不知道该要站在哪个立场来生气。 最后他发现,无论是哪个立场,他都是要生气的。 想到陈姐已经找到帐本,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再折回来,他倒是不急着出去了。 眼角瞥到老王正趴在井上晒太阳,不由玩兴大起,过去抱着老王要逗它。 见老王丝毫没有回避畏惧之意,还是一如既往地乖巧地望着自己c温驯地任他玩弄,不由有些欣慰,低头就是一顿亲,低低道:“你还认得我对不对?嗯?你最好啦。不像那个白眼儿狼” 玩够了才把老王放回井边,大摇大摆出了宅。 老王趴在井上疑惑地望着那人的背影,小脸一红:哎?这个人是谁?怎么这么热情? 春秋苑。 这是省城最有名的戏班子,名角云集,时常流动筑台表演。 最近沿河靠岸停到了金陵镇,筑了台,更是惹得临近几个镇上的人们纷纷涌来看戏。 甚至县里一些显贵名流,也特意坐一个时辰的车赶到这里,就为来听上一出周小生的《假凤虚凰》,或者是小云仙的《西厢记》。 今天上演的这出是新戏《活神仙》,这戏才上了两天,好评如潮。 弄得春秋苑的票价一涨再涨,往往被人几经转手,连翻了好几倍。 能在二楼弄到位置,着实得需要一定的人脉。 显然赵宏声是有这个人脉的。 所以赵玉贞也跟着沾了光,弄了两张雅座的票,挽着陆一鸣坐在二楼。 据说这是最好的位置,正对着戏台,可以居高临下清清楚楚地看到上面的表演,视野极好。 但赵玉贞的心思全不在戏台上。 她一眼一眼地偷偷瞟着旁边正专心致志地投入到戏中的陆一鸣,看着他俊美的侧脸时不时浮上笑意,心花暗放。 以前陆一鸣总对她爱搭不理,最近变得有些不同了。 今天甚至愿意让她勾着手,陪她逛街看戏。 看来哥哥说得对,男人嘛,就得让他吃吃苦头,他会才晓得自己的好。 花莫言在旁边心里苦不堪言。 其实几天前,他是在庙会上无意撞见的这位赵小姐。 对方看似认识自己,主动上前攀谈,热情大方,他只是出于客套才寒喧几句,想不到这个女人一直纠缠不休。 对付男人,他有的是办法。对付女人他实在是,一筹莫展。 偷偷打听了下,对方家里在镇上似乎还是地方一霸,还不好得罪。 哎,这陆一鸣,怎么尽招惹这种人?甩都甩不掉。 一剧方毕,雅座后面的帘子忽然被人挑起,一个玄衣小厮带着两个人进来:“赵小姐,您找的周老板和云老板来了。” 来者正是刚刚戏台上的两个主角,一个小生,一个花旦,脸上还挂着戏妆,戏服也还没换。 刚才赵玉贞看陆一鸣看戏看得津津有味,便索性花了大价钱唤人把周小生和小云仙请上来。 二人冲着赵玉贞和陆一鸣行了礼。 周小生率先朗声道:“赵小姐芳名远扬,今日得见,实在是荣幸之至。” “二位请坐,”一句客套话把赵玉贞高兴得直掩着嘴轻笑,“周先生,我可是您的忠实拥趸啊,您先前在省城做班的时候,我也看了好多场。”不忘介绍身边的人,“这是我的朋友,陆一鸣。他特别喜欢二位刚才的新戏。” 花莫言站起来向两个名角敬酒:“我方才实在是被二位深深打动了,演得真是好。” “谬赞。”周小生冲他微微一笑,饮了一杯。 小云仙朝他抱歉地说道:“陆先生好,我最近嗓子不好,喝不了。海涵。”声音清润如玉。 花莫言闻言呆了一呆,“你,你是男的?”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全笑了。 也怪不得他误会,他是头一次看戏,这小云仙一身女角妆扮,脸上又是重彩,哪里有男人的样子? 赵玉贞小声跟他说:“小云仙当然是男的了。” 男的演花旦,本来就是一件再常见不过的事了。 小云仙又是个名角,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失礼失礼,自罚三杯。”花莫言若无其事,苑尔一笑。 小云仙不以为意,一双青茐般纤白的手从水袖中伸出,拾起了案上的一只杯子,灌上茶:“那在下就以茶代酒了。”手腕微转,送盏至唇畔,一饮而尽。 不愧是名伶,就连饮茶的动作,都优雅大气。 花莫言眼尖,一眼就瞧见他抬手那一瞬水袖滑落到左手小臂,露出了内臂上面的一枚巴掌大的黑色兽纹,他忍不住开了腔:“这只兽,看着很特别,是什么?真是漂亮得很。” 小云仙笑笑,敛了袖子,掩去纹身,淡淡道:“这是我们戏班子的饕餮印,但凡是进了班都会纹一个的。” “哦。”花莫言点点头,淡笑着,没有再说话。 没有人会注意到他放在桌子下的右手的小手指正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26章 亡命之徒 这天夜里忽然风雨大作,毫无征兆的。 三月三下雨并不稀奇,只是作为开春的第一场雨,未免下得过于暴躁。 不像往年的春雨润物细无声,反倒像是雷公电母开了战火连砸了几个兵|器库。 陆一鸣听寓所的屋瓦上乒乓作响,只觉得落下的不是雨,而是一把把刀剑,生怕屋顶要被砸穿。 雨声夹杂着呼呼的风声,煤油灯被关不严的窗隙里漏进来的风刮得灯光摇闪,搅得他几乎要看不下书,只能立了块板子护住灯,才稳住了灯芯的火苗。 手上这一套《金陵地方志》他已经读到了第十五卷,说来也奇怪,上一次遇上的那个书妖,竟然再没出现过。 陆一鸣倒是想再遇上他一次,问问还有什么移魂之法。 难道上次真的只是个梦?! 一辆福特汽车在夜色中匆匆穿过暴雨,在积满了水的道上颠簸着。 司机颇有些无奈地减缓了速度,朝后座的客人问道:“这位先生,今晚这景况,着实不好走啊。要不等雨停,或者明天” “我有急事。”那客人淡淡地打断,从后座伸出一只纤长而干净的手,掌心上有十几块大洋,“麻烦你了。” 司机一边欢喜地接过钱放进口袋,一边在打趣:“这是赶着去会哪个小情人呢?真是半刻都等不及了啊。” 客人没有回话。 借着车内微弱的灯光,司机悄悄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一下这位客人,方才他上车时自己还没顾得上细看。 他年纪很轻,打扮时髦,头发整洁地往后梳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浓密漂亮的发际线。 五官即便在晦暗间看不大清楚,却也着实是一副俊秀的面孔,只是面色有些阴森抑郁。 兴许是和小情人吵架了吧? 花莫言坐在后座上,并不把司机的调侃当回事,他没那功夫。 他脑子装满了同一个字:逃。 傍晚他从戏园回来,整个人便一直有些恍惚。 那个饕餮印 错不了。 当年将他封进驴皮的那群神秘人,也有着一模一样的纹印。 虽然不知道这帮戏子跟那些人有什么关系,亦不知他们来小镇是否巧合,但,只要瞧见这个印记,花莫言便坐立难受,寝食难安。 他回忆起多年前的那一天所遭受的灭顶之痛和这些年所忍受着的屈辱和恐惧 手指尖轻轻颤抖。 这是他永世不忘的梦魇。 什么金叵罗,什么赵玉贞,什么法力回复,他已经全然不放在心上。 他已经视那几个戏子为瘟神,只想着要逃离这里,离他们越远越好。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绝对,绝对不愿冒着风险和这群人再有任何接触。 死都不要。 此外 花莫言也隐隐感觉到近来自己的魂魄,略有些异样。 似乎有股无形的力量,试图在召唤他。 好几次睡梦中,三魂七魄总有那么一两魄险些滑出去,仿佛要被那股神秘的力量扯向未知的深渊。 所幸他睡得极浅,极力地拉了回来。 在法力没有完全恢复前,这着实加大了他的不安。 莫非,是莫老头儿的移魂术,出了什么问题? 这套法术,是他和莫老头儿研究了许多上古密卷才找到的,其中有部分字迹被虫蚊噬过已然看不出,所以一些配方,他们也是一直在半猜半试地摸索,失败了上百次都不止。 白白浪费了多少副皮囊啊。 这次能成功移出驴皮,也算是个意外之喜。 但兴许因为配方不全之故,还存在什么没被发现的问题? 罢了,眼下,这些都不再重要,来日方长,只要活着,总能找得着法子的。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陆一鸣坐在窗边,揉着发酸的眼皮,再也读不下一行字,终于打算要休息。 窗外不远的大道上,一辆汽车打着前灯呼啸而过,并很快向右拐了弯。 陆一鸣微微眯眼一怔:前面那条路,分明只有直行和左拐两个方向啊? 果然,在汽车拐弯的地方,很快传来了一声尖啸的急刹车和一连串猛烈的撞击声。 陆一鸣打了伞,带上小毛驴,踩着水匆匆循声跑过去。 旁边的几户人家也依次亮了灯,有几个男人披上衣服惺忪着眼出来开门探头。 “什么情况?” 那辆车显然蹭过墙壁,撞到了一棵大树上,把树干都撞歪了。 车子侧翻在积水里,引擎盖已严重扭曲。 司机晕死在驾驶座上,被陆一鸣和几个热心肠的人小心翼翼地拖了出来。 车里似乎没有其它人了? 陆一鸣转身正要离开,冷不丁一只手从车底下伸出来,紧紧抓住了他的脚踝。 “啊啊啊!”陆一鸣吓得全身一颤,手里的伞都飞了出去,整个人重心不稳,往后跌坐到水里。 此时忽然电闪雷鸣,他只觉一道白光骤落眼前,天灵盖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再度醒来之时,陆一鸣眼前是白茫茫一片,身子好像裹在了暖和和的云朵里,脑中仍是混沌。 过了许久,随着脑子里的东西渐渐沉淀下来,眼前的白雾才渐渐散去,一张湿答答的脸映入视野,却似乎没有眉眼。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那张脸的眉眼才瞬地清晰起来。 他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陈姐? 只见她眼眶潮红,泪水把粉嫩秀美的脸庞打得湿答答地,冲着他声音有些颤抖地轻问:“醒啦?” “?”她怎么会在这里? 陆一鸣疑惑地低下头,身上盖着的是他们陆宅去年特订的富贵四季花被褥。 他艰难地支撑着自己沉重的身子坐起来,环顾四周,这里的摆设赫然正是自己的房间。 头颅内隐隐抽痛,引起阵阵眩晕,无法思考。 陆一鸣扶着头,觉得嗓子有些痒,清咳了几声,才问道:“我怎么在你们家?”似乎有些风寒,嗓子都哑了。 “你们家?”陈姐声音陡地拔高。 陆一鸣想起什么,有些提防地往后挪了挪,“哦,这次应该不是我自个儿来的吧,你不会又要打我吧?” “少爷,”陈姐带了哭腔,过来抱着他的头揉来揉去,“你是不是又傻了?” “你才傻呢。”陆一鸣忍不住有气无力地地回了一句嘴,忽然发现有些不对,等等,他眼眸微动,直盯着陈姐,目光炯炯,“你刚叫我什么?” 陈姐倒抽一口冷气,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往下落。 没等她感叹对不起九泉之下的老爷和夫人,就见床上的人蹦了起来,径直冲向书架,翻找半天取下一面镜子,对着镜子呆怔半天,忽然打了他自己一巴掌,随即摔了镜子趴到地上拍着腿捶着地放声大笑。 发了狂似地笑,好像刚刚看完了这辈子所有可笑的事情,要把这辈子的大笑一次性用完。 明明捶地捶得拳头都肿了,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的开怀灿烂,愈发的扭曲。 上一次见到有人这么笑,是隔壁街钱老头的儿子当街发了失心疯。 陈姐怵得眼泪都停了,怔了怔,赶紧抹了把眼泪,转身跑出去要把李大夫找过来。 陆一鸣不知道笑了多久,才缓过神来。 虽然脑子兀自有些乱,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又回到了原来的皮囊,获得了原来的身份,重新成为了这座宅子的主人。 我陆一鸣他|妈|的回来了。 他慢慢地扶着旁边的椅子爬起来,内心的狂喜刚刚已经如同火山熔岩般爆发过一次,现在余热尚存,热得他全身发抖。 他需要冷静冷静,好好理一理。 门外有道身影晃近。 “阿金。”陆一鸣笑盈盈地叫住他。 阿金慢慢地走进来。 陆一鸣上前伸出手像以前那样狠狠地揉一揉他柔软的头发,一抬头却迎上他带着凌厉寒气的眼神。 这眼神,像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说不出的锋利,被他这样注视简直连骨头都僵了三分。 阿金以前虽然有些性子,看着冷冰冰,却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眼神来看他。 阿金厌恶地甩开他的手,带着一身的寒意步步逼近,直把他逼到了墙边。 不等他再说话,阿金便右手一攫,捏住他的喉咙把他抵在墙上,眸子中的寒气更盛,低低地吼道:“你想死?” 陆一鸣向来知道阿金不太喜欢被人摸头,但自己逗弄他也不过是玩闹罢了,有必要下这么重手? 想到自己以往那么掏心挖肺体贴入微地待他好,最后却换来了这样的对待,只有满腔心寒兼无名火起,冷冷地道:“就摸了怎么着,你想作什么?放手!” 阿金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眯起眼睛贴近他,细细打量。 半晌,不知为何,他眸中的寒气蓦地散了,这才慢慢松了手。 陆一鸣窝着火一肘推开他,到桌旁取杯喝了口水,忿忿地道:“出去!!” 没有听到脚步声,陆一鸣回头偷偷瞥了一眼。 阿金还站在那里望着他,背着光看不到神情。 “不出去就是小狗。”陆一鸣故意板着脸哼了一声,再不看他一眼。 这次身后才响起慢慢远去的脚步声。 以前赵老二说,养猛兽就要给一鞭子再给一颗糖,这样养出来才听话。 他舍不得,觉得他的阿金跟熊瞎子终归是不一样的。 现在看来,真是把阿金宠坏了。 他身上的兽性,倒是越发的强烈,一点点小事就发脾气。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这才走了几天啊,就敢这样动手动脚。 再这么下去,岂不是要上天? 看来得想法子好好管教管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27章 驴皮 老态龙钟的李大夫给陆一鸣号过脉, 施施然写了药方, 递给陈姐:“少爷没什么大碍, 只是有些皮外伤, 你按这方子给少爷用个两三日,活个血化个瘀便好了。”这个陆少爷也是福大命大, 出了车祸只是被摔出了车外, 掉在车和水坑之间的缝隙里, 擦破了点皮。 陈姐用眼神给李大夫示意,见李大夫不明, 便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我晓得他没有体伤,我是问他这里, ”她指了指自己脑门,“要不要紧?” 李大夫瞟了瞟正淡定喝茶的陆一鸣, 跟陈姐说:“这不是好端端的么?” 他不慌不忙向陆一鸣伸出四个手指头,问道:“少爷, 你认不认得这是几?” 陆一鸣看他一眼:“七。” 李大夫脸色一变。 “哎呀,不逗你们了,”陆一鸣实在憋不住,拍着大腿笑开了, “我说了我好得很。” 陈姐和李大夫一走, 陆一鸣便收拾收拾, 打算出门, 要去趟县城。 按陈姐的说法, 昨天大半夜的, 有人通知她出事,她才和阿金去到现场把昏迷的自己领了回来。 既然他已经回到了自己这副皮囊里,那么文渊那边是什么情况? 刚拉开大门,陆一鸣就跟正打算登门的年轻人打了个照面。 来者眉目清峻,面色寡淡,赫然正是文渊探长。 他右手挎了个大皮包,一脚刚踏上门前的台阶。 二人在陆家大宅门口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吭声,脸上皆有些疑虑之色。 良久,陆一鸣率先开了腔:“你是?”边说着边将人上下打量。 文渊看看他,咳了一声才小声地道:“是我。” “哪个?”陆一鸣现在已经怕了这世间险恶,“来个暗号。比如,我们昨晚干了什么好事儿?”昨晚吃了多少麻辣汤面这种事,只有他和文渊才晓得。 文渊有些不耐烦,白他一眼,打断:“废什么话,进屋再说。”这没脸没皮的,肯定是陆一鸣跑不了。 瞧他这白眼翻的,清新脱俗不做作,还略带着一丝文渊特有的傲气,陆一鸣一下就放心了。 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轻轻笑了起来。 这种默契的友谊,估计除了他们,也没人能懂了。 两人在陆一鸣房间里把昨晚的事串起来捋了捋。 那道闪电落下来不单单是劈到了陆一鸣。 文渊当时只觉得白光之后一阵恍惚,四肢瘫软摔倒在地。 过了好一会儿,他渐渐回过神,被旁边的人扶起身,当时便发现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自己的蹄子和驴毛全没了。 疑惑间一扭头,小毛驴竟然不见了踪影。 陆一鸣喝了口水,有些不敢置信地道:“那妖孽就这么没了?” 不是他不想相信,而是,这种事,是否真的会这么简单地结束? 文渊讳莫如森地摇摇头,掏出一个布包,低道:“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着,把布包倒过来一抖,抖出一件黑灰色的东西。 似乎是件毛皮衣物? 文渊有些嫌恶地把这件黑灰色的东西在桌上摊开,抻了抻,道:“你看。” 桌上摆着的,赫然是一整件驴皮。 毛发浓密,短鼻长耳,双目紧闭,牙龄结实,蹄子尾巴一样不少。 是一整件去了肉剔了骨的驴皮。 陆一鸣把驴皮捡起来细细研究了一番,皮上没有任何切口和缝隙,仿佛是驴的骨与肉凭空消失才剩下的这么一整件皮囊,简直从驴嘴里吹个气就能吹出头驴形来——竟然连个针脚都没找着。 陆一鸣不由大为称奇,边摸边道:“这毛,跟你咳咳,跟你之前当驴时挺像啊!” “像什么像,”文渊斩钉截铁,“这就是。”他天天穿着这身驴皮,上面的毛发他每天都细心打理过的,一眼就认出来了。 陆一鸣糁得立马把驴皮扔回桌上,满是嫌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巴不得马上去洗手,问道:“你怎么找着这玩意儿的?” “在旁边我原先站着的水坑里。”文渊盯着这皮,神情严肃。 起先没看到,是因为驴子瞬间化成了一张皮,被积水掩住了。 “那你打算拿它怎么办?”陆一鸣问道,“那妖孽该不会还附在上面吧?” “这才是我觉得棘手的地方。”文渊叹口气,“我拿刀劈过,拿火烧过,它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不想留又毁不掉。 扔了,万一又祸害他人怎么办? 谁知道这上面有什么玄机呢? 陆一鸣越发觉得这驴皮让他倒足了胃口,提议道:“哪天找个得道高人,把它给做了?” “还得道高人,”文渊冷笑,“三条腿的蛤|蟆好找,得道高人上哪儿找去。这世上,妖怪怕是比得道高人还多得多。” 两人最后也没商量出什么对策,文渊说还要去查案,便把驴皮打包带走了。 陆一鸣把桌子擦了五六遍,确保桌上一根驴毛都没留下,再跑去井边洗了半天手,直洗得手心的皮泛白起皱。 晦气,太晦气了。 这最近的一连串事情,前前后后,没一样好的。 不知是犯了什么太岁。 如今他和探长能恢复原样,这当然是再好不过。 但,他心里头,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究竟有哪里不太对劲? 哎,不如去庙里求个平安符什么的求个心安c洗洗晦气吧。 “老王,老王?”陆一鸣朝井下唤了两声。 老王缓缓浮井了水面。 “我的乖老王,”陆一鸣把它抱起来,亲了一口,“我带你去庙里头逛逛?那里好像也有几只龟,指不定能找到你的媳妇儿,哈哈哈。” 老王乖巧地眨眨眼。 不过,“老王,你好像有点儿重啊。” 陆一鸣抱着它走几步是没问题,但要走到庙里 正寻思着,眼角瞟到井边的枯桠子树上有个熟悉的身影。 阿金正坐在上面看风景。 早上的事,陆一鸣早就气消了。 毕竟管教的事,来日方长嘛,一时半会儿阿金这性子也不可能就马上温良恭俭让了。 就阿金这别扭的性子,主动来示好也是不可能的。 陆一鸣故意在树下咳了两声。 阿金缓缓地低头看向他。 陆一鸣仰头冲他微微一笑:“阿金,我们带老王去庙里逛逛吧?” 阿金眸色一动,里面似乎映出了不知何处的湖光山色。 “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28章 周小生 溪山寺在清泉县最东面, 虽然不大, 却香火繁盛。 整个寺身依山而建, 一株千年菩提在寺院中庭拔地而起, 势可参天,苍翠挺拔, 硕大的树冠笼罩了整个寺院的上空, 落下一寺幽凉。 阳光透过在风中摇曳菩提叶落下层层光斑, 不时被抖落在青灰色的殿脊上。 陆一鸣与众多香客一起,穿过幽谧的竹林小径, 前往寺院的正殿。 金叵罗抱着老王慢慢跟在后面。 半途路过一方许愿池,池水清澈, 里面隐约可见数只老龟,徜徉其间, 悠游自得。 陆一鸣让金叵罗把老王放池子里,笑得不怀好意, 指指那群老龟:“老王啊,看上哪个就带回家。” 正殿容不下太多人,一次只能进十人,需要香客在殿前排成长队, 凭牌依次出入。 有些人不知在里面求的什么, 一进就是半天, 丝毫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陆一鸣排队排得几欲断魂, 金叵罗嫌无聊, 找老王去了, 剩他一个干等。 好不容易轮到号,陆一鸣赶紧拿着牌子兴冲冲进了大殿。 十二尊金身佛像罗列殿中,那身身金衣耀着烛光晃得他眼晕。 等他双眼适应了这耀眼金光,才看到众佛像神态各异的面容,有的微微凝眉,有的微敛眼帘无一相同,却都无不透露着庄严肃穆的气息。 不知为何,一对上那些佛的眼眸,陆一鸣便莫名有些心悸,不由得垂下眼,不敢对视。 心里忍不住要想,幸亏阿金没跟进来,否则岂不是要流口水。 听说这些佛像身上,用的可都是真金啊。 一个玄衣小僧引他到其中一尊佛前跪着,让他自行上香。 完事便递给他一个红纸包成的三角,上面系了红线,让他放在贴身之处即可,这事就算完了。 也不知道前面那些人在磨迹什么? “一鸣!” 他捏着三角形红纸,刚刚站起来,就被人娇生生地叫了一声。 条件反射一抬眼,一个香喷喷软乎乎的人影就撞进了他怀里。 陆一鸣不看脸也知道是谁。 真是猝不及防。 她怎么也在这里? 陆一鸣有些无奈的扶着她的肩膀把她从自己怀里挪开,低头看向那张明眸晧齿的小圆脸,笑道:“赵四小姐,你是把我当墙撞啊,路都不好好走。” 赵玉贞自顾自挽上他的胳膊,“一鸣,今天再陪我逛逛。” “没空。”陆一鸣简简单单地丢了两个字,对赵玉贞,他要是拒绝得不够干脆,那一定是甩不掉了。 “你昨天明明答应我的。”赵玉贞撒起了娇。 “昨天那个我,跟今天这个我,已经是两个我了。”陆一鸣玩起了哲学的套路。 都不知道那妖孽都干了什么好事,以前至少赵玉贞还没有这么没羞没臊的。 “然而,春天啊它还在,我们的旅程还在继续,该驾起我们的马车,驶进更春天的春天里。”赵玉贞竟然吟起了诗歌。 陆一鸣:“” 又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什么马车?什么春天的春天??? 这让人怎么接话? 陆一鸣一直不太受得了赵玉贞这种鸳鸯蝴蝶式的浪漫情怀,不由自主起了些鸡皮疙瘩,索性把手抽了出来,边往外走边道:“哦,晚上我约了人要去喝一杯。先走了。” 赵玉贞还满不在乎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追道:“一鸣,你就不问问我今天求的什么签?” 陆一鸣停下,扭头看看她这笑得一脸的狡黠,随口道:“该不会是求的我吧?” 赵玉贞掩嘴笑:“这次的姻缘签,是上上签。”顿了下,“我还求了个姻缘符呐。” 若不是看她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陆一鸣简直想揍她一顿,这样她至少能清醒些,也对他死了这份心。 但他也不恼,只朝赵玉贞苑尔一笑,伸出一只手,柔声道:“来,我看看?” 赵玉贞不疑有他,把一张黄色的三角纸片递给他。 陆一鸣径直转身背着她撕了个粉碎,再当着她的面扔了个满空飞,看着她气急尖叫的样子,陆一鸣笑得灿烂极了。 这时忽然有人向陆一鸣走来。 陆一鸣疑惑地扫了那人一眼,不由一惊。 只见来人身材颀长,面如冠玉,一双浓眉与眸色有如涂墨,西装礼帽,一副绅士模样。 这人好眼熟。 好像是个名人? 唱戏的,叫周什么来着。 难不成他认得自己? 等那人擦过自己身边迎向赵玉贞,陆一鸣才晓得是自己自作多情。 那人朝赵玉贞微微一哂,“赵小姐,我等了这么久,以为你不打算出来了呢。” 赵玉贞撅着嘴,瞪了陆一鸣好几眼,才对那人笑道:“小生,不好意思,久等啦。那,我们现在过去吧,我哥还在备了宴席等你呢。” 听到“小生”,陆一鸣忽然想起来了。 这个人,不就是省城名伶周小生么? 上过时报的,当时还配着照片,满幅巨字,一片赞誉。 周小生察觉到陆一鸣的目光,也把视线转了过来,直盯着陆一鸣的脸,随后一个礼貌性微笑,温文尔雅地道:“陆先生,我们上次见过。” 上次?陆一鸣猜想是花莫言见的,忙作出恍然大悟地样子,道:“哦。怪不得有些眼熟。” 周小生又是一笑:“也怪不得你认不出来,昨天见面的时候,我还带着全妆。” “小生,我们走吧。”赵玉贞唤道。 周小生应了一声,跟着赵玉贞走了几步,顿下,忽然回过身淡淡看向陆一鸣,问道:“陆先生,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周若鲲的人?” 陆一鸣回忆了一下,摇头,“不认识。” “哦,抱歉。你实在是跟我一个故人长得太相像了。”周小生充满歉意地笑了笑,挥了挥手以示道别,转身加快脚步追上了赵玉贞。 陆一鸣也不把这两个人放在心上,转身去找他的阿金和老王。 据阿金说,老王在龟中姿容俊逸,一只寺庙龟都看不上,相亲失败。 陆一鸣笑了个半死,只好让阿金抱着继续单身的老王先回家。 他自己,则要去找人喝酒。 文渊上午走得急,说还有些要事晚上再跟他聊。 半路上路过花鸟市场,陆一鸣被一只竹笼装着的画眉鸟给吸引住了。 两指大的小画眉,一背的蓝羽,雪白的肚绒。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这只画眉鸟貌美如花,一眼就钟情,价也不砍径直买了。 拎着鸟笼,画眉鸟忽然滴灵灵地唱起了歌,有如玉石相击,山泉激荡,动人极了。 听着它的啼啭,陆一鸣不由得出了神,觉得自己在动人的歌声中有如行在云端般周身轻巧,陶陶然也。 原来,遛鸟也有些意思。 冷不丁有人在前方朝他大喝一声:“小心!” 陆一鸣循着他的视线往右后方一瞟,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学生骑着一辆自行车正从坡上失控地往下冲,离他不过几米,转眼间就要撞上。 偏偏陆一鸣所站的位置正好在坡下靠路边的一侧,旁边几个小摊,正围着一堆人,便是想移身也挪不开步子。 “砰!” 陆一鸣怔了一下。 车没撞在他身上,女学生和自行车倒在了一个壮汉身上。 女学生倒是无甚大碍,壮汉却被撞了一头血跌坐在地。 那壮汉腾地从地上爬起来,吼道:“娘|的,刚才是哪个杀千刀的把老子推过来的?!”他刚才明明在几步之外,冷不丁腰后被人一拽,便被挪到了前头挨了撞。 围观人群互相张望,谁也不知刚才千钧一发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一鸣挑着鸟笼,趁那壮汉不注意朝他口袋偷塞了两块大洋。 悄悄转身,一边离开一边低头惊恐地看向自己的右手。 方才他觉得自己要遭殃,正呆怔间,这只手,竟然仿佛另生了意志般,生出了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硬生生地把右边的壮汉拽过来扔到了前面,挡了祸。 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刚劲有力,快得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但陆一鸣清楚地知道自己方才并无此意。 哪怕是有心也无力啊——那汉子看着也有近二百斤的身量,他能搬得动? 陆一鸣松动了下右手,倒是灵活自在,也无任何异常。 怎么回事?难道是他多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29章 蛰伏 陆一鸣在县东的酒铺等到华灯初上, 文渊的身影才从巷子的尽头姗姗而来。 “妈|的,忙了一下午连口水都没得喝!这年头抓个贼还得跑十几条街”文渊一就座就自顾自倒了杯酒直灌喉咙, 一杯饮尽又一杯, 很快就干掉了大半壶, 而且面犹不改色, 就好像喝的不是酒而是水。 陆一鸣让小二重新把酒添满, “这可是烧刀子,你这么喝不辣?” “小时候生过病, ”文渊摇摇头,“很多东西吃着都没味儿。只有吃麻辣汤面才能隐约吃出那么点味道。” “怪不得。”陆一鸣恍然大悟,就文渊每次吃的麻辣汤面加的辣油, 别人闻着味道都要呛出眼泪来。他想起上次案子的事,“陈三怎么样了?” “别提了,真没见过这么吊诡的事。”文渊叹口气。 “呵, ”陆一鸣忍不住打趣, “再来一个,岂不是正好凑一桌打麻将?” “乌鸦嘴,这三个还不够我们烦的么!那个三号现在还不知道藏哪儿,”文渊骂道,“头两个根本分不出真假来, 副局已经跟局长打报告,申请把这俩个货送到省城了——让长官亲自鉴定他的女婿。就等批复了。” “那驴皮你怎么处理?”陆一鸣拈了颗花生米嚼起来。 “我把它藏在了一个, ”文渊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 “安全的地方。” 陆一鸣点点头, 也懒得细问。 以探长的性子,既然他说安全,那必定就是安全的。 想起正事,“对了,你上午说还有什么要跟我说来着?”边问着边撕了几片薄薄的甜糕去喂那只画眉。 文渊稍一正色,掏出一个本子,翻到中间的一页,递给陆一鸣看。 陆一鸣扫了一眼,赫然看到自己的签名,怔了下,细细一看,原来是自己那天去陈记典当行登记时留的名。 “哦,我之前手头紧,把我爹的怀表当了。” “什么样的怀表?” “唔金的。”陆一鸣略作回忆,用食指蘸酒在桌上描了下大小,“里面有我爹娘的合照。当了半年活期”顿了下,觉得有些不对,抬头望向文渊,“怎么了?” 文渊犹豫了一下,“你确定你没有死当?” “当然没有了。我当时只是实在缺钱才”陆一鸣含含糊糊把当资拿去赌的事一笔带过,“那表倒底怎么了?” “陈府的当行里头没有这只表。”文渊笃定地道,“我在现场亲自清点的。”他向来小心,确定自己不会遗漏一针一线,更别说一只金表。 陆一鸣听得抬头一惊。 “兴许陈府有人坏了规矩,把活当的东西给悄悄卖了,到时你自可多跟真的那个陈谨之讨些钱。”文渊宽慰他道。 但心里想的却是,清单上比这贵重的东西多的是,一件没少,却又偏偏丢了这只表,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这天夜里,月黑风高的,寒风洌洌。 仿佛这风要吹起来时已经忘记现在已经过了冬进了春。 陆一鸣提着鸟笼,带着三分醉意回了家,脸颊不知是被酒醺的,还是被寒风刮的,微微发红。 陈姐迎上来,见到那只漂亮的画眉,脸色微微一变,却没说什么,只是替陆一鸣打了水让他好好洗漱。 陆一鸣草草抹了脸,便倒在了自己榻上睡了。 睡得浅,中间迷迷糊糊地做了不少梦,却是零零碎碎,再睁眼时便忘了个精光。 瞟一眼窗外,依旧还是夜里,只是月亮不知何时已经挂上了枝头。 一道黑影,坐在枝桠上一动不动。 若不是陆一鸣熟悉这身影,估计还会以为是块黑布挂在了那里。 “阿金,阿金。”陆一鸣坐起身,趴窗台上唤了几声。 树上的黑影果然晃了一下,稳健的跃下,慢慢朝窗户这边走近。 然后,他手也撑在窗台上,静静地俯视着笼在月光里的陆一鸣,似乎在等陆一鸣说点什么。 陆一鸣只是拍拍床,仰起脸微微笑起来,月光落在他眼眸中,犹如碎在了清澈的江河里。 “进来,陪爹聊会儿天。” 平时他自称爹的时候,阿金都会暗翻个白眼。 但此刻阿金不知为何莫名地恍了恍神,眼帘微敛,手撑了撑,轻松地从窗外翻了进来。 陆一鸣枕着手重新躺下,兀自絮絮叨叨了说了会儿买画眉的事儿,“你说,给它取个什么名儿好?” “随便。” 金叵罗随口答了句。 他侧躺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着陆一鸣泛着玉色的侧颜,忍不住有些奇怪:姓花的那妖孽哪去了? 若说那妖孽突然良心发现自己悄悄离开,他断然不会信。 这事,终究有些蹊跷。 不过 他望着仍然自顾自碎碎念念的陆一鸣,又禁不住暗松口气,这个人能回来总是比花莫言好多了。 一个缺心眼的傻子,自然要比一个来历不明的妖孽好得多。 陆一鸣忽然眸子一转,瞟向金叵罗,正对上金叵罗的目光。 月光从他的眸子里倾泻而出,看得金叵罗微微一怔。 “叫天青怎么样?” “?” “天青之色,不错吧,哈哈,这意境,一般人绝对想不出来。”陆一鸣指指那只画眉鸟。 画眉站在笼子里,已经倦倦地睡着了。 它背上翎羽在月下犹如笼着一层淡蓝色光晕。 阿金脱口而出:“你喜欢便好。” 一只鸟,叫什么又有什么区别? 管它叫阿青还是叫阿蓝,反正都不过是只笼中雀鸟。 陆一鸣脸慢慢凑近阿金,直盯着他的眸子,喃喃道:“你的眼珠子” 阿金心中一动,脑中一时之间不知为何竟有些凝住了。 “这样背光一看,跟阿黑好像,黑漆漆的,透着一点精光。”陆一鸣接道。 阿黑? 阿金想起来,陆一鸣说过,那是陆一鸣小时候养过的一条狗。 阿金翻了个白眼。 啧,煞风景。 陆一鸣冷不丁又来了一句:“阿金啊,如果以后我没有钱给你买金子了,你会吃人吗?” 金叵罗有些好笑,为什么又问这个?人肉这种腐物有什么好吃的? 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不吃。” “当真不吃?” “看心情。”金叵罗不耐烦地说道。 “我吃过鹿肉虎肉却还没吃过人肉,不晓得是什么味道。”陆一鸣嘿嘿一笑,陷入了回忆,“我以前啊,除了阿黑,还养过一只” 右手猛地抽了一下,打断了思绪。 陆一鸣有些疑惑地抬起右手看了眼掌心,握了握拳,没发现什么异常。 莫非是今天拎鸟笼拎得抽了筋?也不至于吧,又不重。 “我还养过”陆一鸣打算继续把故事说下去,右手却不由自主地一下一下地剧烈抽动起来。 咦? 没等他反应过来,右手已经脱离了意志,兀自抓住了金叵罗的左腕,并很快沿着那只左手的臂肌线条一路粘腻地摸了上去,一直摸到耳垂。 金叵罗皱起了眉头。 陆一鸣从以前就老爱像摸狗那样在他背上摸来摸去,怎么赶也赶不走,实在是恶心得要命。 他越是生气,陆一鸣越是高兴。 他要是不生气,陆一鸣反倒觉得没意思,也自然收敛多了。 老王更是时常被陆一鸣各种玩弄,不过老王脾气好,陆一鸣很快就玩腻了,自然就不太逗它了。 所以,摸清了陆一鸣的恶趣味,金叵罗极力压抑着心中的厌恶,任他从手臂摸到耳垂,再从耳垂沿着下颚线往下滑 哼,自己正需要食用源源不断的晦气,有个傻冒儿自己送上门来,不用白不用,暂且当个玩物又有何妨? 反正吃亏的横竖不是自己。 陆一鸣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右手不受控制地上下蹿动,心中的恐惧一点一点地往上堆积。 这是怎么回事? 这只手竟然自己在动? 他想把右手抽回来,右手却仿佛另有主见一般,压根不听他的号令,自顾自在金叵罗身上摸得欢快。 陆一鸣瞪大眼睛,想起自己还有左手,赶紧用左手握住了右腕,试图把右手捉回来。 金叵罗眼见那只手粘粘腻腻地要往下爬,胸口火气节节攀升,以前揉头摸背也就罢了,现在真是给点染料就敢开染房! 扼住那只手正要扔开,那只手却突然抽离。 抬眼,只见陆一鸣一脸吃力地以左手握着右腕,仿佛右手受了什么极大的痛楚似的。 疑惑间,那只右手突然从陆一鸣左手里滑脱出来,扬起。 “啪!” 金叵罗左颊上狠狠地捱了一记。 金叵罗捂着脸,低吼了一声,挟着怒气不敢置信地看向陆一鸣。 陆一鸣怔了怔,正想说右手不听使唤,却发觉右手一轻。 低头,右手竟然又伸缩自如,恢复掌控了。 方才那股莫名的力量不知去向。 咦咦咦?! 不等他琢磨清楚这个事情,金叵罗已经砰地一声翻窗跃了出去,不见了。 黑暗中,四周分明静悄悄,陆一鸣却清清楚楚地听到有个声音在放肆地大笑。 “——哈哈哈哈哈!这一耳光打得妙!报了我一箭之仇。开心,好开心!” 这个声音,不是常人用肉嗓所发,却在陆一鸣的大脑里回荡。 陆一鸣大骇,环顾四周,并不见人影,颤声道:“你是谁?” 良久,那个声音凉凉地响起: “——我是谁,你猜不到么,陆大少爷?” 这类似的话,陆一鸣上次在这宅子里听过。 他脚下有些发软,喉咙发干,声音也哑了起来:“你是那头驴怪?” “什么驴怪,这么难听。”那个声音笑起来,“记住,爷爷我叫花莫言。” “你在哪儿?!”陆一鸣跳下地板大喊,他手忙脚乱地点亮了屋里所有的烛台和煤灯,照得一屋子暖光四溢。 他看了床底c桌底,拉开了所有的抽屉,甚至把床褥翻得乱七八糟,却什么也没看到。 “在哪儿?!哪儿?!”陆一鸣疯了一样大吼。 那天他明明把桌子擦了无数次,手也洗了的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花莫言嗬嗬嗬地笑起来: “我当然是在你这身皮囊里啊,陆大少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30章 故人 金陵镇上的早市, 其实只卖些早点, 专为早起营生的人而开设。 起先只有五六家, 后来渐渐的越开越多, 如今一整条街一到卯时就白汽蒸腾,香气四溢。 从包子c烙饼, 到汤面c甜粥, 应有尽有。 现在不单早起营生的人会来, 也引得附近的不少饕客前来搜罗美味。 陆一鸣拎着鸟笼在早市瞎逛,时不时逗弄一下那只鸟。 右手又在蠢蠢欲动, 自顾自在半空中轻轻晃动。 ——那边有桂花糕。我要吃桂花糕! ——右边!那家桂花糕好吃,我吃过。 ——右边右边右边!哎哎哎, 你怎么往左! 脑海里那个声音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除了陆一鸣,没人听得到。 陆一鸣觉得脑壳简直要炸了。 昨晚花莫言丢了一句“我自然是在这副身子里”把陆一鸣吓个半死后便消失了, 任陆一鸣怎么喊话都没有回应。 陆一鸣怀着惶恐勉强睡了一夜,早起回想以为只是自己荒唐一梦, 还略略松口气。 不料才洗漱完毕,右手自顾自扭动起来,花莫言的声音又重新在耳边响起: ——我醒啦。我要吃饭。 “你还在?!”陆一鸣倒抽了口气。 ——我当然在了。快去早市,我要吃饭。 陆一鸣满是厌恶地看了一眼右手:“你又没嘴!滚。” ——我没嘴, 你有啊。我们这是共着一副身子, 懂不懂?你饿了我就饿, 你吃着是什么味儿, 我就吃到什么味儿。 “谁要跟你共了?你怎么还赖着不走?滚滚滚!”陆一鸣用左手拍了右手一下。 ——我偏不走。 “你再不走, 我就把右手砍了。”陆一鸣瞪着眼吓唬它。 ——砍啊, 快些砍,那我就可以挪到左手去,一样。嘿嘿。 “” 陆一鸣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问花莫言也是爱答不答。 本来移魂之事,就玄之又玄,原以为回了魂就好,哪曾想现在竟然还有和驴怪两魂共一体之事。 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再不去那家买桂花糕,就怨不得我了。 花莫言仍然没完没了不依不饶。 陆一鸣负气故意朝反方向走。 吃桂花糕?美的你。 右手猛地自动腾起,看势就要朝右边路过的姑娘身上摸。 陆一鸣赶紧用拎着鸟笼子的左手把右手用力制住,小声道:“得得得,桂花糕桂花糕。” 真是烦死人。 点一份桂花糕,一碗清粥,坐在店里角落的位置,陆一鸣叹着气看着右手自动拿了一块糕点送到嘴边。 ——张嘴。 陆一鸣哼了一声。 右手直接把桂花糕硬塞进他嘴里。 “唔唔” 旁人惊诧地看着陆一鸣。 也难怪,谁会一边不停地用右手往嘴里塞食物一边呸呸呸地往外吐呢? 老板也看不下去了,凑过来赔着笑道:“先生,您要是觉得难吃呢,您可以不吃,可别这么糟贱啊。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放了什么大料呢!” 陆一鸣忙带着歉意轻笑:“不是你家糕点的问题,只是我今日嘴苦” 当着众人的面,只得把右手送来的糕点一口一口嚼在嘴里咽下。 桂花的香气在口腔里弥漫。 其实他也喜欢吃这家的桂花糕,皮糯馅实,芳香沁人。 他只是不想顺着花莫言罢了。 吃饱喝足,右手又开始发号施令: ——我要去县城逛逛。 “有种你自个儿去。”陆一鸣低声冷笑。 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而且他发现了,花莫言只能控制他的右手——若是能自由控制全身,哪还用得着对他呼呼喝喝。 ——信不信我 “我自己的身子我还做不了主了?”陆一鸣一拍桌子,低声骂道,“你干脆拿把菜刀抹我脖子吧,活得这么憋屈我还不如死了。” 想起什么,陆一鸣笑起来:“我死了,你也不好受吧?”既然自己饿他也跟着饿,那么自己痛他必定也是要痛的了,更何况是死? 这次花莫言果然没再回话,右手也瞬间恢复了自由。 好像是匿了。 陆一鸣嘴角轻轻扬起。 猜对了。 逗了逗笼子里的天青,不经意间想起阿金,陆一鸣不由淡了笑意,长叹口气。 昨晚他跑了以后就不见了人影,房间也没人,不知上哪儿荡去了。 那一巴掌扇得着实狠了,自己右手心现在还隐隐作痛,何况阿金的脸。 这事,该怎么圆过去? 实话实说阿金一定会以为自己在逗他,更是要生气了。 瞟了眼右手,头痛欲裂。 看来,得赶紧打听打听哪里有修道除妖的高人才行。 出了糕点铺子,陆一鸣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似乎有人在哪里冷冷地看着自己? 悄悄环顾四周,人流涌动,什么也瞧不出来。 拐过街口出了早市,鼎沸的人声立马淡了,大路上只有零星几个挑担赶生计的人。 一辆吉普车缓缓从旁边的路上驶过。 冷不丁车门弹开,跳下两个行动利落的黑衣人,把麻袋往陆一鸣身上一套,一抽绳就收了口,连人带袋拖着快跑跳上了车。 “嘭!” 车门重新关上,轮子下冒出几股白汽,腾地一下加了速,转眼就窜出了街。 几个挑担的路人惊呆了好一会儿,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地上只余一只大门洞开的空鸟笼。 一道小小的黑影扇动着翅膀在空中低低掠过。 “呱——” 乌鸦缓缓落在陆宅井边的那棵枯树上。 它喜欢这所宅子,因为这里妖气重,晦气也重,最适合它修行。 上次被花莫言弹掉的尾羽已经重新长了出来,它开心得很。 用喙梳梳一身乌黑亮丽的羽毛,乌鸦对自身的容貌很是满意。 眼角不经意瞥到一抹蓝影缩在屋檐探头探脑。 扭头一看,竟然是一只蓝背白肚的画眉鸟。 不由得暗暗一惊:这么长时间以来,它还是头一次在这所宅子里见到别的鸟儿! 而且,那只鸟儿还一直偷偷地望着自己! 难道 乌鸦呱地叫了一声,试图把画眉吓跑。 画眉非但不跑,反而还叮叮铃铃地叫起来。 啧。 乌鸦皱了皱并不存在的眉毛。 真是做作,没事叫得这么好听做什么?又没有人要夸你。 “喂,你来这里做什么?”乌鸦忍不住用通用鸟语发问,“这个地盘是我的,你来小心被我咒哦。” 那只画眉犹豫了会儿,“我主人被人抓了,你能不能找你主人救他?”它昨晚见到乌鸦和金叵罗说话的。 “你主人是哪位?”乌鸦问完就想起来了,这座宅子的主人不就是上次拿弹弓打它的人么!那这只鸟也多半是他新买的玩物了。 一想起上次还是好气啊,它随口就道:“我主人脾气大得很,今天他心情不好,我可不敢找他。” 这话不假。 昨天夜里金叵罗就面色阴沉的跑到钟楼坐着乘凉去了,那里现在无人打理,倒是个僻静的去处。 乌鸦还好心地衔了些晦气送给金叵罗想讨他开心,结果被他一巴掌赶走了。 虽然他力道用的不大,它身子不痛,但是心好痛。 哼哼,谁惹你不高兴你为什么不扇他!要拿我出气! 乌鸦越想越伤心,抽抽搭搭哭起来。 画眉鸟飞过来,“别哭了,我有好吃的分你一点。”说着从翅膀下掏出它偷偷藏起来想下次吃的一小片桂花糕。 方才陆一鸣眼前一黑后一阵天旋地转,被重重摔到了什么地方,听到汽车的引擎声,他知道自己被拖上了车。 刚挣扎没几下,便感觉出有一根硬质的管状物抵住了他的脖子。 他在警署的时候,有摸过类似的东西。 枪|管。 多半错不了。 一时吓得不敢动弹,连呼救也忘了。 但,若是为取他性命,应当可以直接动手。 所以,此番想来是没有性命之虞。 不知道究竟是何目的? 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自己平日里得罪过什么厉害人物。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 有两个人把他横着杠下了车,好一阵移动后,终于让他脚着了地。 随即布袋口被人解开。 察觉到头顶有光亮和新鲜空气,陆一鸣赶忙挣了几下,松开的布袋一下子滑落到脚边。 眼前一亮,赫然是个雅致房间。 精致的雕花窗棂上,涂着绛色古漆,乳色窗纸隐隐透进室外的阳光。 云白色的墙面铺着银丝盘成的牡丹图案,还挂了一幅山水唱和图。 墙前几米开外是一套做工精湛的红木茶几和座椅。 古香古色的茶几上,摆了文房四宝和一套紫砂茶具。 一双纤长漂亮的手,正轻执着手柄将壶倾成一个优雅的斜度,不急不忙地往空杯倒上茶。 琥珀色的茶水带着水声和白雾缓缓泄入杯中,很快便满了一杯。 茶雾缭绕之后,倒茶人冲陆一鸣莞尔一笑,俊秀的脸上一双朗若明星的眸子透出炯炯光华。 他右手捏起杯盏,声音沉静悠然:“好久不见啊,一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31章 旧事 棋盘上, 白子落, 黑子毫无退路。 一子错, 满盘皆落索。 陆一鸣望着棋盘上的败局发呆。 这东西他已经多少年没碰过了。 偷偷打量对面的青年, 对方兀自一派云淡风轻,丝毫没有战胜的得意之状。 这个人 正是上次把李飞云一行人请到包厢里的年轻人。 他倒底是不是陈三呢? 陆一鸣已经被三个陈三彻底搅乱了。 道家有云, 一生二, 二生三, 三生万物。 但,这大活人, 也能这么一生二,二生三么? 上午陈三把陆一鸣“请来”, 竟然只是跟陆一鸣叙了叙旧,下了几盘棋。 陆一鸣一盘都没赢过。 “一鸣, 你还是老样子,”陈三呷了口茶, 像是惋惜又像是教训似地说,“干什么都不上心,所以什么也干不好。” 这大实话,听得陆一鸣怪不舒服的。 但这调调, 着实跟自己记忆中的旧日同窗十分相像。 以前他说话老成持重的样子, 像个小老头儿。 到了这个年纪, 这个姿态反倒显得稳重了。 “谨之兄啊, 这些年你都在哪里游学高就?”满腹疑肠, 陆一鸣实在忍不住开了腔。 “天津, 上海,东北,美利坚都去过。”陈三淡淡地道,“高就谈不上,就创了点小产业,过得将就吧。” “将就”啊 陆一鸣瞟一眼他身前的鸡血紫檀木茶几,光这一件,市面上估计几千大洋也是买不到的。 “咳,那你这次回来你家” 陈三笑笑:“故人重逢,就不谈这些伤心事了。” 难不成还能聊点什么开心事? 陆一鸣忍住没说出口,只得道:“先前有人拿着你家扳指,借了你的名在镇上招摇撞骗呢。似乎”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陈三的脸色,“跟你长得还真有几分相像。” 陈三耸耸肩,“我父亲向来风流,指不定是他养在外边没有正过名的私生子。”顿了顿,脸上扯出几丝笑,“不说这些丧气事儿了吧,这次把你这样请来,原本是想跟你开外玩笑,你想必也是受了惊,我先向你赔罪了。” 开玩笑? 陆一鸣心里冷哼了一声:这种事,真是开玩笑! 脸上却温煦地笑起来:“算了,小事。” 眼前毕竟是个能派人拿枪顶着自己脖子的人哪,跟他置气,不值当。 陈三跟他扯了会儿两人小时候曾经一起淘过鸟窝子c打碎过当行古董的事情,冷不丁似笑非笑地来了句:“你好像在我家当行,当了点东西?” “哦,是了,当了块表。”陆一鸣随口答道,“我原本是想很快赎回来的,不曾想”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陈三不想提,忙停了下来,“这是我父亲的遗物,我终究还是不打算卖的。” 陈三点点头,“等我回头接回了家里的东西,清点一下,还你便是了。”顿了顿,他笑笑,“不过东西太多,也不知道你的表长什么样子,不如,你画下来吧。” 陆一鸣欣然应允,接过陈三递过来的铜笔和白纸,勾了下金表的轮廓,正欲把上面的画纹照着记忆画下,却忽然想起一件事—— 文渊明明说过,他的金表在当行找不着。 而且,当行一出事,帐簿和当行清单就不见了踪影。 文渊没多久就到现场清点物品了,物品清单也是他点出来的。 那么,长期离家在外的陈三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当行当过东西的? 陆一鸣暗自深吸一口气,没有继续往下画,只是皱着眉头作出为难状道:“唉,大约就长这个样子吧。” 陈三笑了,把纸抽到手上看了看,“我听说,你祖上是光绪年间来的金陵镇?” 陆一鸣更是一惊,因为他也只依稀知道祖上原本是外地人,也不知道何时来的金陵。 这种事,家里人向来不跟他说,又怎么可能向外人言道? 只能含糊应了声。 “我上次见到阿汀了。”陈三也没有追问,只是突兀地转了个话题。 阿汀。 听到这两个字,陆一鸣心头仍是不免轻轻一颤,随即像被淬毒的钢针扎入,隐隐作痛。 陈三似乎没有察觉他脸色黯下,兀自说道:“她竟然嫁给姓褚的那个书呆子了!我原以为你要娶她呢。” 鳞次栉比的屋顶上,有道影子横在阴影里。 金叵罗枕手躺在屋顶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陆一鸣和一个陌生男人有说有笑的从里屋走出来。 那只画眉鸟说陆一鸣被绑来了这里,说得火急火燎的。 被它吵得受不了才过来看一眼。 结果这不是好端端的么? 感觉到自己受到了愚弄,金叵罗不由眉头微皱。 那只画眉是不是活腻了。 陆一鸣钻进了车里,合上车门。 车子发动起来,很快便消失在视野里。 居然一点事都没有。 连一丁点皮外伤都没有。 金句罗莫名地有些失望。 懒懒地起身,正欲离开,却发现那个陌生的男人正抬头直直地看向自己。 心中一悸。 自己用了障眼法,虽然法力受锢,这层障眼法用的粗浅,但照理凡人看不到自己才对。 眼角瞥到边上正有一只麻雀站在屋顶上发呆。 应该是多心了。 这么想着,金叵罗往瓦上一顿,掠起,在屋顶上几个起落,很快便追着车子离开的方向消失了。 殊不知身后那双视线一直紧盯着他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到他。 那人挑了挑眉头,灿若星辰的眸子闪过一丝玩味: “呵,看起来味道不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32章 栖身 陆一鸣被司机安然无恙地送回了家。 脚甫一下地, 那辆黑皮小车就腾地带着一阵烟蹿得没了影。 陆一鸣望着那缕烟渐渐消淡在空气中, 若有所思。 进了院子, 眼角瞥到一小抹蓝影, 扭头一看,天青正在屋顶上一跳一跳地蹦着, 不由乐了, 展开笑颜:“呵, 小东西,认门儿了啊, 我还以为找不着了。” 天青啾了一声扇动着翅膀飞下来,落到他伸出来的右手心上, 轻啄他的掌心,带起一阵轻痒。 陆一鸣用左手抚了抚鸟背上的蓝羽, 拿脸蹭了蹭它的头,“我的小乖乖, 饿了么,嗯?一会儿爹带你去吃点好吃的。” 乌鸦站在树梢上冷眼旁观。 啧,真是同鸟不同命。 它把眼前的情景的主角替换成自己和金叵罗想象了一下,不由有些恶寒。 偷瞟一眼坐在旁边树桠上的金叵罗。 算了。 金叵罗靠着树干, 双目微闭, 脸色冷得几乎可以结一层霜。 陆一鸣回家半天, 只顾着和那只鸟亲亲我我, 丝毫没发现他这么大个人坐在树上。 这跟以往一回家就阿金阿金叫个不停的样子可截然不同。 乌鸦在边上低低地说:“主人, 看来你失宠了。” 金叵罗猛地张开双眼, 顿时寒光两道射向它。 乌鸦吓得呱了一声朴楞着飞走了。 无聊。 金叵罗重新敛上了眼皮。 陆一鸣逗了半天鸟才看到树上的黑影,怔了下。 想了想,索性脱了鞋子,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树,坐到阿金边上的另一根桠子上,看着阿金的侧脸,笑道:“回来了?你昨晚上哪去了?”害得他担心了一宿。 阿金没有理他,也没有睁开眼看他。 看样子还生气。 真是个倔脾气。 “我昨晚喝多了,手有点抽筋,不小心呵呵。”陆一鸣扯了个蹩脚得自己都想笑的理由,“你还疼吗?” 阿金这才张开眼睛冷冷地斜他一眼,没吭声。 陆一鸣伸手揉了揉他的左脸,被他不悦地避开。 正欲开口,却发现右手似乎又有点蠢蠢欲动的势头,赶紧用左手扼住右手腕,把自顾自抬起来的右手压下去。 阿金见陆一鸣一脸吃力地抓着他自己的右手,也不由有些疑惑。 陆一鸣忙冒着冷汗解释道:“我右手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直抽筋,好难受。” 说话间,右手已经突突突地要挣开左手的桎梏,快控制不住了。 心道:死驴妖,别闹了! 那驴妖果然坏笑起来。 ——对不住,我一见到他啊就手痒痒的,好想多扇他几下。 陆一鸣拼了吃奶的力气也压不住右手,压了半天只压得大汗淋漓,眼看快不行了,只得有些抱歉的朝阿金笑道:“阿金啊,我的手一抽筋,不扇你一下好像就受不了,要不你忍着点?” 话音未落,右手已经挣脱了出来,高高扬起—— 右手没来得及打在金叵罗的脸上,就被金叵罗一只手狠狠捏住了手腕,有如蚊虫被粘在了蛛网,丝毫动弹不得。 陆一鸣松口气,看来这驴妖,道行也还好。 金叵罗眉头一皱,扔开了他的手。 右手背被甩出去的那一瞬间蹭到树上的老刺,一阵刺痛。 随即花莫言一声惨叫,右手立马一阵轻松,瞬间恢复自如了。 金叵罗看着陆一鸣对着一手背的血笑得灿然,也不禁有些感慨:这不仅是手抽,看来是连脑子也一起抽了。 晚上临睡前,陆一鸣特意拿链子把包扎好的右手锁在床头,然后让陈姐把钥匙拿出去,只说最近有些梦游之症。 陈姐将信将疑地把钥匙拿走了。 看着缠遍锁链的右手,陆一鸣暗暗发笑:这下子总该老实了吧! 这心一松,人便很快进了梦乡。 是夜,月朗星稀。 月光斜斜洒进了窗棂,落下一床的清辉。 榻上的人在月光中缓缓睁开了眼,惺忪坐起,却发现手被固定在了床头,不由啼笑皆非。 推开窗,只见井边的树上,坐着一个人影。 笑笑,轻轻唤道:“阿金,阿金?” 树上的黑影晃了晃,转眼便下了树,掠至窗前。 “阿金,我想出去解个手。你能不能帮我打开?” 阿金翻了个白眼。 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他手在窗台上一撑,翻进了窗户,跳到了陆一鸣的榻上。 正欲跨过陆一鸣去摸那索链,冷不丁却被他拽了一把摔到他身上。 “哈哈哈。”榻上的人大笑着抱住金叵罗,使劲地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真是个大宝贝。” 金叵罗有些厌恶地推开他,却发现他忽然把脸凑得很近。 他的脸背着光,灼热的气息全打在了金叵罗的脸上。 金叵罗莫名地心中一滞,推开的动作也顿住了。 即使此刻看不清陆一鸣的五官,金叵罗也知道他现在一定是眉毛高高扬起c眼睛笑成个月牙的形状。 因为他每次笑起来都是这个样子。 这好看的眉眼,现在却完全隐没在黑暗中,真是可惜啊。 他的脸越来越近,带着奇怪的药草香气。 因为他每天睡前漱口用的都是陈姐特意为他一个人,用多种药材熬出来的水。 这气味,不知道掺杂了什么,说不出的味道,淡淡的,却很好闻。 金叵罗愈发地有些恍惚起来,喉咙有些发热。 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唇齿被这股味道缠绕的情景。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个人的唇,只需稍稍一动,哪怕只是说个字,就能碰到自己的了。 他并不觉得抵触。 其实非要说起来,金叵罗从来都不讨厌被这个人碰触,所以才会一直任由这人胡来。 他所厌恶的,只是被当成玩物罢了——就像对一条狗,对一只龟,对一只鸟那样,没来由的宠幸,无差别的爱抚。 但眼下,这样的对待,应当与对待它们,还是有不同的吧? 一只手慢慢攀上了金叵罗的腰际,轻轻地摩挲。 金叵罗脑中翻起一阵热浪,喘着气把人推到榻的另一边,想借着窗边的月光把他看得更清楚。 月光柔柔地洒在他俊美的脸庞上,照进了他的眸子里。 金叵罗直盯着他的眸子,慢慢眯起眼,忽然眉头骤然一皱,全身刚刚腾起的热度瞬间退了潮。 丢开他,金叵罗坐起身,恶狠狠地问: “你是谁?” “哎?”那人怔了怔,随即脸上漾起坏笑, “你又认出来了?” 又? “是你?”金叵罗眸中凝起寒意,一股厌恶从心头油然而生,“你居然还没走?!” “我不走,你能奈我何。”花莫言笑得放肆,左手重新攀上了金叵罗瞬间铺了寒霜的侧脸,“怎么,不是你那个主子,你很失望呐?嘻嘻嘻。陆少爷要是知道你还存了这份龌龊心思,估计是要倒胃口的吧。” 金叵罗眸中寒气更盛。 花莫言感觉指尖传来有如冰椎刺骨的疼痛,赶紧缩回来呵气暖手,“呐呐呐,你搞清楚,你这样明天痛的可是陆少爷啊。我痛只痛一时,他痛要痛半天。” 顿了顿,“话说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我想想哦!我知道了,你是看了眼睛才辨出来的对不对?我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么?” 金叵罗并不答话,径直捏起他的下颚,冷冷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哎哟哎哟,好痛啊。”花莫言吃痛地叫起来,挣了挣竟挣不开,“说来话长,不如不说。反正我眼下没有别的去处,暂且借他的皮囊栖栖身罢了,放开,放开!” “说清楚。” “我只有在他睡着的时候才能出来动动筋骨,平时绝不扰人” “什么时候滚。” 花莫言眼珠子转了又转:“这个,这个,等有了合身的皮囊,我法力又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我才走得了。现在我倒是想走也走不了啊。” 话音一落,花莫言整个人便合上眼松松垮垮地倒了下去,像是昏死过去一般。 啧。竟然跑了。 金叵罗咬牙冷哼。 不一会儿,塌上的人呻|吟着醒来。 “嘶,好疼,我的手” 陆一鸣揉着手惺忪坐起,嘴里叨叨咕咕。 不经意一抬眼,看到金叵罗,怔了怔,“你怎么在这儿?” 金叵罗眉头微挑,凑近他的脸,去看他的眼眸。 月光下,他的眸底正泛着清辉,却又比月光更柔和,更温暖。 与他对视,心中便莫名的平静,仿佛被安抚,被劝慰。 这个,是真的。 陆一鸣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觉得他有些奇怪,但又问不出来缘由,只得道:“你是不是在树上被冻到了?”拍拍被窝,“进来。我给你暖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33章 妖孽 风和日丽, 柳叶青青。 陆一鸣踏着桥头的青草缓缓踱上了出镇的桥。 花莫言一个劲地问:去哪?去哪?我今天想去县东的集市 陆一鸣全当没听见, 实在懒得理他。 真是烦死了。 过了桥, 走过斜拔子街, 再拐两个弯,就是文渊的寓所了。 离文渊家越近, 花莫言就愈是惊慌失措。 ——去哪去哪去去哪去哪去哪??! 陆一鸣忍不住有些好笑, 对着右手说道:“关你屁事。” ——你要去找那个探长? “哦。” ——不行, 不能去。 “不行?”陆一鸣不以为然地挑挑眉,“你怕他?” 花莫言居然没有回话。 陆一鸣暗暗发笑:难道猜对了? 故意说道:“我要找文渊聊会儿天, 再下会儿棋,吃碗麻辣汤面。” 花莫言叽叽喳喳地说:不要, 不行,你不能上他那儿。 “为什么?”陆一鸣问了句。 花莫言又安静了下来。 陆一鸣心里有了数, 兀自加快了去文渊家的步伐。 还有一个拐弯口的时候,右手猛地往外蹿出去, 紧紧地扒住旁边屋墙凸出的一块砖不肯撒手。 陆一鸣用左手把右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刚走没两步,右手又重新蹿出去扒住了另一块砖。 “” 陆一鸣啼笑皆非之余,忽然想起昨晚, 右手划伤的时候花莫言惨叫消失的情景。 只得心一横, 把右手背上缠着的纱布解开, 在刚刚结上痂的伤口上抓了一把。 撕裂的痛楚从伤口传来, 痛得陆一鸣直呲牙。 几乎是同时, 花莫言果然发出一声惨叫, 随即右手如昨晚般立马恢复自如。 看来的确管用。 陆一鸣忍着痛把纱布重新缠上,看着纱布外渗出了新鲜的血液,也只得叹了口气,一步一步朝文渊家走去。 文渊今天休假。 伤病假。 他左手打满绷带,脸上也有擦伤。 陆一鸣见了这阵仗,也不得不心心相惺:“你这是抓贼被贼揍了?” 文渊骂了一句,“那两个妖孽,跑了!” “哪两个孙子?”陆一鸣径自把文渊桌上摆满的伤病慰品拆开一篮,吃了个香蕉。 “还能有谁,那两个陈三啊。”文渊冷峻的脸上满是忿忿。 昨天文渊受命带着几个兄弟,要把两个陈三一路“请”到省城,让长官鉴一鉴。 想不到,半路上,文渊撞邪了。 不止他撞邪,所有押送陈三的都撞了邪。 “撞邪?”换作以前,陆一鸣一定会吓一跳,但现在,陆一鸣已经见惯不怪。 他瞟了眼自己的右手。 撞邪这事实在是太寻常了。 他只是单纯有些好奇。 “我跟小张他们几个,带着那两个妖孽上了车。”文渊用右手自己剥了颗花生放到嘴里。 “然后?” “没了。” 陆一鸣瞪大眼睛:“就这么当着你们的面没了?” “不是,”文渊摇摇头,脸色沉下,“是我们断片儿了。” “什么意思?” 文渊叹口气,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眸子透出淡淡的迷茫:“上车以后,我们几个就集体断片儿了。就跟喝了酒断片儿一样你懂吗?” 文渊和几个弟兄把人送上车后,一恍神,就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一个个身上都带着骨折伤,断腿的断腿,断手的断手。 所幸的是,没有断头的。 至于怎么从警署门口到医院的,他们是一点儿记忆也没有。 两个陈三也没了影。 去问医院,医生和护士也是一脸迷茫地回道:“昨晚市中心出了场车祸,车上的人当场全部死了,路人被撞伤好几个,就是这个时候有人把你们送来了,我们以为你们就是被撞伤的那几个路人。难道不是啊?” 文渊还特意去查了车祸死者,是一对夫妻,与陈三半点关系都没有。 “这事儿,没法儿记进档案。只能算我们渎职。”文渊自己又剥了颗花生,“现在我们几个,已经被停职了。你说,冤不冤。” 陆一鸣赶紧把第三个陈谨之找他聊天的事交待了下。 “你那枚怀表,或许有什么玄机?”文渊敛下眼帘,略一思索,“哪来的?” “我爹在世的时候,找县里的师傅订做的啊,款式花纹都很普通。”陆一鸣回忆了下,“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 “在哪儿做的?” “县里很出名那个金匠,郑鲁班。”陆一鸣又吃了个香蕉,“不过他好像前年就过世了。” “你这手怎么了?”文渊总算发现了他右手缠着的带血的纱布。 陆一鸣幽幽叹了口气,正要把花莫言的事和盘托出,右手却苏醒般兀自跳了起来,没等他反应过来,右手已经朝文渊的脖子窜去,一把攫住,用力。 花莫言的声音在脑海中嘶哑着响起来:我的事情,你决不能让旁人知道。你要是敢说,我现在就杀了他。 右手的力道大得惊人,任陆一鸣百般挣扎也是徒劳。 文渊猝不及防,喉头已经被紧紧卡住,左手受伤无力,右手挣了半天却丝毫撼不动陆一鸣的手半分,声音都扭曲得变了声:“你你疯了!” “不是”陆一鸣百口莫辩。 眼看文渊的脸渐渐泛起青灰,赶紧低声向花莫言道:“好,好,我知道了。” 右手这才瞬间松软了下来。 文渊察觉脖子上的力道骤然松开,一个肘击把陆一鸣撞开,扶着自己的喉咙干咳半天,脸涨得通红。 良久才缓过神来,瞪着陆一鸣质问道:“你,想杀我?疯了?!” 陆一鸣左手握着右手腕,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低低道了声抱歉,“此事容我日后再跟你解释,告辞了。” 在文渊错愕惊忿的视线中,他艰难地转过身,一步深一步浅地跌撞着跑了出去。 不知一口气跑出了多少里,陆一鸣才渐渐累得放慢了脚步。 抬头,自己竟已经跑到了县东的集市旁边,前后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耳畔尽是人声喧嚣,心中却是一片苍凉和茫然。 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冷不丁有个人一把攀住他:“这位先生” 陆一鸣漠然回了头,却只见一个道士打扮的寸头青年,正将他上下打量。 青年边凝眉边摇头,“你身上好像有股妖气啊” 换作以前,陆一鸣顶多一笑置之。 但眼下的陆一鸣只是麻木地望着他,没回话。 道士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符纸,递给他,神秘兮兮地说:“先生,这张符有驱妖之功效,你若是把它放在妖孽身上,可以让它灼痛难忍” 陆一鸣径直打断他:“多少钱。” “这是功德,送你的。”道士笑笑,转头汇入了人流,转眼就看不到了。 陆一鸣左手捏着符纸,若有所思,呆立片刻,才朝家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到进镇的桥上,便觉得左手掌心一阵阵灼伤般的痛楚。 低头一看,只见符纸触及之处,竟生出了阵阵黑烟。 吓得手一抖,扔掉了符纸。 再细细端详左手,并无丝毫伤口异状,只是灼痛犹在。 想了又想,只得取出手帕,将符纸包着捡起来。 回家前先去趟铺子,陆一鸣借着让伙计帮忙的机会,把符纸递给他让他拿着。 暗中观察半天,伙计捏着符纸的手一点事也没有。 “东家,这个符纸我要拿到什么时候?”伙计忍不住脱口而出,他把符纸翻过来看了看,并没有看出有何玄妙之处。 陆一鸣眉头微微皱起,没有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第34章 妖异 陈姐发现陆一鸣最近有点怪怪的。 把右手里三层外三层裹了厚厚的纱布, 纱布外还缠着密实的麻绳。 整个人也神经兮兮。 不单把家里的神龛撤了, 还把以前请来的驱鬼符全都烧了一干二净。 有时跟他说话, 也跟没听见似的, 半天没反应。 到了夜里更奇怪。 昨晚半夜陈姐收拾帐目睡得晚,三更天居然看到陆一鸣坐在房顶上看月亮。 陈姐从窗户里唤了他一声, 他只是嘿嘿一笑, 若无其事地猫一般从屋顶沿着墙麻利地滑了下来。 陈姐看呆了, 愣了会儿,也不知道他没有梯子是怎么上去的。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陈姐想起那只画眉鸟, 秀眉微蹙。 她偷偷找来阿金,避着陆一鸣跟他说道:“金少爷, 跟你说件事。” “嗯。”阿金一贯的面无表情。 “你想办法,背着少爷, 把那只鸟扔了吧。或者,卖了也成。”陈姐小声说道。 见阿金脸上写着疑惑, 陈姐跟他解释道:“这事儿,我只跟你说,你可不要讲出去。” “少爷小时候特别爱捡东西回来养,”陈姐兀自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起先是路边捡了条狗, 取名叫阿黑。后来, 我们发现有些不大对劲儿。你你在听吗?” 阿金点了下头表示他在听。 “那条狗, 会说人话, ”陈姐说起这个事情, 脸还有些发白,“我亲耳听到的。” 四下无人的时候,那条黑狗在读唐诗。 声音清朗,字字清晰。 当时陈姐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正巧躺在草丛里睡觉,一觉醒来听到黑狗正立在树下在吟诗,吓得半天不敢动弹。直到黑狗走远了,才余悸犹存地坐起来。 因为年纪小心里怕,她也没有跟别人说起过。 一是觉得不会有人信,二是她也怕是自己做了梦。 渐渐的,其它人也察觉这条狗与普通狗很不一样。 它从来不与别的狗接近,曾经有些人想找它与母犬配种 ,它都不为所动。 每次镇里有什么白事,都能看到这只狗出没。 甚至到了后来,阿黑去过的人家,都会有些小祸事。 不是被撞伤,便是吃坏了肚子。 妖异之说在下人里私传。 再往后,就连陆老爷和陆夫人也觉得这条狗有问题。 在陆一鸣某天上学堂的时候,陆老爷吩咐人暗中把狗给药了。 据说那条狗似是知道了点什么般,对着下了砒|霜的牛肉饭久久不动嘴,半晌长叹了口气,极不情愿地吃了下去。 陆一鸣回来时,家里只说阿黑寿终正寝。 “阿黑走了以后,大家渐渐就忘了这件事。”陈姐继续娓娓道,“过了一两年,少爷又捡回一只黑猫” 结果这只黑猫时常能叼回一些奇怪的珠子c链子。 没多久,就有人找上门来。 原来这只黑猫竟是只贼,专爱偷些官太太的首饰。 这次被人找上门来,是因为它除了首饰,还偷走了一件了不得的东西。 ——那天副县长家的丫环忽然发现正在亭子里午睡的太太一脸的血,近前一看竟然少了一只眼睛。这时一只黑猫叼着血淋淋的眼珠子从墙上窜过。 它把正在亭子里午睡的贵妇人的眼珠子活生生的叼走了。 被人一路跟了来,险些要把陆宅给掀了。陆老爷几乎要撒尽家财才把事情摆平。 这猫察觉出事便不见了踪影,中间还跑回来过几次,最后一次是陆老爷忍无可忍拿火|枪|射|杀。 “这之后,老爷就以学业为由,明令禁止少爷养东西,少爷很怕老爷,也不敢忤逆。谁料到,少爷又不知从哪里捡回了一只木偶” 这次陈姐脸色更难看,“我也没多想,反正又不是活物。只是觉得少爷上哪里都要带着这只木偶,有些好笑——毕竟那只木偶花花绿绿的丑得很。” 直到有一天陆一鸣把木偶落在了同学家里,她才觉得不对劲。 因为这位同学当夜就失踪了。 起初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只木偶作崇。 直到这位同学的家里请来高人作法,高人看出了木偶的妖气,一剑劈开,木偶的身体竟流出了发黑的血水,掉出一只血淋淋的眼珠子。 请人验了,这是人的眼珠子,跟那失踪的小孩的眼珠子一样是重瞳。 说到这里,陈姐朝阿金眨眨眼,“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要你弄走那只鸟了吧?” “老王呢?”阿金淡淡地问,似笑非笑,“你不怕?” 陈姐瞟一眼窗外,“其实,我是暗暗觉得,那只猫和那只木偶,是阿黑的转世”顿了下,“老王嘛,一看就是好大岁数了,应该不是阿黑才对。养了这么久,乖得很,家宅也没什么事情我才留下来的。” 金叵罗也扭头瞟了一眼窗外,想起陆一鸣很多次问过他的那句话。 ——阿金,你吃人吗? 下午,陆一鸣拽上金叵罗出去闲逛。 逛累了,两人在河岸边的草地上找了块干净柔软的地方,往上一躺。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阿金,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能不能帮我照顾照顾陈姐?” 阿金思考了良久,才道:“不知道。” 陆一鸣没再说话。 金叵罗扭头一看,只见陆一鸣枕着手躺在草地上,脸上盖着本摊开的书,似乎已经睡着了,书页匀称地随着他的呼吸一颤一颤。 鬼使神差般,金叵罗拿掉了那本书。 露出了那张俊美的脸庞。 他果然睡熟了,那双流光摇曳的眸子被遮住,长长的睫羽落下一小片薄薄的阴影。 白皙的皮肤在即将西沉的阳光下泛出一层淡淡光晕。 他的唇色比一般人稍暗一些,在肤色的映衬下倒似两瓣暗红的桃花。此刻唇瓣微启,似随时会吐出几句梦呓。 金叵罗盯着那唇瓣间的缝隙,忽然想起那天晚上,那股子激荡灵窍的悸动。 仿佛受到了蛊惑般,手撑在侧旁,缓缓俯下身子—— 两唇相触之处,传来极其柔软的触感,引得一股说不出的颤栗由唇一路传至下颌,喉咙,胸口,心脏,直至四肢百骸。 金叵罗顿了一下,微微移开,以咫尺之距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双紧闭着的眼帘。 很快,他重新吻了下去。 一下又一下,先如蜻蜓掠水,随即渐渐如同密集的雨点。 总觉得还不够。 金叵罗这么想着,伸出舌尖,舔过那双软嫩的花瓣,撬开,直入更幽深的密境,想要探索更多他从前所不知道的世界。 全然没有发现,那只鸟笼的小门,正悄悄弹了开来。 陆一鸣嘴里残存着桂花糕的香甜气味。 金叵罗不喜欢吃这种东西,但是从他嘴里尝出这个味道,并不觉得讨厌。 他的齿贝结实光滑,舌尖从上面掠过,仿佛轻轻踩过溪流中的鹅卵石 正全神贯注地探索着,冷不丁后颈处传来一阵阵麻痒。 金叵罗头也不回,往后一手一抓便攫住了什么小巧软乎的东西,那东西在他手里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 他有些扫兴,恋恋不舍的退出来,起身坐好,舔了舔嘴角,把右手圈住的c朴楞个不停的蓝色小绒球拿到眼前,挑了挑修长的眉毛,弹了它的小嘴一下,懒懒地笑起来:“忠心护主?胆子挺大嘛。” 陆一鸣醒来的时候,夕阳已经染红了河面。 天边的火烧云浓艳似漫天遍野的杜鹃,美不胜收。 他坐起来,伸了伸懒腰。 金叵罗正在旁边看着他那本《金陵地方志》,一脸的专心致志。 肚子有些饿意,陆一鸣顺手挑起身后的鸟笼子,踢了踢金叵罗的膝盖,“回家吃饭。” 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把鸟笼端到眼前:“哎?天青呢?” 笼子小门洞开,里面空无一物。 金叵罗斜乜一眼,藏了几不可察的笑意,“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第35章 枯骨 这个山谷水草丰茂, 绿郁葱葱, 却是个人迹罕至的去处。 都嫌道路崎岖c荆棘丛生, 很少路过。 会来这里的, 唯有走兽,唯有飞鸟而已。 一阵风从林间穿过, 吹动谷底的长草, 萧萧声动。 “咔。” 一声脆响从长草之下所覆盖的厚厚的枯叶中传出。 惊飞了正在草叶上梳毛的小麻雀。 “咔, 咔,咔咔咔咔。” 有如骨节寸断般的声音从枯叶下持续不断地响起。 半晌, 枯叶被一股力道自下掀开。 一只骨爪从地底下探了出来。 随即骨爪在地面上一撑,整只手臂骨从下面伸了出来。 接下来钻出地面的, 是一颗骷髅头。 准确地说,是一颗还附着几缕头发和少许皮肤组织的头, 两眼空无一物,只余两只黑洞。 很快, 骷髅呻|吟着将另一只手和身子钻出了地面。 奇怪的是,这另一只手和脖子以下的身子却覆着完好的皮肉,指甲与皮肤上的汗毛宛如新生。 “嗬!” 骷髅下半身也爬了出来,附着皮肉的双腿在地面上踢踏着, 要把身上的泥土和草叶抖落。 它低下头用那两只没有眼珠的黑洞“看”了一眼自己还没长出皮肉的右手, 没有嘴唇和牙齿的嘴巴里叹出一口长气。 原本想全身长完新的皮肉再出来的, 但地底下实在太无聊了, 它等不及了。 转身抬头望向身后的万丈陡壁, 想起那天从崖上坠落时耳畔刀刮似的寒风和落到地面时粉身碎骨那一刹那无法言喻的剧痛, 以及随后被野兽撕咬分食的痛楚,不免心有余悸。 下次还是不要选这个死法为好。 不好受啊。 但转念一想,又有什么死法是好受的呢? 火焚? 不不不,不好。痛那么久就不说了,变成一大块黑炭丑得要死,重新长过都要花更长时间。 水溺? 也不好,它向来不喜水。 上一次死是怎么死的来着? 好像是纵火灭了一户敢对他嘴碎的人家,故意留在原地不走,被村民扭送到县衙里砍了头吧。 刽子手刚好用了把磨得极利的刀。 它还未察痛楚,咔嚓一下头就咕噜咕噜滚到了地上,瞬间视野纷杂翻覆,像在看走马灯似的转个不停。 想起来,它还是觉得有趣得紧,忍不住嗬嗬嗬地笑起来,笑得没长出肉的几块骨头咯咯作响。 可惜后来大清亡了,换了劳什子新|政|府,就再也没有砍头了。 这么好玩的死法再没有了。 真的是可惜了呐。 金陵镇。 李记布庄的李老板这日正为老父亲举办八十大寿,请来了附近的体面人物,其它人来李府也能讨个利是,喝杯酒水,吃顿好饭。 本来一切其乐融融,孰料其中发出了点小插曲。 作为宾客之一的陆一鸣上前敬酒贺寿时,李老太爷笑呵呵地正回着话,忽然一口气上不来,噎得两眼直翻。 幸好现场有几个县里的大夫也在座上,及时做了救护,人才缓过气来。 陆一鸣去包厢小憩的当口,竟听到隔壁有人正在小声地说话。 一个声音尖细的说:“李老板真的是心大,居然还敢把陆一鸣这个丧门星请过来。瞧瞧把李老太爷闹得差点寿辰变忌日。” ??! 陆一鸣一下瞪大了眼睛,两只耳朵竖了起来。 另一个人回道:“可不是啊,先前那个横死的敲钟老儿叫什么来着?仿佛也是跟这个陆一鸣有点来往。” “二位兄台,此话从何说起?”第三个人加入了话题。 那声音尖细的又说道:“你不知道啊?近来坊间有人在传啊,这个陆一鸣,身带丧气,沾上了要被克的。还记得哇,先前他把自己家给败了,后来跟他结了姻亲的柳家也正好出了变故险些要败,结果跟他一解婚约,柳家又兴盛起来了!” “对对对,上回黄家的喜宴请了他,结果当晚小两口子就闹离婚了!” 后面的对话更是滑稽可笑,什么东家摔一跤,西家得了伤风,都要赖到陆一鸣头上。 陆一鸣听不下去,径直挟着火气回了家。 简直是荒谬! 每个人自有其命数,老病死向来无人能免,这也能赖我? ——看来你还真是害人不浅呐。 花莫言还叽叽喳喳地火上浇油。 陆一鸣不理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往嘴里灌,却被烫了嘴。 把茶杯搁下,陆一鸣有些懊丧。 自己近来丧气,倒是不假。 去寺里求的护身符屁用没有。 “咯啦。” 院里传来什么东西掉落的声响。 “阿金?” 陆一鸣唤了声。 外面没有回应。 陆一鸣慢慢踱出去,天色微暗,没在院子里看到阿金,也不知道这人又跑去哪里了。 什么东西砸到了他的后脑勺,引得一阵轻痛。 陆一鸣摸着头,回头一看,却是一小块碎瓦片。 “谁?” 陆一鸣眉头挑起。 墙外又扔进来一小块石头。 也不知是哪家的小毛孩子。 陆一鸣冲出门去,却看到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从墙根极快地蹿到了一旁的小道里。 陆一鸣二话不说,紧追不放。 他倒要看看这是哪家的毛孩子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追了有五里路,从傍晚追到夜色潺潺,直接从镇里的小路追到了镇外河边的芦苇荡旁,那人才气喘吁吁地在芦苇丛中停了下来,回头看向陆一鸣。 低低的声音有些发哑:“一鸣,是我。” “你是谁啊?”陆一鸣没听出声音,喘着气慢慢拨开芦苇走近,一把掀开那人的盖着头的斗蓬。 借着夜色,依稀看到了他的五官,不由心下一惊。 “是你?” 这个人,竟然是陈谨之。 确切地说,是第一个陈谨之。 陆一鸣推了他一把,“你究竟是哪里来的冒牌货?” 自从上次见到三号陈谨之后,从那人的谈吐言谈之中,从那些陈年旧事的攀谈中,他隐隐觉得三号是真的。 眼前这个陈谨之却敛了眉眼,低低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才是陈谨之。” 陆一鸣忍不住呵了一声,“我倒记得,你回来那会儿,明明亲口说过不认得我呢。莫非是我记岔了?” 陈谨之叹了口气:“我家发生了这样可怕的事,绝对不简单,我一回镇上肯定有人盯着我的,我不装腔作势,还能怎么办?” 陆一鸣冷笑:“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们交情又不深,你为什么偏偏找上我?” 陈谨之深深地看向陆一鸣,夜色中他的眸子映着河面上的碎光。 “我那些旧日同窗,我能说上话的,也只有你了。而且,我敢说我家出的这些事,跟你们陆家也有点瓜葛。” 他顿了一会儿,又道:“一鸣,我们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儿时的情份自不消说。我们放不下的,只是孟林生那件事吧。” 孟林生。 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听得陆一鸣心头一跳。 孟林生的事情,知道的人,除了陆一鸣,确实只有当年的陈谨之了。 一 三更天,月色之下,一道黑影在金陵镇的鳞次栉比的屋顶上几个利落的起落,终于没入了陆宅。 金叵罗刚在树桠上站稳,便发现自己常坐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个人。 陆一鸣。 陆一鸣笑兮兮地仰起脸:“阿金,你回来啦?” 金叵罗没吱声。 陆一鸣身形一滑,“哎呀!”看势竟似要摔下去。 金叵罗冷眼旁观。 陆一鸣的身子滑出树桠的当口,他一双长腿自然而然地一勾,整个人竟如同蝙蝠一般倒挂在树枝上。 “主子掉下去了你也不来扶一下。”他嘻嘻嘻地笑着,边倒挂着边秋千似地摇晃,“又被你认出来啦。” 这恣意的姿态,赫然却是花莫言。 “出来做什么。” 金叵罗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看也不看他。 “我闷啊。” 白天只能当右手,只有晚上陆一鸣熟睡之际,花莫言才能动用整个身体,出来活动活动。 当然,白天他有时也在这件事,他不能让金叵罗知道,否则怕是要有诸多不便。 “你白天去哪了?”花莫言絮絮叨叨地问道,“你主子想你了。” 金叵罗眦牙瞪他一眼。 寒光射入花莫言眸中,他乖乖闭了嘴。 安静不了多久,花莫言又忍不住絮絮叨叨的嘴碎起来:“你这只宠物真是闷得要死,真不晓得陆少爷看上你什么了。我宁愿养一百头驴也不养你这种闷油瓶一样的怪物对了,”他咧嘴笑起来,“你上次在河岸边干了什么好事我可是晓得的” 金叵罗低吼一声。 花莫言只觉得五脏一阵阵震痛,两耳直鸣,脚一抖,勾不住了,直直掉了下去。 金叵罗想起这副身子是陆一鸣的,皱了皱眉,掠过去把人拦腰接住。 花莫言已经吓得遁了。 一副皮囊软绵绵地昏睡在金叵罗的臂弯里。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心绪万千,有如乱麻,却又不知当从何捋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第36章 甘露 溪山寺的慧能法师云游归来, 设了三天佛堂来讲学。 引得县城附近的善男信女蜂涌而至, 把佛堂坐得满满当当, 甚至窗外还站满了人。 陆一鸣是被陈姐强拽来的, 得亏来得早,竟还坐了前排。 听了半天, 只觉得云山雾绕, 玄而又玄。 初听不甚解, 细听甚不解,再听便打起了瞌睡。 被陈姐掐得手臂都青了, 才勉强打起神来撑起一对眼皮,却早已神游在外。 昨天, 陈谨之说的话,断断续续在耳边重新响起。 孟林生。 脑海中浮出这个名字, 陆一鸣便全清醒了。 忘不了啊。 当年陆一鸣与孟林生c陈谨之算是总角之交。 一起摸过鱼,一起打过架, 一起偷看过父辈压箱底的春|宫|图也算是各无嫌猜。 只是十二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情。 孟林生自此不知所踪,陈谨之和陆一鸣也就此淡了来往。 这是他们两个绝不会向外说出的秘密。 这是他们约定好,要带进棺材的秘密。 如果这个一号才是真的陈谨之, 那么另外两个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号暂且不说, 三号对故往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即便是事先打探, 也怕是探不得这么细吧? 他就连阿汀的事都晓得。 “警署里面有内鬼。” 一号昨天在河边跟他沉色道:“我们陈府的东西, 警察署一直拖着不还, 但我知道, 有样东西现在一定已经不在了。” “是怀表?”陆一鸣问道。 “我不知道什么怀表,”一号摇摇头,“但这伙人,一定是冲着某件东西而来,那件东西我父亲一直藏在匣子里,从来不让旁人看。所以我也不知道那倒底是什么,但那肯定很重要。” “那你找我,是想?” 一号沉吟片刻,才缓缓道:“我想逃回省城,向我的岳父求援。”顿了一下,“先前,警署说要把我们送去省城作鉴定,但是半路上发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陆一鸣点头:“我听文渊说了。” “他跟你说了什么?”一号脸色在河畔渔火中忽明忽暗。 陆一鸣把文渊说的跟他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不知为何,眼前这个人,让他莫名地觉得信任。 兴许是因为提到了孟林生的缘故。 “可我看到的不是这样。”一号侧过头去,口气有些飘渺,“那天那帮警|察把我和那个冒牌货各自送上了两辆车,然后”他口气沉下去,一字一顿,“司机径直把车开到了没有人烟的荒道上,横冲直撞,我怎么跟他们说话他们都没有反应,一个个都像木头人一样。不,像西洋的玩具一样——你估计也玩儿过,那种玩具被安上了发条,到了特定的时间就要照着指令做指定的动作,拦都拦不住。” “后来呢?” “后来车撞上了什么东西,我就昏了过去。”一号声音有些颤抖,“我醒来的时候,人在医院里,病房只有我一个人。我不敢回警署,也不敢回当行,只好偷偷藏了起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想信是不能写的了,怕也寄不出去。我想回省城,但是眼下到处都是那些人的眼线,无论是车站还是码头,都有很多警|察严查。怎么走,是个问题。” 陆一鸣为难地看着他:“以我区区之力,怕是爱莫能助。”想了想,“要不然,我去趟省城,找你岳父说一声?” “不,”一号摇头,“我岳父生性多疑,不会随便见人的,还是得我亲自去找他。” “那要怎么办?” 一号眼神沉静:“我有个法子,但还得劳烦你。” “我家的事,跟你们陆家,有点瓜葛,你自己也务必要小心。” 陈谨之昨天临走前撂下一句话。 陆一鸣细细咀嚼着他这句话,越嚼越不是滋味,越嚼越是惶恐。 这陈家的灭门惨案,能跟他们陆家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们陆家眼下人丁稀薄,真要灭门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想灭估计早就下了手。 冷不丁,耳边有个宏亮的声音炸响—— “有劳法师,老朽愚昧,可否讲一讲佛门的‘甘露法’?” 陆一鸣被震得一惊,回过神来,循声望去,原来是隔壁的隔壁有个一身杏色长衫的老头子站起来向慧能法师请教。 只是此人声音之沉郁雄浑实所罕闻,把在场许多瞌睡的人震醒了七八成,一个个睁着两只惺忪的小眼侧目而视。 台上的慧能法师长眉一敛,一双善目透出笑意,不紧不慢地道:“ 甘露法出自 《妙法莲花经普门品》:澍甘露法雨,灭除烦恼焰。诤讼经官处,怖畏军阵中。佛法教化众生,就像虚空里有大云,由云降下雨来,普润众生的心,这就是‘法雨’。” 那杏衣老头捋了捋了颌上的胡子,微微一笑:“我倒是听说,天龙八部中第一等为天人。天人有一种不死之药,唤作‘甘露’。吃了甘露,可以长命不死。法师对此可有否解说一二?” 慧能法师笑着摇了摇头,道:“佛门中常说的‘甘露’,多是譬喻修学佛法,能够得大涅盘的安乐,不会再有生c老c病c死,并非实指具体的天人之‘药’。” “那么,”杏衣老头面色虽慈霭,说的话却有种说不出的尖刻,“我等罔罔众生,一不入空门,二不得慧根,如何修学佛法?此‘甘露’说,岂非空谈哉。” “众生皆有佛性。”慧能法师也不以为意,仍是不愠。 “依法师看我,佛性何在?”杏衣老头咄咄逼人,“我有秉性脾性酒性色性却独独没有佛性。这还如何修行佛法?”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慧能法师温声道,“施主的佛性只是藏得比常人更深一些罢了。” 杏衣老头也不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向法师作了一拜,拂袖作势要离去。 离开前,他忽然回头看了陆一鸣一眼。 陆一鸣正好看向他,登时四目相对,不由怔了怔。 老头冲他笑笑:“这位公子,好面善呀。” 陆一鸣还没摸得着头脑,老头已经施施然离座而去。 回忆了下他的容貌,只觉得是个清瘦矍烁的老人家,确是素昧谋面。 但心底却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听了一上午佛法,陆一鸣还是没悟到佛门真谛,终于被陈姐放回了家。 金叵罗一如既往地在院子里劈柴。 其实家里根本用不了那么多柴,早就摞了好几捆在院角,足够用半年了。 陆一鸣正打算过去逗他,花莫言却开了腔: ——嘻嘻嘻,我醒啦。 右手也自顾自在空中挥舞起来。 怕他再整出什么幺蛾子,陆一鸣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皱眉,戳了戳右手背:“你老实点儿。” ——我最近不是老实得很? ——这个阿金倒底是什么来路?你竟然养着这么只大晦物,也难怪死爹破财跑老婆了! 陆一鸣用左手给自己斟了杯茶,不紧不慢喝了一口,冷冷道:“闭嘴。” 自己都是个驴妖,还对别人唧唧歪歪。 ——他有什么好的?你要这么护着他?哼哼,你知不知道他背着你干了什么好事? 陆一鸣顿了顿,仍是不免起了好奇心,眸底流光一转。 “干了什么?” 阿金向来是惜字如金,什么都懒得多说。 他的很多事,自己确实不知道。 ——呐呐呐,有次半夜,他过来吸你元气 “呵,”陆一鸣笑出声,心里颇是不信,“我还有元气?”像他这么背的人,照理只有晦气才对。 ——管你信不信,反正你自己思量思量,可别捡了什么都往家里带,连累了家里不说,怕是连我也连累了。 就你个鸠占鹊巢的货色还好意思蹬鼻子上脸。 陆一鸣一阵心烦,故意懒洋洋地笑道:“怕了?那可以滚啊。” ——你是不是半年多前把这个大晦物捡回来的?自那以后你好日子就到头了吧。 ——活该!哈哈哈。 ——引狼入室,说的正是你这种蠢材 陆一鸣嫌它烦,捏起先前在床头备好的一根绣花针,皱眉,在虎口用力一扎。 花莫言果然惨叫着匿了。 总算清静了。 陆一鸣看了看伤痕累累的右手,长舒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第37章 戒心 陆一鸣睡梦中自觉有些渴, 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 天似乎已经亮了。 摸了摸案头的茶壶, 径直拿过来给自己喉咙灌茶, 却喝了一口白水, 觉得有些不对,低头一看, 发现这只茶壶跟自己平日用的有些不一样。 但却很眼熟。 他揉了揉脑门, 想起来, 这只茶壶是他从小时候一直用到大的,只是前两年不小心摔碎了。 咦? 陆一鸣端起茶壶仔细看了半天, 天青釉色,壶嘴有个小缺口, 底端有两道冰裂,确实是那只壶没错。 可是它不是早就碎了么? 陆一鸣记得很清楚, 当时心痛了很久。 丫环直接就把它扫走了,之后就换成了个紫砂壶, 一直用到现在。 奇怪。 不等他研究清楚,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温柔的唤声: “鸣儿,阿谨和林生来找你啦。” 什么? 他们来找我? 这声音跟母亲,真像啊。 陆一鸣带着疑惑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 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清脆得有如童子。 他有些惶惑地低下头, 发现自己的手已宛如孩童。 翻来镜子一看, 也是一张孩童的脸。 是自己十一二岁时的长相。 惊怔间, “吱呀——”一声。 门拉开了, 容貌美艳的妇人走了进来:“鸣儿, 你怎么还不出去跟他们一起玩耍?” 陆一鸣两只眼睛几乎要掉出来:“娘?!” 陆母微微一笑:“哎。” 陆一鸣的手微微颤抖:你不是早就过世了么。 这时门外蹦进来两个十岁出头的少年。 “一鸣,我们去后山!” “看这次能挖出什么宝贝。” 左边那个白衫的,正是陈谨之。 右边这个绛色马甲的,则是孟林生。 陆一鸣看到孟林生,就像见了鬼一样,跳了起来。 孟林生丝毫未察异状,只上前笑嘻嘻拉起他的右手:“你还杵着干什么,走!” 陆一鸣使劲地想抽回他的手,却发现手像被牢牢扣住似的,纹丝不动。 愈发惊慌失措,拼命地挣扎起来。 孟林生有些奇怪地看看他,问:“你怎么了?” 他原本美玉似的脸上忽然出现了裂纹,一只眼珠子突出了眼眶。 陆一鸣想起什么,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哽:“林生啊,对不起。” “什么?”孟林生像是没发现自己的脸发生了什么变化一般,又笑了起来,这回另一只眼珠子也爆出了眼眶,整张脸说不出的诡异。 “林生”陆一鸣想伸手帮他把的眼珠子按回去,手上一轻。 醒了。 陆一鸣微喘着气睁开眼,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将他的视野填满。 果然只是南柯一梦。 他长舒了口气,带着满头的冷汗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却发现身边坐着一道黑影。 陆一鸣微微转动眼珠子,悄悄瞟过去。 阿金? 阿金正侧身坐在床边。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以前让他来他还不乐意,现在大半夜跑过来做什么? 正犹豫着怎么开腔发问,却听见阿金的嘴里发出了类似于咀嚼下咽的声音。 这种声响在平常几不可闻,但是在这种深夜人静的时候,却非常的清晰。 陆一鸣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他知道阿金除了金子,向来是不怎么吃东西的,连水都不喝。 即使每晚当着陈姐的面上饭桌,阿金也只是作作样子,时常连半碗饭也吃不完。 被陈姐数落了无数次。 这房间里,没有金子,也没有任何可吃的东西。 所以,阿金刚才在吃什么? 放在以往,陆一鸣必然会大大方方地问。 但眼下,不知为什么,却什么也问不出口。 问了以阿金的性子也不会答的吧。 以前问他的事情,他哪次好好答过? 到现在,陆一鸣连他是什么东西都不晓得。 阿金的身子动了一下。 陆一鸣赶紧闭上双眼,匀了呼吸假装睡熟。 阿金的气息陡然靠近,热气拂过陆一鸣的耳垂。 随即,有什么湿软的东西在自己的唇边轻轻掠过。 这触感。 是 舌头。 陆一鸣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口水,全身汗毛悄悄地竖了起来。 ——他吸你元气。 花莫言先前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回响。 明明晓得阿金来路不明,陆一鸣却从不放在心上,察觉出阿金异于常人他也只是觉得有趣而已,就像以前捡回的宠物一样养在身边,还觉得无比骄傲——养一只妖怪,是多么地与众不同?除了他陆一鸣,有几个人养得到?更何况,这只妖怪,还这么强壮,这么漂亮。 他一直仗着自己是阿金的救命恩人对阿金百般放心,隐隐觉得,就算阿金可能会对别人不利,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吧。 渐渐地,他甚至把这只宠物当成自己的兄弟和朋友了。 还寻思过,给阿金配门亲事应当也不错。 但,此刻,联想起近半年以来的种种,陆一鸣察觉到了自己的愚蠢和迟钝。 窗户被咔的一声推开。 阿金在床上轻轻一撑,整个身子犹如一只雄健的豹子般掠了出去。 陆一鸣默默重新睁开眼,发觉自己不单额头,就连后背c腿根,都是冷汗。 虽然之前对花莫言的挑拨嗤之以鼻,可这么细细一琢磨,他也觉得不对劲起来。 他一向只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背得很,却也想不到别处。 现在一寻思,那些个倒霉事,还真的恰好发生在把阿金带回来以后。 是巧合?还是 陆一鸣第一次后知后觉地对阿金感觉到了恐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第38章 人情 赵玉贞在大街上就看到了那个靠窗坐着的侧影。 那人的左手捏着一只青花小盏, 正悠悠地送到嘴边。 乌黑干净的短发之下, 是清俊温雅的眉眼, 面色总是那种看一眼, 便叫人觉得和煦的暖色。 赵玉贞心中雀跃,进门前还是忍不住掏出小镜子照了照。 出门前她挑出自己新买的洋装, 把一个妆容化了七八遍, 确认自己再找不出瑕疵, 才兴冲冲地赶来赴约。 这可是人家第一次邀她出来喝茶。 “一鸣。” 听到身后娇滴滴的唤声,陆一鸣捏着茶盏的左手不由微微晃了晃。 他回过头, 冲眼前这明艳的少女微微一笑:“你来啦,坐。” 扯了会家常, 陆一鸣也不想绕远山,便直接说道:“玉贞啊, 我家有批药材,被省城的老板订了。但是” 赵玉贞早就料到陆一鸣是有事相求, 倒也不意外,大大方方地道:“但是什么?” “这批药里”陆一鸣故作神秘状,向四周扫一圈,压低声音说道, “有几味违|禁的, 走常路走不了。” 赵玉贞掩着嘴吃吃地笑:“你求我啊?” 陆一鸣敛一敛神色, 望着赵玉贞的眼睛, 诚恳地道:“对, 我求你。” 他认识的人里, 既有点人脉,又肯帮他的,竟然就只有这位赵四小姐了。 毕竟她的哥哥赵宏声在这一带的势力,也不是说着玩的。 “那”赵玉贞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微微一转,“我可是有条件的。” 陆一鸣无奈地暗暗叹口气:“你只管说。” 陈谨之真是欠了他好大一份人情! 午饭时节,陈姐回家弄一餐饭的功夫,隔着厨房的窗就见着陆一鸣带着一个女人进了家门。 心中还有几分欣喜:少爷总算是开了窍了? 老人们就说过嘛,人不可能总在一棵树上吊死。 结果女人一走近,陈姐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 找谁不好,竟然找上了赵四小姐?! 她原想着少爷再找不着柳小姐那样的人物,能找个家世清白的小家碧玉也就罢了,好好守着个铺子也能和美。 这要是赵四小姐,依赵家的惯例,岂不是得入赘啊? 镇上谁都知道,赵家几位小姐,全是找的上门女婿,听说都被赵家驯得服服贴贴,平日里连窑子都不敢逛。 “金少爷,”陈姐小声地唤了声不远处逗老王的金叵罗,“来客人了,你去添下碗筷。” 她虽然叫阿金一声少爷,实际上早已经把人当帮手了。 金叵罗闻言扭头看了来人一眼,见到那个妙龄少女挽着陆一鸣的手臂进了屋,不由神色微冷。 赵玉贞倒是规规矩矩地在陆家吃了一餐午饭。 见了谁都笑盈盈的,一双月牙似的眸子透着诚挚,让人讨厌不上来。 “阿金,你是哪里人啊?”饭桌上,赵玉贞对着金叵罗的蓝眼睛感起了兴趣。 “天津人。”陆一鸣抢着答道,“我跟你说过的,你记得吧?” “哦哦。”赵玉贞想起陆一鸣带她来之前,跟她说过自己有个天津朋友生过一场大病后变了样子c被家里人嫌恶赶出家门的事情,不由为自己的冒失心生愧疚,小心翼翼地看着金叵罗,“你你需要工作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份,包吃住的。” 不等阿金答话,陆一鸣又挑眉抢了话:“你答应过我什么来着?” 他就知道赵玉贞这心性肯定要东问西问,早就跟赵玉贞说好,非要来他家吃饭,只许安静地吃。 但赵玉贞提出的条件,竟然只是中午来他家吃一顿饭,他也是万万没想到的。 也来不及备什么好菜,直接就开了桌。 赵玉贞一走,陆一鸣就默默地回房作了剩下的盘算。 照赵玉贞的说法,她可以帮着托那个流动戏班子的船把货运到省城。 因为那个戏班子时常有各地的表演,跟各地码头和警|察都有点交情,他们的货,通常都是些唱戏的行头和储粮,一般是不会被查的,哪怕要查也只是开个箱走走形式。 只要在省城一卸货,把箱子放在指定的地方,这事就能成。 但 陆一鸣忍不住有些担心——一个大活人放到箱子里运,他受得住吗? 金叵罗坐在钟楼天台的扶栏上吹风。 自从老钟卒了,镇上就很快换了只新的,只是新派的看钟老头挺会偷懒,除了早上敲钟从来不会出现在钟楼。 所以这里倒成了金叵罗发呆的好去处。 从这里俯瞰整个金陵镇,实在是别有一番景致。 一片片的白墙黑瓦,不时间夹着青砖小道和绿柳红桃,多一寸墙则嫌拥挤,少一分绿意便嫌无趣。样样都恰到好处。仿佛精心勾线绣好的一般件锦袍。 青绿的河水脉脉从西畔绕过,将小镇西边与县城隔开,只余一带玉桥作为牵绊。 从高处一看,这河便像长衫上的衽襟,这桥倒像是长衫上的一枚象牙制的斜扣。 清风徐来,吹起他的衣袂和耳畔的落发。 一个小黑点从天边逆风飞近。 “呱,主人。”乌鸦轻轻地落到金叵罗的肩上。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 乌鸦放出一缕几不可见的秽元,“主人,这是我从那边赌坊的赌徒身上偷来的,你尝尝。” 金叵罗懒懒地摇摇头:“我不饿。” 他最近每天晚上从陆一鸣身上都能吃到很多,既新鲜,又浓厚,比这些赌徒身上的纯正多了。 “那我吃啦。”乌鸦呱了一声,张口将那缕秽气吞进肚子里,“好吃。” 这种味道,有点像像 像什么来着? 对了,像上次那只画眉鸟给它吃的桂花糕,既是清甜,又是芳香。 这么说起来,已经许久没在宅子里见着那只画眉了。 上哪儿去了? 日头已经开始明显地往西移去。 金叵罗耐心地等待,缓缓阖上了眼。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除了等待,他似乎也不能再做些什么。 再过几个时辰,等日头沉了底,夜幕便会降临。 然后,月亮醒来,星辰凉濑,夜色愈浓。 金叵罗知道,到了午夜梦回之时,才是他的天下。 这副背上每天剧痛的枷锁,迟早是要破开的。 到时 金叵罗扯开嘴角,露出了若隐若现的尖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第39章 芥蒂 河岸边, 朱楼绮户, 张灯结彩。 这是春秋苑戏班子临河捱着着金陵镇的七星酒楼搭建的戏台子。 戏迷们都纂着好不容易买到的票进了场, 座无虚席。 这一场是春秋苑新剧《假凤虚凰》, 虽然已经演了好几轮,但还是有不少戏迷看了一次还想多看几次, 加上口碑好, 没看过的戏迷也纷纷抢票, 导致每一张票都极为难求。 甚至后面还有人添着钱买了站票——原本戏苑里是没有站票的,但捱不过戏迷们的苦苦哀求, 戏苑也就顺水推了舟。 陆一鸣坐在七星酒楼二楼的雅座里,正对戏台, 一边品着香茗,一边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 倒是有些庆幸。 当然,他是托了赵玉贞的福才能坐在这里。 今天赵玉贞被家里拉去给族里的老人祝寿, 没有一起过来。 陆一鸣独自坐在雅座里却也清静惬意。 赵玉贞说,已经跟戏班子的班主周老板谈好了,只要陆一鸣把货送过去就行。 为了表示感谢,陆一鸣托赵玉贞送了周老板一些人参和首乌, 周老板也就请他听一场戏以示回礼。 台下原本人声嘈杂, 台上幕子后面忽然锣鼓喧天, 幕布也缓缓拉开。 戏迷们晓得戏要开了, 心照不宣地静了下来。 当当当, 粉面小生和他的小仆粉墨登场。 弗一开口, 便因风趣的对话博了个满堂彩。 这出《假凤虚凰》,讲述的是一个阴差阳错的滑稽爱情故事。 尚书千金与丫头双双女扮男装去临省探亲,不料半路上遇上了另一对为了避难而双双男扮女装的主仆,皆不知对方身份,却又因情投意合而结为兄妹结伴同行。 一路上四人遭遇了种种追杀和奇幻事件,结下患难真情,险象环生却又妙趣横生。 最终男主角得以平冤昭雪,被一道圣旨赐了婚,新婚之夜掀开头盖,看到的正是自己的契兄,吃惊非小,又闹了一连串笑话之后方成眷属。 陆一鸣平常不大爱看戏,但竟津津有味地把整出《假凤虚凰》看了下来,有几场甚至笑破了肚子。 忽然不由自主地想到,要是阿金也能来看看就好了。 说起来,他还没见过阿金捧腹大笑的样子。 这个人啊,平常总是神色淡漠,有时不高兴便会沉下脸,高兴了也只是勾勾嘴角。 大笑什么的,实在是没有过。 至少在陆一鸣面前是没有过的。 真不知道他大笑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其实陆一鸣出门前也想把阿金叫上,但话到嘴边,他却莫名把话咽了下去。 那天晚上 他实在是耿耿于怀又匪夷所思。 难道阿金真的吸了他元气么? 如果不是,那也不像是什么好事啊。 芥蒂一生,便像是肉中扎进了一根极细的竹刺,既找不到拔不出,又让人时不时隐隐犯痛。 戏毕了一场。 雅座的帘子被人挑开。 一个清朗俊秀的年轻人,穿着一身黑色长衫走了进来。 脸上还挂着刚刚洗完脸所残余的潮意。 他冲陆一鸣微微一笑:“陆先生,我们又见面了,真是有缘哪。” 这人正是戏班子的班主,名满省内周小生。 “周老板。”陆一鸣赶紧起身行了个礼,笑了笑,想开口夸他,却又自觉词穷,“方才真是一场好戏,怪不得大家都要三番五次买票来看了。” 周小生谦虚地摇摇头,温声道:“承蒙票友们抬爱了。” 二人寒喧了会儿,帘外进来一个小厮要来给二人添茶。 添到陆一鸣时,那小厮一个手滑,险些把壶摔到陆一鸣腕上,所幸眼疾手快,只是轻轻掠过陆一鸣的手背便被他自己接住。 “轻尘,太冒失了。”周小生微微沉色,低声责备。 那个唤作轻尘的小厮脸色煞白。 “不妨。”陆一鸣打了个圆场,“我也没有什么大碍,做的事多了难免要手滑的。”顿了顿,“我已经把货带来了。” 一 河岸,泊着两艘大船,绛红色的雕梁透出了古典与大气。 “这艘,是我们戏班子平常住的。”周小生指了指前面那艘,“后面那艘,是我们用来采购置货的。我们到处跑,总有些东西当地买不到,就要靠它及时的到周边添置。近些日子我们正好需要去省城办货,所以你的货我们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多谢多谢。”陆一鸣让雇来的人把一只大黑木箱从一辆汽车上搬下来,“这就是我们铺子要送去省城的药材。” “哦,”周小生点点头,鼻子嗅了嗅,“这些三七的味儿,很纯正啊。” 陆一鸣暗暗一惊,这箱子离二人也有十来米远,里面装了几十味气味重的中药材,没开箱周小生竟然都能知道里面有三七。 狗鼻子也比不过啊! 周小生忽然眼皮微敛,两手轻轻拍了一拍。 旋即便有一位小厮牵着一条浑身白毛的小犬从船上下来,把犬引到箱子边上。 “这是做什么?”陆一鸣有些心虚,不由问道。 “无碍,只是例行查验,看有没有活物。”周小生不急不徐地解释道,“你运的什么货,我们不在乎,只是怕夹了些爬虫。因为我们的船,里面货物繁多,万一进了耗子蟑螂,或是蚂蚁,那可是了不得了。” 听到“有没有活物”,陆一鸣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 默默地咽了下口水。 心说,完了。也不知道这狗能不能真的嗅出活物来。 只见那小白犬绕着箱子左三圈,嗅嗅,右三圈,嗅嗅。 每转一圈陆一鸣的心也跟着扭一圈。 过了半天,小白犬才嘤嘤地叫了几声。 “看来没有活物。”周小生释然地笑起来,一派的春风满面。 他手轻轻一挥,吩咐下去:“把箱子抬到二号仓,好生保管。” 陆一鸣暗舒口气,释了重负:“那就劳烦周老板了。” 陆一鸣坐着雇来的汽车离开了春秋苑。 周小生望着车子远去的影子,脸色缓缓褪了笑意,眸色清冷,再没有什么神情,仿佛刚刚摘下了一张面具般,判若两人。 “轻尘啊,出来吧。”他悠悠地唤道。 脸色煞白的小厮低着头从后面快步上前:“在。” “笨手笨脚,方才险些坏了我的好事。”周小生轻叹,问道,“东西拿到了么?” “拿到了。”轻尘小心翼翼从怀里取出一方雪白的锦绣帕子,摊开。 帕子上乍一看,空无一物。 但细细一看,上面赫然放着一件东西。 一根,微微透着点金的浅色汗毛。 周小生眉梢一扬,眸底流光转动,把帕子接过,点点头:“好了,你下去吧。” 西边的太阳一沉,金光一敛,这世界便变了颜色。 月亮愈高,夜色愈浓。 到了夜深人静之际,月亮便开始躲在薄云背后,匿了踪迹。 金叵罗坐在枝头,手里捏着从别人家院子里探出墙的桃枝上掉落下来的一朵桃花。 这早春的桃花,既是娇艳,又是鲜活。 “咔——” 陆一鸣的窗子被人从里面推开。 金叵罗不用回头都知道,这个时间出来的,一定是花莫言那个妖孽。 果然,不一会儿,有人从窗子里翻出来,径直上了树。 花莫言笑盈盈地坐在金叵罗边上:“阿金,我们聊会儿天。”补了一句,“我太闷了。” 那就闷死好了。 金叵罗根本懒得理他,也不搭话。 花莫言自讨了个没趣,整个人身子一滑,又像只蝙蝠般倒挂在树上,晃来晃去。 晃腻了,又坐回了树桠。 “你真是无聊得要紧。” “木头都比你有意思。” “烦人,真烦人。” 金叵罗充耳不闻。 兀自捏着他手中的桃花若有所思。 花莫言嘴一撇,正要换地方,眼角却不经意瞥到金叵罗裸|露的上身有什么泛着莹光的东西闪过。 怔了一下,定睛细看。 金叵罗健实的肌肉之下,竟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游走。 泛着白色的莹光,时隐时现。 好像是什么符文? 花莫言盯着那些符文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低低地叫了起来:“翀文!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金叵罗顿了下,视线转到花莫言身上,“你认得?” “我当然认得。”花莫言嘻嘻地笑起来,“以前为了读懂那些劳什子上古奇书,我可是自学了古今各族上百种文字。” 故意停住,瞟一眼金叵罗,“怎么,是不是很想知道它的来历?” 看出金叵罗尧有兴趣,他继续娓娓道:“翀文,是唐末时百越之地迁到中原来的一个部族所用的文字。” 金叵罗淡淡问道:“你说说它写的什么。” “哦,我知道了。”花莫言坏笑,“虽然它们在你身上,你却不认得它们。” 被他言中,金叵罗也懒得多作解释,只冷冷反问道:“它们写的什么?” “我看看”花莫言轻轻呢喃道,伸出手在金叵罗紧实的皮肤上沿着几个字符游走的轨迹细细摩挲。 良久,他忍不住感慨道:“真是上好的皮囊啊。” 他只消摸一把就知道,这副皮囊,与凡人的肉体凡胎截然不同。 绝不会因寻常的跌打扭动而轻易受伤,耐受力和承受力是绝佳的。 金叵罗一阵厌恶,反手把他挥开。 花莫言只觉得一阵剧痛,身子一个不稳,险些要跌下树。 一时有些恼火,索性跳了下去,转身一掠便上了屋顶,取了块瓦朝金叵罗丢去。 “死木头。” 没砸中。 金叵罗只当他是只挑衅的蚊蝇,不为所动。 花莫言眼珠子一转,嘻嘻发笑。 身影一晃,便掠向了远方。 金叵罗眉头一挑,想到那副皮囊是陆一鸣的,虽然有些不耐烦,还是只得追了上去。 两道黑影一前一后,在金陵镇的屋顶上起伏追逐。 犹如苍鹰追逐着它的猎物。 但每每即将追上,苍鹰却又顿住,并不急着上前啄食,任由猎物继续前行。 竟一口气从金陵镇追到了郊外断崖。 花莫言喘着气坐在断崖边往深渊斜出的一枝细瘦的松枝上,叹气道:“你再追,我脚一软,可要摔下去了。” “跳吧。”金叵罗冷哼一声。 “呀,你真舍得?” 花莫言身子一滑,又用一双脚勾着松枝,倒挂在上面,嘻笑着晃来晃去。 这一晃一晃的惹得松枝吱呀作响。 “你说,如果我现在走了,陆少爷他会不会醒过来?” 金叵罗凝眉冷眼看着他,并不回话。 “呐,你的封印,还有好多道解不开吧?”花莫言忽然转移了话题。 也不过金叵罗有没有听清楚,他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你的封印,可不简单哪,哪怕是我法力最高强的时候,也下不了这种封印。” “九九八十一道,对吧?” “你只有在夜深月出之间,才能运出一些法力来磨那八十一道封印,对不对?眼下,你估计还没磨到第十道。” “哈哈,怕只怕等你这样磨掉八十一道,千年的光阴都过了吧!” 金叵罗仍是默不作声。 “那个人,竟然要用这么恶毒的法子来封你,可见他和你的关系也不简单。” “我猜猜。”花莫言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你杀了他全家?” “抢了他老婆?” “杀了他唯一的儿子?” “刨了他家祖坟还把坟做成了粪坑?” “轮|女干了他的母亲?” 花莫言一人叽叽咕咕了半天,一句回应也没有得到,终于忍不住不耐烦起来。 “呐,我们做个交易吧,我帮你解封印,你帮我做件事?” “我虽然下不了这么毒的封印,但说不定让我试试,我能找着解法呢?” “这普天之下的法术,我虽不敢说十分精通,但也通了七八成。” “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先试试效果,若是我能帮你解开一道,你不也省了许多功夫?” “让我试试吧?” “喂!!” 金叵罗冷冷地斜睨着他,良久,才缓缓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如果让你把你主子这身皮囊弄给我,你觉得如何?”花莫言倒挂在那里边晃着身子边道,“反正他也只是个废物蠢材罢了。” 金叵罗眸中的寒意骤浓。 花莫言的双腿一下子僵得摇不动了,整个人瞬间如同被冻住一般动弹不得,忙道:“开玩笑开玩笑,你可莫当真!就他这副肉体凡胎,磕着一点就痛,饿着一点就晕,娇贵得很,爷爷我还不稀罕。” 金叵罗沉声道:“你倒底想要什么?” “我要”花莫言身形一晃,坐到了松枝上,神色一敛,“你帮我毁掉一样东西。” 一 陆一鸣只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冰窟里,寒风不停地从四面八方刮来,惹得他一个劲哆嗦。 不对,自己明明钻进了被窝才睡的。 迷迷糊糊地觉得,也许是自己的被子掉地上了? 伸手想从地上捞起被子,却似乎捞到了什么硬梆梆的东西,还有些扎手。 睁开眼。 眼前一片漆黑。 自己好像并不是躺着,而是坐着? 两脚悬空。 疑惑地低下头。 自己,好像坐在什么东西上? 像是根棍子。 动了下腿,那棍子还吱呀吱呀地摇晃起来。 脑子被四面八方的冷风吹得清醒了些。 双眼也渐渐适应了周遭的黑暗。 月黑风高。 借着微黯的星光,陆一鸣看到了右手边的悬崖和身下的万丈深渊。 他怔住,只觉得全身凝固住了—— 这是做梦吧。 可耳畔的寒风,手边的松针,天上的星辰,却都是如此真实。 身体剧烈地发起抖来。 鼻间呼进呼出的全是冷气。 我怎么会在这里? 沙沙沙。 旁边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在这寂静的暗夜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战栗的心房上。 陆一鸣屏住呼吸,缓缓扭头。 一道黑影立在边上的悬崖上。 即使看不清他的脸,陆一鸣仿佛也能感觉到他冰冷的视线,刮过自己的脸。 “要跳赶紧跳。” 沉稳浑厚的声音,从那个人的喉间发出。 陆一鸣浑身一滞。 这个声音,让他心底的寒意瞬间漫延全身,比方才的更冷上百倍。 金叵罗忽然伸手揪住了他的后领—— 一阵强大的力道,把他从树枝上拽了出来。 登时全身一轻。 陆一鸣惨叫着在床上温暖的被窝里醒来。 阳光从窗棂打下,洒满他的脸,带来舒适的暖意。 陈姐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来:“老王,你出来一下,我们家桌子腿又断了。” 真的只是梦? 陆一鸣下床打着赤脚推开门往外走,正好阿金迎面走来。 他神色如常,手里捏着一朵不知哪里摘来的桃花。 “早啊。” 太好了,真的只是个梦而已。 陆一鸣笑起来,正要伸手去揉他的头发,却发现右手心有些刺痛。 小心翼翼翻过手心一看,上面是不知被什么划破的血痂,伤口上还残留着小半截松鳞。 笑容慢慢凝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第40章 下手 陆一鸣坐在离开千秋苑的车子里, 食指不耐烦地敲着自己的膝盖。 刚才那条小白犬, 着实把他吓住了, 所幸有惊无险。 虽然是陈谨之主动要求, 但 人蜷缩着藏在那样一个木箱的夹板底下,真的没事么? 这样的大船, 沿着河道去省城, 最慢也不过三天功夫。 但愿能一帆风顺吧。 回过神来, 忽然发现车窗外沿途的景物十分陌生。 并非来时的街市。 陆一鸣一怔,忙拍拍司机的肩:“师傅, 你这是要去哪里?” 这一拍,他才发现这司机的侧脸更是陌生。 这根本不是自己之前雇的那个人! 司机头也不回, 淡淡地道:“陆先生,我们家陈先生闲来无事, 想找你叙叙旧。” 嗯? 陈先生? 陆一鸣心头咯噔一下,也猜到是谁了。 暗翻个白眼:这陈家倒底是怎么搞的, 还有完没完了! 一 依旧是雅座香茶。 依旧是云淡风轻c气定神闲的陈三公子。 但这一个,显然是个仿真的冒牌货。 哪怕他说得出很多往事。 陈三对甫被“请”进门的陆一鸣菀尔一笑:“来,我们再来对几局。看看你的棋艺有没有长进。” 看着面前的棋盘,陆一鸣头又大了一圈。 陆一鸣跟这个陈三号边下棋边东拉西扯了许久, 套了半天话, 对方竟然都滴水不漏。 显然是对陈家做过相当周密的调查。 忍了半天, 陆一鸣终于还是按捺不住, 问道:“你这次叫我来, 所为何事?” “何事?”陈三眸色微微一动, 视线从棋盘移到陆一鸣脸上,“我就不能只是找你下下棋?” “只是下棋?”陆一鸣又进了一子。 “顺便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陈三笑了,容色有如窗外融融春|色般明暖,“我家的事,你还是少插手为好。” 陆一鸣被送回家的路上,望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树木和屋景,咀嚼着这个陈三说过的那句“少插手为好”,心烦意乱。 自己前脚刚把人送上船,后脚就被“请”去下棋。 不可能只是巧合。 难道 自己和一号的计划,被这个假货给识破了? 一股寒气从脚底隐隐升起。 傍晚,跟陈姐说了不在家里吃饭,陆一鸣径直把阿金拽出去游玩。 在码头物色了一艘画舫,租了来,在甲板边吃糕点边观赏沿河夜景。 月色冷,春风暖,春水脉脉。 岸边华灯初上。 画舫缓缓在镇边码头往西逆流而上。 画舫上挂满了淡白色的莲花灯,与河岸边参差的灯光c河面上零星的渔火遥相呼应。 陆一鸣吃饱了,恣意地枕在阿金腿上看着颜色渐渐加深的夜空。 “啊,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吧?”他没头没尾冒出一句,“也是在船上,记得么。” 阿金嗯了声。 “当时你被人关在笼子里要往水里扔,一头花白,我还以为是个欠了债还不起的老头子呢,呵。”陆一鸣瞟瞟他,看到他的下巴上好像沾了什么东西,像是糕点上的芝麻。 随手要右手拇指替他拭去。 却被阿金半途戒备似地一把捏住手。 陆一鸣清咳了一声,把手抽回来,想解释点什么,却又没有解释。 他觉得有些事,比这一颗芝麻要紧得多。 不问清楚,他心里始终还是有个结。 问清楚了,这就是个活结。 反之,就永远勒死在那里,堵得慌。 “那人是谁,为什么要把你扔到海里?”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问这个问题。 第一次问起,阿金只是冷哼一声,不作言语。 后面再问,便是淡淡地一句“忘了”。 陆一鸣记得,那几个人说是,受人所雇。 雇他们的人,没有一个,能说得清他的模样。 只知道是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老不少”的男人。 往大街上一丢,就再也认不出来的男人。 “你把他家金子偷了?”陆一鸣没有像以往一样放任他爱答不理,追问。 “兴许是吧。” 陆一鸣仰望着他波澜不惊的脸,半天也没有看出任何异样的神色。 心头有什么如同没水的石子般渐渐沉到心底。 猛地坐起来,暗叹口气,放下自己一直卷起的两边衬衫袖子,喃喃道:“好冷。” 阿金随手捡起一边茶几上搁着的外套递给陆一鸣,却被他一手拨开。 没意思,真没意思。 陆一鸣忽然觉得什么兴致也没有了。 什么月色,什么春风,什么华灯都变得寡淡无趣。 他现在只觉得在这里坐立不安,浑身难受。 索性站起来,招呼船夫:“船老大,调头吧,我有些着凉了,赶着回去睡一觉。” 一 陈姐一边咳嗽着一边给陆一鸣盛上姜糖水,说:“快喝,不然就得成我这样了。” 陆一鸣点了点头,一口灌下,被烫到了舌根,痛得直哈气。 陈姐带上门一走,陆一鸣便把姜糖水放回了桌上。 他根本没着凉。 或者说,着凉的本不是这副皮囊。 想到阿金又拿那些话来糊弄他,他不由冷哼一声。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近日里发生的事七纵八错,交杂成一张密不可挣的网。 把陆一鸣缠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自己身边,除了陈姐,又有什么人还靠得住? 一个一个,不是心怀鬼胎,便是惺惺假意。 陆一鸣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得起身点了灯随手抽本书来看。 一不小心,又抽到了那套《金陵纪事》中的一本。 不晓得是第几卷,也懒得去看,随便翻来看看。 反正这书催眠得很,好几次看着看着都能睡着。 一 月亮爬到钟楼塔尖的时候,一道黑影从楼底徐徐掠上来。 捱着墙坐在天台扶栏的金叵罗缓缓睁开双眼,眸底透出寒光。 花莫言悄无声息地落了天台的地面,嘻笑着:“今晚他睡得有点晚。” “啰嗦。” “忘恩负义。”花莫言啧了一声,“你这封印,用我前几晚教的法子,总算解开了一道吧?” “只解得开一道。” “那是自然。”花莫言笑起来,“你这种封印,每一道的封法都截然不同,解法自然也是各不相同的了。就好像,不同的锁,须得用上不同的钥匙。” 金叵罗冷冷地看着他:“下一道。” “”花莫言一挑眉头,“你以为我是锁匠?想配什么钥匙就配什么钥匙么,说得轻巧!上一道能解开也是误打误撞,这一道我还须得琢磨琢磨。”顿了顿,“你背过身去,我再看看这记封印。” 月光下,眼前这副精健苍白的脊背微微弯起,拉出一道如同象牙所铸的弓般优美而矫健的弧度。 在脊骨第三节,后颈部的正下方,正有一个漩涡形的黑色印记若隐若现。 漩涡在月光下轻轻地转动着,仿佛正缓缓着吞噬着什么。 在金叵罗看不见的背后,花莫言嘴角正微微勾起。 他眸底闪过一丝狡黠。 这种难搞的封印,他之前恰好在一本残缺不全的古籍里看过。 只可惜只看到十余种解法,其它都在缺逸的章页里。 真要一一找到解法,以他花莫言的天资,未尝不可。 但是他还没有傻到自掘坟墓的地步。 不过 这只木头一样的妖怪心里对他提防得紧,他不做做样子解开几道封印,又怎么能降低这家伙的防备? 比如,现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第41章 书中 “你怎么又来了?” 一个朗如松涛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陆一鸣疑惑地抬起头, 看到了一张面如冠玉的脸。 随即是他头上高高梳起的四方髻和紫色的大氅。 身子略略浮在半空中。 这不是上次那个书妖? 陆一鸣愣了下:“大仙, 是你?” 他想起自己刚才似乎捧着书睡着了。 上次好像也是 所以, 这是又进到书里了? 书妖凉凉地俯视:“上次放你一马, 这次,你又闯了进来。” 陆一鸣环顾一周, 只见四周一阵阵若有似无的雾气。 雾气间, 依稀可见巨大的书页自天而降, 微微拂动。 书妖端详他半天,恍然状:“哦!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陆一鸣并不明白。 “你是只修炼成形的妖怪, 所以进得来。” “”陆一鸣有些啼笑皆非,“我是人。” “这里人怎么可能进得来?”书妖两道剑眉一挑, “人的魂魄进来,是要被碾碎的。孤魂野鬼进来也得死得透透的。” 陆一鸣发现上次他就问过类似的问题, 也懒得分辩了,反正他现在也没比孤魂野鬼好多少。 转问:“你在这儿, 是不是挺逍遥的?” 书妖徐徐落了地,哼了一声:“逍遥?你不知道这套书里这么点故事,看多了呆久了有多闷。” 顿了顿,他眼珠子一转:“所以, 我想听点新鲜的故事, 你再讲一个给我听听。” “讲得好, 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 书妖顿首:“对。我还可以送你出去。” “若是我的故事讲得不好呢?” 一 日过三竿。 “少爷!今天要去村子里进货, 可别忘了。” 在陈姐的再三呼唤下, 陆一鸣打着呵欠从卧房里走了出来。 他伸了个懒腰, 瞟了陈姐一眼,懒懒地:“知道了。” 陈姐雇了辆车,把要收的药材清单跟陆一鸣讲清楚了,再跟金叵罗重新嘱托了一番。 往常这件事都是店里的伙计干的,但最近这阵子伙计病了,一时没招着老手,陈姐自己又要顾店,只能让陆一鸣亲自去办。 “少爷,你记清了?”陈姐还是有些不放心。 陆一鸣微微笑着:“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你办事,我当然不放心了。”陈姐白他一眼,转头重新把话问了金叵罗一次,“金少爷,你记清了?” 金叵罗点头。 陈姐这才放心地将两人送上了车。 汽车缓缓启动。 看着后视镜里渐渐缩小的陈姐,陆一鸣嘁了一声:“你办事她就放心,我办事她就不放心。”瞟瞟旁边的金叵罗,“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金叵罗面无表情,正眼也不瞧他一眼,只是低低地道:“你可以滚了。” 陆一鸣怔了怔,一脸迷茫:“什么我可以滚?” 金叵罗没说话。 听到他鼻间发出的嘲讽气息,花莫言脸色渐渐变得复杂起来,凉凉地笑道:“又被你认出来了。” 不论他装多少次,总是轻易的被识破。 究竟是哪里露了破绽呢? 明明连陈姐都被他骗过了。 “他人呢?”金叵罗冷冷道。 花莫言笑着软绵绵地靠在椅背上,身子歪得不像样子,活像只被抽了脊骨的狐狸:“我怎么知道。”顿了顿,看看横眉扫过来的金叵罗,挑挑眉,“怎么,难道你怀疑我?” 金叵罗不置可否。 “啧啧,他自己非要睡懒觉,也能怪到我头上?”花莫言觉得自己冤枉极了,“要不是那个女人一直拍门,嗓门又吵,你以为我愿意替他出来?要是我不出来,她估计得请大夫来灌药汤了。你说,我是不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金叵罗扭头将视线移向窗外的景物,觉得跟这妖孽废话实在是浪费时间。 看样子,倒不像是花莫言作祟。 估计是陆一鸣那懒虫真的睡了个大懒觉吧。 看着远处闪着鳞光的河水,金叵罗想起昨天晚上,在画舫上,被陆一鸣推开自己的情景,眉头不自觉地微微凝起。 当时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也猜到他是生气了。 照往常,以陆一鸣的脾气顶多一笑置之。 为什么会生气? 这种事,他几曾计较过。 头一次被这样莫名其妙地甩脸。 非要琢磨起来的话最近的陆一鸣都有些奇怪。 对自己也不像从前那样亲近了。 虽然陆一鸣表面上什么也没有说,但是那种微妙的疏淡感,金叵罗还是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的。 金叵罗隐隐地觉得,有什么正在悄然改变。 是他做错了什么? 可是,他一直不都是这个样子? 非要跟计较,也不至于等到这个时候吧? 春秋苑。 周小生坐在临江的雅座欣赏金陵镇边畔的景色。 小厮用托盘端上来一只绿色流光的琉璃瓶,低眉顺眼: “主人,东西已经验过了。” “哦?”周小生随手捏起那只琉璃瓶,拔开瓶嘴精致的小木,敛了眼,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那,那小子倒底是不是?” “是。”小厮轻轻道。 “果然。”周小生修长的眉毛一舒,“我就说,怎么会和周若鲲长得这么像,呵!踏破铁鞋无觅处。”顿了下,“这只鼻烟壶不错,拿去送给赵二公子吧,我们要在这块地皮上多逗留一阵,还要请他多多关照了。还有那批从英吉利新买的胭脂,一起送给赵四小姐。” “是。” “等等,”周小生在小厮转身那一瞬又叫住了他,“陈家的事,还没有查清楚吗?” “没有呢,东西也没有找到。” 周小生长叹,挥挥手:“下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第42章 页里乾坤 “我想听点新鲜的故事, 你再讲一个给我听听。” “讲得好, 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 “对。我还可以送你出去。” “若是我的故事讲得不好呢?”陆一鸣忍不住追问。 “那我就不送你了, 你得自己想办法从这本书里出去。”书妖傲然道, “不过,出不出得去, 就看你个人造化了。” 陆一鸣眼珠子不自觉地转了转, 竟然觉得在这里多呆一阵也不错。 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搞得他焦头烂额,一筹莫展, 倒不如这里来得清静。 他仰了仰头:“那我就在这里多呆一天好了。” 书妖歪着头:“你不怕无聊么。” 陆一鸣笑而不语。 无聊算什么? 有些事比无聊可怕多了。 反正这世上无聊的事这么多,不差这一件。 “随你吧!”书妖似乎为听不到故事而微微有些愠意, 转身朝前方飘走,转眼就消失在一片垂于天地间的巨幅书页间。 “喂, 等等” 你走了我到时上哪里找你? 陆一鸣赶忙追了上去。 身子触到那片书页,即像撞进了一片云里, 登时足下一软,似要坠下。 惊呼声还没来得发出,脚下便稳稳地踏到了实地。 原本一片静寂的耳畔,骤然间响起车马喧嚣。 陆一鸣环顾, 发现自己站在一条车水马龙的大街上。 两边的货摊沿着长街摆得望不到尽头。 前后人头攒动。 看这街道景象, 甚是陌生。 陆一鸣心中茫然:这是哪里? 莫非这就从书里出来了? 往前走了两步, 陆一鸣突然发觉很不对劲:这条街上的所有人, 竟然都穿着长袍, 梳着古髻。 倒像是古时候的装扮。 自己这身西式打扮会不会有些惹人注目? 低头看了一眼, 又吓了一跳,自己不知何时换了一身灰色的古着。 摸了摸头顶,也梳了个西方髻。 惊惶间,只见前方有一群人在围观什么,围得水泄不通,各个议论纷纷。 被人潮推着不自觉也靠近了那群人,钻了几个身位,才看到,原来中间有一名少女正跪在地上垂头低泣,身上挂了块“卖身葬母”的牌子。 这桥段,颇有些眼熟啊。 陆一鸣想起,昨晚睡前似乎正从那本《金陵地方志》看到一个卖身葬母的故事。 书中那名少女一袭绿衣,袖口有两个补丁。 眼前的少女竟然也穿了件袖口带补丁的绿色襦裙。 心中忽然豁然:莫非,自己这是进到故事里来了? 不由转惊为笑。 有趣,实在是有趣! 这书里的故事,亲眼所见,自然要比从纸上看来要好玩多了。 照这故事的发展,下面会有个恶霸想花十文钱强买民女,然后被一名少年侠士打得屁|滚|尿|流。 少年侠士必出一锭黄金,替这名貌美如花的少女葬了母,并拂袖而去。 虽然故事老套得很,但是能亲眼瞧瞧少侠痛打恶霸的戏码也是大快人心哪。 陆一鸣不由对后面的剧情产生了些期待,翘首等着恶霸的出现。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壮汉一声|淫|笑走上前去,捏起那少女尖嫩的下巴端详了起来,嘴中连道:“嘿嘿嘿,小娘子,好生标致!比我家的婆娘周正多了。” 说着便往那少女的手里硬塞了几枚铜板:“这位小娘子,我买了!” “人家明明标着葬母十贯钱哪。” “这几文钱,怎么够葬母?” 众人议论纷纷。 少侠应当可以出场了吧? 陆一鸣四处张望,却没看到哪个长得像侠士的人。 左等右等,愣是没人站出来。 咦,说好的少侠呢? 那头,壮汉已经把不停挣扎的少女从地上硬揪了起来,恶声恶气:“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拿了我的钱,还想赖帐不成?” 一位老大爷终于看不下去,挺身而出:“你这汉子,怎么能强买,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 壮汉撒下少女,过去把老大爷一巴掌掀翻在地。 “哪个看到老子强买了?” 围观群众一时噤了声,侧目而视。 恶霸笑起来:“看吧,大家都看得出来,我们这是自愿买卖,可没有半分强迫哪。” 陆一鸣眼看着恶霸要把少女硬拽走,不由有些急了。 看来这少侠靠不住啊。 只能硬着头皮大喝一声:“且慢!” 这一声惊喝,将众人的视线都聚在了他的身上,满是钦羡。 恶霸扭头看到这么一名斯文白净的青年竟然敢对自己喝斥,不由吊起了眉梢,不屑地道:“哪路的英雄好汉,报上名来。” 这书里可没有这种桥段 陆一鸣清清嗓子:“我只是个路人。” 这人是嫌命太长? 恶霸冷笑,不予理会,拽着少女的手腕径直要走。 陆一鸣上前拦住:“青天白日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恶霸皱起眉头,一拳朝他印堂打去—— 竟然他一手稳稳接住。 恶霸怔住了,怒从心头起,欲把手抽回来再打一拳,却纹丝动不得。 陆一鸣也怔住了。 他只是随便挡了一下,居然就把那一只虎虎生风的拳头接了下来,轻松得很。 脑海里不由闪过一个想法:难道我就是那个‘神功盖世’的少侠? 尝试着朝恶霸下盘踢了一脚。 恶霸惨叫着飞出了二十米外。 众人一片叫好,鼓起掌来。 那恶霸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也不敢看他,跌跌撞撞朝北边小巷子跑了。 陆一鸣听着满耳的赞誉之声,心中很是畅快。 这桥段老套归老套,但是落在自己身上,就是受用得很。 这种事在现实中,哪里有过! 这剧情,果然是照着故事里走的。 他在试着在怀里掏了掏,真的掏出来一锭金子。 大大方方弯下腰,递给了那名少女,微微一笑:“喏,拿去。” 那名少女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 楚楚动人的眼眸带着微红的潮意:“少侠,小女子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 陆一鸣正低头沉浸在满腔的自豪之中,听到这俗套的说辞,便漫不经心地道:“以身相许就不必” “了”字还没出口,他不经意间抬起的眼睛对上了少女的脸。 那张苍白如雪的瓜子脸上,烟雨似地笼着哀愁。 却半点遮不去她美丽的眉眼。 陆一鸣张着口呆看了她半晌,才叫了出来:“阿,阿汀?” 一 天色微微染上深蓝。 西边的最后一抹红色早已不知沉到了哪里。 一辆小汽车缓缓停在了陆宅门前的道上。 金叵罗拎着从村子里新购进的药材,冷冷看了一眼在后座上熟睡的人。 那个妖孽,平时喊得呱呱叫,一到要办正事的时候就睡起来了,直从上午睡到傍晚。 到现在都没起。 这些货,却是金叵罗一个人置办的。 要不是想到这副皮囊是谁的,金叵罗真是想把他扔到车轮子底下碾几下。 金叵罗拎着装得满满的麻袋,背着人到里屋。 点上灯,端详着还在酣睡的人,金叵罗凝起眉心。 陆一鸣哪怕是睡懒觉,也不至于睡到现在。 无病无灾,却长睡不起,必有蹊跷。 他在屋子里环顾一周,嗅了嗅。 除了书香油墨,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不过 这书香味儿,未免也太重了。 金叵罗循着书香,在卧塌与墙缝之间的间隙里,找到一本两指厚的书卷。 泛着深黄的书页,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妖异之气。 金叵罗的眉心凝得更重了。 一 喜宴。 宾客言笑晏晏,满口称庆。 一片觥筹交错之声。 台上的一对新人正在“一拜天地”的唱喝声中缓缓拜向天地。 穿着吉服的新郎官,修眉俊目,鼻若远山,生得颇为俊美。 赫然正是陆一鸣。 他一面拜向天,一面心中也暗暗惊异。 当时陆一鸣见到那少女长得与柳汀一模一样,一时鬼使神差,也有些好奇,竟然应允了那个什么“以身相许”。 结果一晃神,就走马灯似地从街头初遇c三媒六聘c筹备婚礼,飞快地到在这里呆到了成亲。 这剧情走向,原来也可以跟书中原本的故事不一样? 不知道等成了亲会怎么样? 难道他还能在这书中结婚生子,与这个阿汀举案齐眉c白头到老,惬意一生? 虽然初时有些许顾忌,但看着柳汀的眉眼,陆一鸣却不禁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这个“阿汀”,不但模样,就连性情都和柳汀一模一样,也是温婉俏皮得可爱。 若是能就此一生,兴许也是不错的。 眼下陆一鸣已经有些乐不思蜀。 也是啊,回去作什么? 回去有什么意思? 反正他的阿汀,早就嫁作他人妇。 那几个陈三关他什么事? 阿金关他什么事? 驴妖又关他什么事? 正这么想着,天边忽然亮起一片明亮的红光,灼痛了他的双眼。 陆一鸣怔了怔,举目望去,才发现,那片红光,原来是烈烈大火,从远处的屋宇朝这边飞快地席卷而来。 登时满座宾客纷纷扔下杯盏筷箸,惨叫着四处逃窜。 只是眨眼功夫,火光就已经吞噬了天地,扑到了他和新娘的脚下。 新娘被大火瞬间吞没。 陆一鸣惊慌地后退了几步,摔倒在地上。 一 陆一鸣喘着粗气从塌上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他怔了怔,看到眼前的床塌和被褥,才知道自己从书里出来了。 倒底是不是梦? 扶着微微涨痛的头,他觉得床边有什么在眼角晃动。 侧目望去,只见阿金正背对着他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把什么东西放在火盆里烧。 烧出了一片红光,在盆中忽高忽低地跳耀。 火盆里烧着的,好像是 一本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第43章 舌根 陆一鸣眯起眼睛看了看火光中的那本书。 怔了下。 这大小, 这厚度, 这旧色。 这不是他那本《金陵地方志》卷七么? “住手!” 陆一鸣叫了声, 一把扯了块毯子跳下地, 冲过去把毯子盖在火上,再把桌子上茶壶里的水倒在毯子上, 把火给灭了。 他把湿了的毯子掀开, 小心翼翼地把还带着热度的书取了出来。 翻了翻, 已经被烧坏了小半。 特意翻到卖身葬母那一页,所幸这一页一个字没烧到。 陆一鸣暗自庆幸, 把发黑的书掸了掸,掸掉那些灰, 用布包起来,放到自己怀里。 挑眉去看金叵罗, 掩不住愠意:“你好端端的烧我的书干什么?” 金叵罗漂亮的眉毛敛了敛,蓝灰色的眸子深不见底。 他似乎想说什么, 却又什么也没说。 薄唇抿成一条似笑非笑的弧线。 陆一鸣斜眼观察他的神情,心头的火气又重新升了上来。 看吧,又来了,又来了。 又不是哑巴, 却成天装聋作哑。 陆一鸣胸口不禁一阵郁结。 明明只差一点点, 只差一点点他就可以 “阿金, ”他叹口气, 慢慢站起来, 也不拿正眼看向旁边的人, “以后,我没叫你,你不要随便进我屋里。” 一 “呱——” 幽深的夜空中冷不丁掠过一个黑点。 黑点缓缓落在钟楼的新钟顶上,小心翼翼地望着正坐在护栏上的黑影。 即使隔了五六米远,它也能感觉主子身上散发出的戾气。 但想到自己的任务,乌鸦觉得自己也不能一直保持沉默。 只得嗑嗑巴巴地开腔说:“主人,那个,那个,那个人有线索了。” 它的主子却跟没听见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主人,那个人,有线索啦!”乌鸦重复了一次。 金叵罗蓦然低哼一声,挥手在手边的扶栏上重重拍了一下。 青砖砌成的扶栏立马咔啦啦地碎了几块簌簌往钟楼下掉。 那个蠢材! 金叵罗还沉浸在刚才被那个人赶出来的坏心情里,根本没注意到乌鸦说了什么。 乌鸦吓得往后飞了几米,站得远远的。 “主人,那个人的线索是不是不要啦?” 金叵罗回过神来,扭头看向乌鸦,冷冷地问道:“谁?” “就,你一直要找的人。” 金叵罗怔了怔。 他想起来了。 他曾经让乌鸦找过一个人。 居然差点给忘了。 最近,记性真的越来越差了。 “主人,你的封印好像又少了三道?” “嗯。” 金叵罗后颈的漩涡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那你是不是没有那么痛了?” “兴许吧。” 金叵罗淡淡地说道。 他想起另外一件事,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他跟花莫言的交易,在解开第一道封印之后,就正式结成了契约。 花莫言让他毁掉的东西 呵。 花莫言居然怕那个东西? 一 陆一鸣心神不宁地在家里等了几天,却没有听到任何来关于省城的消息。 照理,千秋苑那艘大船,应该已经到省城了。 怎么会一点消息也没有? 陆一鸣不禁有些隐隐的不安。 另外,让陆一鸣更烦的是,陈姐的病莫名加重了。 前几天只是像是染了风寒,后来渐渐地说不出话。 前天下午,直接就昏倒在了铺子里。 镇上的大夫开了各种治疗风寒的药,却不管用。 看着陈姐睡得越来越沉,陆一鸣也是一筹莫展。 雇了车和阿金一起把人送到县城让大医院的西医检查了一遍,开了一些西药,还打了针,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医生跟陆一鸣说,应该只是风寒感冒。 陆一鸣却觉得没这么简单。 让阿金下楼买些水果的当口,花莫言又窸窸窣窣嚼起了舌根。 ——我早就说过吧,那个妖怪可是要连累你全家的。 ——根本就是个丧门星。 “闭嘴。”陆一鸣被他说得一阵心烦。 虽然他对阿金还有些火气,但还是不爱听这只驴妖这样嚼舌根。 ——哼,忠言逆耳。 ——指不定,他就是个瘟神 陆一鸣掏出银针,把虎口狠狠扎了一针。 脑海中终于清静了。 但心头却平静不起来。 把近日以来的种种联系起来,陆一鸣愈发地烦躁。 尤其是那个晚上 想起那晚嘴唇上传来的触感,陆一鸣有些毛骨悚然。 一 陆一鸣给陈姐订了病房。 几天下来,陈姐的病情果然略有好转,不仅苏醒过来,还渐渐能说一些话。 中途赵玉贞还特意亲自送来一些补品。 陆一鸣为表谢意,只得在七星茶楼请她吃了餐饭意思意思。 “你那个朋友” 饭桌上,赵玉贞不经意般提起了金叵罗:“这么长时间,他也不出去找份工作么?” “工作?他为什么要找工作。”陆一鸣完全不以为意。 “那,你要一直养着他?”赵玉贞瞪大了双眼。 陆一鸣想到从旁人看来,这事确实有些蹊跷,只得硬拗道:“其实他现在就是在我们家帮工,还不要什么工钱,我们只需要管饭,不是很好么。这样的人,我们还能上哪里找。” “哦,这样啊。” 赵玉贞恍然状。 她想了想,有些迟疑地说道:“他是不是不太喜欢我?每次遇见,总觉得他在瞪我。” 他为什么要喜欢你? 毕竟他连我都不怎么喜欢。 陆一鸣险些脱口而出。 但脸上只是笑了笑,宽慰道:“他这人就这样,你不必放在心上。” “一鸣,我一会儿想去买个手包,能不能陪我挑一个?”赵玉贞转了话题。 陆一鸣头大了两圈。 欠赵玉贞的人情,他不能不还。 但是,有些情份,他确实还不起。 眼角四处暗瞟,忽然看到那头包厢出来一个熟悉的人影,心中一阵轻喜。 嘴上道:“这事以后再说吧,我找文渊探长有些事要打听打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第44章 决裂 文渊抬头看到陆一鸣, 不由笑了一声:“哎哟, 陆少爷, 你这是总算打算要给我一个解释了?” 上回被陆一鸣突然袭击, 他一直一头雾水。 陆一鸣赔着笑:“我打算在这里最好的包厢,请你吃这里最好的烤乳猪和卤肘子, 听说这里的竹叶青的花雕也不错。” “不必了, 不喜欢。”文渊摇摇头, 眸子略略一转,嘴角上扬, “还是吃城东那家麻辣汤面吧。” 一 陆一鸣点了份不辣的麻辣汤面,被老板狠狠嘲笑了: “我们这个就是麻辣汤面, 只有微辣和超辣,没有不辣的。” 陆一鸣也不恼, 只是笑笑:“最近嘴巴里长了泡,上火得厉害。” 文渊照旧点他的超辣汤面, 吃面不改色,津津有味。 老板看得颇是钦佩:“整个省城,能这样面不改色吃下我这个超辣汤面的,绝不超过十个人。” 引得文渊和陆一鸣相视一笑。 陆一鸣给文渊斟了一杯:“上一次, 实在对不住。我本只是想开个玩笑, 结果一不小心用过了力道当时烦事缠身, 心绪烦乱, 也不知当怎么说才好。仓促而逃, 实在是” “哎, 一家人说的什么两家话,”文渊摆摆手,“我从来也没放在心上。” 顿了下,他看看陆一鸣,调侃,“我最近怎么听说,你和赵四小姐好事近了呀。刚刚和你吃饭的,就是她吧?抛下佳人,跑过来和我吃汤面,可不是君子所为。” “我跟她?”陆一鸣一脸哭笑不得,“免了免了。只是欠了她很多人情,快还不起了。君子谁爱当谁当去。” 想起什么,问道:“你现在停职处分撤销了么?” “没有。现在无事一身轻,工资也照领,开心得很。”文渊向陆一鸣展示了下他刚领的几块大洋薪水,“再不用走街窜巷追那几个小毛贼,身子骨也好多了。” “也是,你正好当放个假,休息休息。” 文渊点点头,夹了颗花生米,说道:“话说上次那个灭门的案子,上头给了三十天的期限,现在已经快过了。我停职,正好避避风头。吴局|长有后台顶着,屁事没有。我们李局|长可就惨了,什么都得他一个人扛。” 两人瞎扯了半天,陆一鸣突然压低声音问道:“那个东西,你放哪儿了?” 文渊怔了怔:“什么东西?” “那件驴皮。” “哦,那个破玩意儿啊。”文渊笑出声,“我不是说了么,我把它放在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陆一鸣眼珠子微微发亮:“安全的地方?哪儿?” “我家啊。家徒四壁,连贼都不来,还不安全?”文渊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最近春寒料峭,我正好拿来暖被窝,没事还能拿来夹夹炭,垫垫桌角,挺好用的。我现在已经很久没捱过冻了。” 一 回到家里,陆一鸣突然瘫软地躺倒在塌上,全身筋骨酸软,半天缓不过劲来。 喘了几口粗气,他试着抬起手—— 终于能动了。 心中惊悸不已。 方才在七星茶楼远远看见文渊的时候,陆一鸣正犹豫着怎么上前打招呼,忽然像被什么抽走了力道似的全身一软,随即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他惊恐而又无力地看着自己躯壳主动迎上前去,和文渊攀谈,喝酒。 喉咙里发出的每一个字,手指做的每一个动作都不是出自陆一鸣的本意。 仿佛,他已经不是这个身体的主人,而只是一个毫无发言权的旁观者。 刚才操纵他身体的人,此刻在他耳边哼笑: ——现在身子还给你啦。 ——怎么样,我刚刚学你学得像不像? ——演得好不好? 陆一鸣没有说话。 他一直误以为,花莫言只是能控制他的右手而已。 原来是他太天真。 他感受到了愤怒和绝望。 花莫言窸窸窣窣地说: ——我的法力近来恢复得很快。 ——再这样下去,这个身子就是我的了。 ——不过,如果你愿意帮我做些事情的话,我也可以考虑把它还给你反正这种肉体凡胎,上哪里找不到? 陆一鸣冷冷地想:你以为我会帮你坑害别人?想得倒美。 窗外有踩过枯草的脚步声。 陆一鸣爬起来,轻轻叫了声:“阿金。” 窗外的脚步声顿住了。 “阿金,进来。”他突然想和阿金聊会儿天。 脚步声再度响起,却是越来越远。 “阿金?”陆一鸣推开窗户,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嘻嘻嘻,看吧,谁也靠不住,还不如我。 ——来,和我聊天。我陪你讲讲故事? 陆一鸣脸色愈发地难看,齿间吐出一个字:“滚。” 一 金叵罗随便挑了一处屋顶躺下来休息。 想起刚才陆一鸣叫他进屋,不由从鼻子里发出冷笑。 把他当成什么了?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心情好了,就在那里肉麻兮兮。 心情不好,就对他爱理不理。 懒得伺候。 反正 每次叫他进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找他或是找老王,对陆一鸣来说,无非是能说话和不能说话之间的区别罢了。 若是老王能陪陆一鸣聊天解闷,金叵罗怀疑陆一鸣压根不会搭理自己。 想到陆一鸣平日里对那只千年老王八又亲又摸的情景,他不禁觉得,自己兴许还不如那只老王八。 一 夜里,陆一鸣独自睡在空荡荡的宅院里,突然感到了说不出的恐惧。 陈姐在医院住着院,阿金又不知跑哪去了。 宅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就连花莫言都不吭声了。 偶尔有风掠过院子,带起窗户格格作响。 他走到井边,想叫老王出来逗逗它。 但看了眼空树杈,陆一鸣终究还是默默地出了门。 镇子西边有个夜市,那里兴许还是有些人味儿的。 出来沾沾人味儿,总能热闹些吧。 陆一鸣在夜市里找了个角落坐下来,点了盘饺子,加一斤烧刀子。 身边几张桌子,都是成群,猜拳斗嘴,热闹烘烘。 他这一个人的桌子,更显得孤寂可怜。 食不甘味。 “听说陆家快没人啦。” 冷不丁,隔壁的桌子上有人冒出一句。 “哪个陆家?”有人接了茬。 “还能有哪个陆家,不就是那个陆记药铺的陆家吗。” 陆一鸣眼皮一跳。 万万没想到出来吃个夜宵还能听到这种碎嘴,赶紧把脸埋进竖起的外套衣领,把身子朝墙,生怕被人认出来。 那一桌人倒是没说什么风凉话,只可怜陆家本来好好的一个富家大户,如今人丁稀薄,就连管家都病倒了。 “你们不觉得,陆宅的风水不太好么?不然怎么二连三地出事。” “可不是,前阵听说他们家铺子里的伙计病倒了,后来一辞职,病就好了。现在就连管家都病了,昨天我去医院探我姑妈的病,正好遇上那个管家在同个病房呢。” “再这么闹下去,下一个不就是?” “这可说不准。指不定他病硬呢。” “坊间不是有人说,这一家子,都是被陆少爷给克的么?” “无稽之谈!要克这前面十几年不早克没了?还用等到现在。” “我想也是。” “这风水轮流转嘛,几年鸿运,几年霉运,谁说得清呢。” 陆一鸣一盘饺子艰难地吃了六个半,那桌人终于把话题从陆家的倒霉事上转移到近来镇上火爆的戏班子上。 “那个周老板,一点架子也没有。” “你看过那出活神仙没有?我买了好几次票,都没买上,那帮人是不是有病?看过了还要跑来跟我抢票。” “但是我倒觉得这个戏班子有点儿怪。” “这么有名个戏班子,有什么怪的?”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听说啊,这个戏班子,从来不对外收徒,可是他们的戏班子从来不缺角儿,你们说,他们的角儿都是哪里来的?” “啧,人家收个徒难不成还要召告天下?” “就是。” 后面那些零零碎碎的闲聊,陆一鸣也没往耳朵里去,只是默默喝完了酒便低头离开了夜市。 原以为有人的地方会让自己心里暖和一些。 却也只是让心底更孤冷罢了。 一 四更一过,金叵罗才不急不忙地拎着一件黑漆漆的东西掠过一排排屋顶,回了家。 推开陆一鸣的窗,借着月色,却只见陆一鸣抱着老王睡得正香。 金叵罗冷笑。 果然。 这家伙,总是能找着什么东西陪着自己的。 他轻轻地在窗棂上敲了两下。 床上的人睁开了双眼。 看到了金叵罗和他手里拿东西后,他的脸色从初醒时的迷朦,瞬间变得扭曲起来。 花莫言扔下老王径直跳下床,缩在墙角,声嘶力竭地冲金叵罗叫道:“谁让你拿回来的?谁让你拿回来的!把它毁掉!毁掉!不要靠近我!” 金叵罗笑起来,举起手中的驴皮,揉了揉:“你这么怕它?” “我们,我们是订了契约的。你,你忘了么?”花莫言喘着气问道。 “这个东西,很奇怪。”金叵罗捏着驴耳朵说道,“它不是普通的皮毛,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毁了它。” “我不管,我不管,你,你先把它放在我看不到碰不到的地方,不准让它靠近我!”花莫言歇斯底里地叫道,“我讨厌它!” 金叵罗没有说话。 但他知道,这个东西,用处兴许比想象中大多了。 花莫言蜷缩在角落,抱着头开始抽气。 渐渐地,没了声息。 金叵罗翻进窗户里,拍拍他的脸。 似乎昏睡过去了。 如果任由他在这里过夜,这副肉体凡胎的皮囊,多半是要得风寒的吧? 啧。 凡人真是麻烦。 金叵罗想了想,终于还是叹口气,把驴皮放在桌上,一手拦腰一手抬腿将地上的人抱了起来。 刚把人轻轻放在塌上,那双眼睛忽然抖动着睁开。 看到金叵罗,那人全身一僵。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在这里?” 金叵罗有些后悔刚刚把人搬过来。 早知如此,就任由他着凉不就好了? 反正这种小病又不会死。 总比现在这样百口莫辩的好。 见金叵罗半天没回话,陆一鸣咽了口口水。 故作镇定地冷然道: “我不是说过么,我没叫你的时候,你不要进我屋里。” 金叵罗莫名地有些好笑,他挟着火气把人推到墙上,用额头抵着着陆一鸣的,一字一顿地冷冷说道:“我又不是你的狗。” 怎么可能任由你呼来唤去。 陆一鸣被金叵罗抵着额头,怔住了。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金叵罗说出这样嚣张得像示威似的话。 以往就算略有不满,金叵罗顶多也就是被他捉弄闹得烦了说个滚罢了。 一时之间,陆一鸣积郁已久的火气也喷涌而出:“那你是什么?” 金叵罗没想到他会这样反问,也是一怔。 “我养的狗对我忠心耿耿百依百顺,”陆一鸣凉凉地说,“而你,你就是我养的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你拿什么和它比?” 金叵罗就在咫尺之距冷冷地看着他。 捱得这样近,在这样的黑夜里,根本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半晌,金叵罗哼了一声,松开了陆一鸣,从窗户掠了出去。 一 金叵罗坐在树桠上,看着天从深蓝一点一点的褪成鱼肚白。 时光真是来得容易,去得无情。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世间便变了颜色。 人心,又何尝不是如此? 树底下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 花莫言那妖孽绝对懒得这样慢慢踱过来。 果然。 陆一鸣叫了他一声。 “金叵罗。” 这还是他第一次直呼全名。 金叵罗朝树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耐心地等着他像以前那样向自己示好。 反正几乎每次都是这样。 以前兴许是自己脾气太差,算是陆一鸣百般迁就。 但这一次,金叵罗觉得自己一点错也没有。 陆一鸣在他等待的目光中爬上树,坐在他旁边的树桠上。 他斜靠在树干上,懒洋洋地看着陆一鸣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子。 陆一鸣把袋子递给他。 金叵罗奇怪地接过来,打开,从里面掏出一些大洋。 ? 钱? 金叵罗疑惑地看向陆一鸣。 陆一鸣眼眸中一片宁静。 他叹了一口长气,开腔道:“之前我从船上把你买下来,还自以为是做了件好事。沾沾自喜,还把你当当仆从养在身边。我一直以为,你也是乐意同我住的。现在看来,实在是一厢情愿。” 顿了下,他又补充道:“天地之大,像你这样的人,在哪里都可以过得很好。你爱去哪里去哪里吧。” 见金叵罗仍是一脸疑惑,陆一鸣又道:“从此我和你再无瓜葛。反正我和你也没有签什么卖身契,你本来早就可以走了的。” 原来他是要赶自己走? 金叵罗捏着布袋咬了咬牙关。 二人面面相觑半天。 “你可以走了。”陆一鸣提醒。 金叵罗冷道:“你不是说我爱去哪就去哪?” “”陆一鸣原以为他巴不得马上走人,想不到他竟然是这个反应,也不由有些惊讶。 “你又不喜欢呆这里,为什么不走?” “我又不像你养的狗那么忠心耿耿百依百顺。”金叵罗冷笑。 “”陆一鸣咳了两声,低下头,那些只是一时气话,但覆水难收,既然已经撂了狠话,倒不如索性做绝。 他咬了咬牙:“像你这种丧门星,留着实在是晦气。” 金叵罗眸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眸色被怒气掩盖。 “你说什么?” 陆一鸣继续道:“你晚上偷吃我元气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元气?你有元气?”金叵罗皱起眉头。 他什么时候吸食过他的元气了? 像他这种人哪会有什么元气? 嘁。 金叵罗翻了个白眼。 难道他说的是,自己吸食晦气的事? 但是人在晦气出窍时是绝不会有意识的。 哪怕是花莫言这种寄居魂体,在皮囊晦气出窍时,也绝没有知觉。 金叵罗想起什么,脸上浮现出嘲讽似的笑意。 “哦,你是说”说着猛地凑近陆一鸣的脸,冷不丁伸出舌|头|飞快地|舔|了一下他的唇角,“这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第45章 谢礼 陈姐咳嗽着醒了过来。 晨光斜入, 映得坐在床头倚墙睡着的人一脸的苍白。 “咳咳”看到陆一鸣, 陈姐不由得压低了咳嗽声, 却咳得更厉害了。 陆一鸣被咳声惊醒, 看到陈姐这副样子,忙起身倒了水递给她润润喉咙。 陈姐喝了大半杯水, 才渐渐缓了咳嗽。 “怎么样?”陆一鸣关切地问道。 “应当不碍事了吧, 我不要再住在医院里了, 一股子消毒水的味儿。”陈姐轻轻地说道,不时夹杂一两声咳嗽。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陆一鸣瞟到来者, 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不悦。 陈姐没察觉到陆一鸣的脸色发沉,只是循声望去。 “金少爷, 你也来啦。”她欢快地笑起来,笑完又咳了半天。 “嗯。”金叵罗缓步来到病床前, 手里拎着一袋雪梨。 迎着陆一鸣的冷眼大大方方坐下来,随手削了个梨。 陈姐问道:“铺子里的事情, 都安顿好了么?” “好了。” “新来的伙计人怎么样?” “老实。”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陈姐突然发现平时话唠得烦人的陆一鸣低着头一声未吭,不由有些奇怪:“少爷?” “嗯?”陆一鸣不知从何处神游回来般抬起头。 “我好多了,你先回家睡去吧。”陈姐笑着说。 “哦。那你先好好歇着, 明天我再来看你。”陆一鸣起身走到门口, 忽然回身凉凉地看了看刚刚为陈姐削好梨的金叵罗, 低声道, “你, 出来。” 一 金叵罗把梨放在桌上的盘子里, 跟着陆一鸣出了病房。 陆一鸣在空荡荡的医院走廊上拐了两个弯才停下来,回头,眉头深深皱起:“你不是说,可以治好的么?怎么好像还加重了?”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了。”金叵罗冷笑。 陆一鸣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极其难看:“昨晚你明明说” 金叵罗脸上浮现着似有似无的嘲意:“昨晚?我说了什么?” “”陆一鸣瞬间觉得一阵阵疲累,连反驳都懒得费功夫,转身就往外走。 一 昨晚,金叵罗在树上冲陆一鸣的脸伸出了舌|头。 陆一鸣那一瞬间以为自己要被吃掉,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他缓过神来,只见金叵罗正舔着嘴角冲着他笑。 月光下,金叵罗的虎牙不时闪着森冷的莹光。 陆一鸣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些,后脑不小心撞上树干。 “你做什么?!”陆一鸣捂着后脑勺,出言问道。 他的唇上还留着诡异的潮意,而他却不晓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饿了。”金叵罗低低地说道。 陆一鸣眼睛一瞪,用左手拇指试去唇角残余的潮意,试图理清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难道你想吃我?” 金叵罗鼻间发出一声嘲笑,他懒懒地说:“你以为你是唐僧?” “”陆一鸣盯着金叵罗那张既骄傲又冷淡的脸,没有说话。 一阵阵说不清的寒意从指尖迅速地传到手臂,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月色中的金叵罗,眉目鼻口,每一道轮廓,每一个弧度,都精致得像被仙女用月牙的钩尖细细雕琢出来的一般,找不到一分一毫的瑕疵。 这张脸,陆一鸣一直觉得漂亮极了。 即使是金叵罗的这股桀骜不驯和坏脾气,也一直让他觉得很是欣赏。 但直到现在,陆一鸣才终于发觉,阿金并不是一匹可以任由他驾驭的野马。 甚至他连阿金究竟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金叵罗毫不掩饰自己双目中透出的嘲意,继续欺身凑上前,抵住陆一鸣的额头,让他动弹不得。 低声说道:“我饿的时候,就是想这样子吃东西。”顿了顿,又笑起来,“吃你的元气。” “”陆一鸣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感想。 真的假的? 虽然他隐隐猜测金叵罗像那些话本里说的恶鬼一样会偷偷在夜间食取人的元气,但当这些话由金叵罗亲口说出来,他又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荒谬。 他也不觉得自己被舔后有任何异样。 “你刚刚吃到我的元气了吗?” 半晌,陆一鸣才问了这一句。 “兴许是吧。” 因为额头抵着额头,所以两人的脸靠得很近,只要一说话,就会有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陆一鸣有些不舒服,挣动着扭了下头,却又被金叵罗掰回来固定住。 “你果然是个妖怪啊。”陆一鸣皱眉说道。 “你不是一直都把我当成妖怪来养的么。” 金叵罗呵了声,一语戳破。 “我以为你兴许是个好妖怪。”陆一鸣叹着气不无遗憾地说。 金叵罗不说话,只是轻轻地发笑。 陆一鸣被他呼出的热气灼得有些受不了,忍不住低道:“放开!” 金叵罗这才缓缓松开他。 陆一鸣径直问道:“你是什么妖怪?” 金叵罗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懒洋洋的神态斜睨着他。 陆一鸣被他这样看得很不自在。 啧,又来了,一问到关键的事情,就装哑巴。 “陈姐的病,跟你有关系么?”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他已经介怀许久。 不问便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不知道。”金叵罗答得干脆,却也答了一句废话。 “那”陆一鸣硬着头皮,继续问道,“你能让她好起来吗?” 他慢慢地补充道:“你吃了我的元气,理应给我一点回礼吧?” 金叵罗看看他,又抬头看看月亮,带着嘲意懒懒地说:“兴许吧。” 一 今天晚上,等陈姐一睡熟,陆一鸣便带着金叵罗进了病房。 但转眼他就一头栽在床前睡着了。 醒来这一看,陈姐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有些反弹加重的迹象。 也不知道金叵罗究竟做了些什么。 莫非,也是那样吸她的元气? 陆一鸣想到这里,脸色发青,又顿住脚步,转身一把将一直跟在身后的金叵罗推到墙上:“你刚才对陈姐做了什么?” 金叵罗微微垂下眼帘看向他,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话。 “什么?”陆一鸣凑近想听清楚。 “我饿了。”金叵罗小声地说着,“我帮了你,这点元气就当作是谢礼吧?” 低下头在他唇角上飞快地吻了一下。 看着陆一鸣的脸色由青转黑,他好笑地勾起嘴角。 陆一鸣还没来得及骂出口,金叵罗已经从走廊的窗边跳了下去,转眼不见了踪影。 陆一鸣有些忿忿地用大拇指摁着唇角。 什么元气这根本摆明了就是在捉弄他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第46章 认亲 隔天, 陈姐咳着咳着, 咳出了一大滩黑血, 把医生和护士吓了一大跳。 但陈姐此后竟然病症全无, 整个人瞬间恢复了精力,下午便神清气爽地出了院。 晚上, 陆一鸣请县里庆丰酒楼的的大厨到家里为陈姐做了一顿精致又清淡的庆祝宴。 大厨一走, 陈姐忍不住数落了他一通。 “你花这个钱做什么!真有这个闲心亲自给我做一餐饭好了。”她一边夹了块自己最喜欢的海带糕一边嗔道。 陆一鸣看了她两眼:“呵, 我做?那倒是好说,就怕你吃不下。” “就算不吃, 看看也好啊。”陈姐忍不住笑起来。 这餐饭没吃多久,陈姐很快就察觉有哪里不太对。 她暗暗瞟了瞟埋头夹菜的陆一鸣, 又看看淡定自若的金叵罗。 这两个人!以前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吃饭也总是挤一块儿。 今天却一左一右, 隔得老远,互相也不说一句话。 甚至陆一鸣连一眼也没朝那头瞟过。 陈姐心里嘀咕:吵架啦? 就陆一鸣这个性子, 她是清楚的。 多少次,她把他从头数落到脚,什么歹话都说过,他也没跟她置过气, 头一扭, 照旧笑嘻嘻地说话。 平常有外人嘲笑他, 他也从来都是不放心上。 这次竟然能跟人呕起气来, 也是奇怪。 不等她闹明白, 就有人登了门前来拜访。 大门一开, 正主没进门,就有两排黑衣小厮鱼贯而入,手里都捧着精美的锦盒,嘴里各自念词: “和田玉佛,一只!” “合浦粉珠,一盒!” “南海夜明珠,一枚!” 这些人依次唱词完毕,便把那些个锦盒一一打开罗列厅中的案几之上,各自垂手立作两排。 果如唱词所言,锦盒之中尽是些奇珍异宝。 一时之间,厅室内流光四溢。 “你们是?”陈姐目瞪口呆,“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些东西?” 领头的一名小厮温声道:“这是我家主人的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你家主人?谁啊?”陆一鸣也忍不住站起来,绕着堆满宝贝的案几走了两圈,略看了一遍,眼睛几乎要被闪花了。 别说他们陆家现在落魄了,哪怕是以前风头正盛时,也没有人送过这样的大礼。 “是我。” 一个朗若松涛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里屋的人齐刷刷循声望去。 只见来人面如冠玉,身长玉立。 一袭墨绿长衫,衬得挺拔的身材仿如一株青松。 他款款从大门进到里屋,每一步都走得极尽优雅,不紧不慢,不急不徐,仿佛不是在走路,而是在云中穿梭。 看到他,陈姐和陆一鸣不由得怔了怔。 陈姐张着嘴半天,才怔怔地道:“你你是那个,千秋苑的周小生?” 她在报纸上见过他好几次,有次还偷偷攒钱买了张站票远远看过一场他的戏。 周小生菀尔一笑:“正是区区在下。” 陈姐捂住嘴,看看周小生,再嗔怪地看看陆一鸣,嘴角却是翘起:“哎呀哎呀,我都说了,还乱花钱!我能拿到一张票在下面坐着看看周老板就够了。你怎么把人家周老板都请来啦?” “我没有。”陆一鸣一时也是一头雾水。 周小生是什么角色,他哪里请得来? 上次被请去吃饭,还不是靠赵玉贞的面子。 周小生淡淡地笑道:“其实,我来认亲的。” 认亲? 陆一鸣和陈姐面面相觑。 陆家向来一脉单传,何时有这门亲戚? “你的?”陆一鸣小声问陈姐。 陈姐摇摇头。 “也怪在下唐突,叨扰了二位。”周小生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玉般的贝齿, “此事说来话长,不妨大家一起坐下来聊聊吧?” 一 “我们千秋苑其实来自蜀地,大约从五十年前,因为时代的变化和家族的衰败,流迁至本省,渐渐干起了卖唱的营生,以为副业,能顾得温饱,”周小生说起往事一派云淡风轻,娓娓道来,“想不到,后来竟然唱出了点薄名,索性以此为正业。” “我时常听祖父说起,他有一个双胞胎兄弟,早些年前因为一些缘故失散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陆一鸣,“我祖父,名叫周若鸿。这个双胞胎兄弟的名字,叫作周若鲲。” 周若鲲? 这名字,听着耳熟。 陆一鸣想了半天,终于记起,第一次见面时,周小生便问起过自己认不认得这个人。 凝眉道:“我们家,并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多半是认错了。 周小生摇摇头,从怀里取出一副卷轴,解了系绳,展开,露出一副肖像画。 也不知出自哪位画师之手,与国画|重|神|韵|不重形体的风格截然不同。 画中人形神兼备,眉眼鼻唇无一不鲜活副真,尤其眸中流光仿佛正在转动,栩栩如生。 陆一鸣c陈姐和一旁暗不发话的金叵罗看到画中人,都掩不住惊异之色。 因为这个人,竟然和陆一鸣长得有八c九分相似。 只是细看起来,除了发型不同,唇形略薄,更比陆一鸣多几缕傲气。 “这是我爷爷年轻时,请西洋一位著名的画师作的画像。”周小生解释道。 陆一鸣瞬间理解了周小生第一面时所问的话。 换作是他,也免不了会这样想。 但他仍然凝眉道:“可是,我家确实没有叫周若鲲的人只怕,人有相似,而且还隔了代” 别说周若鲲,他家连姓周的都没有。 周小生笑笑:“那个时候,我们落了难,正遭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兴许是他流落到此,隐姓埋名也说不定呢。”顿了下,对着面有疑色的陆一鸣问道,“令祖是何时到金陵镇的,你可知道?” 陆一鸣一时语塞。 这件事其实他也困惑了很久。 家里从来不说这些事情,所以小时候他一直以为他们陆家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 有时候问父亲,他们陆家什么时候到的金陵镇,父亲总是一会儿说嘉庆年间,一会儿说咸丰,每次都不同。 直到有次无意中听到邻居说起,他才知道他们家是百年内才在这里落的脚。 这事说起来也是诸多怪异。 比如,他们陆家,连个族谱也没有。 本来他有提议父亲从祖父那一代起弄一本,父亲只是淡道一句多事便把他噎了回去。 每次问起何以父亲和母亲皆是一代单传,以至于没有其它旁支亲戚,父母也只是笑笑地把话题转开。 所以,现在听到周小生这么一说,陆一鸣心里也不禁有些动摇。 难道? “若只是长得相像,我也不至于贸贸然前来认亲。”周小生似乎看出了他的动摇,继续说道,“我们周氏一族,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 “哦?”陆一鸣挺直了腰杆,提起了兴趣,眸底也泛起了光,“是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第47章 苦肉计 “这个特征, 只有我们周氏族人才能知道。”周小生徐徐说道。 陆一鸣听得一怔。 不知道周小生卖的什么关子。 正欲开口发问, 门外突然跑进一名黑衣小厮。 那小厮三步并作两步, 火急火燎地附在周小生耳边耳语几句。 周小生恬淡的脸上并无波澜, 只是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微微一笑:“戏苑里有些事情, 我需要马上回去打理一下。今晚多有叨扰了。” 扭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陆一鸣: “你若想知道的话, 可以随时到我们的船上来找我。” 周小生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 便施施然离去。 两排黑衣小厮跟在周小生身后,鱼贯而出。 大门一关, 陈姐对着一桌子的珍宝集体发愣:“少爷,这些我们收还是不收?” “收收收。他敢送, 我们为什么不敢收。”陆一鸣随手捏起一粒珍珠对着灯光瞄了瞄,“大不了他反悔了再还回去嘛!我先玩玩。” 陈姐犹豫了会儿, 开腔问道:“这个周老板说的话,会不会是真的?” 陆一鸣摇摇头, 叹口气:“谁知道。” 晚些时候,陈姐出门去铺子里取东西,才从街坊嘴里听说一件事。 这天傍晚,就在周小生拜访陆家的时候, 警署来了一大队的人, 把整个千秋苑给围了。 “也不晓得是什么缘故哦, 来了好多好多警|察呐。” “那个李局长, 要搜他们的船, 他们竟然直接让人把大船开走了。把警署的人气坏了!” “会是什么大事啊?一个戏班子, 能干啥?” “最近镇子不是说有两家人丢了娃娃么,难道会是这个?” “之前就有人说过,这个戏班子从来不对外招人,却总有一堆学徒,也不晓得哪里来的。” “这戏班子真的是有鬼?”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有说戏班子偷小孩的,有说戏班子杀了人的,更有甚者,直接说李云飞看上了戏班里的哪个女旦却勾搭不到要公报私仇。 陆一鸣听到这些传言,心想难怪周小生坐不住了。 隔天晚上忍不住找文渊边喝酒边打听点八卦消息。 毕竟周小生刚刚找他说了这些渊源,他对千秋苑也自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文渊哈哈大笑:“李局听说有人说他看上了里面的女旦,气得早饭都没吃,骂了一上午。” “他怎么跟千秋苑结下了梁子?” “哪有什么梁子,他是真为查案去的。” 陆一鸣夹花生的动作一顿:“什么案子?” “咳,案情我们对外是要保密的。”文渊自觉失言,抿了口酒,“但这个事,其实你也晓得。而且,你也算不上外人,还是个证人。” “啰嗦。”陆一鸣忍不住啧了一声。 文渊环顾,确实周围没人注意这头,才压低声音:“你忘了,陈家的灭门案啊。” 陆一鸣一粒花生米没夹住,从筷子溜了出去。 他惊愕地抬起头:“这个案子还没完?” 文渊不说这事,他都快给忘了。 如果他没记错,上头给的是一个月期限。 这前前后后,一个月也差不多了吧? “灭门案都过那么久了,戏班子才来的镇上,该不会是要找背锅的?”陆一鸣毫不顾忌地提出了质疑。 “你还记得那个周来福么?”文渊不答反问。 陆一鸣眼中满是迷茫:“谁?” “那个敲钟的老头儿。” “哦!”陆一鸣想起来了。 那个带他和阿金上过钟楼的敲钟老头儿,好像是叫周来福。 “这事儿跟他有点关系。”文渊又抿了口烧刀子,娓娓道来。 之前陈家灭门惨案发生的当晚,敲钟老头儿周来福恰好喝了酒路过陈家前面不远处的路口拐角。 也是这么巧,瞧见了一个人从陈家跑出来。 正是这一瞧,为老头儿带来了杀身之祸。 就在周来福向文渊说过那晚的事不久,周来福就失踪了。 很快,尸首就被人发现在河岸边。 “那天,他明明说好跟我进去作口供的,结果才把人带进宅子里,一转身,人就没影儿啦。那天宅里那么多人,那么多警察,想把一个人公然掳走是不可能的。只能是他自己偷偷跑掉的。”文渊摇摇头,“当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跑,还疑惑了很久。毕竟,如果他害怕不肯作证,信不过我们警|察,那么一开始,他就不会跟我说那晚的见闻。”顿了会儿,他才又道,“后来,我觉得有一种可能性,只是我一直无法证实这个可能性。” “什么?” “我觉得,敲钟老头儿有可能在录口供的现场,遇见了那个半夜从陈家宅子里跑出来的人。”文渊比划着道,“或者说,他觉得有个人很像那个人,所以当场给吓跑了。” “可是,如果他发现了这个人,为什么他没有当场跟你说呢?哪怕偷偷说也成啊。”陆一鸣说出不解。 “是啊,我也一直想不通。所以,我那时候就把这个可能性抹掉了。”文渊毫无意识地轻敲着桌子,“直到——” “直到?” “直到我发现我们署里有内鬼。”文渊的声音陡地又低了下去,脸色沉得可怕。 “这样一来,周来福跑掉的动机就很好解释了——他发现那个人竟然是个警|察,自然觉得警|匪一窝,瞬间对我们失去了信任,当然要害怕地跑掉躲起来。” 他慢慢地补充道:“我们每次行动,都像是被人预先知道一样,所以每次都无功无返,对方样样都做得滴水不漏。李局长早就有所怀疑了,所以才布了个局,把我停了职,好让我暗中调查。” 陆一鸣恍然大悟。 “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在暗中查案?” “没错。”文渊点头,“只有这样,我才能从明面上转到暗地里。” “那上次你说的撞邪原来都是假的?” 上次文渊说要开车带两个陈三去省城辨真假的时候,一车的人都撞了邪失了忆,莫名其妙都进了医院。 文渊苦笑:“如果那两个陈三真送到省城辨,省城的大人物一火,李局直接就给上面办了,后面还怎么破案?” 所以,那两个陈三绝对不能去省城。至少现在还不能。 “也只能演这么一场苦肉计,把时间拖一拖。为了演这场戏,拿车撞了山,我和几个弟兄断的胳膊可是真的啊。” “那”陆一鸣迟疑着,“你知道那两个陈三,上哪去了么?” “有一个,还在李局专设的秘密‘客房’里呆着。”文渊说道,“另一个嘛呵呵,当时戏演得太逼真,撞也是真撞,他受了伤晕过去了,被送进了医院。结果看守的弟兄闹肚子离了岗,被他跑了。我们一直在找呢。” 陆一鸣被这迟来的真相弄得啼笑皆非。 “那查出内贼了么?这案子和千秋苑又有什么关系?” 文渊笑笑,再不肯说,只管劝陆一鸣喝酒。 陆一鸣是个识趣之人,也不为难文渊,喊了声小二,又添了几斤竹叶青。 酒过三巡,两人在街头道了别,各自回家。 陆一鸣向来自忖酒量好,以前跟人斗过酒,从未输过。 这次却不知为何走了几条街便开始踉跄起来。 大街上空空荡荡,只有他踽踽独行,影子被远处的灯光拽得细长。 一只夜鸟呱地一声低低掠过,朴楞愣向远处飞去。 陆一鸣越走越是酸软无力,无奈地扶了墙,抬头眯着眼望向夜空,想借着月色提提神。 却只见夜空漆黑一片,不但月亮深眠,星子也不见踪影。 天地之间,惟余零星的灯火。 陆一鸣心头莫名地一糁,皮肤起了些鸡皮疙瘩。 低低念道:“小驴,你在不在?” 无人回应。 “你出来,我们聊会儿天。” 以前动不动就叽叽呱呱的花莫言,这次却死了一般的安静。 也不知是死了还是睡了。 一 陆宅。 枯树枝头,轻轻落下一只乌鸦。 呱。 它扭头向树桠那头倚着树干的黑影说道:“主人,他还没死,好着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第48章 周云轩 一缕晚风从半开的窗户蹿进来, 床头的青铜蝴蝶风铃轻轻发出零星的撞击声。 室内点着不知名药草的熏香。 香闺绣榻。 榻上沉睡的女子把半张脸埋进了被窝里, 只露出了鼻子以上的部位。 微蹙的秀眉透出淡淡的病容。 冷不丁, 她鼻间呼出一缕黑气, 袅袅飞出床帐之外。 床头立着一道黑影,猛地张嘴将那缕黑气吞入口中。 喉头微动。 金叵罗皱着眉头把那缕秽气咽了下去。 他向来不太喜欢吃丧病的秽气, 苦涩着夹杂着一种让人不愉快的呛喉之感。 已经是第四次了。 陈姐这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应该不用再吃了吧。 金叵罗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推开窗蹿了出去, 再转身轻轻把窗页合上。 扫了一眼对面卧房的窗户。 陆一鸣还没有回来。 眉梢微微一挑。 呵。 这是要夜不归宿了? 一 金陵镇西畔。 一弯春水,脉脉东流。 白天时, 这里是一湾苍翠的碎玉。 到了夜里,这里便是一鞠缀满了碎金线的黑色锦锻。 一艘巨大的楼船泊在岸边。 在没有月亮的夜里, 仿佛层层堆叠兽形剪影。 陆一鸣站在码头,呆呆在抬头望向那艘船。 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刮过他的脸颊, 把他的酒劲渐渐吹淡。 头依旧有些晕眩。 他一手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嘀咕着自己怎么会到了这里。 似乎是不知不觉就 ——可以随时到我们的船上来找我。 周小生的话在耳边响起。 陆一鸣轻笑:好啦, 我现在来也算作随时吧? 这么想着,他一脚深一脚浅地朝楼船走去。 忽然左脚一空。 ——哗! 整个人跌下码头,栽到了水里。 顿时全身一凉。 陆一鸣脑袋被冷水一泡,瞬间清醒了。 幸好他还有些水性。 赶忙把头探出水面, 手脚并用游了起来。 只是脑子虽然清醒了, 身子却依然有些绵软无力。 爬都爬不上码头来, 只能勉强攀着码头边的木柱子, 趴起半边身子, 吐了几口水。 想呼救却又不知被什么堵住了嗓子。 楼船上似乎听到了动静, 渐次亮起了几孔灯。 数丈长的趸船被放下来,细碎的脚步声带着火光从趸船上经过。 很快,几只有力的手把陆一鸣从水里捞了出来。 船上,客厢里。 雕梁画屏,红烛暖汤。 陆一鸣裹在绣花精致的锦被里簌簌发抖。 黑衣小厮端着姜汤一口一口地喂他。 直到肠胃里渐渐暖起来,陆一鸣喉嗓才缓过劲来,一边咳嗽一边结结巴巴地道个多谢。 一名穿着云白色长衫的少年坐在一边的案几旁,俊美的脸上挂着几分含蓄的笑意。 “陆少爷,这大半夜的是跑到河里游泳来了?” 陆一鸣略略侧过头去打量,只觉得此人眉眼有些面善。 一双修长的眉毛,尾端似傲然的笔锋略微扬起,衬得下面一双桃花眼也带了几分说不清的骄傲。精致的鼻尖在烛光中泛出一弧漂亮的淡金色。 “我们见过的。”那人瞧出他眸中的疑惑,不由笑了,大大方方作了一辑,“在下周云轩。” 见过么? 陆一鸣沉吟不语,他笃定自己并未见过这人。 那估计就是花莫言见过的了。 周云轩 等等。 周云轩? 这名字也是有些耳熟啊。 究竟是在哪里听过? 把这名字跟春秋苑联系在一起,陆一鸣忽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 “你是小云仙?” 春秋苑两大名角,一个小生,一个花旦。 前者就是周小生,后者小云仙。 周云轩嘴角微微扬起:“哈,表哥非让我来演花旦,搞得不男不女怪里怪气,你认不出来也怨不得你。” 陆一鸣忙道:“哪里哪里,云老板明明是艳名远播c名不虚传才对。” 以前他就听说过,这个春秋苑的小云仙是名美少年,而且从不素颜见外人。 是以见过他真面目的人极少。 “什么艳名”周云轩摇摇头大笑起来,“把脸涂抹成那个样子,跟鬼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听他这口气,似乎是对演花旦颇多怨念。 陆一鸣只得转移话题:“刚才酒醉落水,多亏贵苑相救,大恩不言谢!” “客气了。”周云轩漫不经心地应着,随手从案上拿了只毛笔摆弄着,“表哥同我说过,你若来,便是贵客。”说到这里,他眸子一动,目光落在陆一鸣身上,玩味地上下端详着,调侃似地低低道,“这么多年来,能让我表哥垂青的,你还是头一个。” 垂青? 陆一鸣一时有些语塞。 看样子,周小生没把祖父的事情告诉周云轩? 那他自然也不好贸然提起。 陆一鸣尴尬地咳了两声,才说道:“周老板说,有些事情,我可以随时前来相问。其实我这次来岸边,也是想拜访一下周老板” “哦。”周云轩点点头,脸上浮起遗憾之色,“你来的不是时候,他今晚不在。” “嗯?” 周云轩唉了一声,把手里的毛笔往桌上重重一戳,忿忿地道:“这里的这帮警|察,真是好不讲道理!平白无故的非要盘查我们的楼船,小爷我不乐意,就让人把船开走了。结果他们围着我们不肯走,后来表哥回来他们就把表哥带走了,现在还没放回来。” 他顿了一下,忽然转笑,瞟了陆一鸣几眼:“不过,你这来拜访的时间也是有意思啊,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半夜过了子时才跑来拜访的。” 周云轩跟陆一鸣又聊了几句就说困极了要回房睡回笼觉,交待下人给陆一鸣烧一大桶洗澡水,备一套干净的衣服,便打着呵欠离开了。 陆一鸣沐浴更衣之后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也不知是因为择席之癖还是因为最近烦事萦身。 索性起身,想出去走在甲板上透透气。 却忽然想起,刚才伺候他沐浴的小厮说,在船上不能随便乱走,有什么只管摇起桌上的铃铛吩咐下人来做。 料想也是,这些行走江湖的班子,对外人进来总是有些忌惮的。 轻轻走到门边,从门缝里往外望,果然看到门边守着人。 陆一鸣轻轻叹气,正苦恼着漫漫长夜在这闷得要死的房间如何度过。 眼角不经意间瞟到了房东侧的窗户。 心中一动。 陆一鸣轻轻松松就打开窗户跳了出来,蹑手蹑脚走到了外面的走廊。 河面上的风迎面扑来,衣袂裂裂。 凭栏望着小镇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明,胸中的闷气一扫而空。 冷不丁身后轻起脚步声。 陆一鸣惊得一扭头,只见一名小厮正挑着灯笼站在身后。 “抱歉,是在下有些晕船,坏了贵苑的规矩”陆一鸣赶紧小声赔了个礼。 却发现有些不对。 抬头一看,那小厮正木然地望着他,既不答话,也无动作。 “叨扰了?”陆一鸣试探在说了一声。 对方仍然站在原地木然不动。 陆一鸣奇怪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 “你怎么了?” 那人竟然僵硬地往后倒了下去。 陆一鸣吓得把人扶起来,探了探,竟然气息全无! 再往下一摸,连心跳也没有了! 也顾不得那么多,大声嚷嚷起来:“来人哪!来人!” 窸窸窣窣。 漆漆喳喳。 几名小厮挑着灯笼从下面跑了过来。 “他,他他他他,好像死了!”陆一鸣手忙脚乱地指着怀里人说道。 抬头,又是吓了一跳。 眼前的三四名小厮,竟和他怀里扶着的小厮生得一模一样。 陆一鸣借着灯光,反复辨认了几次,确定不是自己眼花。 这几个人,和怀里这个死人,真的生得一模一样。 像是同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第49章 协商 陆一鸣怵得的一抖, 把手里的人丢到地上。 那几个生得一模一样的小厮没有一个人看他, 只是七手八脚地把地上的人扶起来。 “没事。” “没事没事。” 陆一鸣望着他们, 不自觉后退几步, 竟退到了墙边。 这下是无路可退了。 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懒洋洋地前方传了过来: “怎么回事?” 一道云白色的身影慢慢地从拐角踱了出来。 其中一名小厮上前行了一礼:“二公子,老五病又犯了, 吓到了客人。” 周云轩哦了一声, 慢声说道:“我来瞧瞧。” 前面的小厮纷纷退到一边为周云轩让出一条路来。 “果然还是老毛病, 不打紧,明天请吴大夫看看就是了。” 周云轩上前把老五的脸和脖子大致看了会儿, 命人把他抬下去。 那三四个小厮一走,周云轩才慢悠悠上前跟陆一鸣打招呼: “看来, 我们这厢房是把陆少爷闷坏了。” 陆一鸣把晕船的借口重复了一遍,补了句:“他还活着?” 那自己还把人丢出去太不地道了。 “他先天有些不足, 心脏的位置与常人不同,气息也极弱, 一发病就是这副样子。倒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周云轩似乎是见得多了,淡定自若。 陆一鸣不忘指着那几人的背景奇怪地发问:“他们怎么长得一个样?” 周云轩略略歪过头去笑了起来,带着少年人的顽皮:“他们是五兄弟,一胎所生的。少见得很吧?” “嚯!五胞胎?”陆一鸣也不免惊异, 他生平只见过双胞胎c三胞胎, 这五胞的, 他还是头一次见。 “原来可不止五个。”周云轩娓娓道, “多年以前, 我舅舅, 哦,也就是我表哥的父亲,路过一个小村庄,有个妇人一胎诞下六子,皆只有巴掌大,气息奄奄,都说养不活了,要送去祭神,全被我舅舅救了下来,留在身边让奶娘养大。后来夭了一个,其余的,就是刚才那几个了。” “哦。”陆一鸣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周云轩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 以为见了鬼了。 陆一鸣没说出口,只是笑笑: “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呢。”想到什么,指指自己那间客房,“那,我先回去了?” “不打紧,觉得闷了你尽可以在船上四处走走,”周云轩抬头看向天际,那里已经出现了一道鱼肚白,“反正天快亮了。” 等陆一鸣朝着大甲板走远,周云轩才喃喃低道:“哼,早就跟姓吴的说了,别偷工减料别偷工减料,还是偷懒用了这么多一样的模子,差点惹了麻烦。” 一 天亮得差不多的时候,陆一鸣才离开楼船,不紧不慢地踏着一路的晨露回了家。 陈姐还没有起来,宅子里静悄悄的。 推开自己卧房的门,房里光线兀自有些昏暗,懒得点灯,径直坐到榻上想再睡个回笼觉。 还来不及脱鞋,就听到身后有什么翻动的响动。 惊讶地回头,正对上榻上横卧的那人微微张开的一双眸子。 那双眸子在昏暗中看不清颜色,只是映着点窗边投进来的光,亮得很。 陆一鸣知道,等天彻底亮起来,这双眼睛就会变成清澈又宁静的深蓝色,像两面高原之上不染纤尘的世外湖泊。 金叵罗眯着眼瞟瞟他,刻薄的薄唇吐出一个嘲讽意味的单字:“哟。” 舍得回来了。 陆一鸣动作顿了一下,一股难言的尴尬气氛围笼过来。 难道是自己走错房了? 可他四面环顾,这摆设,确实是自己的房间没错。 顿时来了底气,横眉冷对:“谁让你进来的,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大清早的被这一顿没来由的骂,金叵罗强压下去的起床气又升了上来。 之前怕鬼的时候,整天死皮赖脸没羞没臊地搂着自己睡的是哪个?这才过了多久,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低低笑起来,故意挑衅似地说道:“随你怎么说。” 反正更放肆的事情都做过了,你又能奈我何? 被金叵罗这么呛一句,陆一鸣反倒不知该怎么骂了。 他和金叵罗已经几天没有讲话,结果一讲话又变成这局面。 “你啊,什么时候才搬出去?”陆一鸣遣了半天词,才委婉地问道。 他记得那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只是后来因为陈姐的事情耽搁了几天没再提。 金叵罗脸色愈加地冷下来,连冷笑也没有了,更没有回话。 “那这样吧,” 陆一鸣硬着头皮推心置腹地说,“我替你在县里地段好的地方,租个房,如何?” 他扪心自问,赶人还得替人盘算后路,这天底下做主子能做到像他这么用心的也没几个了。 被陆一鸣殷切的目光注视了半晌,金叵罗才毫无感情起伏地道:“不要。” 他原以为那天陆一鸣要赶他走只是说说气话,气消了也就过了。 想不到竟然是来真的。 心中冷哼,卸磨杀驴,这招不错啊。 为了让陆一鸣消气,他这几天白吃了这么多丧病的秽气 这种东西,跟别的秽气不一样,是会越吃越饿的。 “那你要怎么样?”陆一鸣挑眉问了句,忽然轻笑,“哦,还是说你舍不得走?” 金叵罗坐起来,靠着床头,眯着眼睛凉凉地看着陆一鸣。 竟然没有反驳。 陆一鸣被他看得莫名有些心软。 但转念一想,谁知道他是真的舍不得走,还是别有所图? 心冷却下来,淡淡道:“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考虑。” “若是我不走呢?”金叵罗反问。 “那你”陆一鸣眸底流光微转,“如果乖乖的”也不是不可以。 “你是说,乖乖地做你的狗吗?”金叵罗讥诮道。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温驯妥贴,百依百顺。 陆一鸣原本还有些缓和下来,被他这么一诮,顿时火起,笑着反唇相讥:“做我的狗有什么不好?你要什么,我给得起的都给你了。” 想想这些日子他给金叵罗喂的那些金子,他开始有些心痛。 扔给狗一根骨头,那条狗还会对他感恩戴德。 不像这个人 不,这个妖忘恩负义寡廉鲜耻。 终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金叵罗的眼睛闪过一缕说不清的嘲意,他敛了眼帘,喃喃道:“我要什么,你都给?”说着他重新抬起眼,“你说真的?” 天色已经相当明朗,屋内的光线也亮堂起来。 金叵罗的眼眸子已经是非常漂亮的蓝灰色,透映出陆一鸣的倒影。 他目不转睛地看过来,看得陆一鸣心头莫名一颤。 陆一鸣自忖就是容易心软,说白了狠不下心。 这样不行。 他咬咬牙,硬下心来,强扯起嘴角嘲道:“对啊,你要是愿意当我陆家的狗,我们陆家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金叵罗这副睨天睥地的性子,他也算摸得差不多了。 他越是这么说,越是逆了这魔物的鳞。 金叵罗凑过来,蓝灰色的眼眸目光灼灼。 “什么都给?” “”陆一鸣皱起眉头。 这不对呀。 居然没上套c没有怒气冲冲地发脾气? 按往常都是气乎乎的跑掉的。 冷不丁,唇角一软。 陆一鸣整个人僵住了。 刚刚似乎有什么在他的嘴角轻轻掠过。 “这个也可以给吧?”反应过来,只见金叵罗正舔着自己的嘴角在两寸之外冲他冷笑。 距离之近,使得他的虎牙也让陆一鸣看得一清二楚。 瞬间,一股怒火如同飓风席卷了陆一鸣的身心。 “金叵罗!!!” 大清早的,一声怒吼在陆宅上空响起,几乎要震落了瓦上的一层薄灰。 陈姐被对面卧房里的乒乒乓乓的动静吵醒,穿了衣服走过来敲门。 门一开,只见陆一鸣肿着左颊一脸铁青站在门内。 “你这是怎么了?”陈姐掩着嘴惊呼,忽然反应过来,噗嗤地笑了,“你们打架了?” “我们打架好笑吗?”陆一鸣奇怪地看着她。 其实刚才也算不上打架。 是他先给了金叵罗一巴掌,旋即被金叵罗扣住了右手。 他挣扎之下金叵罗突然放了手,他重心不稳,撞到了床头。 床头那些金属摆件摔了一地发出闹人的声响。 “可不是,两个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三岁小孩儿似的怄气。”陈姐笑得没心没肺,她瞟了眼屋里,“他人呢?” “跑了!”陆一鸣恼火地骂了句。 见他撞了床头,金叵罗一副要笑出来的样子,还假惺惺地向他伸出手。 被他一把挡开。 然后这妖怪就笑了笑,从窗户里跑了! 魔物就是魔物,连个门都不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第50章 说书 陆一鸣一个回笼觉睡到下午, 才被窗外的呱呱鸟叫声给吵醒。 他有些不高兴地坐起来, 瞟了眼窗外。 一只浑身漆黑的小乌鸦正在井边的枯木枝桠上跳跃。 又是乌鸦。 啧。 陆一鸣觉得有些晦气, 自打开春以来, 他好像就没在宅子里见过别的鸟? 他忽然有些怀念小时候窗外那些细碎动人的莺啼雀啭。 还有他的天青。 照理也早就认了宅子也曾自己飞回来过。 怎么好端端的就不见了呢? 天青不见那天,陆一鸣好像是和金叵罗一起出的门。 想到金叵罗, 陆一鸣本就有些郁闷的心情一下子愈加烦躁起来。 恰好院子角落里传来劈柴的声音。 这宅子除了金叵罗, 没人会在这种时候劈柴了。 昨晚的事浮现在脑海里, 加上脸颊还隐隐作痛,陆一鸣手不自觉重重在床头一锤, 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觉得在家里呆着太闷, 也不想对着金叵罗,陆一鸣换了身行头, 就直接出门晃荡。 听说,县里最东面的知客酒楼里新来了个说书先生, 很是会讲故事,不遣文弄墨,全说的大白话,通俗易懂, 听的人只要付一文钱, 就能听他讲一整天。 反正和镇里捱得近, 不妨去打发打发时间。 刚进到酒楼, 就听到一群人围坐在窗边连声叫好。 待人声稍歇, 层层密密的人群中间才传来一个宏亮的声音说道:“这个故事完啦。” 众人还不舍得散去。 “这就完了?” “这么快?” 那个宏亮的声音答道:“然也。好故事只在妙, 不在长。” “说的也是。” “再来。” “先生再讲一个故事吧!” 那人才悠悠地笑道:“趁我的酒没喝完,那我就再讲一个。” 人群中一个打扮得像模像样的发话:“小二,给先生添几壶酒!酒钱我付了!” 其它人也纷纷道:“小二,上几碟下酒菜给先生!我们付钱。” “先生,这个故事,叫什么?莫非也像上一个,没有名字么?” “故事嘛,为什么非得要有名字?”那人说道,“我就不喜欢起名字,只是为博诸位一笑。” “好好,无妨。” “先生,说吧!”有人终于忍不住催起来。 陆一鸣站一边听他们聊了会儿,也不由起了兴致。 那个中间说话的,八成就是那个新来的说书先生? 也凑过去,朝人群旁边的听书箱子里投了一文钱。 坐在不远处角落的空位上点了一壶酒和一碟花生米。 反正这个说书先生声音嗓门听着挺大,他在角落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先生,定场诗!” “定场诗我就不唱啦,一天唱一次也足矣!”那说书先生悠悠道,说起话来开始腔调十足,娓娓道,“这个故事,还得从上个故事中那个富甲一方的方家开始说起” “刚才那个故事里富甲一方的不是黄家吗?” “对呀,我也记得是黄家。” “嗬嗬,管他黄家方家,反正就是他家!名字就是个代号,我讲故事,最不喜欢记人名了!”说书先生不恼不愠,抑扬顿挫地讲起了故事,“这个方家,起先是靠做绸缎起的家,布庄生意做大了,就开始倒卖茶叶,适逢清军入关,兵荒马乱的时节,趁茶户们逃难低价购了一批明前茶,送给了一个镶黄旗又恰好爱茶的王爷,有了这番缘由始得宠幸,由此在清初就站稳了脚跟,渐渐垄断了当地的布庄和茶叶生意,此后飞黄腾达,此下不表。但我这个故事,要讲的是方家的大少爷。” 陆一鸣暗暗砸舌:那前面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好啰嗦!害他以为是个教人如何飞黄腾达的励志故事。 “这个方大少爷资容俊秀天资聪颖,说起话来,那叫谈霏玉屑!七八岁时已经是方圆百里有名的神童,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一手行书,写得那叫一个龙飞凤舞!作的诗称得起一个满纸烟霞,就连府台大人看了,也忍不住要来抄在自己常用的扇子上慢慢欣赏。作的画,简简单单几笔勾出的一只蝴蝶,几乎要从纸上飞出来!方家上下,对这大少爷,自然是宠爱至极,怎料,这样一个妙童子,竟然在一个他九岁那年的一个元宵灯会上不见了踪影!” 陆一鸣开始夹起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起来。 “方家上下,急坏了心肝,倾府寻人,却始终不得其踪,报官,官也帮不得;求神,神也不搭理。真是一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方老爷方夫人六神无主手足无措之际,来了个道人。那道人掐指一算,只说能帮他们寻得爱子。方家夫妇无病乱投医,也只得信了这个道人。” 道人 一听到这个职业,陆一鸣不由暗皱眉头。 经过了那个莫老道儿,他对道人心里总有些疙瘩。 “岂知这道人开了个条件:欲寻长子,须得把方家的次子送与他。这方家二少爷彼此也才五六岁,但不似长子那般聪慧乖巧,整日只晓得嬉笑玩闹,方家夫妇合计了下,竟然就同意了。这道人从怀里取出一只雪貂,只说方大少爷在一个有山有水之处,让那雪貂闻了方大少爷的衣物,就让它寻去。方家上下齐齐跟着,不多时,果然在城外山脚河岸边找到了人,昏死在地上,身上毫发无伤。方家夫妇欢天喜地地把二少爷哄睡直接送给了道人。” 众人开始小声地摇头。 陆一鸣轻轻叹息。 只因为没有长子出众,就这样欢喜送人? 不由暗自庆幸自己是独子。 “待方大少爷一醒来,口齿不清,姿态憨傻,方家夫妇发现有些不对,请来大夫一看,这往日有神童之称的大少爷,竟然成了个傻子!连爹娘都分不清了。方家夫妇急得去寻那道人,道人早带着二少爷远走高飞,不知所踪。” 众人不约而同地发一声沉痛地叹气。也有人轻骂活该。 陆一鸣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看向人群,一时百态尽收眼底。 “转眼就过了六七年,方家夫妇再没有能诞下孩子,大少爷就一直痴傻着,养在深宅,再没有人记得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神童。一日,方府门前来了名十二三岁的青衣童子,唇红齿白,样貌俊俏,自称是方府二少爷。方家夫妇急忙出来相见,一辨果然是送出去的那个次子,登时喜不自禁,迎入府内。这方二少爷只说被道人扶养长大,年纪大了,道人就放他下山了,其它再不肯说。方家夫妇有愧于心,也不敢多问,百般宠爱,百依百顺。但很快,方府上下便发现这个二少爷有些不太对劲。” “这二少爷,莫不是假的?”有人小声问道。 “假是不假。但这个二少爷,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懵懂天真的孩童啦。”说书先生笑道,“也不知道那道人教过二少爷些什么,二少爷对父母不理不踩,对家里不闻不问,整日只顾着研习些奇门怪道的东西,说要修仙,动不动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才回来,回来时身上总带着些来历不明的东西。这方家夫妇竟也不放心上,只想有个儿子来传香火便好。直到有一天,一队黑衣人马前来拜访,来势汹汹,直言方二少爷偷了他们家东西,要二少爷归还。方二少爷张狂得很,拒不承认。方家夫妇心知儿子有鬼,想要息事宁人赔钱了事,那队黑衣人也不肯应允。僵持不下,那领头的便说了,‘那好,我家的猎狗能嗅出东西的所在,你们只管让我家狗在家中走一圈’。方家夫妇勉强同意了。诸位客官猜猜狗在二少爷屋里都找到了些什么?” “是什么好宝贝?” “莫非是人骨之类?” “害人的丹药!” 陆一鸣也忍不住暗自作了猜测,猜的也是些珍宝玩物之类。 说书先生等众人猜了一轮,才得意洋洋地说道:“非也非也!这些人,在方家二少爷的卧房,找着了一件灰黑色的毛皮。一时罪证确凿,方二少爷辩无可辩。领头的黑衣人也奇了怪,态度与之前大相径廷,只说一句:这东西,其实也不值什么钱,你若喜欢,我们送你便是,只盼你不要后悔。说完就带人走了。方家夫妇大喜过望,以为逃过了一劫,岂料隔天方二少爷便连同这件毛皮不知去向,遍寻不着,方家夫妇只在房中找着一头来历不明的小毛驴儿。” “方家夫妇赶紧报了官,官府的人在城东门口截住了这队黑衣人马,搜了一轮,却找不着方二少爷,盘问也无果。黑衣人只说,那天在方家落了头驴,也不知方家二公子去了哪里。方家夫人含泪苦苦相问。其中一个黑衣人只是指一指那一头小灰驴调侃道,这头驴兴许就是吧?不信你问问它?那驴果然奔向方家夫妇,状甚亲昵。方家夫人却嫌恶地把驴赶跑,破口大骂:你们还我儿来!引得黑衣人一番哄笑。因为没有什么证据,官府也只得放行,那一队黑衣人,带着小毛驴,大摇大摆地出了城。此后,方家夫妇再也没见过这些黑衣人,更没见过小儿子,和痴傻的大儿子过了一世,便绝了后,家财也在身后被家奴争抢殆尽。” 众人一时炸开了锅。 “二少爷哪去了?” “难道那头驴真是二少爷?” “这故事可比不得上一个精彩,有些糁人呢。” “听得云里雾里。” 驴? 不知怎么的,陆一鸣莫名有些反胃。 兴许是因为花莫言也是头驴的缘故。 低低地笑道:“喂,该不会就是你吧?” 没有得到回应。 他忽然发现一件大好事——花莫言已经许久没跟他说过话了。 总不能是,找到新的皮囊,不打招呼直接跑了? 刚要窃喜,花莫言的声音就懒洋洋地在脑海里响了起来: ——嘁,这怎么可能是我! ——这种故事,你若想听,我可以跟你讲八百个不带重样的。 ——小爷我可是 “是什么?”陆一鸣听他忽然收了声不由饶有兴致地追问。 花莫言又销了声匿了迹。 “正如圣人有云:家财万贯,一日不过三餐;广厦万间,夜眠不过六尺。钱财广厦,生带不来,死带不走,够用就好!” 话罢,说书先生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今日便说到这里,酒喝完啦,故事也讲累啦,告辞告辞!”也不解答,伸手勾了说书的钱箱子,就要往外走。 就在他站起来的时候,陆一鸣才第一次看清了他的模样。 只见他一袭杏衣,年过五旬,瞿然清瘦,相貌温厚,一双慧目炯炯有神,透出满满的矍烁之感。 这副面孔,略有些眼熟 就在说书先生路过陆一鸣座前之时,陆一鸣忽然想了起来,情不自禁站起来脱口而出:“我见过你!” 分明就是上次在寺里和法师辩论过什么甘露法雨那位老者。 那说书先生闻言顿了顿,这才扭头看向他,双目中透出一缕淡淡的惊讶,随即付之一笑:“我似乎也见过先生呐。”略一思索,说道,“在下姓曹,人皆唤我曹夫子。下次再碰上,兴许能给先生讲点好玩的故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第51章 鸿沟 又是月朗星稀夜。 三月春风温柔如情|人的呢喃, 绕过窗棂的格子, 穿过树叶的间隙, 摩挲过钟楼的墙砖。 金叵罗额前的几缕留海也被从钟楼天台路过的风微微撩起, 露出大片光洁的额头 他靠着墙坐在钟楼天台扶栏的老位置上,抬头仰望那枚皎洁的月亮。 从地面上看时, 觉得钟楼的楼顶和月亮捱得很近, 仿佛站在那里一抬手就能触碰到那冰凉的月面, 甚至可以摘下星辰。 但到了钟楼天台再看,就会发现月亮依然是那么高不可攀, 星辰更是远在天际。 简直就像是,你进一步, 它们便后退一步,永远都如此遥不可亲。 那个人也是一样。 二人之间, 始终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自己每欲进一步,便会发现, 那人还是那么遥不可及。 但一想到他昨晚气急败坏的情形,金叵罗还是情不自禁发出轻笑。 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恼火的样子。 在这样漫长又无聊的时光里,能找到点乐子也不容易啊。 身后传来几不可闻的轻响。 像是一片芦苇叶轻轻落了地。 金叵罗从思绪中抽回,头也不回, 懒懒地道:“你已经失约三天了。” 花莫言揉了揉自己的脖子, 边叹气边说:“我这几天困得要命, 好像怎么睡也睡不够。” 直到今天才被酒馆里的说书先生铿锵有力又抑扬顿挫的腔调给吵醒。 花莫言凑到金叵罗背后, 拨开他后颈的头发, 嘻笑道:“只剩六十七个封印啦!我不在的时候, 你用我教的法子,又解了半个吧?” 金叵罗没有否认。 他身上有九九八十一个封印。 每一个封印都有其独特的回路,就像是不同的锁芯。 经过花莫言的指点,他发现这些封印虽然回路各异,但原来都是有规律可循的:有的以天罡,地支为轴,自顾盘旋;有的以时令或日月交替的脉络为经纬,萦绕全身;还有一些门道,他仍在摸索中。 他之前只会借助蛮力来试图冲破封印,封印回路便随着蛮力的冲撞次数而增多,加大解封的难度,徒增痛楚。 而现在,他开始静下心来寻找它们各自的轨迹,竟然也摸到了一些窍门。 虽然还不能完全解开封印,但封印带来的约束和痛楚已经减小了许多。 最重要的一点,他发现,法力回复的脉络只要绕开这些回路,便不会被封印所吸收。 “呐呐呐,”花莫言想起什么,“我们先前订的契,你还记得吧?” 金叵罗终于朝他瞥了一眼,目光淡漠:“嗯?” “嗯????”花莫言气得简直要跳起来,“你竟然忘了?!你你你,你真是言而无信!出尔反尔!过河拆桥!” “哦,你是说,那张驴皮?”金叵罗这才悠悠地在嘴角勾起笑意。 花莫言恨恨地道:“你还没有毁了它。” “急什么?”金叵罗看看月亮,它又往东挪了两个身位,“你也没告诉我,怎么才能毁了它啊。” 虽然他并不打算把这件奇怪又恶心的东西毁掉,但是这东西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也实在是厉害得很。 也不知道是谁造的它,更不知道它原本有何用处? “就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才会托你找到毁它的法子。”花莫言凉凉地说,“像你这样的人,总会有法子的,对吧?” “人?”金叵罗喉咙里发出嘲讽的笑声,他缓缓地咧开嘴,两颗虎牙映着森冷的寒光,“我又不是人。” “你把它藏哪儿啦?”花莫言没有理会他的文字游戏,径直追问道。 “一个好地方。” 花莫言瞪视着一派淡漠c油盐不进的金叵罗,知道是问不出什么话了,半晌才重重地哼了一声。 一 城南警署。 桌上的煤油灯烧得哔剥作响,灯芯已经快烧到了尽头。 文渊头一沉,下巴磕到桌面,痛得睁开了双眼。 眼前是审讯室前的玻璃隔板。 他想起来,自己还在上班。 刚刚不小心打了个瞌睡。 只得捡起边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浓茶,强作精神往玻璃里面张望。 似乎还是没有进展? 审讯室里,一张老旧的桃木桌子的两头,分别坐着两个人。 一个沉着冷静,目光如炬,丝毫不见倦容。 两天没刮的下巴爬满了青茬。 平日里像个炮|仗一点就着的李飞云,只有进了审讯室,才会变得如此有耐性,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人,似乎想从对方的表情中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痕迹,却是徒然。 相对于冷冰冰的李飞云,另一头的人则显得气定神闲,淡定得就像是在自己家的客厅里接待客人一样。 无论是眉毛末梢,还是微微干裂的唇角,都带着两分笑意。 温润的眼眸中透出了深深的疲色,却没有丝毫怨忿,更没有一丁点畏惧。 有时还能迎着对面审视的线视笑一笑。 不知过了多久,李飞云才开了腔:“你还是没有要说的?” 周小生点点头:“有。” 李飞云神色中透出一丝欣慰和松懈:“说吧。” “我”周小生有些为难地叹口气,“真的很渴。” “” 五分钟后,李飞云在审讯室外,一边闷不吭声地抽烟,一边叹气。 “都两天没睡了,他还是什么也没说?”文渊看了一眼玻璃隔板里面那个正不紧不慢地喝水的人,“呵,也是个见过场面的啊,从进来就没见他急过。偏偏他还跟省厅的长官有点关系,长官和夫人都是他的戏迷,上头可关照过,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上刑。” “老子要是有了确凿的证据还用得着审?”李飞云骂了一句,“看他就是个斯文败类!” “所以我们是不是抓得太急了?”文渊说道,“毕竟,手上的证据,还不足以” “没事,”李飞云摇摇手,“我们请他来这一趟,不过是作戏给猴看。我问的,也不是什么要紧话。” 这个“猴”,指的就是警署里的内鬼。 “天天作戏,我们是不是也能去演演电影了?”文渊呵呵地笑起来。 李飞云拍拍文渊的肩,夸赞道:“哪天案子破了,我个人给你颁个戏王奖。”顿了顿,“外加十次麻辣汤面。” 文渊笑得嘴都合不拢。 他们谁也没注意到,隔板的里面,那个人刚刚喝光了一整杯的水,也正望着他们轻轻发笑。 一 警署往右拐三四百米,有家小客栈。 这家客栈向来以便宜著称,往来的客商,来县城糊口的摊贩,或是来监狱探视亲友的人们,往往会在这里住下。 住一个月,价格比住一两日要便宜得多。 但便宜地方,一般要求都不能太高。 曹夫子在这里也住了有些日子,已经习惯了风从合紧的窗缝里灌进来,雨从瓦片里渗进来,隔壁的叫|床|声从墙缝里穿进来。 更习惯了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咯吱咯吱响。 有时候,他也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把这薄如纸板的地板踩穿了,摔到楼下。 听说上个月就有个客人这么摔了一趟掉到下面那房的床顶上,所幸没什么大碍,还得付钱把地板给修了。 他惯来醒得早,只要一听到凌晨第一声鸡鸣,便再也睡不着。 缓缓从床上坐起,摸索着找来衫子要穿上。 窗户“吱儿”一声打开了。 一道黑影从窗外窜了进来,大大方方地侧坐在窗台上。 还没等曹夫子看清,那黑影已经嘻嘻嘻地笑了起来: “莫老头儿,许久不见,你又变样子啦!要不是听到你把我的事改得面目全非到处乱讲,我都认不出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第52章 印记 ——玩累啦, 我走了。 一个声音头顶上方悠悠响起, 带着肆意的笑声。 陆一鸣被吵得睁开眼。 眼前正对着的不是熟悉的天花板, 而是 一片苍茫。 陆一鸣眯着眼盯着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眼前这一片苍茫赫然正是天空。 灰压压的云密集地挤作一处,似正酝酿着什么。 咦?? 为什么躺在床上能看得到天? 陆一鸣睁大了双眼。 莫非屋顶破了个洞? 一阵又一阵的冷风从身侧不断地吹来。 陆一鸣打了个寒噤, 混沌的大脑渐渐沉淀下来。 这才察觉身下有些起伏不平, 硌得慌。 一手撑起身子坐起来, 四面环顾,更是错愕。 只见身下乌瓦层叠排开, 放眼更见其它屋宇楼台。 再往下一看,便是自家水井和院落。 这哪里是他的房间! 分明是自家屋顶。 怎么一觉睡到了屋顶上? 陆一鸣瞠目结舌, 立马猜到,一定是花莫言捣的鬼! 气得直咬牙冷笑。 这死驴妖! 叫唤了半天, 花莫言也没有出来应声。 想起方才半梦半醒之间花莫言丢下的那句话,陆一鸣更是啼笑皆非。 这个花莫言, 跑哪里玩不好,上什么屋顶。 这分明是存心的。 陆一鸣小心翼翼地在斜成一定坡度的屋顶上站起来,没走几步脚下就一个趔趄,险些滑下去, 吓得不敢再挪开步子。 自顾自犯了愁:好了, 这下可怎么下去? 这屋顶离地怎么说也有两丈有余, 跟墙头也有些距离。 跳下去嘛, 估计摔是摔不死的, 但这身皮肉受不受得住还真是个问题。 叫了几声陈姐, 下面却没有回应。 瞧这天色,似乎已经过了辰时,陈姐该不会又早起去店里了? 先前也听她说,最近店子里新来的伙计笨手笨脚,什么都得她亲自操持。 陆一鸣在屋顶盘腿坐下,扶额叹气。 屋里只剩一个人了。 不,那个不能算作人。 陆一鸣还有些余火未消,加上左颊仍隐隐作痛,实在不想搭理他。 他看着下面的水井,想起了老王。 不由想,如果老王会说话就好了。 那可以让它出去跟邻居借个梯子来 不过再一想,一只说话的龟估计得把人吓死,哈哈。 陆一鸣坐在屋顶的斜坡上,从灰云凝结犹豫到乌云密布,屁|股被瓦片硌得生痛。 风愈来愈大,空气中的潮意也愈来愈浓。 等到几丝雨针擦过他的脸,终于忍不住一咬牙。 一 金叵罗正在自己房里闭目凝神地运着功。 第六十七个封印密密麻麻的脉络已经被他捋顺,只差一步就可以突破关口把它解开了。 只需要将凝起气息从这些脉络运过 冷不丁,窗外传来了他的名字。 “金叵罗。” 啧。 金叵罗紧闭的双眼睫毛一颤。 什么时候叫他不好,偏偏这个时候叫。 想必也不会有什么要紧事,先不理他。 重新凝神。 “阿金!” 窗外又叫了起来。 “阿金,出来。” 心绪一动,刚刚凝好的神瞬间又消散了。 封印脉络一下子弹开,重新乱作一团散向全身,牵起全身一阵剧痛。 金叵罗皱了皱修长的眉毛,颇为不耐烦地睁开眼,透出两道阴鸷的精芒。 陆一鸣在夹着雨滴的风中簌簌发抖,看到金叵罗不紧不慢地从里屋走到院子里,抬起头迎向自己,脸色带着股毫不愿掩饰的嘲讽。 “嚯。”金叵罗笑出声,“你在上面做什么?” 陆一鸣略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看看风景。” 笑意瞬间灌满了金叵罗蓝灰色的眼睛。 “叫我何事?” “我想下去。”陆一鸣抿了抿嘴。 金叵罗点点头,事不关己:“哦。” 陆一鸣懒得再跟他啰嗦:“哦什么,赶紧给我弄架梯子过来!” 金叵罗看了看他,嘴角懒懒勾起:“你在求我?” “” 这小子,还来劲了是不是? 陆一鸣叹气,挥挥手:“算了,我慢慢等陈姐回来吧。” 说话间,雨滴已经淅淅沥沥从头顶落了下来,天地间很快便拉起了层厚厚的白幕。 陆一鸣无奈地任由雨水将全身打湿,抹了把脸上淌不完的水,艰难地骂道:“白眼狼。” 终究是靠不住啊。 眼前一花,一道黑影掠到身畔。 金叵罗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上来。” 陆一鸣扭头,看到了金叵罗宽厚紧|实的背脊。 那一道脊骨线在磅礴的雨里尤如一柄繃得恰到好处的白玉弓。 感觉到身后的人利落地爬上了自己的背,金叵罗微微侧过头:“你不生气了?” 气归气,总得先避避雨。新仇旧帐,等下去再一起算。 陆一鸣自忖脸皮也是够厚。 “废什么话呢,下去吧。” 仿佛是骑在了巨鹰的背上一般,视野中的景物瞬间被抛在了身后,耳边是裂裂的风声。 没等陆一鸣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丢到了院子里。 “哎哟!”陆一鸣一屁|跌到地上,吃痛地叫了声。 那道黑影直接蹿进了自己房里,砰地关上了窗。 陆一鸣从地上爬起来,眼皮被渐渐增大的雨势压得几乎抬不起来。 他又抹了把脸上的水,笑了笑,喃喃道:“嘁,脾气这么大,除了我们家,谁还要你。” 回了屋里,陆一鸣换了身干净衣衫,擦了头发,寻思着去柴房烧点水洗个澡。 阿金呢? 要不要也给他烧点儿? 陆一鸣想到他刚刚把自己丢在地上。 算了,反正他向来不怕冷的。 管他呢。 但路过阿金房门口,陆一鸣还是不禁顿了下,敲了敲门:“要不要热水?”见里面没回应,便道,“不要算了啊。” 还省事儿了。 半晌,门里传出一个异常沙哑的声音。 “滚。” 陆一鸣在门前僵立了会儿,脸都绿了,不由大骂自己多管闲事。 看看,热脸贴人冷屁|股|上了吧。 扭头就走。 生完火回来,陆一鸣回房又路过阿金房门口,却听到里面传来奇怪的声响。 像是巨兽的喘|息|声,又像是锅底烧开了水泡往上冒的声音。 这小子在干嘛呢? 陆一鸣犯了嘀咕,推了下门,发现门已经从里面拴上了。 寻思了下,回到自己房间,蹑手蹑脚走近和阿金房间捱着的那堵墙。 墙边有个书架,把第三行那几本书取下,就能看到一个三指宽墙缝,正好对着金叵罗的卧榻。 陆一鸣缓缓把眼睛凑近,眸子瞬间放大了一圈—— 隔壁房里,金叵罗正半撑在榻上微微起伏颤抖,整张背弯成了一个几乎要繃断的弧度。 看不见他的脸色,却能看到他的手臂和背上布满了可怖的青筋,每一道青筋都仿佛藤芽要破土而出肆意盘虬般急欲冲破他那苍白的皮肉,在皮下蠢蠢欲动,不断地蔓延扩张,发出格格的声响。 他的喉间发出压抑的低吼和喘息,像是痛苦至极。 就在声声低吼间,他那头近来已经渐渐变得灰黑的头发,一绺一绺地褪了色,转眼间便成了银白。 陆一鸣目瞪口呆,连连后退几步。 他这是怎么了? 发病了? 急忙跑到阿金房门口,抡起一张板凳想撞开门。 转念一想:莫非他是在练什么邪门功夫,又或者,他会不会像那些蛇一样,正在蜕皮? 我贸贸然地会不会坏了他的好事? 这时右手已经自顾自抬了起来。 花莫言懒懒地开了腔: ——废物,让我来。 “砰!” 右手一掌就击碎了门后的木栓。 顺势推开门冲了进去。 金叵罗听到声响,缓缓扭头看过来,目光中满是怨毒:“谁让你进来的?” 他的皮肤本就毫无血色一片苍白,如今更是添了一些死色。 冷汗涔涔从他身上滚落。 他咬着牙,低吼:“滚出去!” 陆一鸣一时进也不是,退出不是。 “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叫个大夫” 这话没说完他就已经觉得愚蠢至极,像这副情形,怎么可能没事?叫大夫来顶个屁用! 这根本就不可能是正常人会生出的病。 “滚!”金叵罗的牙咬得咯咯响。 陆一鸣迟疑着要转身,右手却又悄然扭动起来,发出活动筋骨的声响。 花莫言发出轻笑。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这副皮囊,我要定了! 什么? 陆一鸣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暗暗在金叵罗看不到的空中划出了一道奇怪的符号。 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金叵罗后颈刺去。 “啊!!” ——啊!! 一阵寸寸断裂似的痛楚从手掌处传来,陆一鸣和花莫言齐齐发出一声惨叫。 随即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震到几米之外,摔到地上。 金叵罗身上的那些青筋瞬间平复下去,消失无踪,一身坚实的皮肉重新变得平整光|滑。 他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一边喘着气,一边轻咳,恼火地道:“蠢材,你听不懂人话?” 陆一鸣动了动右手,轻盈自如。 那驴妖每次搞完事就逃之夭夭,只留下他来收拾烂摊子。 忽然,他发现右手腕出多了一个奇怪的黑色印记。 像是一枚指甲盖大的漩涡。 这是什么东西? 金叵罗缓步踱过来,拉起他的右手,盯着那枚印记,脸色难看地凝固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第53章 骤雨初歇 印记。 “这是什么东西?” 陆一鸣把右手从金叵罗手里抽回来, 看着右腕的黑色漩涡形印记, 问道。 难不成是块淤青? 揉了揉, 没什么感觉。 金叵罗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开腔问道:“你不痛?” 他身上这几十道封印, 每一道封印之时都剧痛难忍。 刚刚是他解封印在最后关头被打断,凝神失败, 导致的第六十七道封印全盘重生。 封印重生之际, 被封印时的痛楚也会重来一次。 若在重生的当口被碰触, 这道封印就会如同瘟疫传染般在新的宿主身上扎根生长。 常人是不可能承受得了的。 看陆一鸣手上这印记,当是封印已经种下了才是。 怎么 “不痛。”陆一鸣挣扎着站起来, “嘶,倒是屁|股挺痛。”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他今天可是连摔了两次。 想起什么,他瞟了金叵罗一眼:“你好了?” 金叵罗点点头。 说来也奇怪, 刚刚被陆一鸣那么一拍,那道正在疯狂抽枝展叶的封印就停止了生长, 痛楚也消失了。 “你这是什么病?”陆一鸣问道。 金叵罗淡淡地道:“祖传羊癫疯。” 想起刚刚金叵罗那副可憎的模样,陆一鸣信他才有鬼了。 自己又不是没见过羊癫疯。 也不知道是什么怪病。 眸中流光微微一转。 该不会传染吧? 看着金叵罗满头已经泛白的发丝,陆一鸣不免动了侧隐之心。 想到方才这些头发寸寸褪成银白,也晓得这番痛苦总归作不了假。 虽仍有些顾忌, 但也没有直接戳穿, 还是强装镇定拍了拍金叵罗的肩膀:“没事, 现在西医能治很多怪病, 回头上县城的大医院看看。” 金叵罗有些好笑, 不等他出言, 左耳前的一绺长发已经被陆一鸣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夹起。 陆一鸣凑上前去细细捋过这绺头发,喃喃道:“其实这样也好看。”他抬头冲金叵罗笑了笑,眼睛像两只明亮的月牙,“就跟鹤的毛似的。” 金叵罗望着他的皎皎眸色,不知为何心口那潭死水像有莲梗从水底根根升起,冒出水面,渐次展开鲜嫩青翠的叶盘,绽开带着香气的芳华。 刚到嘴边的嘲讽始终没有说出口。 而窗外,骤雨初歇。 屋檐的水滴缓缓滴落,溅起圈圈涟漪,迅速地汇入地面的水洼中。 一 金陵镇外。 大雨刚停,路上行人极少。 连接两岸的桥如同刚被洗过的玉带般。 桥头柳色新。 桥的那头,有人轻轻走上桥头,要往镇上走。 这人一袭玄色长衫,袖口和衣袂的银线勾勒着雅致的流云图案。 明明已经停了雨,他却仍撑起一柄印着素雅碎花的油纸伞,好像生怕被雨水沾到一丝一毫。 脚上穿着一双上好的皮鞋,上面竟然纤尘未染。 在这样的天气实在罕见。 他慢慢过了桥,往南折去。 眼角瞥到有个人正从桥上下来,似乎只是寻常路过。 他停下脚步,别一别衣袖,那人竟也差不多同时在桥上停下,左顾右盼,像在赏景。 等他重新迈开步子,那人也走动起来。 他嘴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不紧不慢地沿着河堤漫步。 那人也在身后几米开外的地方散起了步。 他微微垂下眼帘,眼帘下眸子一动,索性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歇息起来。 那人似乎没料到这么一出,略有些乱了步子,但还是只得朝这个方向缓步走来,佯作路过状。 他坐在那里,缓缓收起了手上的油纸伞,眼含三分笑,轻启薄唇,叫道:“哎,这位大哥好生眼熟。”然后故作惊异状,“你莫非是警署的文探长?” 那人整个僵了僵,停下脚步,朝他点点头行了礼,笑道:“原来是周先生!想不到周先生居然还记得在下。荣幸之极。” “到底是吃过两天牢饭的。”周小生笑笑,说,“我见雨停了,景致好,忍不住出来透透气。” “哦,我朋友住这边,过来找他叙叙旧。”文渊尴尬地摸摸头。 李局长把这个任务交给他,实在是为难他。 他的任务并不是要跟踪周小生,而是假装跟踪,故意要被发现。 趁势跟周小生混个脸熟。 明明达到了目的,文渊还是觉得尴尬极了,跟踪是假,可这种被人撞破的感觉实实在在是真的。 比起在这里跟嫌犯谈笑,他宁愿跑去穿街走巷地捉贼。 演戏可比捉贼难多了。 “文探长在这里还有朋友?” “啊陆记药铺的陆一鸣,就是我的朋友。我今日,就是想找他出来一起喝酒的。” 文渊连忙扯出陆一鸣,试图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人生在世,多几个朋友,总归是不会错的。 周小生眼睛一亮:“你跟陆一鸣是朋友?”他缓缓的转动着手里的油纸伞,“巧了,若按辈份来算,我算是他的表兄呢。” “嗯??” 怎么没听陆一鸣说起过? 这可是省城名伶啊,那些官太太要求他一张签名照都是要排队的。 文渊眼睛瞬间大了一倍,陆一鸣能攀上周小生这种亲戚,他确实是万万没想到。 周小生想到什么,轻轻拍了下膝盖:“既然这样,不如,我们三个人一起喝次酒吧。” “” 一 七星酒楼。 雅座,美酒。 “来来来,老板娘说,这是酒楼里最好的花雕,只剩这一罐了。”周小生率先打破了沉默,从容地斟了三杯酒,笑吟吟地先举起一杯。 “我怎么记得上次我来时,老板娘也说过一样的话?”陆一鸣捻起第二杯,闻了闻。 文渊捡起最后一杯,一饮而尽,点点头:“不错不错。” 其实这只是他随口客套。他因幼年生过大病,嘴巴寡淡,除了辣,很少能尝出什么味道。 他斜瞟陆一鸣一眼:“呵,一鸣,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有这么个表哥,却一直藏着掖着,瞒得我好苦啊,害得我好几次票都买不着,只能在场外干着急。” “咳咳,这件事,我也是刚知道不久。”陆一鸣轻嘬一口,看看周小生,“是吧,表哥?” “正是。”周小生菀尔一笑,“我们一族,同一鸣的爷爷失散多年,近来才相认的。” “想不到周先生在台上演绎人生,在台下却是人生如戏啊。”文渊自斟满满一杯,敬了周小生,又是一饮而尽。 “上来就光喝酒,可真是怠慢了好菜。这是酒楼的招牌菜,文探长不尝尝?”周小生将桌上的一盘莲心酱爆猪肘推到文渊跟前,“文探长若想要看戏,只管跟门僮说一声便是了,我叫他带你进内场挑个好座儿。” “好!有周先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文渊夹了粒莲子,放进嘴里嚼了嚼,仍旧是觉得没什么味道,有如嚼腊,心里暗叹一口气。 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只铁盒,打开铁盒,里面是几张照片。 他一张一张地把照片摊在桌面上,抬起头,微哂:“周先生,久闻大名,不知道可否给在下签个名?” 原来这些照片,竟都是周小生在戏台上的各种剧照。 文渊娓娓道:“两年前,我在省城无意中看过先生的一场戏,当时就惊艳不已,恨不能再看一次。今年难得先生来了本县,我却一直抢不上票,实在是扼腕啊。” 这番话说得他牙都要酸掉了。 假话果然不好说。 其实这些照片,都是县里的官太太们听说警署“请”了周小生,特意托了吴德强局长来求签名的,还各种威逼利诱 文渊正好拿来作作戏。 心中也不由感慨,这帮女人,为了个戏子,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周小生不紧不慢地把照片一张一张地捡起来,自己端详了半天,道:“这些照片拍得不错,似乎我都没有呢。不如送了我吧?”他眨了眨眼,“回头,我送你一些独家的签名照。” 文渊怔了怔,点头称好。 反正只要是签名照,那些官太太自然就会满意了。 他也作足了戏,用途足矣。 陆一鸣在旁边乐不可支:“探长,上次你不是说你听不懂戏么?怎么现在又成戏迷了。” 文渊斜飞他两眼:“别人的戏我是听不太懂,但周先生的戏和别人的戏,怎么会一样!” 话音刚落,他竟不小心咬着了自己的舌头,痛得他若无其事地连喝了两杯酒。 人果然不能瞎说假话! 一 大半夜里,李大夫的房门被敲得砰砰响。 一个男人微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开门。” 李大夫原不想起身,但那门敲得愣是不停。 只得披上衣服挑着灯出来开了门:“怎么了?” 一开门就被来人的一身酒气呛得掩住了鼻子:“你是哪位?” 灯光蒙胧,加上自己又老眼昏黄,没摸着眼镜,实在是看不清楚。 一片蒙胧中只见那人地站在门前,有气无力地说:“药给我点药。止痛药。” “什么止痛药?” 那人像是突然站不稳了一样,扶着门框,垂下头:“好痛全身全身都痛。” “啧,原来是个醉鬼,真是烦人!我们半夜不开门,你莫要再敲了!”李大夫素来讨厌那些口齿不清的酒鬼,加上起床气,自是没什么好气,转身要把门关上。 门却像是被什么卡住了。 李大夫转头一看,只见那人正一手撑着门板,怪不得他拉不上。 “哎呀,我都说了,晚上不看!你听不” “懂”字还未出口,门板已然轰地一声碎成五六片哗拉拉落在地上。 李大夫吓得丢了灯笼躲进屋里:“大大大哥你你你你,冷静些” 黑暗中,那人步步紧逼,将李大夫逼到了窗边的墙角,一手捏住他的咽喉,一点一点将人往上提起。 他低哑的声音冲着李大夫嘶吼起来:“老子要止痛药!止痛药!” 李大夫脚已经离了地,喉咙被卡得险些要喘不过气来。 月光斜斜照进来,却只能看到那人的发顶。 他察觉自己离地越来越高,喉咙越来越紧,恐惧地低头看着那歹人乌黑的头发里的那枚发漩,簌簌发抖:“有!!!有有有有有!要多少都有!全给你,全给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第54章 狼狈 宁静的夜晚, 客栈外的桃花开得正好。 比起白天看着桃花, 曹夫子更喜欢夜里挑灯看它们。 夜晚的桃花, 比白天的时候, 看起来更热闹,更娇艳。 纸灯笼里的灯芯快烧尽了, 灯光渐渐微弱下来。 曹夫子从灯笼上方的孔看着灯芯, 看那烛火摇曳, 不自觉地有些恍神。 小时候,每当灯芯将尽, 母亲便会细心地给他换上新的。 然后,冲他盈盈一笑:“你看, 又亮了吧。” 母亲身上有着淡淡的桃花香气。 小时候。 曹夫子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想起了小时候? 那是自己再也回不去的时光了。 他用干枯粗糙的手指挑起纸灯笼,慢慢往客栈里走。 边走边想, 兴许那是因为,那是自己最快活的时候了。 他踩着嘎吱嘎吱响的木梯上了二楼, 回到自己房里,看着地板上的钉板,只觉得这楼就像是用硬纸糊的一般,仿佛风一吹就要倒, 雨一下就要化了。 熄了灯笼, 曹夫子利索地给它换了根新的灯芯。 点亮。 窗旁的梳妆镜上映出了淡淡的灯光。 曹夫子特意走到镜子前, 照了照自己的模样。 清癯的面孔, 须发灰白, 双目炯炯。 虽然是个老头子, 但好歹也是个周正的老头子。 这皮囊,反正无论死多少回也能再生出一副皮肉来,可憎再重生多少回也都是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只是面孔不同罢了。 他已经对身上的这些象征年岁的深深的沟壑习以为常。 从以前的不敢直视,到现在可以淡定地审视自己,找到些优点来自我欣赏。 他当过丑得糁到自己的糟老头子,也当过照水都能让自己眼亮一亮的美老夫子。 三百六十行,除了需要年轻力壮的行当,曹夫子几乎都玩过。 私塾先生c老乞丐c捉妖道士 眼下这个说书的行当,他已是不知玩了多少次,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不如下次再换一个吧。 这副死不了的老皮囊他早就腻味了。 一定要,想着法子换一个。 换一个年轻又喜人的皮囊。 既然花莫言都能从驴子身上出去,他凭什么不能? 之前没有成功,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点小问题。 再挑几个皮囊多试一试吧。 这么想着,曹夫子捋着山羊胡子眯着眼睛笑起来。 窗户有风蹿进来的声响。 但曹夫子知道那不是风。 因为老熟人阴鸷的笑声响了起来。 “嘻嘻嘻,莫老头儿,我又来看你啦。想我了么?” “哦哦。”曹夫子不紧不慢地应了声,头也不抬地继续摆弄他的纸灯笼,“你那头,事情怎么样了?” 说实话,他还真有些想念。 但他想念的是他的那头坐骑。 自打花莫言成功换了皮囊,曹夫子再没有找到过那么吃苦耐劳的坐骑了。 如今走个二里路,这身老骨头都够呛。 “出了点岔子。”花莫言顶着一张年轻俊美的脸庞笑出了点狡黠,“出手挑的时机不太对,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啊。”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脸上却丝毫没有后悔之色。 恰似顽童闯了祸却自信可以逃得过先生的训|诫的悠然自得。 花莫言朝曹老夫子伸出自己的右手腕,让他看上面的一枚黑色漩涡型印记,说道:“瞧这个,他|娘|的,我好像被他传染了!” 曹夫子瞟了一眼:“哦!这种上古封印,难解得很。好多古书都失传了。” “哼,再难解我也解得开。”花莫言淡淡道,“只是现在这副身子还不能算作是我的,所以我没法子用这副皮囊的血脉运气。”说到这里他脸上浮起了痛苦,“这一天一夜我简直痛得快要灵魂出窍了!洋人的止痛药一点屁用都没有!我得想想法子,把陆少爷给做了,先占了这副皮囊解了封再说。” 说到底还不是解不开? 曹夫子也没笑话他,只是伸手又取了另一只纸灯笼继续摆弄,漫不经心地道:“早就说了,让你莫打那魔物的主意都不知道什么来路,就敢贸贸然出手?要不要得了他的皮囊还另说,就是要了,你能驾驭得了?” 顿了下,说道:“你现在这副皮囊有什么不好的,你还不知足?” “肉体凡胎,一点点小毛病就难受得要紧。上不能磕,下不能碰的,就是个花架子。”花莫言嘟嘟囔囔。 他虽然对那驴皮厌恶至极,但那驴皮确是刀枪不入,日行千里不知疲倦,甚是好使。 “人心不足啊,嗬嗬嗬。” 花莫言侧坐在窗台上,托着腮:“你说,他倒底是什么鬼?” “你观察了那么久都不晓得,我又怎么会晓得。”曹夫子反问。 “他怎么会有这么老的封印估计得是个老怪物了。”花莫言沉吟。 说得好像你不是个老怪物一样。 曹夫子险些要笑出来,他捋了下胡子:“你不是说过,姓陆的一家子,这半年多以来都霉事连连?这魔物,指不定是只衰神呢。你若离他近了,可还是万事小心为妙,不然下个倒霉的就该是你了。” 花莫言忍俊不禁道:“衰神?这年头还真有这种神?” “所谓衰神,不过是世人对那些带来祸事的魔物的一类蔑称罢了。”曹夫子道。 想起什么,他又问:“你那块驴皮哪里去了?” 花莫言叹口气:“在那魔物手里。”他看看曹夫子,“怎么,你对它有兴趣?” 曹夫子嘿嘿一笑:“我近来缺个坐骑。” 一 钟楼。 金叵罗坐在钟顶上等人。 银白的头发映着森冷的月亮,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主人,你的封印怎么样了?你的头发” 乌鸦在他肩上叽叽喳喳。 “这样好看。”金叵罗不以为意。 “呃,可是我还是觉得黑的好看——黑色是全世界最好看的颜色啦。你看我是黑的,炭是黑的,墨水是黑的,包公也是黑的”乌鸦举了一大堆黑压压的例子。 金叵罗扬起嘴角,没有说话。 ——其实这样也好看。 一个朗润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反正有人觉得好看就行了。 花莫言姗姗来迟,手里拎着一枝新鲜的桃花。 一缕风从桃花间穿过,带走了几缕芬芳。 “你再晚来一点,太阳都要出来了。”金叵罗冷冷地道。 “只要陆少爷没有醒,太阳出来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一刻不醒,我一刻也不会走。”花莫言缓缓笑道,“按老规矩,我教你解法,你把驴皮毁了。现在驴皮你毁不掉,我再教你,岂不是亏到家了?” 金叵罗把忍不住想要冲出去啄人的乌鸦按住,耐着性子懒懒地问道: “那你想要怎么样?” “我要你”花莫言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两转,一时竟也想不出什么好条件,“我要你先欠着我一件事,等到我想起来了,你必须得帮我。” 金叵罗眸色微转,略一思索:“好。” 一 天蒙蒙亮的时候,花莫言就困得厉害。 好像这辈子,头一回这么困。 不知不觉就靠在钟楼的墙上睡着了。 金叵罗有些嫌弃地把人拎起来,扛在背上,往陆宅掠去。 这个花莫言真是讨人厌。 金叵罗连碰都不想碰他。 但是皮囊始终是陆一鸣的。 想到背上的人昨天已经跟他冰释前嫌,还拉他一起去看河灯,金叵罗也不由笑了,立马把花莫言抛到了脑后。 刚刚把人在床榻上放好不久,只听整个小镇上空回荡起宏亮悠远的钟声。 ——当,当,当。 新的一天,开始了。 金叵罗悄无声息地掠了出去。 就在他抽身的那一刹那,床榻上的人猛地睁开了双眼。 清亮的眸中并丝毫无惊诧之色,却掺杂了忧愁c悲愤c恍然c阴霾种种。 脸色一片惨白。 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第55章 吃干净 大清早的, 晨钟还没开始响, 金陵镇已经又闹开了。 镇子东南的高城镇上, 又丢了一个小娃娃。 加上半月以来附近镇上丢的, 这已经是第六个了。 全都是年纪不过五六岁c刚刚开始能到处乱蹿的男娃娃。 警署接了案却迟迟未破,坊间已经炸开了锅。 有人说是人贩子拐走卖给大户人家了, 也有人说是小娃娃自己顽皮, 掉在哪个深沟大河里了。 更有甚者, 开始传起了哪个世家大族喜食人肉,又以幼童肉为贵, 买来一些小娃娃大块朵颐。 不知谁编了一首童谣,传到了街头巷尾: “娃娃莫贪玩, 老爷没肉吃, 一岁入口化, 两岁肉绵绵 三岁四岁正正好,既不弹牙又不粘。 五岁好筋道, 六岁腱子肉。 老爷吃得好欢喜,直问老厨子: 这个清蒸好,还是红烧妙?” 一时之间,整个清泉县周边人心惶惶。 但凡家中有孩子的, 无一不自危。 现在大街小巷里已经看不到小孩子在嬉戏玩耍, 都被家里大人关在了家里。 就连几个镇上的学堂都放起了假, 特意准了十岁以下的娃娃们近来暂不用来学堂。 警署里, 李飞云拿着几个失踪案的卷宗直叹气。 文渊走过去问道:“依您之见, 这些个是连环案, 还是个例?” “也不能一个个都摔阴沟里找不着了吧。”李飞云摇摇头,“连环案的可能性大这人贩子真会挑时候,我们正为灭门案忙得焦头烂额,他倒好,钻了这个空档跑来搞事!” “缺人手吗?要不要我”文渊主动请缨。 李飞云打断他:“你有你的任务在身,先不用管这个事情。”顿了顿,抬头看向文渊:“你那边事情可还顺利?” “还好。”文渊无奈地挠挠头。 其实文渊宁可跑去抓人贩子,也不想再去演什么戏迷了。 这几天他被周小生请到了千秋苑的雅座连听了好几场戏,可是他一个不懂情趣的人,听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实在是乏味得很,好几次险些打了瞌睡,全靠口嚼生辣椒才勉强维持清醒。 苦不堪言! 一 知客酒楼。 早晨的客人尚少,但说书先生曹夫子早早就到了场。 按老习惯,他点了壶陈年的竹叶青来润嗓,外加一碟百合酥果腹之用。 他不紧不慢地摆好了说书的钱箱子c惊堂木,坐在座位上悠然享用起来。 “曹夫子,来得早啊。” 店小二跟他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 自打曹夫子来了酒楼,似乎还真为酒楼招徕了不少慕名听书的客人。 客人来了酒楼,总要意思意思点些酒水。 这是酒楼和说书先生之间互惠互利的事情。 “早早早。”曹夫子同样笑眯眯地回应。 窗外,干干净净的街头开始有零星的小贩叫卖着豆浆和油条。 曹夫子朝窗外发了会儿呆。 这附近的客栈,可真比他落脚的那家好了不知多少倍,可惜贵了些。 自己也不是会为钱财计较的人,待忙完了这一阵,便犒赏一下自己,换家好点的客栈吧。 钱这种东西,是长着脚的,想要他乐意,他有的是法子让钱源源不断地跑进到口袋里。 太阳把树的影子拽长的时候,客栈的客人终于多了起来。 “曹老头儿,今天什么时候说书?”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开了腔。 曹夫子瞧着眼前已经坐了几桌客人,便捻了捻山羊胡,嘿嘿笑道:“现在便开始说吧!” “好!我们哥几个也正想听点东西助助兴。” 反正一块铜元可以听一整天,不亏不亏。 钱箱里响起了几声金属落箱的脆响。 但也有些客人明明一直没有投钱,却摆出副投了的样子。 曹夫子并不在乎。 毕竟哪怕所有听众都给了钱,这点钱也不够他塞牙的。 他清清嗓,缓缓开了腔:“今天说的这个事儿,得从十年前说起” 一 曹夫子轻轻松松讲了两个故事,便托称饿了,点了盘饺子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吃了没几个,曹夫子便发现,角落新坐了个人。 修眉俊目,目中常有暖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考究的灰色风衣。 哈。 曹夫子暗笑了声。 这不是那个陆少爷么? 他又来了。 提起这个陆少爷,曹夫子还是颇有些歉疚之意的,但他丝毫不曾后悔。 毕竟,为了研究移魂之法,总是要有些倒霉蛋牺牲的。 再说,他都跳崖死了一次以示谢罪了,还要他怎么样呢? 人各有命数。 此外,曹夫子对陆少爷也有些兴趣。 这陆少爷真是命大,竟然没有像之前那些失败品一样灰飞烟灭,还好端端地留在躯壳里。 这移魂移得一体两魂,他也是始料未及。 他倒是想观察观察,这一个皮囊两个魂魄,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最后究竟鹿死谁手? 实在是有趣,太有趣了! “嗬,这位先生,我们又见面啦。” 曹夫子不由自主地主动上前打了招呼。 陆少爷抬起头,看到他,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起来:“原来是曹夫子,有缘有缘。” 曹夫子大大方方在他面前坐下:“想不到先生还记得我。” “在下陆一鸣,是金陵镇上过来的。”陆一鸣不紧不慢地做了自我介绍,想起什么,“哦,我记得上次曹夫子你说过,下次要给我讲些好玩的故事?这次正好洗耳恭听了。” “那一会儿我就给你讲几个金玉良缘的故事吧?”曹夫子挑了时下年轻人最爱听的题材。 陆一鸣低头一笑:“我倒是想听些王子公卿卧薪尝胆的故事。不知先生有没有?” “嗬,这种故事,我也有的是。”曹夫子摇头晃脑,“那等一下,我就来讲讲世族公子灭门之后手刃仇人的故事吧。” 一 酒楼里的客人渐渐地多了起来,人声嘈杂。 曹夫子又喝了半壶竹叶青,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娓娓说起了故事。 “话说前朝,不不不,是前前朝嘉靖年间,北京城有个书香世家,姓莫” 他音色浑厚,声音又是宏亮。 一开腔,以他为中心的几米之内,很快便安静下来。 “听故事了。” “这便是那个姓曹的说书先生?” “嘘” “这莫家,世代为官,最高有当过从一品的少傅,族中子弟,位列品者,比比皆是。这家中的族长便是个二品的内阁大学士,育有一子,年方九岁,正是顽皮逗趣的年纪” 接下来,曹夫子洋洋洒洒地将一个复仇故事娓娓道来。 一个莫姓世家子被陷害入狱,就连家中至亲都认定他罪大恶极,他百口莫辩,只得使计谋逃了出去。一番明察暗访,终于探得真相,原来正是家中至亲犯下滔天重罪,为了掩人耳目祸水东引,挑了他这庶子栽赃陷害!心灰意冷之下,他隐居山林,却遇上一名高人,能使用分筋错骨之技易人容貌。由此,这世家子换了副容貌,成为了当朝权臣的幕僚,并在暗中收罗罪证,最终揭露了至亲的重罪,却也导致整个家族被一道圣旨满门抄斩。 故事结束,堂中一时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众人才纷纷回过神来: “这这这,这是个什么卵故事?” “今天这个故事,听着好生憋屈啊。” 曹夫子对各种差评也不以为意,兀自笑盈盈地喝他的竹叶青。 他偷偷斜瞟一眼那个角落。 却发现那个陆少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他嗬地笑起来。 你要听复仇的故事,我便给你讲复仇的故事。 结果你反倒不爱听了。 一 喜来客栈。 这家客栈就在警署出门右拐不远的地方。 周围的人都知道,这是附近最便宜的客栈。 也是附近最破的客栈。 纸糊似的薄木板,竟也能搭得出一幢看似像样的房子,也算是老板有才。 若说这客栈有什么可取之处,那便是客栈后面有一大片桃林。 据说那都是老板亲自栽下的。 在这三月的春光里,这片桃林当真是一番好景致。 陆一鸣没有走客栈,他生怕客栈的地板被他踏陷了。 他慢慢地绕到客栈后面,在那片桃林里踱着步子。 林子里没什么人,只有株株桃花在春风中怒绽。 空气中满是桃花的清芬。 不时有粉瓣飘落,落在肩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古诗里所称颂的美景,就应当是这样的吧。 只可惜 陆一鸣微微皱起了眉毛。 这里住了个老妖怪,生生把这片好景致给败坏了。 他在桃林里走了又走,几乎要把林子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踩过。 最终,他站住了脚步,似是做了最为艰难的决定。 陆一鸣把手伸到怀里,从风衣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只微微带着锈的青铜盒子。 上面压印着一只黑色的古兽。 其实陆一鸣也不知道这上面是什么。 当年父亲请来的道士作完法只是淡淡地把这只盒子留下,除了交待“莫再打开”外,就再也没有作过多解释。 陆一鸣知道父亲将它埋在了后山的一座无主荒坟之中。 直到父亲过世,他才出于好奇,偷偷挖了出来。 但一直也没有敢将它打开。 他轻轻摩挲着铜盒的外壳,指尖传来温热的粗糙的触感。 他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童年的挚友啊,就这样被那个道士封在了里面。 陆一鸣摸到铜盒边上的那个夹扣。 犹豫着,迟迟不再动作。 那个道士,也真是奇怪,明明不准别人打开,却又只用这么简单的夹扣来锁住盒子。 仿佛在给别人某种暗示。 眼前似乎浮现出旧日同窗孟林生的样子。 陆一鸣垂下眼帘,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手指微微颤抖。 父亲,对不起。 我明明答应过你要做个好人的。 耳边响起昨夜花莫言在这个客栈二楼的房间里,同老头子的对话。 原来 这个曹夫子就是消失已久的莫老道! 当下除了惊恐,便只剩愤怒。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为何竟能在花莫言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醒过来,更不知道为什么莫老道变了个模样 但陆一鸣除了不惊动花莫言c默默旁观,什么也没办法做。 ——我得想想法子,把陆少爷给做了,先占了这副皮囊解了封再说。 花莫言这句话言犹在耳。 如骨中蛆,肉中刺,让人浑身难受。 心头积起的怒火,驱动着胆气。 陆一鸣咬咬牙,横下心肠。 林生,你在九泉之下,也莫要怪我。 若是再任由他们胡来,还不知道要怎么个死法。 我可不能坐以待毙。 他用颤抖着的大挴指,轻轻扳开了铜盒侧边的夹扣。 再用食指和中指拉开盒子。 屏住呼吸,低头看去。 ——盒子中间空无一物。 连股气也没有。 陆一鸣怔了怔。 难道竟然被那个道士给骗了这么多年? 正当他内心有什么正要轰然崩塌的时候,一个熟悉而清脆的童子音在盒子里响了起来。 “一鸣,一鸣!我终于出来啦!肚子好饿” 陆一鸣一颗心揪起来又重新放了回去。 “青城啊。” 他呼出一口气,把嘴唇贴近铜盒,轻轻地说:“刚才那个老头子,你记得的吧?” “记得。”铜盒里的声音答道。 “把他”陆一鸣停顿了一下,声音低哑c咬牙切齿地道,“吃干净。” 他缓缓地补充道:“吃完,你就不会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第56章 清凉 金叵罗从药铺里帮完忙回来, 陆一鸣还没有回家。 也不知道又跑去哪里闲逛了。 金叵罗看着空荡荡的宅子, 不禁有些无聊。 他从井边抱起了许久未亲昵的老王, 要给它磨磨壳。 老王惊慌失措地挣扎着表示拒绝。 金叵罗笑了:“年纪比我还大, 还怕什么?” 老王缩了缩头,糯声糯气:“你多少岁?” “”金叵罗歪着头想了想, “记不清了。” “” 院门吱呀一声响了起来。 陆一鸣回来了。 他远远地看了金叵罗和老王一眼, 既没有像往常一样冲他们笑, 也没有打招呼。 只是脸色发青地直接进了屋里。 关上房门,陆一鸣的手指还禁不住轻轻的颤抖。 他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 灌了几口,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颓然躺在床榻上, 他觉得困极了,却睡不着。 怀里揣着那只铜盒, 心里像揣了个炸|弹。 孟林生生前最后一次转身朝他看来的情景一次次在他眼前浮现。 他猛地想起小时候。 他和孟林生,陈谨之三个人的小时候。 想当年, 三个人就像三胞胎一样形影不离,情同手足。 时不时结伴四处“挖宝”,有时候从河边挖来些琉璃瓦片也能当成宝贝珍藏。 那天,三人一如既往地去后山“挖宝”, 结果一不小心跌进了一个山洞里。 小孩子好奇心盛, 索性在里面四处翻找, 竟被陆一鸣从一块巨石底下翻到了一只小人偶。 也不知是被谁扔在这里的一个破烂人偶, 脸涂着煞白的漆, 两只眼珠子红得跟血一般, 嘴巴大大咧开,似乎在大笑。 “是只木偶!”陆一鸣惊呼。 不料,一个声音从木偶的肚子里传出来:“是只木偶。” 三人面面相觑半天,才确定声音是木偶发出的,吓得一时不敢说话。 良久,陆一鸣又试了一次:“是只丑木偶。” “是只丑木偶。”木偶娃娃果然重复了一次。 孟林生也过去捏了两把:“是丑,这辫子都快掉了。” “是丑,这辫子都快掉了。”木偶娃娃又重复了。 当时陈谨之便有些嫌恶,直接让两人扔回去:“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陆一鸣愣是把它带了出来,说要拿着吓唬人玩。 孟林生也说好玩。 两人从小就喜欢读些神怪志异的话本,最爱这些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东西。 陈谨之虽然有些嫌弃,但也没再说什么。 后来,三人便偷偷“养”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小东西。 反正它又不吃不喝,用不着什么花费。 陆一鸣给它取名作“青城”,天天像逗嘹哥鹦鹉一般逗它说话。 渐渐的,它竟然开始会说不一样的话了。 比如,教它说“你是个大笨蛋。” 它能回一句“你才是大笨蛋。” 一 这事,本来也没有旁人知道。 直到有一天,孟林生在自己房里不见了。 他房里除了原有的摆设,只多出了青城这只木偶。 道士在青城的肚子里找到了他的一只眼珠子。 想起孟林生那只眼睛,陆一鸣不由悚了一下。 这些陈年往事,陆一鸣一直刻意去忘,但越是如此反倒越是刻骨。 孟家并不知道这只木偶的来历,以为是孟林生自己捡回来的,是以没有怪罪陆一鸣和陈谨之。 但自那以后,陆一鸣和陈谨之这两个便不怎么来往了。 陈谨之愈发的沉默老成,像个小老头儿。 陆一鸣也不晓得陈谨之究竟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他嘴上一直笑话陈谨之,心里却一直是虚的。 所以,陈谨之有意的冷淡疏远,他从来不敢再去亲近。 渐渐地便形同陌路了。 时间长了,就连陆一鸣有时候也差点忘了,他曾经有过陈谨之这么个朋友。 一 中午陈姐带了些好菜回来,只说是这几日铺子里盈利颇丰,改善下伙食。 看着金叵罗竟然难得地为自己剥好螃蟹腿,放到自己盘里,陆一鸣嘴上笑着道谢,心里却凉凉地想:无事献殷勤,果然非奸即盗。呵。 陆一鸣把蟹腿肉放到嘴里,果然是一番佳肴。 心头却一片清凉。 这也多亏了昨夜的阴差阳错。 若不是他突然之间醒过来,又怎么会恰好听到花莫言和莫老道狼狈为奸? 更不会知道就连金叵罗也跟花莫言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这世上究竟有什么是可信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第57章 该死 喜来客栈。 夜色中一道影子如淡淡的黑烟般倏然而过, 钻进了二楼的一扇窗户里。 “莫老头儿啊, 你有没有什么止痛的法子?” 花莫言大喇喇坐在窗前的案几上, 懒洋洋地问道。 “这洋人的止痛药, 一点屁|用没有。吃了这么多洋药,还打了针, 还是痛得要命。这封印真是折煞我也。” 花莫言嘟囔了会儿, 才发现莫老头儿已经早早上了床, 放下了床帐,不由笑了:“这才月上柳梢, 你睡这么早?” “嗯。”莫老头儿今天的声音格外的嘶哑,他在帷帐后低声道, “封印封的是你的魂魄,针药治的是陆少爷这副肉身皮囊, 当然治不了你的痛。” “啧!怪不得,我说呢。”花莫言点点头, “白天尤其痛得厉害,痛的我话都说不出来如今只能在晚上出来遛遛。” 他环顾了这房间一周,“话说,你这破地方, 真是阴森森寒糁糁的, 该不会有鬼吧?” “鬼?”莫老道不屑地啐了一口, “我从来都不怕鬼。它们见不得光, 一道符水就能让它们灰飞烟灭c不能轮回转世。鬼哪有人可怕?人才是可怕极了。” “所以有时候我也觉得你可怕极了。”花莫言嘿嘿笑了起来。 “我可怕?我变得可怕, 只是为了让别人怕我, 这样别人才会敬我三分。”莫老道淡淡地说。 “你今天怎么有点儿怪怪的?”花莫言略一挑眉,挑着灯不动声色地掠到床前,点亮了灯,径直撩开了床帐。 眼前的景象,逼得他不由倒退一步,倒吸一口大气。 ——只见帷帐里的莫老道,只剩一颗头。 他咽喉以下的部位,已经全然不见了。 “你你你”花莫言自忖也见过不少世面,强作镇定,“老道你这是在蜕皮?” “蜕什么皮,”莫老道吃力地说道,“我被吃得只剩头了,你看不到?” “被吃?!”花莫言瞪大了双眼,“谁吃得了你?” “也不知道是谁养的鬼东西,”莫老道竟不恼不愠,反而欣慰地笑道,“反正我也活腻了,由它吃去。若是这回死得成,我还得谢谢他。” “你明明拥有一副死不了的皮囊,却总是这样糟践。”花莫言摇摇头,“可惜了。” 莫老道冷哼了一声:“生生世世都是个老头子,死不了又有什么意思!我研究移魂之术,也不过是想逃出这副皮囊罢了。” 稍顿,他又重新开腔,咬牙切齿地说道:“但是一想到,至今还找不到那个人,实在是好不甘心哪。” “那个人?哪个?”花莫言奇道,“我跟你相识也有十来年,从来没听你提过你在找人哪?” 眼珠子一转,“不止,我连你的来历都还不晓得呢,呵呵。” 除了知道他姓莫,花莫言着实对他一无所知。 他素来是个有分寸的人,既然莫老道不主动提,他也懒得去打探。 毕竟,谁心底没有点不想为人知的过去? “你想听?那我就说与你听听吧。”莫老道喃喃道,“说来也好笑,我说了那么多别人的故事,却从来没说过自己的。” “我家是关中的一户书香门第,我是独子,自幼深得父母宠爱,天资也不错——三岁识遍五千字,五岁作赋,十岁已经享誉全城。十三岁那年,我乡试第一,踌躇满志,志在千里。就在这时候,我遇到了我的师父。” “他自称武漆子,是个老道士,云游四海,居无定所,懂些茅山之术。我少年心性,便缠着他要拜师。他也当真传授了我一些皮毛法术,我初能穿墙飞檐,大为沉醉。这时候,师父便开始向我讲述长生不死之道。” “那时候哪里懂得什么叫长生不死,只是看过西游记之类的话本,以为可以不老不死,永葆青春,自然心向往之,求着师父传授与我。” “师父不,这个老东西,顺势跟我订了个什么契,说此法不可逆转,反悔不得。说得不清不楚,玄之又玄。我糊里糊涂便同意了。” “等我一觉醒来起身,竟发现自己成了他的模样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头子,老朽不堪。而他,”莫老道说到这里,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则穿着我的皮囊,得意洋洋地走了进来,跟我说‘你要的长生,我给你了’,我这才晓得是中了他的奸计,跟他打起来。家里的人不认我,他轻轻松松支使家中的下人将我乱棍打出去,只说我是个江湖骗徒。我百般心死之下,只能投水自结,这才发现,我竟然可以死而复生!原来我这是拥有了一副死不了的皮囊哪,哈哈哈,真的是长生不死。” 花莫言沉默良久,心生了些惺惺相惜之意,道:“这种感觉,我也是懂的。” 莫老道沧凉地笑起来:“我才十二岁,天真无邪,出身富贵,大好前程,却变成了一个糟老头子,我母亲不认我,我父亲拿石头砸我。我的苦,你这种作恶多端被封进驴皮的老妖物又怎么会懂?” 你又知道我不懂? 花莫言无奈地摸摸鼻子。 “为了求死,我试了无数种法子,却无一成功。只能退而求其次研究些移魂法术,只求能离开这副皮囊。结果屡试屡败,倒是道法长进了不少。我不甘心啊!什么年少轻狂,鲜衣怒马,儿女情长我统统都没有过!我活再长都会是一个老头子!法力再高又有什么用!” 莫老道激动地咳嗽起来。 “那说起来,那个人呢?后来他怎么样了?” 莫老道敛下眼皮,良久,才道:“我死了几次都活了过来。心中忿恨难平,索性使了法术,半夜里放了把大火,整座宅子,宅子里的人,连同我的生身父母,一夜之间化为一片灰烬。但我去数了尸身,唯独那个人逃了出去,不知所踪。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他这个仇不报,我” 忽然,莫老道没了声音。 花莫言怔了怔,这才发现莫老道刚才还在动的咽喉已经不见了。 他倒吸口冷气,定睛一看,才知道,原来就在两人交谈的时候,‘那个东西’还在不停地啃食着莫老道的身体。 莫老道徒然地动着嘴唇,却因为失去了声带,再也发不出声音。 他的嘴型,是在说:我不甘心啊。 “老莫,你也算求仁得仁啦。” 花莫言僵然笑笑,轻轻放下床帐,提着灯笼转身离开。 以他此刻被封印的情形,能自保已是不错,救人嘛,就算了。 更何况,莫老头儿,一直以来求的不正是死吗? 一 隔天,也不知是哪家的狗闻着了什么味儿,来到喜来客栈后面的桃林里使劲地扒土。 跟来的狗主人发现异状,拿来镐子一挖,竟挖出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来! 吓得屁|滚|尿|流地报了警。 警|察在桃林里挖出了五具还没来得及完全腐败的尸体。 五个小娃娃。 身体特征恰好跟失踪的六个娃娃中的五个对得上号。 家属跑来桃林里哭天抢地。 在震天的哭声中,警|察把整座客栈查了个遍,发现少了一个租客,一个姓曹的说书先生。 据说房也没退,连夜就不见了踪影。 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事败便连夜脱逃。 只得列为通辑要犯,张贴悬赏。 一 “吃饱了么?”房间里,陆一鸣摩挲着手里的铜盒,轻轻问道。 “嗯。”一个稚声稚气的声音从盒子里应道,发出一声饱嗝。 那五具童尸的事情,陆一鸣已经听文渊说了。 联系莫老道昨夜跟花莫言说的话,再结合两人平素的行迹,猜想便是莫老道拿这几个小娃娃来练了移魂之术。 陆一鸣不由阵阵齿冷。 你确实该死。 无论你曾经有多么可怜的身世,你都该死。 死一万遍都不够。 门外响起脚步声。 陆一鸣连忙把盒子合上,放到衣服内侧的口袋里。 吱儿一声,门被人从外侧推开。 金叵罗站在门前,蓝灰色的眼眸透出一丝疑惑:“你刚刚在跟谁说话?” 陆一鸣若无其事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漫不经心地道:“跟我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第58章 楼船夜雨(上) “一鸣!” 远远的, 陆一鸣在大街上就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叫他。 不由得条件反射地想扭头走掉。 但还是硬着头皮抬头冲对面的人礼貌性地笑了笑。 赵玉贞和一名身材高健的青年男子正朝北走去,见了陆一鸣, 赵玉贞就像突然绽放的三月桃花, 整个人都焕发出不一样的神彩。 她跑过来, 牵起陆一鸣的右手:“怎么出来遛个弯儿也能撞上你哪, 你一个人出来作什么?” 说完不忘朝陆一鸣后面扫一扫, “今天没带你那个外地朋友啊?” “”陆一鸣抽了抽手,没抽得动, 只得咳了一声道,“有点事儿,要去找个朋友。” 赵玉贞并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兀自兴冲冲,粉扑扑的脸颊上透出娇羞:“找谁啊?” “啊就那个春秋苑的周老板。”陆一鸣漫不经心地回道,“有点急事儿要去船上找他商量。” 这倒不假, 今天下午一觉醒来就收到春秋苑的小厮送来的信函, 这才头也没梳就冲了出来。 “你要去找他啊?呐,不如我们跟你一道去吧,反正我们跟他也是老相识了。”赵玉贞指着刚刚被她丢下c现在正慢悠悠跟过来的青年男子,笑道,“二哥, 我们一起去春秋苑吧?” 赵老二赵宏声鼻子里发出轻笑,不以为然地说道:“一个女孩子家, 整天往戏苑里跑作什么?” 他瞥了眼妹妹正挽着的陆一鸣的那只手, 更是恨铁不成钢:“你说你, 像个什么样子?我们赵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陆一鸣暗自叹了口长气。 本来遇上一个赵玉贞他已经够头疼,现在倒好,还撞上一个赵宏声。 之前被赵宏声出千骗走了多少钱他已经懒得算了。 这两兄妹一个坑人一个缠人,真是够呛。 “那你不去就算了,我和一鸣一起去。”赵玉贞对哥哥的嗤讽完全不以为意,扭头看看陆一鸣,“我们走吧。” 不等陆一鸣说话,赵宏声就硬声硬气地说道:“等等,我也跟你们一道去。”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陆一鸣:“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没上过这戏苑的船呢,这下正好上去转转,瞧瞧里面有什么好玩意儿。”顿了下,又自言自语似地嘀咕道:“嘿,我倒记得上次那出《活神仙》里有个小娘子甚是不错” 一 七星楼。 雅座,香茶。 然而,再好的茶也无法平息赵宏声的怨念。 他把茶杯重重摔在垫了华锦的案几上:“格老子的,你们班主架子够大啊!平常我们赵家也给足了你们春秋苑十足的面子,在地头上保了你们一个月,现在想上个船拜访一下都不行?” 一旁的黑衣小厮低首轻道:“赵二爷莫怪,这是我们戏班祖传的规矩。不是戏班子里的人,是不能随便上船的。班主稍后就来跟几位赔罪” “你们船上是藏了金山银山怕被我搬了去?这么神神叨叨的。”赵宏声恶声恶气地打断,“他若真想赔罪,只管请我们上船就是了,何必假模假样。” 小厮唯唯而已,不敢多说。 赵宏声还是咄咄逼人,不依不饶:“老子就不信了,今天不登你们这宝船,我就不走了!” 任赵玉贞拽他衣角也不肯稍作和气。 雅座的珠帘被一柄墨骨折扇轻轻挑起。 一个朗润的声音从缓缓升起的珠帘后传来:“贵客到来,有失远迎,海涵海涵!” 周小生从珠帘下走过来,笑盈盈地向赵宏声作了一揖:“敝人给赵二爷赔罪来了,息怒息怒。” 这个人身上也不知道有什么气场,只是微微一笑,就能既让人舒服,又叫人放心。 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只因他的出现就忽然松了阵。 仿佛一阵春风拂皱了一镜绿水,凭生一池的生机。 赵宏声原本满腔的怒气莫名地消了个大半,他哼了一声,说道:“周老板,我屡次想登船,你都不允,是不把我当朋友啊。” 周小生抖开那柄墨骨折扇,抖出一副白底扇面,与墨色的扇骨相映倒显得简洁精致。 他命人把赵宏声面前的茶杯换成了酒盏,添满上好的花雕,才笑道:“这也是我们祖上订的破规矩,我这个做晚辈的,也不好违了规矩啊。” “规矩是死的,人嘛,可是活的。”赵宏声抿了口酒,咂咂嘴,觉得酒还不错,语气也缓和了些,“听说你们的船,连警察都上不去!搞得上次丢娃娃的事情,好多人都以为是你们搞的呢。再这么神神叨叨,下次指不定又背什么锅。倒不如大大方方” 周小生略有些为难地凝起了眉头,凝出两道漂亮的弧线,他迟疑地说道:“其实这破了规矩,对我们自己倒是没多大坏处。只是” “只是什么?周老板,有话不妨直说,别跟个娘们儿似的。” “只是,我们的船,自多年以前开始,就一直有个传言——”周小生故意似地在这里作了一个长长的停顿,等所有人都将求知若渴的眼神投向他后,才又道,“但凡是外姓人上了我们这艘船,都会撞见点不干净的东西。你们也知道,我们是水上讨生活的,哪里的江河湖海都免不了走一走。这夜里走多了,总会撞见鬼;那夜船开多了,也” 赵宏声发出嘲讽的笑声,面不改色:“你别拿这些来吓唬人,老子不信这些。” 他直直地看着周小生的眼睛:“让不让我们上船,你给个准话。” “这”周小生无奈地摸了摸鼻子,“那我丑话可得说在前面,到时有什么事,你们可别赖我。” 一 似乎是拗不过赵宏声,周小生果然命人放下了趸船,请三人上船参观。 但有约法三章: 一c在船上去哪里都需有春秋苑的人陪同。 二c船上的房间不可乱闯。 三c船上的东西不可乱动。 这些规矩陆一鸣和赵玉贞是没什么意见的,赵宏声为了上船也是满口答应。 上了船,周小生亲自领着三人在楼船的各层之间大概走了一圈。 船上共有三层,每层各有十二间房。 其中有药房c膳房c戏具房等,不一而足。 数不清的黑衣小厮端着盘子抑或是拎着箱子在过道间穿梭往来,好不热闹。 陆一鸣上回来的时候是半夜,加上落水的狼狈,看得不太真切。 这次白天一来,才看清楚这船中从家具c扶栏到顶梁c门户,无一不精巧绝伦,不由暗自称奇。 赵宏声上船只是单纯出于好奇之心,加上屡屡被拒激发的逆反心理,才非上船不可。 这下如了他的愿,他倒是兴致缺缺了。 一心只想看看他心心念念的小娘子,但走来窜去,这船上竟只见到一个又一个满身黑的男人,哪里有什么小娘子? 心有所念,他不由脱口而出:“哎你们这船上,没女人么?” 陆一鸣闻言,不由把头扭到一边笑。 赵玉贞嫌丢人,只想把二哥扔到外面的江里。 周小生摇着扇子笑道:“我们的女眷安顿在别处,一般不出来见客的。” “哦哦。”赵宏声自觉失言,但仗着脸皮厚,若无其事地说道,“我说呢,没女人,你们这戏班子还怎么传宗接代啊。” 周小生正欲说点什么,忽然外面有人喊起来: “暴雨来啦!” 四人齐刷刷看向窗外,只见天地间不知何时竟已拉起一片白茫茫的巨幕。 银白的巨幕之上,是几欲压碎城池的黑云。 赵宏声望着暴雨,忽然想起什么,急道:“咦?!雨这么大,这船要不要紧?” 他向来知道船在水上,最怕遇上的就是暴风雨。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倾覆江海。 周小生却不紧不慢地说道:“二爷放心,这样的雨,我们的船还是经受得起的。” “不行不行,我得下船。”赵宏声有些不放心。 周小生忙一把拉住要往外走的赵宏声,耐心地道:“二爷,这么大的风雨,我们的趸船要是放下去,你可能就真出事儿了。” 赵宏声一怔:“那怎么办?” 周小生淡淡地吐出一个字:“等。” 一 周小生这一个“等”字,就花了半天的功夫。 很快,陆一鸣他们三个的肚子开始饿得咕咕响。 周小生倒是善解人意,安排了膳房上了些菜肴。 陆一鸣见晚餐都吃起来了,晓得该是近晚了,外面的风雨仍然没有要停歇的样子。 赵宏声愈发地急切起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周小生慢理斯条举筷夹了根白菜芯,道:“二爷,现在外面风大雨大,江水也涨起来了,我倒是想送你下去,你敢走吗?” 赵宏声自己惦量了一下,只得埋下头默默吃饭。 吃过晚饭,雨势久久未减。 到了半夜,雨势反而更大,隔着紧闭的窗户,陆一鸣都能感觉到雨水砸在船身上的厚击感。 这样大的雨,哪怕是夏季也是少有。 若是换成寻常的小船,现在不被雨冲翻,也要被风吹倾了。 周小生索性安排了三间厢房给三人,每个人的房中都有一枚铃铛。 临睡前还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的船晚上不□□生,诸位不要随便走动。有事只管摇铃就是了,自会有人来服侍。” 一 陆宅。 整个宅子已经没有一丝灯光,每一户门窗透出的只有无底的黑暗。 屋外风雨飘摇,院墙甚至被雨冲掉了一块松动的老砖。 院中的枯木之上,一道黑影沐雨而坐。 银白的发在毫无光亮的黑夜中已经看不出颜色,只是湿嗒嗒地垂贴在他的额前耳后。 风刮在他的身上,他丝毫不觉得冷。 雨打在他的身上,他也丝毫不觉得疼。 身上那几十道封印透出的巨痛早已让他对浅表的触感麻木了。 但他喜欢雨。 尤其是这种磅薄的大雨。 乌鸦躲在屋檐下簌簌发抖。 “主人,你要不换个地方坐坐?” 金叵罗没有回话。 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呱,上次那个人我去调查过了,果然不是你要找的人,又找错了!” “主人,你找那个人作什么?” 金叵罗完全没把他叽叽呱呱的话听进耳里。 他脑子里整夜整夜停不下来。 他想静静地研究剩下那些封印的解开之法,但脑海里总是闪过陆一鸣昨天吃饭时不经意看向自己的眼神。 似乎带着惯常的笑意,却又掺杂着凉色。 回顾近来二人没有什么新的口角,他也看不出陆一鸣这两天有什么异样,但,昨晚那道眼神却让他莫名地难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第59章 楼船夜雨(下) 赵宏声躺在帷帐之中, 看着桌上那枚铜铃在微弱的烛光中闪动着微弱的金光。 若有所思。 周小生临走前说的话在耳边响起。 “我们的船晚上不太|安|生, 诸位不要随便走动。有事只管摇铃就是了, 自会有人来服侍。” 不由笑出声。 不|太|安生? 哼, 装神弄鬼。 他赵老二向来不信这些东西,是以并没有丝毫忌惮。 比起神鬼, 这场暴雨会不会倾了船倒是更让他介怀。 不过 赵宏声竖起耳朵听了会儿, 觉得窗外雨势稍弱, 这才舒了口气。 闲心一起,心思便活络了。 嘴角勾起一抹黠意:我倒要看看, 你们这船上,倒底藏着什么好东西 深夜里, 楼船二楼一间厢房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闪出一道人影。 借着走廊昏暗的灯光, 赵宏声凭着下午依稀记下的路朝前走去。 往前直走一小段,再右拐半圈, 好像便有一道楼梯通向下一层。 这幢楼船共有五层。 从趸船上来便直接上了二楼。 周小生还领着他们三个上楼赏了会风雨。 但惟独底下的一楼没有去过。 傍晚赵宏声解手的时候路过那道楼梯,只见楼梯蜿蜒而下,一片幽黑,深不见底。 “下面是什么?”他随口朝领路的小厮问了句。 那小厮笑笑:“那不是我们能去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那里是什么。” “你们主子不让你们下去?” 小厮点点头, 却又完全不以为意。 赵宏声便没有多问, 加上内急, 很快将这事抛诸脑后。 现在越是寻思越觉得蹊跷, 好奇心一起, 便更是按捺不住。 莫非,底下住的是那些女眷? 赵宏声暗笑,不由加快了脚步。 一门心思全扑在了那位让他朝思暮想的小娘子身上,完全没注意到,另一道黑影正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十米开外。 陆一鸣冷冷地看着赵宏声的背影,也是一头雾水:他这是要往哪里去? 刚才他半宿无眠,偷溜出来透气。 一出门就看到斜对面的赵宏声正偷偷摸摸地贴着墙根走,觉得有些好奇,便跟在后面看着。 结果就只见赵宏声绕着一排厢房走了大半圈,不知在找什么。 陆一鸣正忍不住想开腔叫住他,脚下不小心一个趔趄,晃了下。 等他再抬起头,赵宏声整个人竟然已经不见了。 咦? 跑得还真快。 陆一鸣嘟囔着,不免有些悻悻,便打着呵欠往回走。 没走两步,他就看到外层走廊上有什么东西在一晃而过。 难道赵宏声跑那去了? 陆一鸣蹑手蹑脚循影而去。 临近了,他便贴在窗户边上偷偷往外看。 总觉得赵宏声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窗外的走廊紧贴着甲板,雨水从檐下飘落。 雨势虽然小了,却仍是飘摇不定。 不远处的七星楼灯火通明,明亮的灯光隔着层层雨幕远远照过来,映得甲板的人影轮廓依稀可见。 只见甲板上那人面朝江水,倚着扶栏,右手轻轻地揉着自己的脖子,似是觉得后颈累极了让自己放松放松。 陆一鸣正想上前跟他招呼,却察觉那人身形跟自己差不多。 赵宏声身材颀长,比自己高了不少。 这人不是赵宏声。 是谁? 陆一鸣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天也瞧不出是谁来。 估计只是春秋苑诸多小厮中的一个吧? 陆一鸣忽然想起周小生的提醒,心想,还是先回房吧,免得等下被说没规矩。 不等他转身,前方传了一阵“咔咔咔”的怪响。 像是木头机关被扭动的声音。 嗯? 陆一鸣一怔,循声望去。 是外边那人身上发出的声响。 这活动关节声音未免也太大了。 陆一鸣淡淡地想,但也不以为意。 随即发生的一幕,让陆一鸣双眼险些跳出来。 ——只见伴随着咔咔的怪响,那人的头也慢慢旋转起来,猛地右手一提,那颗头竟然腾地离开了他的身体。 陆一鸣按住喉咙,生怕自己咽口水发出声音。 他用力眨着眼睛,只希望是自己眼花。 那人并没有倒下,只是缓缓将头拎起来,抱在了胸前。 就好像,这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一样。 时不时还伸个懒腰。 陆一鸣一步一步往后退,在无头人察觉之前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厢房。 关上房门,陆一鸣捱着门板直喘气。 半天他才缓过劲来。 没错,他笃定自己看到了一个可以把头摘下来的人。 或者不是人也说不定。 房中的烛火已经烧到了根底,开始歪歪扭扭地晃动起来。 陆一鸣给自己灌了几口茶水,捏起桌上那枚铜铃,大力摇晃。 稍刻,门外响起敲门声。 陆一鸣执着烛台打开门,一名黑衣小厮正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外。 这个人,他认识,是周小生的贴身小厮,好像是叫轻尘吧? 轻尘微微笑起来:“陆先生,有什么需要?” 陆一鸣指了指手里的烛台:“哦,我要换根新的。” 他觉得今晚他是睡不着了,不点着灯他难受。 很快,轻尘便拿了新的红烛过来,熟炼地点亮替换。 陆一鸣看着他的动作,苦恼着怎么组织语言跟他说刚才的事? 说出来,他会信吗? 说不定会把自己当成个傻子吧。 “好了。”轻尘笑起来,他的笑容映着烛光分外恭顺,发梢似乎带了些许潮意,贴在了衣领上。 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陆一鸣忽然意识到什么。 脱口而出:“刚刚在走廊外的是你?” 轻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陆一鸣,没有说话。 陆一鸣注意到他的手。 他的手在抖,像是恐惧到了极点。 “你”陆一鸣伸出手,拈住了他领侧的一绺发梢,果然是湿的,收回手在自己衣服上揩了揩,“是什么妖怪?” 轻尘垂下头,嚅嗫着说:“我不是。” “不是什么?” “妖怪。”轻尘轻轻地说,“我不是妖怪,我只是” “只是?” 轻尘没有说下去,只是低下头,再不肯吐出一个字。 陆一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觉得他并无伤人之意,也不像作恶的妖怪,倒是楚楚可怜,让人不忍苛责多问。 “算了,你先出去吧。” 天亮之时,大雨早已停歇。 晴空如洗,朝阳灿烂。 陆一鸣一行人用过早点,便被人从趸船送了下来。 送别的时候,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陆一鸣注意到轻尘正站在周小生身后垂手而立。 轻尘面上虽然仍没什么神情,指尖却在轻颤。 陆一鸣暗叹口气,对轻尘微微一笑,说道:“昨夜有劳你了。” 轻尘像是受宠若惊,忙应道:“这,这是,奴才份内之事。” 回家的路上,陆一鸣忍不住问赵宏声:“你昨晚夜里是不是去了哪里?” 赵宏声一脸疑惑:“没有啊,我一直在房里睡觉,没出过门。” 嘁。 那是我见着鬼了。 陆一鸣也没有戳破,他总觉得今天赵宏声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哎,管他的。 见正好到岔路,兀自笑盈盈:“赵兄,玉贞,就此别过。” 楼船。 周小生打开木柜,里面赫然躺着一个人。 他的体貌俊朗矫健,双目紧闭,不知是死了,还是睡死了。 周小生勾着嘴角笑起来:“就把这个姓赵的送给吴先生吧。他一定喜欢。” 周若轩摇摇头,叹道:“我们派出去的那个黑衣能撑几天?万一露馅了怎么办?” “怕什么,只是用他几天,撑不住了就把他还回赵家不就是了。也是他自找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第60章 鬼湖 回了家, 陆一鸣躺在床上枕着手,满脑子都是昨天夜里那个人把脑袋拧下来的情景。 这横看竖看, 都不可能是个人。 若不是近些日子遇见太多怪事, 自己估计得吓死。 可是一想到轻尘清澈的眼神里透出的无边无际的恐惧和那副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 陆一鸣却又知道这不是个会祸害人的玩意儿。 想想也是, 周小生把他留在身边这么久, 也没怎么着。 但这非人之物,留在身边真的好吗? 周小生倒底知不知道这个轻尘是个妖物? 说到周小生, 陆一鸣心头涌起异样的亲近感。 自祖父以来陆家一直是一脉单传,自己从小别说兄弟姐妹,就连堂亲表亲都没有。 现在眼下冒出个族兄弟来认亲戚, 还是个风流雅致的人物,虽然不免有些疑虑,但是说一点都不惊喜是骗人的。 话说回来, 他们陆家落魄到这个地步, 周小生也没有欺骗他的必要了吧? 若是真的,那就好了。 金叵罗正坐在树桠上打盹,底下传来熟悉的唤声。 “喂。” 最近陆一鸣跟他置气,名字早就不叫了,整天“喂”来“喂”去。 他眯着眼睛故意不应声。 “喂, 姓金的,别给脸不要脸。”陆一鸣捡了块小石子丢上去, 石子从金叵罗的耳畔擦过去。 金叵罗终于睁开眼瞟了瞟下面, 发笑:“我什么时候姓金了?” “金叵罗”是初识不久陆一鸣给他取的名字, 他不拒绝这个代号,仅仅是因为当时懒得跟陆一鸣说话而已,不代表他真的姓金。 陆一鸣眼趁势问道:“那你姓什么?” 金叵罗伸了伸懒腰,眉头微皱,说道:“叫我干什么。”每次都是这样,要不然就一连几天没个好脸色,要不然就是突然跑过来套近乎。 陆一鸣笑笑:“我闷得慌。” 金叵罗侧下头去看向他的眼眸,眼角本噙着几丝笑意,忽然脸色一沉,嘴里冷哼了一声,淡淡道:“你出来作什么?” “哈哈哈哈。认出来了?” 树下的“陆一鸣”坏坏地笑起来,话音未落,他身形一闪,竟有如猫一般嗖的蹿上了树桠,坐到金叵罗身畔,柔声道:“我应当学得很像才是啊。” 不等金叵罗回话,他顿悟般“哦”了声,眸子像算盘的珠子一样转了转:“我知道了,你每次都是看了我的眼睛才认出来的吧?”自顾自似地呢喃着,“照理说,我的眼睛跟他的眼睛是同一对,倒底有什么不一样?” 见金叵罗板着脸不言不语,花莫言凑过去,几乎把鼻尖贴到金叵罗的鼻尖上,嘻笑道:“不是你正主子,失望了?” 金叵罗微微抬起眼皮,两道寒光从深邃的眼眶里射|出,尤如两枚浸过冰的毒针,扎进了花莫言的眼睛里。 明明没有任何疼痛感,花莫言却莫名的浑身一颤,赶紧后退一些,正色。 “得了,不逗你玩儿了,我那副驴皮,你还留着的吧?” 他故意顿了顿,一双秀目流光四溢,看着神情毫无波澜的金叵罗:“约定过的事情,你可不要食言啊。” 先前二人约定过,花莫言帮他查找破除封印之道,而金叵罗必须帮他毁掉驴皮。 “我还没找到能毁掉它的法子。”金叵罗开诚布公。 花莫言恨恨地说道:“那副驴皮,不知是用什么秘术制成的,刀枪火石皆不损它分毫,若要让它立刻灰飞烟灭,我也没有法子。但是要慢慢毁掉它的话,应当还是有法子的。” 金叵罗斜睨他一眼。 花莫言继续不紧不慢地道:“那副驴皮,最怕的就是水,一沾了水就变得厚重不堪。若是能找个面西向东的瀑布放在底下压个十年八年,兴许能泡软也说不定。指不定哪年就给泡烂了呢。” 金叵罗挑眉冷道:“没空。” 懒得找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中国这地势多为西高东低,只听过百川东流,要找个朝西流的,也不是那么容易。 难不成还要他踏遍千山,专门为驴皮找个朝西的爆布? 花莫言嗤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不用你找,我知道附近就有这么一个好地方。” 花莫言口中的‘好地方’离金陵镇不远,就在隔壁银厥镇西面的后山上。 这是一片绵延千里的山脉,越往里走,人迹越是稀少。 巧的是,这片山脉恰好是东西走向,东面的山脉较为高陡,而越往西面山势渐平。 越过几座起伏的翠峰,在两座山脉连接之处有一个巨大的湖泊,湖水从地底连绵不断地涌出,朝低处奔腾而去,因为西面的山脉陡降,趁势形成了一面朝西的巨瀑,十几丈之下的谷底又汇成一面湖泊。 周围知道这面湖的人都把它称之为“鬼湖”,没有人敢随随便便靠近。 因为这湖泊不光承受着瀑流的巨大冲击,在远离瀑流的地方还不时出现漩涡,凡有生物落入湖中,往往被吞入湖底,再没能上岸。 花莫言说,这面湖是他当年跟着莫老道走南闯北的时候发现的。 他和老道琢磨了许久,翻遍古籍,也不知这湖的来历和如此凶猛的缘由。 金叵罗站在岸边看着波光鳞鳞的鬼湖,从地上抓了只田鼠,试探地扔到湖里。 这种田鼠是识水性的,进了湖里轻松地凫起了水,很快就扒着水近了岸。 只见湖面竟仿佛嗅到了食物的芬芳,悄无声息地绕着田鼠咧开了四五道拳头大的漩涡,转眼间这几道小旋便汇成了一道更大的漩涡,有如一张血盆大嘴,将奋力挣扎的田鼠一口吞下了腹中。 湖面在倒霉的田鼠消失之后冒出了两个泡,便恢复了平静。 金叵罗抱胸叹道:“你是想让我潜下去把驴皮压到底下?” 花莫言倒挂在旁边一株松树伸出的松枝上,假装自己是颗吊在绳上的风铃,跟着风在荡来荡去。 他笑着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这个老妖怪应当还是要讲讲信用的吧?” “我水性不好。”金叵罗懒懒地回绝。 “你这老妖怪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畏缩!”花莫言一个挺身在松枝上坐好,哼了一声,道,“你不去我去。”顿了下,见金叵罗没有要拦他的样子,不由腆着脸笑道:“你舍得么?” 说着,故意把左手背在粗糙的松枝嶙峋处刮了一下,白嫩的手背立马出现一道殷红的血痕。 “你看,”花莫言自己也有些吃痛,把左手的伤口放到嘴边舔了舔,“这肉体凡胎的,真是不经用啊。” 金叵罗不知从哪掏出一根麻绳,淡淡道:“你下去,我用它在岸上拽着你就是了。” 花莫言瞪大了眼睛:“你疯啦,我一下去这绳子不断才怪。你家少爷的命你不要了?” 金叵罗咧开嘴角:“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也不过是笃定花莫言绝不会亲自犯险罢了。 果然花莫言铁青着脸恶狠狠地瞪着他,半晌没再说话。 “其实这事,很简单。”金叵罗不慌不忙从背上的行囊里取出那件灰茸茸的驴皮。 花莫言吓得尖叫一声,身子往后蹿了好几棵树,远远地抱着一棵老松的树干躲在后面说:“你你什么时候带在身上的?” 金叵罗没有回答,反倒讥诮道:“你怕什么?” 毕竟这副驴皮现在也不过是一副死皮囊。 “你知道个屁!”花莫言在远处恨恨地说道。 对于别人来说,那顶多是副毛皮;对他而言,这却是个禁锢了他无数岁月的囚笼。 没等他开骂,却只见金叵罗随手一丢,那件驴皮便落到了湖里。 很快便被突然出现的漩涡吞噬。 他怔了怔,惊道:“你你就这样扔了?” 金叵罗:“你若是不放心,可以亲自到底下看看,它还出不出得来。” 花莫言几个起落,掠到了湖畔。 俯下身朝湖里望去,却只见清绿的水面上自己的半截倒影。 湖底下,什么也看不到。 那块让折磨他百年,让他寝食难安的驴皮,就这么解决了? 事情发生得太轻巧,以致于他一时难以置信。 对啊,事情原本就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 他对驴皮的恐惧,远远超过了事情的本身的难度。 确定那副驴皮没有浮上来之后,花莫言忽然扑通一声跪到岸边,手扶着地开始轻轻地发笑,笑声渐渐放大,愈发的肆无忌惮,直笑得全身颤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几乎要把他积郁百年的笑全都释放出来。 整个山谷上方盘旋着他可怖的笑声。 近处的飞鸟似乎被笑声吓到,纷纷朴楞着朝远处掠去。 金叵罗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耳朵,不耐烦地抬头看向天空。 天空乌云密布,似乎又打算下一场大雨了。 不知笑了多久,花莫言笑得全身酸软之际,终于抬起头长舒了口气。 湖面中自己的影像随着他的动作也抬起了脸。 但这张脸,却不是陆一鸣的。 而是一张眉目清丽的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什么? 那边金叵罗听到笑声停歇,下意识一回头,只见花莫言一手伸到水里像在抓什么东西,随即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进了湖里。 “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第61章 获救 当时花莫言笑得有些倦了, 终于抬起头长舒了口气。 湖面中自己的影像随着他的动作也抬起了脸。 但这张脸, 却不是陆一鸣的。 而是一张眉目清丽的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什么?! 花莫言怔住了。 手臂上的汗毛根根立起。 这是他以为, 这辈子再也不会看到的一张脸。 他早已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见过, 哪怕是要画下来,他估计也记不清眼梢的痣在哪个位置了。 没错,这五官,这模样 水里映出的, 竟是他的脸。 花莫言自己的脸。 熟悉,那是因为他曾经从镜子里看过无数次;陌生,那是因为已经太过久远了。 花莫言秀目圆睁, 不敢眨眼, 生怕一眨眼, 这影像便会消失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 向自己的容颜探去。 等他回过神时, 已经被无声出现的漩涡中心那股力量生拽进了湖里。 就在被湖水包围的这一瞬间,四脚百骸如同被冰冻了一般, 动弹不得。 耳膜鼓胀,什么声响再听不到。 冰冷,压迫,疼痛席卷而来。 这对于原来的他而言应当是可以挣脱得开的束缚,只是自从上次被染了那个封印印记后, 他的力量孱弱了许多。 这未知的敌人便变得棘手了。 花莫言迅速逼自己从慌乱中冷静下来, 默念凝息决以避免湖水灌进肺里。 但无法动弹的身体仍然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牢牢攫住拉往湖底。 世间万物分为六道。 六道之中存在于阳界的, 除了天道c人道和畜牲道, 还有个包罗万象的阿修罗道,介于人鬼神之间。 师父说过,若是搞清楚了妖魔鬼怪的属性,破其法门自有解法。 但这面湖,又当属哪一道? 是湖有了灵性化成精怪,还是神灵庇护让它有了神性,又抑或是? 四周的压迫加重了,打断了他的思绪,一阵阵眩晕。 他的凝息决也支撑不了多久,尤其是这种被镇压的窒息感太过强烈,严重影响到他的意识,难以持续运法。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明明应该有个帮手的。 该死的,这个姓金的哪去了? 朦胧之际,视野里窜进来一个黑影,狠狠地攫住了自己手腕。 他的手,带着异于常人的热度。 脚底下,也似乎有一双冰冷的手,攫住了自己的脚。 整个人像要被撕扯成上下两半。 剧痛之下,他终于昏死过去。 再度醒来之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帷帐。 花莫言起身环顾,自己已经回到了陆宅。 看来是成功得救了。 身上换了套干净的衣裳,裹了两层厚被。 身体看来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四肢仍有刺痛的寒意残存。 金叵罗坐在床头背对他把玩着一只匣子,匣子里面什么也没有,他却玩得津津有味。 花莫言笑起来,贴上去一把搭上金叵罗宽厚温暖的脊背:“我还以为你不打算救我了呢。” 金叵罗嫌恶地拿开他的手,冷道:“又不是救你。” 这时陈姐端着盆热水推门进来:“少爷,你刚刚发冷得厉害,先躺下吧,我给你擦擦手。” 花莫言乖乖地把一把冻得发青的手递过去,哆哆嗦嗦地装可怜:“我这是得了什么病哪,可冻死我了。” 陈姐边用热水帮他捂边诮他:“一定是你昨晚彻夜不归,着凉着得厉害,暖和暖和就好了。” 捂完手泡完脚,盖着三大床棉被,花莫言还是一直喊冷。 那脸色煞白嘴唇发青的模样倒不是装的。 说来也奇怪,四肢这股寒意在被热水捂过泡过后,反倒扩散了。 此刻躯干肺腑俱是寒气沁人。 陈姐瞟一眼坐得远远的金叵罗。 金叵罗感受到陈姐的视线,冷冷地抬眼看过来,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城东警署。 警员们有如工蜂般各司其职出出入入。 不时有人面色或晦暗或焦灼地冲进去报案。 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一辆黑色进口吉普车以果决的姿态停在了大门的右侧。 更没有人注意到车内的中年男子正一脸铁青地观察着警署的一切。 文渊在李飞云的办公室低声地汇报这几天在春秋戏苑的观察结果: 一c毫无异常。 二c戏苑的人很少外出,只在楼船和七星楼之间走动,除了班主应酬外,整个戏苑也鲜少与外人交流。 三c戏苑的采买多是靠另一辆货船来供给,那辆货船每隔十天左右便回来供一次货。 最后,文渊得出了一个结论:“表面上,这就是一个正常的大戏班子。” 李飞云却听出了话里有话,问道:“那实际上呢?” “实际上,”文渊微微凝眉,“这个戏班不大正常。” “操!”李飞云忍不住拍了一下文渊的后脑勺,“你他妈学谁呢,说这种废话!” “您别急,这个事儿肯定得多角度分析。你看春秋苑在咱们省区内扬名也有多年了,班主换过三任,现在这个周小生就是最近的一位。没有人知道他们这一班子来自何方。就几十年前突然声名鹊起,自然而然地做大了。但是,”文渊不恼不愠,娓娓说道,“这么个知名戏班,从来不对外招收学员。很多戏迷慕名拜师,一个没成。更别提那些想进去当学徒混口饭吃的寻常人家了。” “春秋苑每年都有不少新戏,一上新戏啊,就有新角儿上场,可是既然他们从来不招收新人,那这些源源不断的新角儿倒底哪来的?而且我也查过了,这些新角儿,也没人知道来历。” 李飞云点点头:“这来历,是个疑点,回头找省城的人脉,追查看看有没有线。”顿了顿,“但我让你跟着周小生,是让你查查内鬼的事儿,你查得怎么样了?” 文渊叹气:“恐怕,他真的跟陈家那个案子的内鬼没什么联系。就案发的时候,周小生他们戏班还在同县唱着呢,当时他们的货船也没走过这边的水路。同县离本县没有火车,也没有大路,用陆路最快也得一个月,走水路快些,但也得大半个月。而且这个戏班子一副与世隔绝的样子,也不像要搞这个事的啊。” “那你前面分析那么多干什么,浪费老子时间。”李飞云气得喝了两口水。 “哦,只是觉得他们有点儿奇怪。” “只要跟本案没关联,又没杀人放火,他们爱奇怪就奇怪去吧。自古以来,那些唱戏的,多有些怪癖奇俗” 不等李飞云展开论述,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不急不缓,轻重均匀。 一听就知道不是自己人敲的,局里一帮莽汉,几时这么讲究过。 而外人一般也不敢贸贸然跑来敲副局长的门。 李飞云一个眼色,文渊不慌不忙过去把门打开。 只见门外站着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白净斯文的长相,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就连唇上的短须也打理得整整齐齐,眼神凌厉中夹杂些几分儒雅,左手驻着一枚银色的拐杖。 一眼望过去,长得倒像是学校里的教书先生,仿佛开口就是厉声的训|诫。 李飞云一看便下意识觉得这不是本地人。 一则此人的衣装打扮不像是本地绅儒的风格,却考究高档,如果是本地人,至少会是个有身份的人,但李飞云从未见过他;二则,他的眼神与姿态太过于沉稳和高傲,即使与自己四目相对也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蔑意,这是一种饱经风霜见过大市面无所畏惧的老练。 李飞云特意站起来,微笑:“不知阁下远道而来,怎么称呼?到敝局找李某有何见教?” 中年男子挺着腰板往门内走了几步,每一步都像用尺子仗量过似的均匀一致。 他进来后,李飞云和文渊才看到他身后原来还跟着几个年轻人。 虽然那些跟班都穿着便服,但那笔挺的站姿和冷峻的眼神,绝不是寻常人。 “你们在外面候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让其它人打扰。”中年男子的口气很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威慑力。 “是。”那几个青年男子齐声低应。 中年男子掩上门,转过身,也不询问许可,便径直在客椅上坐下。 神情高不可侵,开门见山:“你就是李飞云?” 文渊即使见过的市面少,也暗暗大胆地猜测了对方的身份。 他的站姿,步态,右手食指与中指间老茧的位置结合种种迹象,这个人,应当和军|队有些关系。 李飞云虽然是个粗人,但却是个脑子活络的粗人。 他主动上前给中年男子拜了拜拳:“郑副官,久仰久仰。” 文渊心中暗自一惊:说到郑副官,省城指的那肯定是 难道他就是张大帅跟前的大红人郑副官?!这位人物确实是闻名遐迩啊。 但郑副官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来这里 文渊想起一个多月前的那起陈记灭门案,脑门起了冷汗:没错,大帅的乘龙快婿全家灭门,一个月的查案期限老早就过了。不仅过了期限,就连这位乘龙快婿都没分出真假,一下子冒出了两位,一个失踪,一个在押。李局还瞒不上报。 看来这是来兴师问罪来了,完了,一会儿有够受的。 等等,李局刚刚明明也不认得他,怎么忽然就叫出了他的名字?难不成也是猜的? 猜错了岂不是糗大了。 中年男子果然笑了:“我虽然是个副官,却姓刘。” 李飞云丝毫没有羞赧之色,反而大大方方地地道了歉:“原来是刘文远刘副官,失敬失敬!” 中年男子不以为意,挥挥手:“素未谋面,认错也情有可原。” 文渊替李飞云捏了一大把汗。 刘文远是张大帅嫡长子张奇山将军的副官,虽然没有郑副官那么位高权重,但也是威名远扬。 据说年轻时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当过将军打过仗,也不知怎么的竟然愿意屈就这么一份副官的工作。 “郑副官公务压身,又忙着接待西北军的客人,无暇东顾。所以大帅这次就派我过来,秘密查问案情的进展。听说李局长才是此地主事的人物,所以过来拜访一二。”刘文远的话虽说得客气,却充满了质问的口气。 想来也不能怪他。 这么大的一个案子,事关贵胄,一个月的期限早就过去了,李飞云还一直没有上报案情,就连陈谨之都音讯全无,他下来查看,确是非常合理的。 李飞云和文渊面面相觑,彼此无奈的眼神里都在说同一句话:认命吧! 傍晚,火烧云一路烧到了陆宅的枯枝边上,像是要把那几根枝桠点燃似的,映得整个院子一片绯色。 老王爬到井边,仰望着云霞,小脸通红。 它想唤两声,让宅子里其它人也出来看看这满天美不胜收的晚霞,却又想到自己这一叫,倒可能吓到主人们,也就只能作罢。 但这片云霞真的太过绚烂,它活了近千年,见过那么多的晚霞,也仍忍不住为今天这片沉醉不已。 主人只顾着睡懒觉,错过这样美好的事物,真是太可惜啦。 老王这么想着,眼角瞟到井边的铜盆,灵光一动。 “邦!!!!” 一声巨响把陆一鸣从梦乡中震醒。 他哆嗦了一下,眼睛还懒得睁开。 心里嘀咕:怎么回事儿,是什么东西炸了? 怀里好像抱着什么温暖而有弹性的东西,随手摸了几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滑腻和紧实。 一路摸下去。 这手感真不错。 就好像 好像?? 嗯? 好像???! 陆一鸣终于忍不住睁开了双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第62章 暖|床 对面那张俊美的睡颜尽入陆一鸣的眼帘。 刀削似的轮廓即使在沉睡中也写满了清冷与高傲, 高挺的鼻梁给侧睡贴着榻的那半张脸落下了清浅的阴影,紧闭着的双眼也没入阴影中,显得尤为深邃。 夕阳的余晖从半开的窗户里斜斜照进来,洒在床榻上。 惟美的淡金色在他苍白的脸上晕开, 像是一块沁骨的寒冰微微发光。 让人忍不住感慨:究竟是谁, 用怎样美好的材质, 雕出了这样美好的容颜。 不知是因为余晖太美, 还是因为太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细看金叵罗,陆一鸣竟莫名一窒。 等等,等等等等。 现在不是欣赏的时候, 又不是没见过。 陆一鸣深吸一口气, 眨了眨眼, 定下心神。 确定自己确实和金叵罗在同一个被窝里, 而且未|着|寸|缕。 手上刚才摸着的,正是金叵罗的脊背和后腰。 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 自己腰上环绕着的, 也是金叵罗的手臂。 确切地说, 两人正赤|身|祼|体地抱在一起。 ?????! 陆一鸣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窘得整个人僵住, 连手脚都一时忘了该怎么放。 这是怎么回事? 他明明记得自己早上回到家是和衣而卧。 金叵罗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错愕中, 金叵罗冷不丁张开了眼睛,直接迎上了他的目光。 金色的余晖映入了唐古拉山脉下冰冷幽谧的蓝灰色湖泊里。 陆一鸣莫名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寒意, 心里也是一颤。 心说:啊呀, 你跑我床上不说, 居然还敢瞪我,谁给你的脸。 颇为嫌恶地啧了一声抽回手,带着起床气粗声哑气地说道:“谁让你进来的。” “陈姐说你着凉,要我暖床。”金叵罗淡淡一句言简意赅。 至于事先提前把花莫言拍晕的事,直接略过不表。 “多事,我什么时候着凉了!”陆一鸣骂了句,“暖|床用得着你?” 其实他想说的是:暖个床用得着脱|光?! 但他总觉得若是这么一问,金叵罗嘴里估计得冒出点不干不净的话来——这魔物最近确实是越来越放肆了,跟刚刚买回家那阵的驯贴模样简直有如天壤之别。 真不知道是以前会装模作样还是现在翅膀硬了。 实在不想为这多费口舌。 刚要起身,才发现金叵罗还搂在自己腰上没撒手。 “放手。” 金叵罗居然没有放手。 非但没有放手,还加大了力道。 陆一鸣颤了一下,脱口而出:“畜牲,你找死?” 陆一鸣的嫌恶之态让金叵罗发笑。 他推倒陆一鸣,覆上去,一手压在他喉下不让他起来,居高临下地讥诮道: “你不是也摸过我?”还摸得不少呢。 陆一鸣怔了怔,想起以前把他当宠物养的时候,着实没少摸,从来也没考虑过他的意愿。 毕竟这皮相和手感,实在让人爱不释手。 就像赵老二也经常揉弄他家那头黑瞎子的毛皮,陈姐经常敲老王一样。 一时语塞,半晌才道:“行行,那你摸吧,让你摸回去,摸个够本儿,好了吧。” 反正两个公的,有什么大不了的。 为这计较的话自己也实在是太过矫情了。 “开饭了。”陈姐冷不丁在门外喊起来。 金叵罗动作一顿。 陆一鸣猛地挣开金叵罗,从被子里跳出来,在一片晚春的薄寒之中哆哆嗦嗦地找来衣服匆匆穿上。 因为这晚的晚霞太好,陈姐特意把饭桌拉到了院子里。 一家子共浴在这余晖之中用餐,连腊烛都省了。 趁金叵罗被陈姐叫去烧水的当口,陆一鸣假装不经意地问起陈姐着凉暖床的事。 陈姐奇怪地白他一眼:“你当时抖成个筛子似的,三床厚被都压不住。他不暖难不成让我给你暖?再说你那会儿不是同意的吗?”还笑兮兮地说好呢。 “我当时醒着吗?”陆一鸣也是一愣。 “你是不是烧起来了烧傻了?哎呀,一会儿再喝点姜汤吧。”陈姐摸了他的额头一把,“也不烫啊。” “说起来,听说今赵老二不知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竟然被他自己养了几年的黑瞎子给抓了,真是活该!” “” 陆一鸣背过脸去没说话,完全没去细听陈姐说的话,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暗暗咬紧了牙。 拳头在陈姐看不见的桌子底下握了又握,拳上青筋爆起来又消失,反反复复。 死驴妖!!果然又是他! 他不过是睡个觉都能趁机跑出来搞事情。 真是一天都不得消停。 不知道在背地里还做过些什么勾当。 实在让人寝食难安。 县城东郊。 在佑蓝山畔,涵水之滨,这依山傍水的地方,静静座落着一幢石头砌成的城堡,于山色掩映间若隐若现。 这里实在太偏僻了,即便是村夫野妇们,也只有在拾柴禾或追寻逃跑的羊羔时才会远远经过这里,但隔着一小片森林和湍急的河流,没有人近前看过,更没有机会进去一窥真容。 听说世界上确实有一些有钱人,喜欢偶尔到荒野间返璞归真,特意在郊区建这样的大房子。 所以在私下里,人们把这幢城堡唤作“不知是哪个土财主造的石头房子”。 一辆警车和一辆全身乌亮的吉普车,警车在引,吉普在跟。 一前一后,从大路一路开到河畔。 李飞云和文渊从警车上跳下来。 文渊取出个信号筒,拔开,筒里向西南发出一声尖啸,带出一缕黑烟。 不久,河的那头缓缓降下一座木制架桥。 随后,文渊毕恭毕敬地为吉普车上的贵客拉开了车门。 刘文远副官穿着长筒军靴施施然走了下来。 他从怀里取出一只单筒望远镜,朝石头房子看了看,淡淡道:“这,就是你们的天字号?” “是的。”文渊点头温声答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第63章 天字号 “天字号”其实是本县的秘密监狱。 但凡是要犯, 各警署分部都会向总局申请, 关押在此地。 里面除了守卫森严外, 也分为诸多等级。 比如, “血月号”套间进门直接就是让人生不如死的刑具,专门用来对付穷凶极恶的凶犯;“风月号”套间却有如豪宅,除了不能自由出入外,里面吃穿用度一应俱全, 而且全是上等货,通常用来安放有某些‘嫌疑’而罪名未落实的皇亲国戚。 像陈谨之这种,虽然好像没什么像样的罪名, 但身份比较敏感, 托了未婚妻张大帅掌上明珠张云烟大小姐的福, 自然被安排在风月号了。 刘文远在来天字号秘监之前已经细细地读过一个多月前的陈家灭亡案的卷宗, 确信自己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自己也在脑海中作了一个大概的时间轴。 案发时间至今:二月十六至三月二十一, 足足过了一个月零五天。 第一回合:陈府五十八口皆一夜丧命,加上莫名死在陈府的王秀莲, 第一回合死者达五十九口人。 第二回合:案发不久唯一目击证人敲钟老头死于非命,所以本案相关死者已知共计六十人。 同时失踪人口有二:王秀莲的母亲王寡妇不知所踪,县城法医郑清河携王秀莲尸体出逃下落不明——有趣的是,这两个人都跟王秀莲有关系。 陈家一家于当地口碑极好,找不到明面上的仇家;家资丰厚, 而且财物绝大多数并未被劫走, 所以并非财杀, 自然也无法通过市面上的赃物流通来寻找凶手。 死法独特——皆为窒息而死, 现场没有明显痕迹。对于训练有素的杀手集团来说,并非无法办到。 但至少从表面上看,这个案子确实无懈可击—— 一桩找不到动机和线索的命案,破案无从下手,最容易成为悬案。 关于此案中一些涉及鬼神灵异的传言,刘文远嗤之以鼻。 他是一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就连千百年前的圣人都不语怪力乱神,现在这些人,坐过火车,见过飞机,思想竟然全在倒退,走起了封建老路,实在叫他失望极了。 中国要发展,实在任重道远啊! 在他看来,那些“奇怪”的传闻,不过是当地警文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所编造或夸大其辞罢了,也幸亏他们还有点脸,没敢记在宗卷上,不然以后复查卷宗是要成为笑话的。 譬如,王秀莲死后胎动之说——纯属无稽之谈!不过是尸身巨人观之类的现象而已。 案情问题太多,刘文远实在是懒得一一指责了。 人一旦无知,便会用神怪之说来解释一些现象,以自欺欺人。 无知虽然是一种错,却是可以改过自新的。 他是一个有修养的人,也不想过早给人盖棺定论。 这个案子,最大的疑点莫过于在案发后一下子跑出来的两位“陈家三少”。 陈家家主陈连城子嗣众多,除了第三子陈谨之长年漂泊在外,其余皆与他同一晚一起死于非命。 而又因为陈谨之常年在外,所以本地人对他的相貌并不十分熟悉。 所以一下子冒出来两个相貌相仿的年轻人自称‘陈家三少’,不免让警方乱了阵脚。 不过荒唐的是,就两个大活人,竟然好端端地还能跑了一个。 一个音讯全无,一个安置在这秘监之中。 若是大帅知道了这些细节,估计是要拍桌大骂的。 对此,刘文远觉得情有可原。 他与大帅这位乘龙快婿也算见过几面的,但接触不多,印象不怎么深,只知道其与张大小姐是大学同窗,还一起留了洋。 除了有副好皮相,也不知究竟有何特别之处,更不知是哪里吸引了张大小姐。 要论学识,大不列颠的名府之上难道没有超越他的留洋学生? 要论风度,偌大的一个中国,人杰在灵,那么多名门望族里找不到一个更好的? 不过刘文远本身也不是十分在乎这种事,寒门豪门他见得多了,对于这种纨绔子弟,没有鄙夷,亦没有欣赏。 连见过本尊的自己尚且如此印象淡薄,更何况是一群素昧谋面的人。 刘文远深深笃定,这个李飞云,一定还有什么线索瞒着没有上报。 “风月号”里的犯人,显然就是陈谨之二号。 卷宗上“陈谨之”有两个。 一号,是案发后不久就回到镇上接手陈记当铺的人,据说在去省城的路上遭受袭击后下落不明。 这个二号,在县城出现的时间更晚一些。 风月号的墙是用国外进口的钢化玻璃制成,从里面是看不到外面的。 从外面却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人的一举一动。 隔着玻璃墙,一行人看到陈谨之二号正悠哉游哉地翘个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着一份报纸。 他身上穿着风月号特供的灰色真丝睡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即使在监狱,也是一幅贵公子的作派,气质优雅,丝毫不显落魄。 看清了他的五官,刘文远感到十分惊讶。 说实话,如果当初由他来辨认,也未必认得出来。 李飞云命人打开大门。 刘文远走进去与陈谨之面面相觑的一瞬间,陈谨之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没有任何慌乱的神色。他笑笑:“可算把你盼来了,刘副官。这帮警|察啊,囚着我不让我上省城,你说可笑不可笑。” 顿了顿,陈谨之指指旁边的真皮沙发:“坐。” 文渊暗暗冒冷汗:看来这个是真的陈家三少无误了。 但这事确实有些蹊跷,因为陈家三少一共先后出现过三个,但卷宗只写了前两个。 第三个陈谨之在镇上请他们上楼喝过酒后,就消失了,遍寻不着。 之前李飞云没有让他们把第三个陈谨之的事情写进卷宗,而且没有向刘副官透露过这个人。 文渊自己也犯嘀咕,但也不敢贸然多事。 毕竟,谁知道这个刘副官是什么样的人? 刘文远没有坐。 他凉凉地打量着这个陈家三少,温和有礼地说道:“你好。” 陈谨之笑了:“刘副官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大小姐说了,见到你要给你一个小礼物。”刘文远微微一笑,说着,把右手伸到了西装上衣左侧内袋里。 说时迟,那时快。 在场所有人都没看清刘文远的动作,更没看到他究竟掏出了什么东西,却都听到了一声巨响。 清亮且急速的枪声,一旁的玻璃墙格格震动。。 伴随着枪声,陈谨之带着额头上的血洞,轰然倒地,那姿势有如一块案板上的肉不小心跌到地上,说不出的扭曲,刚才的优雅和气度现在是一丝也不剩了。 他的表情永远停留在了微微抬起头的瞬间,夹带着几分期待,好像本来正要问出一句:“是什么好东西?” 可惜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发问了。 所有人不仅没有看到刘文远什么时候掏出的枪,也没有看到他什么时候把枪放回去的。 等大家反应过来再去看他,他的右手仍保持着插在西装内袋的姿势。 只见刘文远施施然把右手从西装内袋里掏出来,指间夹了一方丝帕。 他用丝帕擦了擦额头,仿佛上面有汗似的。 “希望你能喜欢大小姐这份礼物。”他对着陈谨之的尸体淡淡说道,神情既淡泊又悠闲,好像刚刚他掏出的不是一柄枪。 随后,他回过头,对着身后的李飞云和文渊沉声说道:“这件事,天知地知,你们知,我知。” 夜已深,月黑风高,而天际竟似晚霞未褪尽,仍隐隐发红。 天地之间,绕着一圈橘红色的线,像是个罩子没盖笼。 金陵镇。 陆一鸣在卧榻上辗转反侧。 白天睡得太过充足,此时精神正盛,甚是无聊。 说来也奇怪,任他怎么招呼,花莫言都没有出来。 估计是白天干了什么好事,现在困了吧。 本来还想好好跟他斗斗嘴皮子骂他一顿,扫兴。 一摸怀里,察觉那只青铜匣子不见了,吓得跳起来一顿找。 所幸在床头放着。 陆一鸣打开匣子,青城的稚声稚气地响起来:“一鸣,今天你养的那个怪物开了我的匣子 。” “哦。他发现你没有?” “我不说话,他看不到我。” “那就好。” 青城幽幽地叫唤起来:“好饿。” “桂花糕要不要?”最近除了这个,可没什么能让它吃的。 “我要吃肉。我能不能把他吃了?他看起来比上次那个老头儿好吃多了。” 他?说阿金么? “不行,忍着。”说着,陆一鸣干脆地合上盖子。 房中一下安静下来。 这吃货,天天就知道吃吃吃。 和外面那个一样,两个不成器的东西。 陆一鸣长叹口气,扯上被子蒙上头,逼自己找周公去了。 屋外。 金叵罗坐在树枝上凝神。 乌鸦在他肩上吱吱喳喳。 “主人,这几晚都是这种霞澜夜,看来离天狗食月越来越近了。” “主人,天狗食月那晚,天地失格,阳气尽失,阴势盛极,你可以趁机突破关口” 金叵罗却冷不丁“嘘”了一声。 “???”乌鸦不明就里。 “太吵。”金叵罗微微朝下面的窗户一指,“这几天,你替我盯着他。” “盯着他?”乌鸦转了转眼珠子,“是盯那个坏的,还是盯那个傻的?” 金叵罗一字一顿,一副叫人不敢反驳的口吻:“都盯着。” 天地失格 那正好是妖孽横行的好机会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第64章 喝酒 县东的麻辣汤铺子。 二斤烧刀子, 两碗超辣麻辣汤面,一碟花生米。 陆一鸣夹着花生米,一粒一粒地放到嘴里,嚼碎。 漫不经心地等着文渊。 花生什么味道, 他早也没功夫去细细品味, 只是把嚼花生米当成了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打发打发时间, 时不时来一口小酒。 路边的人来人往,他冷眼望着,早已看倦。 那些嬉闹着跑过去的孩童, 挑着担子吆喝叫卖的老头子, 慢悠悠走路的青年学生在陆一鸣眼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不过是一具具外形各异的皮囊而已, 里面装着的究竟是什么鬼, 又有谁知道。 就比如他,今天坐在这里的, 是陆一鸣。 再过三两年, 或者三两月, 甚至三两刻,坐在这里的同一个皮囊里的人, 可就不知道是谁了。 想起明天或后天, 能坐在这里看风景的不再是自己,陆一鸣莫名地烦躁起来。 如鲠在喉, 如坐针毡, 如蛆附骨。 浑身一分一寸不得自在。 花生米也无心去夹了, 手上的筷子漫无目的在在碟子里戳刺。 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右手。 手背上不知何时多出一道寸余的长痂。 兴许是昨天睡觉的时候吧。 虽然知道那驴妖在这皮囊之中不时兴风作浪,但每每察觉他又趁自己不留神做了自己不晓得的事,便暗暗发寒。 时间愈久,愈是毛骨悚然。 难道只能束手无策地坐以待毙,眼睁睁地看着那妖怪鸠占鹊巢? 到时候,自己是要被移魂到什么畜牲身上,抑或是变成孤魂一只? 说不定,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便魂飞魄散了。 筷子戳刺碟子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了。 原本如一潭死水般麻木无神的眼眸蓦地闪过几缕不忿和不甘。 也不知道那驴妖的来历和路数。 真想操|翻那驴妖的祖宗十八代!! 尤其 脑海里闪过那天凌晨忽然在钟楼惊醒的情景。 当时自己分明意识清醒c耳聪目明,却在自己皮囊之中有如一个不相关的看客,说不得也动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花莫言和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在暗通款曲,似乎在约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言辞之间,金叵罗分明就知道说话的人不是他! 只可惜醒得太晚,并没有听懂他们约定的内容。 陆一鸣咬牙切齿,两团怒焰在瞳中升起,蓦地握紧了手里的筷子。 千防万防,却万万没想到这个金叵罗,居然是和花莫言一伙的。 哼。 亏他还把这厮半当儿子半当爱宠推心置腹地养了这么久 ! 冷不丁手里的筷子被一把抽走,思绪被打断。 陆一鸣一怔,抬眼,笑了:“哟,文探长,你这一复职可就变大忙人了啊,我可等着花儿也谢了。” 文渊把筷子丢还他,打趣道:“就算我来晚了,你也不用这么愁大苦深地拗筷子吧!”眼睛扫到桌上的酒和多出的一碗麻辣汤面,脸上像瞬间点亮了满天花火般,掩不住满满的雀跃:“烧刀子!超辣汤!哈哈哈!”拍拍陆一鸣的肩,“不愧是我的朋友。知我者,一鸣也!” 自顾自地抽了双筷子迫不及待地唆起了面,好像饿了有一百年一样,吃得嘶嘶嗦嗦,连路面对的野狗都听到了,向他来羡慕的眼神。 陆一鸣见他吃这超辣汤面还这么有滋有味,不由有些小期待,咽了咽口水。 毕竟平常他吃一碗微辣已是要喉咙冒火,但最近几日心头火势愈来愈旺,今天索性也点了一份超辣来沲沲火。 不慌不忙拿起筷子夹了两根红油裹满的汤面,学着文渊的样子吸着了嘴里。 下一瞬霍地满面通红,把嚼断的面都吐了出来,很快整个人像根火柴一样,被嘴里蔓开的辣劲染红了全身。 从耳朵红到脸,从脖子红到脚踝。 只差没烧起来冒黑烟了。 文渊被他这样子逗乐了,向老板挥手:“水水水!” 老板见惯了这场面,直接用木勺从旁边的冷水缸子舀了满满一勺递过来。 陆一鸣接过咕咚咕咚就往下灌,灌了一勺还不够,自己又跑到水缸边上又舀了几勺。 几勺冷水下去,总算说得出话来,嗓子都哑了:“老板,你别开汤面铺了,直接开毒|药铺吧,这辣得能杀两头牛了!” “我菜单上写得清清楚楚——超辣慎点,是你非要点。”圆润的汤面老板嘿嘿一笑,指指文渊,“你看看文探长这样面不改色c嗜辣如命的人,才是我的知己。” 陆一鸣足足缓了半刻才重新拿起了筷子,只是死也不肯再碰那碗超辣面了,重新点了份馄饨。 文渊也足足笑了差不多半刻才重新吃起了他的超辣面。 他摇摇头,轻叹:“也只有出来跟老朋友聊聊天吃吃饭,才能稍微开心点儿。” “看样子案子卡住了?”陆一鸣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一是出于好奇,二是,陈谨之也跟这案子有些关联。 想起上次陈谨子藏在药箱中上了春秋苑的货船后就音讯全无,他也不免暗暗地焦急。 他始终觉得春秋苑不是个寻常的戏班子。 特别是见过轻尘之后。 文渊讳莫如森地笑笑:“一言难尽。” “看来确实难尽了。”陆一鸣不以为意地笑笑,他完全理解文渊的立场。 “对了,”文渊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兴致盎然,“你和赵四小姐,最近怎么样了?好事可近?” 陆一鸣不以为然地夹着一颗馄饨:“嘿,我是什么东西,怎么配得上赵四小姐?” “开什么玩笑!”文渊怔了怔,瞪大眼睛,满眸的诚挚,“我这位朋友长得好,读过书,讲义气,还有一副好心肠,样样都好。这样的好人怎么就配不上赵四小姐了。” 陆一鸣一口馄饨差点呛进气管,尴尬地咳了一下,艰难地把东西咽下去,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跟她那是没影的事儿。真的。” 文渊看他一脸不情愿,猜他确实郎‖心如‖铁,也不好再拿这事来调侃,便转了话题:“你那个外地朋友哦,就是金叵罗,他是哪里人?” “天津。”陆一鸣头也不抬,顿了下,“怎么?” “也没什么大事,最近县里可能要盘查外地人,你最好叫他备好证件,指不定哪天就到你们镇上了。”文渊语焉不详却善意十足,“最近怎么没见你带他出来?一起喝喝酒,多个朋友。” “他近来不大乖,尽闯祸,就让他看家好了。” 文渊被他这说法逗得又是一笑:“他又不是狗,要怎么个乖法?” 陆一鸣一时语塞,没有应声,默默喝了一杯酒,一口闷。 半晌,他幽幽地问道:“如果,你发现你身边的人,似乎在背地里做了对你不好的事,你会怎么做?” “直接问他啊。”文渊满不在乎地应道。 “问不出来呢?” “骂他。”文渊说着作出了骂人的样子,“王八生的!狗娘|养的!吃了什么玩意儿这么歹毒!” “哈哈,骂得好!还是第一次见你骂糙话。” “因为最近有个人,就让我想这么狠狠地骂。” 两人相视一笑,把剩下的烧刀子干了个尽。 陆一鸣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家已是夜里。 他把临时起意让老板打包好的超辣汤面盛在碗里,从怀里掏出青铜匣子,打开:“青城啊,你不是饿了么?来,爹给你打包了好东西,吃了吧。” “其实我还可以忍一忍。”青城弱弱地应了一声。 陆一鸣一拍桌子,脸色冷得可怕,沉声:“吃了。” 不知是因为醉意还是因为连日积郁的怒火,他心情说不出的差,只由着性子来。 不一会儿,碗里的汤面果然小了浅浅一层。 陆一鸣这才微微笑起来:“乖,这才是爹的好孩子。把剩下的吃完。” 青城的声音里夹带了淡淡的哭腔:“这个味道,好奇怪。我,好像要烧起来了。” 陆一鸣凉凉地看着青铜匣子,没有回话。 在微妙的气氛中,碗里的面一点一点地消失,很快便空了。 随即青城轻轻地啜泣起来。 “难吃,好难吃。” 陆一鸣脸上浮现出一种异样的神情,仿佛讥讽,又仿佛斥责:“这么难听,为什么你还吃?” “因为是你让我吃的。” 陆一鸣脸上的神情更阴晦莫名,眼眸浮上寒霜似的凉意。他凑近匣子,哑声问道:“为什么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青城的哭声瞬间停了,更没有回话。 这个问题,陆一鸣从以前就一直在疑惑了。 明明当初是三个人同时在山洞中找到的这个鬼东西,但它却只听他的话。 他叫它说话,它就说话。 他叫它吃东西,它就吃东西。 他叫它吃人,它就吃人。 从来没有忤逆过。 少年心性,只高兴自己得了个了不起的宝贝,等到大错铸成,却追悔莫及。 若是世间有后悔药,那就好了。 陆一鸣恨恨地呢喃道:“你为什么非要听我的?为什么我让你干坏事的时候,你就不能,不能劝劝我?!”为什么要助我为虐? “什么是好事?什么是坏事?”青城小声问。 陆一鸣长叹口气,用力地扣上匣子,随手丢到地上。 匣子在地上翻滚几下,不动了。 ——我这位朋友长得好,读过书,讲义气,还有一副好心肠样样都好。 文渊说过的话在耳边回响。 陆一鸣忽然自嘲地低笑起来,悲从中来。 ——如果我真的这样好,怎么会害了孟林生,怎么会气死父亲,怎么会输掉家业,又怎么会气跑阿汀呢? 这样的我,存在有什么意义。 倒不如,倒不如 门被推开。 这径直推门的做派,陆一鸣以为是陈姐,抬头却是另一个他想骂的人。 “你刚刚又跟谁在说话?”金叵罗缓缓走近,有些奇怪地问道。 他穿着陈姐新近给他订做的衬衣和裤装,一头银发被陈姐半哄半骗地染成了黑色,看起来终于不像个洋人了,只是这刀削斧刻似的精致相貌和过于高大的身材也不像南方镇里的人,倒像个出身北方大城豪门世家的贵公子。 总来多事。 “跟我自己。”陆一鸣敷衍地应了一句,见到他的头发忍不住有些好笑,“哦,陈姐说你原先太惹眼办货不方便,要给你收拾收拾,就收拾成这样啊?活像一只乌鸡。” 原先有如鹤羽的头发,现在染了色,倒显得怪怪的。用的也不知道是哪种料,染得也不大整齐,乍看之下还好,细细一看竟然像乌鸡毛似的斑驳。 金叵罗没理会他的嘲笑,却注意到了地上的匣子,捡起来,不经意似的:“这是什么?” “祖上留下的老古董。”陆一鸣随口胡绉。 他困得紧,不太想搭理金叵罗,一手撑着桌子站起来,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倒在榻上。 鞋也懒得脱,只懒懒地吩咐了一声:“出去。” 没有听到脚步声,陆一鸣扭头一瞟。 金叵罗果然没有出去,只是坐在桌旁饶有兴趣地研究那只匣子。 已经习惯了金叵罗的不驯,陆一鸣今天也困得没心情骂了。 说来也奇怪,都这么久了,嘴里仍残存着那股着火烧似的辣。 半坐起来:“喂,没走正好给我倒杯凉水过来。” 凉水很快递了过来。 一饮而尽:“再来。” 凉水扫过时辣意稍退,水一下肚,一舔牙根,还是隐隐的辣。 如此喝了七八杯,只是稍微好了一些。 金叵罗坐床边,睨着他发笑:“不如直接去井里喝个够吧。” 也不知是仗着酒劲还是终于忍无可忍,陆一鸣忽然一反手就把杯子甩到半尺旁的金叵罗脸上,骂道:“狗|逼|养的!” 金叵罗捏着从鼻梁滚落下来的杯子,面色明显瞬间冷峻下来,眸色在烛光中阴明不定。 忽然,他俯下身,凑近陆一鸣的脸,冷冷地道:“不错,我是你养的。” 陆一鸣在越来越困顿的醉意中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回骂自己,怒焰更盛,吼起来: “你也不想想,我是怎么待你的,你又是怎么对付我的!混帐东西!” 嗓子原本就疼,加上这一吼,彻底嘶哑了。 “怎么待我?”金叵罗勾起薄唇,右边的虎牙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磁性的嗓音里夹带着浓浓的嘲意,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似地说,“你是说之前把我当狗|儿|子|养的事?还是说像现在这样动辄打骂的事?这份恩情,我确实是三生有幸没齿难忘啊。你要我怎么回报你才好?” 陆一鸣眯着迷蒙的眼睛又怔了怔。 他发现以他现在的思维能力要理解一件事越来越难了,就像要拨开层层水浪去捡一根针一样。 捂着额头,掐了两把太阳穴,要把意识从醉意里捞出来。 半晌,他沙着嗓子艰难地说道:“你若是不愿意,早就可以走的。你要离开,简直易如反掌,对吧?”顿了顿,“所以,你一早就另有所图!” 见金叵罗居然难得地没有反驳,陆一鸣更是忿忿。 “默认了?” 金叵罗没有回答,却嘲笑着反问:“你要我怎么做,才算得上是报答你?” 滚。 明明想说的是这个字,但陆一鸣脱口而出的却是另外六个字:“有种便杀了我。” 说完自己也吓一跳。 随即豁朗:不错,这不正是他一直想做却又不敢承认不敢做的事么? 每天担惊受怕,只怕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只怕一睡从此与世长辞,任由妖物夺舍。 百般不忿却又只能坐以待毙。 既然不能抗衡,那倒不如玉石俱焚,就这样带着那个驴妖一起下地狱也好。 他喃喃道:“活着,真是没意思得很。” 金叵罗怔了一下,似乎并没有料到这个答案。 漂亮的眼睛闪过不屑。 “懦夫。”他冷哼一声,“这么想死,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我” 我不想死。 我不甘心。 我舍不得。 那些看不完的风景,读不完的好书,尝不完的美酒,聊不完的好友他一样都舍不得,更不甘心将自己的皮囊和人生拱手让人。 陆一鸣张了张嘴,却淡淡地说:“我怕痛。” “我来帮你吧。”金叵罗声音忽然温柔起来,低低说道。 “哦。”听到对面温柔的回应,陆一鸣原本繃紧的心不知为何莫名的松懈下来,毫无情绪地应了一声。 意识渐渐升起,仿佛到了云端,他麻木而迷惑起来:他刚刚说了什么?我又说了什么?我为什么要死?死是什么样的? 金叵罗的脸和气息贴得更近了,鼻尖笼在一团灼热的气流之中。 陆一鸣淡淡地想:他要做什么? 下一瞬,金叵罗的嘴唇就覆了过来,这下,就连嘴唇也被包笼在异样的热度之中了。 陆一鸣继续淡淡地想:他在做什么? 金叵罗轻轻舔‖弄着那柔软温润的唇瓣,将那里每一寸都舔成更深的殷红,再从微启的唇角钻了进去。感受到对面人轻颤了一下,他着抬起了那人的下颌,忍住直接长驱直入,攻城略地的冲动,稍退出来,轻啃着他的唇,轻声说:“把舌头伸出来一些,让我吃。” 看着那人蒙着水雾的眼眸疑惑地眯了一下,半晌,粉|嫩|的舌尖居然依言探出白玉般的齿间。金叵罗终于按捺不住,重新冲了进去,有如一股飓风席卷而去,怀着踏平山岳之势翻山越岭,以大禹治水的耐心开山造渠 仿佛过了许久。 感觉到金叵罗终于放开自己,陆一鸣淡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金叵罗的脸,因为太近反而看不清他的神情。 陆一鸣的头软弱无力地靠着身后的床头柜,用残存的最后一点意识,音调毫无起伏地问道:“为什么我好像还没死?” 金叵罗舔着唇角,笑了:“等明天你醒过来,自然就会羞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第65章 四个人 春风不过一瞬, 惟有万物的生长是无穷无尽的。 河水在三月最为清澈明亮, 这个季节荷叶刚刚开始抽芽伸展, 尝试着在初夏到来之前就铺满整个河面, 来个接天莲叶无穷碧。 清晨,河岸边草色青得蘸满了白居易的诗意,却可惜被一个煞风景的身影压倒了一小片。 这个时间几乎没什么人到河堤来,倒是清静。 那人枕着手仰躺在岸边, 脸上盖着一块刚刚展开不久的新荷叶,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发呆,老半天一动不动。 他小腿上搁着一支鱼竿, 线连着钩正沉在河里, 只要有鱼上钩, 立马就会有动静。 但鱼总也不肯上钩, 那人像是不耐烦似地, 终于忍不住从脑后伸出右手,在旁边的草地里摸了摸, 折了根草枝在手上把玩。 一只浑身羽毛乌亮的乌鸦在不远处的柳上枝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他,看得眼睛快成了对眼。 没办法,主人非要让它盯着这人,它能怎么办? 忽然那人没来由嘀咕着骂了一句,掀开了脸上的荷叶, 露出秀逸的五官。 只是五官带着一片浅浅的绯色, 似乎沉浸在某种忿忿的情绪之中, 略显狰狞。 “等明天你醒过来, 自然就会羞死了。” 陆一鸣脑海里总不断地回响起昨晚意识丧失之前听到的最后那句话。 像有人在他脑壳里装了台留声机一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播放。 低沉的磁性嗓音,带着浓浓的嘲讽。 每重复一次,说话人在说话的时候喉结微动的样子便脑海中映出,而在那句话之前那些不堪入目的情景自然又会重新浮现一次。 哪怕他不停地强制中断抑或是抹掉那些画面,仍是止不住这一遍遍地回放。 他倒是没被臊死,却是快要被气死了。 他怎么敢?! “混帐东西。” 又骂了一句,陆一鸣恨恨地揉了揉被扔在一边的那片荷叶,那上面残留着微妙的热度。 像是要沲恨般,他把手里搓干净了的草茎的末梢放到了嘴里,以牙用力地咬起来。 想不到他陆一鸣千养万养,竟养出这么一个敢上房揭瓦的东西来。 他自问脾性算好的,没受过气,也向来很少与人置气。 虽不说出身豪门,但从小也算众星拱月倍受宠爱,哪怕出了门,外人哪个不对他以礼相待?就算是赵宏声这样坑他家财的泼皮无赖,表面上也是客客气气。 更何况是这么个他真心相待的的狗东西。 啧,一身好涵养全败在这个狗东西上了。 其实怪也得怪陆一鸣自幼以来的恶趣味。 小时候灵异志怪之类的话本看得多了,总喜欢捡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回家养,想看看能不能养中一两只妖怪,虽不指望什么报恩之类,但说不定会好玩得很。 现在似乎真被他养中了一只,却不像书里那么有趣。 倒是可气又可怖了。 遥想当初把人,不,把这东西捡回来的时候明明看着还算乖顺。 怎么越养越出格了! 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陆一鸣还认真地反思自省了一番,实在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粮足觉饱的,除了偶尔逗逗他,有哪里对不起他了。 所以问题必定不在自己身上。 之前陆一鸣也曾察觉到点什么,一度怀疑金叵罗是个吸人元气的妖物。 但若是失了元气,不该是形容枯槁无精打采的么?自己的气色一直好得很,精神更是朗朗。 眼下这么一看 难不成吸的是精气? 陆一鸣咬了咬牙,颊上刚褪下不久的绯色又浮了上来。 有一类专门以淫|人修道的妖魔,古书上说得多了,《金陵地方志》也提到过。 那天晚上在钟楼上,金叵罗和花莫言约定之事,该不会也与此有关吧? 一想到花莫言不知是否背着自己和金叵罗行了什么苟|且之事,陆一鸣打了个寒颤。 自己果然还是太大意了。 对了,今天陈姐要和那个狗东西去南边的村子里办货去,那陈姐该不会有危险? 嘴里的草茎被他猛地一下咬断。 “把这个箱子也放一起。” 陈姐刚和金叵罗在大门口把东西收拾好,坐上了雇来的马车上。 去落鸟村,这辆马车也够用了,还实惠。 车夫还没开始挥鞭子,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大叫着“等等!” 陈姐掀开帘子循声一看:“哟,少爷回来了。” 陆一鸣气喘吁吁地跑近跟前,二话不说跳上了车,指着金叵罗说道:“你不用去了,留下来看家护院。” 金叵罗还没说话,陈姐已经率先开了炮:“我们这是要去村子里跟采药人家办货去的,有好几大箱呐,他不去谁帮我搬哪?我一个弱女子搬得了那么多?” 哎呀,平时呼呼喝喝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是弱女子了? 陆一鸣指指自己的胸膛:“我搬。” 陈姐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你?以前老爷在世的时候让你跟着去的你从来不去百般推托,现在转性了?”稍顿,一双杏仁眼上下打量了下他,“就你这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还懒得不行,我到时候八成还得伺候你,你跟着去不是碍事么!你是不是” “陈阿弟!”陆一鸣忍不住打断,清咳两声,“你够了啊,我还是不是你家少爷了。” 陈姐说话向来不留情面,平时在家里骂骂就算了,但这里毕竟这还有外人呢,居然一点面子也不给。 陈姐偷瞟了车夫的背影一眼,气得直咬牙:“说了别叫我全名!” 这个名字是陈姐的逆鳞,从不让外人知道。 名字是她爸给她取的,本该是“娅娣”俩字,但毕竟没什么文化,最后愣是在落户时写成了“阿弟”。 但陆一鸣一叫她全名,她也晓得想必是真不高兴了,便道:“你想去玩就三个人一起去就是了,家里也没什么宝贝好看的。”上回那个周小生倒是送过陆家一堆珠光宝器,陆一鸣玩了几天就又全封不动送回去了。 这言下之意,你爱去不去,反正阿金得去。 陆一鸣没办法,朝和陈姐坐同一边的金叵罗动动手指:“你坐对面去。” 车里的位置有四个,一边可以坐两个人,为什么非得挤一起? “地方那么大” 陈姐刚说了半句,陆一鸣就又凑到她面前低低地打断道:“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陈姐一脸的匪夷所思:“你当赶车的王大叔不是人哪?你又是什么?哪里来的孤男寡女?” 其实这位置也是随便坐坐,又没紧贴着。 再说,平常她和金叵罗单独在一块儿的时间多了去,也没见过他上心。 也是奇了怪了,自家少爷平时也不是这么食古不化的人哪,怎么突然好像变成一个老夫子。 金叵罗嫌他们吵得耳朵疼,早默不吭声坐到对面去看风景了。 陈姐也懒得多计较,朝前面甜甜地唤了一声:“王大叔,走吧。” “好嘞!”王大叔应着,鞭声一响,两匹综毛大马这才拖着车厢颠箥着朝前路撒开蹄子小跑起来。 陆一鸣一屁|股坐到了陈姐边上。 陈姐肘击他一下,故意损他:“这孤男寡女的,成何体统!到那头去。” 陆一鸣不急不恼,腆着脸笑:“我跟你分明是两个大男人,算什么孤男寡女。” 他可不想坐到那个狗东西边上。 “你!”陈姐捋开袖子露出两截藕似的腕子,银牙直咬,“找打是不是。” “哎,我困了,不跟你说了。”陆一鸣直接懒洋洋地往后一靠,就势闭上了眼睛。 马车出镇之前要经过集市,人流熙攘,自然而然地慢了下来。 缓缓拐过街角的时候,路边有个妖滴滴的声音惊喜地唤起来: “一鸣!” 陆一鸣本就在假寐,被这声音吓得身子一跳。 睁开眼,车厢前面的帘子没放下来,正看到穿着一身浅蓝秀禾服的赵玉贞正和自家丫环站在边上朝他挥手。 笑笑:“哦,玉贞啊。”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陆一鸣随口应道:“去村子里办点药材。” 赵玉贞追着慢行的马车跑了几步,追问:“什么时候能回来?” “估计太阳下山之前吧。” 赵玉贞竟然趁着马车慢行径直跳上车,也不顾一车人惊愕的眼神,已经自顾自地跟丫环交待起来:“跟家里说一声,我跟一鸣出去踏青了,晚上就回来。” 陆一鸣真想立马喝一口水再喷到她脸上,他极力克制了一下,微皱眉头:“谁要跟你踏青了,我们是要去办正事儿的,下去!” 赵玉贞笑得比外面的阳光还灿烂:“我不,我就去。”眨眼补了一句,“我给你们打打下手。” 陈姐更是一个头两个大:一下来了两个碍事的,真是! 也不由暗暗打量了两眼赵玉贞: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这么奔放了? 赵家在本地倒是大户,只是因为经营赌坊勾栏院这些营生,还拳养着不少打手,所以名头不大好。虽说对赵家有些成见,但跟赵玉贞打过几次交道,陈姐觉得这位大小姐骄蛮之余又有些娇憨可爱,配起她家这位废材少爷也是绰绰有余了。 更何况,赵玉贞样貌也是极好的,在这身秀禾服的衬托下宛如一朵娇滴滴的白牡朵,尤其这梨涡浅笑,更是显得明艳秀美。 这么一想,陈姐心中豁朗,眼睛笑成了月牙形状:“那便一起去吧。”更在陆一鸣的怒视中自动坐到斜对面,把陆一鸣身边的空位让了出来。 反正多一个累赘和多两个累赘差别也不大。 自打跟柳家解除了婚约,陆一鸣在镇上的名声就从“赌徒”变成了“始乱终弃不知好歹的废材”,应当也没有哪户像样的正经姑娘愿意嫁过来了。 赵玉贞大大方方坐到空位上,见对面正坐着金叵罗,不经意抬眼与他的视线相触,莫名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应该,应该是想多了吧。 她朝他嫣然一笑:“阿金,你也在啊。” “什么叫你也在,”陆一鸣在边上插嘴,“人家本来就在。” 本来都够乱了,你还来添什么乱哪。 赵玉贞拽起他的袖子,嘟着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我只看到你啊。” “你一个姑娘家能不能偶尔害个臊?”陆一鸣暗叹一声,不动声色把袖子从她青葱似的手指里扯回来。 凭心而论,他心中对这位自说自话的大小姐并不讨厌,甚至有时还觉得她的天真烂漫有些可爱,尤其是人家还曾出手相助。 但是这种情谊与喜欢是绝然不同的。 以自己这样的景况,断然不能去耽误人家。 正好趁这次,找机会跟她把话说清楚,好断了这份念想。 “咕噜噜。” 陈姐手里有什么东西不小心掉到了车厢底面的木板上,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陆一鸣的鞋前。 陆一鸣正要起身帮她捡起来,斜对面的人已经抢先一步,弯下腰用指节分明的食指和大拇指将东西捏住,原来是一枚白银顶针。 陆一鸣的身子已经向前微倾,猝不及防地跟半蹲在身前c微微抬起头来的金叵罗打了个照面。 上车以来,陆一鸣刻意避开金叵罗所在的方位,一个正眼都没瞧过他,不曾想这一个不小心就对上眼了。 心头一跳,刚想把视线转开,却想到他昨晚的挑衅,于是硬生生把视线停在了对面人的惯性带着嘲意的目光中,小心地控制着脸上每一块肌肉组织,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哈,怎样?想羞死我,我偏不遂你的愿。 两人的目光在安静的气氛中微妙地交缠。 金叵罗忽然先垂下眼帘,无声无息地笑了一下,像没感受到陆一鸣视线中的剑气似的,起身把顶针还给了陈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第66章 办货 落鸟村在清泉县最南端。 人们常常戏称地图上的清泉县活像一只独脚雀, 那么落鸟村便是这雀的指甲尖最末梢的那一个尖儿。 这村再往南走就是连绵的山脉,而且都是奇峰险壁,地势陡拔,飞虫繁多, 走兽层出。 这些山也因人迹罕迹加上地形险要c气温独特而盛产各类药材, 落鸟村一些身强体壮c善于攀爬的村民便索性干起了采药的营生, 毕竟是拿命去搏, 所以收获颇丰。 虽说常有药贩子从各地进了药材辗转卖给各大药铺,省了车马劳顿的功夫,但是一般量少而且成色不一定好。 以前陆老爷在世时就不爱买药贩子的东西, 就喜欢让伙计去各地采买, 一来省去药贩子的抽成, 多了人力车马费, 本钱差不多;二来往往自己亲自挑成色要好得多,这也是很多坐馆大夫喜欢当陆记主顾的主要原因。 这块招牌是万万不能砸了。 陆记药铺每年总要来这里办几次货, 有固定的几户农家供货, 这几户农家有时也帮其它村民寄卖些散货。 从前陆记鼎盛时, 办这些货是用不着陈姐亲自出马的,只需偶尔跟过来熟悉一下供货的人家, 点个帐罢了。 不过, 今非昔比。加上药铺里的伙计新近又添了一个,陈姐实在不想再费钱多雇帮手了, 所以都是带着金叵罗出来采买。 “这是什么?”赵玉贞跟着一行人进了一户农院, 看到农家摆出来的一些干枯微黄的根茎, 不由好奇地捏起一块来闻。 “别见了什么就摸,不怕有毒?”陆一鸣一把夺去放回到筐里,“可不是什么药材都能随便乱碰的。有的药材,摸了轻的烂手,重的烂你肺腑。” 赵玉贞吓得脸都白了:“这,这个有毒?” 陈姐在旁边看成色边说:“别听他吓唬你。这是当归,补血润体用的。” 来落鸟村进得最多的就属当归和三七,这两类药材用途广,销量大。 东村的丁家供的当归和三七也是最多的,所以陈姐总是要头一个来他们家里进货。 陆一鸣笑道:“就她这样东摸西摸的,没点防备,真摸到毒草还了得。” “我是不懂,但我可以学的。”赵玉贞已经开始下定决心回去请老师教授一些药材知识,毕竟要想当药材铺的东家奶奶,一窍不通可不行。 “去去去,谁要你学了。”陆一鸣毫不留情打碎她的决心,“就你这脑子是学不会的了,还是好好跟你那些姐姐学学怎么打好马吊吧。” 他今天就成心要气气赵玉贞,要能气跑那就最好了。气不跑,那才麻烦了。 “哼,我偏学给你看。三个月后,你再来考考我。要是难不住我,就到我家来提亲。”赵玉贞倔上了,说完眼珠子小心翼翼地朝陆一鸣转了转,“怎么样?敢不敢?” 从小到大每次二人见面,陆一鸣就常以损她为乐,常常把她气得七窍生烟,但也不知怎的,她从来都记恨不起来。 以前她还是识趣的,因为家里肯定不同意她给人家做妾。陆一鸣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她也只能望而却步。 自从听说柳家和陆家断了婚约,这件事情就截然不同了。 难得最近两人走得这样近,这样的机会可谓千载难逢。 在场人闻言皆为之一怔,随即整个房都安静下来。 除了陆一鸣结结实实翻了一个白眼c金叵罗面无表情外,其余一个个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等着要看好戏的模样。 “哎哟,我好怕啊。”陆一鸣咧嘴讥诮起来,“你臊不臊!你看看这里,一,二,三,四”他手指朝在场的人包括农户家的孩童在内都点数了一遍,“这里足足有九个人,你不嫌丢人么?” “不嫌。”赵玉贞应得清清脆脆坦坦荡荡。 赵玉贞读过省城的女子学校,受过新文化的熏陶,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厌倦透了,心里并不在乎外人的看法:既然男未婚女未嫁,为什么不能主动争取? “”陆一鸣头痛起来,指指自己,“丢人的是我!” 你不嫌丢人,我嫌啊。 “哎呀吵死了!”本想专心看药的陈姐终于忍无可忍扯开嗓子一通大吼,手指一戳陆一鸣,“嫌丢人就滚出去!碍事!” 陆一鸣果真扭头就迈出了门槛,赵玉贞也追了出去。 屋里的丁大叔丁大婶相视一笑: “小两口嘛都这样,等成了亲就好了。” “就是。” 陈姐呵呵两声:“一个没羞没臊,一个没脸没皮,倒是天生一对。” 她把拣好的药材一块一块放在箱子里,“金少爷,你来搭个手”先前她已经手把手教过金叵罗药材的基础挑选之法,金叵罗是一点就通,倒是省心。 见没回应,回头一看,金叵罗正若有所思地朝门外张望,不由又叫了一次,他这才缓缓地应了一声走过来。 陆一鸣走到屋后的菜地旁,那里找了根干净的大木头坐下。 赵玉贞跟屁虫一样粘了过来。 陆一鸣其实并没有动气。 其实也是自己先成心把话说重了,赵玉贞才被激得说了那些话,并不是她要成心挑衅。 把早就准备好的话在脑子里又反复排练了几次,才终于看着前面的菜地,艰难地开腔说道:“玉贞啊,我们打小认识,我一直” “我哥哥有两个,朋友多的是,不缺。”赵玉贞斩钉截铁地抢先道。 “也罢,”陆一鸣索性也不说场面话了,食指朝前方不远处一指,“你看到那边的那个粉粉的东西没?草里边。” 赵玉贞定睛一看,草丛掩映间,一头小母猪正在那里觅食。 “直接点儿,我不要你,”陆一鸣不等她发问,就直接凉凉地说道,“我就是娶它,也不会娶你的。” 赵玉贞生平从来没有为谁这么低声下气过,哪怕刚才当众被嘲讽也不以为意。 但这句羞辱总算戳到了她的痛穴,她跳起来,眼睛里涌出了亮晶晶的泪花,却努力控制着不让泪珠掉出来,嘴唇轻颤哽咽着说:“好啊,你去娶它吧!我做媒帮你把它带过来。” 说着,她大步流星朝草丛走了过去。 冷不丁被什么绊倒,身形一晃,摔倒在地上,头磕到了旁边的石头,一下子就不动了。 “玉贞?”陆一鸣试探着唤了一声见没有回应,忙冲过去把人翻过来看看情况,只见赵玉贞双目紧闭,额边的头皮里肿了一大块,有鲜血汩汩流出。 他想掐一把人中,不料右手大拇指刚触到她的肌肤便传来灼伤似的剧痛,惨叫了一声把手缩回来,低头细细端详却又没有发现任何伤口,只是方才接触之处仍然隐隐作痛。 换了一只手,也是一碰到她的脸,手指就像放到焰上般灼痛难忍。 怎么搞的? 尝试着用右手轻轻抓住了赵玉贞的手腕,瞬间仿佛一阵焰苗从她的手腕蹿上了自己的指尖,吓得急忙撒手。 前院,陈姐刚和金叵罗把药箱收拾好搬上马车,就看到陆一鸣横抱着不省人事的赵小姐跑过来,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帮忙。 众人七手八脚把赵玉贞放到了里屋的榻上。 “这村里有没有大夫?”陆一鸣问丁叔。 丁叔为难地道:“有是有,但今天他恰好去县里探亲啦。” “有有有,还有一个。”丁婶说着,拍拍十来岁的小儿子,“把黄先生叫过来,上回啊,你二姐被毒虫咬了,来不及找大夫,还是黄先生给治好的,他说过是懂些医术的。” 不一会儿,小儿子便带进来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嚷道:“黄先生来啦。” 只见黄先生不急不忙,检查了下伤口,再翻了翻赵玉贞的眼皮,笑笑:“没事。”话罢从腰上取出一只匣子,打开,里面竟是西医的针药纱布。他熟练地赵玉贞包扎好,再给针头消了毒,吸了一剂透明药水,给赵玉贞打了一针。 随后,黄先生施施然地收拾东西,温声道:“我已经处理好了,她睡半天估计就能醒。” 他抬起脸的一瞬间,陆一鸣才注意到他的长相,大为错愕。 这清俊端正的五官,尤其这略带忧郁的眉宇 这人不是那个法医么?! 大半个月前,陆一鸣移魂到了文渊身上,当了一阵子探长,还跟这人打过交道。 没错,这个人分明正是那个偷走王秀莲尸体的恋尸癖! 叫郑什么来着,郑黄河?不不,郑清河,对,就是郑清河。 王秀莲尸体被剖食的案发现场陆一鸣还历历在目。 自那以后郑清河就被张榜通缉,一直下落不明。 原来他隐姓埋名躲在了这里胆子真肥,也不舍得跑远点儿。 陆一鸣没有流露出内心的惊异,笑眯眯地道过谢,不动声色地暗暗打量着他,反正他也不认得现在的自己。 一别大半个月,郑清河的模样清瘦了不少,看来也吃了苦。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好好的一个知识分子却生出这种癖好。 等郑清河一走,陆一鸣便问丁家人:“这位黄先生人真好,是你们家亲戚?” “不是,他是隔壁黄大伯的外甥,几天前才到村里落的脚,好像家乡有匪寇,妻子亡故,带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来这里讨生活,真不容易啊。” “儿子?”陆一鸣记得发通缉令时自己还看过郑清河的档案,上面明明写的是未婚,现在才不到两个月,就有个刚出生的儿子了? 莫非是私生子。 难怪要躲在这里,带着个孩子也确实不好跑路。 眼角瞟到在榻上昏睡的赵玉贞,陆一鸣心中生出些愧疚,便把郑清河的事抛到一边。 刚要拿湿帕子替她擦擦脸,却想到刚才莫名的灼痛,只得作罢。 幸好隔着几层衣服没什么事,才能把人抱过来。 不免狐疑:之前也被赵玉贞牵过手,并没有这样诡异的痛感。 刚刚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是错觉吧。 反正他是不想再试一次了。 陈姐过来杵了一下他的脑门:“你们是怎么搞的?” 她指尖触到自己头皮的那一刹那,活像一根火刀要往头里扎,烫得陆一鸣往后退几步,捂着自己的头吃痛地叫了声。 “你装什么装,我又没用什么力气。”陈姐掩嘴笑了。 陆一鸣没有答话,只是站得远远的,一头雾水地低头研究自己的双手,上面残存着看不到任何痕迹的灼痛,那股子痛,仿佛是由骨子里,一直灼到外表皮。 屋外忽然人声嘈杂,一行人出去一看,只见一群村民扛着农具一脸土色往村子里跑。 问了才知道,原来刚才出村唯一的那条道边的山壁滚落几块巨石,把路给堵了,还险些砸到几个过路的。所幸没有人遇险。 只是,路堵了,要清理巨石光靠村子里的人怕是不够的,还得等邻近村镇的人过来帮忙,这里地方僻远,怕是要等到明天了。 原本赶路到这村里,已过了午时。 忙活到现在,天边早染上了暮色。 车夫王大叔直叹气:“哎!看来今晚是回不去啦。” 一行人只得向村民们借宿。 丁大叔家两个女儿出嫁了正好空了两个房间,隔壁黄大伯也能腾出一个房来。 陈姐做了主:“王大叔今天帮了不少忙,辛苦了,就到黄大伯家借宿一晚。我和赵小姐挤一挤东厢吧。”东厢正是现在赵玉贞躺的那间。 再指了指陆一鸣,“你和金少爷到西厢去。” 陆一鸣一双眼睛险些跳出眶,吃惊非小:“我跟他?!” “瞪什么,你们以前不是经常睡一间?出门就突然矫情起来了。不乐意,你睡院子也成。”陈姐懒得理他,直接进屋照看赵小姐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第67章 噬主 月华如水。 丁大叔的农家小院仿佛笼上一层淡淡的水雾。 夜枭在飞, 蟋蟀的唱, 草叶上的露水正在慢慢凝聚 万物在这宁谧的夜色中, 心照不宣地各自徜徉。 丁家客厅中有什么东西晃了下, “咚”的摔到地上,幽夜之中,这一声尤为响亮,将院中蟋蟀的吟唱都吓得顿了一瞬。 一个裹着薄被的人呲牙咧嘴地从地板上爬起来, 借着窗口斜斜照进的月光,看清了旁边并列着的两根板凳,想必自己刚刚是从这两根平均三寸宽的板凳上掉下来的。 那人微微皱起眉头, 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隐隐透着精芒, 环顾。 眼帘轻垂, 察觉到有人给这副皮囊上了一层咒法, 周身环绕, 不由嗤笑了一声。 他不慌不忙推开大门,在院中朝西望了一眼, 径直朝西厢走去。 西厢的门并没有从里面栓上,轻轻松松就推开了。 “啧啧啧,”他走进屋内掩上门,似乎料定床上躺着的人一定没有睡着一般,自顾自说道, “你怎么舍得让你主子睡外面?硌得我腰酸背痛, 苦煞我也。” 床上的人没有应声, 仿佛是睡熟了。 他丝毫不介意, 两三步走过去猫似的蹿上了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寒光湛湛的眼眸。 他嘻嘻一笑:“那里好冷啊,凳子又硬又冷,真不好睡。我替他过来睡个舒服觉吧。” 金叵罗仍是没有说话,却又像是默许了似的。 “你居然给陆少爷施了幽冥地狱?这么毒的咒你也下得了手真是噬主啊,亏你以前还装的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连我都差点被你给骗啦。怪不得他要叫你白眼狼!”花莫言小心翼翼地探测着笼在身上的咒法,“我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被施了这法术的倒霉鬼,也可谓三生有幸了。” “幽冥地狱”是上古咒法之一,花莫言并未学过,只是在一些卷宗里见过只言片语的记载。 咒法分阴与阳,正与恶。 幽冥地狱是极阴极恶之咒,施加在人身上,以幽冥业火为牢笼将人困为囚徒,施咒者会将特定的行为定为“禁符”,笼中的囚徒一旦触及,则被视为欲踏出牢笼,必遭受业火焚身之苦。 妙的是,这牢笼并非固定不变之所,而是笼于肌肤,沁入骨髓,环环相扣,如影随形,无处可逃。 金叵罗嗤之以鼻,磁性的声音低低地诮道:“谁告诉你这是幽冥地狱?” “或许该改个名字叫‘踢翻醋坛子’吧?”花莫言对自己的阅读量相当自负。 金叵罗竟然难得地没有被激怒,只是敛了眉眼,淡淡地说道:“你太吵了。” “你”花莫言兀自轻言细语地猜测道,“这几天是不是又冲破了新的封印?” 从前他与金叵罗相峙时,往往能感知到这怪物身上异常强大而疯狂压抑的能量。 最初金叵罗的能量只如一面幽深的湖泊,惟不知其深如许。 而每冲破一道封印,金叵罗身上的力量便以超乎他想象的速度汹涌成长。 等他察觉这面湖泊深不可测c不见边际之时,才骤然醒悟:这分明是大海,是汪洋!只是自己的感知能力过于微狭,才会错当成湖泊。 而今天这样近的距离,他居然一丝一毫能量都没有感知到。 这不合常理——哪怕只是一个身娇体弱的肉体凡胎,都会有气若游丝的能量存在。 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这怪物突破了化境,强大到已经可以把自己的力量完全地隐藏起来的地步。 看来,这怪物新近解开的这道封印是一个巨大的关口,与前面的十几道截然不同。 如果说前面的十余道封印解开带来的力量有如河流的奔腾,让这怪物的能量发生了量的累积;那么,新近冲破的这道封印便有银河落九天的磅礴之势,让怪物积聚已久的力量发生了质的飞跃。 眼前的这个怪物,与之前的金叵罗相比,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心中隐隐惶恐起来。 这怪物什么时候破的这道关口? 兵书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当一个人对敌人一无所知,那么他的恐惧会迅速倍增,他的步调会被打乱,胜算更加微乎其微。 他猛地抬起眼,双眸射出两道淬了毒的锋芒,痛恨自己的后知后觉。 阴恻恻地笑了:“以你现在的能力,若想帮着你家主子把我踢出这副皮囊,应当也不是绝然没有法子的吧?可你却一直冷眼旁观,迟迟不动手。为什么?难道你不怕你的陆大少爷被我吞了?” 月色带入的微光之中,金叵罗脸上浮出诡异的笑容,薄唇微动,似乎吐出了一言片语,却又悄无声息。 花莫言愀然变色,不及后退便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戾气,那股戾气将他全身紧紧缚住,勒紧。 “呃啊!”骤然升起绝望的窒息,痛苦的呻|吟从喉间沲出,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没错,你猜对了。”金叵罗似笑非笑,懒洋洋地说道,“我封印中的第一个大关已经过了。” 他像欣赏春天第一朵花一样欣赏着花莫言的痛苦挣扎 : “这其中有你的一份功劳,我先不杀你。但是,”稍顿,他一字一字地补了一句,“你若老出来扫兴,就休怪我扫了你的兴。” 这一句声音不大,敲在花莫言耳中却字字如雷落鼓。 话罢,那股戾气褪开。 花莫言周身的苦楚瞬间消失,他瘫倒在床塌之上,惊恐地望着已经敛上眼皮似已安然睡去的金叵罗。 稀薄的月光之下,双目轻阖的他看起来还是原来的模样,那么苍白,那么俊美不可方物,却已经明显不再是原来的金叵罗了。 他远比原来更强大,更从容,性情也更阴冷狡黠。 那幅刀削斧刻般的漂亮躯壳里,蕴藏着不为人知的东西。 伴随着那道封印的坍塌,卷土重来的绝不仅仅是那磅薄的力量。 知道自己已经招惹到了一个真正的怪物,花莫言默默地倦起瑟瑟发抖的魂魄,连滚带爬地躲进了皮囊里最深的角落。 失去了魂魄的牵引,金叵罗边上的这副躯壳终于恢复了自然的姿态,舒展地平躺开来,很快响起了酣甜的鼻息。 窗外,鱼肚白悄然爬上天际,一点一点将属于月亮的夜色蚕食鲸吞。 直到白月西沉,红日初升,它才将整片天空涂抹成明亮的薄蓝色,功成身退。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外的树叶间隙照进来,不偏不倚正落在窗边那人的眼皮上。 他眼皮跳了一下,皱着眉头发出懊恼的呢喃,却仍挣扎着不肯睁眼。 但熬不过阳光隔着眼皮扎得眼珠子晃得难受,只得把头朝里侧偏了偏,以期避开那束光照。 光照消失了,他眉头舒展,心满意足。 但额头抵到了个微硬的东西让他有些不舒服。 随着意识的沉淀清朗,他忽然想起来,昨天夜里,自己明明是睡在靠西面的客厅,这个时候怎么会有阳光呢? 疑惑地张开双眼,正对上一双深邃的的眼眸。 那双眼眸墨色中透着微微的蓝调,夜空一样的颜色。 却又宁静得仿佛映着星辰的湖泊。 阿金?! 陆一鸣怔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抵住了他的额头,往后稍退拉开距离,揉了揉自己仍有些发沉的脑门:“你怎么在这?”声音因为刚睡醒,还有些微哑。 话音一落,他也察觉自己不在客厅里。 霍地坐起,环顾,不由有些吃惊:“不是,我怎么在这儿?!” 金叵罗冷眼看他:“也不知道是谁昨天夜里自己哭着说冷非要爬上来。” “哪”陆一鸣刚要辩解,却不由想到了花莫言,顿时有些心虚,声音也小了下去,“哪有?有吗。”这死驴妖现在趁他不注意做了什么,他都不觉得稀奇了。 昨晚他倒是冷得做了好几个恶梦。 不想在这尴尬的氛围中呼吸,他右手一手撑在床上要站起来,却被掌心突然蹿上的残痛弄得手臂一软。吃痛地捂住右手,面色惨白。 “痛么?”金叵罗一手托着脑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痛苦的模样。 见他这副兴灾乐祸的神情,陆一鸣神色微凉,他慢慢站起来,说道:“算不上多痛。”说时迟那时快,他抬起左腿朝金叵罗膝盖上方的位置卯足了力气就是一脚,踹出一声骨|肉|相击的闷响。 旋即咧嘴笑了:“大约也就这么痛吧。” 笑容刚绽开,就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缠在了脚腂上。 低头,金叵罗的右手已经轻轻握住了自己的左脚腂。 暗暗一惊,以为要被愤怒地拽倒的那一瞬,金叵罗却用大拇指在他腂关节外侧轻轻摩挲起来,像在摩挲一块刚刚雕琢完成的汉白玉般轻柔而满怀眷恋,牵起带着热度的微痒。 “前天晚上要死要活,现在看起来倒是活蹦乱跳。” “什么前天晚上?我早不记得了。” 陆一鸣一阵恶寒,压着火气装傻充愣地应了一句,悚地把脚抽出来,径直跳下了床穿鞋。 正好陈姐在门外叫他,他赶紧应声走了出去。 金叵罗漫不经心地翻了个身仰躺在榻上。 陆一鸣刚才若是好好说话,他自然就把咒法给解了。 现在 金叵罗嘴角勾起盛满恶趣味的笑意。 好啊,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第68章 种马 一大清早就被陈姐请来的黄先生为赵玉贞细心检查完毕, 淡淡地说道: “应当是没什么大碍。” “黄先生,那她怎么还没醒?”陈姐有些担心地问道。 床榻上的赵玉贞面色红润,气息均匀,只是双目紧闭, 任人怎么呼唤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估计身娇体弱, 昨天又失了气血, 所以可能会比常人多睡几天。” “哦哦!”陈姐一颗悬着的心稍稍落地, 谢过黄先生,转头让陆一鸣给赵玉贞喂点米汤。 陆一鸣满脸的拒绝:“我手痛。昨天摔的。” “那你良心怎么不痛?”陈姐吊起眉梢,叉着腰数落了他一顿, 索性自己拿起碗喂起了人。 陆一鸣眼见那黄先生出了丁家直接拐回隔壁黄大伯家, 偷偷问丁大婶:“黄先生这么年轻, 儿子多大了?” “哎哟, 没问过。”丁大婶想了想,“有次见黄先生抱着那孩子, 我也没瞧见正脸, 但那娃娃还在襁褓之中, 估摸着不到一岁吧。” 不到一岁尚在襁褓? 陆一鸣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昨天他乍见郑清河时, 因为时过境迁, 对案子的详情记得也不是十分清楚,只记得王秀莲的尸体最后被发现的现场十分血腥。 但后来睡前他在板凳上细细一寻思, 不由一身冷汗。 不错, 他全都想起来了。 几十天前, 王秀莲死后大肚,尸体被郑清河偷走。等找到王秀莲时肚皮已被撕开,肚子里的内脏不翼而飞。新来的法医赵东来推测,根据种种迹象,王秀莲应该是“生”了,现场有脐带,还有人说当晚听到了婴孩的啼哭。 当时自己和李飞云对临盆之说嗤之以鼻,觉得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并没真的当一回事,只觉得现场太过恶心。甚至后来的卷宗上,并没有写上临盆的猜测,只写了郑清河偷尸食人的事迹。 毕竟,一个确确实实死了半个月的人,怎么可能生出孩子来? 现在回头这么一看 陆一鸣咽了口口水。 转念又不禁暗暗摇头:这怎么可能?! 这事,用常理着实分析不出来。 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等回去,找文渊商量一下怎么办吧。 继续问道:“山路什么时候能通?” 丁大婶摇摇头叹口气:“刚才我和你丁大叔去看过了,那几块石头真的够大,一时半会儿怕是撬不开,若是今晚能撬开,也是烧了高香了。” 陆一鸣在这巴掌大的村子里呆个一天也是呆够了,这个闲逛都走不了几圈的小地方能把他活活闷死。 不免有些焦急,便起身要去出事的地方看看。 他前脚刚走,后脚床榻上的赵玉贞就睁开了眼睛。 陈姐一看不由得惊喜地要把陆一鸣叫回来,却被赵玉贞坐起来捂住了嘴。 赵玉贞小脸红扑扑的,半是赌气半是窘迫地小声说道:“我饿了,这米汤吃不饱。” 她早醒了,只是一直装装样子,顺便看看陆一鸣能不能来关心关心。 现在一是气陆一鸣刚刚不愿给她喂米汤,二是昨天那样子实在是太丢人自觉没脸见人。 丁大婶赶紧跑去厨房给她盛了一碗南瓜粥。 赵玉贞从昨晚饿到现在,拿到碗也顾不得形象,直接就往嘴里灌。 陈姐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得笑了:“慢些喝,别噎着了。你二哥若是知道你在这里受了委屈,估计得来我们家里闹一闹了。” 提起赵家老二赵宏声,整个金陵镇谁不是头皮一炸。 吃喝嫖赌的产业,他都掺合着,做得还不赖。光靠跟公子哥们赌钱时出老千赢的产业,都够普通人吃喝八辈子了。 不光是这样,此人性情拔扈,做事乖张,没人敢招惹。 赵玉贞喝粥的动作顿了一下,慢慢地道:“我二哥被他养的那头笨熊给抓了,气得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两天了,谁也不见。近来估计不会闹事了。” “哦,那事是真的呀?” 陈姐昨天还拿这个事取乐笑人活该呢,此时想到赵小姐是人家妹妹,只能憋着笑礼貌性地问了一句。 “我二哥这两天有点怪怪的,兴许是脑子进了水,平时都拿上好的五花肉喂那头熊的,那天竟然要给它喂草,不被抓才怪。早说了那头笨熊是养不熟的,他还不信,非当成个宝贝。真是活该!” 赵老二确实是挺活该的没错。 陈姐在心里应和了一句,嘴上不紧不慢地转移起话题来:“我家少爷以前也是,非要捡些奇怪的东西回家养,结果愣是吃了苦头。” 听到陈姐说起陆一鸣,赵玉贞粉扑扑的脸上浮出了几丝娇嗔。 她哼了一声:“他就该吃吃苦头。” 金陵镇外,河面上两艘大船并立。 一艘,是春秋苑的楼船;另一艘,还是春秋苑的,只是体量小了许多,那便是时常出去采办的货船。 周小生正在货船上检查新采购回来的物资明细清单,一名黑衣小厮匆匆跑过来,在他耳边耳语了一番。 周小生听完脸色微沉,声音却仍是温声玉润的:“把他带上来吧。” 不一会儿,黑衣小厮领着一个人入堂。 周小生抬眼斜瞥他一眼:“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那人脸上缠着绷带,绕头数圈。 他扑嗵一声跪下来,吱吱唔唔地道:“被,被熊抓了。” “饭桶。”周小生淡淡地说道,“哦,你不用吃饭,不该叫饭桶,应当叫废物才对。” “主人,我错了。我”那人簌簌发抖,“望主人开恩。” “把绷带拆了我看看。” 那人发着抖的手将缠着的绷带一圈一圈地扯开,露出了右颊两寸余长的伤口。 说是伤口并不准确,因为他脸上肌肤撕裂之处,并不见血肉,却露出了白色的絮状物。 周小生伸出手指,在裂口边缘轻轻拂过,充满了怜惜。 “你知不知道,这副模子可比你的命金贵多了。”周小生面无表情地道,“叫你顶个几天都顶不住,好好的模子都能被糟踏成这副样子,你也没什么用处了。” 话音未落,他已微微抬起了左手。 身旁的小厮将身后的门打开,露出里面的一只纯银色的巨笼。 一头狮眼c牛鼻c虎唇c羊角,身躯矫健精实,混身黑色长毛的怪兽神情倨傲地卧于其中。 小厮打开笼门上的插梢,怪兽便一跃而出,小牛般大小的身形和动作引得地板重重一震,它凑近周小生,温驯地匍匐在他身侧。 周小生在它头上轻抚着,温声问道:“龙牙,饿了吧?” 地上跪着的人脸色骤变,忽地从地上蹿起,转身要跑。 那黑毛怪兽喉间发出呜隆隆地咆鸣,身形一闪,已将那人扑倒。 周小生悠然转过身,坐回位置,拿起茶杯品了一口,任由身后传来撕扯和咀嚼的声响。 半晌,那怪兽缓缓走近他的身畔,头在他袖旁邀功似地蹭了蹭,轻轻打了个嗝。 周小生笑了笑,正打算逗逗爱宠,门外有人急冲冲走了进来:“表哥,那个冒牌的黑衣呢?赵家的人来讨人了。得用他来顶一阵。”瞟了龙牙一眼,猜到点什么,“操,这个畜牲,还是什么都下得了嘴啊。” 周小生长叹一口气:“那就把真货还回去好了。”终究他们还得在这个地头上呆一些时日,还是不要过于惹人注意。 “真货哪去了?”周云轩问道。 “姓吴的还在用。”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朝底仓走去。 推开门,里面有一个男人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里握着一件球形模具,放在桌面上锤锤打打。 听到声音,他停下动作,缓缓扭过头来,露出半张清瘦的侧脸,高挺的鼻梁上挂着的圆片眼镜在灯光中折射出一淡绿色的光圈。 看清来人,那人挑了挑修长的眉毛,没好气地说:“急什么,新的模子还没造好呢。天天就知道催催催,这么多黑衣还不够用?催得急了别又赖我用一样的模子。” “不是,”周小生摆摆手,菀尔一笑,“我们是来领人的。吴先生,你也该用得差不多了吧?” “喏,”那人朝一边指了指,“自己领去。” 他所指的方向是右边的玻璃门。 周云轩先走过去朝门里看了两眼,整个人趴在门上大笑。 周小生狐疑地跟过去一看,也不由笑了。 房中只见一名身材精壮|丝|不|挂的年轻男子,正神情驰|荡地抱着一头母猪在与之交|欢。 这情景,别有一番风情。 “他怎么硬|得|起|来?”周云轩回头问道。 “吴先生”面无表情:“任他三贞九烈,吃了我的药,自然硬|得|起来。” “这好像不是猪吧?”周小生看出了点端倪。 下面那东西长着一个猪脸,却是女人的身子,像是把一只猪头接在了一个曼妙的女人身上。 “吴先生”一脸不甘地答道:“上回的实验出了点问题,我养的猪不知怎么最后长成了这副模样。所以才要找个种马,试试看能不能生出个人形来。” 他扶了扶眼镜,狭长的凤目中透中疯狂的精芒:“若是能成功,我们以后就不必用这么低级的模子做什么黑衣傀儡了,捏个脸都捏得我手酸。人形肉偶可比他们精细多啦。” “他们俩个这样能生出东西来?”周云轩有些想吐,顿时也不觉得好笑了。 “马和驴都能生出骡子,人和我养的人猪为什么生不出东西来?” “”周云轩不想争辩,干咳了下,“他和你的这个,咳,人猪,什么时候能办完事?” “吃了我的药,他还想停?”吴先生呵呵冷笑,“你们急着带走,直接敲晕了就是。” “你那药,该不会死人吧?”周云轩替里面的倒霉蛋捏把汗。 “死人倒不会,顶多三年五载不|能|人|道罢了。”吴先生继续起了手里的活,“速度把人带走,别碍着我做事。”顿了下,他回头透过眼镜投来两道狡黠的视线,“若你们能换个合用的种马过来,那就更好了。” 周小生施施然笑起来:“吴先生想要什么样的?” 吴先生略一寻思,抛下一句话: “男的,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第69章 不行 陆一鸣到事故地点转了转, 看到那几颗屋子般大的巨石卡在两座山壁之间的道上, 也是吓了一跳, 万万没想到这石头有这么大。 村民们开始放弃搬弄巨石, 转而去开凿旁边的山壁,以期另开出一条道来。 估摸着没有几天是开不出路了。 陆一鸣帮不上什么忙,只得悻悻而归。 回了丁家,听说赵玉贞已经苏醒, 和陈姐去别家看药材去了,看来确实无碍。 阿金也不见踪影,似乎也跟着去了。 陆一鸣乐得轻松, 索性回到西厢补补觉。 一个人躺在床榻上, 整个人松懈下来, 不免开心。 手在怀里摸了摸, 掏出一本书。 书页侧边被烧得黑了一大圈, 中间的纸页也是一片焦黄。 这正是上回被金叵罗烧了一半的那本《金陵地方志》第七卷。 先前陆一鸣每次看着这本书入睡,总能做梦, 有时候能梦到书妖,有时候则做些香艳的梦。 上一回,他还险些在梦中和一个貌似阿汀的女子成亲,只可惜被打断了。 自那以后,陆一鸣试了很多次, 都没能再入梦。 今天闲着也是闲着, 这小地方又没处逛, 不如再试试。 那个成亲的故事在第几页来着? 陆一鸣凭着记忆翻到那一页, 把早已熟记的文字一字一字细细读起来。 读到女主角向男主角道谢并表示愿以身相许的桥段时,陆一鸣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他明明记得上次读到这里时还愤慨下一页有几个字被烧得干干净净,现在再看那一页,上面的字竟然一字未少。 难不成是记错了? 又读了几遍,终于抵不住浓浓的倦意睡了过去。 恍惚间,听到四周一片觥筹交错c贺喜道庆之声。 陆一鸣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站在大堂之上,前面几十桌的宾客言笑晏晏,纷纷举杯向自己称庆。 咦?真做起梦了? 扭头,一名女子穿着凤冠霞帔站在身侧,冠前垂落的红色薄纱掩住了她的容颜。 低头,自己也穿着大红的新郎服。 这场景,怎么这么眼熟? “夫妻交拜!”一声吆喝打断了他的疑惑。 他想起来了,这是上次被打断的场景。 难不成这梦还能续起来? 这些人c景c物确实与上次一模一样。 那身边的新娘子,想必就是阿汀了。 这么想着,陆一鸣满心欢喜,牵起阿汀的手,与她深深相拜。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金叵罗受了陈姐的吩咐,从外面把一只药柜先带回来。 一迈进厢房,他眼角便瞥到了床上酣睡的陆一鸣。 饶有兴致地走到榻旁,看陆一鸣被那本书盖了半张脸,像是绝好的画卷被掩住一半,不由出手将书拿起。 指尖摸到书页,金叵罗察觉到点什么,眉间微凝。 他冷笑一声:“小小的破书,也能成精?” 那本书书页自行微微翻动,像嘴唇张合般发出了声音:“我凭本事修行,成精有何不可?” “啰嗦。”金叵罗略有些嫌恶地把书丢到桌上,“他在哪儿?” 书妖有些忿忿地道:“就不告诉你,上次就是你把我给烧了!你们分明是一伙儿的。我要用他来修复我的字。” 金叵罗眸中闪过一丝戏谑:“怎么,修行的妖怪也要吃人?真是世风日下啊。” 这种书妖,就如同在墙角结网的蜘蛛,随时等待着莽撞的猎物自投罗网。 但依常理,是不会对人下手的。 “哈,他怎么可能是人?”书妖讥诮道,“我这里人是进不来的。更何况,我早就给过他几次机会让他出去了,谁料到他还非得一再送上门来。既然他喜欢这里,那就让他留下来好了。他正和心上人办好事,开心得很,你又何必来扫兴。” “不行,”金叵罗眼中噙了些寒意,声音也沉了下来,“把他吐出来。” 书妖不再回话。 书页也合了起来,纹丝不动。 金叵罗薄唇微动,无声的符咒从他的唇间滑出,冲向那本书。 转瞬间,桌上的书便笼在了一层幽蓝焰火之中,哔剥烧起来。 那书竟自己一跃而起,撞翻了桌上的茶壶,茶水带着茶叶落了它一身,焰火却愈烧愈旺。 书妖哭叫起来。 “大神饶命!!他不愿出来,我也赶不走啊。” “在哪一页?”金叵罗不紧不慢地问道。 书页燃烧起来的火苗在他深邃的眸中跳动。 “三c三十六页。” 书上的火苗不见了。 洞房花烛映在在窗纸上,如同新人的心情般雀跃。 陆一鸣笑盈盈地坐到床畔,迫不及待地要掀开新娘的红盖头。 “阿汀”却轻轻捏住他的手腕,指了指桌上的摆着合卺用的酒具。 “好!”陆一鸣暗笑自己太心急,倒了两杯,一杯拿在手上,一杯递给“阿汀”,与她来了一个交杯对饮。 合卺礼毕,这才慢慢伸手去掀那红盖头。 红布缓缓升起,露出了一角下巴。 陆一鸣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意凝固,动作也顿住了。 “阿汀?” 阿汀下巴的弧线白晳圆润,这个人却如同刀削釜刻般硬朗。 这绝不是阿汀。 却又有些熟悉。 这娶的是谁? 陆一鸣一时掀也不是,不掀也不是。 纠结慌乱间,那人伸手捏住陆一鸣的手,以他无法挣脱的力道带着他的手把整个红盖头完全掀开。 一张俊美异常的脸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跳入眼帘。 陆一鸣心头一跳。 盖头之下,赫然是阿金的脸。 他嘲讽似地呵了一声:“阿汀是谁。” “咳,咳咳!”陆一鸣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发现自己还在丁家的西厢,顿时舒了口气,带着一身冷汗抚着胸口轻喘:幸好是个梦。 简直能被这煞风景的梦吓死! 耳边传来书页翻动的声响。 陆一鸣缓缓回头,金叵罗正翻着那本《金陵地方志》发出不屑的轻笑。 心头一股无名火,他跳下来一把夺过书:“谁让你动的,没规没矩!”发现上面还沾了水渍,不由有些心疼,拿袖子擦了擦,“陈姐她们回来了?” “没有。” “那你回来做什么?”意识到现在只有阿金和自己两个人,陆一鸣莫名的有些紧张。 金叵罗斜睨一眼,笑了:“你怕什么?” 陆一鸣听他这么一挑衅,脾性上来倒豁出去了,他坐到金叵罗对面,正色,问道:“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什么什么主意?”金叵罗往椅背懒洋洋地一靠,反问道。 又来了。 真是打十棍都打不出一声响来。 算了。浪费力气。 陆一鸣放弃沟通,站起来:“你动我可以,可别打她们的主意。否则,”他半俯身子,直勾勾地盯着金叵罗的眼睛,认真地道:“我不会放过你。” 金叵罗笑了,还没有来得及回话,窗外忽然传来陈姐急切的叫唤:“少爷,金少爷!快出来搭把手!我的腰,腰!” 陈姐扛着两只大箱子叫唤了三四声,才看到金叵罗和陆一鸣从西厢里一前一后慢慢走出来。 “哎呀你们两个!聋了是不是啊!快点快点!” 城东警署。 李飞云的办公室。 刘文远丢出一只金怀表在桌面上。 李飞云和文渊皆是一怔。 上次秘监一别,刘文远就消失了数日。 今天才突然召集二人说要开会。 “刘副官,这是?”文渊问道。 “我派人把这一个多月以来和警员打过交道的老百姓都秘密查探了一番,从一个金匠身上发现了这个东西。”刘文远淡淡地道,“这个表的花色和款式虽然普通,但是上面有一小行洋文,看起来不可能是金匠自己打的,本县寻常人家估计也不会打什么洋文。随后我们用了一些手段从金匠嘴里套到了话。” 在李飞云和文渊充满敬畏的目光中,刘文远娓娓道:“这个表,是本署一名警员在案发次日拿去金匠家的,要求熔成一块金条。金匠觉得这表好看,就暗自留了下来,另拿了一块等重的金条给他。所以这个人,估计就是你们所说的内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第70章 线索? 城东警署。 审讯室。 文渊刚刚审完一个窃贼, 让一名警员押着人出去。 文渊舒了口气,喝了口水,朝玻璃窗外招招手:“张若山,你进来看一下他的供词跟他的同伙对不对得上。” 张若山应了一声, 走了进去。 他是署里的一名警员, 一般在没有大案时负责文书工作。 从文渊探长手里接过文件, 正要细看, 冷不丁右手被用力一扭,还没来得及反应,右腕已经被反拷在红木讯桌上。 这张桌子重约几十公斤, 没几个人拖得动, 拖得动的也多半行动不便了。桌角有个镂空的铁圈, 专门订制的, 方便拷人。 通常有些莽力惊人的嫌犯,都会被拷在这张桌子上。 张若山一怔, 连挣扎都忘了, 疑惑地望着文渊:“头儿, 你这是怎么了?试手拷啊?” 文渊一脸惋惜地看着他,凉凉地道:“坐好。” “什么意思?”张若山似乎终于反应过来, 大惊失色, “我,我最近没赌没嫖也没犯什么事儿啊!” “大东金铺的东家, 苏进, 跟你什么关系?”文渊不答反问, 直直看进张若山闪烁不定的眼眸里,试图读出一些讯息。 他从抽屉里抽出一份卷宗,翻了翻。 这份卷宗是张若山的档案资料,文渊即使不看也能倒背如流。 毕竟,这是他一手带起来的人。 张若山,男,二十三岁,身高一米九六,未婚,清泉县金陵镇漠村人。 毕业于省城警|察学校,是警署重点培养对象。 见张若山嗫嚅着没说话,文渊又重复了一次问话。 “苏进,是你什么人?” 张若山低下头:“姐夫,他是我姐夫。” “辛酉年二月一十六日晚,你在哪儿?”文渊直接敲出一个具体的时间点。 “不是,头儿,你是不是怀疑我”张若山听到这个时间,脸色煞白。 这是金陵镇灭门惨案案发的时间。 他为这个案子奔波了不少,记得清楚得很。 文渊冷冷地道:“我问你,你当时在哪儿,有没有人证。” 张若山用还能自由活动的左手挠挠头,满脸为难:“我当时当然在家睡觉,一个人睡的,哪来的什么人证。” “也就是说,陈家灭门案当晚,你的行踪没有人能为你证明。”文渊叹口气,拿笔在供卷上写起来。 “我真的是无辜的!”张若山急起来,右手一抬,拉得金属手铐咔啦啦作响,“那天晚上难道只有我一个人独自睡觉没有人证?整个金陵镇有那么多人,光论青壮年就有二百三十五个,为什么好端端要怀疑到我头上?难道,难道是那个姓刘的,为了早点破案向上头交待,吩咐你随便找个替罪羊?头儿,你不能这样” “哟,数据记得不错嘛。”文渊笑笑,“是啊,为什么要怀疑到你头上,这你得问问它。”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块金怀表,表盖在灯光下闪动着迷人的光晕。 张若山一看见金表,整个人都呆住了,刚才巧舌力辩的气势瞬间散尽,他怔怔地说道:“这它怎么会在你手上。明明” “明明什么?”文渊喝了口水,“它明明已经成金条了,是吧?” 张若山张口结舌。 文渊面无表情:“你说不出来,那我就替你说。” 他把玩着手里的怀表,娓娓道:“案发的次日,你带着这块表去找你的姐夫苏进,让他帮你把它熔成金条,你七他三。这种事你们已经干过很多次了,很有默契。他从来不问你东西的来历,你也不会少给他抽成。你觉得这次会像以前的无数次一样神不知鬼不觉但你没想到,这一次,你姐夫犯了蠢,他觉得它太漂亮,觉得它值更多的钱,便偷偷把它留了下来,只是拿了块普通的金条给你。” 更蠢的是,一个多月后,苏进竟然把它拿到黑市上贩卖。 照理黑市对这种东西也是不问来历的,多少江洋大盗销赃都没在黑市上漏过风。但偏巧的是,刘文远副官刚刚来到清泉县明察暗访,把所有警察的亲属都列入监控范围内,苏进这一进黑市就撞到了枪口上。 “没有,没有很多次!绝对没有!这种事,我只做过这一次。”张若山面如土灰,嘴唇张噏,“我知道时常有人找我姐夫销赃,所以我就试了这一次。就一次!我我真的是无辜的。你要相信我” 文渊呛了一句:“赃物在你手上,你跟我说无辜?你不说真话,我信你个鬼!”刚才那一大段只是他的故意激张若山说实话而已。 原本在脑海中散开的线索开始互相联结起来,结成了一张依稀可见的网。 他记得非常清楚,案发后隔天他去镇上搜集人证,唯一的目击证人敲钟老头儿明明说好要来录口供,人都来了,结果一转身就不见踪影。过后文渊和李飞云也分析过,敲钟老头儿极有可能是在录口供前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才被吓跑,由次推测署里有内鬼——只有这样,老头儿逃跑才说得通。 否则,除了嫌疑人就在现场当警|察,还有什么能突然之间吓跑证人呢? 如果内鬼是张若山,那么,这条线索就依稀对得上了。 老头儿说过,那天晚上凌晨,他在拐角看到一个人从陈宅走出来——这个时间恰好大约是法医推测的陈府上下死亡时间。 以晚上的光线,那么远的距离,素不相识的人,即便月光再明亮,即便老头眼神再好,要看清那人的模样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他看到的只能是轮廓。 换成别人,老头儿在白天未必认得出来。 但是张若山不一样。 他太高了。 不仅高,还非常地壮实,人站起来,就是一小堵墙。 在这南方地界,整个县城平均身高都没超过一米七,要找一个比他高的都难,更何况是小小的一个金陵镇。 而巧的是,那天去负责录口供的,正是张若山。 那么,老头儿完全有可能是在张若山无意中站起来的当口,察觉到这就是昨天晚上看到的人影,所以才落荒而逃。 当然,这些仅仅是文渊的推理分析,尚不足以代表真相。 他还是想听听张若山的说辞。 张若山懊恼地垂下头,左手无意识地揉着后脑的头发,直抓成了一团乱麻。 “那晚,我,我确实去过陈府,但我真的是无辜的,你要相信我。” 半晌,他艰难地说出了自己当晚的经历。 那天夜里,张若山和陈府的掌柜兼管事陈其方约好了要一起喝酒。 张若山和陈府的陈掌柜向来熟识,加上又有个光正值得信赖的工作身份,时常去陈府串门,和其它下人也混得熟。 当晚他过了子时前去敲门却发现门只是虚掩,也没人应门,没多想便直接推门进去,熟门熟路去了陈其方的房间。 陈其方似乎为他留了门,也是虚掩未关。 张若山进到里面,没见着人,倒被房中大开的一具木箱所吸引。 只见箱中各种奇珍异宝,流光溢彩。 想必是陈记近来收到的当货,陈其方作为掌柜,经常要反复过帐核点。 但以往,陈其方是不会给他看到这些东西的。 估计是自己来早了? 张若山叫了几声,也没见陈掌柜应声,心想这陈其方也太不讲究,他自己也心大,便拿起箱里的东西把玩了起来。 玩了半天觉得不太对劲:怎么整个陈府一片死寂?虽说是半夜,但难道连个走夜路的都没有吗?连往常打灯路过说笑的丫环都不见一个。 张若山越过屏风走到内堂,才看到陈其方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睡死了一般。上前拍了几把,察觉有些凉,一探,才发现人已经咽了气。 张若山惊慌失措,赶紧出去呼救,却不料偌大一个陈府,明明灯火通明一片敞亮,却没有一声应和。 他拍进了三四间房,发现每个房都有死人,吓得屁|滚|尿|流,直接就跑出了陈府。 正想到隔壁鲁府呼救,袖子里掉出个东西——自己竟然顺手把刚才柜子里的一枚金表带了出来,一时不知所措:死了这么多人,手上还有赃物,自己岂不是百口莫辩? 索性心一横,直接跑回了家,蒙头就睡,不住向菩萨祈祷只是梦一场。 “你的意思是,你去陈府的时候,命案已经发生了,与你无关;那块表是你不小心带出来的。”文渊作了一个简明扼要的总结。 时间正正好。那么,敲钟老头儿看到的人影,应当就是张若山了。 “对。”张若山点点头,“我,我当时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文渊手里的笔轻轻地敲着桌子:“既然是不小心,那怀表你怎么不扔了?” “我,觉得这是个好东西,扔了可惜。”张若山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悔得肠子也青了。 “那敲钟老头儿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 张若山颓然地摇摇头:“敲钟老头儿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 文渊沉默不语。 现在确实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这事与张若山有关,但同样的,也无法证明张若山是清白的。 如果张若山所言全部属实,那么凶手另有其人,案子又走向一条死胡同。 反之,那么凶手也有可能是张若山——但这么一来,很多事情完全说不通。 比如,动机?谋财没有理由杀了五十多口只为拿走一块表。 更何况张若山真的有手段能让陈府上下手几十人毫无反抗地乖乖受死吗? 良久,他让人把张若山暂先带走收监,陷入了沉思。 脑海中的网继续编织联结。 他摩挲着手里的怀表面,上面有一小行洋文。 “the huan 一rld is a trady。” 人类世界是一场悲剧。 他托人查过,这句话出自一个叫弗洛伊德的洋人,他是一名享誉世界的心理学专家。 陆一鸣在陈记当过一块纯金怀表,而且他留洋念的恰好是心理学相关专业。 手里的这枚,十有八九就是陆一鸣的那块。 夕阳缓缓依着金陵镇的后山滑落。 文渊骑着自行车匆匆赶到陆宅。 大门紧闭。 文渊敲了半天门,喊得喉咙发麻,也没有人应门。 奇了怪了,全家都不在? 难得要找陆一鸣聊点正事,却扑了个空。 文渊叹口气,悻悻地推着车往回走。 天际传来奇怪的鸣啸。 文渊不经意地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只见乌泱泱的一群黑色大|鸟正由远及近匆匆掠过,望去犹如一片巨大的乌云,几乎要遮住半面天空。 很快朝南移去。 这些是什么? 乌鸦? 啧啧,一下子撞见这么多,够晦气半年了吧! 落鸟村这里已经暮色深沉。 村民们抬头看着一大片飞鸟没入几十丈之上的山顶的树林里,习以为常。 毕竟这也该是倦鸟归巢的时候了。 陆一鸣和陈姐他们在院子里和丁大叔一家一起吃晚饭。 赵玉贞突然发现少了个人:“阿金呢?” 陆一鸣满不在乎地道:“他不在,你不是正好多吃几块红烧肉。” 陈姐白了他一眼,对赵玉贞道:“大叔家几个小娃娃饿得慌,不等了。估计上哪闲逛去了,一会儿自然就回来了,给他留点菜。” 山顶。繁茂的木叶在晚风中有如海涛。 一道黑影背靠着树干,懒洋洋地坐在一棵迎客松的斜枝上。 四周的树枝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数百只乌鸦。 叽叽呱呱,百嘴千舌。 “主人,那个人有消息了。” “有消息,有消息。” “主人,主人!” “他在东边出现过,然后就不见了!” “吵死了。”金叵罗凝起眉头,挟着刚刚被吵醒的怒气,沉声道,“我不是说过,以后有消息先向苍罗报告,不用一起来找我。”他扫视,眸中寒光熠熠,“苍罗呢?” “报告主人,统领它不见了!” “不见了,不见了!” “统领找到那个人了,然后统领就不见了。” “然后那个人也不见了!” “可能统领被吃了!” “不可能!统领的肉又不好吃。” “你又没吃过” “别吵啦别吵啦。” 金叵罗一手按着太阳穴,缓缓垂下眼帘,敛起了眸中的戾气。 “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第71章 造反 院中饭桌上杯盘狼藉, 只有给金叵罗留的那盘菜整整齐齐摆在那里。 陈姐特意把每样菜都留了几样摆在盘里。 “阿金是不是在哪里迷路了?”赵玉贞吃饱饭, 终于忍不住聊表关心。 “这巴掌大的地方还能迷路?”陆一鸣表达了嘲讽。 不是他夸张, 这个村子总共就二十几户人家, 一家捱一家,一条路走下去就能走到尽头。 “金少爷是哪里人?”丁大伯的四女儿丁香眼睛亮亮地插嘴冒了一句,“长得真洋气。”想了想又有些羞涩地补了一句,“又好看。” 似乎是看穿了这个十六七岁少女的心思, 一桌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陈姐应道:“天津的吧?”说着她用询问的眼神看了陆一鸣一眼。 陆一鸣含糊地应了一声。 丁香十二岁的妹妹丁叶咬着筷子望着陆一鸣,脆生生地说:“陆少爷也好看。” 丁香拍了下她的后脑勺,小声地说:“人家陆少爷都带着赵小姐来了。” 丁叶嘿嘿笑起来:“赵小姐也好看!”说完瞟到陈姐, 忙又补道:“陈姐姐也好看!个个都好看!” 一桌人又是一阵轻笑。 “丁大伯和丁大婶年轻时候样貌一定也不差, 生出来几个妹妹个个都水灵。”心里美得很的陈姐掩嘴笑道, “话说, 我们金少爷还没娶亲呢。” 这话听得丁香的大眼睛更亮了。 陆一鸣差点把咽了一半的饭喷出来, 他瞪了陈姐一眼。 她最近这是当媒婆当上瘾了?还老乱点鸳鸯。 陈姐瞧陆一鸣脸色不对,忙问:“哎, 难道娶了吗?” “哦,娶倒是没有,似乎订过亲吧。”陆一鸣一惯地瞎编,反正也没人考证。 就金叵罗那个妖孽,还是不要祸害人家姑娘家, 不然生出个怪胎岂不是要吓死人。 小丁香微微有些失落地垂下睫毛。 “怎么没听他提起过?是什么样的姑娘呀?”陈姐兴致盎然, 追问道。 陆一鸣故作玄虚:“反正漂亮就是了, 整个清泉县的姑娘没有一个能比的。” “有没有照片?”赵玉贞也好奇地过来凑热闹。 “没有。”陆一鸣含糊的诌道。 他要是有别人未婚妻的照片才是奇了怪了。 说笑间, 金叵罗踏着轻轻的脚步推开院门回来了。 陈姐笑兮兮地拽着金叵罗坐到席上,兴致勃勃地问他未婚妻的事。 听到“订亲”两个字,金叵罗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余光瞥到陆一鸣在那儿低头抿嘴窃笑就猜到一定又是他忽悠人的了。 “说说,你未婚妻长什么样子的?”陈姐一遇到这种事就乐得跟个孩子似的。 “有多好看?”赵玉贞也莫名的兴奋。 甚至连丁香和丁叶都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等着听金叵罗亲口说出来。 毕竟像金叵罗这样俊美的男人,未婚妻得长成什么样子? 一个个都巴不得金叵罗立马拿出一张风华绝代的美人照片满足她们的好奇心。 陆一鸣不由得摇摇头发笑:女人啊。 金叵罗面对着突然凑过来的四双大眼睛,暗扫在她们边上不紧不慢吃着花生米的陆一鸣,嘴角微微勾起,慢慢地描绘:“高高的,白白的,笑起来眼睛像月亮一样。” 陆一鸣低着头听得也是一怔。 他只是随口一编,难道还真有? 忍不住抬头看了金叵罗一眼,却正迎上金叵罗横睨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在洒入院落的月色掩映中莫名的有些温柔,却又分明掺着淡淡地嘲意。 瞧这缕嘲意,就知道一定是胡诌的了。 但那抹温柔又让陆一鸣没来由的泛起些不自在,若无其事错开眼神,朝陈姐说道:“你管人家老婆长什么样子?怎么不先想想自己未来夫婿在哪里。” 陈姐理都没理他,继续向金叵罗问道:“她人怎么样?脾气好不好呀?你什么时候带她来镇上让我们” “哎呀,你烦不烦,还没完了。”陆一鸣听不下去了,直接站起来把金叵罗拽走。 再让她追问下去就要露馅了。 陈姐看着两人朝着后院越走越远,忽然想起来:“他还没吃饭呢。” 陆一鸣远远地摆摆手:“不吃了!” 陈姐眼睛一瞪:“饿的又不是你。” 再一看那两人已经绕到屋后不见了。 陆一鸣确定脱离了众人的视野,立马嫌弃地撒了手,他微皱起眉头:“你刚刚这么久哪去了?”见金叵罗又闷不吭声,便又有些窝火,凑近小声地道,“我们是出来办正事的,你可不要给我搞事情。” 金叵罗讥诮道:“搞事情的怕不是我。这件正事原本就不用你来。” 来了也是添乱。 “我自家的事,我爱来就来,你管得着么。”陆一鸣漫不经心地道,想起刚刚金叵罗糊弄她们的话,不由笑起来,故意打趣,“你说的高高的白白的笑起来像月亮的人是谁啊?” 金叵罗不答反问:“你跟过来倒底要作什么?”他可不信陆一鸣突然转了性变勤快了。 陆一鸣清咳两声:“我闷了,过来踏踏青。” 金叵罗笑了,眉眼间的嘲讽满满地溢了出来。 他凑到陆一鸣耳边,用磁性的嗓音缓缓说道:“我若要做点什么,你来又拦得住?” 说得也是。 陆一鸣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难以辩驳的事实。 后退两步,心绪不宁地打量着月光下的金叵罗,莫名地觉得他既熟悉,又陌生。 ——他的样貌声音与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 是? 想了又想,陆一鸣还是忍不住发问:“你倒底想做什么?” 和花莫言究竟在合计什么?有什么目的? 这个问题得不到答案,陆一鸣心底难安。 “做什么?”金叵罗重复了一次,他往前迈了一大步,两手搭在陆一鸣肩上,直勾勾地看着陆一鸣,嘴唇再度凑近他的耳边,“我想” “嗯?”陆一鸣竖起耳朵,做足了心理准备去听点了不得的东西。 “我想”金叵罗却低低地说道,“像前天晚上一样。”说着,嘴唇已经移到了离他上唇只有一指的距离,仿佛随时就要粘上来。 陆一鸣正想认真听他的答案,却猝不及防地听到了这句,浑身一阵恶寒,耳朵不知是被他口中吐出的热气还是被捉弄似的话语灼得滚烫。还没来得有发作,又被金叵罗突然凑过来的正脸吓到,当下刚刚平息不久的火气升了上来,一肘用力格开他,骂道: “去去去,滚!” 金叵罗嘴角勾了起来:“你不是说不记得了?” 陆一鸣一怔,忙一敛神色,道:“我是不记得了。”随即冷笑着补了一句,“但一看你这嘴脸,就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那什么算好事?” “你不理我,就是好事。”陆一鸣不想跟他浪费时间扯嘴皮子,转身要走,肩膀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按着扳了回去。 “哈?”他看着脸在咫尺之外的金叵罗,又好气又好笑,“怎么,死畜牲,你要造反?” 刚一把推开,不远处有人撕心裂肺地哭叫起来。 “天哪!来人哪!我家老黄出事啦” 众人冲进了黄家。 黄大伯一身血泊倒在自家榻上,胸口到肚脐被扯开一个巨大的口子,肺腑俱无。 而黄先生和他的孩子,早已不知去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第72章 伤口 落鸟村。 丁家隔壁的黄家, 出大事了。 黄大伯平素与人为善,从不与人结怨,无端端地惨死在自家榻上,死无全尸。 黄家的独子常年在县城报馆上班, 家里只有两夫妇, 只是近来有个外甥来投奔, 小住了一段时间。 黄大婶抽泣着说, 当晚一家人早早吃过晚饭,黄大伯说困了就先进了屋,黄大婶自己去邻居家打了会马吊, 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 人就没了。 黄大伯的外甥黄先生和他的儿子也不知所踪。 黄大婶守着黄大伯的尸体, 哭得好几次背过气去。 村民们也不忍再多问, 便让人扶着她去厅里住着。 几个胆子大的凑到被开膛破肚的尸体面前,借着煤油灯小心翼翼地察看了一番。 有人惊叫起来:“有牙印儿!” 其它人也纷纷附和:“这阵势, 像被咬开的” “奇怪, 我们村几十年了也没进过野兽啊。” “黄先生和他的娃娃该不会被野兽叼走了吧?赶紧报个警。” “路还没能通呢, 怎么报|警啊!” 陆一鸣和陈姐几个站得远远的,既是同情, 又是惊惧。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陆一鸣心情复杂。 联系起王秀莲的尸体,他笃定这事肯定和郑清河有关。 只是他万万没料到, 郑清河居然敢对活人下手。 越来越多的村民闻讯赶来, 有几个刚从山上打猎回来的猎户听到有人提到黄先生后, 嚷嚷起来: “那个黄先生一定有鬼!” “没错,我们进村前不久刚刚在山路上遇见他,他一个人正往山上跑,叫他还不应。鬼鬼祟祟!” 顿时人声沸腾。 “抓住他问一问不就好了。” “对!” “大伙儿们,操家伙,往山上找!” 村子人虽少,却彼此团结友爱。 很快村民们就将村里的青壮年男子组成了一支队伍,拿着煤油灯和火把开路,扛上锄头和镰刀,一起朝山上冲去。 陆一鸣和金叵罗也被请去帮忙,填入队伍。 陆一鸣倒是没什么意见,这事说起来,他是有些愧疚的。 若是早点提醒大伙提防此人,兴许黄大伯就不会惨死家中了。 他拿了煤油灯就跟着大伙走。 金叵罗紧跟在后。 二十多人在蜿蜒的盘山路上拉起了一条火光熠熠的队伍,远远望去,犹如一条金色的链子。 陆一鸣没走几段路就被众人远远抛在了后面。 终究还是山路走得少了,加上路黑,磕磕刮刮,脚疼。 他叹口气,望着健步如飞c已经到了头顶的村民们,跟金叵罗说:“算了,我们就在这等情况吧。” 话罢径直在路边坐下来,低下头,撩起裤管看脚裸,好像刚刚蹭到哪里,一片凉痛。 借着煤油灯的灯光,陆一鸣这才看到从脚跟到小腿肚子不知被什么东西刮出了长长的一条口子,血汩汩地直往鞋子里淌,触目惊心。 “哎哟!”陆一鸣叫出声。 原本并不觉得有多痛,一看到伤口这皮翻肉露的阵势,疼痛成倍在脑中炸开,顿时觉得这腿都不能动了。 这时,头顶上的队伍人声哗动。 “在这!” “我操!这是” “怎么了?” “找着了!在树上!” 陈姐和赵玉贞在山脚的村子里等了许久,瞧见一群人在火光中扛着什么东西进了村,忙和其它留守村民上前查看。 村民们把那东西扔到了村子中心的空地上,发出“扑嗵”的一声闷响。 村子里留守的人们定睛一看,地上的竟是一个人。 黄大叔的外甥,黄先生。 只见黄先生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头上脸上灰扑扑的一片,身上的长衫已经被刮破了不少。 “黄先生怎么了?”陈姐小心翼翼地问。 “死了。”丁大叔是上山队伍中的一员,他淡淡地说道。 黄先生被人发现挂在一棵树上。 救下来时已经断了气,全身骨头碎了不少,像是从山腰滚落摔了下来,撞了一路的山岩刮蹭的。 “造孽啊!” “黄大叔是不是他害的?” “他不是还有个小娃娃吗?哪去了,该不会也被他” “谁知道呢,等路挖通了赶紧找警|察来看看。” “这都死了,警|察也管吗?” “管他们管不管,反正我们不是也只能干瞪眼啊。” 村民们议论纷纷,半天也讨论不出结果,索性找了块白布把尸体盖上,决定派五六个人熬夜守着。 “哎??我家少爷呢。”陈姐看了半天热闹终于想起了自家少爷,“怎么没跟着大部队一起回来?” 一回头,却见村口有个高大的身影正慢慢走近,赫然正是金叵罗。 他背上背了个人,不是她家懒洋洋的陆少爷是谁。 “你是有多懒,几步路都走不了。”陈姐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忍不住过去数落起陆一鸣来。 近前,看到陆一鸣左边裤管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白净的小腿,上面一道狭长的伤口直连到脚跟,把灰色的袜子都染红了。不由心口一缩,叫起来:“哎呀!你这是怎么闹的!” 陆一鸣从金叵罗背上跳下来,才发现左脚的鞋子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只得用只穿了袜子的脚踮踩在地上。 他朝陈姐摆摆手:“真是倒了血霉!好像是被路边的荆棘拉到了!已经好了。” 赵玉贞上前要扶,他赶紧一瘸一拐的闪开,躲到金叵罗身后:“不用。我走得动。” 想起之前那股子灼痛,陆一鸣心有余悸。 脚已经够他痛的了。 他自行走了两步,扯动了脚跟的伤口,刚刚止了血的伤口马上带着裂痛挤出了血。 陆一鸣呲牙咧嘴地拽了把金叵罗,小声道:“再背一把。” 金叵罗乜斜他一眼,鼻腔里发出嗤笑:谁让你自己非要跳下来的。 “你不是走得动?”赵玉贞耳尖,取笑道。 “有人背,我干嘛用走的?”陆一鸣满不在乎地道。 说着,他娴熟地跳上了金叵罗的背,催促着说:“快点快点,这女人最烦了。” 赵玉贞无端端地心上又被劈了一刀,朝着已经快步离开的金叵罗背上的人发怒地叫了起来:“陆一鸣!” 陆一鸣用手捂着耳朵:“聋了!” 回了丁大叔家,赵玉贞还是禁不住心软,拿了药膏去西厢给陆一鸣。 屋里,陆一鸣正躺在床榻上,左腿微微曲起,裤腿被卷到了膝盖。 小腿上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只是稍一动弹就会扯裂伤口周边。 “算你命好,我正好带了这个药膏,是消毒消炎的。”赵玉贞一屁|股坐到床头的椅子上,边说着边打开了药盒。 冷不丁手里一轻。 她怔了怔,惊愕地抬起头。 金叵罗在她惊讶的视线中拿着药盒,淡淡道了句谢,转身用纱布蘸了药膏作势要给陆一鸣上药。 咦?? 赵玉贞忽然空下来的手掌握了握,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似乎又没什么不对。 这药也确实是要给陆一鸣的没错。 算了,反正都一样,还省了亲自下手的功夫呢。 陆一鸣皱了眉,微微眯起眼,作好了吃痛的心理准备。 伤口上传来一片湿凉,痛感倒是减了不少。 正要夸这药奇效,伤口就火辣辣地烧开了。 他倒抽两口凉气,扭头问赵玉贞:“你给的这是什么?” 这药膏本来就有消毒的功效,痛了很正常。 “痛了?痛了就对了。”赵玉贞哼了一声,挟气起身走了。 陆一鸣看着她踏踏踏快步出去的背影,总算长舒一口气。 生气了?生气了就对了。 左脚腂传来异样的热度。 反应过来金叵罗正捏着自己的脚腂,陆一鸣莫名有些不自在,拍开金叵罗的手:“咳,行了,我自己来。” 村外,后山山道上,一团白乎乎的影子在月光下飞快地蹿动。 忽然,它在一丛荆棘旁停了下来。 嗅嗅。 上面沾着微干的血迹。 似乎是受到了蛊惑,它好奇地伸出舌头在上面轻轻舔了一下。 砸砸嘴,轻轻地嘀咕:“好吃” 环顾,奶声奶气地叫起来:“阿爹,阿爹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阿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第73章 屠城 夜深了, 窗外归于一片寂静。 陆一鸣心里却不寂静。 他躺在床榻上, 想着这天晚上的事, 辗转反侧, 难以入眠。 原本以为,村子山路未通,抓住郑清河好比瓮中捉鳖。 可郑清河竟然死了。 这着实在陆一鸣意料之外。 郑清河的那个“儿子”也下落不明,陆一鸣甚至连他一面都没有见过, 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左脚的伤口已结了痂,痛中带痒,怕蹭到新痂, 只得一直曲着左腿, 不敢多动弹。 躺得难受, 又不想起身。 瞟了右边一眼。 金叵罗睡在一边呼吸均匀, 应当已经睡熟了。 我睡不着觉, 你倒睡得香? “阿金!”陆一鸣故意大声叫道,“阿金?” 金叵罗修长的眼睫微动。 很快, 他皱着眉头,略略张开了眼睛,深邃的眸子从半开的眼帘底下透出两道幽光。 他眼眸朝左一转,带着几分惺忪瞟向陆一鸣:“嗯?” 陆一鸣憋着笑:“哦,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没事, 你睡吧。” 金叵罗翻了个白眼。 “你再往那边挪一挪, 太挤了。”陆一鸣比划了下。 其实他和金叵罗之间已经隔了半个身位, 不过是无聊找找茬罢了。 “你怎么不索性出去睡?像昨天不是很有骨气的样子。”金叵罗低沉磁性的嗓音透出慵懒。 “我乏了。”要去你去, 反正我不去。 陆一鸣昨晚被硌得现在背还有些酸。 见金叵罗没回话,便自顾自说起来:“你觉不觉得,我近来好像特别倒霉?” “”金叵罗差点笑出声。 啧,你可算感觉到了。 “好像”陆一鸣继续絮絮道,“只在我跟你在一起,就会遇上一堆晦气事儿。” 金叵罗挑了挑眉。 这是要赖我? “你看,”陆一鸣掰着手指一一细数,“自打你来了我们家,坏事一件接着一件。铺子输了一个又一个,还有那个臭道士远的不说了,近的,我就跟你来这个村子这么一两天功夫,马上遇上人命案。你说巧不巧?” 这些话,他埋在心里也有些时候了,只是趁机一吐为快,顺便套套话。 说完,他暗暗瞟向金叵罗。 金叵罗丝毫不以为然,嗤之以鼻:“你怎么知道,晦气不是你自己招来的?” “笑话,我从小到大都顺遂得很,遇上你之前从来没这么背过。”陆一鸣枕着手,淡淡地说道。 兴许是因为聊了会儿天,心绪从杂事中抽离反而莫名地安定,倦意开始阵阵袭来。 右颊察觉到一股潮热,陆一鸣条件反射地扭头,看到了金叵罗不知何时凑近的脸,不由被吓了一跳。 咧嘴:“凑那么近干什么?怎么,难道我说中了?” 金叵罗笑了一声,在他耳旁低低诮道:“蠢材。” 陆一鸣眼皮有些沉了,就着渐渐深浓的倦意打着呵欠说道:“我要是不蠢,怎么会把你这个白眼狼留在家里搞得乌烟瘴气的,呵。” 金叵罗勾起嘴角: “你是蠢到什么地步,才会觉得我要害你?” “那你告诉我,”陆一鸣眯着眼睛,眸色流转,“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瞥了金叵罗毫无波澜的面色和紧闭的薄唇几眼,才又道:“看吧,一问到正经事,你就装聋作哑装傻充愣的。算了算了。我困了。把灯灭了。” 话罢,双眼一合,听到煤油灯的盖子盒上的声音。 随即,屋内所有的光一下子消失了,黑暗和睡意一起席卷而来。 金叵罗在黑暗中静静地躺着。 现在轮到他难以入眠了。 为什么人总是喜欢打听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对他们来说,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有这么重要? 当一个普通人,无忧无虑地活着,不亦乐乎。 何苦刨根究底自寻烦恼。 这万千世界,你又能知晓多少。 世人果然皆是愚妄。 冷不丁一只手搭到了他的头上,在他柔软的发间揉了揉。 他轻轻按住了那只手,把它摁在掌心。 陆一鸣的声音在耳边懒懒地响起:“你怎么还不睡?” 也不想想是谁吵醒的。 金叵罗挟着未褪的起床气,故意翻身骑到始作俑者身上,捉弄似地俯身下去。 鼻尖抵到时,他察觉到点什么,低声道:“把眼睛睁开。” “为什么?”陆一鸣问道。 床头的煤油灯被点亮。 小小的房间被幽暗的光亮充满。 金叵罗沿着他的侧颊轻抚着,重复道:“睁开眼。” 陆一鸣缓缓张开眼睛,眸中跳动着狡黠:“哈哈,你这个老怪物。真是老奸巨滑。” 这调调和神色,显然已经不是真正的陆一鸣。 花莫言仰望着身上的人,看着他精致的下颚弧线在灯光下散发出淡淡的金色,玩味地说道:“你看看,任你待他再好,他也不过如此。他要你的时候就使唤你,不要你的时候就爱理不理,提防你,冷落你,嘿嘿。老怪物,与其被当成一条狗被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倒不如,我帮你跟他生米煮成熟饭遂了你的愿,你也对我网开一面,如何?帮我找到个合适的皮囊,我” “滚。”金叵罗眸中的厌恶溢了出来,吐出这个字,一道无形的戾气从他唇间冲出,落在花莫言的喉间。 “好啊,你,当你的狗去吧唔”花莫言面露苦痛之色,随即闭上了双眼。 身下的人筋骨瞬间松软下来。 金叵罗看着他酣睡的脸,面色阴晴不定,心绪莫名。 陆一鸣梦到自己被什么东西甩到了山壁上,左脸撞到岩石,一阵辣痛。 抽了口冷气,他捂着脸醒了过来。 屋里的灯光闪烁着跳入眼帘,他一时有些睁不开眼。 幸好是个梦,可这脸怎么好像是真痛? 动了一下,发现腰动不了,好像被重物压住了。 等眼睛渐渐适应了光亮,他惺松地睁开眼睛,怔了一下。 金叵罗正俯身冷冷地看着自己。 陆一鸣揉了揉眼睛,一头雾水:“你你坐我身上干嘛?” 金叵罗看着他,缓缓地笑了,虎牙若隐若现。 “你!”陆一鸣自觉不妙要起身,但刚刚醒来,脑筋不太灵光,筋骨也有些松软,使不上力气。 他皱起眉头:“你倒底要做什么?” 金叵罗凑近他的脸,眼睛透出异样的亮光,低声道:“我要造反。” 陆一鸣被扑面而来的潮热喷得愣了一下:造反?造什么反。 直到下唇被轻轻咬住,他还在咀嚼“造反”的含义。 上唇被粗暴地舔过时,他终于反应了过来:“!” 就在他张嘴开骂之前,金叵罗的舌尖已经骑门踏户地越过了城门,单刀直入,一骑当千地把骂人的字符堵进了他的喉咙。 脑海里闪过的是史书里面描述暴军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画面,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要被屠城了。 不知过了多久,屠城大军终于退了出去。 陆一鸣的大脑有如空城,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涨红着脸咳嗽了几声,他擦着嘴挣扎着坐了起来,吼道:“你干什么!” 金叵罗重新凑过来,一手捏住他的下颚,一边舔着他的嘴角,带着低|喘和热气,轻轻地呢喃:“我想要。” “要什么?”陆一鸣整个人都是呆滞的。 隐隐希望是自己会错意。 金叵罗把吻铸得更温柔,不断地重复着:“我想要。”另一只手掀起了他的衣摆。 “要你大爷!”陆一鸣怒从心头起,一手往后抄到了那盏铜制煤油灯,顺手往前就是一抡,趁势一瘸一拐跳下了床。 这时窗外传来陈姐的叫声:“少爷,你刚刚嚷什么?” 陆一鸣把煤油灯放到桌上:“没事。” 不一会儿急促的拍门声响了起来。 陈姐披着衣衫提着灯拍了半天,门才从里面打开。 金叵罗脸色阴沉地站在门边,苍白的脸上有一道血迹划过左颊。 “哎哟,你们又打架了?”陈姐关切地看着金叵罗脸上的伤,很是惊讶。 当然,她惊讶的不是两人打架。 而是,两人打架,她家少爷竟然能让金叵罗挂彩。 金叵罗没有说话,只是擦过她的肩膀大步流星冲了出去。 “哎,哎!”陈姐只见他身形一闪,转眼就不见了,追也追不上。 陆一鸣在屋里冷笑着说:“爱走就走好了,有种别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第74章 气盛 “我想要。” 低沉的声线仿佛又挟着热气在耳边响起。 陆一鸣脑子里像被大炮轰|炸过一般, 一片狼藉。 耳廓滚烫,烫得脸颊也染上了薄红。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耳垂,想把那股热意揉掉。 空气分明还有几分薄凉,那股热意不但丝毫未褪, 反而却从耳垂毫无章法地蔓延到指尖, 灼得指尖也微微泛红。 远处不知哪户人家爆出村子里的第一声鸡叫。 很快, 其它人家也应和似地响起了阵阵零碎的鸡鸣, 此起彼伏,此消彼长,简直像在遥相对唱。 这村子里的鸡想必因为与世隔绝, 整天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所以睡得早, 起得也早。 倒苦了陆一鸣后半宿几乎没睡着, 听着连绵不绝的鸡叫声,脑壳隐隐作痛, 直想把这些鸡全买下来做成烤鸡。 小畜牲。 想到罪魁祸首, 他忍不住咬牙暗骂了一句。 他家小畜牲居然对着他发|情了。 其实细细一回想, 也不是第一次了。 先前在医院里还有前天晚上 陆一鸣这下连胸口也微微地发了烫,有些窝火地用没受伤的右脚踹了一下被子。 啧, 畜牲! 一开始陆一鸣不过当作是金叵罗的捉弄罢了, 并没有太当回事。后来渐渐地察觉有些不对,只觉得这妖物性情顽劣似有所图, 便有意无意地提防着。 现在看来, 实在是被占了不少便宜。 天地之间不是一直讲究阴阳调和c阴阳合一么, 话本里讲的那些以身相许c以色事人的可都是女妖怪。 倒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尤其想起自己以前还把金叵罗当成爱宠,稀罕得不得了,整天搂着摸来摸去,难道那个时候 咳。后知后觉的陆一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院子里响起丁大叔和丁大婶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似乎是丁大叔要赶早为村子挖道去。 瞟了眼窗外,天刚蒙蒙亮。 丁大婶小声嘱咐几句后,丁大叔道了几声“知道”便迈着农家人豪迈的步子走了。 院子重归于安静。 远处的鸡鸣也渐渐停歇,兴许是叫累了。 风一阵一阵地从半开的窗棂窜起来,拂过他的额前垂散的留海。 好舒服。 可算有些睡意了。他蒙胧之中暗叹了口气。 山顶的小树林。 一群乌鸦在树枝上小声地叽叽呱呱。 “主人怎么一直不理我们。” “他心情不好。” “嘘嘘嘘!” “” 中间那枝最大的树桠上坐着的人扭头冷冷地放眼扫过来,左颊一道红艳的血痂子从眼角划到腮帮子,为那张满是煞杀之气的脸平添了几分狰狞。 乌鸦们集体打了个寒噤,鸦雀无声。 “苍罗还是没找到么?”金叵罗沉声问道。 “没有。” “没有没有!” 金叵罗凝眉在众乌鸦里找了半天,只见乌泱泱一片,实在找不出它们之间有什么不同。 只得直接问:“玉罗何在?” 一只体态略胖的乌鸦从鸦群中跳了出来,眼神惶惑不安:“在。” 金叵罗伸出一只手,让它飞到自己手中,让它的喙在自己的指间轻啄。 笑:“这个人的晦气,记住了?” 玉罗眨眨眼:“记住了。”好浓好香的晦气! 人多多少少有些晦气,每个人身上的晦气都是不同的。有的清浅香甜,有的浓冽馥郁,有的辛辣刺鼻。一般来说,运气越好的人,晦气越淡。 嗯,这个人他应该活得很倒霉吧。 金叵罗一指山脚的小村庄:“你给我一刻不停地盯着他,有事来报。” 他抬眼扫了扫其它乌鸦,灰蓝色的眸子里有寒光掠过:“你们去找苍罗和那个人,找不到别来找我。” 玉罗怯生生地举起翅膀发问:“主人,你找那个人做什么?”它是苍罗的同母兄弟,也是鸦群里最年轻的仆从,刚出生几个月,很多事情不了解。每次问其它乌鸦,一个个都讳莫如深避之不及。 所以它很是懵懂。 果然,它这一问,其它乌鸦纷纷瞪大了眼睛,大气不敢出。 气氛仿佛被冻结。 “他”金叵罗没有冲它发怒,只是往身后的树干重重一靠,灰蓝色的眼眸瞬间沉淀成黑色,憎恶和愤怒在瞳孔中翻涌沸腾,声音变得极其低沉,咬牙切齿地,带着钟鸣般的余韵,说道,“偷了我的东西。” 山脚的村子里。 “少爷!别睡懒觉了,路通了!少爷?” 陈姐的叫声穿过薄墙和木门,直击耳膜。 陆一鸣打了个激灵,坐了起来。 正午的阳光斜斜打在他脸上,他用一手遮在额前,眯起眼睛,懒懒地应了句:“知道了知道了,别嚷了。” 县里来的人帮村民用火|药炸掉了一小块山壁,终于绕过那块坠落的巨石新开了一小截道路。 虽然道路还有待修缮,但至少进出村子没什么问题了。 踩在地上,脚后跟的伤已经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赵玉贞的药果真是好东西啊。 陆一鸣舒了口气,看那道痂已经变成了褐色,俯身放下了卷了一宿的裤管。 陈姐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过来叫他:“快点儿!我们已经出来两天了,铺子的三七正短缺呢。”想到什么,她环顾屋子一眼,“金少爷还没回来?” “哦。不回就不回呗。”陆一鸣漫不经心地应道。 他昨晚窗没关,门没栓,人家不愿回来也怪不得他了。 毕竟,腿长在人家自己身上。 车夫王大叔帮着和陆一鸣c陈姐一起把几口大药箱搬到了马车后面的货厢,摆放好。 陈姐高兴地拍了拍发红的手:“好了。” “那就走吧。”陆一鸣跳上了马车,独自坐在一边。 赵玉贞在他对面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看他:“那阿金呢?” 陆一鸣没好气地说:“呵,他本事大得很,整个村子翻了个遍都找不着人,说不定早出去了。” “你们好端端地又为了什么打架了?”陈姐上了车,挑了眉毛,质疑道。 “一定是你做了什么好事把他气跑了。”赵玉贞也加入了阵营。 “可不是,昨晚你没瞧见,金少爷脸上都挂彩了!” “哎哟,一鸣你还打人啦!” 两个女人一唱一和,阵势咄咄逼人。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陆一鸣无奈地扭头看向窗外,心中憋屈无处诉说,“嘁,你们怎么就一口咬定是我做的好事而不是他?!” “这个不是八仙桌上放灯盏——明摆着的嘛。”陈姐哼了一声,“金少爷这样的老实人,从来都是你欺负人家,哪有人家欺负你的道理。” 说起来,金叵罗里里外外帮衬的可不少,什么苦活脏活,不曾有过推辞,做得颇为利落。 作用可比自家少爷大得多了。 还不要一分工钱。 陈姐有次偷偷要塞给他十块大洋,他连看都不看,也没肯接。 他那品貌风度,一看就出身于豪门大户,没把钱财这种身外之物放在心上,想来也是有什么苦衷才长年漂泊在外不愿回家——听说那些豪门里勾心斗角的闹得厉害。 这样质朴又愿意为朋友仗义的人,她笃定转遍全省都找不到第二个。 起初陈姐对金叵罗一直住在陆家颇有些微词,甚至还一度误以为自家少爷有什么断袖之癖,暗捏把汗。 不过后来寻思了下,就少爷那个废物样子,人家这样的哪看得上他呀。 现在日久见人心,她早已把人家看成一家人了。 老实人 陆一鸣笑出声,真想把昨晚的饭吐出来。 “他要是老实人,我就把这辆马车给吃了!” 她要是知道她口中的“老实人”做了什么,估计也得陪他一起吃下这辆车。 赵玉贞平时虽然跟金叵罗接触不多,但觉得阿金为人看着踏实稳重,听陆一鸣这么一说不由觉得不大公道: “阿金是你的朋友,你这么说他,不怕他难过么?” “不怕。当着他的面我也是这么说的。”陆一鸣发现自己倒成了众矢之的,懒得再多废唇舌。 这畜牲,人前确实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寡言不争,恬淡自得。 怪不了陈姐和赵玉贞,自己以前不是也被他给骗了? 见陈姐仍是不肯发车,便道:“得了,玉贞两天没回家,赵家估计要发疯了。我们已经在丁大伯那里留了好几张条子和回去的路钱,他看到了想回去自然会回,又不是没长脚。” 陈姐这才跟王大叔低低说了一声。 王大叔呵呵一声笑,挥起了马鞭:“好嘞,走起!” 两匹高头大马齐齐咴地迈起了蹄子,飞快地带起一路烟尘,沿着村道驰去。 山腰的歪脖子树上,一道黑影斜躺在那里,冷眼看着村道上那辆正朝外奔驰的马车。 一只乌鸦衔着一封信飞到他的怀里。 “主人,这是他留在桌上的,应该是给你的。” 信封上写着一行娟秀的钢笔字:金叵罗亲启。 拆开,倒了倒,掉出三块大洋和两张纸条落在掌心。 第一张纸条上的字迹与封面上的一样,写着:你好肚量,莫与他小孩子一样不懂事的人计较,气消了就回来。 显然是出自陈姐之手。 第二张纸条上的字龙飞凤舞,遒劲潇洒,写的是:别回来了!再回来就是小狗。 咬了咬牙,捏着纸条的手指用力一握,纸条被揉得皱成块抹布条。 察觉纸背手感有些不对,转过来,果然背面还有一行:不回来也是小狗。 切。 金叵罗勾嘴轻笑,眸中戾色一扫而空,映满青山上下的春|光,既明媚,又晴朗。 他早知道,他家陆少爷就是这么无聊又气盛。 几名警|察蹬着自行车,穿过刚刚打通的山道,匆匆进了落鸟村。 “谁报的命案?” 村民们赶紧把人引到两具尸体跟前。 警|察们分工勘察,戴了手套就开始工作。 其中一个掀开尸体上的白布看了一眼,忽然叫起来:“这,这个不是郑清河吗?” “上个月在东署偷尸的法医郑清河?” “我操,赶紧联系那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第75章 尸检 上个月陈家灭门惨案中, 偷尸逃跑的法医郑清河, 终于在三月底找到了。 只是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 清泉县最南端的落鸟村里一夜出了两条人命案, 南城警|署的警|察接到报案前去侦查, 才发现死者之一就是在逃要犯郑清河。 兹事体大,南城的署长一拍桌子,索性决定把落鸟村命案跟前案并案调查,将这个烫手山芋名正言顺地交由东城的警|署全权接管。 李飞云为发现了新的线索兴奋不已, 直接作了布局。 文渊颇为无奈地带着人从城东跑到城南,从城里跑到山里,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完成搜证工作时已经过了一天半了, 也快一整天没吃上饭了。 回到署里, 大晚上的, 文渊边啃着辣肉包子, 边就着卷宗听法医汇报验尸情况。 尸体一:黄有山, 男,五十六岁, 落鸟村村民,事发时独自卧在房中。 死者肚子上有个大窟窿,一尺多长,应由外力撕扯所致,五脏六腑皆被取出。 法医赵东来补充道:“用‘取’字不太准确, 应该说是‘不翼而飞’比较恰当。残余的器官组织上有明显的牙印, 牙印只有几枚, 但不像野兽那么尖利, 所以咬得比较平齐。就像有东西把这些器官给吃掉了一样。” 他目光在有些吃不下去的文渊脸上扫了扫,笑了,继续道:“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根据死者血液等综合情况检测,他的内脏丢失于其死后。也就是说,他在内脏被吃掉前就已经死了。死亡原因是,突发性脑溢血。时间应该捱得很近,所以血当时还没有完全凝固,淌了一床。” “哦,”文渊艰难地把嘴里的肉包子咽了下去,“他突然病死,然后就被野兽给吃了内脏?” 这么巧? “我可没说是野兽啊。”赵东来强调,“这些牙印,不像虎豺狼豹,也不像蛇虫鼠蚊。” “那依你之见,像什么?” 赵东来目光熠熠:“像人。” “” 文渊把吃剩的半个包子放在桌子上,“难道是郑清河把他给吃了?毕竟他有过前科。” 之前王秀莲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也跟这个黄有山的尸体症状相似——肚子上有道长长的口子,内脏失踪。 当时与王秀莲一起的,就是郑清河。 “我们做了郑清河的牙拓,跟王有山尸体上的牙印作了对比” 文渊忍不住纠正:“黄。黄有山。” “啧。黄有山,好了吧?”赵东来用手指比了比大小,“黄有山尸体上的牙印比郑清河的小很多,甚至比正常人的都要小一大圈。” “那就是未知的神秘猛兽?”文渊在笔记本上写写划划,“山里边奇奇怪怪的动物多得很。那郑清河的尸体情况怎么样,内脏有没有少?” “郑清河嘛全尸,什么也没有少。” 尸体二:郑清河,男,二十四岁,清泉县法医,戴罪潜逃中。 死者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和擦伤,致命伤在肺部,一根断掉的肋骨扎入了左肺,然后从右肺穿出,产生了并发症。 “鉴于死者是在山腰的树枝上被发现,那么他从山路上失足摔下来导致这些骨折的可能性极大。”赵东来神色轻松,作出了分析,“所以结论是,摔死。” “我记得你跟郑清河是大学同学?” 档案里两人同岁,都毕业于省立医科大学法医部。 “嗯。”赵东来点点头,咧嘴,“不过不算熟,隔壁宿舍的。” 文渊吃惊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看上去好像心情挺好。” “怎么,不行吗?”赵东来耸耸肩膀,“我今天心情本来就好,又不是因为死了人心情才好的。” “”文渊想起以前郑清河那诡异的行径,再看看眼前这位,觉得自己遇上的法医性情都不怎么正常,但想想与案情无关,也就没有放在心上,毕竟确实没有哪一条法律条文规定了同学身故必须心情不好。 他笔在本子上一边写一边问道:“依你的检查,这两位一个死于疾病,一个死于意外咯。” 赵东来往身后的墙一靠:“我可没这么说。我们法医能做的只有尸检,黄有山的脑溢血作不了假,但郑清河是怎么摔的我可不知道。至于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是人为还是意外,那得归你们管。” “好,多谢。”文渊合上笔记本,朝赵东来笑笑,“这么晚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揉了揉胃部,终于可以继续吃那只肉包子了。 走出警署,文渊被铺满了屋宇木叶的月光吓了一跳。 整个世界沐浴在一片清冷的莹光之中,显得神圣而不可侵染。 包括平时走惯的小道,这时在莹白月光下也变得莫名的圣洁起来,仿佛一脚迈上去通往的不是平常回家的路,而是某个世外仙地。 最近的月亮可真好啊。 感慨着,他骑上自己的自行车,拽出长长的影子,匆匆蹬回了家。 躺在床上,文渊从文件夹里取出一个边角微微翻起的棕色羊皮笔记本,就着煤油灯饶有兴味地当睡前读物翻看起来。 “二月一日,风雨大作。 今天心情不好,死了一个车夫,可怜。” “二月二日,风雨小作。 今天心情一般,虽没死人,但是李飞云骂我是猪。你才是猪,尸检哪有这么快!” 文渊忍不住嗤地笑出声。 这本子其实是黄有山的老婆交给警署的,说是郑清河的遗物,上面还扣了锁。 近七日郑清河躲在舅舅黄有山家里借住,化名黄大河。 过后文渊用在郑清河尸体上找来的一把钥匙,打开了锁,发现这原来是他的日记本。 文渊对窥人隐私是没什么兴趣的,但郑清河的行径确实太奇怪,也许从日记里能看出点端倪来? 一路翻下去,全是一两句的琐事心绪,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文渊打起了呵欠,告诉自己案情需要案情需要,硬着头皮一目五六行地翻了下去。 “二月十五,既不晴又不雨。 今天心情很好,没有死人,甚好。隐隐觉得有人会偷看我日记,特地加锁,咒一句偷看者头长癞痢脚底生疮。” “咳咳。” 文渊半是好笑半是尴尬,拈开下一页。 “二月十六,阴。 听说今天死了几十口人,乌呼哀哉,这是要累死我。” “二月十七,累得没空看天。 今天路上的人依旧麻木不仁丑陋不堪,唯有王秀莲,真美啊。” 文渊打了个激灵,来了来了。 他从前虽与郑清河共事,但接触不算太多。 郑清河其人看着温吞有礼,实际淡漠疏离,并不愿与人深交,所以文渊对他的了解极其有限。 看来终于有机会了解一下郑清河盗尸潜逃的心路历程。 “二月十八,秀莲在的每一天都是晴天。 趁着停尸间没人,我可以一整天对着你,真好。” “二月十九,秀莲让阴雨也缠绵。 他们不会懂你只是身体在长眠,但我知道,你没有死。这些文盲,根本不懂什么是科学!迂腐无知,教条主义!我怎么能把尖利冰冷的解剖刀划入你弹嫩细滑的肌肤?那样才是真的要杀死你。我会保护你,只至你苏醒过来。” 文渊捂着不大舒服的胃,发现他其实并不是那么想知道恋尸癖的心路历程。 王秀莲的死,是众所周知的。 没有心跳呼吸和脉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如果这样还不算死亡,那怎么样才算死? 这个郑清河,兴许只是真的精神不正常。 也不对。 文渊忽然想起一件事,全身的汗毛竖起,咽了口口水。 那时候,王秀莲死了好一阵后,肚子一天天地像吹气似的大了起来。有人说是尸体出现巨人观,但郑清河非说是身孕。文渊不信这个邪,还特地拿听诊器去听过,确有疑似胎动的声响。 当时他就吓坏了,回家一宿没睡好,陷入了严重的自我怀疑之中。 过后,他安慰自己,那兴许只是尸体组织内产生了蛆,加上系列反应才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只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让他反复地陷入了各种自我怀疑,直到现在也没有能完全说服自己。 这一宿,文渊感觉自己又要睡不好了。 金陵镇。 陆宅。 陆一鸣枕着手躺在榻上,觉得月光太晃眼,让人焦躁,影响自己睡觉,便起身拉上了窗帘。 窗帘完全合上之前,他还不忘看一眼院子里那棵枯树。 上面空空荡荡,没有人影,没有叶子,没有鸟,什么也没有。 心里有什么地方也空空荡荡的。 自昨天回来这都一天一夜了。 这畜牲,气还没消?真不打算回来了? 呵呵。 也罢,少一副碗筷,不知多省粮食。 顶多以后看来没人劈柴。 翻了个身,陆一鸣托着脑袋,寻思是不是自己的留的条子写得太过火了? 但平常说的话比这难听的多了去,一句小狗算什么。 算了,不管他。 说不定过两天就灰溜溜地自己回来了。 窗外风吹得院里的枯枝楞楞作响,除此之外天地之间一片死寂。 这样安静,反倒叫失眠的人难受。 陆一鸣又翻了一个身。 阿金现在哪里?住的好不好?有没有填饱肚子? 心想,兴许只是自己太无聊了,太会老想这些没用的。 但什么才是有用的? 真想找个人聊会儿天,解解闷。 陈姐这个时间肯定已经睡死了,畜牲又不在,老王不会说话,那只有 花莫言? 陆一鸣发现了一件事。 那驴妖,已经许久没有跟他说过话了。上一次也是趁自己睡熟的时候做了什么好事,一声知会都没有。 陆一鸣不认为花莫言会好心地一声不吭就离开这副皮囊,所以不禁嘀咕起来。 虽然讨厌花莫言到了极点,但在无聊透顶的时候,陆一鸣也不介意跟他斗斗嘴。 “驴妖?” “阿驴?小驴?驴蛋?” 试探了半天,没有丝毫回应。 窗外的风停了,连树枝也停止了晃动。天地间,真的万籁俱寂了。 陆一鸣心中一动,霍的一个鲤鱼打挺,跳下了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第76章 秘谋 三更天。无月。 黑夜的微光中, 一道人影在院中架了长梯,慢慢往屋顶上爬。 上了屋顶,他裸着脚小心翼翼地踩在鳞次的瓦片上,往最高处的屋脊走去。 脚底不经意踏过一片长了青苔的瓦片。 身形一晃。 “哎哟!” 那道人影脚底打了滑摔倒, 从屋顶上滚落。 眼看就要着地, 说时迟那时快, 他忽然伸出一只手, 在地面上一撑,整个人稳稳地借力跳了起来,微微曲膝站在地上。 他不紧不慢地站直, 拍了拍手掌上的灰, 眸中闪过几缕嘲讽, 嘀咕道:“啧, 废物。”没事上什么屋顶,万一受了伤还要连累他一起受过。 不是他看不起这副皮囊的主人, 实在是若是没有他在, 这个陆少爷早就死了几百次了。 真是个超级无敌倒霉蛋。 他也是好久没见过这么晦气的人了。 他松动了下全身的筋骨, 发出咯咯的声响。 几天没好好用过这副皮囊,倒是有些不契合了呢。 都怪那只老怪物。 花莫言低下头, 借着远处微弱的星光看手腕上那枚印记。 那枚印记隐隐在跳动。 他皱起了修长的眉毛, 真是可恶。 自打中了这封印,他原本蒸蒸日上的法力便像被无形的茧层层缠绕, 难以发力。 尤其疼痛难忍, 日甚一日。 白天几乎只有喘气的份, 只有在夜里疼痛才稍减,勉强可以行动。 所以,他已经很久不能在白天出没,连逗弄陆少爷的心情也没有了。 这种上古的封印,并不算太复杂,花些时日是可以解开的。 只恨这副皮囊另有主魂,他作为寄生魂魄施不开解封咒,更遑论另找皮囊移魂。 若是再夺不下这副皮囊成为它真正的主人,只怕自己早晚就要被这枚印记蚕食鲸吞,彻底封印起来。 花莫言咬了咬牙,太阳穴青筋微起。 得早点动手。 抬头看向天空,轻云蔽月。但星鸾奇动,天狗食月应当不远了。 那是他所能期冀的唯一生机。 若是没有那个老怪物碍事的话,他到时必定可以鸠占鹊巢,到时候呵呵呵。 眼底滑过疯狂的意味。 可是偏偏老怪物盯得紧。 他只要一上身,就会被老怪物发现。虽然这几天老怪物不在,但保不齐天狗食月前就回来了呢,始终要碍事。 怎么办才好? 他忍着魂魄受缚的阵阵剧痛,在院子里焦急地踱来踱去,每一步都像踏过钉板。 索性回了房,躺在床榻上休憩。 点亮煤油灯,花莫言百无聊赖地想从书架上抽本书打发下时间。 抽动书册时却碰掉了一只青铜匣子。 心中一动。 捡起那只匣子,上面有一枚兽首图案浮起,不晓得是什么东西。 他记得,有次半夜,他蜷在皮囊深处的时候,看到陆少爷在跟这只匣子说话。 当时他痛得厉害,没有看清楚,也没有听清楚。 里面装的什么? 怀着强烈的好奇心,花莫言用食指勾开了匣扣。 空空如也。 竟然什么也没有?! 真是个破烂东西,留着作何用。 花莫言心中一沉,翻着白眼要把匣子合上。 这时,一个童稚的声音从匣子里传出来: “一鸣,一鸣。” 咦???! 花莫言吓得手一抖,险些把匣子扔了。 随即回过神来,盯着空匣子,眼珠子转了转:难不成,是只匣子精? 这个陆少爷,真是什么都养啊。 迟疑间,那匣子又说话了。 “我饿了。” 花莫言微微一笑,若无其事道:“那你想吃什么?” “我想把他吃了,好不好。” “哪个他?” “那个姓金的。”那匣子用一种撒娇的口气,“我就尝尝,让我吃吧。他看起来很好吃。” 花莫言觉得这匣子精有趣得很,咧嘴点头应道:“好啊,你能吃得动就吃去吧。”硌了牙可别来哭鼻子。 话罢,他没来由地想起了莫老道。 心头微微一颤。 莫老道他似乎就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给吃了。 难道? 怀着试探的心思,花莫言问道:“上次叫你吃的那个老头子,味道怎么样?” “不好吃。” 花莫言瞪大了眼睛,喉头发紧,拇指一弹,扣上了匣子。 好啊好啊。 原来如此。 想不到这个陆少爷,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阴恻恻地笑起来:莫老头儿,等我一并帮你把这仇给报了吧? 窗外传来了极轻的声响。 花莫言竖起了耳朵。 原本一片静寂的院子里不知何物发出了奇怪的响动,像成片的叶子在风中互相摩挲。 陆宅只有一棵枯树,哪来的叶子。 花莫言把匣子放回去,吹灭了灯,趴在窗边屏息朝外张望。 天地间黑漆漆的,星光远而渺,院子里什么也看不到。 但花莫言的耳朵与常人不同,一丝一毫细微的声响都不过他的耳朵。 在摩挲声中,有什么东西以寻常人听不到的的声音在轻轻地交谈。 “他不在,他不在。” “太好了,他不在。” “我们能进来了。” “嘘,没到时候,果子还没成熟呢,不能吃” “” 后面的花莫言听不太懂。 他挑了挑眉毛:妖气好重!这宅子还真是风水有问题,竟然吸引了这么多妖孽。 不过据他估量,都只是些没多少道行的小妖,正想暗中画道驱妖符,那些声音冷不丁一下子全都散了,像是妖物们猛然退出了这座宅子。 花莫言长舒口气,疲倦地躺了回去。 日过三竿。 陆一鸣被找文渊探长的拍门声吵醒。 他从被窝里爬起来,眯着眼回忆着,昨晚他明明爬到屋顶上去透气解闷,好像还摔了一跤,怎么现在还在床上? 难不成是做了个梦。 文渊顶着一脸的倦怠,两个黑眼圈深得像用炭刚画上去似的。 陆一鸣给他泡了壶茶,打趣道:“你这是昨晚遇上女鬼吸了元气了?” 文渊无心理会他的玩笑,只是掏出一块金表。 陆一鸣眼尖,惊喜地叫了一声,一把夺过,说:“我的怀表!你从哪里找回来的?” 这表是当年父亲给的,他还让金匠刻上一串英文。几个月前他沉迷赌博,鬼迷心窍,把它当了换了一笔赌资。 原想赎回来,却出了那档子事,核计时被告知他的表不见了。 文渊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把表拿回来:“以后再细细跟你讲。现在它是证物,暂先由我保管。” “也罢。”陆一鸣耸耸肩,反正都离身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阵,能知道下落便是好的,“你还记得郑清河么?我见着他了。”他把自己在山村里与郑清河的接触跟文渊轻描淡写地讲了一遍。 “你当时也在那个村子里?”文渊一怔。 “可不是,山路堵了,我在里面呆了两天呢。” “有些事本不当跟你讲,但是,”文渊神色凝重起来,“这事你两头都接触过,还是要跟你捋一捋。” “哪两头?”陆一鸣问。 “先前,郑清河偷走王秀莲的时候,和之后郑清河在村子里呆的时候。”文渊拿出一个本子,“当时王秀莲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房东清清楚楚地说听到了婴儿啼哭的声音,对吧?” 陆一鸣料到他要讲什么,神色也一凝,那次是他去的现场。 点头:“嗯。但没人见过它呀,不是都说是房东年纪大了耳花么。” “昨天我去那个村子里问了些证人,死者老婆说了,郑清河带着个小娃娃投奔黄家,案发后小娃娃不知去向。但村子里的人,包括死者老婆,全都说没见过那个小娃娃的样子。”文渊把事情梳理开来,目光炬炬地投向陆一鸣,“你见过没有?” 陆一鸣抿了口茶:“没有。怎么,黄大婶也没见过?那不能吧。” “郑清河说小孩子长了风疹这段时间不能见风见光,一直捂着。” 陆一鸣和文渊面面相觑半天。 两人都在想同一件事情,有着相同的疑虑。 陆一鸣先打破了沉默:“你觉得这个小孩儿,可疑?” 文渊咳了一声:“难道不可疑吗?这该不会和上次房东听到的那个是同一个吧?” 陆一鸣惨白着脸不说话。 “你看看这个。”文渊把手里的本子打开,有多处被折了角作了标记。 他翻开其中一页,指给陆一鸣看。 “二月二十五日。 秀莲要临盆了。我暂不能离开她的身边。房东太太有些聒噪。” 再翻到下一页。 “二日二十六日。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吾爱秀莲撒手人寰离我而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个满身是血的东西难道真是她肚子里出来的?该不该携它去警署自首?占了一卦,秀莲不让我自首。那就不自首吧。” 后面好多天都没有新的日记,下一页直接就到了三月五日。 “吾儿乖巧,甚是可爱。取名慧生吧。” 三月六日。最后一篇日记。 “慧生着实与寻常人不同,好好抚养引导,应当能平安长大。” 陆一鸣看得后背发凉。 若日记属实,那么就是王秀莲肚子里的胎儿生了下来,被郑清河抚养,连名字都取了。 “尸体生子,你觉得可能性大吗?” “以前看过一个记录,一名农妇身怀六甲病亡,但在隔天下葬前临盆,胎儿成活,顺利长大成人,与普通人无异。但王秀莲这个,与这个农妇截然不同,她临盆时已经死了很久了。”文渊以手扶额,叹息,“不过,说实话,你我那件事后,我觉得这么荒谬的事都有,那天下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我也这么想过。可是到现在也没人见过它。会不会是”陆一鸣指指脑门,“郑清河脑子出了问题,自己抱个枕头装的?说不定这个娃娃,从头到尾都不存在。” 一 大门外,有两年轻人正低声聊着天慢慢走近。 一个清秀白净,意气风发,白衣翻飞。 “表哥,直接把他带走不就好了,我们为什么还非要留在这个破镇上?浪费时间!” 一个俊朗飘逸,温润如玉,青衫飘动。 “那个东西就在这附近,回去前务必要找到它。” “哦,你是说被周若鲲那个叛徒偷走的东西?那怎么现在翻遍了整个镇子一点影子都没有。” “不会有错。我们的相思虫到了这里就活了过来,想必不会远。” “吱儿。” 听到前面的大门打开,两人停止了闲谈,齐齐抬头望去。 微旧的朱红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随即走出一个清瘦端整的青年,虽然脸色发青,目光却炯炯。 “哟,文探长。”青衫男子眼睛一亮,菀尔一笑,“好久不见。” 文探长怔了一下,点点头:“啊,周先生。你来找一鸣啊?” 两人寒喧几句,文渊便以公务繁忙为由匆匆离去。 看着他骑着自行车远去的背影,青衫男子唇边浮起一个迷般的弧度。 “上次吴先生说过,想要找一个新的种|马,对吧?” “难道你想带他走?就他这身板儿,吃不消吧。” 青衫男子不以为意,眸中兴趣盎然:“吴先生嘛,总会有法子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第77章 回来了 陆一鸣在家里百无聊赖, 逗了会儿老王, 就要回屋里找书打发下时间。 路过客厅, 发现桌上有只青花瓷大碗。 有些眼熟。 这不是金叵罗的碗么? 啧, 人都走了,陈姐还把它拿出来做什么。 还是收起来吧。 伸出手,手指触到碗沿的那一瞬,他像是被雷劈了手一般, 从指尖传来一阵微麻。 刹那间,那股微麻从指尖到指骨,再到手腕, 迅速传遍了四肢百骸, 耳膜嗡嗡作响。 陆一鸣吓得不敢动弹。 这碗是抹毒了还是中邪了? 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讪讪地眨了一下眼, 却察觉有些不对劲。 视野变了。 ——刚才他分明是坐在客桌旁边, 盯着桌上这只碗。现在怎么感觉自己视野内的既不是桌子也不是碗,而是桌子对面的空椅子? 难道刚刚自己被麻晕了。 大脑兀自有些晕眩。 试图动动手指, 骇然发现手指毫无知觉。 ——不单是手指,是两只手都失去了知觉。 咦? 陆一鸣要低下头看看。 脖子也动不了,像是没有了脖子似的。 吃力地要转动身子,身体变得沉重无比,几乎无法控制。在万般努力之下, 终于成功地把自己挪了一下。 “磕。” 脚底发出一声闷响, 闷响中又略带几分清脆的余韵。 什么声音? 这声音, 像是瓷器缓缓划过木质桌面。 陆一鸣又花了吃奶的力气, 再挪一下。 脚底又是“磕”的一声。 “磕磕磕磕” 陆一鸣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身子转了半圈。 视野随着身子的转动而缓缓变化,由椅子到对面的墙,再到另一边。 他惊恐地看着一个人正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子另一边低头看向自己。 那人眉如写意之笔,恣意洒脱;鼻若画上远山,笔直挺拔。 一双明亮的眸子仿若润上了春|光。 这五官相貌,赫然正是他自己。 眼前的,是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更让陆一鸣发毛的是,眼前这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明明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双眼瞳里映出的,却分明是一个青花大碗。 中午陈姐回了家,见陆一鸣在厅里对着一只空碗发呆,跟他说了几句话他都没反应。 “少爷!” 陆一鸣这才像被她唤回了魂,从椅子上跳起来。 “盯着一只碗作什么。哦,这碗是”陈姐嗔道,“怎么,后悔把人打跑啦?” “没有!”陆一鸣微微的有些焦躁,“我只是打了个盹。” 他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变成了一只碗?! 有些后怕的看了看桌子,就是桌上这只。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灵活如初。动了动脖子,也没什么问题。 应该只是个梦吧?想不到大白天的这样也能做起梦来。 吓死个人。 “刚才我好像远远看到了周先生和小云仙从家里出去,他们又来探亲?”遇见喜欢的明星,陈姐眼睛亮晶晶的,像淬了夜里映入河里的星光。 “哦。”陆一鸣不以为意地换了个位子坐下,拨弄着自己腰间的佩玉,“他们说过阵子要回蜀中老家,问我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去落个叶归个根,祭祭祖什么的。” “那收拾收拾赶紧去吧。”陈姐有些高兴,“老爷和夫人都是祖上人丁单薄的人家,老爷一过世,你连个亲戚都没得走。现在正好可以和那些老家的亲戚串串门儿,多几个亲人总是好的,还能互相帮衬一下。” “我不去。”陆一鸣倒是斩钉截铁。 他扫了一眼大惑不解的陈姐,话里透着冷静:“你也不想想,我爷爷为什么几十年来从来不回老家,也从来不提老家有亲戚?” 陈姐被他说得一怔:“哎,也是啊。以前确实从来没听说过。” 她十岁不到就被送进府里当丫环,比陆一鸣大个几岁,算是和陆一鸣一同长大的。当时陆老太爷还在世,确实不曾听过陆家有什么亲戚。陆老太爷在镇上甚至在县里人缘都好得很,时常去朋友家里走动,却从来不见他走过亲戚。害她一直以为陆家代代都是一脉单传呢。 “正常来讲,如果只是背景离乡,或是遇上什么动乱失散了,也不至于对老家的亲人一字不提。哪怕是一时失散,几十年回老家看看能有多难?”陆一鸣平时虽然吊儿郎当,但这种时候还是拎得清的,“所以,爷爷他一定是自己不想回去,这连提都不提,估计跟老家的亲人关系也不大好。万一他当年走得不光彩,做了什么被赶出家门,我回去认祖归宗岂不是自讨没趣。” “那老太爷都过世了,一代人一代事,兴许老家那边老早就不计较了呢。”陈姐道。 “爷爷离家时估计还年轻气盛,生我爹又生得晚,现在他老人家若是还在世都上百岁了。那老家他那些近亲想必也多半不在世。回去我能拜访的都是些素昧谋面的小辈,这种亲戚不走也罢。”陆一鸣摇摇头,说,“远亲还不如亲邻呢。” “那不去就不去吧。”陈姐觉得少爷这番话也有些道理,忽然眼珠子一转,小声地问道,“你觉得,老太爷是被赶出家门的?” 陆一鸣环顾一周,觉得自家老头子都走这么多年了,阴魂想必早已投胎,但还是忍不住也压低了声音,嘿嘿一笑,道:“我爷爷,说不定是看上了我奶奶,私奔离家出走的。” 祖母年轻时据说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而爷爷又是白手起家的人物,两人年轻时就早已结为伉俪。 陈姐听得有趣,笑起来:“就像电影里说的那种,豪门阔少爱上农家女,家里要棒打鸳鸯,他们却追求真爱?” 若是富贵子弟看上贫家女,被家人反对私奔出逃,那也不是说不通。 “也有可能两家是世仇,不共戴天,联姻无望。”陆一鸣又举一例。 就像莎翁写的《罗密欧与朱莉叶》。 “又或者是不伦之恋,小叔子和青梅竹马的大嫂” “还有儿子与庶母” “咳,少爷,你这个就” “哈哈哈!谁叫老头子不告诉我的。” 两人就着上上辈的陈年老料,你一言我一语地瞎猜,聊得不亦乐乎,也不管陆老太爷的棺材板是不是要被他们气得翘起来。 “对了,你今天中午自己出去将就吃点什么吧,我和金少爷已经吃过了。”陈姐想起这件事,随口一说。 “你和谁?”陆一鸣眼睛一瞪。 “金少爷啊。”陈姐冲他眨眼。 “他回来了?!”陆一鸣险些跳起来。 陈姐掩嘴笑:“早回来了。昨天就回了。” 只是她故意没说。 谁让少爷这个缺心眼的好端端地把人气跑了,是该让他多受一天良心的谴责。 陆一鸣狐疑地扫视了一圈:“我怎么没见着他?” “你当然见不着了。他只是回了铺子里帮忙,说找了别的住处,先不回家里了。” 陆记药铺。 陆老太爷一手创建的药材铺子,拜自家败家的孙子所赐,如今只剩凤尾街的这一家了。 前阵曾一度风传要跟着前七家一起倒闭转手的陆记药铺,楞是活生生地风雨不倒,屹立至今。这是陆家开的第一家铺子,也是根基最好c门面最大的。 虽然陆老太爷已经过世多年,但陆记药铺也总算熬成了一家老字号,靠着比别家品种多c质量好,吸引了一部分稳定的客源。甚至隔壁县城一些老中医时不时会专程过来买些别家罕有的药材。 最近眼看着倒是势头越来越好了,还新添了伙计。 陆记新来的伙计刚抓完一轮药歇口气,却见门外不远处有个人探头探脑,行迹诡异。 他跟旁边的帐房咬耳朵:“门外那个人,鬼鬼祟祟,就在那几个摊子前来来回回好多轮了!他倒底是要买药还是要砸场子?” 帐房抬头瞄了一眼前边矮墙边的糖人摊子前,一边挑糖人,一边频频转头看过来的人,笑了:“哦,那是我们东家陆少爷,他来得少,你刚来不认得也正常。”毕竟平时药铺都是陈掌柜在打理,一个女人,年纪轻轻的,也是不容易。 说完,他挥挥手,大声问道:“少爷,过来看帐呐?”其实谁都知道这个二世祖不会是过来看帐的,哪怕让他看估计也看不懂。 但这个招呼嘛,还是要打的。 陆一鸣有些尴尬地拿着一枚糖人走进来,环顾了下店里的几个伙计c杂工和客人,问道: “就你们几个在?” 他只是想过来偷偷确认一下金叵罗是不是真的回来了,午饭都没吃就急着跑过来,结果居然不见人影。 “掌柜的说回去拿东西,金少爷前脚也刚走。”伙计道。 果然扑了个空。 陆一鸣气得咬碎了一角糖人,表面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微笑:“好,帮我拿笔和纸来,我留个条子给他。” 不远处的钟楼。 一只乌鸦落在钟上,向前面坐在扶栏上人报道:“主人,苍罗还是没有消息。” “它最后在哪个方向不见的?” “西北。” “嗯。去吧。” 西北边的某个院落里。 一名六七岁的男童朝葡萄架上那只被拴在鸟架上的黑鸟挥挥手:“来,跟着我学,你——好。” 黑鸟翻着白眼:有病,我又不是鹩哥!这小傻冒儿连乌鸦和鹩哥都分不出来?简直要被他气死。误我大事! 心底也暗暗鄙夷着鹩哥:那些鹩哥,一点骨气也没有,就因为它们总是为一点点小零嘴就学人说话讨好人类,才会被当成宠物养在笼子里! 但还是作温驯状张开了嘴,努力地发出类人的腔调:“尼——猴。” 幸好它是一只极具天赋的乌鸦,不然遇上这种事真不知该怎么办。 当然,它和市面上那些庸俗的鹩哥是不一样的,它毕竟不是寻常鸟儿,有任务在身。 男童高兴地赏了它一颗瓜子。 黑鸟嚼着瓜子忧伤地目视远方:这么多天被关在屋子里,总算靠装乖能出到露天了。嗨,真是窝囊得没法说!主人有没有发现我不见了? 这瓜子真好吃! 它眼睛一亮,继续开嗓:"你猴!你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第78章 焦灼 文渊蹬着他的自行车在金陵镇转了好几圈, 总算在一户僻静破败的民宅前停下。 看了看门牌号,嘀咕:“一百三十九”应该就是这里没错了。 停好车,上前敲门。 半天一个老太太打开了门,在半开的门缝里露出了一张苍老憔悴的脸。 她狐疑地打量着来人:“你哪位, 什么事儿啊?” 文渊向她表明了身份。 老太太混浊的眼中透出了些许光亮:“啊, 杀老头子的凶手有消息了?” 文渊有些惭愧地低下头:“还没有, 只是有些案情还需要您来帮个忙。” 这个老太太是月前陈家灭门案唯一目击证人敲钟老头儿周来福的遗孀, 周来福在案发生不久溺死于河中。 “哦!”老太太略有些失望,摇摇头,絮絮叨叨, “兴许他真的只是喝多了掉下河里的呢。这个老头子, 我骂过他好多次, 他从来听不进去” “大娘, 我来,就是想再次确认一个情况, 就是周来福究竟有没有外甥?”等她说完话, 文渊拿出一本笔记本和一支笔, 认真地问道。 这个是当初陆一鸣给的口供,周来福生前曾向他自称有个外甥住在钟楼内, 只是陆一鸣并没有亲眼见过。那时候警|署问过周来福家属, 都说周来福并没有外甥。 文渊一直忽略了这个线索。 但是最近张若山的落网,让他重新审视周来福的死。 他隐隐觉得, 这个外甥兴许就是打开某扇门的一把钥匙。 老太太笑了笑:“都说了我家老头子没有外甥, 你们警|察为什么就是不信呐。这种事骗你们作什么。” 这笃定的一句话, 将文渊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重重击碎。 临走,他从口袋里掏出他省吃俭用攒下的一块大洋,塞给老太太:“这是警|署给的抚恤金。” 老太太怔了怔:“哎?抚恤金不是给过了?” 文渊也愣了下:“谁给的?”这种意外死亡根本没有抚恤金,不过是他好心接济的一个说法。 “前阵有个年轻人送过来一笔钱说是抚恤金,我还说呢,怎么掉河里也有抚恤金啊。”老太太坦然地笑着,“我一个老婆子啊一年也花不了多少,你们就把钱留着,拿去给其他需要的人吧。” 老太太说了,送钱的年轻人隔着门说的话,把钱塞进门缝就走了,根本来不及看清样貌。 他究竟是谁?会不会和案情有关联? 文渊蹬着车回县里的时候,脑海里乱糟糟,所有的线索都像是乱麻,摊不开,连不上。 药铺打烊了。 金叵罗就着幕色回到了钟楼,这里已经成了他的天下。 自从敲钟老头一死,这里就很少有人过来了。 镇里新雇的敲钟人只是每天早上过来敲一敲钟就匆匆锁门离开,生怕沾上什么秽气。毕竟现在早就没有宵禁的惯例,暮钟也不是非敲不可。 肩上的乌鸦抽抽搭搭地哭诉着这几天的经历。 “我原本已经找到他了!那个人那个人趁我不注意,把我抓住了,锁在笼子里,卖给了一户人家,说我是鹩哥!那个小屁孩儿天天逼我学他说话,好生气!” 他装乖卖傻好几天才终于有了到露天放风的机会,趁机向天空释放信号求助。 金叵罗得到消息,亲自去那户人家花一块大洋把它买了下来。 那小孩虽然不乐意,但小孩的父母可是高兴得很,毕竟他们买下它时只花了两块铜元,一块大洋够买好几只这样的鸟儿来哄儿子了呢。 想到这里,乌鸦更生气了,它竟然只值一块大洋。 “好了,别哭了。再哭你就把那一块大洋还给我,”金叵罗淡淡地道,边轻揉着手里的一张纸条边问道,“苍罗,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哪里?” “在,在隔壁苍泉县的东城集市里。”苍罗眨眨泪眼,楚楚可怜。 它只是一只鸟,哪来的大洋。 “嗯。”金叵罗点点头,眸中映着天边最后的几缕晚霞,闪动着异样的淡金色。 那个人居然就在这附近。 不过想来也是,金陵镇这个地方,一定有那人需要的东西,必定不会跑太远。 守株待兔吧。 反正都已经等了这么久,也不着急这几天。 他展开手里已经看过无数遍的纸条,低头看了一眼,又一次勾起嘴角笑起来。 什么东西这么好笑? 刚才到现在主人已经看着它笑了十三次。 苍罗偷眼去瞟。 只见那张皱巴巴的纸上画着什么东西,圆脸凸鼻,吐舌头约摸是条小狗吧? 原来主人喜欢狗么,苍罗恍然大悟。 金叵罗在钟楼从黄昏坐到夜色湛然,看着明月从西边慢慢挪到正空。 整个金陵镇在夜幕降临时华灯初上,到了这个时候又渐次熄灭,重归无声的宁谧和黑暗。 这点时间,对于以往的他来说,只是极短的功夫。 短得,几乎没有感觉。 他曾经在无尽的孤独里数过上万个日落,这么一点功夫又算得了什么? 他明明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多等几天,至少等封印再开一道。 但是,不知为何,此刻他心里充满了说不清道不尽的焦灼,这份焦灼里,掺杂着淡淡的甜蜜。 在钟楼上呆得越久,这份蜜意越是要荡漾,仿佛将要溢出来,正如同春雨里的河水。 他一刻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他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一道黑影从钟楼上一跃而下,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匆匆掠过,很快没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陆家大院。 所有的屋子里早早熄了灯,静悄悄的。 陆一鸣睡得早,但睡得也浅,时不时被一两个梦惊醒。 醒来又已然把刚刚的梦忘光了,只得带着懊恼继续睡。 蒙胧之间,陆一鸣察觉有什么东西朝脸上喷吐热气,挟着起床气警觉地睁开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第79章 进贼 陆一鸣睁开双眼的那一瞬间, 脸上这股热气骤然升温了。 滚烫而又柔软的吻像是烙铁在唇|边重重落了一记。 嗯?! 陆一鸣怔了怔, 虽然黑暗中看不清身上覆着的人, 但猜也能猜到是谁。 除了他养的畜牲, 还有哪个这么无赖! 心头一阵火起,加上失眠的愤懑,他抬起膝盖就是一脚。 捱了这一记,身上的人非但没有生气, 反而轻笑起来。 他伸手轻抚过陆一鸣的脸颊,一路往上,拨开了留海, 用自己的额头轻抵着陆一鸣的额头, 磁性的嗓音低低道:“你写给我的信我看过了。” 陆一鸣试着挣扎了一下, 没能推开。 “信?什么信?” 他一头雾水。 他几时给金叵罗写过信。 想了想, 难道说的是中午留的那张纸条? 哼了一声, 冷笑道:“那算什么信!我那张纸条上画的东西是在骂你。” “你画的什么?”金叵罗明知故问。 “画的你啊。”陆一鸣自忖那画功虽然拿不出手,但一眼就能看出画的是什么。 金叵罗又低低地笑了。 “算了, 那就当作是你弄伤我的赔礼吧。” “?” 赔礼?! 还真好意思说这话,没让你赔就不错了。 话说,骂你是小狗你也这么高兴?难不成,以为我画的是龙虎豹么。 陆一鸣匪夷所思,实在是搞不懂他家这头畜牲的脑子里装的什么。 罢了罢了。 他叹口气, 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起来吧, 我困了。” 金叵罗可不轻, 覆在身|上像一座小山。 他现在困得厉害, 只想好好睡一觉,不想斗嘴,更不想打架。 金叵罗却不肯起来。 他拉起陆一鸣的右手,把它带到自己左颊,让指尖摩|挲过他脸上的那道痂。 “做些有趣的事自然就不困了。”冷不丁在那微微发烫的掌心上轻舔了一下。 “啧,你又皮痒了是不是?”陆一鸣打了个寒颤,不耐烦地翻着白眼,把手抽回来,在被子上揩了又揩,“再吵我睡觉就给你另一边脸再来一下!给你来个并蒂花开!” “好啊。”金叵罗稍稍直起腰来,表情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只有那两颗虎牙在幽暗中微微闪动着银光。 随即他又重新俯|下|身|去,轻轻舔|舐|着陆一鸣的耳廓,边把手探进被|子里,隔着亵|衣轻|抚底下的滑|腻,边说:“你只管来就是了。” 剩下的话他咬得一字一顿,半是玩笑半是威胁:“每多一个痛处,我就多弄|一下。” 陆一鸣被这话炸了个外焦里嫩七窍生烟,尤其是被舔|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灼烧起来。 “龌|龊!”他甩开金叵罗的手,拉过被子角遮住自己的两只耳朵,“还有完没完了?出去!” 他真的是困极了。在眼皮子发沉的情形下还要防着被上|下|其|手,实在是疲惫不堪。 “龌|龊?”金叵罗喉间发出轻哼,这两个字刺得他胸口很不舒服,腔调里掩不住浓浓嘲意,“你以前摸|得还少了?”他拉过陆一鸣的右手,搭到自己的脖|子上,绕到自己的后|颈,滑过|肩|膀,一路滑到后|腰,让陆一鸣摸了好一手精|实|矫健富满弹|性|的肌|肉, “呵,这些地方,你以前不是都摸|过?”不但摸|了,还摸|过好多次。 顿了一下,他故意在陆一鸣耳畔低语发笑:“当时我说不要,是谁非缠着我不放的。把我撩|拨起来了现在倒装起了清高。” 陆一鸣讪讪地咳了两声,他当时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家养的这畜牲生得好看,个性十足,摸着舒服,性情还温驯,所以爱不释手。万万没想到原来金叵罗是这么想的。 平时厚得可以的脸皮也禁不住从里往外烧,咬咬牙,道:“呸,我养的畜牲,我摸摸怎么了。我不单摸过你,我还摸过老王c摸过隔壁的杂毛猫c摸过赵老二的熊瞎子呢。有哪只像你这么不要脸。”这算哪门子撩拨。 要是早知道你有这种嗜好我会摸|你?求我我都不搭手。 “那你现在怕什么?”金叵罗笑着把陆一鸣拼命想抽回的手死死按在腰|侧,不让他收回去,“你只管摸就是了。” “不用了。”右手指尖所触之处,灼热不已。 陆一鸣脸上阵阵发烫,嗓子也冒起了热气,脑门上隐隐有汗珠渗出来,一股剁手之心油然而生。 再这样僵持下去,这觉是没法睡了。 这么想着,他叹出一口气,语气也软了下来,看着眼前的人,作推心置腹状:“这种事,总要你情我愿的对不对?”管他那么多,先把人打发走才是正事。 其实他知道金叵罗不会真的强人所难,不然不会一直只是点到为止,顶多过过嘴瘾,满足一下恶趣味。 正因为深悉这点,陆一鸣向来有恃无恐,不过觉得烦人和懊恼而已。 金叵罗的身|体|复又覆|上|来,与陆一鸣面面相觑。 一双眸子在咫尺之距外闪闪发亮,有如映入满目星辰。 他的声音也像从未知的深处传上来一般,微哑,低沉,又淬入了烧刀子一般带着醇香的热烈:“只要你愿意,我就是你的狗。” 陆一鸣怔了一下,胸口重重一颤,猝不及防地,像有一尾大鱼从水面一跃而起又重重落下,带起漫天飞散的水雾。 耳膜嗡然作响,那句话的余韵半晌还在耳边回荡。 刚刚发烫的脸现在又加热了几分,仿佛一滴汗水滴落上去就能被这股热意烧成沸水。 他皱了皱眉:“胡说八道些什么。” 看来,是时候使出杀手锏了。 深夜里,一声巨吼伴着瓷器摔碎的声音从陆宅的一间厢房里升起。 “陈姐!!” 陈姐被巨响从梦中震醒,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匆匆披上衣服点了灯就循声冲了过去。 “少爷,怎么了?!” 陈姐的脚步由远及近,陆一鸣看着起身准备跳出窗户的金叵罗,低声笑道:“我就是不乐意,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金叵罗看了他一眼,鼻腔里发出嗤笑,头也不回地纵身掠了出去。 陈姐在门外急急地敲门:“少爷,是不是进贼了?” 陆一鸣不紧不忙下床穿了鞋,过去把门打开,大声骂道:“可不是啊,刚刚进了个臭不要脸的贼,我朝他扔了个茶壶,把他吓跑了。好像翻了墙出去了。” 陈姐银牙一咬:“哪里来的兔崽子,下次让姑奶奶我逮住非扒了他的皮!” 陆一鸣应了一声:“对,扒皮!” 清泉县。 离东区警|署最近的县医院。 平常出了人命案,尸体都是会运到县医院的停尸间里来的,除了上个月陈家灭门案。 因为那次死的人太多,县医院地方不够,院长迷信,觉得太晦气,加上天气冷不怕坏,吴局长索性拉去警|署里找了几间空房停放了一段时间。 新近的尸体,都被安置在二号三号停尸房,与病故者分开安放。 三号停尸房里,两具尸体静悄悄地躺着。 天气还没有完全暖起来的缘故,尸体还没有开始腐烂。 其中一具尸体上的白布没有盖到头,露出一张在月光下惨白的脸。 “吱呀——” 门从外面被打开。 一个肉|乎|乎的身影从门外蹿了起来。 动作太快,只见一道矮小的白影从房|中掠过,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阿爹?”那东西糯声糯气地轻唤了一声。 尸体自然没有回应。 白影蹿到那具露出脸的尸体旁,停了下来。 月光下,他的身形显露无遗。 竟是个不到两尺高的肉团子般的婴孩。 他踮起脚尖,趴到床上看清了尸体的脸,继续轻轻唤了起来:“阿爹,起来了,慧生来看你了。” “阿爹,你怎么还不理我?”难道阿爹还在为那天的事情生气? “那天我实在是饿了,舅公身上好香好香。你又不回来给我带吃的,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乱吃东西了。嘤嘤嘤” 孩童抽抽搭搭地啜泣起来。 平常总是温柔耐心的阿爹那天晚上突然勃然大怒,冲他大发雷霆,吓得他转身就往后山上蹿。 当时阿爹明明就在后面追,可是他的动作比阿爹灵活得多,也快得多,很快就把阿爹甩在了后面。等他猜阿爹该气消了要回来找阿爹,却发现阿爹不见了。 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偷偷回到村子,躲在草丛里等阿爹,想求阿爹不要生气。 竟看到阿爹被人背走了。 好多人守着阿爹,他不敢靠近。 天亮以后,有一些奇怪的人把阿爹塞进车子里运走。 他悄悄地追,一路追到了这里。 这几天晚上,每到夜深人静,他就偷偷溜进来想叫醒阿爹。 可是阿爹一直也不醒。 阿爹是怎么了呢? “阿爹,我带你走吧。这里不好玩。我以后一定用功读书。” 他跳上床,掀开白布,牵起阿爹的手撒娇。 阿爹还是不理他。 真没办法,看来这次阿爹是真的生气了。 他吃力拽起阿爹的两只手,想要把阿爹背起来,却发现一件可悲的事——阿爹很高很高,可是他腿怎么这么短,完全背不起来。 他失望地又抽抽搭搭地哭了。 门外传来轻轻的说话声。 夹杂着脚步声。 慧生停住了哭泣,钻到阿爹怀里,紧张地吮住手指。 脚步声在门前停了一下。 “是三号房?”一个声音问道。 “不,在特级停尸房里,我派了专人看守。”另一个声音答道。 “好的,刘副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第80章 赔礼 午夜。 县医院空荡荡的地下室走廊里, 皮鞋踏过地面的声音比平时要清晰得多。 刘文远穿的硬底皮鞋每蹭过一次地板,就发出清晰果决的一声擦响。 文渊跟在刘副官身后,掌心一层薄汗,尽量不让自己的步子声音盖过刘文远。 晚上下班后, 文渊刚回到家点亮灯, 察觉家里有人, 想转身退回去, 就被一支勃朗宁□□对准了额头。 刘副官持着枪,对他微微一笑:“文探长,你好。不必惊慌。” 文渊哭笑不得, 把两手举过头顶, 叹了口气道:“刘副官, 你这样, 我想不惊慌也很难啊。” “我只是不想你发出尖叫声,以免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刘副官淡淡地道。 “那你已经很成功了。”文渊说道。 刘副官笑笑 , 不慌不忙地把枪收起来:“你若是细心一些, 就会发现我的枪没扣上扳机。” 文渊暗翻了个白眼:昏暗中一回头被枪直接指着头还怎么细心去看扳机? 刘副官对他表现出来的抵触并不以为意, 只是挥了挥手,指着房内唯一的椅子道:“坐。” 文渊乖乖就坐。 他不打算先开腔, 主动权掌握在对方手里, 由对方来先开口比较妥当。 “我知道你对我有些成见,但是那没关系, ”刘副官一派的云淡风轻,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有些事情,并不如你在表面上看到的那样。”顿了顿,“你是我在整个清泉县观察了这么久,唯一一个我认为比较值得信赖的本地警|察。” “所以?”文渊听得云里雾里,笑了笑,“刘副官有何指教,不妨直言。我荣幸之至。” 刘副官神色沉敛:“我想跟你合作,破了这起灭门案。但是有个前提,你不能透露给第三个人。”他看着文渊的眼睛,“事成之后,我可以保你坐上更好的位置。这件事,对你没有任何坏处,你只需要配合我而已。” 更好的位置? 文渊有些惊讶:“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找上李飞云?” 李飞云才是一直执着于升迁的人。 “李飞云?呵呵,”刘副官摇摇头,不无遗憾地笑起来,“年轻人,我说过,有些事情,并不如你在表面上如见。李飞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真的了解吗?” “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刘副官可有了解过?”文渊反问。 “你的来历并不重要。至少我看得出来,你是个肯办事的实在人。”刘副官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愿不愿意,给句准话。你若愿意,我会提供一切我力所能及的资源来协助你,推心置腹;你若不愿意,今日一别只当没有这回事。你大可以继续做个默默无闻的工蜂。” “好,我愿意。”文渊不假思索,爽快地答应了,“我希望至少在这件案子上,阁下能对我知无不言。” 他实在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 若说他甘于现状c安贫乐道的话,那就实在有点虚伪了。 况且,陈家灭门案一日不破,他心里就一日留着一个死结。 “年轻人有些抱负总是好的。”刘副官笑了,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丢给他,“这是我整理出来的线索,对你兴许会有些用处。” 文渊接过本子,抬头:“在此之前,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死陈谨之。” 甚至连审问程序都跳过了。 刘副官耸耸肩:“因为那是个冒牌货。” “那你可以审问他这么做的缘由,而不是一枪毙了他。”文渊提出了质疑,“更何况,你怎么知道他是冒牌货?” “大小姐是他的枕边人,她说是假的,必然就是假的。大小姐让我杀了他,自然有她的道理,”刘副官冷冷地说,“我是军人,军人的使命就是服从。” “你这是愚忠。”文渊脱口而出,说完也自觉以下犯上实在失言,只是话一出口也收不回来了,暗捏了把冷汗。 刘副官冷哼,斜睨他一眼:“愚忠?等会儿理完案情,我带你去看看他的尸体,你自然会明白了。” 深夜里,刘副官将他带到了县医院的地下停尸房。 特级停尸间,门口有两个警|卫把守。 刘副官向他们做了个手势,他们连忙从腰间取出特制钥匙将门打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刘副官指了指房间中央源源不断冒出寒气的那只巨大铁柜:“这是欧洲进口的冷冻柜,方便尸体保存,只有省城医院才有。我特意找人从省城运来的。” 二人走到铁柜前,里面躺着陈家三少爷陈谨之。 确切地说,是陈谨之二号。 文渊小心翼翼地站在冰冷的铁柜旁,看着尸体一|丝|不|挂|地在一片白色雾气中静躺。 尸体额头上的弹孔犹在。但除此之外,与一般的死尸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疑惑地看向刘文远。 刘文远也礼貌性回视:“怎么。” 文渊有些急了:“你不是说,我一看就明白了?” 刘文远神色恬淡:“难道你没看明白?” 明白个屁啊。 文渊在脑海里找了个稍微文雅的同义句替换了内心的台词:“恕我愚钝,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 “那确实挺愚钝的。”刘文远摇摇头。 文渊正色道:“刘副官,我这个人说话敞亮,也盼着您说话同样直来直往。这样能节省不少时间。”打什么太极,看着人干着急。 刘文远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一圈软尺,拉开,递给文渊:“你可以量量他的左脸和右脸各有多宽。” 文渊一头雾水:“你都知道了,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见刘文远笑而不语,只得硬着头皮弯下腰亲自在尸体上各自都量了一遍。 “发现问题了吗?” “他的脸非常对称。”文渊对比着数据,“两边各部分的长度和宽度几乎完全一致,像是经过严格设计似的。” “普通人的脸是绝对不可能对称到这种程度的。”刘文远说道,“一个人长得再端正,哪怕两边看着一样大,严格量下来,左脸和右脸总有些不太一样的地方。” “你是说,”文渊收起卷尺,思索着,“这个人,长得异于常人?” “这张脸根本不是自然长成的。”刘文远断言。 “那依你之见,他是什么?”文渊凝起眉。 刘文远望着他,目光炯炯:“你有没有听说过整容?” 文渊道:“听说是西洋传进来的玩意儿,无盐也能变西施。不过我没有亲见过。” 刘文远娓娓道:“我亲眼见到一位故人在大不列颠经过整容术后,容颜大变,我几乎认不出来,堪称鬼斧神工。”现在的科技日新月异,他这个老古董也不得不叹为观止。 “所以,你推测他经过了整容?” “不错。他一定早早就调查清楚了陈谨之的身世档案,经过整容手术,改变了自己的身体特征,前来冒名顶替,以盗取陈家家财。”刘文远说着,毫不避讳地伸手捏住尸体的下颌,翻开尸体的嘴唇,向文渊展示尸体的口腔内部,“而且,他嘴巴内侧有一些非常精细的疤痕,听说比较先进的整容手术为了避免在表面皮肤留疤,会刻意从内侧切刀。” “”这个推测听起来令人匪夷所思,但似乎又有些道理,文渊一时不知该作什么评价,但他还是发现了一个漏洞,“那他整容前怎么知道陈家会被灭门c好方便他来冒名顶替?否则哪怕整得再像,亲爹一见不就露馅了?同时,他对陈家的底细异常了解,甚至对街坊邻居也能叫得出名字” “我认为他并非单枪匹马,而是来自一个神秘组织,一切都经过他们的周密筹划组织和布局,陈记灭门案想必与他们有关。如果这个推测成立,他掌握这些资料并不难。我们可以以他为切入点,展开深入调查。” “可你已经把人杀了。”文渊幽幽地道。 若是留个活口,现在也该问出点什么来了。 刘文远不以为然地道:“你认为,从这种组织出来的人,会轻易把幕后人供出来?” 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文渊心中虽仍有些疑虑,但又找不出其它证据,只能垂眸沉思。 打了个呵欠,淡淡地想,也该能回家睡个觉了。 白月西沉。 陆宅。 院子里的枯树上不知为何停了一堆乌鸦,天还没亮透就在那里呱呱直叫,不知是在庆贺还是在吵架。 陆一鸣被吵醒了几次,终于忍无可忍地跳下床,在房间里翻了好一会儿,从床底翻出一只网兜,这是他少时拿来捕麻雀用的。 找了根竹竿,绑上,偷藏在身后悄悄走到院子里。 那一树的乌鸦有恃无恐地继续闲聊,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陆一鸣咧嘴一笑,冷不防把网兜抬起来,往树上就是一兜。 满树乌鸦猝不及防地惊起,四处飞散,只有一只圆滚滚的胖乌鸦动作慢了些,被困在了网兜里。 陆一鸣拎着它朝那些飞到了屋脊的乌鸦耀武扬威似地说道:“再吵,就拿它来炖汤!” 那群乌鸦面面相觑半天,心照不宣地齐齐振翅朝天空掠去,转眼不见踪影。 “小黑炭!呵呵。”陆一鸣把手里那只胖乌鸦关在以前天青住过的鸟笼里,挂到屋檐下,继续回房睡他的回笼觉。 身子刚躺上去,肩膀就被什么东西硌到了。 陆一鸣不耐烦地往肩下一摸,摸到了一枚圆圆的硬块。 拿起来一看,不由一怔:竟然是一块银制的怀表。 这是谁的? 这房间,平常就三个人进出。 陈姐是不喜欢这种小玩意儿的。 想到那畜牲昨夜里来过,难道是他落下的? 可是他平常又不用这种东西。 陆一鸣以前倒是有块金制怀表,只是当掉之后就没得用了,后来手头宽裕后也没有再去买一块新表。 现在那表莫名其妙成了重要证物,一时半会儿拿不回来。 挑了挑眉,陆一鸣借着窗外的光亮去看表盖,上面好像印着字。 眯着眼读出声:“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什么乱七八糟的。 底面摩|挲着还有字,翻过来,上面也镌着一行蝇头小锴:赠陆一鸣。 嗯? 陈姐送东西绝不会这么悄悄摸摸一声不吱,她巴不得大声嚷嚷让满世界都知道。 尤其陈姐很讲究避讳,像表这种东西她绝对不会拿来送人,因为在她的观念里,送表等于送钟(终),大不吉利。 不过陆一鸣向来不讲究这些东西。 表是表,钟是钟,那能一样么?哪怕真有人送口大钟他也乐于接受。 陆一鸣跳也似地坐起来,按开表盖,内侧镶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眉开眼笑,仿佛要笑出一片灿烂春|光。 是陆一鸣几年前在照相馆里拍的,那时拍了一套好多张,一直放在陈姐那里保管,也不知他是怎么弄到的。 他禁不住笑出声:“哎哟,这畜牲,也会送东西了?真是越来越像个人了。” 那就,权当作是赔礼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第81章 噩梦 第一道阳光刚刚落在金陵镇边的河面上, 文渊就骑着他那辆哪哪都咣咣响的自行车, 蹿进了陆宅旁的小巷子。 眼见陆宅旧色朱门就在右手边, 随意一停, 跳下车,匆匆敲开了陆宅大门。 文渊到陆一鸣房里一坐,不由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 平日里顾盼神飞的眼睛不光黯淡无神,还布满了可怖的血丝, 眼底下两抹青灰在白净的面皮上尤为惹眼。 笑笑:“哟,昨晚做了什么好事?” 陆一鸣这一宿算是折腾够了,好不容易驱走了那群乌鸦睡了一小会儿回笼觉, 又被文渊给搅黄了, 一肚子火没处发。 看着文渊那异样的兴奋劲儿, 猜到他一定又是为案件而来, 陆一鸣也不好意思扫人家兴, 只得疲惫地摇摇头:“得了,有事儿快说。”说完我还得躺躺。 “我记得, 你跟陈家三少爷是同学吧?”文渊眸子里有光芒在闪动。 “对,不过好些年没联系了。”陆一鸣抿了口刚泡的热茶醒醒脑,“就他家出事儿以后才聊了几次。” 文渊拿出一只生着薄锈的铁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三张照片一张一张铺在桌面上:“你认得出哪个是他吗?” 这两张照片一张是陈谨之一号, 一张是二号, 是大半个月前带他们两个去县里的照相馆拍的。 还有一张是大帅府派人送来的真正陈谨之的寸照。 前两张照片放在一起, 还是能看出略微的不同, 但是神奇之处在于,两张都和第三张看着非常相像,究竟哪个真哪个假,确实无从分辨 陆一鸣看着几张照片,也愣住了。 他端详了许久,摇了摇头:“认不出来。十几年没见,怎么认?” 这案子当时他还穿在文渊的身子里,这两个陈谨之都是他亲眼见过的,当场见过真人c说过话他都没认出来,现在更加认不出来了。 而且 陆一鸣抬眼:“还有第三个,你记得吧?” 文渊一脸的生无可恋。 “自然记得,我当时还是头驴呢。” 这案子本来就够无从下手,这唯一继承人却接连冒出来三个! 他手指下意识地在桌子上转圈圈:“你后来跟他们有没有什么接触?” 陆一鸣迟疑了下,又抿了口茶,点点头。 把回到自己身体后,陈谨之一号和三号先后找过他的事和盘说出。 “你怎么不早说!”文渊听完险些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这么重要的线索,要是早些得到,这案子也不至于一直停滞不前了。 “你也没问啊。”陆一鸣不以为意地道。 更何况,那时一号求他保密,三号看起来又很不好惹的样子,他也不知当不当讲。 “你私心觉得哪个像真的?”文渊问道。 “每见一个,都觉得那个就是真的。”陆一鸣叹气。 一号三号都知道他底细,二号则是神态言行与幼年的陈谨之一模一样。 “不过直到那次一号偷偷来找我,求我帮他去省城,我忽然觉得,这一个才是真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 “有些事情,只有他才知道。”陆一鸣含糊地应了句,凝起眉心,“但是自从那次他躲进药箱里上了千秋苑的货船,我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他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周小生关于货船的事,周小生只是一派云淡风轻地说,货船早早就到了省城办完了货,也把药箱托人送去相应地点了。听那语气,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那个三号,你们警|署也没查得出来?” “他接待我们喝酒的那个地方,后来他再也没去过。李飞云派人暗查了好几次,都找不到这伙人的去向。”文渊把桌上的照片慢慢收回盒子里,“就好像他已经从镇上消失了一样。” 陆一鸣若有所思。 话说起来,自上次叙旧以来,他确实许久没有见到第三号陈谨之了。 兴许真的离开这里了呢? 脑海中生起一阵淡淡的晕眩,他托着腮懒懒地看向文渊:“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没有我就睡回笼觉去了,困得要死。” “哈哈,看来是晚上做了什么好梦。”文渊看他双目空洞迷离,晓得他说的不假,揶揄道。 若是好梦就好了,可惜醒来一个都不记得。 陆一鸣摇摇头,吃力地起身走两步,往床上一扑,声音从枕头里气若游戏地传出来:“走走走走走” 话音未落,鼾声已起。 “这么快!”文渊笑起来,起身掩门离开。 陈姐送走文渊,抬头一看东边,太阳才冉冉露出了个头。 晓得自家废材少爷一定又睡懒觉去了,她麻利地备好早点放在餐桌上。 正要出门去铺子张罗,却见一个挺拔的身影进了院。 晨曦落在那人苍白的脸上,为他渡了一层神祇般的金色微光。 怔了怔,笑了:“金少爷,回来啦。” 人肯回来,说明气应该也消完了吧。 金叵罗进了屋里淡淡嗯了一声。 “正好,这桂圆莲子粥还多了一点,你吃了吧。”陈姐很是为金叵罗的气消而欣慰,说着,拿出金叵罗那只青花瓷大碗,从锅里舀了一大勺,并取出一只陶瓷汤匙放在碗里,整碗放在桌上。 金叵罗灰蓝色的眸子在粥上扫了扫,眼底一抹几不可察的漠色一闪而过。 他实在很不喜欢吃这些甜腻的东西,但如果不吃,陈姐一定会在耳边唠叨半天。 比起陈姐的唠叨,还是吃粥好些。 他在桌旁坐下,勉为其难地拿起了那柄汤匙。 立马,金叵罗察觉手里的汤匙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虽然拿在手上表面并无异状,但是他能感觉到它正试图挣扎。 难道烧制了只有区区两年的普通白瓷勺子也能成精?呵,闻所未闻。 瞳仁暗暗渡上一圈金色。 嗯? 看清了勺子上附着的东西,金叵罗暗自一惊。 居然这么快就出窍了? 有趣。看来五十年一遇的天狗食月,影响可不小。 眸中浮起嘲意,随即那圈金色便迅速隐去。 他嘴角扬起一道优美的弧度。 卧房里的陆一鸣喘着气从床上惊醒。 一身冷汗。 他张大嘴,如刚刚溺水被打捞上来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脑子渐渐沉淀下来。 刚刚又做噩梦了,只是这个梦,他竟然没有像其它梦一样忘掉。 他清楚地记得,梦里,他变成了一只汤匙,被一只白嫩纤细的手扔进了一碗热粥里,险些把他烫死溺死。 垂死之际,另一只筋骨分明的手捏着他的屁|股将他捞了出来。 一张俊美而又熟悉的脸冷不丁出现在眼前,那是这只手的主人。 那脸比平常看到的还要大上十几倍,吓得他直哆嗦。 那人盯着他看了两眼,居然将他扔回滚烫的粥里,用他舀了一颗莲子,直接往嘴里送。 温热的口|腔在刹那间裹|紧了自己。 柔软|湿|黏的舌|头卷走了那颗莲子后,紧紧缠着他不放,几乎要将他闷死。 感觉自己快要断气的那一瞬,他终于从床上醒了过来。 爬起来,低头看看自己手脚俱在,不由松了口气,发笑:瞧瞧,被一个梦给吓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还是出去用冷水洗把脸醒醒脑吧,今天怕是不适合睡觉。 推开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厅里吃粥,不由动作一顿。 金叵罗听到声音,抬起头,深邃的眸子缓缓望向他。 瞬间,两道热烈又夹带着浓浓嘲意的目光将陆一鸣周身紧紧裹|住。 金叵罗把手里的白瓷匙放到碗里,冲他淡淡一笑。 陆一鸣莫名地有些头皮发麻,周身都不自在,尤其耳廓已先意识一步微微发起烫来。 把目光从金叵罗身上移开,楞是假装没看到他,直接冲陈姐说道:“我不在家吃早饭。” “粥都给你盛好了,你竟然不吃?”陈姐筷子在桌上一戳,杏目圆睁。 “我不跟畜牲一道吃饭。”陆一鸣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第82章 冻死骨 陆一鸣慢悠悠地在镇上走着, 时不时打个呵欠。 眼底下的黑眼圈黑得可以当墨了。 近来不知是怎么着,睡也可怕,醒也无聊。 噩梦连连,就像有一头看不见的巨兽蛰伏在水底, 暗暗吐息, 只在水面冒出了一串气泡, 一个接一个。但从水面往下看, 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家里那畜牲又爱搅事。 “哟,这不是一鸣么。” 不远处有人亲热地唤了他一声。 知道是谁,陆一鸣眼都懒得抬, 随口应了声嗯。 赵宏声领着几个跟班走过来, 大大方方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好一阵儿没见, 你这精神头真是越来越不行了呀。” 陆一鸣暗翻了个白眼, 面上却笑咪咪的:“听说你被你家那头熊瞎子给扒了,看起来气色倒是好得很啊。” “嗯?你也听说了?”赵宏声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上面有三道不浅的抓痕, “这事儿说来也怪了, 我一觉醒来脸上就有这几道,家里说是我家小瞎子抓的, 可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自己记性差还这么多废话。 陆一鸣不动声色地推开他搁在自己肩上的手, 问道:“哦,玉贞怎么样了?那天她跟我们去办货, 结果摔了一跤摔伤了, 现在没什么大碍了吧。” “巧了, 我正想跟你聊聊玉贞的事儿,”赵宏声难得露出几分正色,挥退了几个跟班,拽着他,“走走走,咱哥俩好久没在一起聚聚了,正好一块儿喝喝酒。”见陆一鸣面有难色,便大气地一挥手,“今儿咱不赌!我请客我请客。” 陆一鸣本是不愿去的,赵宏声这人算盘打得精,估计又有了什么坑人的主意。 但听到赵宏声这只铁公鸡居然愿意请客,陆一鸣也就不推辞了,欣然赴约。 反正他现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看看赵老二玩的什么鬼把戏。 半天后,陆一鸣坐在小香居二楼的雅座里,有些吃不透赵宏声的想法。 小香居是清泉县最有名的勾栏院之一。在清泉县西边,县里的名流常常会来这里小聚。 赵宏声虽然身家优厚,却向来很少会请人来到雅座。 毕竟雅座贵,雅座的酒贵,雅座的姑娘更贵。 请人一顿,他心疼。 现在,赵宏声不单把陆一鸣请到了雅座,叫人斟上了上好的竹叶青,还把小香居的头牌吕九娘叫了出来。 人未到,铃铛似的笑声先到。 陆一鸣循声抬头,只见玉葱似的手指轻轻挑开珠帘,露出一双妩媚动人的眼睛。 伴着芝兰香气,帘外的佳人迈着碎步缓缓走了进来。 看起来也就十□□的年纪,青丝垂肩,肌肤如冰似玉的雪白,精致的眉眼间写满了青春与娇艳。 相熟地叫了一声二爷,一双剪水似的眼眸略略抬起,好奇地瞟向陆一鸣。 赵宏声朝陆一鸣一指:“这是我的朋友,陆记药铺的陆少爷。” 吕九娘懂得察颜观色,朝陆一鸣嫣然一笑,软软地叫了声陆少爷好。 陆一鸣原本只觉得是个寻常的漂亮姑娘,并没有什么想法,直到她这娇滴滴软棉棉地叫了这一声,才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姑娘能作头牌。 这一声真是玉融香暖,叫得没想法的人也有了想法,骨头都微微地发酥。 他礼貌性地点点头:“好。” 吕九娘难得见赵宏声带一个长相这样俊美的朋友过来,心底也隐隐窃喜,赵宏声又有授意,便大大方方地坐到了陆一鸣边上,朱唇微启:“陆少爷第一次来吧?” 陆一鸣哦了一声。 拿着酒杯的手小心地绕开吕九娘有意无意撩过来的指尖。 “要不要听九儿给你唱首曲子?九儿什么都会唱。” “好啊,那你给随便我来一首吧。”陆一鸣无所谓地道。 “浮云散,明月照人还” 吕九娘便把近来上海那边火过来的《月圆花好》唱了一曲。 一曲毕,陆一鸣和赵宏声鼓起了掌。 吕九娘自然而然地攀上了陆一鸣的肩,笑道:“陆少爷还想听什么?” 陆一鸣还没说话,赵宏声就向吕九娘挥了挥手,让她先退出去。 吕九娘临出门前还不忘朝陆一鸣瞟了个似笑非笑的眼色,梨涡浅浅。 “怎么样,不错吧?”赵宏声用肘撞了撞陆一鸣,低笑起来,“世间女子,最懂风情的,唯在此间。” 陆一鸣疑惑地瞟他一眼,不明所以,索性直接发问:“你今天请客,肯定不是为了让我听曲儿这么简单吧?” 赵宏声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咳,我说了,我请你来,是要和你聊聊玉贞的事。” “哦,那你说吧。”陆一鸣早就不耐烦了。 直接说不就完了,磨叽些什么。 “是这样,我们家呢,早先给玉贞订了一门婚事”赵宏声喝了一杯酒,“是财政局白局长的侄子。他家在省城经营连锁医院,他本人还在欧洲哪个国家来留过洋来着。这个年轻人知书达礼,前途不可限量啊。他对玉贞,是很喜欢的,也丝毫不计较我们家的出身” 陆一鸣听到前几句,就猜到赵宏声倒底是要干嘛了。 其实很久之前,赵宏声有窜掇过他向自家妹妹提亲,只是被他一口回绝了。 自打陆一鸣把自家铺子输给赵宏声后,赵宏声再也没提过这茬。 八成啊,是嫌陆一鸣现在家道中落看不上了,想让他打退堂鼓的。 正中下怀,陆一鸣赶紧笑道:“这是好事啊。” “但是,”赵宏声话锋一转,眼神沉肃下来,“你也知道,玉贞那个丫头打小就喜欢你,大家都知道你对她没心思,可她心眼死,天天在家里讲的什么女性|权益,恋爱自由,还整天往你那边瞎跑,这成何体统!早知道就不该让她去省城上什么学,学的什么玩意儿!我们玉贞好好一个姑娘家,这都把脑子学坏了。轴里轴气!” 脑子坏没坏另说,轴倒是真的轴。 “哦,我上次已经跟她说清楚了。” 陆一鸣满不在乎地说,“我对她这种丫头片子可没那样的想法。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赵宏声原以为这事是郎有情妾有意,生怕妹妹被这窝囊废拐跑了。 正苦恼着要费不少口舌,所以才设了这场宴想跟陆一鸣深入的聊一聊哪,好让他知难而退,还盘算好了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反正棒打鸳鸯方法多的是。 哪想到陆一鸣这么爽快,省了不少功夫,心里一块石头掉了地,爽朗笑道:“那就好!有一鸣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顿了下,他眼角稍稍一提,小声道,“你该不会还念着柳汀吧?” 陆一鸣猝不及防心头一跳,喝酒的动作也顿了一下。 柳汀。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身边的人在他面前都会特意避开这个名字。 他不说,别人也不提。 只等着时间将这个名字抹淡,让它变成像“张三李四”那样平平无奇的名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闻之色变。 心里有些不痛快。 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好地提她干什么? “她现在已经嫁给别人了吧,听说夫家是那个书呆子?这倒般配了。”赵宏声没看出他脸色变化,自顾自地说起来,“不过啊,我也不知道柳汀有什么好的?呵,见过她几次,每次对我都没什么好眼色,装的什么清高。估计到了床上也跟块木头似的。你娶不上她呀,未必是件坏事。这天涯何处无芳草” 陆一鸣咬了咬牙,忍住了把酒泼他脸上的冲动,冷冷地说道:“她的好,你不知道也罢。娶不到她,是我陆一鸣没这福气。” 赵宏声察觉陆一鸣语气不对,自知失言,忙打了个哈哈:“哎呀,瞧我这张嘴,没遮没拦!冒犯了柳小姐了,自罚三杯自罚三杯” 三杯下肚,赵宏声眸中浮上了些醉意,喃喃道:“不过,我倒是能懂你这份深情” 你懂个什么? 陆一鸣啼笑皆非地白他一眼。 “我知道你们都一定认为我是那种‘人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的花花公子”赵宏声没感觉到他的鄙夷,继续自说自话。 没有没有,顶多觉得你是个精虫上脑的色胚子罢了。 陆一鸣咳了声。 “其实小爷我,也有用情的时候” 陆一鸣今天总算听到第一件似乎还有点意思的事情,眼睛微亮:“谁啊?” 该不会是调戏哪个年轻寡妇被人家损了吧。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陆一鸣兴趣更浓了:“在哪里遇到的?” 赵宏声神神秘秘地凑近他耳边,小声说了三个字:“在梦里。” 补了句:“在那个梦里边,我跟她大干了几百回合,那感觉棒极了,简直前所未有。可惜就是一直看不见她的脸,怪可惜的。醒来以后,总有那么点儿念想。” 陆一鸣爆出一阵大笑。 笑了会儿看到赵宏声一脸认真,才稍稍一敛,作了个评价:“你这春|梦,做得是挺用情的。” 赵宏声盯着他的眼睛:“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了。”听见陆一鸣‘嗯?’了一声,他才继续问道,“那天早上从那个戏班子的船上下来的,是你,玉贞,和我三个人?” “是啊。”陆一鸣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杯子,猜想着赵宏声是不是也发现了点什么。 “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我怎么从船上下来的?”赵宏声狐疑地道,“我只记得那天晚上我在船舱里瞎转,忽然眼前一黑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家里了。家里说我被熊瞎子抓伤了,一直发高烧,所以脑子烧坏了才不记得。啧,我养的熊宝贝我不知道?它哪来的胆子敢来抓我。你说,是不是这船有鬼?” 陆一鸣联想到在船上那晚的见闻,心中一动,却没有戳破,反正赵宏声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船就算有鬼,也是你非赖着要上的。 他抿了最后一口杯:“宏声啊,那天早上,我和玉贞是真真切切看着你同我们一道下的船,你这脑子,怕是真给烧坏了,没事多炖点猪脑给补补吧。” 中午,一辆小汽车缓缓驶过进入金陵镇的玉带桥。 车里后座坐着两人,各怀心思。 陆一鸣托腮望向窗外飞快后退的景物,不时偷瞟一眼旁边的吕九娘。 吕九娘像是感应到他的视线,笑盈盈地将目光迎了过来。 刚才赵宏声喝大了,似乎忘光了之前出千把陆一鸣几个铺子给骗到手的事情,对陆一鸣又是称兄又是道弟,不单叫自家司机亲自把陆一鸣送回家,还把吕九娘硬塞进了车里。 赵宏声酒气冲天,在他耳边猥琐地笑着,压低声来了一句:“这个吕九儿,功夫一等一的好,哪怕是守身如玉的卫道士都能叫她迷得三荤五道,包你一夜销魂。” 陆一鸣刚要推辞,忽然想起什么,眼珠子一转,抿嘴笑笑,也就没再说话。 安顿好吕九娘,陆一鸣径直拿起钓竿去了河堤。 这时间河堤人少,清静。 找了块僻静清凉的树荫,他把钩子一抛,钓竿搁在小腿,枕着手躺下。 上方的枝桠间,两只小画眉鸟正亲昵地叽叽喳喳,时不时以喙互啄,丝毫不避着树下的人。 陆一鸣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笑了。 倒底是春天到了,花草生长,鸟兽发|情。 说到这个,家里头还有一只要成天要发|情的畜牲呢。 “你若愿意,我就是你的狗。” 昨晚那句夹带着热气的话在耳边回响,在脑海里回荡。 陆一鸣眼底滑过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轻笑。 哼,我不愿意,你不也得是我的狗么。 等等,这不是狗的问题。 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那句火辣辣的话带跑偏,陆一鸣眉心微微皱起,忍不住迁怒那两只鸟儿,赖它们让自己想起这破事儿来。 出声咳嗽几下,把那两只麻雀惊得蹿到了另一棵树上。 眼角余光瞥到什么,眼尾微抬。 一只乌鸦单足立在头上那棵树的高枝上,以两簇绿叶作掩护,将身子藏去了大半,只是露出了一翘黑尾。 加上它长时间一动不动,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嘁,这晦气鸟!天天在自家院子里吵吵嚷嚷就算了,怎么出来钓个鱼,都能遇上一只? 该不会是把它家兄弟抓到了笼子里,它怨恨难平,出来跟着不放吧。 陆一鸣悄悄在草地里捡了块小石子,趁那只乌鸦不注意,朝那团叶子扔去。 乌鸦果然被吓了一跳,呱地一声张开翅膀从树叶背后蹿出来,在树顶盘旋两圈才慢慢振翅拉起一个大弧,朝天边飞远了。 陆一鸣看着它在天边变成一个黑点,渐渐消失不见,不由释颜一笑。 清早被打断的倦意夹杂着青草香气卷土重来。 他缓缓合上愈发沉重的眼帘。 不远处那棵树上,两只画眉远远地望着那个睡死在草地上的人,继续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 “他睡啦。娘子。” “刚刚他故意吓唬我们,好讨厌。” “我们在他身上拉泡|屎吧!” “好呀。” 两只画眉鸟嬉笑着,一前一后,徐徐掠下了树枝,悄悄靠近。 其中一只背羽苍翠的画眉刚刚飞近他的发梢,刚想调皮地啄他一下,冷不丁那人一只手呼地抬起,精准有力地一把捏住了它的颈子。 那只白皙的手背上青筋爆起,根根狰狞,指节拧得几欲变形。 画眉鸟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就眼前一黑。 “叽c叽叽!”另一只画眉鸟吓得头也不回地惊蹿飞走了。 刚刚分明睡熟了的人,缓缓张开了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眸子,血丝纵横的眸中布满戾色。 这废物,真是一点用都没有,连几只鸟都能跑来欺负。 他嫌恶地将手里画眉鸟的尸体扔到身后,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喉咙里呜噜噜地吐出两个字。 “好痛。” 抬头,一缕阳光透过层叠的木叶,在他头上落了块巴掌大的光斑。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遮住阳光,想了想,索性还是吃力地挪动身子,站起来。 全身仿佛被万重山一次又一次细细碾过般剧痛难忍。 不能继续再呆在外面。 尤其是白天,身上的封印吸收了日光的精华,比夜间更为强大,几乎要将自己的魂魄搅碎了卷进封印中心。 一旦被卷入其间,那就彻底要被吞噬封印起来了,到时候想要动弹估计都不能。 他费了极大的功夫才挣脱出封印的漩涡。 所幸恰好遇上那个废物正在熟睡,才能勉强用起这副皮囊,否则以他现在的能力,怕是什么也做不了。 虚弱地喘着气,咬牙切齿,喃喃道:“你们都想要我死,呵,我偏c偏不死。呵呵,咳c咳咳!” 趁着陆少爷没醒过来,他还可以再用这副皮囊一段时间,正好可以想想法子补些法力。 喉咙里还在低低地咒骂。 “金叵罗,都是你逼我的都怨你,都怨你,可恶!咳咳。” 明明只要那老怪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另找副皮囊就可以逃之夭夭自此两不相干可那老怪物偏偏多管闲事!害得他只能动用下下之策。 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把这头老怪物,挫骨扬灰! 这么想着,他一脚深一脚浅地朝镇子里走去。 金陵镇的仙来茶馆。 店小二眼见一位客人摇摇晃晃地迈进了店里,料想是哪里来的酒鬼,得赶紧赶走。 上前拦住:“哟,这位客官”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不由眼前一亮,“哟哟,是陆少爷啊。我还道是嘿嘿嘿,里面请,里面请!” 眼前的陆少爷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脑门里不住地淌出来,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我有些不舒服,能不能扶我一把?” 店小二立马搭手扶起,关切地问道:“陆少爷,要不要给你叫人大夫?或者我找人给您家知会一声?” “不用,”花莫言赶紧拦住,“我只是有些中暑,歇息一会儿就好了。你快些把我带进最凉快的座位,给我沏一壶碧螺春。” “好嘞!” 半晌,花莫言总算在角落的位置慢慢地缓过气来。 盘算着后面的计划。 眼下,他若是想跑也跑不远。 可是若是回了陆宅,一定会被金叵罗斥退,没有法子继续运法疗伤。 有几个夜里他想出来运功,却总是频频被打断。 每每被打断一次,总能折损他不少功力,搞得他最近也不敢贸然出行。 可恶,可恶啊。 花莫言气得牙痒痒的。 读魂识魄倒是不稀奇,但是寻常的读魂术,在一体双魂之下通常是两个魂魄都能看到的,照理应当分不出是哪个人正在用这副皮囊才对。 那个老怪物却能分辨。 眼睛,对,眼睛。 那个老怪物,总是看过他的眼睛后就能准确无误地辨得出他来,哪怕他敛去狡黠或戾气,模仿陆少爷的神态语气模仿得再惟妙惟肖,也无济于事。 明明两个人都用着同一副皮囊,他究竟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花莫言朝店小二挥挥手,讨来一面镜子。 瞪大了眼睛,对着镜子细细观察。 这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眸子比最好的徽墨还要黑,却又亮如淬入流星朗月。 若不是此时眼球上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还可以更好看的。 可是这双眼睛,他用着,或是陆少爷用着,又有什么不同呢? 瞪得眼球的细红血丝都张大了一圈,也没找出什么窍门。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焦灼得指尖轻轻颤抖。 旁边传来细碎的木头敲击声。 花莫言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老者,闭着双目,在小童的搀扶下拄杖在木制楼梯上缓行。 有个念头在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了一下。 花莫言胸口剧烈地起伏,呼吸不由加重了。 苍白的双颊因为这个有趣的念头而兴奋地微微发红。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陆宅。 一个高大矫健的身影推开大门,熟门熟路地进了院子。 看到几个屋子都一片昏暗,他便晓得家里那两个人还没有回来。 不以为意,慢步走到檐下。 那里挂着一只漂亮的竹制鸟笼,一只圆滚滚地乌鸦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金叵罗笑着打开了笼门,把乌鸦放出来。 慵懒的声音从薄唇间响起:“笨蛋。怎么不跑?” 乌鸦小声地应道:“我,我吃撑了。” 顿了会儿,补了一句:“这宅子里的晦气太多,太好吃了” “去吧。”金叵罗示意它先离开,自己进屋点亮了煤油灯。 陈姐比较喜欢用腊烛,说煤油灯用不惯。后来陆一鸣天天敲边鼓,说腊烛麻烦,陈姐也就跟着用起了煤油灯,腊烛用得自然少了。 这个时间,陈姐也快该回来了吧。 就是不知道陆一鸣是不是还在外边折腾。 他朝门外的暮色渐起的天空望了一眼,持灯进了自己屋里。 刚迈进房间的门槛,金叵罗就嗅到了一丝异常香甜的气息。 像是玫瑰花与桂花混杂在一起的气味。 他微微皱起眉毛,将灯放在桌上,循着这股香气慢步走到了床边。 掀起被子的一角,一只纤细洁白的手懒懒地伸了出来勾住了他的手腕。 随即一颗脑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冲金叵罗妩媚地一笑。 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从她的脖子和被子的交接处来看,她应该未|着|寸|缕。 裸|露在外面的肌肤洁白如雪,光润如玉。 金叵罗冷冷地抽回手,坐在桌畔,唇间吐出两个字:“出去。”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就是他家大少爷又在胡闹了。 吕九娘嗤地一声笑了,她裹着被子坐起来,身子软得像一条蛇。 她理了理自己被压乱的头发,眉眼斜斜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声音又软又糯:“陆少爷说,这房间的主人脾气不大好,却好|色|成|性,让我来好生伺候着。我看先生您,也不像这样的人哪。” 说着,又朝金叵罗瞟了几眼。 这位先生长得真像是雕琢出来似的,太俊啦。 加上这轩昂的气宇,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金叵罗挑了下眉梢:“你可以走了。” 唇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呵,等他回来,要好好找他算下这笔“帐”。 “那不行的呀,”吕九娘面露难色,说道,“陆少爷说了,如果没伺候好您,我是拿不到钱的。” 其实陆少爷说的是:若是能成功勾|引|到这房间的主人,再在关键时候叫停喊几声救命,她今天的报酬可以拿双倍,也会有人冲进来把事情打断。 说白了不就是仙|人|跳么。而且陆少爷再三保证了,他跟这人是好朋友,只是开个玩笑,绝不会让她难堪,更不会吃官司,她才点头同意的。 又不用办事,又能拿钱,算是门好差事。 金叵罗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倒出里面的钱,数了五枚:“够不够?” 五块大洋。 这不单远远超过她今天的酬劳,更顶她半个月的收入了。 吕九娘一双眸子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欲要伸手接过,又有些迟疑:“真要给我?” “过后你只需要跟他说,我满意得很,”金叵罗眸子闪动着异样的光,“便好。” 吕九娘刚走不久,大门前便传来了陈姐那颇具穿透力的唠叨声。 “哎哟,你们慢点儿!别磕着了。” 可算回来了。 金叵罗持着灯施施然出去相迎。 却见陈姐正带着两个壮汉抬着担架上的陆一鸣正往里屋走。 陆一鸣全身湿漉漉的一片,从头到脚都淌着水,留海紧贴着额头。 留海之下的位置,竟蒙了一圈白布,将一双平日里既是清澈又是淘气的眼睛遮了个严严实实。 嗯? 金叵罗微微皱起眉心。 “赶紧过来搭把手啊,金少爷。”陈姐唤了一句。 几个人把人扶到了里屋,陈姐替他找了身干净衣裳让他赶紧换上,再张罗着去院子里烧热水。 金叵罗在旁边递柴火的功夫,总算听陈姐唠唠叨叨地听懂了来龙去脉。 黄昏之际,陈姐接到镇上医馆的消息,说陆少爷受了伤。 阿金又不在,她收拾都不顾不上,径直冲去了医馆。 原来陆一鸣下午不知去码头瞎晃什么,在别人搬一袋生石灰上梯子的时候恰好路过,那袋子说巧不巧就从被那人脱手滑落,一整袋的生石灰倾泻而下,扣在了他头上。 陆一鸣被迷了眼,惊退几步就落了河里。 一群工人手忙脚乱把他捞了上来,又给他冲洗了半天,他仍是睁不开眼,这才急急忙忙把他送到了医馆。 按李大夫的说法,陆少爷只是头皮和眼睛有些灼伤,算运气不错了。 “李大夫还说啊,幸好少爷刚被石灰迷眼,就被水冲得差不多了,他已经给上好了药,只要期间好好养着,应当就没什么大碍。以后每隔七天来去找李大夫换一次药,估计一个月后就能看到了。这段时间不能见光” 陈姐边扇火边道,“你说少爷近来是不是犯了太岁?真是没有几天省心的,唉。你说是不是?” 见没人应声,陈姐一回头,身边空空如也,哪有人影。 “哎?!” 金叵罗不知什么时候早就回了屋里。 金叵罗走进屋里,看陆一鸣裹着被子簌簌发抖地在床上坐起来,扶着床头,像是想要拿什么东西。 猜到他想喝热茶,金叵罗挑了挑眉毛,倒了一杯递到他手里。 “在河里的滋味可好?” 陆一鸣灌了一杯热茶,喉间温暖,骂人的力气也恢复了。 嘁了一声笑起来:“小畜牲。” 金叵罗冷笑道:“近来你还是乖乖呆在家里比较好,再出去瞎晃,恐怕还要倒大霉。” “我若是倒霉,恐怕也是你害的吧。自打你这个丧门星来了我家,一件顺心事都没有。”陆一鸣眼睛看不到了,嘴巴倒是一点没事,照样藏了刀。 他把空杯子递出去,示意再来一杯。 金叵罗翻了个白眼,懒得与他一个伤患置气,把热茶再满一杯,递了过去。 陆一鸣咧嘴:“怎么不说话,你这是默认了吧?你这个,丧c门c星。” 金叵罗嫌他吵,径直把杯子夺回来,把茶全倒了。 “把杯子还给我。”陆一鸣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拿得到就只管拿。”金叵罗捏着杯子笑了。 两个人斗嘴的功夫,陈姐已经把水烧好了。 对着满满一浴桶冒着热气的洗澡水,陆一鸣迟迟没有动手脱衣服的意思。 等了半天,完全没听到那两人有出去的迹象,他迟疑着说道: “怎么,难道你们要看着我洗?” 陈姐咳了咳:“你现在眼睛看不到,不能见光又不能碰水,我们这不是担心你吗?” 陆一鸣叹气,沉声:“我只是瞎一阵,又不是瘫了,都给我出去!” 听到那两人退出去带上门的声响,他这才缓缓解了衣|扣利索地爬进浴桶里。 室内热气氤氲。 热水将身体团团包围,四肢百骸一阵舒爽。 多久没好好泡过热水澡了? 他的脸在一片雾气里浮上几缕狡黠。 克制住自己想大笑的冲动,他扶着额轻轻发出两声冷哼。 终究还是没忍住地咧开嘴角。 果然没有被识破。 以后总算可以好好找机会地运会儿功了。 绷带之下的眼睛隐隐刺痛。 他嘴角更肆意地张开。 陆少爷,对不住啦。 扭头,将浴桶边的桌子上的茶杯拿起,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作为寄生魂魄,他视物其实并不受皮囊影响——哪怕这副皮囊的眼睛真瞎了,他虽能体会肉|身的痛楚,却仍一样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行动受制和有赖于这身皮囊罢了。 以后看来要装好一阵的瞎子了,真是麻烦。 话说起来,今天陆少爷这午觉,睡得有点儿长啊。 他都折腾这么大半天了,陆少爷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你可以出来了,陆少爷。 花莫言在心底喃喃地道。 以目前的体力拖着这副皮囊走到码头,又到河里游了一遭,他可是累坏了。 现在若是陆少爷出来顶个班,他倒好休息一会儿。 但陆少爷终究没有醒过来。 他只能慢条斯理地泡了会儿澡,运会儿功,再出来穿好衣裳。 感觉好多了,神清气爽。 哼着小曲儿,他躺倒在床榻之上,高兴得要在心里头开花。 陈姐在门外关切地问他明天早晨中午晚上吃什么喝什么。 耐着性子一一答了还有一堆嘱咐,简直没完没了。 花莫言忍着她震裂耳膜的唠叨,心中哀叹:蠢女人!本来只是要瞎,现在都要聋了。 心底却禁不住隐隐地有些羡慕起陆少爷来。 ——你看看你,明明是个废物,可除了没有法力,什么都有。周围的人都把你当宝贝供着。 上天真是不公平哪。 不过,上天什么时候公平过? 自古以来,向来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唯有愚者才会向神灵乞求公平。 他知道,只有不断地让自己变得更强,才能避免变成那一把人见人踏的冻死骨。 一 陈姐睡前正要关上窗子,从缝隙里摇摇晃晃斜飞进来一团什么东西,跌落在桌子底下。 挑灯一看,是一只通体青翠的画眉。 那画眉鸟身上有些血渍,一双乌黑浑圆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竟一点也不怕她,嘴里叽叽啾啾叫个不停,倒像要跟她说话似的。 陈姐颇有些怜爱地将它捡起来,托在掌心:“小东西,难不成是被猫叼了?”环顾一周,将它放在桌上,给它用手帕铺了张床,“那就先在这里过一夜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第83章 笼中雀 清晨, 陈姐洗漱过后, 特意端来一盆清水, 细心地给桌上那只也刚刚苏醒的画眉鸟洗掉了身上的血渍。 看着它不紧不慢地掸掉身上的水珠, 露出一身光滑的青色背羽和一肚子雪色白绒,漂亮得如同一块上好的双色翡翠。它似乎也知道自己漂亮,在陈姐立在桌上的梳妆镜前左照照,右照照, 继而旋转地照个不停,陈姐不由噗嗤一声笑了:“要是天青还在,你跟它兴许还能凑一对儿呢。” 天青是陆少爷以前买过的一只画眉, 背羽是淡蓝色的, 跟这只青色的挺般配。 可惜她已经让金叵罗放生了。 画眉乌溜溜的眼珠子似乎往上翻了一下, 似乎是翻了个白眼。 陈姐猜它是饿了, 转身从厨房拿了些米饭和水来, 盛在小碟子里给它。 画眉跳到碟子旁边狼吞虎咽,陈姐对它说道:“我要出去干活儿了, 你呀,吃饱了就走吧。” 说着,她起身慢步走了出去,是时候去铺子了,一会儿还得去盘点药材呢。 陈姐丝毫没有注意到, 身后那只画眉鸟正衔着饭粒幽幽地望着她的背影, 仿佛若有所思。 门从外面被带上的声音响起。 桌上埋头在饭碟里的画眉鸟立马跳了起来, 又踱到了梳妆镜前, 继续对着镜子左扭扭,右摆摆。 眼神瞬间充满绝望:他大爷的!还没变回来?! 还是这么只又瘦又柴的小绿鸟!炖了都没几口肉。长得跟跟颗营养不良的青菜似的! 它用沾了饭粒的鸟嘴叹了口气。 如果它在桌子上写字说自己是陆家少爷,陈姐会不会信? 算了。 以陈姐的性子,说不定能把它当妖怪直接扔锅里炖了。 这事说起来,陆一鸣自己都不信。 在河堤旁睡了一觉,醒来竟然变成了一只歪脖子鸟! 刚睁开眼那会儿只是觉得眼前的事物都大了好几倍,脖子也疼痛欲断,正要揉揉眼睛和脖子,却发现手像短了一截,抬不到脖子。惑然低头,目眦欲裂:等等,我的手指哪去了?手腕哪去了?手臂又哪里去了?怎么手上全是绿毛? 细细一看,手倒像变成了一扇长满毛的翅膀。 再低头,看到了一肚子白毛,继续将视线下移,两只鸟爪子试着抬抬右脚,右边的鸟爪子也抬了起来。 惨叫一声,喉咙里出的却是吱吱啾啾的鸟叫。 他跌跌撞撞关跳半跑来到河边,映着清亮的河面,才看清自己那个鸟样子。 —— 一只看起来脖子已经断掉的绿色画眉鸟,乌溜溜的眼珠子写满了惊恐。 陆一鸣吃力地扭动了半天脖子,好容易才把歪到一边的脖子扭回正面。 对着河里的鸟影子发了会儿呆,想着一定又是做了什么梦没醒过来,陆一鸣舒口气,索性挥着翅膀半蹿半跳地尝试起飞,居然真的扑楞楞腾空飞了起来。 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陆一鸣又不禁犯了难:咦,等等,该怎么拐弯和降落? 翅膀一收,整个身子直直坠了下去,摔得他眼冒金星,五脏六腑样样都疼,血都吐了一身。 如是再三,又撞了几棵树,陆一鸣勉强学会了飞行和降落,总算能磕磕绊绊地绕开树木和灌木缓缓飞起来。 一开始绕着镇子的塔楼旋来飞去,玩得开心得很。 ——当只鸟真好啊,无忧无虑,又能飞!迎风展翅!清爽!畅快!豪气! 估计只有梦里才能有这种恣意了。 等玩腻了,翅膀生出淡淡的酸痛,他懒洋洋地落在一片青灰色的残瓦上歇息。 梳了会儿羽毛,俯看着斜晖之下,街道上的行人们熙熙攘攘川流不息,零星的小贩不紧不慢地收拾起摊子,年轻的母亲温柔地唤着孩子回去吃饭,行色匆匆的路人不小心相撞起了微小的口角心里才慢慢开始浮起淡淡的怪异感:如果这只是个梦,为什么这个梦这么有真实感? 这梦境中的一草一木,一人一屋,一声一息都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甚至就连夕阳的余晖都那样温暖,连瓦间的青苔都那样清香,和往常的冷冰冰的梦境大不相同。 持着疑惑,他在暮色中徐徐飞回了家。 远远看到自己屋里亮着灯,心里便咯噔响了一下。 悄悄凑近窗边往里一瞥。 只见屋里边,一切摆设一如往常。就连他早晨出门时随手搁在床头的c刚咬了两口的一块云片糕都原样未动。 水声阵阵。 他循声再往里探望,有个人正背对着窗户在浴桶里美滋滋地泡着热水澡。 虽然微有雾气缭绕,但陆一鸣还是凭着这背上的两个蚊子包一眼就认出了浴桶里的那副身子正是自己的皮囊。 圆圆的鸟眼睛快瞪出了眼眶。 死c死驴妖??!他又占着自己的皮囊作好事了? 联想到这一个月以来的种种,陆一鸣寒意四溢幡然醒悟:难道这并不是梦? 莫非是花莫言又用了什么歹毒的妖术把他的魂魄移到了鸟身上,好来个鸠占鹊巢? 这种事情花莫言先前就干过一次,再来一次也不足为奇。 只是上一次运气陆一鸣好,进了另一个人的身子里。 这次看来没这么好运,连个人都不是了! 意识到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鸟,陆一鸣冷汗淋漓,浑身轻颤。 恐惧过后是心底烈烈燃起的怒火,火势如同泼了油,砰地一声一爆而起,由心口泻出,以熊熊之势向五脏六腑c四肢百骸迅速蔓延,就连一身鸟毛都微微发烫。 现在只要往他身上丢一粒火星子,他就真的能烧起来。 陆一鸣气得牙直痒痒,想咬牙,却察觉这鸟嘴咬不下去。 于是,更气了。 死驴妖,死驴妖! 凝起并不存在的眉头,他在窗外焦急地踱来踱去。 金叵罗 陆一鸣摇了摇头。 谁知道这牲畜和驴妖倒底是不是一伙的? 他连这个牲畜的真正来历都不知道,始终要提防着点。 耳边不经意响起金叵罗那天在村子里说过的那句话。 ——你是蠢到什么地步,才会觉得我要害你? 陆一鸣歪着鸟脑袋,心底隐隐地有些动摇。 不可否认,那晚听他说完这句话,陆一鸣心中的诸多疑虑虽然并没有立即烟消云散,但却莫名的踏实了许多。 仿佛有了他这句话,陆一鸣就得到了什么可靠的承诺似的。 随即理智从脑海深处跳出来,拼命扼住了这几分动摇。 连坦诚相待都做不到的人,不,连坦诚都做不到的妖怪,凭什么要人相信。 纠结了半宿,陆一鸣终于还是抵不住困顿,窜进了陈姐的房里。 说到底,这个宅子里,除了陈姐,没有一个是值得信赖的。 陈姐终究只是个普通的女人,他跟她说了一堆话,她却只以为是这只鸟儿在唱歌,还夸他唱得好听。 罢了,先找个安全的地方睡一觉,睡够了,兴许就变回来了。 一 此刻,一觉睡得十足饱的陆一鸣对着镜子里眼神绝望的鸟儿,心情糟透了。 现在看来,睡觉显然并不能让他变回人。 陈姐是帮不了他了,金叵罗也不行。 看样子,只能靠自己了。 可是 陆一鸣圆溜溜的眼珠子愈加绝望。 ——自己更不是个靠谱的主啊! 至少以他目前微薄的力量,是远远不足以与花莫言抗衡的。 眼睛闪过一丝微光。 他想起了一个人。 这个人,兴许会相信他的。 文渊。 对对对,差点忘了这个老朋友。 陆一鸣雀跃地转了个圈,展开翅膀,朝窗台掠去。 看到梳妆镜里随着自己的动作划过一道葱翠的影子,他不由得被自己玲珑精致的身影惊艳了:啧,其实这小鸟儿也挺好看的啊。 在窗台上伸伸腿,稍一发力,瞄准天空,起飞。 风拨动着他头上的几根软毛,呼呼地从翅膀两边穿过,他舒服地微微眯起眼睛。 ——冷不丁头顶一软。 好像撞上了什么轻飘飘软绵绵的东西。 陆一鸣扫兴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张网。 网外,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带着狡黠而猖狂地笑容,瞬间拉近了距离。 “吱吱!”陆一鸣吓得语无伦次地失声叫出来。 身体被一只手轻轻的托起来,另一只手隔着网兜在他背上揉了揉。 那人冲着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陆一鸣同样熟悉得不得了的白牙,语气里满是赞赏:“这只铜蓝鹟,毛色真不错啊。”抬头扫了一眼屋顶,喃喃道,“这里除了黑乌鸦,居然会有别的鸟来嘿嘿,有意思。” 铜c铜蓝鹟??? 鹟?! 原来我不是画眉吗? 陆一鸣一双圆眼睛掩不住惊愕。 先前他买的那只画眉差不多就长这样,害得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只画眉鸟。 那人把手伸进网兜里,手劲适中的捏住了他,让他想起自己尚处在危险之中,不由一身冷汗。 眼睛死死地瞪着那个人。 ——这个死驴妖。 不过,听他这口气,既然他只是把自己唤作铜蓝鹟,那应当是没有认出自己来吧? 陆一鸣暗暗舒了一口气。 花莫言把陆一鸣拿出网兜,不急不缓地取来屋檐下的那只空鸟笼,将他塞了进去,扣上门。 然后,他拨弄着陆一鸣头顶上软毛微微一笑:“以后,你就唱歌给小爷听听,唱好了,小爷我有赏。” “嘁。傻子。”陆一鸣生气地骂了一句。 听在花莫言耳边,是唧唧啾啾的鸟啭。 他满意点点头:“还凑合。” 以后驯养一番,应当可以唱得更好听吧。 搞来这么只解闷的宠物,他觉得自己在这宅子里的生活终于不那么枯燥了。 陆一鸣不屑地白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他有点不对劲。 ——怎么这双昨天早晨照镜子时还清澈明亮的眼睛,看起来这么憔悴?不仅泛起了些浑浊,还又红又肿c布满了血块? 胸口泛起一阵心痛:混帐!这可是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了? 陆宅外传来敲门声。 花莫言眉心一挑,有些不耐烦地从怀里掏出一条白布,不紧不慢地扎到眼上。 这布闷得慌,缠得他心烦。 拘束! 他的魂魄已经被困在了这副没用的皮囊里,可不想让眼睛吃这份苦。 好不容易趁那个老怪物和陈姐都出了门,他才能解下来让眼睛放松一下。 但在人前,他还是得作作样子。毕竟大夫说了,要避光的嘛。 至于他避不避光,谁管得着? ——大不了瞎掉。 反正瞎了,难受的又不是他。呵呵。 陆一鸣看到花莫言用白布蒙了眼睛,拄着拐杖,缓缓走到院门边打开门。 匪夷所思。 这搞的什么鬼?刚刚分明一副健步如飞c视物如神的模样,现在装什么瞎子? 门外站着一名亭亭玉立的女子,时髦的卷发,一身贴身的玄色旗袍,将那副玲珑有致的身子裹得倒是婀娜动人。 她朝开门的人嫣然一笑:“呀,陆少爷好。”顿了顿,掩口惊道,“您这眼睛是怎么了?昨天不是还好端端的呢。” 陆一鸣眼睛一动。 吕九娘?她怎么来了。 花莫言比陆一鸣更讶异。 因为他根本不认得这个女人。 想到之前那个赵小姐,他头一阵阵大,真是什么人都能找上门来,这废物烂桃花还不少。 “哦,不妨事,昨天不小心被石灰迷了眼,”他清咳了一声,仍是保持着镇静,礼貌地问道,“请问有什么事?” 他原想用“姑娘”这个词来称呼对方,但不知道陆一鸣与她的关系,还是把这两个字咽了下去。 屋檐下的陆一鸣鸟尾巴一颤。 被石灰迷了眼??! 好好的怎么会被石灰迷到眼!! “陆少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吕九娘径直进了门里,把门掩上,笑意盈盈,“您昨天不是说好了么,事成之后,还要多付我一倍价钱的。昨晚我在小香居左等右等不见您来,今天只好冒昧登门来拜访了。” 其实她原本并不打算再跟陆少爷讨这笔余款的,毕竟事情到底没办成。 可是家里一封老娘病重的信寄过来,她左筹右筹还差那么点儿,寻思着陆少爷这多少能给点,便厚着脸皮找上门来。 她不来,陆一鸣还真忘了这件事。 昨天的无聊把戏,他现在早不放在心上了。 比起现在变成一只鸟的事来,什么事都不算个事。 花莫言笑笑,顺着势说:“那现在看来,事情办妥了?” 他也不晓得这个女人说的倒底是什么事,只不过客套的应付一下。 “他”吕九娘眼底流光轻转,回忆着昨天那位美男子教她说的话,“他满意得很。”说着她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快有些演不下去,但想到还有三块大洋没到手,只好继续说道,“当时我原本是想叫人的,可是那位先生长得真好看,劲儿也真大,我陆少爷,我可不管啊,是您叫我来的,差事我也照办了,您看着办吧。” 说完,一副“你不给钱我就不走”的模样站在那里笑盈盈地看着陆少爷。 满意得很。 什么满意?满意什么? 陆一鸣在鸟笼子里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听到这里莫名地有些恼火。 这怎么听起来和他原定的不大一样啊。 “多少?”花莫言听出了她的意思。 吕九娘以为他嫌自己没把差事按计划办好,口气更软了些:“哎呀,陆少爷,您看着给就是了。” 花莫言掏了掏身上的口袋,只摸得出一块大洋和十几个铜元,全掏出来,问道:“够不够?” 空手套白狼,吕九娘怎么还会再嫌少?接过钱道了谢便离开了。 破事儿真多。 重新关上大门,花莫言摇摇头。 趁着没人在,正好回房运运功,好减轻身上间歇性发作的痛楚。 “好痛”他轻轻嘀咕。 这全身的筋络,真是痛极了。 话说起来,这陆少爷这次睡得可真是够久的。 不过,这是件好事啊,若是他永远都醒不过来,那才好呢。 花莫言抚着掌中的拐杖,不自觉地露出了恣意的笑容。 一 陆一鸣整只鸟两脚朝前,蔫蔫地瘫坐在笼子里,一边捋着肚子上的白毛,一边倚着身后的竹条发呆。 其实他知道鸟笼的门怎么开,只要从侧边捅一下,门栓就弹出去了。 只是他想在这里静静地思考一会儿人生,还不急着出去。 这笼子当初还是他亲自挑给天青的,花了不少钱。 七年老竹,每一根笼条都精心打磨,手感滑腻,底座上雕着莲花仕女。笼内瓷碗c送水槽等等一应俱全,每一样都精巧得不得了。 哪曾想,这东西有朝一日会用到自己身上? 真是天道有轮回 院门又响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谁回来了。 陆一鸣赶忙从笼子里跳起来,梳理一下羽毛,跳到横竿上,作出一副矜持优雅的样子。 心情莫名的紧张忐忑。 随着门重新合上的声响,一阵稳健豪迈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是硬底鞋踏着院子的泥地发出的轻响。 陆一鸣偷眼去瞟,暗暗祈祷那人不要看过来。 人在落魄的时候,总希望能避开熟人的。谁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变成一只傻鸟的样子? 那个高大的身影拿着一只木箱直往内堂走,想必是帮陈姐回家来取什么东西来了 刚要迈过门槛,他突然顿了一下。 一抹惹眼的苍翠跳入眼角。 他挑了挑眉梢,抬起头。 只见一只青翠小巧的鸟儿正背对着他站在屋檐下的鸟笼里,想必是他家贪玩的陆少爷新近弄的宠物。 他随手将鸟笼子轻轻转过来,想看看这是只什么鸟。 可任他怎么转笼子,那只鸟也跟着转圈,始终把屁|股对着他。 这就有意思了。 金叵罗直接拉开了笼门,把那只鸟一手抓了出来。 “哎呀!放手!”陆一鸣不耐烦地挣扎着,挥着翅膀啾啾直叫,终究还是拧不过金叵罗的手指,躲不过跟金叵罗打了个照面,小脑袋被捏着转到了正面。 一肚子白毛都气炸了。 金叵罗看到他圆溜溜的黑眼珠子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蓝灰色的眸子一下亮了起来。 嘴角扬起一道漂亮的弧线。 “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第84章 闻说 陆一鸣见金叵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不由大惊:难道他认出来了? 都长成这鸟样了,他怎么认出来的? 金叵罗却只是一边用右手握着他,一边用大拇指揉着他毛绒绒的肚子,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画眉?还是鹎?”顿了顿, 笑道, “不对, 是鹟吧?” 暗松一口气, 陆一鸣忙连连点头:对对对,我是鹟我是鹟。 转念一想,怎么个个都晓得我是鹟?这种鸟很常见么? 金叵罗挑起右边的眉毛, 继续揉着他的肚子, 说道:“肉太柴。” “”陆一鸣意识到他的处境着实危险, 幸好长得瘦。 谁知道金叵罗又慢悠悠抛出一句:“拿来煲汤应该味道还不错。” !! 陆一鸣气得直翻白眼, 趁他不注意,在他虎口上连着四五下猛啄, 直叮出了几个红点。 “呵。”金叵罗眉头微微皱起, 直接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了他尖尖的红色小喙, 随手从院子里晾晒的药材里抽了根药草叶子,在他的喙上严严实实绕了几圈, 给他打了个蝴蝶结。 嘴角的漂亮弧度又缓缓漾起:“这下老实了吧。” 随即, 他把陆一鸣重新塞回了鸟笼里,转身进了里屋。 留下陆一鸣一只鸟在笼子里生闷气。 不一会儿, 金叵罗取了东西, 往外走出来。 临行前他来到鸟笼前把食指伸进笼子里戳戳了两脚朝天躺着一动不动的陆一鸣:“要不要我带你出去逛逛?” 陆一鸣装死。 金叵罗对着他笑了笑, 拿着手里的盒子,直接离开了。 听到院门被拉开又关上,陆一鸣立马从笼子里一跃而起,把喙子卡在笼子缝里磨了磨,费了吃奶的劲才把上面的绳结给磨松弄掉。 刚想顶开鸟笼小门上的栓子溜出去,眼角余光留意到屋顶一抹黑影正俯冲着朝这边逼近,忙停了撬门的动作,若无其事地站在横竿上。 朴楞。 一只腰身精悍c毛色乌亮的乌鸦稳稳地落在了鸟笼边的钩子上。 “呱。”它冲陆一鸣张开尖长的喙叫了一声,像是在打招呼。 陆一鸣没理它。 乌鸦眨眨眼,开腔:“你长得真好看。” 它长得气势凌人,说话倒是和气得很。 陆一鸣一口老血差点从鸟嘴里吐出来。 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能听得懂鸟语。 他瞟了瞟乌鸦,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毕竟这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好鸟。 乌鸦又说了一句:“你长得真像我一个朋友,就是颜色不大一样。” “你朋友?”陆一鸣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它以前也住这里。它的羽毛是蓝色的,就像雨过天青的颜色,可漂亮了。”乌鸦见他回话,有些高兴,唧唧呱呱地说起来。 看来这只乌鸦知道得还挺多。 它嘴里说的那个“朋友”,想必就是天青了。 陆一鸣眼底流光微转,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哦,我是新来的,你是不是对这里很熟呀?” “可熟了呢!”乌鸦挺直了胸膛,“我连这里的瓦片有多少片都知道!” “我看到这宅子上有好多乌鸦它们都是你的朋友?”陆一鸣用翅膀指指天空中不时掠过的几只乌鸦。 它们天天在自家宅子上空吵吵嚷嚷,真是烦死了。 他倒是想弄懂,它们有什么来头。 “它们是我的部下。”乌鸦不无骄傲地说。 嘁。 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还部下 陆一鸣憋住笑,继续问道:“你们为什么老来这里,是这里风水好吗?” “因为我们主人”乌鸦脱口说了半句,忽然反应过来,咳了咳,自己把后半段掐了。 “你们主人?谁啊。”陆一鸣越听这鸟说话越觉得好笑,觉得得跟它好好聊会儿天,比发呆有意思多了。 不远处几只乌鸦盘旋着,发出低低的啸叫。 乌鸦抬头望了它们一眼,抛下一句:“你等等。”话音刚落,便张开比陆一鸣宽厚两倍的巨大黑翼,腾空掠起,转眼不见踪影。 半晌,乌鸦从天边徐徐飞了回来。 嘴里好像还叼着什么东西。 “你干嘛去了?”陆一鸣随口问道。 乌鸦顾不上回话,把嘴里的东西丢到了笼子里。 “送给你。” “嗯?”陆一鸣垂睑一看,只见跟前是一根一寸多长的大蚯蚓,正绝望地在底盘蠕动。 对现在体型娇小的他而言,这简直有如巨蟒,吓得赶忙一脚飞踹过去,把蚯蚓踹出了笼子。 摔落到地面的蚯蚓如蒙大赦,急急地钻进了附近的枯草里消失不见了。 “你不喜欢吗?”乌鸦有些不好意思,“我听说你们家养的雀儿都喜欢这种东西” 不,你对我们这种家养的雀儿不了解。 陆一鸣淡淡地解释:“我们从来不吃那种东西,我们喜欢吃大白米饭。” 两只鸟相谈正欢,完全没注意到内堂响起的拖沓的脚步声。 一个人缓缓地走出来,声音嘶哑:“烦死了。” 运功期间屡屡听到窗外传来叽叽呱呱的鸟叫,搅得花莫言心神不宁,索性出来驱赶。 “我走啦,这个人好麻烦,他不高兴,主人也要生气的。”乌鸦似乎对他极为忌惮,“我叫苍罗,再会。”从屋檐下掠了出去,划出一道遒劲的弧线,刺入苍穹。 花莫言微眯着刺痛的眼睛,取下了鸟笼,教训起了陆一鸣:“你不要跟那种野鸟玩在一块儿,省得学坏了。” 陆一鸣心里啧了一声,习惯性地翻了个白眼。 花莫言伸手戳了它一下:“来,给小爷唱两句。” “唱你大爷。”陆一鸣随口骂了一句,反正谅他也听不懂。 花莫言却瞪着它,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神情。 陆一鸣冒出几滴冷汗:怎么,难不成听懂了? 只见花莫言眼中淌出两行血水,脸上微微抽畜。随即他身形一晃,扶着墙缓缓倒了下去。 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第85章 退礼 “你看看你, 我昨天不是说过了近三天不能见光吹风吗?你怎么就是不听呢。这才第几天?”李大夫捋着灰白的胡子, 对着陆家少爷白净的脸上那一双红肿的眼睛连连摇头, 语气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若是这么着急做一个瞎子,还来找我来看做什么!哎呀呀,现在的年轻人啊!” 陆一鸣抿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陈姐已经急急地抓着李大夫的胳膊连珠炮似地问起来:“怎么样了?眼中好生生地流了血, 他还有没有救?难道就这么瞎了?他” 陆一鸣忍不住出声打断:“我现在还看得见,痛而已。”其实不仅痛,视野也确实微微蒙胧, 视物如笼上一层薄薄的红纱。只是他并不想让陈姐太过担心。 但陆一鸣心情却不算差, 甚至还高兴极了。 ——毕竟, 能重新为人, 幸甚志哉。相比之下, 眼睛这点伤,真算不了什么了。 刚才亲眼目睹花莫言双目汩汩流出血泪瘫倒在地上, 随即陆一鸣自己也莫名地浑身倏地一颤。 等他回过神,睁开刺痛的双眼,视野中已与在笼中的光景截然不同:眼前像是泛起一层红色雾气,跟前也不再有那排竖竿子的拘碍,依稀可见头顶的屋檐。 愕然抬手, 看到的是熟悉的纤长而光洁的五指。 鸟毛呢?毛没有了! 视线略移, 他看到了自己的白皙的小臂和高高卷到肘部的袖子。 难道我回来了? 心口一跳。 欣喜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揉着自己久违的修长的四肢和光|滑的肌肤, 陆一鸣扶着微微发涨的脑袋,一时有点搞不清楚变成一只鸟的事倒底是不是个梦。 这眼睛,倒是疼痛难耐。在眼下摸了一把,摸到一手的殷红。 抬眼,檐下挂着的一顶精致的鸟笼,一只小鸟一动不动地扑倒在里面。那翡翠似的毛色,映着微光,漂亮极了。 一 李大夫娴熟地替他上好药,再裹上纱布,严实地缠了一层又一层,念叨道:“这次我已经重新弄好了,陆少爷啊,三日之内,你可千万莫再见光吹风了!这样眼睛还有得救,否则,你就直接去县里的医院剜眼球子吧!八成得坏死了。到时找我也没用,我可不能帮你重新造两颗眼珠子。” 临走前他拎着药箱还不忘一遍遍叮嘱:“切记切记!” “好,多谢李大夫。” 陈姐连声道谢,将他送出大门。 转身回来看着陆一鸣,半是心痛半是生气:“你怎么尽把李大夫的话当耳边风!非要瞎了才高兴是不是?” 陆一鸣心赛黄莲苦奈何说不出,只得道:“他不是说了还有得救?你就别瞎操心了,先回铺子里吧。我之后自会上心。”主要你操心也没用,还吵得我脑瓜疼。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看这样子,他确实得万分小心才是。 不过睡了一觉,不仅险些要瞎,还差点被夺了舍。 ——这死驴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似乎他每每一睡,就能被这妖孽钻了空子。 陈姐继续絮絮叨叨:“等会儿金少爷就该回来了,你有什么事情就叫他帮你做着,别再急着拽绷带了。” 她以为陆一鸣是因为遮了布看不到,行动不便,才急着解开布条的。 陆一鸣暗叹口气,懒得解释。 “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叫他出去给你买。你就先别老想着出去瞎逛了。非要逛就让他引着你。”陈姐的声音又在旁边响起。 陆一鸣皱了下眉头:“他又没钱,到时候还不是得我出钱。” “我前阵子才给了他二十块大洋,他应该还余着些吧” “你好端端地给他这么多钱干什么?”陆一鸣有些惊讶,想不到陈姐这么个抠货居然拿出了二十块大洋, “对了,他以前不是给钱也不拿的么?” 他记得陈姐给过阿金好几次钱,阿金都没要。 钱,似乎对他来说没什么用。怎么转性了。 “他本来说了不要,”陈姐说起这事儿有些失笑,“我就跟他说呀,‘就是你不花,你也少不了要买东西给家里的。一来可以跟家里缓缓关系,二来你不是有个未婚妻么,也是个要有家室的人了,下次回去见了人家总得送人家点什么吧?’你猜他怎么说?” 陆一鸣听得兴致盎然:“怎么说。” 难道这个‘未婚妻’是真的?他还以为是这个畜牲上次随口胡诌的。 “他说,”陈姐先自个儿笑了会儿,才学着金叵罗淡漠的神态和低沉的嗓音说道,“‘为什么要送?’” 这语气腔调学得惟妙惟肖。 陆一鸣虽然看不到她的神态,也被她的腔调逗乐了,问道:“然后呢?” “我实在看不过去了,才说:‘你难道连点定情信物也没有?总是两手空空的,不怕你媳妇儿跟人跑了!’他回说,”陈姐又学着金叵罗说话的样子继续道,“‘送什么?’” 陈姐拍着桌子狂笑:“哈哈哈,你说他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这么不通人情世故!” 这样的木头也能有未婚妻?什么世道。 陆一鸣心里颇有些嗤之以鼻。 “那最后他送了什么?” “我哪儿知道,我只是教他买些金银首饰,最好亲自去铺子里打一份,印一行小字,比如‘赠某某小姐’之类的。反正有份心意在就好了是不是。”陈姐笑道。 陆一鸣听她的描述,想到了点什么,下意识地把手伸到了右边的衣兜里,捏住了里面那枚圆形的硬物,中指漫不经心地描摩着它光滑的边缘。 若有所思。 一阵稳健的脚步声从门外由远及近。 “金少爷,回来得正好。你这三天先不用去铺子帮忙了,给我好好看着他,可别再让他乱来。”陈姐站起身迎上去说道,“有点什么,你再来知会我一声。” 陈姐一走,屋里就陷入了一片说不出的尴尬之中。 陆一鸣坐在榻上故意冲着屋里另一个人板起了脸,挥挥手:“好了好了,你可以出去了,我就在屋里躺着,哪儿也不去。”一想到上午的事情就生气,这畜牲,居然敢绑他的嘴。 虽然当时金叵罗不知道他的身份,但这份憋屈却是实实在在的。 没听到对方的应答,也没听到出去的脚步声,陆一鸣有些奇怪:“小畜牲?” 依然没有应答。 陆一鸣总算体会到瞎子的不便了——既不知身边的人身在何处,也不知对方是何表情,自己更难从容应对,唯有一片茫然。 “喂,狗|杂|种?” 冷不丁一股热气从耳边传来。 伴着热气传来金叵罗的低笑。 陆一鸣悚地退到墙边,摸着自己发烫的耳廓:“你倒是应声啊,装什么哑巴!” “你又没叫我,我应什么?”金叵罗在榻边坐下,压得床榻微微一晃。 “我不是叫你了么?——狗c杂c种。”陆一鸣嘴角抿起,诮道,“前天晚上是谁说自己是狗的。你不记得了?” 金叵罗难得地没有反唇相讥。 陆一鸣以为他终于为自己说出过那样羞耻的台词而感到了懊恼,结果下一秒金叵罗就贴了过来,把陆一鸣卡在墙和臂弯之间,低声道:“我记得。” 热气扑面而来,这个距离似乎近到只要陆一鸣稍稍一动就能触到金叵罗的鼻尖。 不知道金叵罗现在究竟是什么神态,在用什么样的眼神在看着自己? 想到那双幽深的眸子也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知何故,羞耻的倒变成了陆一鸣,他张了张嘴,想讥讽几句,明明金叵罗那句“我记得”他可以用一百种方法来嘲讽,话到嘴边他却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他想了想,把兜里的银质怀表掏了出来,拿它杵了金叵罗一下,淡淡地道:“这个东西,我不要。” 金叵罗没有接过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不喜欢,扔了就是了。” “不是喜不喜欢的事。你送的,我不想要。”陆一鸣漫不经心地说道,“而且,在我们这儿,送表可是咒人死的意思。收了你的表,我可就要倒大霉了,表可以扔,这晦气可是扔也扔不掉的。” 若只是寻常赠礼,陆一鸣向是多多益善,哪怕别人送口棺材他都来者不拒。但若是有了其它的意思,他不想要,也不能要。 金叵罗冷笑道:“你上次不是要寻死?那不是正合你意。” “我那只是喝大了说说气话,不行吗?”陆一鸣有些好笑,“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都翻出来晒!怎么,跟陈姐呆久了你也变得跟个婆娘似的。起开。”抬手用肘格了一下,却像在推一块山壁,没能把跟前的人推开半分。 “所以,那天晚上的事你都记得一清二楚吧?”金叵罗不理会他的嘲讽,兀自低道。 那股灼热的气息更近了。 近到陆一鸣的眼睫毛隔着几层纱布都被烘得烫起来。 他索性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笑道:“是,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又怎么样?” 这畜牲,三天两头尽在嘴上占他便宜,就是喜欢看他出洋相气急败坏的样子。他若是被激怒,反着了人家的道儿。 金叵罗轻笑:“那你一定记得,你舌头是怎么吐出来的吧?” “” 陆一鸣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厚颜无耻到了这种地步,怔了一下。 脑海里猝不及防地随着他的这句调|戏走马|灯似的自动转起了一些一直被刻意虚化掉的影像。 那晚 ——把舌头伸出来一些,让我 “咳咳咳,”陆一鸣赶紧把画面中断,脸已经不可抑制地红了一大片,他懊恼地道,“不记得了。”终究还是棋差一招,上了套。 “你刚刚不是还说” “我想记就记,想忘就忘,你管得着吗?”陆一鸣恼羞成怒地打断,脱口而出,“有种你再来一次”看我不打得你哭爷爷叫奶奶。 话说出一半他就察觉有些不对。 坏了。 “好啊。那就再来一次。” 低低的笑声耳边响起,夹带着比先前更滚烫的炽热气息。 陆一鸣回过神来,脸上的热意瞬间蔓延到了脖子:“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下颚被倏地抬高,有什么柔软湿润的东西轻轻地蹭过他的右颊。 “你” “敢”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迎面席卷而来的热气逼得咽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第86章 有种 大中午的, 陆宅外响起了敲门声。 那两块漆面剥落的朱红老门板被来人拍得咣咣直晃,接缝处翘起的漆面都被震掉了几缕漆丝。 很久都没有人出来开门,敲门的人却没有放弃,敲门声一声高过一声, 越发地执着。 屋里。 两人正捱着墙僵持着。 “还不快去开门, 有人来了。”陆一鸣皱着眉说道。 金叵罗把他困在臂弯与墙之间, 外面传来的敲门声像是要把门板拍掉一样, 他听在耳里,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飨足地舔着自己的嘴角,咧嘴笑起来:“有种么?” “什么?”陆一鸣被他没头没尾的一句搞得一头雾水, 旋即想起自己刚才随口点起火的那句“有种你就再来一次”, 不免有些懊恼, 尚有余热的薄唇撇了一下, “啧,别闹了, 赶紧的。” “一鸣?” 咦?又不在? 文渊嘀咕了声, 神色有些焦急, 今天难得找到些线索需要陆一鸣帮忙看一眼,可惜找不着人。 叹了口气正要转身骑上他的自行车,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门内站着一名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 皮肤苍白,毫无血色。他穿着合身的灰黑色西式礼服, 衬得整个人更白得像是一张忘了印上字的书页。 他神色淡漠地看着台阶下的文渊, 颜色浅于常人的眼眸深不见底, 看不出是喜是怒,是哀是惧。 文渊见到他,上车的动作顿了一下,笑了起来:“哟,阿金啊。我还以为家里没人呢,一鸣在不在?” 金叵罗没说话,只是手略略抬起,朝门里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文渊熟门熟路地径直进了里屋,看到陆一鸣房门大开,朝里望一眼,只见陆一鸣正低头坐在桌边,便大大方方上前笑起来:“是不是我又吵醒你了?陆大少爷。” “没有,你来得正好。”陆一鸣语气轻快,他对文渊这次到访实在是欢迎至极。 文渊在他对面坐下,一抬头,这才注意到陆一鸣眼睛上蒙着的一圈白色绷带,吓了一跳:“你,你这是?没事儿吧。” “哎,不小心被石灰迷了眼,这几天是不能见光了,只能先当几天瞎子。”陆一鸣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说道,“说吧,找我什么事儿?陈家那个案子又有进展了?” “其实我找你,是想让你看点儿东西。这么巧你算了。晚几天再来找你帮忙。”文渊摇摇头,有些失望地把刚刚从怀里拿出来的东西放回去,“你先好好休养”正说着,他不经意地一瞥,发现陆一鸣嘴角冒了一缕血丝,不由又是一惊,“你是干了什么伤得这么重,都吐血了?!” 陆一鸣怔了怔,舌头微微舔到唇角,尝出了一抹腥甜,忙用右手大拇指按在嘴角揩了揩,摸到手边的茶杯,喝了口茶和着嘴里的血咽了下去,掩饰了下心头的窘迫,含糊地说道:“哦,没事儿,这是刚刚不小心被刮到了嘴,擦破皮而已。” “什么东西能刮到嘴?你莫不是把碗吃了。”文渊揶揄道。 “”陆一鸣想起刚才被那人按在墙上的情景,尤其挣扎间被他那颗尖牙勾到嘴角的那阵剧痛,不由咬牙切齿,恨恨地道,“刚刚吃了一嘴的狗肉,没把骨头剔干净,咬着了。” 若不是文渊突然到访,他估计现在还挣不脱桎棝。 “知道为什么吗?这叫,独吃吃生疮!哈哈哈,有肉吃居然不叫上我,真不够朋友。”文渊笑道。 “好啊,下回请你吃驴肉。”陆一鸣也笑了。 “驴就免了。”文渊挥挥手,“自从当过几天驴,现在看到驴都不好意思骑。”更别提吃了。 “对了,你想让我看什么来着?不如先说说,兴许我看不到也能帮上呢?”陆一鸣尝到嘴里仍有些血腥味儿,不由又多喝了两口茶冲淡嘴里血的味道。 文渊迟疑了片刻,终于慢慢开了口:“你还记不记得陈谨之?哦,我说那个三号。” 陆一鸣顿了下,凝眉道:“三号嘛我许久没见过他了,上一回,还是他找人把我‘请’到了一座农院里。” 文渊问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座农院在哪里c长什么样子。” “上了车我就被蒙上了眼睛,” 陆一鸣摇摇头,“那车瞎绕了半天才到那地方。就一个四合院,我也不记得有什么特别的。那些农院啊,看起来都差不多。” “多谢了,那先这样吧。”文渊站起身,跟他道别,“我要去几个地方再探一探,你好好养伤。” 文渊的脚步声刚刚出了房间,另一阵脚步声就从门口传了过来。 文渊与那人也道了声别,才往院子那头走远。 陆一鸣喝茶的动作一滞。 听到那人走近,他忿忿地道:“出去!” 那人非但不走,反而大大方方捱着他坐了下来。 “过两天,非得找个人来把你那两颗尖牙磨了不可。” 陆一鸣品着嘴里还没消尽的铁腥味儿说道。 他看不到的地方,就在他的前方,金叵罗嘴角扬起了一个无声的弧度。 一 文渊骑着他那辆破自行车在金陵镇上漫无目的地转着圈,时不时停下来喝杯糖水,或是找些街坊问些不痛不痒的问题。 转得差不多太阳下山,才慢慢悠悠骑回了县城的家里。 他相信自己近来天天往金陵镇这样跑动,早就足够引起某些人的注意了。 这个案子要破,就需要在最扎眼的地方立起一个耙子,这样才能让暗处的人为了瞄准耙子露出破绽。 他就是来做这个耙子的。 一个多月前,一个陈家灭门案,至今未破,跑出来三个陈三公子。 一号,二号,三号。 头两个看似为财而来,第三个似乎完全不把钱放在眼里,至少没有表露过对财物的企图。 一号藏箱船运时不知所踪;二号已死;还有个三号一直藏头露尾,比前两个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如果如刘副官所说,二号是被一个神秘组织派出的任务角色,那么,这个三号又是什么人? 几天下来,文渊已经和刘副官就着两人手头的所有线索和笔记把案件梳理了八百遍,头发都没这些线索梳得多。 始终还是缺少太多头绪,让人无从着手。 文渊记得很清楚,这个三号陈三公子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就故意用宴客的方式挑衅了一把警署的这些便衣们。 那时候他特意将便衣请到酒楼的雅座里,气度从容不凡。 他在宴席上说的话,虽然看似客气,却只表达了一个意思:你们的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而且你们完全拿我没有办法。 把李飞云气得够呛,回去大发雷霆,誓要拿下他杀杀威风。 后来的事实证明,警署还真的拿他没什么法子。 因为这之后,警署的人再也没有机会见过三号,甚至排查过一月内所有进出金陵镇的生人后,都没找到这么一号人。 他就这样凭空出现,便又凭空消失了。 也许这个三号并不是凶手,但显然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 雁过留声,雪过留痕。 文渊不相信这个三号真的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按陆一鸣的说法,这个三号应当就蛰伏在周边隐而不动,窥伺着某个时机。 既然当初他们一群便衣进了镇就被三号的人全程盯梢,那么现在他文探长频频进出小镇,不可能躲得过那些神秘人的监控。 要监控,就会有眼线,就会有眼色,就会有痕迹。 这些痕迹隐藏得再好也难免会留下破绽。 螳螂捕蝉,自有黄雀在后。 文渊甘愿作蝉,将这些间处的螳螂引出来,而自有人去做那只黄雀。 他心头暗笑:好,你们这群暗处的蝼蚁,就藏在旮旯里仰头看着我吧。看我怎么一步一步把你们揪到阳光底下,让你们无处隐藏。 他迎风哼起了曲子,任由夕阳将他和自行车的影子曳成了一道极长的淡灰色水墨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第87章 内鬼 “咔。” 到了自家宅子门前, 文渊把自行车随手靠墙一扔, 觉得应该不会有人捡这么破的车, 刚要进门, 想了想又觉得不太放心,只得倒回去把车锁了一下才进了门。 一张折了三折的纸随着他推门的气劲飘到了屋里。 是一张被叠好夹到门缝里的纸条。 文渊赶紧带上门,拴上,再拉上窗帘, 屋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他找到煤油灯,点上火,就着光迫不及待地展开纸条。 是一张铅笔素描画。 将一座农家院落以细腻的笔触描绘得极为逼真, 就连院中的几根瓜苗都绘得栩栩如生。若不是指尖摸上去沾了一手铅笔末子, 倒以为是张照片。 画的下面是一张简单的地图, 标清了大致的方位。 西南角的一个小村子。 这是刘副官派出去的探子画的。 因为嫌相机发出的动静太大打草惊蛇, 刘副官当年为了打探消息方便, 特意养了一帮极会画画的探子,可以看过几眼现场后就着记忆马上作画。 现在这些探子正好派上用场。 文渊倒在床榻上, 一下子犯了难。 这样的画,他已经前前后后收到了十多张。 每一张都略有相似,又不尽相同。 本来今天想找陆一鸣看一看,试着找找那个陈谨之三号栖身过的那一座。 奈何陆一鸣眼睛受伤 唉! 这些,都是那些探子跟踪一个人探到的地方。 李飞云。 文渊想到李局, 便不由觉得一阵强烈的负罪感涌上心头。 在这个清泉县, 文渊虽然常常不得不对一些大人物低头, 但能让他打从心底认为算个汉子的, 李飞云算一个。 李飞云这个人吧,说话做事都咋咋唬唬,看起来像是个一根筋的人,脾气也大得很。但常跟他办事的人都知道,这个人粗中有细,做事自有一套,操|守也是有的。 从文渊刚进到警局开始,李飞云就把他细心栽培,从普通警员一手带到了探长,甚至还对他推心置腹。 从个人角度来讲,李飞云对文渊颇有些知遇之恩。 所以,文渊这次私下决定和刘副官联手,为了遵守和刘文远的约定,不得不向李飞云保密——这件事,确实让文渊产生了内疚之情。 他隐隐觉得,枉李局对自己这么信任,他却不能以诚相报,只顾一己的好胜心便贸然与外人结盟,颇有些忘恩负义的意思。 在发现李飞云的一些异常举动之后,文渊将这份异常上报给了刘文远。 心中的负罪感更是加深了。 无论他是否愿意承认,无论他是为了正义还是为了天道,他这样的行为都可以称之为“出卖”。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要追逐的,终究不是李飞云,也不是任何一个具体的领袖,而是真相。 两天前,文渊照常去盘点陈家的财物。 他被刘副官授命,在破案前,每半个月都得负责去盘点一次。 那些东西自打案发后,兹事体大,便申请交由总署保管,总署知道跟大人物有关,更是派了重兵定时轮换,层层守卫。 只有他们东区分署才能在拿了签章之后以办案的名义进到守卫森严的总署库房,其它人一律不予授权。 文渊进到库房前出示了总署长的签章文件,过了好几次关卡,最后一道门前,警|卫递出的一份签到名册,要求签名并按上手印。 文渊用手指在红泥上按了一下,再在纸上按上鲜红的手印。 不经意往上一瞥,看到了李飞云的签名和手印。 嗯? “我们东署的李副也来过吗?”他假装随口一问。 往上有一串签名都是是李飞云的,来了还不止一次,频率不低。 警卫跟他相识,应道:“是啊,他三天前才来清点过一次。你不知道?我还说呢,你们怎么三天两头来清点,不嫌累呢,一整个库房那么多。” “哦哦,近来我一直往外跑,李副在署里也见不着我几次。”文渊笑笑,心里已经犯起了嘀咕。 李飞云平常对这些东西根本不感冒,他认为它们跟案件的侦破并没有必然联系,毕竟凶手显然并非为财而来。当初这些东西在东署时,他只是细细地研究过清单后对照了一遍,就没再看过。 时至今日,他为何频频过来“清点”? 而且他明知文渊是会定期过来盘点的,为什么也不跟文渊知会一声,跑来多此一举? 文渊盘点过后,一如既往并没有发现短缺什么东西,连根簪子都没少。 心里倒希望真的陈谨之早日带着切实的证明过来,前来把一屋子的宝贝领回去。 不然每次盘得他腰酸背痛,累得不轻。 回到署里,他跟李飞云问起这事,李飞云竟只是淡淡地回一句“为找找破案的灵感”。 灵感? 荒谬。 以前的李飞云什么时候靠过灵感?他明明就是个实务派,从来不走感觉,也很少相信直觉。 越想越不对劲的文渊,在慎重考虑之后,把这事也汇报给了刘副官。 刘副官沉吟许久,说了一句话。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觉得他不太对劲,只是顾虑着你们的关系,便没有说破。” 文渊怔了怔,心头浮起淡淡的忿然。 “我说过,我只希望刘副官可以坦城相待。为什么你认为不可以对我说?” “我只是怀疑而已,并没有坐实。”刘副官眼底深沉,“我查过你们署每一个人的底。李飞云,福建歧北人算是我的老乡了。他曾有一妻一子,多年前被流窜的要犯害死。他击毙此人,自此便不再婚娶。” “这有什么问题?” 刘副官微微将目光斜瞥到文渊脸上:“你听我说话的口音,觉得有什么问题?” 文渊挑了挑眉,思忖片刻,说道:“你不说,我并不觉得有任何问题,因为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带些乡音。但你这么一说,我才觉得,你的口音和李副截然不同,并不像是老乡。” 刘副官说官话说得相当好,兴许因本人阅历丰富之故,口音中浸润了些京腔,也夹杂了本省的一些尾腔。在咬字时,仍有个别腔调是极特别的,有着不同于本地的淡淡的南方味道。 但他若是不说,绝对没有人听得出是哪里的乡音。 “对。”刘副官看向他的眼神中第一次闪过一抹赞赏,像是终于在沙堆里发现了一块形状还过得去的贝壳,“我们歧北的口音很特别,很多从歧北出去的人,总带着些乡音。我这几十年来,走过南,闯过北,口音早混了,但还是会有些歧北的腔调。可是李飞云他丝毫没有。”顿了顿,他补充道,“李飞云履历并不复杂,从小父母双亡,靠一个好心的老和尚带大。老和尚圆寂后他就出了寺,早年在歧北县衙当过衙役,后来大|清|亡了,他投奔新政府,在刚组建新|政|府底下当了一名警员,并娶妻生子。再后来,他请调来到妻子的家乡清泉县,半路妻儿被杀害,他击杀了要犯,立了功,得到吴局长的赏识。也就是说,照这个经历,他只在两个地方长期呆过——歧北和清泉县。” “可是他的口音没有歧北的痕迹。”文渊淡淡地说道。 “没有歧北的口音,可能是他天赋异禀,语言天赋惊人。”刘副官笑笑,“可他不单没有歧北口音,反倒有几分陕北的腔调。我在陕北也呆过一两年,那个口音,我熟得很。虽然他平时极力掩饰,但有时在情急之下,他的吐字还是带着那里的口音。” 文渊脸色微微发白,他从来没对李飞云的经历有过任何怀疑。 李飞云曾经无数地次当众吹嘘过自己当年在旧衙门当过差的经历,说得活灵活现。 “那刘副官您认为?”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他不敢,也不愿去相信。 “我认为,他不是真正的李飞云。”刘副官眼角含着饶有兴味的笑意,“我特意查过被击毙的暴徒的资料。那人姓黎,单名一个进字,陕北三泉人,曾经三泉当过衙役。大清倒台,他就丢了饭碗,落草为寇,与一帮暴|徒时常在官道上打劫过往客商,谁都不放在眼里,颇有些要趁乱世称王的意思,有一次竟然把肖将|军过路的儿子给打断一条腿。后来姓肖的进了陕北,主了事,派了大|炮把这帮土|匪轰了个屁|滚|尿|流,这个黎进也就趁机混入流民之列,逃窜到了我们省内。” “这一切,只是您的猜想。”文渊喉头有些干涩。 “没错,仅仅是我的猜想。”刘副官一派的云淡风清,“这也是我一开始不想与你说之故。” 他慢慢地补了一句:“像这样来路可疑之人,居然能在你们这里一路升到副局长,可见你们本地警|署之无能了。” 说完,他不紧不紧地掏出两张画得满满当当的白纸:“你敬爱的李局长,这段时间,常常爱去村子里面找人家串门呢,也不知道是不是亲戚太多?”话锋一转,他两只眸子清淡平和的目光倏地闪过鹰隼般的锋芒,“抑或是说,我们一开始的内鬼,就找错了方向?” 一 是夜,风月无痕。 金陵镇。 陆宅。 那株枯木上,一如既往地斜坐着一道黑影。 远远看去,那道黑影一动不动,像是长在了树上一样。 屋里。 陆一鸣坐在在桌边,一手撑着自己愈加发沉的脑袋,拼了命地死撑。 明明困得要命,但他却不想睡,更不能睡。 他知道,只要这一睡,那只死驴妖便又要来了。 每次驴妖上|身,自己一定会有些伤痛。昨天一睡,醒来眼就半瞎了;再让它来一次,估计这双眼睛真的要瞎,指不定还要缺胳膊断腿的。 略一思忖,他打起精神,摸索着找到一盒围棋,自己左手和右手下起了盲棋。 反正看不见黑子白子,索性乱下,怎么高兴怎么来。 “嘻嘻。” 冷不丁,一声嘻笑自身后响起。 陆一鸣心头一悚:难道是驴妖? 但这声音也不像啊。 驴妖的声音并非实音,而是一种似有若无的虚音,只在脑海中和耳廓边响起。你说不出他究竟是老人,还是少年,更说不出他的声音是清澈,抑若是苍桑。 而刚刚那声嘻笑,分明听起来像个孩童,像是从床头底下的墙根传出来的。 就在他动作稍停之际,那个孩童一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猜猜陆少爷再过多久就会睡着?” 另一个声音应道:“吃一兜花生米的时间,陈姐那里有一大兜花生米,我们先去吃吧。”竟然也是个孩童的声音。 两个人? 陆一鸣循声把右手的棋子丢出去,喝道:“谁?” “吱!” “吱吱吱吱!” 墙根那里传来老鼠吃痛的叫声,然后一阵窸窸窣窣的爬窗逃窜的声音之后,屋内重归一片安静。 原来是两只老鼠。 老鼠怎么可能会说人话呢? 陆一鸣扶着脑袋昏昏沉沉地发出嗤笑:看来真的是太困了。 院子里。 金叵罗坐在树上,缓缓运着气。 自从上次奋力冲破一个大关之后,他发现剩下的封印的复杂程度以难以估量的倍数上升。 以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继续往下冲。 他咬了咬牙,眸中戾气翻涌,有如暴雨将至的天空。 如果他的东西没有被偷走,突破剩下这些关卡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百年之内若不能完全冲破这些封印,那么在百年之后,原本已冲破的几十个封印会以更强大的气势卷土重来,将他再度束缚冰封。下一次再重见天日,不知得过多少轮回。 真是可恶啊。 手杖轻轻敲击着地面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金叵罗略略低头看去,一敛眸中戾色。 陆少爷扶着门框微朝院子中央仰起脸,绷带下的脸映着微光。 他冲树上笑了笑,说:“我想吃夜市的馄饨。” 金叵罗淡淡地瞟着他,神色隐没在树影下的黑暗中。 半晌,他轻叹口气:“我带你去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第88章 妖骨 “我不去, 你去不就够了。”陆一鸣听到金叵罗要带他去,一口回绝,“我只是想吃而已。” “那就算了。”金叵罗闻言笑了声,慵懒地靠到树干上, “你继续想吧。” 真是一闲下来就开始使唤人了。 “”陆一鸣抚着自己的肚子, 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我饿了。” “厨房。”金叵罗不为所动。 陈姐今晚做的饭剩了不少。 “口淡, 不吃那种东西。”陆一鸣浅笑,“我只不过是想要一大碗何记鱼丸馄饨,加点葱花和蛋花。” 金叵罗冷眼瞟着他, 没有吱声。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云后面钻了出来, 晒下清冷的光华。 树上的影子在月下晃了一下, 带着衣袂在风中的声响从树上一跃而下, 矫健的身影犹如一只豹子。 听到金叵罗从大门离开的声音,倚在厅门边的人缓缓咧开了嘴。 哎呀呀, 真是听话。 听话到, 自己都觉得不习惯了。 这老怪物, 真是宁作一只奴才狗,不为一只傲骨妖啊。 他轻抚着眼上的白布, 觉得自己这主意真是好极了, 可算没有再被认出来。 多亏刚才在屋里陆少爷又睡着了,自己才能出来活动一下筋骨。 夜里他的身子比白天好得多, 不再那么疼痛难忍。 老怪物离开的这一小会儿, 自己行事的时间还是够的, 毕竟何记的馄饨即使在半夜都是有饕客排上长队的,可谓一碗难求。没有半个时辰,他是回不来了。 花莫言嫌眼睛上的白布拘碍,想解开脑后的结,却发现这一条绷带已经被赋上了咒法,变成了一个寻常人解不开的死结,只有施法之人方能解开。 勾起嘴角,啧啧,看来又是老怪物弄的,真是护主心切。 不碍事,反正区区一块白布又挡不了他视物,略施个透视法术让视线穿过白布不过雕虫小技。 抬起头,以前陆宅上空总有乌鸦盘旋。 今晚似乎它们都倦了,一只也没有。 那个聒噪的女人也早就睡熟了。 他松口气,丢下手里的拐杖,野猫似的敏捷地蹿上屋顶,坐在屋脊上,举目四望。 只见莹白的月光下,整个金陵镇犹如覆上一层薄霜,亭台屋宇晶莹宛如玉饰冰雕。 这个镇子,看起来平平无奇,与他去过的无数个小镇并无什么不同。 但是,妖气却异常地重。 花莫言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四面八方一层层的妖气环绕。 此镇明明妖气这么重,却又安宁平静,确实不寻常。 可惜风水堪舆之术是他的短板,不然倒可以好好研究一番。 他想起之前在金叵罗身上看过一些奇怪的发光符文,有如蝌蚪般在金叵罗的血肉中游走,时隐时现。 那是一种叫翀文的古老文字,不知怎么会出现在老怪物身上,老怪物自己似乎也不知道它们的含义。 花莫言倒是有在古籍上看到过翀文的记载,可惜并不精通,加上那些符文出现的时候没有固定的组序,全是在乱窜乱走,金叵罗也很少愿意跟他长期接触,所以他没有机会完全看明白。 勉强读懂一句,大意是,这个镇很特别。 但究竟怎么个特别法?花莫言也不是太了解。 不过,别的不重要,这里妖气重,这就够了。 妖气重,说明附近的妖足够多。 花莫言欣慰地笑笑,当即咬破食指,以血在下方的瓦片上画了一道蛇形符。 聚妖笼。 他当然不是真的要以血祭妖,更不是指望得到妖物的庇佑。 只是以符文制造出一种假象,以此符引来一些愚蠢且贪婪的低等妖物,收入符中。 好比捕兽的笼兕里,总会撒上一些诱饵。 四周一片寂静。 墙下一株草被风吹过的声响在屋顶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很快,四面八方隐隐中传来一阵阵寻常人听不到的私语。 “那里。” “那个宅子。” “那个人今晚不在。” “太好了。” “太好啦。” 上次在夜里,那个金叵罗不在的晚上,花莫言也听到过类似的声音。 这些妖物对金叵罗熟得很,语气中满是畏惧。 花莫言低垂着头,静静地耐心等待。 没过多久,他看到自己画的血符隐隐变幻的形状,蛇形头尾相衔,成为环状。 聚妖笼已成。 看来已经有不少智商极低的小妖上套了。 花莫言嘴角微扬,轻轻念起了咒,缓缓将右手掌心盖在聚妖笼上。 巴掌大的聚妖笼中瞬间响起了鬼哭狼嚎之声。 但只是一瞬,那些声音便像被什么吞噬了似的消失不见。 花莫言收回手掌,低头去看。 掌心有十余道极细的银色划痕,它们闪了闪,很快隐入骨血。 才十来只啊,太少。 花莫言不免失望之情涌上眉眼,撇了撇嘴。 要形成妖骨,像这样低等级的小妖的妖气,至少需要吞噬九百九十九只才够。 不过,十多只妖物的妖气,也勉强可以缓解他的一些痛楚了,先凑合着用吧。 花莫言运着功调息,感觉到自己的魂魄中开始掺杂了淡淡的异物感,略有不适。 犹如一池清水中,猛地滴落了几滴黑墨,正缓缓洇开。 新入的东西与自己的魂魄相斥相生。 师父说过,噬妖之术一旦开了个头,就会堕入妖魔道,再不可回头。 这难道就是妖化的征兆? 心中失笑:妖物修炼几百年都未必能修成人,而从人变成妖,原来这么容易! 他从来没想过会用上这个法术,可是他现在已经没有选择。 老怪物明明可以灭了他,却迟迟没有动手。 他可绝不会认为是老怪物对他心软老怪物一定是在打其它算盘。 这副皮囊终究不是他的,以他现在的能力和人魂之质,又无法移魂到他处,只能通过噬妖之术生造妖骨,才有可能逃脱出封印之苦。 喉间浮上一阵苦涩。 明明他只想好好做个人,为什么却要受到这样的层层阻挠,历尽种种艰辛。 现在人是做不成了,只能沦为妖孽! 都怪那个老妖物! 明明只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就可以换副心仪的皮囊,两不相干。他却非要多管闲事!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跟他作对? 老天跟他作对,仇家跟他作对,陌生人跟他作对,就连老怪物也要跟他作对。 他确实不是个好人,但,这都是被他们逼的。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当了那么多的驴子,人间丑态早收入眼底。让他又怎能若无其事地当个好人呢? 手指握得格格作响,青筋跳起。 好啊,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一 镇东头的夜市。 温暖而热闹。 已经过了三更天,这里仍然人头攒动。 各式食物的香气在空气里流动,酸的,辣的,甜的混杂交汇成了浓郁的让人愉悦安心的气味。 食客们围作一簇,或坐或立,谈笑风生。 何记馄饨的老板娘疲倦又熟练地将一份新的馄饨撒上葱花,放上煎蛋,打包。 这兴许是今晚第一百多份。 一手将馄饨递过去,一手伸出去等着收钱。 不经意地抬眼一看,老板娘瞬间睁大的眸子不由自主地凝住。 刚刚接过馄饨的客人长身玉立,穿着一袭深灰色的长衫,俊美得有如刀削斧刻般的脸颊在灯光下透着苍白清冷。 长得真好看啊。老板娘脑海里只剩这一句话。 客人把两枚铜元放在她的手心,没有多逗留一秒,转身径直离去。 “老板娘,来一份三十个的,加青菜!” 顾不上多看他两眼,后面排队的客人催得她爽利地应了一声,重新弯下腰,将一笼数好的馄饨下了锅。 何记馄饨摊坐得满满当当,一个空板凳都得等上老半天。 好不容易有个人抹着嘴懒洋洋地站起来,立马有人捧着碗乐呵呵地坐了过去。 那人眼角漫不经心地斜飞一眼,扶着细边眼镜笑笑,跟老板娘道了声别,飨足地汇入了人流之中。 沿着街边的青石板路缓行,左拐一段,人流渐渐稀疏。再前行数百米,远离了夜市,便只剩他一人在昏暗的路灯下踽踽独行,刚才满耳的喧嚣也都没有了。 真冷清啊。 他淡淡地想。 前方路面横过一道长长的影子,像是墙内有棵树伸出了斜逸的长枝落下的。 不知是桃树,杏树,抑或是李树?若是一枝开满了桃花的桃枝,那该多好啊。正好折下一朵,送给她。 他缓缓抬起头,怔了一下。 他看到的不是树枝,而是一个人。 那人支起修长的左腿,侧坐在前方的墙头,搭在膝盖的左手里拎着一袋馄饨。 他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扶了下眼镜,轻启薄唇,对墙头上的人说道: “哟。许久未见啊,鬼君大人。” 月下,墙头上的人微垂下俊美无俦眉眼,冷冷地看下来。 他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喉间低沉的嗓音比眼神更冷,一字一顿地从唇间吐出:“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每一个字,都犹如从地底的深处传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第89章 人心 “哈, ”那个人仰着脸, 摊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口气颇有些从容不迫, “你应该可以感觉得到,你的东西并不在我身上。我只是曾经受人之托,做了一个小小的手术罢了。你要找的,不该是我。” 墙头之人淡淡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他眼镜片底下的眼眸浮起笑意:“在下吴清越, 是一名手艺人。” “吴清越”墙头之人似乎在细细咀嚼这个名字,半晌,才继续问道, “那个委托你的, 是什么人, 现在哪里?” 吴清越轻轻地叹气。 “若是我知道, 我一定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话锋一转,“但我除了知道他是一个道士以外, 对他一无所知,甚至连他姓什么,法号是什么,通通都不晓得。他是个厉害的道士,曾经救过我一命, 所以他让我取走你的心的时候, 我没有任何理由, 也没有任何能力去回绝。他总是云游四方, 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我,也不是想见他,就能见到的。” 墙头上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吴清越,那两道目光像是要把他的脸盯穿c盯出两个洞来;更像两枚长钉要将他纸片似地钉在地上。 吴清越有些不自在地挠挠头:“虽说我在你尚未完全复苏之时擅自取走你的东西对你大不敬,可我万万没有要加害你之意。作为交换,我还专程给你安了另一颗心呢——玲珑剔透,品质卓越,万里挑一,独一无二!那可是我手头上藏品中的最好的一颗啦。话说起来鬼君大人用得可还习惯?” 可笑,怎么可能会习惯? 墙头上的人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按在自己的左|胸|上,感受得到胸腔里那枚心在轻轻跳动。 他冷冷地道:“我即使没有心,也不会死。”当然,有胜于无。 顿了顿,“那是什么的心?”胸腔里这颗心,比起他原先的心来,简直是无用极了。 吴清越微笑:“那是一颗人心。” 墙头上的人发出冷哼,腔调里颇为鄙夷:“人心。” 怪不得如此不经用。 “那颗心是我从一个坚韧不拔的人身上取来的,他死于战|场之上,因为不愿投降,最后连个全尸都没有,难得这颗心质地优良又保存完好,让它留在一具即将腐败的尸体里,实在是太可惜了。”吴清越摇摇头,像是看到了一枚明珠掉入了粪坑里忍不住徒手捞起一样。 他见墙头之人未再说话,便道:“既然已经被你发现,那么,我也不必再躲躲藏藏啦。鬼君大人,我现住在金陵镇外河岸边的春秋戏苑货船上,如若还有事要问,大可以来找我。”说着,他想起什么,轻笑起来,“若你不方便亲自出面,让你的乌鸦过来知会一声也是可以的,下次,我绝不会再把它抓起来卖啦。” 墙头上的人眉毛微微一挑,正要再说点什么,眼角不经意瞥到手里的那袋馄饨。 已经过了这么久,再耽搁下去,估计要糊在一块儿了吧。 反正刚刚在这人身上种下了引路钉,今后任其插翅也难逃。 他敛起眼帘,慵懒地挥了挥手,任由墙下的人快步离开。 等脚步再也听不到的时候,他才缓缓站起来,朝西北方向的宅子掠去。 一 陆少爷的房里,煤油灯仍然在玻璃罩里跳动。 映得他半埋在臂弯里的脸焕发出一种漂亮的淡金色。 金叵罗笑起来,右手朝趴在桌上的人的脑后抚去,在头发和领子之间,露出一截光洁的后颈。 手指刚触到那片细滑的肌|肤,就被一把抓住。 陆少爷微带着些愠意从臂弯里抬起头来,眼上白布下方的脸颊泛着初醒的红晕。 他丢开金叵罗卡在自己衣领里的手,声音因为刚刚醒来还带着些沙哑:“混帐东西。” 刚刚明明只是撑着头在发呆,一不小心竟然又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窗户被推开的声响,他就知道有人进来了,只是还固执地不愿醒来。 直到那只手又开始不老实地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鼻子忽然嗅到了熟悉的食物香气。 陆一鸣愠色顿减,眉梢一动:“馄饨?” 一只碗被推到了他的手里,瓷碗带着暖手的温热。 一股热气夹杂着馄饨和葱花的气味从碗里飘散而出,直扑面门。 正好有些饿了。 陆一鸣伸出另一只手,一枚勺子便递了过来。 舀起一个,送到嘴里,温度正好,喜欢的味道充盈口|腔。 他禁不住面露喜色:何记的? 这筋道的肉丸,和清甜的汤料,他再熟悉不过了。 以前他常常带着金叵罗去那里吃馄饨,难得这畜牲还记得。 愉快地吃了半碗,他才想起什么似的,把碗推出去:“你也吃。” 金叵罗淡淡地应道:“不吃。”除非是你嘴里那颗。 但他家陆少爷肯定不会同意。 难得现在气氛还不错,他并不想破坏这个氛围。否则等会儿这碗馄饨估计要泼到自己头上了。 陆一鸣怔了下,想起来,他确实不爱吃这些东西。 若不是为了应付陈姐,他是一口饭菜都不吃的。反正也饿不死。 对了,他爱吃的是金子。真是挑食得要命,而且还专挑这么贵的。 “这些东西,难道不比硬梆梆的金子好吃多了?”顿了下,“除了金子,你还有没有什么爱吃的?” 毕竟再吃金子,自己可养不起了。 有。 金叵罗斜瞥他一眼。 你。 但这句话还是不说为妙。 “没有。” 看着陆少爷笑盈盈地把碗收回面前,吃得满心欢喜,他左侧胸腔那颗心也莫名地有些说不出的欢喜。 啧。他眉心微蹙,却不见愠色,唯有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怅惆。 他不喜欢胸口里那颗人心。 若是自己的心还在,绝不会这样久久都无法堪破剩余的那些封印。 人心在众生心魄中一向位于劣等。 上不及妖鬼之淡漠无情,下不及虫蛇之麻木不仁。 ——易嗔怒,易多愁,易悲悯,易烦忧,易碎裂,易欢喜。 心性难定,百无一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第90章 不睡 金叵罗枕着头躺在屋顶上, 百无聊赖地数天上的繁星。 每当无事可干,他便默默地数星星。 数了几百年,从来没有数清过。 漫天星辰,那是比他的生命更悠久的存在, 其中璀璨夺目者有之, 清静幽柔者有之, 却没有一颗能像那个人眼里的清辉那样让人沉静安然c心驰神往。 只可惜那个人现在不仅瞎了眼, 还要把他赶出来,嫌他碍眼。 喉间冒出一声带着嘲意的冷哼。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非要自找苦吃, 就随便你吧。 吴清越。 想起此人, 他将右手指尖在自己左胸口轻轻划过。 原来是颗人心啊。 嘴角颇有些嫌弃地抿起。 怪不得。 怪不得自己的心性变得越来越像个人了, 才会这样轻易就受一个丧气满满的废材摆布。 明明这废材只是自己在人间的一个小小消遣罢了。 他神色缓缓沉下, 眼中光华冷冽。 得快些把自己的心找回来。 出神间,耳垂冷不丁传来一阵蚊咬般的微痒。 金叵罗不由好笑地挑起了右边的眉毛。 数不清有多久没有被蚊子叮过了。 但这阵微痒显然不是蚊子咬出来的。 他也懒得动, 任由那大胆的东西在耳垂咬了又咬。 半晌, 他嫌烦了, 才悠然开腔问道:“好吃吗?” 耳朵的微痒停了。 一个六七岁的孩童的声音在卫边响起:“不好吃,咬不动。” 金叵罗咧开嘴, 说道:“你叫什么?小乌龟?” “不告诉你。我才不叫小乌龟。” “哦, 化形都不会,天天躲在盒子里, 不是乌龟是什么?” 那个声音陡然拔高:“我, 我有形!只是我的躯壳被一个臭道士毁掉了, 只能暂时住在盒子里,等我再吃饱一点儿,自然可以再化一次!” 金叵罗低低呢喃:“无形无相,以进食增益你是饕餮的魄?” 那个声音没有再回应。 金叵罗以右指食指在空气里划了一个白色雾圈,圈子中心像困住了什么似的挣动不休,发出吱吱的声响。 他冷笑一声:“看在你对他还有点用,我就留你一命。滚回你的盒子,继续做你的乌龟吧,敢多嘴,我让你变成万片碎魄。” 话音落下,那只雾圈立马消散在空气中。 天地间恢复一片宁谧。 窗户紧闭。 陆一鸣坐在屋里,不敢卧躺,生怕一躺下来就又睡着了。 刚刚不过撑着头打了个盹,就睡了一觉。 醒来时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人也呆在原位,但他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在乱窜,像皮肉里进了只苍蝇,隐隐地难受。 他宽慰自己,兴许只是想多了。 吃完馄饨,伸手去摸手边的手杖,发现手杖还在手边,只是跟原来的位置相比挪了一寸。 ——之前他刻意把手杖放在那个位置上,还细细摸过,它卡在桌面裂缝旁的一个凹陷里,没有外力是不可能挪动的。 顿时背后一寒,冷汗一层。 他刚刚把金叵罗赶出去,还摸索着关紧了门窗,低低地呼唤着花莫言,却毫无动静。 不知什么时候起,花莫言就如同死了一般,不再像以前那样冒出来和他聊天。 陆一鸣曾一度幻想花莫言自己找到别的皮囊自行离去,但照近来的种种迹象,这死驴妖不单还在,而且明显还别有所谋。 “死驴!” 他锤了下桌子,咬着牙狠狠骂了一句。 墙角忽然响起两个细小的声音,如同两个孩童。 “陆少爷在跟谁说话?” “屋里就他一个人,别是傻了吧。” “嘻嘻嘻!” 谁? 陆一鸣狐疑地竖起耳朵,先前好像也听到这两个声音在说话。 照理这屋里根本没别人。 哪怕是进了贼,也不至于胆子这么大吧。 那两个声音还在小声地继续。 “陈姐房里的花生真好吃,我还想要。” “笨蛋,一天偷吃几颗得啦,吃太多被发现,以后她换了地方,我们连吃都没得吃。” “陆少爷怎么不吭声了?别是睡着了吧。” “睡就睡呗,他刚刚拿东西打咱们,好凶。” “为什么人一看到我们就要打?” “不知道啊,我们只是两个老鼠而已。” 听到最后一句话,陆一鸣惊得咳了一声。 那两个声音应声消失了。 他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摸到茶壶和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 自己怕是困得太厉害幻听都有了。 没喝两口,那两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吱,吓我一跳。” “没事,他看不到我们,我们慢慢往窗口爬就是啦。” “哦。” 陆一鸣皱眉,又咳了一声。 那两个声音又消失了。 但窗边果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极其细碎的脚步声,沿着墙根往上。 “哎呀,窗怎么关上啦。” “吱,没事,挤一挤,出得去” “咚!” 一根长棍打在窗户上,两个小老鼠吱吱地惨叫着带着被夹了几缕毛的身子钻出了窗户,逃窜而去。 陆一鸣收回手里的手杖,有些难以置信。 这似乎出了些什么问题? 耳朵坏掉了?怎么会听得懂老鼠讲话? 之前成了只鸟,能听懂鸟说话这事已经够奇了。 现在变回了人,居然连老鼠的话都能听懂。 下次该不会要变成老鼠吧? 他一阵恶寒,把手杖扔到一边,更不敢睡了。 犹豫了半天,他垂下头,捏了捏手里的茶杯,抿一口,清清嗓子,叫了声: “阿金?” 这畜牲一般不在隔壁就在树上,明明长得人模人样,却老爱上树,也不知道是不是豹子精。 兴许是猫精也说不定。 屋外静悄悄。 陆一鸣叹口气,加大了音量:“阿金!” “金叵罗!” “金叵罗?!” 任他怎么叫唤,屋外依旧静悄悄。 “畜牲!”陆一鸣有些窝火,也顾不上会不会把陈姐吵醒,吼了一声,“你给我进来!” 装什么装,他就不信那畜牲听不到。 屋顶上的人嘴角有些鄙夷的抿起。 啧,又来了。 真是,真把他当狗了吗?招之即来呼之即去。 他要当狗的时候人家拒绝得何其高贵冷艳。 直到屋里的人的怒气要从窗户里冲出来,屋顶上的人才懒洋洋地坐起来。 真是拿他没有办法。 一道黑影徐徐落到院子里。 径直走向陆少爷的窗前,拉开窗子。 “吱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第91章 赌约 听到窗户被从外面打开的那一瞬, 刚刚有了放弃念头的陆一鸣吓了一跳。 他习惯性把脸循声转过去, 下一秒才意识到自己暂时还看不到。 “嗯?”嘲意十足的嗓音在窗外懒懒地响起。 想到刚才扯着嗓子叫了半天, 陆一鸣一股无名火在胸口升起, 嘴上不紧不慢地笑道:“没事,只是无聊叫你两声,你可以走了。” 叫你名字你不理,叫你畜牲你倒答应, 看来是诚心想当畜牲了。 就这效率,有事还真指望不上。 窗外一下子没了声息,陆一鸣怕人跑了, 忙叫道:“哎, 等等等等。” 见没有回应, 继续, “金叵罗?阿金?” 口气软了不少, “好了,不逗你了, 你进来。” 窗外的人眸中浮起笑意,一手在窗台轻轻一撑,人就跳进了窗户里。 听到脚步声渐渐靠近,陆一鸣慢慢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盒子,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口气一本正色地说:“来, 陪我下盘棋。”这回拿出来的是象棋, 至少他可以凭手感知道下的是哪枚子, 不像围棋摸不出黑白。 顿了下, “我要是不小心睡着了,你记得把我叫醒。” “没空。”金叵罗懒洋洋地说道。 早知道是这种无聊的事情他就不进来了,有这功夫还不如拿来继续数星星。 至少天上的星星还不会对他颐指气使呢。 天天就知道在树上发呆,还说什么没空? 真是白养这么久了。 “”陆一鸣暗翻了个白眼,毕竟有求于人,只好跟他商量道,“下棋很好玩的,你不会我可以教你,我让你两盘。”管他那么多,先找个法子驱驱瞌睡虫。 看不见对面的金叵罗翻了个更大的白眼,他继续笑着说道:“你今晚要是能赢我二十盘,我明天送你一个东西。” 陆一鸣别的事上算是废材,但棋艺上还是颇有些自信的。若说围棋偶尔还能找到几个对手,那么象棋简直就是天生为他而生,三年来他还未有败绩。上一次输棋,还是碍于对手连输十余场拉不下台,自己故意输一次让人家高兴高兴。 “送什么?”金叵罗挑了挑眉毛。 陆一鸣想到自己近来攒的积蓄来还够买一小粒金子,便笑笑:“送你最喜欢的。” 最喜欢的? 金叵罗眸中银辉一亮。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有些好笑,起身拿来纸笔:“那好,定个契吧。免得有人耍赖。” “我什么时候耍过赖?还不晓得到时候谁要耍赖。”陆一鸣摸着被塞进手里的笔,啼笑皆非,“好啊,写就写,我还怕你不成。若是你输了怎么办?” 金叵罗抿唇浅笑。 “你定。” 一 清泉县。 街角一隅,一处破败的住宅里,闪烁而晦暗的灯光隐隐从窗帘的缝隙里透出。 文渊睡不着,兀自翻看着比床头柜还高的卷宗。 陈家的案子犹如掌中钉,肉中刺,让他辗转反侧。 陈家三少兴许知晓点内情,但一下子冒出来三个,死的死,逃的逃,根本无从下手。 最近发觉李飞云有些不对,刘副官手下的人盯紧了李飞云,只看到他不时进出些农家院落,并未打到其它线索。那些农户都细查过了,全是近一年发生过命案普通人家,李飞云私下上门仅作慰问而已。所以这条线暂时未有斩获。 真相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遍寻不着。 陈家没有仇家。 没有仇家 文渊长叹,从陈家祖上的卷宗翻起。 ——但已不知是第十几次翻阅,想必也找不到什么新的线索。 陈家几百年前就已经迁到了金陵镇,身家算是清白,一直以当行为业,分行从县城到镇上共有五家。 县城那四家财物并无损失,帐薄尚在。倒是镇上那家总号,丢失了帐薄,没有了总号明细。当初陈谨之一号广发公告,通知当过东西的客人前来当行登记,除去那些死当,再筛选掉一些试图浑水摸鱼的杂碎,整理出的清单与警署实际清点出来的东西基本没有什么出入。 ——唯一的出入就是陆一鸣在陈记当掉的那块金怀表。过后证实,金表是被警署的张若山阴差阳错带走的,看起来跟案件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文渊亲自把金表研究了很久,还找工匠重新拆装了一次,完全没有发现丝毫异常之处。 就真的只是一块打造得较为精致的纯金怀表而已。 唉。 文渊右手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那块金表光滑的边缘,继续重新翻看陈家的卷宗。 既然近年来的信息没有什么有效的线索,那就把时间往前推一推,兴许能找到点有用的。 死马当活马医。 他心底隐隐觉得,若真是无怨无仇,无缘无由,总不至于要灭人全家。 之前署里一直关注陈连城本人的仇家,没有找到相应的对象。 现在一想,不是他的仇家,兴许会是祖上的仇家也说不定。这隔代仇,报起来手狠的多的是。 眼角瞟到一行:迁至新宅。 心头一跳。 嗯? 文渊莫名打了个激灵。 这句话以前也读过,不外乎是说三十年前,陈家迁到新房子里,这对于大户人家来说,乔迁新居实在没什么稀奇的。 文渊当时也没有多想。 可今天这一读,兴许是因为多日以来线索中断冥思苦想得多了,脑子竟擅自把这句话和其它事情串联在了一起。 ——老宅何处?新宅从谁手中购得?这中间会不会也暗藏什么联系? 手头有一本《陈氏家言》,算是陈家自撰的史书,专门记录陈家的变迁,稍带会写些镇上的变迁,尤其是一些大户人家的兴衰,往往被记录其中。 急急把《陈氏家言》三十年前的记录一翻,找到了一个新的名字。 陆展鹏。 三十年前,陈连城的父亲从一个叫陆展鹏的人手里买了一座宅子,举家迁入。几十年之内,陈家又买下了周边的几块地,陆陆续续扩建,终于把陈府建成了后来那样气派的一座大宅院。 这个陆展鹏是谁? 文渊把记录再往前翻。 《陈氏家言》没有记录陆展鹏的来历,只说此人原先一文不名,白手起家,一手创建了一家药材铺子,据说用了他家的药材,病好得特别快,所以经营得不错,慢慢做到了八家门面。 陆记药材铺?! 这不是陆一鸣家的么。 文渊眼珠子快掉到鼻尖。 算起来,这人难道是陆一鸣的祖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第92章 棋盘 “将军。”陆一鸣拿着自己的车直线狙击, 吃掉对家的帅,轻轻松松赢了头一局。 原来还打算让两局,是金叵罗自己说不用。 陆一鸣才懒得跟他客套。 反正只是不想睡,找点乐子以度光阴。 下棋着实是个熬时间的好主意, 这盘下得轻松, 仍是耗了将近半个钟。 对面不慌不忙, 把橡木棋盘哗啦啦一拂, 重新慢慢摆了一遍。 “你先。” 陆一鸣毫不客气,拈子来了个炮二平五作开局。 这招作开局很常见,直接对着楚河那边的中卒, 刚猛大气。 对面沉思片刻, 徐落一子。 低沉磁性的嗓子一惯的懒洋洋, 也不知是成竹在胸还是满不在乎: “马二进三。” 拿马二进三应对炮二平五也是常规套路。 陆一鸣心中暗笑。 就以刚才那盘来看, 金叵罗的棋艺充其量比普通人稍好一些,不足为惧。 等一会儿虚晃几招, 再剑走偏锋走几着险棋, 拿下这盘应当不算太难。 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捏着另一只炮, 指尖轻滑过那凹陷的沟道,思索着怎么能把金叵罗的几枚子骗进套里。 脑子里灵光一闪, 不动声色地放下炮, 捏起边卒。 正要起子,太阳穴忽然隐隐传来一阵难以言表的酥麻, 随即脑中阵阵眩晕。 陆一鸣左手扶额, 暗觉不妙。 微微晃了晃脑袋, 摸到手边的茶杯,欲再抿一口醒醒脑。 没等茶杯拿起,脑袋蓦地一沉。 等他再抬起头,眼前已不是一片被布遮住的黑暗,而是暖黄的光线带来的明亮。 泛黄的雕花床头柜和微旧的朱红窗棂映入眼帘。 煤油灯在床头柜的铁架子里跳动。 咦? 居然能看得到。 怎么眼睛突然好了? 不对,不对。 陆一鸣下意识地想低头扫一眼。 果然,低不下头。 ——脖子没了。 举手。 举不起来。 ——手也没了。 腿嘛,自然也是没有的。 “!” 操他大爷。 陆一鸣怔了会儿,大大翻了个白眼,暗骂了一句脏话。 又来了。 怎么搞的! 就打了个瞌睡的功夫,一眨眼都不到! 想起之前变成碗和勺子的梦,联系起变成鸟的事情来看恐怕先前那些都不是梦。 似乎每睡一觉,自己就能换个身子。 说起来他自己都不信!可是现在由不得他不信。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灵魂出窍? 眼下又变成了什么? 该不会真成老鼠了吧。 陆一鸣看不到自己的模样,咽了口口水,紧张地用朝旁边瞟。 右边有个又圆又扁的东西,乍看之下,活像只绿豆饼。 左边也有这么个东西。 怎么有点眼熟? 正在琢磨,一只手轻轻覆在了他的身上。 吓得他全身一颤。 下一瞬,他被那只手拈起,转了个身,腾空而起。 掉了个头,加之居高临下,视野顿时比原先广阔了好几倍。 朝下俯瞰,才看清原来自己刚才身处棋盘之中。 旁边那几个绿豆饼是棋盘上的几枚棋子,一炮,一卒。 看到棋盘中少了一枚最右的红“卒”,陆一鸣料想自己现在应该就是这枚“卒”了。 这盘的红子是陆一鸣的,那现在拿着棋的人 陆一鸣挟着怒意抬眼。 桌畔,一张他看了二十几年的脸,眼上蒙着白色绷带,带着让他陌生的神情,嘴角含笑。 死驴妖! 也不知自己这几次灵魂出窍是不是他害的。 管他是不是,反正死驴妖就不是个好东西! 花莫言拈着那枚红卒,心中也颇为错愕。 ——真是麻烦,怎么出来了。 他早先在屋顶炼过妖骨就心满意足地蜷进皮囊的深处里蛰伏着憩息,暗暗窥伺,并不想出来。 可是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他感知到一阵天崩地裂似的波动,好奇地探了个头,整个魂魄就彻底地在皮囊里舒展开来,像不受控制般撑满了四肢百骸。 嗯?! 陆少爷似乎睡着了,所以他这一冒头就直接控了体,万万没想到。 金叵罗托腮坐在对面,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花莫言生怕自己有什么异样被觉察出来,只得若无其事地捏起手边最近的一枚棋子,作作样子。 举了半天,却不知如何下手。 以前他好读百书喜研法术,却其它事情不感兴趣,能认清座将马炮,知道大致的走法已是不错了。 怎么走?怎么走 感受到对面传来的微寒的视线,花莫言手一抖,落子,把卒子往前挪了一步。 白痴,你会不会走!智障! 陆一鸣暗骂了一句,对着前面的楚河汉界生闷气。 原本十拿九稳的一局,看来是要被玩废了。 果然,接下来的几十步,花莫言全在信手瞎走,很快就落了下风。 红方的帅旁,乌压压一堆黑子:黑车,黑炮,黑马 任对方随意一步,都可以马上将了红子的军,凯旋而归。 但对方就是不将,倒像捉弄他似的,围而不杀,追而不剿,缠而不放。 花莫言脑门冒出了细汗。 他丝毫不在乎这盘棋的输赢,只是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间的困兽之感让他几乎要窒息。 他也不明白,明明只是一盘棋,怎么让自己这么忐忑难安? 到后面,红子已被吃得七七八八,他只能捏着幸存的那枚红卒过了河,在敌营里孤军直入,踽踽独行。 陆一鸣被他拖着走来走去,底盘都磨麻了。 边走边骂。 ——傻子,人家的车都到家门口了,你还在这里动卒 ——人家的炮都在旁边候着了,你还在这里动卒! ——人家两个车都跟帅直线了,你怎么还在动卒! ——认输吧,浪费时间。 ——嘁。摆明人家玩儿你,你还跟着他转? ——哎呀,别动卒了,不走不走,好累。 不一会儿,红方只剩一枚过河卒和一枚光竿司令。 黑子既不吃红卒,也不吃司令,只一直紧追不放。 花莫言冷哼一声:“你有种就吃了我的帅,让我死个痛快。” 换来金叵罗的嗤笑。 花莫言终于忍无可忍,把红卒子“啪”的一丢:“好,你赢!我认栽,不玩儿了!我困了。” 哎哟! 陆一鸣被摔得眼冒金星,全身钝痛,苦不堪言。 死驴妖,蠢就算了,连点棋品都没有。 金叵罗伸手一把按在想要起身的花莫言的肩头,硬生生把人按回了座位上。 他施施然笑了,口气里却有股不容反驳的味道: “说好要下一晚上就必须下一晚上,少一刻都不行。” 说着,他在桌边的契约上敲了敲。 那是你和陆少爷订的契,关我屁事! 花莫言气得快要炸了,却什么也不敢说。 自己刚刚炼起了一毫妖骨,绝不对被老怪物识破,否则将会前功尽弃! 这是自己仅存的一丝希望了。 咬咬牙,他的手重新搭上了棋盘。 棋落声声。 煤油灯的灯芯被抻了又抻。 不知下了多少盘,远处终于传来了几声零碎的鸡鸣。 花莫言第一次听着鸡叫感觉这么亲切,如蒙大赦,几乎要泪如雨下:“天该亮了,我可以睡了吧?” 金叵罗颔首。 花莫言掩住释然的狂喜,随手把手里的那枚红卒扔到了桌上。 ——每次总能被吃到只剩帅和这枚卒。 金叵罗每次都故意留着这枚卒子追着他跑,也不吃帅。 红卒在棋盘上弹了一下,沿着桌子光滑的漆面看势要滚落。 陆一鸣绝望地在空中翻滚,静待那一阵剧痛。 料想中的剧痛没有来,倒是落到了一块温热宽厚的地方,像是倒在了暖烘烘的被窝里。 愣了一下,看到指节和指尖的纹路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一只手给半空接住了。 那只手,皮肤苍白,骨骼结实,指节纤长。 抬眼,对上了手的主人那张俊美的脸,上面深嵌着一对灰蓝色的眸子。 那双眸子半映着床头闪烁不定的煤油灯,半映着窗外黎明的淡白微光,熠熠生辉。 陆一鸣有一瞬间莫名地有些恍然。 ——这样看,他的脸变这么大,眼睛也大了几倍,看着真吓人。 可是啊,好看也是真的好看。 金叵罗把红卒轻轻握在掌心,丢下一句话。 “倦了,就睡吧。” 话罢他伸了个懒腰,把卒子放回了棋盘。 听到那句话,陆一鸣撑了一晚的倦意终于覆压而上,昏昏睡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第93章 面相 金陵镇外的河面上, 波光鳞鳞。 巨大的楼船泊在码头边, 犹如一座高耸的城墙。 楼船的对面, 是岸上的七星酒楼。 近月以来, 大名鼎鼎的春秋戏苑在七星酒楼搭了戏台子,让七星酒楼的生意比往常火爆不少,春秋戏苑的班主自然被酒楼奉为了上宾。 周小生坐在七星酒楼三楼的贵宾客厅的临江座上,一手搭在窗台, 一手翻着周云轩新近无聊写的新剧本,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低笑。 周云轩虽然对登台表演兴致缺缺, 却对写剧本极有天赋, 笔触生涩但故事情节生动有趣, 兴许下部剧可以用这个本子也说不定, 只时对于戏台而言, 有些场景确实难以展现得淋漓尽致,未免可惜。 不过眼下这个新时代, 传统的戏剧兴许走不了多远了,好些地方兴起了电影这种洋玩意儿,哪天研究研究也不错。 笃笃笃。 有人敲门求见。 “进来。” 是他的黑衣奴轻尘。 轻尘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进来报道:“主人,文渊探长来了。” “哦!”周小生听到这个名字, 饶有兴致地说道, “巧了, 我最近正想找他。”顿了下, “轻尘,你赶紧去货船把吴先生请过来,说他让找的人来了,让他自己相一相。” “是。” 轻尘出去不一会儿,文渊探长就从半掩的门挑开帘子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泛黄的本子。 见到周小生抬眼望过来,文渊脸上灿然一笑:“周老板,好久不见。” “文渊探长近来刚复了职,应该忙得很吧,怎么突然有空过来?”周小生笑着伸出手,“坐。”说着,他为文渊倒了杯清茶,推到对面的桌子上。 精致小巧的青花瓷杯上方,白色的雾气缭绕着飘出,夹着淡淡清香。 文渊大大方方坐下,拈起茶子喝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沿着舌页润进了喉间。 这间雅座里供的想必是上品的茶叶,只可惜他味蕾异于常人,除了辣味,他几乎尝不出什么味道,喝什么茶都和喝白水差不多,暴殄天物。 他放下杯子,抬起头,清亮而坚定的眼神看向对面的人:“我这次叨扰,主要是受人之托想问问,周老板平时喜欢喝什么c吃什么。我们县总署的夫人可是你的头号戏迷呀,她刚刚看完你的新戏,嚷着要送你点东西聊表欣赏,特地让我来探问探问。” 总署夫人是戏迷不假,她要送周小生东西也不假,只是他的目的还掺杂了其它私心。 周小生挑挑眉,眼角噙笑:“这个就不必破费了,我平素没什么嗜好,有人愿意来听我的戏,我便高兴。” “周老板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本省人,不知是哪里人?”此言一出,文渊自知唐突,忙解释道,“哦哦,我只是似乎听一鸣说起过,你是他表兄,所以随口一问。” 他原本就是个耿直的人,拐弯抹角的事情从来不大擅长,今天这弯能拐到这程度已是尽力了。 周小生闻言一怔,手里的剧本也放下了。 随即,他淡淡地笑了:“我是从蜀中来的,那里有个八分县,八分县下的乌月镇就是我的家乡,乡下小地方,估计文探长都没听说过。我在家乡呆的时间也不长,平时都漂泊在外,只是偶尔祭祖时回去一趟。现在若是回了家,应当连家乡的小路都不大会走了,想想都觉得有些遗憾啊。” “另外,”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送到嘴边,“我不是一鸣的表兄。这层关系或许说是堂兄弟比较好吧。” 看到文渊投来的好奇的眼神,周小生继续娓娓说道:“我的祖父,是一鸣祖父的兄长。几十年前,家乡发生灾荒,我们周家子弟背井离乡,颠沛流离天各一方,有些人自然就失散了。若不是家里留着叔祖哦,也就是一鸣祖父的画像,我兴许还不能和一鸣相认呢。” “可是你姓周,一鸣却姓陆。怎么还改了姓?”文渊又抿口茶,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个问题,”周小生也抿了一口茶,笑道,“就得问问我那位叔祖了,我们这些晚辈毕竟生得晚,知道的也不多,对吧?” “那倒是。”文渊点点头,没有再问,扯开了别的话题。 二人又拉了会儿家常,文渊便告辞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有一个人后脚便挑着帘子慢悠悠走了进来。 那人三十上下年纪,瘦削的脸颊,一双狭长凤目流光溢彩,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圆框眼镜。 周小生冲他微哂:“吴先生。” 吴先生呵了一声,瞟一眼文渊半没入楼梯的身影:“这就是你给我找的人?”颇为失望地摇头,“这个不合用啊。” “男的,活的。”周小生重复了那天吴先生提出的要求,“这不是你要的?” 吴先生叹一口气,在周小生面前的空位坐下。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这个人,面相寡绝,命不久矣。” 一 文渊刚走出酒楼,就莫名打了个喷嚏。 他吸了吸鼻子,估计最近睡太晚,有些伤风。 抬头看了看当空的红日,嘀咕着,不知道这个点陆一鸣睡醒了没有? 他每次早上找陆一鸣,都恰好搅了人家的清梦,后来挑中午去,结果陆一鸣还是在睡,索性决定以后晚些再去吧。 话说这个陆一鸣,也着实太懒了点。 一日之计在于晨,踏着晨曦上班工作,不亦乐乎? 怎么能让这样的大好时光尽在梦中蹉跎! 一 陆宅。 陆一鸣在迷迷糊糊之中想到自己变成了一枚卒子,不由隐隐地一阵惶恐。 ——以后这日子还怎么过? 变成一只鸟儿,尚且可以飞。 变成一枚象棋,除了任人摆布,还有个屁用! 尤其还是棋中食物链最底端的卒子,是枚每次都只能走一小步的卒子! 不说车,哪怕当个马也好过当卒啊! 凄惶间,他忿忿地翻了个身,手指触到了什么软绵棉的东西。 像是他每天睡的那床被子。 等等。 翻身?手指? 手指传来的触感非常真实。 他打了个激灵,醒了。 ——我的手回来了? 动了动手臂,左手摸摸右手,右手掐掐左手,果然回来了。 腿?动动腿,腿也回来了。 陆一鸣欣喜地从床褥间坐起。 被子从身上滑落,他随手一敛,摸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他床上,更不该出现在他被褥里的东西。 他怔了怔,不敢置信地揉了揉。 柔软而纤细的,熟悉的手感,有如鹤的羽毛。 陆一鸣僵硬地沿着手里毛茸茸的球状物的弧度往下摸。 一片平坦而光滑的肌肤。 再往下,是高耸的山脉和旁微陷下的盆地。 然后是山脚的沃地。 ——前额。鼻梁。眼窝。嘴唇。 冷不丁,沃地陷落。 手指陷入一片湿软之中,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刮了下。 “嘶!”陆一鸣吓了一跳,把手指抽回来,用另一只手揉着微微刺痛的指尖,“畜牲,你敢咬我!” 旁边传来低沉的笑声。 低哑磁性的声音响起:“是你先掐我的。”掐的力气还不小呢。 “昨晚你输了我整整二十盘。”不等陆一鸣骂人,那个声音又先发制人起来。 “”陆一鸣想到昨晚花莫言输的那二十盘棋,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没处撒,“不如我们现在再下几盘”虽然输掉的赌约已无法挽回,但至少还能挽回一点点颜面。 “不要。”金叵罗斩钉截铁地拒绝。 陆一鸣哼了声:“输了就输了,我又不是输不起。”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胜败嘛,乃兵家常事。 旁边传来低笑:“你当然输得起,所以才会一连输了七个铺子嘛。” 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一鸣挑了挑眉,敲敲床板:“谁让你睡这的?” 金叵罗没有回话,只是坐起来,掏出了什么东西,抖开,纸页舒展的声音响起。 他凑近陆一鸣的耳朵:“你输得起的,对吧?” 我就知道。 陆一鸣并不意外。 即使没有听到金叵罗的笑声,他也想象得出现在金叵罗咧着嘴得意地坏笑的表情。 他笑起来:“别忘了,你也输了我一盘,你说的你输了规矩我定,对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第94章 将倾 想食言了? 金叵罗听到陆一鸣笑盈盈地说出那句话, 不由笑了一声,沉声:“你先。” 无所谓,一个小游戏而已,履个赌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一鸣输得起, 他又有什么输不起的? 昨晚也确实是他大意了一次, 低估了陆少爷的棋艺, 才会让人赢了第一回合。 幸好 他在陆一鸣看不见的眼前用嘴角勾出了一个肆意张狂的笑。 他家陆少爷, 是需要时不时地杀杀锐气,免得一得意又忘了形。 “我先?”陆一鸣懒懒地往后靠了靠,“好啊, 我先就我先。就怕你不敢。” 金叵罗又发出了嗤之以鼻的声音。 “你敢说, 我就敢做。做不到, 七天之内尽听你差遣。”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陆一鸣忍住笑, 虚张声势地皱起眉头,作出一副冥想苦想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可以来一句“赌约作废”推翻前约, 但他觉得这样就没意思了。 在下棋立约的时候, 他早就作好了履约的准备。 而且,难得有机会捉弄一下这个心性高傲的畜牲, 浪费这个赌约实在太可惜了。 猜金叵罗应该等得不耐烦了, 他才舒展眉宇笑着说道:“学狗叫。” 嗯? 金叵罗打算等他说出类似推翻约定的话再顺势同意结了这个赌约,却听到这一句, 不由眉梢微挑。 “我只要你学狗叫, 不多, 三声就好。敢不敢?”陆一鸣笑得明媚极了。 空气一时之间安静下来。 对面的人半天都没有吭声。 陆一鸣恨极了自己现在居然瞎了眼,看不到对方此刻的神情。 ——那一定精彩极了。 “来,汪一汪一汪,跟我学。”陆一鸣本身就有些无赖,学狗叫这种事他三岁就做得多了,信口就来。 但金叵罗不一样,要他伏低做小都难于上青天,何况要发出这种滑稽的声音。 果然,良久,对面低沉的嗓音传来一句:“除了这个。” 语气里除了惯有的冷淡,还带了些不屑和不甘。 陆一鸣捶着床板哈哈大笑,笑得简直停不下来。 真是好久都没有这样开怀过了。 笑够了,他一边捂着快要笑破的肚皮,一边伸出另一只手去揉旁边人柔软细滑的头发:“你看,你也有些事情是做不到的,对吧?” 金叵罗的一头遮过耳垂的软发被他抓成了一团乱麻。 金叵罗也不恼火,只是笑着缓缓伸手握住了那只恣意乱揉的手,捏着他的手腕,大拇指有意无意地轻轻划过柔软的掌侧。 陆一鸣被手腕处传来的酥痒吓得一下就把手抽了回来。 手腕上还残余着莫名的热度。 他忽然想起,对面坐着的,不仅是头畜牲,还是头随时有可能会发情的畜牲。 自己委实太过得意忘形了。 他若无其事地爬起来,跨过金叵罗,跳下了矮榻,踢着脚找鞋子。 边套上鞋边悠悠地说道:“说好了七天就是七天,少一天可不行啊。” 摸索着捡到了床脚的手杖,站好理了下衣服,拄着拐杖缓步朝门外走。 “去哪儿?” 声音在身后响起。 陆一鸣叹口气,摸了摸自己胸|口:“屋里太闷了,出去逛会儿透透气。”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金叵罗转头看向窗外,外面已经看不见天边的火烧云。 “天黑了。” 原来这一觉已经睡了一整天? 陆一鸣有些惊异,很快平复下来。 “天黑了正好,人少。” 反正对于一个瞎子来说,天黑不黑又有什么区别? 一 华灯初上。 清泉县东边的金陵镇上,正举办每月底一次的庙会,人流涌动,川流不息。 庙会上各色买卖云集。五步一个卖糖人的,十步一个卖杂耍的,还有卖走马灯的,卖棉花糖的,卖糖瓜的每个小摊前都圈着一堆人,人头攒动。 好不热闹。 有人不知是逃命还是忙着回家奔丧,匆匆从熙熙攘攘的街头道窜过,一连撞到了两三个人。 其中最边上的那个清瘦的男子刚掏了钱买了支糖葫芦,就被重重撞了一下,瞬间糖葫芦便被撞落到地上,男子鼻梁上的圆框眼镜也在冲击力之下飞了出去。 糖葫芦很快被过往行人踩碎在脚底,变成几块粘在地面的圆饼。 男子顾不上去骂刚刚撞到他就消失在人群中的人,眯着眼睛蹲下来找他的眼镜,只盼着眼镜可别被踩碎了。 奈何失去了眼镜,他这高度近视眼就接近半盲,蹲在地上摸了半天愣是一无所获。 周围的人个个皆行色匆匆,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在庙会里被挤撞到的倒霉鬼需要帮忙,更没有人为他驻足,甚至糖葫芦的摊主还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嫌他挡了摊面影响了生意。 来往行人的腿蹭过他的背,不同人的热度挤在身体四周,他脑门上沁出了细密的汗水。 嗟叹间,一只手捏着他的眼镜出现在他蒙胧的视野中。 男子一怔,忙道了声谢,接过眼镜戴上,抬头。 一张清峻端正的脸庞映入眼帘。 看清那人的模样,男子凤目一挑,又是一怔:“哦,是你。” 那人正转身要走,听到他这一句低语,不由略为惊讶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认得我?” 男子从地上站起来,微微一笑:“不认得,只是见过。” “哦。”那人没有放在心上,点点头,拍拍男子的肩,“这里人多,你可得小心些。”话毕,他小声说了句再会,转身朝前走去。 男子抿嘴笑笑,忍不住叫住他:“等等。” 那人停下,又回过头来,问道:“怎么?” 男子目光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扫了一轮,摇摇头:“探长你今天怕是有血光之灾呀,劝你还是尽早回家去吧。” 那人怔了怔,笑了:“看你斯斯文文的还以为你是个教书先生,原来是个看相的。” 男子继续摇摇头,悠悠道:“我姓吴,是个手艺人。只是略通相术。” “我生平啊,最不信这些东西。”那人不以为然地瞟了他一眼,似乎认定了他是个骗钱吃饭的江湖术士,“还有要紧事,先走了。” 男子望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笑了一声。 这人,还真是固执得可以。 不过,比起自己常常接触的那些人来,倒直率得有些可爱。 一 文渊在庙会边角上挑了个人少些的麻辣串小摊坐下,随手点了杯茶水解渴,加几个肉串,加了份面和一份豆芽,让老板配上最辣的汤,决定先靠这个填填肚子。 他已经大半天滴水未进了。 但他并不觉得饿,忙活了一天,忙出了一肚子气,气都气饱了。 中午去隔壁银雀镇一户人家采集证词,出来时他那辆用了好多年的破自行车居然被人撬走了。 一辆骑上去哪哪都响的破车,竟然还有人偷! 什么世道!偷到警|察头上来了。 胆子也太大了。 要是这小贼让他逮到,非抡得他不能自理。 没了车,文渊穿着一双底快被磨破的皮鞋,靠脚走了好久才回到金陵镇。 鞋底又薄又硬,镇子间的路坑坑洼洼,硌得脚底全是水泡,想想若是光靠走的回到县里,这脚底怕是得掉层皮,便忍着肉痛花钱叫了辆黄包车,让人送回县里。 结果他不小心睡了一觉,不到一刻钟便醒了,人竟然还在金陵镇周边晃着! 黄包车夫说不认路,扔下他就跑了。 文渊破口大骂。 这什么狗|屁世道! 恰好路过夜市,进来买杯水解解渴,还好心帮人捡了眼镜,却换来了一句血光之灾的诅咒。 想起刚刚那个人说的话,文渊还有些窝火。 ——狗嘴吐不出象牙。 现在这些江湖术士,为了赚几个破财免灾钱,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不过他怎么知道自己是探长? 转念一想,自己经常到镇上来办事,有人认得也不足为奇。 话说起来,自己近来也确实是倒霉过了头。 晦气! 摊主把新近做好的麻辣烫端到他面前。 他抽了筷子夹起肉串嚼了几口,竟然吃不出任何味道来,有如嚼布。 他拍拍桌,叫道:“老板,加辣!多加点。” 老板应了声,舀了几勺辣酱放到他碗里,搞得他的碗像立起了一座火山,红艳艳的惹眼。 文渊满意地笑笑,刚想再下一筷,有人从后面用力撞了他一下。 这个麻辣烫摊子在角落,人并不多,没有卖酒,也没有人流经过,这人撞过来估计是不怀好意。 文渊不动声色,头也不回,一手往后一掏,牢牢抓住了一只手。 身后的人吃痛地叫了一声,挣扎起来。 文渊回身,熟练地一套旋风踢加擒拿手,把人摁在地上。 文渊用膝盖顶了那人的小腹一下,顶得他嘴里直吐黄水,再一臂横住格着他的喉咙,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看起来尚年轻,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吓得脸色惨白,磕磕巴巴地说道:“是有人,有人叫我撞你的说撞一下给我一块大洋。” “那人呢?”文渊抬眼四望,角落人烟稀少,前面的大道人流川动,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士。 “我,我不知道。”少年带着哭腔瑟瑟发抖。 文渊看他也不像说谎,便松了点劲,一边寻思着要不要把人带回警署问话,一边抬望看向人流,不知是谁指使的? 冷不丁左肋一阵刺痛。 文渊一怔。 低下头,左胸口被刺入了一根钉子粗的铁丝,只余了半寸冒在外面。 ——就在他刚刚松劲抬头的当口,身下的少年用腾空了的手把这东西狠狠扎了进去。 文渊吃痛地捂住胸口,不敢置信地望向少年,那张刚刚还布满惊惶的脸上蓦然浮现出狡黠笑意。 少年趁他脱力,灵活而有力地将他推开,爬起来转身就跑。 文渊挣扎着站起来,追了上去。 少年在人流中灵活地穿行,犹如一只跳进了江流的黄鳝,很快就向右边的小道拐了个弯,不见了。 文渊捂着左胸,追了几步便因疼痛难忍缓下脚步。 他不顾众人错愕的眼神,用另一只手吃力地拨开身前的行人,踉踉跄跄地追进了那条小道进了那个黑乎乎的巷子。 没有人看得到他胸口没入的凶器,只以为遇上了个醉鬼,摇头骂了句便走了。 小道昏暗幽深,没有路灯,没有行人。 文渊在小道里摸黑拐了几个弯后就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墙缓缓倒在地上。 后背隐隐传来刺痛。 他喘着粗气,探向后背,摸到了铁丝的尖刺和刺尖渗出的血水。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想不到,铁丝竟有这么长,深深从正面贯入,正中心脏,从背后刺出。 刚刚他怀着侥幸心理,觉得只扎入了一小截铁丝,应当只是小伤不碍事。 直到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畜起来c力气从四肢快速地流失,他才知道,自己这次真的栽了跟头。 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捱刀。他从小到大,栽过的跟头多得是。 只是这次的这个跟头栽得有点大,估计得摔到阎王爷那里去了。 如同一只被搁浅的鱼,文渊张了张嘴,大口的呼吸着。 喉咙干涩不已,他拼了吃奶的力气,想要大喊,想要呼救,却只吐出两个气音: “来人” 声音小得,连喉间的|喘息都比不过。 其实巷子外面人声鼎沸,哪怕他喊破喉咙,又有谁能听得到。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开始后悔自己的冒失。 ——我真的要死了? 从恍然,到惶恐,懊悔,绝望,不过是短短几分钟的功夫。 巷子里极其安静。 安静得只听得到他自己愈来愈粗的喘|息。 文渊一直以为自己死前脑海中会如同走马灯般浮出许多画面。 ——好的,坏的,喜的,怒的 好在死之前好好看看自己这一生。 但此刻,他脑海中只余一片空白。 他顾不上去思量那个少年是谁c为什么要杀他;不再在意那几个未结的悬案;也顾不上去缅怀自己短暂平凡的人生;甚至不再思念早年就故去的双亲。 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也懒得去思量,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断地在心头重复:不想死! 不想死。 不想。 他还很年轻,到年底过了生日也不过二十五岁。 这样的年华,本应享受人生,可他居然要凄然惨死在一条巷子里。 他尚未娶妻生子,甚至连心仪的姑娘都没有。 他尚未建功立业,甚至连一个一等功都没有立过。 他不甘心。 意识恍惚之际,他听到巷子的一头响起了一阵轻慢的脚步声。 慢得,像是被时间给绊住了。 轻得,像是他的耳朵被风吹木叶的声音给迷惑了。 文渊缓缓抬起眼,循声望去。 一道颀长的人影提着一盏庙会里随处可见的莲形灯走近。 不等他喊出声音求助,那人便悠然开了腔:“我就说过探长你有血光之灾吧?” 他一步一步近前,灯光映出了他尖削的下巴和一副圆形眼镜。 文渊苦笑起来,有气无力:“你算得真准。” 只是这轻轻一笑,都勾得胸腔阵阵抽畜。 他吐出几不可闻的叹息:“可惜我要死了,买不了你的破财免灾符了。” “我可没有什么破财免灾符。”那人停在他脚跟前,蹲下来,眼镜下的一双凤目淡淡地看着他苍白的脸颊,“哪怕你想买,我也卖不了。” 他的声音温润淳厚,像竹林泉涧,徐徐动听。 文渊吃力地勾起嘴角。 死前能有人逗他笑,也是挺好的。 当个笑死鬼,总比当个哭死鬼好多了。 那人问道:“你想死么?” 文渊摇摇头。 那人笑了:“那你便不会死。” “已经”来不及了。 文渊轻道。 以他现在的情形,哪怕用最快的车送到最近的医院,应该也来不及了。 那人不紧不慢地伸出食指在文渊胸口戳了几下,带来几下钝痛。 他淡淡地说道:“我虽然没有破财免灾的能力,但是我有一门让你不死的手艺。不过,你这颗心对你来说已经坏掉了,你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对我却有点用处。若你把它给我,我可以送你另一颗,还可以让你多活至少二十年。你可愿意?” 文渊觉得他在说笑,也许他真的是在好心地逗自己笑吧? 这么想着,便给面子地忍着剧痛冲他笑了一下,轻轻说道:“好啊。多谢你。” 一 傍晚。 陆一鸣踩着河岸边的浅草,慢慢往下走,找到一块草比较厚的地方坐下。 把套好饵的钓钩往下一扔,听到有东西坠入水面的声音,便欣慰地笑笑,将钓竿搁在膝上,枕手躺下。 还是这里好,僻静,舒坦。 在家里天天想起那头驴妖,心里烦。 而且今天睡了一整天,精神头足得很,它应该一时出不来了。 这么一想,心情更是大好,陆一鸣不由高兴地哼起了小曲儿。 “难听。” 一个极小的声音从胸口传出来。 陆一鸣吓了一跳,慌忙摁住前胸,声音也停了。 ——难道驴妖跑到这里来了? 不对,这声音和驴妖不一样。 在胸|前摸了半天,没发现什么异样。 迟疑着,陆一鸣试探性地重新哼起了同一首小曲儿。 “难听死了。” 那个声音重新从同一个地方响起来。 这次,陆一鸣听清了那个声音,有点耳熟。 他伸手在胸里摸了摸,摸到内袋里放着的薄薄的一本书。 刚才出门随手拣了件外套就走,没注意里面有东西。 这是什么书? 摸了摸,那书的边缘狗啃过似的凹凸不齐。 啊,想起来了。 这是那本《金陵地方志》,很早的时候就从镇上的借过来,后来被金叵罗烧坏了,陆一鸣就自掏腰包新印了一本赔给镇里,这本自然就留了下来。 留下这本破书的主要原因,还是在于 ——陆一鸣在书里面遇见过一名跟阿汀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还险些和她成了亲。 后来陆一鸣渐渐淡了这门心思,便将这书抛之脑后了。 对了,这书里边还有个书妖。 这么想起来,刚刚的声音和那个书妖的声音倒是像得很 陆一鸣把书翻开,随手夹了一页。 “嘶啦” 那页纸被他信手撕了一半。 “啊!啊啊啊!好痛。死瞎子!” 那个声音果然又响了起来。 陆一鸣饶有兴味说道:“哟,这不是书仙大神吗?” 那本书安静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听得到我说话?” “你忘了?我们以前见过面,还聊过天。”陆一鸣好心地提醒。 “那是在书中幻境里,你当然听得到。现在又不在幻境”那书嘀嘀咕咕地说道,不在幻境里,就算是寻常小妖也不可能听得到我说话。 后半句还没说出口,它就感受到一股不可言说的寒气从旁边的树上传来。 抬眼望去,才看到那棵树上悄无声息地坐着一道人影。 ——那是前两次险些把自己烧成灰的人! 他怎么会在那里?什么时候坐在那里的? 它受到了惊吓,讪讪地噤了口。 陆一鸣揉了揉书页:“正好无聊,大仙不如给我讲个故事吧?”以前要碰上运气进了书里才能遇见这只书妖,现在居然可以寻常聊天,真是好极了,用来解闷岂不美哉。 比起听老鼠讲话,听一本书讲话可要有趣多了。 兴许可以当只新宠物养起来。 “笑话!本仙是你想差遣便能差遣的?”那书傲然说道。 “哎,既然大仙仙风傲骨,说明你我无缘,那还是以后还是拿大仙来擦|屁|股吧。”陆一鸣笑道。 书被调|戏得急了眼:“大胆!怎敢无礼!” “啧。”陆一鸣看它这架子端得大,也有些不耐烦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把他在国外买的打火机,摁了摁,火苗在他手掌上方腾起又消失。 这破书的道行要是高深,早跑了,怎么会一直呆在他的衣服口袋里。 书现在算是闻火变色,惊慌失措地在陆一鸣手里挣扎起来:“这是什么?怎么会生火?”枉它成精多年,竟没看出平素其貌不扬的铁棍子竟能生火。 看来这只书妖对现在的那些洋玩意儿并不了解。 陆一鸣故意逗它道:“这是一种可以烧东西的法器,叫作火机,一打就起火。每次我无聊就忍不住打打它。” 说着,他当着书的面,一下一下地按开打火机,让它看着火苗一次又一次地升起。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书簌簌发抖,“我之前被烧掉的地方还没修好呢。” “那,你会不会讲故事?”陆一鸣拽了它一下。 “会。”书忿忿地说道,“你想听什么?” “你知道些什么?” “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闻强识”这书一自夸起来话就多了起来。 “等等,”陆一鸣打断它,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脑子里灵光一闪,“那你告诉我,我家里那头畜牲是什么东西?” “”书怯怯地瞟了树上的人影一眼,“我怎么知道?” 嘁,就这样还好意思自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陆一鸣有些失望,把它塞回怀里。 “那你就随便讲个道士和女妖怪恩恩爱爱的艳闻吧,女妖怪要多,要好看,胸要大,腿要长。” “你把本仙当成什么了!” 陆一鸣默默地又摸起了打火机。 书急急地道:“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女妖怪” 陆一鸣勾起嘴角。 他重新枕手躺好,一边听着无聊的故事,一边觉得心头发憷。 心怎么跳得这么厉害? 他疑惑地抽出一只手摁了摁|胸|口,心慌莫名,就如同感觉到了风雨将至c大厦将倾。 不知过了多久,这阵奇怪的心悸才终于停歇下来。 他长舒口气,继续专心地听起了故事。 一 清泉县。 凌晨,在一座隐蔽高档的宅邸里,电话铃声响起。 一只手从被窝里探出,不紧不慢地接起来床头的电话。 声音还有种刚睡醒的慵懒:“怎么了?” “副官,文渊探长出事了。” 那只手一下子握出了一手背的青筋:“什么?!” 不多时,一辆黑色小汽车从宅邸大门中缓缓驶出。 后座的人跟司机冷冷地吩咐道:“县医院。” 县医院。 特级病房被一群黑衣人层层护住,所有人出入均需经过严格的检查。 医护人员神色张惶地端着药进去,完全不敢跟这群人对视。 一个穿着黑色褂袍的中年男子匆匆赶到,他眉宇庄严,一双眼睛有着鹰隼般的锐利,背挺得笔直。 黑衣人向他整齐划一地鞠躬:“老板!” 这是刘文远交待的,在外执行任务时,必须一律叫他“老板”。 刘文远点点头:“人怎么样了?” 领头的黑衣人报道:“我们在庙会的时候,把人跟丢了” 刘文远眉头深锁,冷哼:“跟丢了!这对于你们来说,应当是一种耻辱。” “老板说的是,”领头垂下头,“庙会人太多,我们的人太远,挤不过去。” 刘文远示意:“说清楚。” “傍晚的时候探长去了庙会,我们的人看到一个少年冲撞了探长,被探长制服,本以为探长控住了场子,没想到那少年突然跑了,探长追上去,我们挤不过去,就失散了。那少年倒是被我们守在庙会路口的人逮住了。” “继续说。” “就在刚才,我们在探长的家门前找到了探长,他好像受了重伤,倒地不起,我们马上把人送来了医院。” “傍晚到现在,”刘文远看了一眼手上的银表,沉声道,“现在都快天亮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不早点通知我?” “这”黑衣领头为难地看了看他,“因为平时都是固定的时间碰头,晚上我们进不了老板您的府邸,这县城小地方,只有那么几个地方有电话,我们花了些功夫才借了警|署的电话通知到您。” “你借了警|署的电话?”刘文远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真是蠢钝如猪!” “警|署难道不是我们自己人么?” 刘文远摁着自己的太阳穴,避免自己暴怒失态。 “算了,你先退下。” 那人刚领命转身,忽然身后一声枪响,他应声重重倒在了地上。 刘文远淡淡地道:“收拾干净,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其余人齐声道:“是,老板!” 一 医生刚替文渊做完了一套详细的全身检查。 他刚出病房,刘文远便上前出言问道:“医生,他怎么样了?” 医生笑道:“他没什么大碍。” “没什么大碍?”刘文远狐疑地看向这个医生,“我听说他被利器穿透了心脏,从前胸插到后背。”即使依照常识,这哪怕不死也该是重伤了吧? 医生摇摇手,就着检查报告解释道:“从表面上来看,他的前胸口和后背都有一道直径相仿的伤口,看起来确实像是被凶器穿透了左胸,那个位置又恰好是心脏,所以让人误以为他的心被插透了。实际上,经过检查,他的心脏并没有任何损伤,功能也正常,所以只是前胸和后背的皮肉受了点伤,并未伤及脏器。失血也不多,伤势不算重。连手术都不必做。” “哦。那就好。”刘文远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对了,这还得感谢第一时间救治他的人。”医生想起什么,补充道。 “第一时间救治他的人?”刘文远一怔。 医生点头:“没错,那个人将凶器拔了出来,并给他及时止了血,而且应该还从侧边给他切开胸腔做了一个手术,因为他腋下有刚刚缝合的痕迹。那个人技术非常精湛,缝合得近乎完美。现在病人需要的,只是休息。估计过个一两天就能醒了。” 一 没等过一两天,这天的天还没亮,文渊就从病床上醒了过来。 他脸色惨白,唇色发紫。 睁着无神的双眼,面无表情。 思绪飘浮。 半晌,他才像回了魂一样坐起来。 环顾,病房中只有他一人。 舒了口气。 他低下头来,掀开衣服,看着已被包扎好的伤口,疑惑地用手指轻轻地隔着纱布轻拂过。 痛。 昨晚被刺的事是真的。 那么,昨晚遇上那个人的事情莫非也是真的? 不然以那样的伤势,自己不可能还活得下来。 他一度在巷子里昏厥过去,等再度醒来,人已经躺在了一个明亮的地方。 ——虽然他没有力气睁开眼皮,但他能感觉得到强光照在身上的。 那人温润的嗓音犹在耳畔。 ——我虽然没有破财免灾的能力,但是我有一门让你不死的手艺。 ——你命不好,但你今天运气好碰到了我,我这人最喜欢做些逆天改命的事。 ——我这里有两颗心,一颗是从一个诗|人身上取来的,一颗是一个老熟人的,你要哪颗?随便?好,那我就随便给你一颗好啦。 ——好人不长命啊,你想不想长命? ——你原来那颗心归我啦,你还有什么心愿? 整个过程文渊都是清醒的,只是动弹不得,也睁不开眼睛。偶尔,可以吃力地应上一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一件一件地剥落,身体被湿毛巾擦拭,随后是酒精的气味。很快,手被抬起来,固定在头顶的器械上,尖锐而冰冷的刀子切开自己侧胸的皮|肉,带来酥麻的痛意。 他的身体不再像是人的肉|体,而像一条刀俎下的鱼肉。 不,更像一件容器。有东西被切断,拽出去,清干净。然后另一件东西被轻轻地塞进来,固定好。 皮肉被缝合的时候,文渊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母亲生前最后一次带病为自己缝了一件袄子,也是像这样,牵着长长的线,针头起落,针脚均匀精细。 那个人的手指不时触到自己的肌肤,带来细碎的暖意。他有一双温暖的手。 尽管亲身经历了这一切,文渊仍然感到难以置信。 他对欧洲内脏移植的新闻略有耳闻,但国内也有人可以实施这样的手术吗? 而且,以眼下的情况来看,身体恢复的速度超乎想象。 ——我姓吴,是个手艺人。 手艺人?难道说的是悬壶济世的手艺么? 文渊把手轻轻搭在左胸|前,感受到胸腔里那颗心脏有力的律|动,仿佛那颗心从出生以来就已经在呆在这个位置,为他而生长,为他而跳动。 他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妙韵律。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抬起头,来人是一个小护士。 护士见他醒来,有些欣喜地朝外面叫了一声:“他醒了。” 随后沉重而有力的脚步声响起。 刘副官走了进来。 刘副官为他的苏醒感到由衷地高兴,这一点文渊可以感受得到。 但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并不想被叨扰,所以心头不由自主地浮起一阵厌烦。 “那个人已经逮住了。”刘副官宽慰他道。 “谁。”文渊一怔。 “那个刺伤你的人。” “哦。”文渊恍然大悟,却没有感到多少欣慰,他甚至觉得有些事不关己,毕竟能从鬼门关回来,很多事便不是那么在乎了。 反正人已经抓住了,那他便不会逃脱制裁。 “经过拷问,才得知,原来他自幼无母,父亲是你曾经亲手抓过的一名死刑犯。”刘副官淡道,“他父亲为了抢两块大洋,杀死了一对母子。他父亲伏法后,他便成了一名孤儿,一直对你怀恨在心。昨晚是无意在夜游中碰上了你,临时起了杀意。”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你放心,他的两条腿已经被打断了,永远不能再站起来。” 其实他是有些欣慰的,因为他早先还以为是因为文渊执行了秘密任务才惨遭神秘组织报复,现在看来,是别有恩仇,而非任务之故,这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文渊点头,不觉得有丝毫同情,也不觉得有丝毫快意,他摸了下肚子,“我饿了。” 刘副官拍了拍手,门外有人端进来一只托盘。 上面放着燕窝c白粥。 “医生说,这几天尽量清淡一点。” “好的。”文渊拿起白粥,舀了一口,送到嘴里。 粥进到口腔的那一瞬,他的动作顿住了,脸像凝固了一般僵住。 “怎么了?”刘副官关切地问道。 “这粥,”文渊眉头微蹙,把嘴里的那口白粥细细咀嚼起来,一副吃到了砂子的表情,“是不是放了白糖?” “哦,我怕味道太寡淡,让人放了些蜂蜜,怎么,不好吃?那就叫人重做一碗吧。” “不是,”文渊缓缓把粥咽下去,重新舀了一口,脸上慢慢浮上喜色,“很好吃。” 说着,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这碗粥。 护士在旁边掩嘴:“不够的话,还有的是。”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吃碗加了蜜的白粥像吃到什么佳肴似的。 文渊点头,把空碗举起:“再来一碗加蜂蜜的白粥。” 自从小时候得了次重病,他便很难吃出味道来。 刚才第一口粥进口的时候,他便感觉到了与以往的不同。 一股清甜从舌尖泛向心头。 十几年来,他第一次尝到甜味。 ——他的味觉,居然恢复了。 ——你还有什么心愿? “我一直想吃点甜的,但我吃不出甜味儿。” ——那好,我附送你一根好舌头好了。 “呵,好,多谢你。” 他当时只是怀着开玩笑的心态在回应,完全没有当真。 但此刻 刘副官走后,文渊讨来一面镜子,对着镜子张开嘴,看到了自己的舌头。 与以往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 但将舌头抬起后,他眼尖地看到舌根底部,有一排细细的针脚,上面有极细的透明缝线。 抿起嘴,沁出一身薄汗:怎么会愈合得这样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第95章 匣子 陆一鸣这一晚并不打算回家。 不知为什么, 那座住了小半辈子的宅子, 近来总让他气闷心慌。 有时候, 他甚至觉得自己像一名囚徒坐在牢笼之中。 只有时常出来透透气, 他才能获得些许轻松。 书妖给他说了十来个故事,是就连小时候读过的一铜元一本的小人书都不写的陈词滥调,全都无聊乏味得要命,他实在听不下去, 便叫它收声。 书妖高兴地闭了嘴。 河岸一下子安静下来。 脚边的鱼竿总也没有动静。 陆一鸣无聊地拨弄着竿子,一阵烦乱。 前方传来哗哗的水声。 是船桨拨开水波的声响。 一艘小船正慢慢靠岸。 陆一鸣听得一愣:这个点儿,夜也快深了, 怎么还有船? 暗暗收回鱼竿, 起身坐起来。 迟疑间, 船上有人悠悠扬声道:“客人, 要不要游河?” 这声音, 淳厚,温雅。 好像在哪里听过? 陆一鸣捏紧了自己手里的竿子, 眉心微微皱起。 那人不紧不慢地又说道:“十块铜元带你走一宿,可奠故友,可酹江月。” 听到那句“可奠故友”,陆一鸣额前已是一层薄汗,暗自咬牙, 沉声道:“好。” 那人下了船, 上岸牵起陆一鸣的手, 把他一步一步带到船上。 船不大, 一转身就能进到舱里。 陆一鸣刚刚在船舱坐稳,桨声便重新响了起来,小船轻轻荡起离开岸边。 河面上的清风徐徐而来,暮春荷叶的清香趁机窜入。 “好久不见啊,一鸣。”船离岸边远了,那人才温声说道。 陆一鸣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自从上次一别,转眼已过去大半个月了。”陈谨之轻轻地叹着气,“最近状况不太好,没机会出来。今晚月光甚好,我才能出来转转。” 是一号,还是三号? 陆一鸣光听声音,并不能区分。 毕竟成年后,他和真正的陈谨之的接触次数屈指可数。 那几个陈谨之的声线几乎相近。 依据这行事做风,应该是三号吧。 如果是三号那他怎么也知道那件事? “你怎么来了?”他问。 那人淡淡说道:“今天是林生的忌日。” 林生。 陆一鸣心头猛地一跳,抬起头,身后冷汗涔涔。 自打上次,陆一鸣已经认定了一号才是真正的陈谨之,因为他知道孟林生的事。 可是,怎么这一个也知道? 这件事,照理没有其它外人知道。 就连孟林生的父亲,也只以为是林生自己从哪里捡了只妖物,才遭遇不测。 难道眼前的这一个,是一号? “你” 陈谨之笑了一声,声音陡然靠近:“林生的事,你后悔了?” 陆一鸣稍垂下头,沉默不语。 “算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啦。”陈谨之递给他一杯空杯,然后给他添上了半杯酒,“我们老朋友见面,理应谈些开心的事才对。” “我们之间,这些年难道还有什么开心的事?”陆一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也不再像往常那样若无其事地假笑,难得地直抒胸臆。 反正对方也是对他知根知底的人,没有客套的必要。 陈谨之怔了怔,半晌才道:“这么说起来,确是没有。” 顿了下,决定坦露心迹:“我这次找你,是想跟你说说我家里的事。再不说,我怕以后没机会了,这个秘密恐怕要长埋地底。” “没机会?”听出他这话里的苦涩与那股大限将至似的语气,陆一鸣挑了挑眉。 “我家的事情,我觉得跟一只匣子有关。”陈谨之显然也喝了几杯,声音染上了些许酒意,变得更为温淳,娓娓说来。 “这事,得从三十年前说起。” “三十年前?”陆一鸣不免惊讶。 这仇埋得未免也太久太深了吧。 似乎猜到他的想法,陈谨之轻笑:“我们陈家,世代安良,没有仇家。” 斟酒的声音响起,随即是喝酒的吞咽声。 “那时候,我家还是我祖父主事,他刚刚从你祖父手里买下那所宅子,我当时还未出世。后来,听我祖母说,有一天,有人来我家敲门,要当一只匣子。这事有些奇怪,因为寻常人都会到铺子里当,不会跑来家里。按祖训,不在当堂当的东西,我们不能接。但是见到那只匣子的那一刻,祖父便失心疯一样着了迷,把那些祖训抛诸脑后。” 陈谨之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那是一只纯金所制的匣子,就连两只提环也是纯金的。匣子上雕着龙凤纹,镶满了冰种琉璃翡翠我说不上来那些形状,反正一看就是值钱的玩意儿,哪怕只抠下来一小颗翠,都能再买几座那样的宅子。而这样一只匣子,那人只开价二斤金子,说祖传之物,急当,当期二十年,三分利,每年续一次。” “我祖父后来跟我说,那上面的翠都不止这个价,随便几颗都价值连城。再说了,当期二十年!怎么可能呢?他觉得蹊跷,可是他看上了这只匣子,抵不住这诱惑,就不顾祖母的阻拦,悄悄和那个人签了当票。那个人开的条件,我祖父都一一答应了。” 陆一鸣忍不住问:“他开了什么条件?” “第一,当期内不能打开那只匣子。他说,如若违反第一条,陈家会倒大霉。第二,不能跟别人透露他是谁。”陈谨之淡然道,“我祖父是个老实人,每一条都死死守住了,每年都能收到那人寄来的利钱。二十年后,我祖父早过世几年了,那个人没有来赎,断了音讯,利钱自然也断了。这匣子便归了我们家。但我祖父到死也不知道,他是个老实人,我爹却不是。” “你爹在当期内打开过这个匣子?” “如果你得到这样一只匣子,你会不会想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反正换我,我也忍不住。更何况,那匣子又没上锁,只装了一个活扣。”陈谨之坦然。 “我也是无意间才知道,我爹早就偷偷看过那匣子好几次。我问他里面装的什么,他从来不说,也不让我看。把匣子藏得很深。” “我娘曾私下跟我说过,我爹自打偷看过那只匣子,就像变了个人。”陈谨之徐道,“他开始沉迷于道术,经常炼些奇奇怪怪的丹药。” “直到我十四五岁,我娘病重过世,没多久我爹就开始看我不大顺眼,整天对我又打又骂,有一天终于把我赶出了家门,派人把我送到京城寄住在了姑姑家。自那以后,我便很少回来。” “上个月,是我娘的忌日,我回来,是想给她的坟上柱香。想不到还没到镇上,就出了事。果不其然,那匣子遍寻不着。” 陆一鸣道:“所以你觉得,是因为开了那只匣子,才?” 他虽然历经不少灵异之事,但此事还是让他匪夷所思,为一只匣子难道还能杀人不成。 再说了,开个盒子而已,至于么,什么仇什么怨? 总不能为了抢回这个盒子就灭人全家吧。 “我私下查了许久,也没有头绪。反而”陈谨之声音忽然一顿,变得诚挚无比,“所以我想托你帮忙。” “你说吧。”陆一鸣叹口气。 “我家里的情况,大致如此,我信不过那帮警|察,只能告诉你。另外,有劳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我的未婚妻,张燕云。” 说着,一封信被塞到了陆一鸣手里。 陆一鸣捏着那封信,奇怪地说道:“你要去哪里?”怎么一副要赴刑场的样子。 想起什么,又问道:“上次送你上了船,你怎么没回到省城?”现在他已经笃定面前的人就是一号了。 陈谨之笑笑:“说了,怕吓着你,以后你迟早会知道的。总之,多谢你。” 一 回到家,陆一鸣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他觉得今天的陈谨之怪怪的。 但又说不上哪里怪。 到底是太久不见了,熟悉之余又带着疏离。 ——林生的事,你后悔了? 陈谨之刚刚的问题,他没有回答。 陆一鸣抚过自己的胸|口,冷冷一笑,轻轻地呢喃着说。 即使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的。 胸腔里,心口剧烈地抽痛。 跟着心口同时抽痛起来的,还有纱布之下的双眸。 深吸一口气,他坐起来,拍了拍窗户:“阿金,金叵罗!” 良久,外面才懒懒地应了一声: “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第96章 忍着 听到窗户里有东西蹿进来的轻响, 陆一鸣颓然靠在墙上,按着自己的|胸|口,有气无力地说:“阿金,我好痛, 快帮我找个大夫来。” 金叵罗脚步声轻快地近前, 嗓音低低在陆一鸣面前响起: “哪里?” “眼睛, ”陆一鸣另一手指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还有这里。” “有多痛?”金叵罗的声音更近了,像从鼻尖的位置传来,夹带着温热的气息。 “好c好痛。” 说话间, 疼痛竟像从这两处发散开来, 牵起无数细丝, 引得五脏六腑和四肢阵阵抽痛, 随后,这股抽痛变成了刺痛, 通体仿佛有千根极细的长针同时深深扎|入, 直入骨髓, 再拔|出,复又扎|入, 如是循环。 话音刚落, 陆一鸣已是遍体冷汗c簌簌发抖,喉间不能自己地沲出低哑的呜|咽。 金叵罗点亮床头灯罩里的灯芯, 转身弯下腰, 一手捧住他的脸, 就着灯光,面无表情地端详了片刻:“你这样的病,找大夫来也没用,他治不了。” 他家陆少爷原本遍|体|白皙的肌肤此刻正从皮肉深处钻出无数细密的c若有若无的半透明玄色符文,那些符文有如避火的蝼蚁一般,似正纷纷努力挣脱表皮的侄棝,准备四散而逃。 “什c什么?” 浑然不知自己变成什么模样的陆一鸣瘫倒在原地,连起身的力气都被诡异的疼痛抽空了,听到那一句“治不了”,惊得条件反射地抬起了头,可惜眼前蒙着白布,什么也看不到。 这动作牵引得后颈和脊背传来更剧烈的痛楚,肺部也莫名受了牵连,他吃痛地咳嗽起来。 “等着,我来帮你。”金叵罗淡淡地说道,随即他一只膝盖杵到了榻上,俯身靠前,手指略微一顶,把陆一鸣的下巴抬了起来。 在陆一鸣反应过来之前,他勾着嘴角,猛地朝那张微启欲言的嘴重重覆压而下。 巨大的冲击力撞得陆一鸣一怔,唇上先是一阵钝痛,随即便是一阵湿软。 嗯? 嗯?! “!!!!!” 发青的脸上泛起红晕,他吃力地抓住金叵罗的手腕,把脸转开想腾出嘴来骂人。 ——死畜牲,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发情耍流|氓! 旋即下巴被那只他扯不开的手重重拧了回来,双唇被死死压|住。 金叵罗边轻柔地舔过他的上唇,边从唇齿间冷冷吐出一句话:“不想痛,就忍着。”这语气,颇有几分胁迫的意味,但他的动作又极为温柔。 什么意思?难道这样就不痛了? 陆一鸣匪夷所思。 无力地挣了两下,终于在巨大的痛楚之下檄械投降。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后脑贴着墙,下巴被迫扬起,双唇被撬开,任由叛军将领在反复描摩过双唇的形状后破开城门,攻城略地,拿下主将,在千般凌虐后押赴敌营。 金叵罗将对方主将当成孟获戏耍,七擒七纵,势要成功收服敌将在自己城中乖乖享用。 趁对方专心于在齿间斗智斗勇的当口,他早一手悄无声息地绕到陆少爷身后,沿着背脊骨自下而上,细细描画着那道优美的弧线,摸到后颈处的某一个点,察觉得到异样,蓦地中指一沉,刺入。 陆一鸣前方正缠斗酣战至口中发麻,加上全身剧痛,浑然不察后方颈骨多出的一点异痛,只是脖子猛地一酸,一声闷哼,下意识往后仰了仰。 金叵罗咽下那声闷哼,趁势覆压而上,再入空城。 右手不紧不慢地从对方后颈那个被刺入的地方缓缓揪|出一根纤长的针状物。 随着那根针状物的抽|出,陆少爷皮肤上的符文迅速隐去,消失在皮肉之中,恢复了光洁白皙的色泽。 ——壹根绣花针大小c晶莹剔透的碎骨,落入金叵罗的掌心。 他眼角一瞥,眉梢不屑地扬起,右手一握,东西被揉成碎末,手慢摊开轻轻一抖,半透明的碎末从指间漏下,立即消散在空气中。 金叵罗嘴上的动作不曾停过,肆意品尝着久违的美味,唇舌交缠的之际,他微微皱眉,吐出叹息: “以后少吃糖。” 关你屁事。 陆一鸣刚想回一句嘴,嘴在下一瞬就被堵得严严实实。 一股蛮力扳着他的肩膀,将他从墙边掼倒在榻上,头重重砸到实棉芯的枕头上,虽是软弹,仍是砸得他一阵眩晕。 双唇上的压力消失了。 陆一鸣趁机喘了几口气:完事了? 呼—— 可算停 没等他庆幸完,那人笑了一声,重新覆压上来。 压上来的,不止是双唇,还有整个人的重量。 陆一鸣脑海里不知何故,忽然闪过一句从书里小时候读过的话。 ——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 一 许久。 这时间,也许有一大锅水烧开的时间那么久。 又也许过了更长的时间也说不定。 陆一鸣的时间概念已经被这个过长的吻搅乱了,脑子也被搅成了一摊浑水,什么都瞧不见。 唇上的压迫陡然消失,身上的重量也移开了。 陆一鸣像个刚刚溺水上岸的人,顾不上思考,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舒服么?”耳边传来一股湿热而慵懒的气息。 陆一鸣又喘了几口气,回过神。 仿佛随着吻的结束,胸口的抽痛消失了。 双目的抽痛也消失了。 甚至周身的痛楚都消失了。 一身热汗,四肢百骸轻爽无比。 难道这死畜牲在用这种难以启齿的方式吸走他的痛楚? 他不由为之暗暗惊异,轻声道:“舒服多了。” 虽然方式有些不堪,但是刚才那阵诡异的痛楚着实快把他痛死了。 他不得不告诉自己,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也是没办法的事。 说完,听到旁边人笑得带起了床榻的轻颤,陆一鸣忽然意识到,死畜牲说的“舒服”和他说的“舒服”不是同一个“舒服”,原本就烫得厉害的脸又烫了几分,咬咬牙。 ——啧,又来了! 要道谢也道不出来了。 为这个纠缠只会被继续嘲笑,索性冷哼,转移话题:“为什么不痛了?你做了什么?” “帮你取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金叵罗托着腮侧躺在他身边,看他脸色时明时暗时青时红,觉得十分有趣。 陆一鸣右手擦拭着微微发麻的湿润的嘴角,皱眉表示怀疑:“非得这样?没别的法子了?” 非得用这种嘴对嘴的方式吸走不干净的东西? “哦,”金叵罗慢悠悠地起身,坐了起来,故意凑在他耳边告诉他,“你疾在骨髓,跟嘴巴没什么关系。哪怕没有我,每次发作自己忍一会儿就能好了。” 现在距天狗食月还有一小段时间,照理陆少爷这身子还没这么快发作才对。 应当是那根多余的妖骨打乱了原有的发展速度,加快了发作的时间。 他刚刚抽出那根妖骨的时候,陆少爷应该就已经好了,只是陆少爷自己反应慢。 跟嘴没关系 陆一鸣愕然抬头:“那你为什么要?” 当然是为了占你便宜。 金叵罗已经跳下了床,伸出手,用大拇指在他下唇畔轻轻抹了一下,声音一始既往噙着浓浓的嘲意,一字一顿:“我高兴。” 其实陆一鸣话问出一半就脸红耳赤地明白过来,剩下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他原以为这死畜牲是在帮他之余趁机占点便宜。 原来根本就是从头到尾都在占便宜! 听到金叵罗居然大方承认了,陆一鸣气得捶了一下床板,脑门青筋跳出:“你!” 居然敢耍我! “这是你输给我的东西,”金叵罗低厚磁性的声音在窗边晃了一下,悠然传过来,“我拿走了。” ——喀。 有东西划过窗台掠了出去。 拿走了? 什么拿走了? 输给他的东西? 对了,那天下棋两人打过一个赌,拜花莫言所赐,陆一鸣输了一整晚,赌约还没履呢。 嗯? 但好像有哪里不对? 陆一鸣清楚地记得赌约里自己想的是要给他买点金子,只是下完棋睡了一整天还没顾得上去县里的金铺看看。 金子自然是没有买的。 疑惑地翻动回忆,良久,终于想起那天自己说的原话,陆一鸣这下不单单是脸颊,就连鼻尖都烫得几乎要烧了起来。 一 天刚亮。 金陵镇外,有几个打渔的无意中从河底打捞起一具尸体。 原本是用网捞着了一只红木大箱,打开,上面放了一层拳头大的石头,石头下面有不少草药。 一群人围着讨论这箱子成色这么好,谁这么浪费的用来装石头时候,搬箱子的几个人里有人手滑,箱子重重摔到地上,石头倾洒,箱子中间的隔板掉了一块,露出一只烂得差不多的手。 把几个打渔吓得跳出几丈远。 有胆大的忍着恶心掀开整板隔板一看,里面赫然放着一具蜷缩着的尸体。 看那腐烂的程度,怕是已经死了至少十天半月的样子,早已面目全非。 镇上近来并无失踪人口,也不知是哪里的倒霉鬼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于非命。 人们寻思一番,赶紧涌去镇长家,用镇上唯一的电话给警|署报了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第97章 结契 “陆少爷, 你面色红润, 口舌灵健, 脉象稳定, 看起来并不像是有恙啊。” 李大夫替陆一鸣检查了半天,捋着山羊胡子说道。 陆一鸣眉尾一垮,将信将疑:“可是我昨天夜里,确实剧痛难忍, 先是像被一只手揪住心,简直要把我心给掏了!随后全身像被针扎一样,痛了我半天。有没有这种病?” 过后还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 到刚刚才醒过来, 似乎都将近晚饭的饭点了。 身体虽然暂时没有异样, 但他仍是不大放心, 特意来医馆看一看。 “说是心疾吧, 你这脉像也不像心疾。若是什么罕见疑难杂症,依你这毫无病征的样子, 我这里一时之间也实在是看不出来呀。总不能给你乱开药吧?”李大夫摇摇头, “实在不放心现在天色晚了,回去可以先让陈姐给你煮一帖安神药,明天去县里的医院按洋医的法子再检查一次。” “好吧。”陆一鸣轻叹口气,轻轻扶着眼上的纱布, “这里已经过了两天, 能不能?” “不能。三天就三天, 三天都等不急?连自己的身子都不多上点心?”李大夫一副恨铁不成纲的样子, “你父亲在世的时候,还嘱托过我,让我多多帮衬你” “哎哎,知道了知道了。您老人家可放过我吧,我不过是来看个病,您怎么又把我爹从棺材底下拉出来了。您的大恩大德,一鸣一定铭记于心。”陆一鸣无奈地抿起嘴笑了。 这个李大夫曾经在陆记药材铺当过坐堂大夫,与陆一鸣他爹交情颇深,只是后来陆家不知何故,把坐堂大夫都遣了,李大夫就拿自己的积蓄开了个小医馆。 李大夫的医馆小,药材品类不太全,但李大夫医术精湛声名远扬,主顾不少,有些时候开了方子有稀有药材就推荐病人到陆记来抓药,因为他的方子除了他自己,也只有陈姐能看懂。平时给陆家的人看病也不收什么诊金,算是给了陆家不少帮衬了。 “哼,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着,老爷子转了个身,吩咐伙计收拾收拾准备打烊,再叫一个小伙计送陆一鸣回家。 毕竟这陆少爷现在两眼见不得光,让人不大放心。 “不必,我走得到家。多谢了。”出了李记医馆,陆一鸣笑吟吟地让小伙计回去,“不怕,我方才还是自己走来的呢。” 说来也奇怪,他现在虽然看不见,但出了门在镇子里走起路来却毫不费力,眼前是哪条巷子,右边有没有墙他心里都门儿清。兴许是对这镇子太熟了,要走错都难。 昨天光靠一根拐杖,他就能安安稳稳慢慢悠悠从家里走到河堤,一跤都没摔过。 况且,今天他不光有拐杖,还有个宝贝呢。 眼下,陆一鸣一天未进食,肚子饿得咕咕响。 醒来时家里没人,剩饭也没有。 不紧不慢地掐了掐怀里的《金陵地方志》,陆一鸣低声道:“呆会儿要是有人要撞过来,你记得告诉我。”顿了下,“你先帮我这几天,往后,我也想法子帮你把书修好。” 书妖高冷说:“嗯,也可以。” 陆一鸣放心地拄着拐杖,朝熟悉的夜市慢慢踱去。 这附近的路,就在陆宅到药铺之间。每一条,他从小到大都走过无数次,就连哪里的砖松了,哪里的墙砖缺了半块,他心里都有数。 今天这路上人有点少,偶尔有人匆匆从旁边路过,带着鞋底蹭过地底砖石的声响。 从医馆往右走到分岔口,选右边那条,再走三个三岔路口,夜市就到了。 想到何记的馄饨c老黄家的锅烧陆一鸣就喉咙发痒,口水都咽了半天。 右,右,左 咦? 陆一鸣迟疑着慢下来,察觉有些不对。 ——已经走了很久,却没有遇上第三个分岔口。 照理早过了呀。 怕是走错了。 果然瞎了眼就是不方便,他皱上眉,巴不得把眼上的纱布拽下来,把路看个清楚。 他拍了拍书妖:“现在这是哪条街?” 书妖沉默了一会儿,嘟囔道:“我平时又不用走路,怎么知道。” 真是没用。 陆一鸣在心里嫌弃了它一下,竖着耳朵,再没听到有人路过,只能拄着拐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愈往前走,这条路愈是安静。 风掠过路边草叶的沙沙轻响,落叶磕到前面砖石的撞击声,还有远方不知何处的庭院里传来的犬吠,无一不让陆一鸣莫名地烦躁,心底隐隐发悸,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脚步越来越慢。 这也就是个饭点的时间,人们刚刚收工赶路回家,路上不至于这么安静吧。 静得让人难受。 拐了个弯,正犹豫要不要回头的当口,冷不丁,有人在不远处嚷了一声:“油酥饼儿!刚出锅的!” 前方,开始有了些许人声。 食物的浓香隐隐飘过来。 夜市到了。 陆一鸣眉心一跳,长舒了口气笑了:果然就是这里! 刚才估计不小心走了个不常走的小道,给绕过来了。 白白吓了一大姐跳。 循着声音和香气,他拐过几道墙,慢慢走进了夜市。 很快,只是转了弯,瞬间人声鼎沸,摩肩擦踵。 没有人会在昏暗的灯光下注意到一个瞎子,陆一鸣不紧不慢地在人流中循香觅食。 左边是麻辣汤的辛辣味儿,右边是烤兔子的肉香,再往前更是各种奇香四溢,闻都闻不出是什么好东西,感觉今晚这夜市比往常香多了。 左边有人拽了他一下:“客人,要不要一碗麻辣汤?我们加了不少好料,包你满意。” 陆一鸣抿嘴摇了摇头。 麻辣烫? 要是和文渊一起来吃,那倒是可以,毕竟那家伙除了辣的什么也不爱吃。 若是自己一个,那就敬谢不敏了,他这嗓子可受不住。 也不知道文渊这小子这两天案子查得怎么样了?明天倒是可以去找他说说陈谨之的事。 再走两步,又有人拽住他的袖子:“客人,来点炒膳面吧,我家炒得可好了。” 陆一鸣依旧摇头。 右边有一个娇柔的女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如试试我家糖炒栗子?吃一颗,你可以高兴一整天。” 嘁,吃颗糖炒栗子有什么可高兴的?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陆一鸣继续抿嘴摇头,心里暗暗惊异:以前来夜市也没这左拉右扯的待遇啊,今天这是怎么了?生意难做一起抢客来了?还是觉得瞎子的生意比较好做? 接下来是粉羹,糯米糕子,豆子粥,春卷 一连拒绝了好几个摊子的招揽,走到一个路口,旁边传来一阵淡淡的清香。 陆一鸣扬声问道:“老板,你卖的什么?” 一个中年妇女温热的嗓音响起:“我们卖的呀,是丁香馄饨,一碗下去,可以解忧愁。” “” 陆一鸣啼笑皆非,这广告打的,管它丁香还是玉兰,不就一碗馄饨么,还解忧愁! 但眼下饿得不轻,最近嘴淡,正想吃馄饨,也不在意那些细节,便道:“那就来一碗。” 不多时,一碗带着丁香味儿的馄饨被热气腾腾地搁到陆一鸣面前。 闻着让人食欲大开,陆一鸣摸着勺子舀了一口汤,清香四溢,暖汤过了喉,香味还在齿颊间回荡。 他摸了摸口袋,捏着几枚铜元,问道:“多少钱?” “不要钱,只要你给一个‘好’字。”老板娘说道。 “”陆一鸣挑起了眉头,奇怪地问道,“老板娘,你今天这是刚开张?” “可不是呢。”老板娘笑呵呵,“就盼着个好彩头,只要第一个客人给个‘好’字,这年的彩头就都有了。” “”陆一鸣坐直了腰,慢条斯理地说,“什么字?” 老板娘仍然是笑呵呵的:“只要一个‘好’字。女子好。” 陆一鸣张了张嘴,感觉得到空气在这瞬间都静了许多,他几乎可以感受到老板娘殷切的眼神正热烈地落在自己的双唇之间。 太过热烈,让他很是不自在。 “哦,”他清咳了两声,嘴唇拉开 “好”字的的嘴型,却没等发出整个字的音,他就合上了嘴,两边嘴角扬起,扯开了话题,“老板娘,你这馄饨,什么料啊?” 老板娘殷切地说:“还能什么料,包你吃了不会后悔的料。要多少,有多少,不要钱!只要你说一声好。” “是吗?”陆一鸣伸手拿勺子拨了拨碗里的馄饨,作出一副准备大块朵颐的样子。 其实他额边已经冒出了几滴冷汗。 他又不傻,怎么会看不出不对劲来? ——这老板娘,该不会是下了药要打劫吧。 不,不像打劫。要是打劫倒好了,大不了把身上这几个铜元都给她。若不是打劫,那就 她一个劲地让自己说‘好’,不知图的什么? 刚刚喝了一口汤,不知道碍不碍事。 现在这碗香喷喷的馄饨就在面前,明明饿得厉害,他却难以下嘴。 ——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为难间,四周的喧嚣忽然奇怪安静下来,一阵轻慢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伴随着脚步声,一个熟悉得不得了的c淳厚磁性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给他打包。” 陆一鸣还是头一次觉得他的声音这样动听。 老板娘的声音抖了两抖:“哎!” 一 回去的路上,前面的脚步声一直不紧不慢。 跟平时他走路的速度相比,实在是慢极了,像是在故意等后面的人跟上。 陆一鸣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发问:“你怎么来了?” 见没有得到回应,他眉梢一挑:“你偷偷跟着我?” 顿了下,故意损道:“啧啧啧,跟什么似的。” 其实他原本想说“跟狗似的整天追着骨头跑”,但转没出口,他就反应过来:那自己不就成骨头了吗?忙改了口。 金叵罗转开话题:“你知不知道刚刚你若是说了‘好’字会怎么样?” 陆一鸣故作满不在乎状:“爱怎样就怎样,大不了让她劫个色。” 他确实想知道。 但他要是真问了“会怎么样?”,金叵罗一定会故意吊他胃口卖关子。 他家阿金,从来就是这么坏心眼。 金叵罗笑了一声,不急不徐地道:“你那碗馄饨,是她写的契。你若是说了‘好’字,那你就跟她结契了。” 结契?结什么契? 陆一鸣好奇得要命,但还是作出漫不经心地口气:“结契就结契了呗,结个契又能怎么着。” “结了契,”金叵罗的声音从前面淡淡地传过来,“她就是你的了。” “呵,那敢情好啊,一个字换一个人,值了。”陆一鸣揶揄。 金叵罗嗤笑:“谁跟你说那是一个人了?” 陆一鸣眼皮跳了跳:“那是什么?两个人?” ——还是一个鬼? 金叵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忽然凑近他,声音带着浓烈的嘲意低低地响起:“与其和那种居心叵测的丑八怪结契,不如和我结吧?” 你就不居心叵测了? 结契倒底什么意思? 陆一鸣来不及细想,灼热的气息打在他侧脸上,让他忍不住退开一步,一不小心就踏了个空,险些摔倒。 手腕被右边伸来的大手紧紧抓住,替他稳住了身子。 “”陆一鸣刚站稳,便被牵着往前走,“哎哎哎,我自己走。放手。”抖了抖手,没甩开。 “你太慢了。”金叵罗冷冷地说。 陆一鸣半是好笑半是不耐烦:“你要是嫌慢等不了,你可以先自己回去,我想慢慢走。” 话音刚落,手就被放开了。 身边顿时悄无声息。 冷风阵阵吹过他的衣袂,他一时有些慌乱:跑这么快? 死畜牲。 刚在心里骂了这一句,前面一步远又响起了金叵罗轻蔑的声音:“怕了?” 他的脚步声重新响起,仍然是又轻,又慢。 陆一鸣硬着头皮跟了上去,边走边问:“刚刚那个倒底是什么?” 金叵罗声音懒洋洋地,一字一顿地:“你猜。” “我不想猜。” “随你。” “你就不能好好说人话?” “我又不是人。” “你是要好好说话,我就” “什么?” 得逞地笑声响起来:“你猜啊。” 两道身影边拌着嘴边慢慢消失在巷尾。 巷子里,无数的眼睛在暗处闪着诡异的幽光,看着那两道背影。 咬牙切齿的声音窸窸窣窣响起。 ——可恶啊,就差一点了。 ——可恶! ——好可惜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第98章 饿了 回到家, 趁金叵罗在厨房帮陈姐打下手的当口,陆一鸣偷偷回房坐下,掏出《金陵地方志》问: “阿仙,刚刚在夜市里你瞧见什么了?” 好奇心这东西, 真是要不得, 沾上一星半点都如同附骨之疽。 尤其当只知道一半的时候, 另一半简直有如心肝上的爬虫, 痒得叫人难受,还不如什么也不知道的好。 金叵罗那个小畜牲,什么话都只肯说一半, 成心让他抓心挠肝。 刚刚他差一点就要拽着金叵罗的胳膊求着他说了, 幸好还是忍住了。 书妖疑惑地说:“阿仙是谁?!” “哦, 咳咳, ”陆一鸣摸了摸鼻尖,“大仙啊, 说说刚才夜市里的见闻可好?” 一顺口就 这书妖真是爱摆谱。 书妖冷哼一声:“夜市?刚刚哪里有什么夜市??” 陆一鸣眉梢挑起:“那我刚才去的那条街, 不是挺多人的么。” “哪儿有半个人?就一堆妖魔鬼怪” 书妖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没说完突然看到院里金叵罗拿着一把大木勺子慢悠悠路过窗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朝这边凉凉地瞟了一眼, 两抹寒光似带有杀意。 吓得赶紧闭嘴。 妖魔鬼怪? 陆一鸣后知后觉地后背发凉, 忍不住弹了它一下:“好啊你,当时怎么不提醒我?” 害得他无知者无畏地往里走了那么久。 “我看你熟门熟路的样子, 还以为你经常去呢。谁知道是你自己误打误撞啊。” 陆一鸣揉揉眉心, 掩饰了一下尴尬。 “那个卖我馄饨的大婶, 是个什么东西?” 刚才金叵罗故弄玄虚吐一半吞一半,到最后也没说,实在是吊足了他的胃口。 书妖偷偷看一眼窗外,金叵罗已经不在了,才暗舒口气,小声地道:“是个好看的女妖怪,估摸着是什么花妖吧。” “哦?”一听到“好看的女妖怪”陆一鸣顿时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嘴角抿起意味不明的笑,“有多好看?” “好看得要死,我成成仙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着这么漂亮的女妖怪,明媚如春华,灼灼然,叫我不敢直视。”书妖对这个女妖怪的评价颇高,“就是声音老了点儿,沙沙哑哑,听起来像个大妈。” 不敢直视那你怎么看到的? 陆一鸣恨不得时间退回到吃馄饨那个时候直接扯掉眼前的纱布,好亲眼瞧上一瞧。 说起来,他还没见过什么女妖怪呢。 不过,刚刚金叵罗说 脱口而出:“他说的‘结契’又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结契就是订契的意思!”书妖有些不耐烦,“刚刚你去的地方是本镇那些下九流的妖怪开的契场,那里的妖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专门等着人自投罗网,好骗别人跟他们订契呢。订了契,他们会给你一时之欢|愉,然后从你那里拿走别的东西。至于拿走什么嘛,就看契上写的什么了。” 陆一鸣玩味地咳了一声:“一时之欢|愉?” “就比如那个卖你糖炒粟子的,你跟她订了契,你就能高兴一整天;要是你同那个卖馄饨的她订了契,她给你的就是‘解忧愁’,那你这几日的忧愁自然烟销云散。” “能替人解忧愁?!”陆一鸣眉毛一跳,顿时觉得自己错过了一座金山。 “这种小妖能解什么忧愁!顶多就让你记性差些高兴个两三天,过了时效该愁还是得愁。”书妖不以为然地道,“她长得这么好看,卖相却这么难看,还不如那个‘高兴一整天’来得坦荡。” 陆一鸣后怕地松了口气,幸好没订成。 “那这碗馄饨” 还能吃吗? 桌上打包好的馄饨兀自散发着清香。 陆一鸣一天滴水未进,饿得肚子咕咕响,闻了这味儿,更饿了。 外头陈姐还在烧饭,等她做出来怕是得过半晌。 既然没和那妖怪订契,吃几个馄饨应该也没什么吧? “真是不知死活。爱吃吃去,反正吃不死。本仙睡觉去了,没事别烦我。”书妖心想,若是有眼睛,一定翻他一百个。 听了这口气,看来还是不吃为妙。 陆一鸣摸着肚子,遗憾地叹着气,把书塞回了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摸了手杖,慢慢踱出去。 懒洋洋地叫嚷起来:“陈姐,米熟了没有?先给我来一碗白饭。” “没熟!你等等。” 陆一鸣微微笑起来,露出好看的白牙:“我饿啦,等不及了。” 陈姐边炒菜边远远宠溺地白他一眼:“夹生的你要不要?” 陆一鸣揉着肚皮:“夹生的?也成啊。别说夹生的,现在哪怕是给我一碗生米我都能啃了。” “哟,说话得算话啊!不然有你受的。” 陈姐朝金叵罗呶呶嘴,促狭地笑了,小声地咬耳朵,“马上给他盛一碗” 不一会儿,陆一鸣用筷子搅着一整碗的生米,一边生嚼一边咬牙切齿:“啧,真是,唯母老虎与小人难养也!” 一 县医院。 文渊坐在病床上不紧不慢地吃着医院特级病房特供的饭后甜点——百合莲子羹。 这碗百合莲子羹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与路边卖的那些似乎品相并无不同。 但据送餐的小护士说,这些百合是院长夫人亲手栽的,是兰州买回的名种;莲子则是从湖南买回的湘潭寸三莲,饱满甘润。 ——一般人是吃不到的,这次还是给了那个什么“老板”的面子。 一勺羹下嘴,舌尖传来的清甜让他心情舒畅。 美食确实当得起“享受”二字。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随后,一个清朗淡漠的声音响起:“是我,赵东来。” “进。” 文渊把碗放到小餐桌上,好整以暇地靠在床头,等着赵东来大大咧咧地推开门走进来。 今天警局里不少人都来探病了,包括李飞云。 但到了晚上这个时间来探病的,明显就是没眼色了,毕竟文渊是个大伤初愈的病人,是最为需要休息的。 所幸文渊自我感觉良好,没有放在心上。 赵东来近前,坐在床畔,摘下帽子,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浮起几分生疏的客套:“探长,听局|长说你受了伤,他让我过来探望一二,以显同仁之仁爱,但我白天忙得很,这个时间才腾出时间来,看你恢复得还不错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极为诚挚,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两手空空地挑大晚上来探病有多么失礼,反而透露出一副“我是非常好意又迫不得已地在百忙之中抽空来看你,你该感到欣慰”的意思。 文渊也回了个客套的笑:“劳烦你了。今天有什么命案需要出动你?” 共事过一段时间,他知道这个人其实本质不坏,也没什么恶意,只是性格有些不着调,而且直率得超乎旁人的想象。 文渊一直觉得自己算是耿直的人,但跟赵东来的耿直一比起来,自己简直弯得像个勾子了。 别人说忙,那可能是随口一说;可赵东来说忙,那必定是真的忙。 能让赵东来忙起来,说明又死人了。 赵东来脸上果然毫不掩饰地浮现出“啊,你也知道这件事劳烦我了啊,我确实很烦呢”的神情,淡淡地道:“又是金陵镇的,这个镇住不得,三天两头尽死人。” 听到“金陵镇”三个字,文渊禁不住抬起了头:“谁啊?” “谁知道,”赵东来说起这具新尸,脸上难得焕出了奇异的光彩,像是无意间遇上撞上死耗子的猫,“人肿得跟打了气一样,没人认得出来。近来县城和周边的镇子也没人报失踪。” “巨人观都出来了?”文渊下意识地抚着下巴,“在哪里发现的尸体,死了多久,死因找到没有?”一听到死人,他职业病就来了,开始连珠炮似地问起话来。 巨人观是指人死后,尸体由于寄生细菌迅速滋长繁殖产生大量气体而导致尸体膨胀的现象,不同的温度条件下出现巨人观的时间也不同。 赵东来毫不客气地拿起床头放一串洗好的紫水晶葡萄,向文渊晃了晃。 文渊点头:“你吃。” 赵东来摘了一颗葡萄,皮也不剥,径直放到嘴里,慢理斯条地嚼了嚼,咽下,才说道: “在金陵镇外边那条河上,几个打渔的一大早以为网着了什么好东西呢,结果捞出一口大箱子,打开就是这么个东西,”赵东来一说到尸体尸体便滔滔不绝,“死了十来天,初步估计是窒息而死的,但肺里和肚子里没有水,那就不是溺死的” “箱子里只有这具尸体吗?没别的了?”文渊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也不由伸手从赵东来手里摘下两颗葡萄,从连柄处撕开一小片,挤出晶莹的果肉吃起来。 “哦,不是,箱子里有隔层的,第一层放有些药材。”赵东来慢慢回忆现场,“但都是些常见的药材,镇上这么多药铺,就连金陵镇都有好几家,摸不准是哪家的。东西已经被其它同仁拿回去了。”眸色微微一转,“话说,探长你那个好朋友,叫陆什么来着,就是陆记药材铺的那个东家,可以请他来看看,说不定他能看出来是哪家的药材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第99章 绮梦 赵东来离开后, 文渊就取出自己的小本子, 把新命案的一些要点记录其中。 病房内只剩他独自一人, 静悄悄的, 不时响起他写字的沙沙声。 写完,不小心翻到本子的前面,看到之前陈家灭门案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笔记,垂下眼帘, 陷入沉思。 要理清一大团乱麻,至少要先找到麻线的两头,再细细梳理。 眼下, 陈家这团乱麻, 文渊竭尽所能, 也未能找到线头, 更遑论梳理。 他双唇微启, 吐出一声长叹,右手覆面。 难道, 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变成死案? 不,他不甘心。付出这么多的心血,怎么可能让它们付诸东流? ——笃笃笃。 敲门声冷不丁响起。 又是谁? 文渊没有抬头,漫不经心:“进。” 门开了。 来者竟然还是赵东来。 “?”文渊斜瞟一眼,以眼神相问。 赵东来笑笑, 上前捡走桌上的礼帽:“落了点东西, 刚刚随手一放” 文渊点点头。 想起什么, 叫住赵东来:“那个, 你老同学的尸首怎么样了?” 赵东来顿住脚步,慢慢戴上礼帽,清亮的眼眸瞬间被礼帽落下的阴影盖住:“哦,你说郑清河?烧啦。” “烧了?”文渊微怔,“这么快。” 赵东来正了正帽沿,薄唇一抿,淡淡笑出一道精致的弧线:“还快?案子悬而未结,尸检也完成了,他自己家没人,那个寡婶嫌他晦气不肯拉回去,只留了一块大洋说烧了,那还留着干什么?再留下去这天气就要臭了。今天医院刚把人拖去殡仪馆,下午的时候殡仪馆派人送了一盒骨灰到东署,没人碰它,你要是回去上班啊,就能瞧见它就在你桌上。” “他家一个人也没有了?”文渊跟郑清河共事过一段时间,多少有点惋惜之情。 凭良心讲,郑清河为人不错,工作上也没有大瑕疵,就是有些孤僻。 “我不是十分清楚,似乎上学时他就已经是没什么近亲了吧。现在连唯一的老娘舅都没了。”赵东来难得露出一丝同情,但也只是极短的一瞬。 说完,他看向文渊:“探长,告辞。” “嗯。”文渊点头。 门重新被人从外面合上。 文渊伸手轻轻抚|过左|胸|口,那里的表皮肌肤还隐隐作痛。 可奇怪的是,内里却已感觉不到什么痛感。 他一粒一粒地解开病服的钮扣,低头狐疑地看向包裹纱布的地方,白色的纱布还透着变成深色的血渍。 微一咬牙,文渊小心翼翼地解开胸前裹着的纱布,一层一层地剥开,露出伤口。 前胸被铁线穿入的伤口还不到筷子粗,结了个褐色的痂。 抬起左臂,吃力的侧下头去看左腋下的肋侧。 下个瞬间,他瞪大了双眼。 ——那天刚进院时,那里分明还有两行蜈蚣状的巨大的血痂,现在竟然消失了,只留下两道淡淡的疤,看那样子,像是已经愈合了几年一样。 窗外有什么东西刮蹭过玻璃面,发出“噌”地一声。 文渊敛目看过去,隐约看到了一道白色的影子。 他迅速披上衣服跳下了床,移向窗台。 窗外一片漆黑,只有楼下的路灯清清冷冷地映出几团白光。 放眼望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情况。 自己所在的病房在医院的四楼,刘副官又派了一堆人把守,守卫森严,应当不会有人才是。 估计是夜鸟路过。 文渊松口气,一边扣上扣子,一边慢慢踱回病床。 心中暗暗惊异:刚才这一走动,才发觉身体灵敏如常,难道恢复得差不多了? 一团白影在他转过身后慢慢从窗户上方悄无声息地往下蹿。 ——阿爹也不在这里。那阿爹哪儿去啦? 那白影吮着手指,忍住嘤嘤哭出声的冲动。 只是白天找了棵树睡了一觉,回来阿爹就不见了,明明之前一直躺在地下那个房间的。 找了好多间房,都没找到。 ——阿爹是不是醒了?趁我不注意偷偷跑掉了?气还没消吗? 唉,再找找吧。这破房子好大,真讨厌 一 陆宅。 陆一鸣摸索着回到了房里。 回房掩上房门,他便感受到一股热气从床边涌来,夹带着沐浴的香精。 不禁由衷感慨,陈姐真是越来越体贴入微,连沐浴的东西都准备得这么及时。 刚刚他真的生啃了小半碗生米,啃得腮帮子都酸了。 陈姐看着心疼,用最快的速度炒好了菜端上桌。 餍足后,他去了储藏室,找到藏在角落的那罐陈年状元红,偷喝了两盅。 酒劲大,他喝着有点上头。 匆匆褪了衣裳进了浴桶,温度适中,浑身舒畅。 热度舒张经络,醉意更浓,带来了些许倦意。 迷糊之中,陆一鸣觉得自己慢慢站了起来。 惑然低头一看,只见一肚子雪白的绒毛,再往下,两只鸟爪子。 环顾,精细光滑的笼柱根根立在眼前。 ——自己正站在那只鸟笼子里。 咦?我怎么又变成了那只铜蓝鹟? 就就泡个澡的功夫? 发呆。 这魂穿真是毫无规律可言,防不胜防。 原以为变回了人这事就过了,结果竟然还没完了? 笼子下方有人在说话,言笑晏晏。 俯身望下去,看房中摆设,居然到了金叵罗的房间里。 这张红木长榻还是自己当初特意给金叵罗量身订制的,生怕做短了他睡不好。 房中榻旁坐着一男一女。 ——金叵罗,和那个小香居的红牌吕九娘? 这两人什么时候真勾搭上了? 鸟眼一翻,哼。 吕九娘正把酒添满,要递给金叵罗,手仿佛不经意般滑过他的掌心,捏了一把。 陆一鸣给了她一个大白眼:这女的,忒没有职业道德,明明拿了他的钱要玩仙人跳,却勾搭起人来。 “这鸟真好看,叫什么?”吕九娘却没有看出他的鄙夷,反而隔着笼子夸他。 陆一鸣:叫倒霉晦气丧门鸟,瞪谁谁倒霉。 “它怎么不唱?若是我变成这样漂亮的一只鸟儿,那可真要高兴得天天唱歌。”吕九娘看样子很是喜欢他。 金叵罗坐在榻上呵了一声:“真的?” 吕九娘回眸冲他嫣然而笑,眼里满是柔情,“我现在就能唱给你听。” 金叵罗嘴角勾起,他敞开亵|衣,露出结|实的胸|膛,张开双|臂,“过来唱。” 啧啧,看来要长针眼了。 陆一鸣不屑地转过身去,把屁股那一撮毛对着狗男女,打起了盹。 蒙眬之中,陆一鸣感觉自己变成了孙悟空,被如来佛祖一巴掌压到了大山下,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挣扎间山壁耸动,周身酸楚滚烫,仿佛要碎在山下。渡过了这层酸楚,方有细雨纷纷润过肌肤,渐渐仿若花动一山春色之绝妙。 低吟着睁开眼,却只见到一张熟悉的脸近在咫尺。 怔了怔,这张脸 金叵罗。 灰蓝色的眸子掺杂了异色,透出了深不见底的黑,仿佛要把他从头到脚吞噬殆尽。 背脊阵阵发寒,脑子一下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和他正赤|体|交|缠 吓得全身一颤。 这是c这又是怎么回事?! 惊恐地惨叫了声,喉间发|出的却是女人高亢的尖叫。 疑惑地低头一看,自己胸|前|突起两座|巨|峰。 ?! “吱吱吱!”陆一鸣脚底一滑,险些从杆上掉下去。 这才发现只是南柯一梦。 偷眼去看床上,狗男女已互相偎依沉入了梦乡。 他怔怔地眨眨眼,看看自己胸前白绒绒的鸟毛,没有巨|峰,放下心来:幸好我是一只鸟 啊,不对。 这女人,好歹也是个人。 这么一想,心头也茫然起来,究竟是做鸟好呢,还是做女人好呢? 发现自己竟然开始习惯做鸟了,陆一鸣不免陷入淡淡地忧伤,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一夜未眠。 东方一露白,他便故意叫嚷起来,把床上的男女吵醒。 吕九娘也是好脾气,一点起床气都没有,穿上肚兜下了床,一边笑盈盈地用纤长的手指去戳逗这只铜蓝鹟,一边向床上的男人说道:“昨晚呀,我梦到我变成鸟了。站在笼子里看着你和一个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女人在嘻嘻嘻。” 金叵罗慵懒地捡起了地上的秋衣,饶有兴致地问:“怎么样,做鸟好玩儿么?” “还是做人好玩些。”吕九娘说着,回身扑坐到了金叵罗怀里。 金叵罗一手揽着她,一手去摸桌边的银色怀表,眼睛却不怀好意地朝笼子里的铜蓝鹟看去。 捕捉到那抹一闪而逝的坏笑,犹自忿忿的陆一鸣莫名地打了个寒噤,张开翅膀跳到笼子另一头。 “哗!” 下意识地挥动手臂划动了浴桶里犹自温热的水,水波发出的响声让陆一鸣悚地一下从木桶里醒过来。 感觉到身体四周围笼的水和后背的木板,他恍了恍神,摸摸自己的身体。 手脚俱全,皮肤光|滑没有变成鸟,松口气。 ——水还热着,说明刚刚着实是浴桶里做了一个梦。 不愿回想刚刚的荒诞梦境,他用手抹了一把发烫的双颊:什么鬼梦!呸。 挣扎着从水里站起来,腿莫名发软,翻出浴桶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所幸扶到了什么东西稳了下。 披上衣服半躺在床|榻上,良久,身上的热度却一丝未减。 连带脑子也是一片混沌。 仿佛受到那个梦的蛊惑般,陆一鸣慢慢把手往下探。 女妖怪,女妖怪,好看的女妖怪 他逼自己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漂亮的女妖怪,任无边风月在脑海中任意旖旎。 仰首,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陆一鸣粗|喘着结束了一切。 伸手想找从床头边的茶几上抓到点什么来清理一下。 果然被他抓到了一块毛巾。 忽觉有些不对。 茶几的高度怎么也到不了自己现在手所在的位置。 陆一鸣手猛地往下一抓,攫到一只手。 骨骼分明,指节修长。 带着温润的暖意。 陆一鸣瞪大了纱布下看不见的双眼,脸上方才淡去的热度卷土重来。 他用最快的速度扯过榻上的薄被遮过身体,咬了咬牙,低低吼道:“金叵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第100章 惆怅 “你刚才一直在这儿?!”见金叵罗没有回话, 陆一鸣更用力地掐住那只手的腕,声音因为极度尴尬而微微沙哑。 那岂不是什c什么都?! 陆一鸣头皮阵阵发麻。 想起爬出浴桶差点摔倒时扶住的东西这么说来也像是手臂之类的。 果不其然,旁边的人淡淡地“哦”了一声。 语气腔调淡得就像兑过九成水的高粱酒,让人听不出情绪。 陆一鸣不知道他是什么神情, 一想到他惯常带着的那股居高临下的嘲意, 陆一鸣就更是像被鸟抓了心窝, 几乎要气炸, 又带着万分窘迫。 “混帐,你刚刚怎么不说话?!” 旁边的人保持沉默。 不说话,那就是成心的。 明明知道他在, 还故意在旁边默不吭声, 简直是无耻! 陆一鸣想到点什么, 急急问道:“你, 点灯没有?” 或许还可以补救一下。 “没有。” 陆一鸣丢开他的手,直接朝灯台挥了挥手, 小指尖被灯台上空焰苗的热气小小灼了一下, 吃痛地叫了一声, 把手缩回吹了几口气,横眉。 “混帐东西!你竟然敢骗我!” 忍俊不禁的低笑声响起, 悠悠地荡进陆一鸣的耳朵。 “骗你又如何?” 陆一鸣牙根发痒。 活了二十三年, 从来没这么丢人过,尤其还被人这样挑衅。 “你过来。”听到对面传来的笑声, 陆一鸣压抑着自己的怒气, 轻声唤道。 三天不打, 上房揭瓦。 他想把人叫过来,好好给一个耳刮子。 没听到他的回应,陆一鸣越发焦灼起来,正要重复,却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扑到自己的鼻头。 稍稍后退,热气很快移到了耳边。 “下次我来帮你吧。”金叵罗低哑的声音柔软得像煮得恰到好处的温酒。 陆一鸣耳朵仿佛被炸了一般烧起来,顺手抄起床头的拐仗朝前面卯足全力就是一棍子。 半途被一股力量稳稳遏住。 金叵罗毫不费吹灰之力地把棍子一把夺过,扔到一边。 一手慢慢攀上他的咽喉,淡淡地道:“你不要觉得我每次都会乖乖让你打。” 陆一鸣也不挣扎,索性倚着床头柜瘫坐在那里,挑挑眉:“你倒是用点儿力啊,就这力道,弄不疼我。” 咽喉上那只手果然加大了力道,慢慢箍住了他的脖子,但并没有让他感到疼痛,只是顶着他的下巴往上略略一抬。 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在空气中漾起。 陆一鸣轻轻一怔。 “蠢材。” 金叵罗带着磁性的声音又低低地响起了嘲讽。 陆一鸣哼一声,咧嘴回道:“那你就是蠢材的狗。” 对面笑了一声:“你答应我了?” “答应你什么。”陆一鸣装傻充楞。 ——只要你愿意,我就是你的狗。 其实这句话,他记得清清楚楚。 但他觉得,两个人的脑回路永远不在一个面上,所以根本无法沟通。 他早打算放弃和这个人——不,这头畜牲——正常沟通了。 金叵罗捏了捏他的下巴,不紧不慢转移了话题:“和我订契吧,不然你会后悔的。” “你说的订契,到底指的什么?”陆一鸣问道。 和书妖说的是一码事吗? “你同意了,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啧,又来了又来了。 每次都这样,打三百棍也打不出个屁来。 说的每句话都这样绕弯子,浪费他的坦诚相待。 陆一鸣有些不耐烦起来:“那就让我后悔吧。” 那只手和它带来的温热从喉颈间消失了。 对面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陆一鸣想了想,终于忍不住把压在喉间多日的话倾吐而出:“我,不喜欢你” ——你不必成天缠着我。 咳咳,不说人妖殊途之类,这世间还是应当遵循一些阴阳调合之道才对 堂堂一个男妖怪,不去找其它女妖怪,却对着他一个大男人发|情,这像什么话。 ——就算你看不上那些女妖怪,我还想和同是人类的心仪女子结婚呢。 门突然被大力的从外面推开。 陈姐闯进来,生气地叫嚷起来:“少爷!你是不是把储物房的酒给喝了!” 陆一鸣吓了一跳,笑道:“不就那么点儿酒么,喝了怎么了?” “你忘了你现在眼睛有伤,李大夫嘱咐了不能喝酒!你啊”陈姐进来絮絮叨叨数落了他半天。 陆一鸣一边翻了个身钻着被子里,一边懒洋洋地说:“知道了知道了。你们都给我出去,我困了。” “们?这里就我和你,哪来的‘你们’?你是不是喝傻了。”陈姐又是一通数落。 陆一鸣这才察觉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不在了。 嗯?跑了? 什么时候跑的? 听到我说的话没有? 心口顿时地升起一阵说不出的烦懑。 陆一鸣没有再回应陈姐的话,作出一副喝傻的样子,打起了鼾。 陈姐哭笑不得,骂了他两句,把浴桶支起轮子,推了出去。 门被带上的声音响起,陆一鸣翻了个身又坐起来。 心口的烦懑积得更多了,像要冲破胸膛喷薄而出。 根本不可能睡得着。 他摸索着下了床,一只膝盖杵在地板上找自己刚刚不知被丢到哪个角落的手杖。 手杖没摸着,却在地上摸到了一个小小的扁圆型硬物。 捏了捏,那个东西体表坚冷光滑,侧边有个按扣。 轻按一下,它的盖子便自动弹开。 滴答,滴答,滴答。 钟表走动的声音在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异常地清晰。 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表面压印着的微陷进去的那行字。 —— 这是金叵罗送他的那块银表。 上次他硬退了回去,金叵罗不肯收回,他就趁人不注意,偷偷塞进了陈姐刚刚替金叵罗洗好的衣服口袋里。 不知怎么又落在了这里。 陆一鸣拇指梢一下一下地滑过那行字,若有所失。 就好像,有人在他心底悄悄用看不见的小刀划了一道口子,许许多多的惆怅与落寞从那道口子里流沙一样漏出来,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一 县医院。 笃笃,笃笃。 文渊刚刚躺下,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他修长的眉毛微微一拧:这个赵东来,还没完了?反反复复都多少次了。 坐起来,按亮了床边的电灯开关,压抑着不悦出声:“进来吧。” 门重新打开又合上。 来人摘下了黑色的礼帽,立在门边的一小片阴影里。 “又怎么了?还落了什么东西。”文渊用食指和拇指揉着鼻根旁的睛明穴,问道。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文探长,好久不见。” 文渊的动作顿住了。 这个声音,温润动听,仿佛竹林涧边拂过的清风,与赵东来清朗的音色截然不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第101章 夜访 这个人绝不是赵东来。 而且他显然不是警察署的人。 警署以外的人要来探望文渊, 必须要预先知会文渊本人。 他没有知会过, 那么他是怎么透过外面的层层看守进来的?外面倒底什么情况? 文渊不动声色, 手悄悄摸向枕下, 那里有一把|枪。 不待他摸到枪|柄,那人已经慢步走出了门后的阴影区,斯文俊美的脸上笑意盈盈。 他温煦的声音像讲一个动人的故事一样悠悠道来:“我觉得,我把枪从口袋里掏出来按动扳机的速度肯定要比探长你快多了, 探长你怎么看?” 文渊瞳孔骤然一缩,手顿住了。 那人的脸映入他的瞳孔,让他呼吸稍沉。 “你是哪一个哪一个陈谨之?” 这人的五官, 正是他近半个月天天对着照片研究的三个人之一。 “陈谨之”缓步走上前来, 大大方方坐在刚才赵东来坐过的位置上。 “我们见过, ”他坐下的姿势很随意, 就像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一样, “在金陵镇上,我还请局长和探长你吃过一顿饭呢。”眼珠子微微一转, “照你们的说法,我算是你们口中的‘三号’吧。” 听到“吃过一顿饭”,文渊便猜到了来人是谁,他坐直了身子,神色肃凛。 这就是那位神出鬼没的陈谨之三号。 “陈三公子夜访, 不知有何见教?” 陈谨之耸耸肩, 眉宇淡漠:“不是你们想引我出来?我主动入瓮, 不好么。”见文渊一脸疑惑, 他才挑了挑眉梢,勾了嘴角道,“我还以为,那位来查案的大人物,是故意用你作饵诱我上钩呢。” 文渊佯作镇定,道:“来都来了,不妨说说你的用意吧。” “我来,自然是要与你和谈的。”陈谨之薄唇微启,眼角一动,“这么说,也不对。我和探长你,并没有任何冲突过节,用和谈一词略有不妥。应当说,我是来和你谈合作的。” “合作?”文渊头微微侧过一边,发现这个陈谨之说的话,不是那么好懂。 陈谨之一字一顿地道:“不错,合作。” 随即,他娓娓道:“探长想破案,一则建功立业,一则为民谋福,一则向上头有个交待;而我想破案,为的是家人沉冤得雪c入土为安。虽然各有所图,但我们却有共同的目标。探长与其一直干耗人力物力财力在追查我的行踪上,倒不如,我们一起携手找到幕后真凶,各得其所。” 文渊眸中掠过一丝讶异:“既然如此,阁下为何一开始不坦坦荡荡地和警署这边合作,而是躲在暗处做手脚?” 陈谨之叹气:“我们陈家,不太平。” 他自顾自地摘下一颗拇指大的葡萄,慢慢将皮剥成一朵花的形状,晶莹剔透的果肉呈现殆尽,只有靠近顶端留着一小圈皮。 他也不吃,而是就着果柄递给文渊。 文渊有些忌讳,但仍是硬着头皮接了过来,拿在手里。 “确实不太平。” 又是灭门,又是冒名顶替的,任谁都看得出来陈家不太平。 “有些事,不足为外人道也,所以我一开始,也是顾及祖上的名誉,加上”陈谨之朝文渊扫了一眼,“我也确实不想打草惊蛇。” “看样子,陈公子早已知道‘蛇’是谁了?” 陈谨之摇摇头:“不知道。” 他摸了摸鼻子,徐徐道:“有些事情,我也是猜的。” “哦。”文渊捏着手里的那颗葡萄,就着残余的皮揉了揉,汁水缓缓溢出,沾到了他的指梢。 这些人说话就是爱卖关子,越是要追问,他们越是要拿乔。 就任他们卖去吧,反正最后也是憋不住的。 “我们陈家,做的是当行的营生。”果然,陈谨之淡色的双唇一张,便开始抖起了家族往事。 “做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我们这行也是如此。有时候规矩太多也不是件坏事,那都是老祖宗们走过歪道,一条一条总结下来的,为的就是儿孙以后可以走得安稳。只可惜,年少轻狂的人并不认同这些道理,总觉得这些条条框框就像一副副枷锁,没有自由,死板无趣,总想要打破几次,自以为这就是自由。而我的父亲,就是这种向往所谓自由的人。” 三更甫过。 陆宅的灯已灭尽。 所有的厢房里都静悄悄的。 老王趴在井边仰头望天上的月亮,觉得如此清凉如此夜,看到这么美好的月光,龟生妙不可言。 叩,叩,叩。 一阵木杖轻轻敲击地板的声音从里门响起。 眼睛遮着白纱布的陆少爷慢慢走了出来。 他仿佛能够看得到路,径直走向了院中老井。 走到老王跟前,陆少爷丢掉了木杖,冲老王呲牙一笑:“啊,忘了这有只小乌龟。” 自己确实是很久没跟少爷亲昵了,少爷近来不知整天在忙活什么。 老王伸着脖子任他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小脑袋,很是享受那阵爱|抚。 “该有近千岁了吧?” 陆少爷喉间冷不丁冒出低哑的嘀咕。 没错。 老王乖巧地眨眨眼。 其实千年对于一只龟来说,并不算多大年纪,尤其是一只在修行的龟。 再修炼小几十年,它就能更上一层楼,该化形了。 陆少爷嘴角高高扬起,他的神情在月光之下显得颇有几分诡异。 “很好。” 旋即,老王的脖子被陆少爷修长的手指猛地一把掐住。 那力道,像是要将脖子捏断。 老王猝不及防,吓得要缩进龟壳里,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少爷露出狰狞的笑容。 陆少爷吟唱般轻轻念起了咒。 透明的符咒从他唇齿间缓缓朝外溢出,一个一个落到了老王身上,连成一串串珠链,将老王交错缠住,很快便犹如一张晶莹透亮的网,将老王紧紧缚在里面。 “千年老王八,呵,一定能炼不少妖骨。”陆少爷笑着,拾起木杖,将老王抱起来,缓步走进了屋里。 边走边戳着老王的脑袋柔声道:“小乌龟,你可莫要怪我,我也是逼不得已啊。都怪姓金的那个老怪物,把我之前辛苦炼好的妖骨捏碎了。不过不怕,他碎一毫,我就造一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记住,下辈子重新投胎,可别做乌龟了,命太长。做人嘛,也不好,说不定就会落得我这样的下场做什么好呢?倒不如做条大鲤鱼吧,红烧也好,清蒸也好,都很好吃” 明月升起又落下。 夜色浓了又淡。 天空渐渐发白,直至染上朝阳的淡金色。 一个夜晚,就这么过去了。 陆一鸣从榻上醒来,莫名地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他一手撑着床,坐起身,觉得身体里充满了说不出的力量。 昨晚睡得不错,连梦都没做。 摸了摸床头,手杖还放在睡前特意卡着的夹缝里。 顿时放了心。 外面一阵敲门声急急响起。 随即是陈姐慢慢踱过院子去开门的声音。 很快和门外的人寒喧起来。 “哟,警c警|官,你怎么来了?这才刚天亮呢。” “陆一鸣先生在不在?我们东署的文探长负伤在医院里,想请陆先生过去探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第102章 发病 一大清早, 文渊看着眼睛蒙着布的陆少爷冲进病房来,径直要往窗边走去,忙咳了一声: “这边。” 陆一鸣拄着拐杖踱到床边,摇摇头:“只不过两天没见, 你就躺到了这里。文探长, 你这工作简直是要命呀, 不如跟着我卖药吧?” 文渊笑笑:“你看看你这卖药的现在, 比我好到哪去?” 陆一鸣摸着脸上的布,自嘲地道:“这倒是。”他摸索着在床边坐下,语气关切:“我听说, 你被人穿了心?听你这口气, 怎么跟没事人事的。” “没有的事, 只是被死刑犯的儿子划破了皮肉。我现在好得很, 若不是医生硬要我留院观察几天,我早出去了。” 文渊不打算把换心的事张扬出去, 这事着实太过诡异, 索性不提。 陆一鸣从怀里掏出一只匣子, 道:“这里面是我们陆家存着自用的杂参,拿来煲养心汤最好不过了。” “人来就行了, 带这些来做什么。”文渊接过, 打开,光看那几只参的五行六体便知价值不菲, 绝不可能是杂参, 拿起一只放到旁边的碟子里, 将剩下的还回去,“我吃不来这种东西,吃多了就流鼻血。一只就够了。” “你这人啊” 陆一鸣正要说点什么,就被文渊直接打断:“一号死了。” 陆一鸣一怔:“什么一号?” 顿了下,他神色凝重起来,不自觉地压低音量:“你是说,陈谨之?” 文渊点头,想起陆一鸣看不到,便“嗯”了一声。 “他被人在河里的一只木箱里发现,箱里,还有些药材。死了将近半个月。” 他之所以笃定死者是一号,是因为陆一鸣跟他说过半月前用木箱装了陈谨之送上船的事。 陆一鸣凝眉,嘴抿成一条线,良久才疑惑地道:“可是我前天夜里,还同他见了面。” “前天夜里?”这回轮到文渊怔了一下,“你确定你见到的是一号?” “那当然。”陆一鸣答得笃定。 把前晚的事大致讲了一遍。 “你不是看不见么,你怎么知道你碰到的是他。说不定是三号?” 陆一鸣微侧过头,捏了捏手里木杖的果型圆柄,淡淡道:“我与他是老相识,有些事,只有我和他才晓得。” 别的事不好说,但孟林生的事,除了真正的陈谨之,应当不会有别人知道了。 “死的不是他?”文渊摸着下巴,因为几天没有好好刮胡子,上面已经生出了些青黑色的短茬。 难道死者是其它案子的?是自己多心了? 陆一鸣想了想,在上衣的内袋里找了找,找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这是陈谨之给我的,让我转给他的未婚妻。” 文渊急急接过信。 虽然原则上不能侵犯他人隐私,但人命关天,也顾不得许多了。 拆开,表情渐渐凝住。 半晌,他说道:“你确定他给你的时候就这样?” “是啊。当时拿了信,我就塞口袋里了。” 毕竟他又看不见。 文渊叹气:“该不会陈姐把衣服洗过了?” “没有,这衣服我一直穿在身上。”毕竟最近天气还有些薄寒,一件外套穿个两三天是正常的。 陆一鸣说完,察觉有些气氛不对,忙问:“这信上的字怎么了?糊了?” “不仅糊了,而且纸还烂成一团,根本看不到上面写的东西。倒像是在水里泡过好几天的样子。只是信封材质好些,没有坏得太厉害。”文渊向他解释信的情况。 陈谨之为什么要给他一封泡坏的信?照理不是可以重写一封? 这么说起来 陆一鸣禁不住回忆起那晚的光景。 那晚的陈谨之,是有些怪怪的。 而且,自己双目不能视物,只是单纯靠听觉来分析情况。 看来确实错过很多细节,太不对劲了。 文渊职业病又犯了,拿起床头的笔记本和笔。 “你再把那晚他对你说的话重复一遍。” 陆一鸣一走,文渊比对着昨晚那个陈谨之所言和陆一鸣的复述,皱紧了眉头。 ——昨晚的三号和陆一鸣口中的一号,所说的陈家往事,有一部分是重合的。 三十年前,有个神秘人在陈家当了一只黄金翡翠匣子,叮嘱不能在当期内打开。偏偏陈谨之的父亲陈连城不信邪,背着人打开了匣子。 ——这一段,二人所言别无一致。 但后面的走向,二人的诉说有了出入。 一号说,此后陈连城性情大变,并把他赶出家门。 三号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堆,总结起来就是:陈连城在之后,有如福星临门,大振家业,事事顺遂,纳了许多小姨太太,生了一大堆儿子,心也偏起来。陈谨之觉得在家里呆得没意思,便出外读书闯荡。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三号坚称自己是真正的陈家三少,陆一鸣又坚称一号是真的。 文渊头隐隐发涨。 先跳过这个,二人都提到的一只金匣子和一个神秘人,想必是关键所在。 陈家一堆证物中,并没有这只匣子。 所以,便又是一枚死证。 想到昨天晚上的情形,文渊犹有些忿忿。 昨晚那个陈谨之,口口声声说着要合作,说起陈家往事像说书一样事无巨细,一问话却又藏头露尾,语焉不详,毫无诚意。 没说上几句,称有急事,匆匆离开了。 文渊等他走后冲出门,问那几个站得笔挺的守卫,怎么把人放进来的? 那些守卫竟一脸惺忪地反问:“那个不是赵东来?他一连来了好几趟,晚上光线又暗,最后一次就没有细看。” 原以为他是有什么通天本领制服了几层守卫闯进病房,却没想到是用这种法子溜进来把他给耍了。 文渊一时哭笑不得。 不过,这个三号,倒是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那个神秘人,若我没有猜错,应当是镇上的一号人物。此人来历不明,早年是个行走江湖的游医,不知怎么的相中了这里,在镇上开了医馆悬壶济世。再后来兴许是觉得卖药材比较挣钱,便改做了药铺,郎中也不做啦,结果生意愈做愈大。我们家与他素无来往,几十年前祖父不知何故非要买他家宅子,说是风水好。花了多少钱,祖父从来闭口不提。除此之外,祖父一生节俭,并没有其它花大钱的地方。我想,会不会是祖父用这种方式,把典当的钱光明正大的交给了那个人?否则,那么多金子,悄悄给人,也是麻烦。” ——他说的这个人,正是陆一鸣的祖父,陆展鹏。 刚才文渊三番两次想问陆一鸣关于他祖父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始终没有说出口。 果然,事关亲友要避嫌的规定也不是没有道理。 文渊瞟了一眼碟子上那只野山参,若有所思。 陆一鸣坐了辆黄包车回到镇上,径直去了医馆。 一想到即将可以重见天日,他便雀跃不已。 李大夫替他把纱布一层一层拆开,唠唠叨叨:“瞧你急的,这种事,急不得啊急不得。” 拆到最后一层,看到陆一鸣红肿的双眼,老爷子眼睛一瞪:“哎?不可能啊!用了我的药,三天至少也不至于还红着。你老实交待,是不是偷偷喝酒了?” 陆一鸣眯起肿痛的眼睛:“唔,就一点儿。” 李大夫气得把纱布一丢:“再敷三天!不治好别出门,可不能让你把我的招牌给砸了。” “”陆一鸣悔不当初,无话可说。 重新裹了一圈新的纱布,陆一鸣边叹气边拄着杖迈出了医馆。 怀里的书妖冷嘲热讽:“活该。” 陆一鸣正想撕它一个角,忽然想起什么,急问道:“大仙,前天晚上你和我在一起,你看到了什么?” “前天晚上?”书妖像是想起了好笑的事情,“你不是和那个水鬼聊得欢?你傻兮兮坐在浅摊上,还自以为在船上,拿着半片空蚌壳喝着河里的脏水。笑死我了。” “水鬼?!”陆一鸣顿住了脚步,背后慢慢渗出冷汗,他压低音量,声音异常干涩,“你那晚看到的是鬼?” “那晚是每月鬼门关大开的时候,河里的鬼总算可以投胎了,你那位朋友跟你道完别就进了鬼门,可惜你看不到。”书妖得意洋洋地说道,冒了半个头出来,享受地看着陆少爷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得半青半白。 陈谨之果然死了。 陆一鸣在走回家的路上,满脑子都是这件事。 怪不得,怪不得那晚上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上岸后觉得裤子全湿了,以为是船舱里进了水,完全没放在心上。 他说的那些话,现在回想起来,也确实是委婉地透露了死讯。 ——我这次找你,是想跟你说说我家里的事。再不说,我怕以后没机会了。 ——说了,怕吓着你。 惊骇过后,陆一鸣心中并不十分恐惧,只是有一阵淡淡的感伤。 早知道,就应该捉住他的手追问:是谁杀了你?我可以替你报仇。 在迈进家门之前,陆一鸣想了很多事情。 想起童年和陈谨之一起在后山寻宝的往事,想起了陈谨之帮逃学的自己捱了先生的板子的情景,想起两人一起扮鬼去捉弄阿汀的事情。 想起了孟林生。 除了阿汀,那些小时候和他一道摸过鱼c捉过蝉的伙伴们,现在都死了。 一个不剩。 这难道是巧合? 推开家门,陆一鸣想找些纸钱和香,给陈谨之烧一烧。 这些东西好像被陈姐放到了金叵罗房里。 东西放金叵罗房里有一个好处,就是想到的时候,直接让金叵罗拿出来就好了。 陈姐这人,就是怕麻烦,什么都想着省事。 金叵罗这个时间多半是不在家的,陆一鸣大大方方地推开了自己房间隔壁的房门。 摸索着找到了床边的木柜,兴许在这里? 刚拉开一只抽屉,身后的榻上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毯子或床帐掀动的轻响。 陆一鸣动作一滞,过了好一会儿才咳了声道:“你在啊?” 金叵罗的起床气挺大的。 榻上没有回应。 难道只是风吹动了床帐之类的? 陆一鸣转身伸手往床上一探,摸到了一大片光|滑|紧|实的皮|肤。 就这厚实的手感,和这弧度,应当是后背那一块。 陆一鸣吓了一跳,缩回了手。 “你还真在啊。那正好,陈姐把香烛和纸钱放在哪了?替我拿一下。” 金叵罗仍然没有回话。 但陆一鸣听到了比往常要粗|重的呼|吸|声,明显被刻意地克制和压抑着。 陆一鸣笑起来:“你怎么了?该不会是病了吧。” 榻上仍然是一片沉默。 难道是真的? 陆一鸣重新伸出手,在枕头附近摸着了一手轻软的头发,沿着头发往下,探到了额头。 额头上一片湿凉,满是汗水。 他想起有一次,看到金叵罗发病的情景,当时他形态可怖,青筋如藤罗遍体,头发一寸一寸褪成雪色,像是痛苦到了极点。 陆一鸣挑起修长的眉毛,道:“怎么,你的病又犯了?” 床上的人像是终于攒足了说话的力气,从牙缝间挤出一个厚重低哑的字: “滚。” “这里是我家,你要我滚到哪里去?”陆一鸣咧嘴。 听不到回应,他自顾自地说起来:“你身上太凉,去给你烧得热水?再煮点热茶?” 久久的,对面又回了一个字:“不。” 稍顿,低哑的声音沉沉响起:“我睡一会儿,你出去。” “怎么,这么急着赶我走,是怕我看到你现原形?” 陆一鸣忽然来了兴趣。 以前的书里都说,妖怪在虚弱的时候最容易现出原形了。 不知道他家金叵罗,原形倒底是什么? 他的手从金叵罗的前额沿着侧颊一路滑到耳垂,揉了揉,既软又厚,手感颇好。 一会儿万一现了原形,这耳朵估计也得变一变吧? 冷不丁,他的手被狠狠地一把攥住。 生气了。 陆一鸣识趣地把手往回抽—— 抽不出来。 嗯? 对面那只手攥得太紧,简直像把他拷住一般。 他拽了半天才停止挣扎。 须臾,那只手修长的五指稍稍松力,陆一鸣的手趁机动了动,还没来得及逃离就被那五根手指紧紧扣住,贴着他的掌心,把他的手背死死摁在床板上,再也没有松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第103章 宁静 身上的冷汗渐渐被窗棂里窜入的微风吹干。 筋脉里奔腾的痛楚随着时间渐渐慢下来, 犹如湍流越过层层山石, 终于化为涓涓溪流。 金叵罗深深地舒了口气, 开始享受与封印抗衡后得来的宁静。 凝眉。 第五十道大关, 果然还是过不去。 这一道大关,比之前的,更复杂,更巧妙, 也更凛冽。 一旦试图触及这道封印,便会被封印反噬,肺腑如同骤雨前的天空迅速聚起压城黑云般凝起无边的窒息感, 随之而来的是四肢百骸剧痛流窜, 皮肉里流淌的每一滴血都像是掺满了细小的倒刺, 夹杂着五雷轰顶似的痛楚。封印的符咒会如藤罗般在心口开枝散叶c蔓延伸展, 并在痛楚中试图冲破肌骨。 而剩下的四十九道关卡, 会一道比一道更难解开。 他用左手抚过左边的胸|口,感觉得到掌心底下, 有一颗虚弱的心脏正微微跳动。 眉头锁得更深。 这颗人心,根本承受不了封印破开的痛楚。 不堪一击。 如果硬冲的话,符咒会将这颗心彻底撕碎,那就更冲不开封印了。 这颗心,不像自己原来那颗心那么好使, 原来那颗心不但坚不可摧, 更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犹为难得的是冷酷无情, 绝不会受到外界干扰,更不会这样轻易动摇。 ——抵住封印的痛楚,对它来说,不在话下。 眼帘微敛,透出两道森冷的寒芒。 必须得尽快找到自己原来那颗心。 否则,他顶多撑得到百年。 百年之内解不开剩下的关卡,那么之前解开的三十一道关卡会一一卷土重来,将他重新封印。 到时,他还能不能冲出来,亦未可知。 右手里的东西像刚睡醒的小老鼠般轻轻动了一下。 金叵罗眼角微斜。 陆少爷的左手被他的右手紧紧扣住,应当只是下意识的抽动。 刚才因为手抽不开,陆少爷只好就着手被摁在床|板的动作,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以前额枕着右臂小睡。 估计已经睡了半个时辰了。 呵。 金叵罗眉毛挑了挑。 他讨厌别人看到自己虚弱的样子,不过,瞎子就随意了。 ——让你走你不走,那就乖乖留在这里哪儿也别去。 反正出去也尽惹麻烦。 他饶有兴致地揉了揉那只手的指腹,从食指揉到中指,再揉到小指。 陆一鸣的手指看着纤长,指腹的肉却非常厚实,揉着很有意思。 视线不经意的往前一扫,看到陆一鸣的耳垂正一点一点的泛起淡粉色。 嗯? 虽然臂间的呼吸仍平稳得没有破绽,但耳垂逐渐加深的粉色出卖了他。 金叵罗瞥了瞥,像孩童发现了被藏在罐子里的糖果,一边嘴角微微勾起。 他家陆少爷平时在外人面前脸皮厚得要死,镇上出了名的不要脸,只有他知道,怎么样才能让陆少爷害臊。 右手松开。 那只手果然立马抽了回去。 陆一鸣瞬间抬起头,右脸压出了几道浅浅的红印子,纱布下的双颊一片绯色。 “啧,腰酸背痛”他伸了个懒腰,从地上爬起来,咕哝着问,“你好了?” “不好。”金叵罗淡淡地道。 痛楚是消褪不少,但周身疲惫极了。 “”陆一鸣动作顿了顿,“啊,那一会儿让陈姐给你煲点大补汤吧,你再躺一会儿。”他还没有忘记进来的目的,“对了,陈姐把那些纸钱放哪了?” “这里。”金叵罗坐起来,往床头一靠,懒懒地说道。 “这种东西她放床头柜?”陆一鸣嘀咕着,伸手探向床头柜,右手搭在了第一个把手上,“在哪个抽屉?” 这只床头柜有十二只抽屉。 金叵罗看着他右手:“往前一点。” 陆一鸣往里推了一个位置。 “再往前。” 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被捉弄,陆一鸣顿住,眉梢一挑,道:“你拿给我。” 金叵罗不动,轻飘飘吐出两个字:“手疼。” “” 嘁,来劲了是吧。疼到这点东西都拿不动? 陆一鸣是不信的,懒跟他计较,又往前挪了一个位置:“是这里?” “再往前。” 陆一鸣右手继续往前一探,随即一僵。 他摸到了一只手。 那只手有如兽夹,一下就把他的手扣住。 啧。果然。 纵使纱布裹了三层也挡不住他翻了个大白眼。 歪歪的一咧嘴:“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只老鼠夹成的精吧?” 金叵罗不说话,抓着他的手,带着它打开了中间从上往下数第三只抽屉,抓出了一大把纸钱。 “香呢?” 刚发话,两支香就被放到了他另一只手里。 陆一鸣马上得寸进尺起来,笑道:“真乖。” 金叵罗嗤笑,放开了他。 “订契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陆一鸣把纸钱和香抱到怀里,一手慢慢整理,漫不经心地装傻道:“订什么契” 下一瞬,一股热气带着说不清的危险气息从正面扑来,他后退了两步,蹙眉问道:“你先跟我说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跟我订契?” “订了契,”金叵罗慢条斯理字一顿地说道,“我们就能做很多好事。” “好事”俩字被咬得极重,像是要把这俩字在齿舌间重重碾过几轮。 好事? 陆一鸣不以为然地抿了抿嘴。 就你这口气,可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啊。 他敛好手里的纸钱,转身往外走,丢下一句话: “晚点儿再说吧。” 忽然想起什么,陆一鸣顿了顿,微侧过头:“昨晚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吧?” “什么。” 陆一鸣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算了。”重新朝门外踱去。 这空气间弥漫着的尴尬气息让他难以启齿。还是找个不那么尴尬的时机,跟他好好说一说,再把表再还给他吧。 不过,要什么时间才不那么尴尬? 好像只要一提到这事,不管何时何地,气氛都会变得很一言难尽。 看着他没走几步就被门槛拌了一下搞得纸钱撒了一地,骂骂咧咧地蹲下来摸索着捡,金叵罗刚刚因为他的那句话而沉入一片幽冷的眸子禁不住浮上笑意。 活c该。 虽然心里这么说着,仍是懒洋洋地下了床,走过去,帮人把纸钱一张一张捡了起来。 一 金陵镇外,七星楼旁的河边,楼船高耸,倒显得七星楼有些矮小了。 楼船二楼,周小生和周云轩两个人坐在临窗的桌子上玩骰子,三只骰子一起掷,逢九就计一分,逢十八就计两分,以百分为一盘,谁最后的分多谁就赢。 “表哥,一会儿你要是输了,就让我演一次武生吧?”周云轩忿忿道,“凭什么每次都让我演旦角儿!” 周小生笑盈盈:“赢得了我再说。” “你才六十多分,我都九十分了,要输都难。” “这可不一定。你要是输了,就给吴先生打打下手吧?” 旁边的吴清越戴着胶皮手套摆弄着一只眼珠子,冷哼一声:“不要他帮,毛毛躁躁,坏了我的东西。” 周云轩瞟了瞟吴清越高鼻梁上架着的眼镜,不禁打趣道:“吴先生的手艺这么好,为什么不给自己换一双好点儿的眼珠子?” “不换。”吴清越淡淡地道,“我自己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再说了,”他有些嘲讽地斜过去一眼,“你见过哪个医生能给自己脸上开刀?” 周小生想起一件事:“你上次要的种|马” “不用了。”吴清越收拾好自己手上的东西,起身要走,“我那头人猪已经死了,用不上了。” “怎么死的?”周云轩忍不住问。 吴清越扶了扶眼镜:“我原想给她换个别的脑袋,结果,失败了。” “吴先生,你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老喜欢捣鼓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你这样可讨不着老婆。”周云轩摇摇道,“尸体呢?可别乱扔,猪头人会吓到人的。” “我亲手养的,天天喂金贵的牛肉和高梁酒,这样的好东西,我怎么会乱扔?你们刚才午饭夸着香喷喷的猪肉就是。”吴清越丢下这一句话,也不管那两个人脸色刷的一青,自顾自走下了仓。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周云轩艰难地喝了口茶。 “表哥,这个姓吴的,防着我们呢,他的手艺我是偷师不了了。养不熟的,死心吧。也不知他到底什么来路,你不怕” “罢了。”周小生叹口气,“他对我们现在还有点儿用,且留着。” “东西还没有音讯?” 周小生从怀里掏出一副卷轴,解开红绳,在桌上慢慢铺开。 上面是金陵镇的地图,每一条街道,每一所房屋都勾勒得清清楚楚。 与寻常地图不同的是,这张地图上的影像看起来像是悬浮在纸上似的,随着周小生的指尖拨动而慢慢滑动。 周小生在南街的一所闪动着淡淡金光的住宅那里以食指一杵:“这里是陈家,我们的东西,必定在这里呆过一阵。所以,这里晦气才会出奇地重。” “晦气重难道不是因为陈家自己死了五十几口人吗?” 周小生轻笑:“呵,死人的晦气是不大一样的。我怀疑,有人是试图用这股死人枉死的冲天晦气,遮过我们的东西散发出来的晦气。” “搞的什么鬼名堂” 不等周云轩骂完,周小生便急急打断了他,“云轩,你看,这里像什么?” 周云轩把头探近:“什么像什么?” “这个镇,”周小生用食指,沿着金陵镇的边缘慢慢画出一个形状,“整个看起来,是不是很眼熟?” “这难道?”周云轩眉头一凝。 两人不约而同地掀起了左上臂的袖子,露出一截小臂。 两人的手腕上方,都有一枚三指宽的黑色印记。 兽首的印记。 ——羊角,人面,虎齿。 周氏族人必烙的饕餮印。 金陵镇的轮廓,赫然与这枚印记形状相仿。 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第104章 捉鬼 文渊从病床上醒来, 冷汗涔涔。 刚才似乎做了一个噩梦,但一睁开眼,就全然忘光了。 他擦了把额角的汗珠,有些好奇地想去回忆刚才的梦境, 可惜什么也想不起来。 唯有胸口说不出的的郁结残存不去。 医生和护士推门走进来给他做例行检查。 检查完一套后, 医生嘀咕了句“好得很”, 在手持的单上写了些检查记录。 “我是不是可以出院了?”文渊颇不及待地问。 医院闷得要命, 他的身体又确实察觉不出什么异状。 这几天他每天早上都会问一次,早问得医生不耐烦了。 “你急什么?好歹也是被捅过心口的人,真是不怕死。”医生忍不住调侃, “是不是嫌我们医院特贡的饭太难吃了。” “那倒不是, 只是好多事没做完, 忙着去处理。” 小护士随手指指旁边病房:“隔壁那个记者, 巴不得我们把病说得严重些,好多住几天院, 反正工伤有公费报销。你倒好。” 医生耸耸肩:“其实也真没什么大碍, 主要是那位大老板特别嘱托了我们院长你现在那点皮外伤过两天估计就能掉痂儿了。”他在手持的单子上写了几个字, “中午吧,你办个出院就是了。反正是你自愿的, 我们也不拦着。” 文渊微微一笑:“那好, 多谢。” 眼角余光扫到旁边桌子上小碟里那颗野山参,想了想, 找来一块手帕, 包起来。 这东西除了昨晚扯了根须托护士小姐帮忙放到粥里, 也没机会吃,先带回去慢慢享用吧。 医生推开门走出去,门外匆匆路过一个年纪稍长的护士,被一直照料文渊的小护士叫住:“孔姐,这么急干嘛去?” 孔姐进了房里,竖了一指在唇前:“嘘,可别让那东西听见了。” “那东西?”小护士眨眨眼,“哦!你是说那个” 孔姐伸手捂住她的嘴,警惕地看向文渊。 小护士推开她的手笑:“不怕,这位是警|察|署的探长,这间病房守卫森严,没其它人,你只管说就是了,怕什么。说不定探长还能帮帮咱们呢,指不定是哪个装神弄鬼的。”说着,她望向文渊,“是吧,探长?” 文渊丝毫不关心她们谈论的东西,只想赶紧出院,便敷衍地略一顿首。 “探长,”孔姐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眼珠子直发亮,“你们警|察管不管捉鬼?” 当然不管了。 文渊耐着性子说:“捉鬼的事,还是道士比较擅长。” 要捉鬼,首先你得证明这世上有鬼。至少文渊自认为没这能力。 孔姐的嘴撅了起来:“所以说警|察有什” 话没说完就被小护士打断,她冲文渊抱歉地笑笑:“是这样的,探长,这指不定是人为呢。若是人干的,你们总能帮帮忙了吧?” 文渊示意她往下说。 “就在几天前,我们医院就发生了一些怪事情。”小护士不自觉地压低了音量,“一开始,只是值夜班的人听到小孩儿的哭声。嘤嘤嘤的,”她学起来,像极了一个啼哭的婴孩,“我们还以为是哪只发|春的小猫呢,结果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昨天夜里,我们放在太平间的一具尸体,被吃啦!” 文渊不由自主地坐直,眉头一动:“被吃了?” 听起来有些耳熟。 “那具尸体是昨天下午出了车祸被送进来的一个叫花子,救不了,很快就咽气了。我们找不着家属,且在太平间一号房放着。原本尸体只是头受了重伤,其它地方还好着呢。今早上一看,肚子里的东西都没啦。”孔姐绘声绘色,“院长嫌晦气,刚刚拖去烧了。我现在要去一号房收拾,你说瘆不瘆人!” “你怎么知道是被吃了?”文渊淡淡询问道。 “上面有牙印儿呀。”孔姐用食指和大拇指比了比,“就这么小的牙,比小拇指甲盖儿还小。不是兽牙,倒像人的牙不是鬼是什么!” 一 “阿谨啊,你就安心投胎吧。你嘱托的事,我会替你上心的” 陆一鸣在院子里搁了个火盆,把纸钱叠好,口中念念有词。 絮絮叨叨说得差不多了,小心翼翼地划开打火机,感觉得到火焰的热度在前面腾起,才站起来退开几步。 听着纸钱哔哔剥剥烧开的轻响,陆一鸣抿着嘴垂手而立,脸上阴晴不定。 直到最后一张纸钱悄然熄灭,不再有焚烧的声音,陆一鸣又站了半晌,才缓缓转身离开。 他回到大堂摸索着坐下,扶着喉结嘀咕了一句:“好渴。” 旁边很快响起茶壶倒水的淅淅声。 陆一鸣不由心头一动。 ——原来这畜牲还在。 一直不出声,还以为他早走了呢。 不知道他刚才是不是一直站在边上。 又站了多久? 不一会儿,一杯热茶被递到了他手里。 陆一鸣抿了一口,微微皱起眉。 ——太烫。 但还不至于烫痛口腔,勉强可以润喉。 “阿金,”他靠在椅子上,缓缓开腔问道,“人死后究竟会去哪里?是不是真的能投胎?那些十八层地狱c奈何桥孟婆汤,到底是不是真的?” 良久,略有磁性的声音懒懒响起,嘲意满满:“有些东西,只不过是话本写出来让你们高兴高兴。” 我们? 那你倒底是个什么东西! 陆一鸣哼笑:“如果真的有十八层地狱,像我这样的,能去哪一层?” “你怕是进不去。” 陆一鸣微微朝他侧过脸,好奇:“你去过吗?” “兴许吧。” “兴许你个头。”陆一鸣不耐烦地挑起眉梢,“是不是我跟你订了契,你就能好好说话?” 说起来话老是遮遮掩掩,烦死了。 “你先订了再说。”掺杂着恣意的轻笑。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陆一鸣愤愤地站起来,“夺”地一声把茶杯放在桌上,摸索着要回房。 走了两步发现没带木杖,有些辨不清方向。 只得悻悻地扭头:“左还是右?” “左二。” 朝左迈了两步,再挑眉:“然后?” “前三步。” 陆一鸣朝前两步,警觉地顿住:“你该不会又骗我?”伸手探了探,没有什么障碍,才又小心翼翼地迈了一步。 “信不过我,就自己走。” “我也没说不信,问问而已。”陆一鸣咳了一声,“继续。” “左一,前二,左三。” “我怎么觉得”陆一鸣一边数着步子慢慢走着,一边在脑海里描述了一下自己走的这个轨迹,忽然察觉到了点什么,“我好像在转圈?” 金叵罗促狭的笑声从旁边传来。 啧,果然。 陆一鸣忿然,咬咬牙,摸了半天终于抓到桌上的一把茶壶,循声扔过去。 茶壶磕到了什么上,发出一声闷响,随即落在地上碎得哗哗响。 陆一鸣怔了怔:“不是吧,这也能砸到了?” 见金叵罗没回话,忙道:“我瞎你又不瞎,你不会躲?” 金叵罗看了一眼地上那只被他随手格开的碎了一地的倒霉茶壶,忍住笑,继续默不吭声。 听不到回应,陆一鸣隐隐地有些不安:该不会给砸晕了? 想到他大病初愈,不无可能。 陆一鸣暗叹口气,只好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就被一把拦路的椅子绊得一个趔趄,摔到了一片结实的胸|膛上。 “装什么哑巴”他往后仰了仰,骂骂咧咧。 随即被一双健壮的长臂顺势揽进了怀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第105章 咳嗽 金叵罗的怀里有一股淡淡的木叶似的清香, 猝不及防地窜进鼻腔。 陆一鸣扶着他的肩膀站稳, 皱着眉毛嗅了嗅, 从他的头发嗅到他的脖子, 忽然咧嘴一笑:“你该不会是樟树精吧?” “等订了契,”金叵罗的声音暖暖地蹭过陆一鸣的耳廓,有如羽毛扫过般带起轻痒,“你自然就知道了。” “”真是三句话不离这个事, 搞得陆一鸣更是兴趣缺缺。 怎么听都不像好事。 他后退拉开一步的距离,问道:“订契应该是各取所需吧?你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 金叵罗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家陆少爷白皙的侧颊和脖颈上渗出的一层薄薄的细汗,舔了舔唇角, 慢慢地道:“很多。” 陆一鸣没有说话, 静静地站在他面前等待。 金叵罗知道他在等自己说出答案, 故意凑近他的左耳, 轻声道:“比如说” 不等他咬上垂涎已久的耳垂, 陆一鸣猛地转过身去,剧烈地咳嗽起来。 随着他的咳嗽, 他身上的汗珠更密集,很快凝成片,涔然而下。 白皙的脸颊更是咳成了粉色。 陆一鸣也为喉头这毫无预兆的巨痒吓了一大跳,扶着喉咙想跟金叵罗要杯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所有的声音过了喉自动化成了咳嗽。 金叵罗不紧不慢地将他扶到旁边的椅子上, 看着他趴在扶手上咳个不停, 眼神清冷。 陆一鸣看不到自己白里透红的皮肤上, 正隐隐跳动着半透明的黑色字符。 一些细碎的c半透明的符文随着陆一鸣的咳嗽从他的嘴里簌簌掉落,不及坠地便消散在空气中。 咳了半天,他身上的的符文便渐渐稀疏了不少。 “咳咳咳水c水咳咳咳咳”陆一鸣感觉到自己终于可以说出话,忙一把揪着旁边人的衣袂,急急道。 很快,金叵罗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抬头,张嘴。” 陆一鸣扶着喉咙仰起了头,嘴唇微微张开。 迎接他的不是水杯冷硬的边缘,而是一阵温暖的柔软。 随即,一股温热的茶水被灌了进来,那抹柔软便迅速地离开了。 他顾不上去想杯子出了什么问题,身体的行动已先于脑子的思考能力,带着求生的本能,急急地将水咽了下去,以抚慰自己干涸巨痒的喉咙。 紧接着,唇上触及轻软,第二股c第三股茶水徐徐灌入,有如甘泉,滋润旱地。 不够。 陆一鸣凝起眉头,下意识地把嘴张得更大一些,以为这样可以迎来骤雨,却没想到最后一股甘泉汇入后,那一抹柔软没有像之前那样急急地离开,反而流连不去,在他唇上一次次地停落,最后甚至乐不思蜀般地试图缠绵不休。 “咳咳咳,”陆一鸣终于反应过来,一把用肘推开身前的人,含糊地说,“够了!” 吐出这两个字,他的喉咙的那阵巨痒骤然消失,活像只被鞭炮吓跑的年兽,再也不见踪影。 陆一鸣扶着喉咙,有如劫后余生般心有余悸地哑着嗓子说道:“水。” 想到刚才,忙咬着牙急急地加了一句:“用杯子!” “没了,我去烧。”毫不掩饰嘲意的声音淡淡响起,脚步声朝院子那头的厨房远去。 陆一鸣留在原地,脸像杯被煮熟的蛋,直冒热气。 刚才情急之下‘忘情’喝水的情景,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愿意回想。 偏偏这些看不到的画面带着微妙的触感像疯狗般调皮地在脑海里不停地乱窜,赶都赶不走。 ——去去去。 他托着腮尽力驱赶着那些回忆,心想,这男妖怪,可比女妖怪难搞多了。 女妖怪只要长得不算太丑,兴许还可以将就一下,姑且算个艳遇,以后还能写进书里传为美谈。 男妖怪这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尤其脾气大,爱摆谱,还整天发|春 虽然间歇性地有些贴心,但终究还是脾气太差了。 可是若脾气好一些的话,那还真是万里挑一 不对,这个不是脾气的问题!哪怕脾气再好也 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陆一鸣的脸烫得快不能用手托了。 啧,还是老王好,又乖又老实,从来不整这些幺蛾子。 一 附近人人都知道,金陵镇上有座鬼宅。 说起来这座宅子,从人人称羡的朱门大户变成鬼宅,也不过是一夕之间的事情。 一个多月前才刚刷上新漆的朱红色大门在门上发皱的封条之下,原本发亮的漆色也迅速地失去了光华,活像个披麻戴孝夜白头的新寡妇。 那些郁郁葱葱从院子里伸出头来的桃枝杏树,越是鲜花烂漫c争奇半艳,越是让这宅子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死寂。 春风从这宅子里来了又去,竟然带不走一分萧瑟。 偶尔从宅里传出几声啾啾鸟鸣,都叫人忍不住莫名地打个寒颤。 隔壁的鲁府因为觉得阴气太重,又遇上不少丫环小厮接连急病,加上一个据说在事发后溜进陈府揩油的二赖子暴毙,吓得很快另择了宅子。老宅卖不出去,竟然宁愿把自家偌大一个宅子闲置留空。 这条巷子这下连人味没有了。 巷子里本就陈家和鲁家两户人家,原来人称一巷两朱门,都道是个风水好地,以前想在附近紧捱着的地界买地买房的人比比皆是,现在这条巷子连带附近几里,一下子变得无人问津起来。 一个路人在巷子里踽踽独行,行色匆匆。 一阵风吹来,墙边桃枝轻颤,带起刷刷的轻响。 那路人脸刷的发白,走得更快了。 心里怨自己懒得绕路走大道,偏偏挑了这条死人巷子。 前面再过十米不到,就是陈家了。 他屏住呼吸,脚步声放到了最低,生怕会惊动到什么人。 但他知道,这宅子里早没人了。 冷不丁,宅子里传来说话声。 那路人惨白的脸上掺了几分青,瞟一眼大门上完好的白色封条,告诉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过路的,要不要进来吃个桃子?” 一个清亮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从宅子里传出来。 路人脚不住地发抖,死是不敢停更不敢循声望,又不敢不回话,只得低低地说:“不吃。” “桃子有什么好吃的,这里好吃的东西多了去了。比如人脑啊,人心啊什么的。” 另一个朗润的声音悠悠响起。 路人吓得发出尖叫,撒开步子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陈府墙头上,有人坐在一根粗壮的桃枝上,嘴里咬着一个青涩瘦小的桃子:“表哥,无怨无仇,你好好的干嘛吓唬他?呸呸,真酸。” “无聊。”树下,另一个人望着满园诧紫嫣红,一脸地随性。 “这里的人胆儿可真小,真不禁吓,大白天的也怕鬼。我好心让他吃桃子他也怕,哈哈。” “别光顾着玩,你找到什么没有?” 树上的少年纵身一跃而下,唇上还残留着半星桃毛:“这就一个没人的废宅,除了树多草多鸟多,没什么特别的。你在那头找到什么?” “除了相思虫的残骸,什么也没有。”树下的青年斜敛了眉眼,像是有些倦意,“连只鬼都没有。” “是不是白天鬼不敢出来?不如我们晚上再来。” “晚上黑咕隆咚的,有什么好看。这里虽有晦气,却没有丝毫怨气和鬼迹,”青年摇摇头,有些惋惜地叹道,“看样子,那晚在这里死掉的人,没有一个成鬼的。” “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没有怨气,说明走得无知无觉,无声无息,死得丝毫不痛苦,这兴许也算件好事吧。” “可是死了之后,他们知道自己被人害死,也没有怨气吗?” 青年斜眼瞟着少年懵懂的样子,不由笑起来:“正是因为他们连死后的知觉都没有,所以才没有怨气啊。” “以前族长说过,只有两种人死后不会留下怨气,一种是寿终正寝之人 ,一种是魂飞魄散之人。这宅子几十口人,总不能一夜之间都寿终正寝吧!难道他们”少年恍然大悟。 青年淡淡“嗯”了一声,道:“看完了,没意思,走吧。” “又要钻那个狗洞?” 青年看了看两人身上的土灰,淡色长眉一挑:“翻墙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6.第106章 是夜 月亮悄悄升起。 整个金陵镇笼在一片轻柔的薄纱般的莹白光华之中, 只有零星的几户灯火与满天繁星相对。 绝大多数屋宇在月华之下都有如水墨画勾勒出的线条一般朦胧柔和,唯有间夹着的一些镶了琉璃瓦的房子有着清晰而晶莹的轮廓。 陆宅的院墙头镶着深蓝色的琉璃瓦,此刻早融入了夜色,失去了那抹蓝, 上面映着的点点星光似乎在骄傲地昭示它与四邻那些普通黑瓦片的不同。即便周围人不再提起, 它也不忘提醒别人这座宅子的旧主人曾经的品味。 一道黑影慢慢攀上墙头, 沿着墙头蹿上了屋顶, 很快便稳坐在屋脊上,托腮轻叹。 眼睛已不甚痛,看来伤势快要痊瘉了, 时间得抓紧。 虽然想过索性把这双眼珠子戳瞎, 但这样就打草惊蛇了, 自己一定得在老怪物那里吃上一顿大苦头。 算了。 金叵罗不在家。 估计跑去哪个僻静的地方破他的封印去了。 到底动静太大。 昨天那样子一定是破封失败, 幸好陆少爷看不见,否则一定会被他那副狰狞的鬼样子吓到。 他正好趁机跑出来狩猎。 ——常人猎鸟兽, 他猎妖物。 这两天一直浑浑噩噩地保持着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 有时清醒, 便听听陆少爷和老怪物斗嘴,有时沉睡, 便当作是休养生息了。 花莫言伸展了一下身体, 觉得自从炼了妖骨,魂魄带来的周身疼痛已经大大缓解。 那只千年王八果然还是有点用的, 竟然让他炼出了将近一半的妖骨架子。 主要是那时候它毫无防备, 着了他的道, 否则也不会这样轻易被他得手。 看来炼骨不能找小妖怪,还是得找些有道行的老东西才行,不然一毫一毫地炼,得炼到猴年马月啊。 等把妖骨整副架子炼好,他就可以犹如毛虫化蝶般破茧而出,脱离这副到时必定会被损毁的皮囊,再找个地方藏匿一阵,让皮肉渐渐在骨架子上生出,很快自然就可以拥有一副完全属于自己的皮囊了。 这岂不是比当个寄生的二等魂魄好得多。 嘻嘻嘻。 想到这里,花莫言不由展颜。 原本只是想换个皮囊就罢了,只算暂时叨扰陆少爷一阵。 现在倒好,被老怪物搅得只能两败俱伤。 ——自己堕入妖魔道,永世不得为人;陆少爷也即将因他而死。 “陆少爷,要怪啊,就怪你自己吧,什么不养,偏偏养了这么个丧门星,敬酒不吃吃罚酒!” 花莫言喃喃地笑道。 不远处,有人耳听不到的窸窸窣窣的私语。 ——啊啊,那个人不在。 ——太好了。 ——看看谁能抢到这块肥肉。 ——好啊好啊。 花莫言嘴角暗暗勾起:好啊,赶紧来啊。 他早就按捺不住了。 他知道,不能像上次那样再用锁妖笼了,那种小伎俩只能忽悠来一些低级的小妖,还不够他塞骨头缝的。 还是等条大鱼再出手吧。 说起来,老怪物也是心大,明明知道天狗食月将近,还敢留陆少爷一个人在家,也不怕生变? 不过,老怪物也不见得就跟陆少爷一条线。 指不定 嘿嘿嘿。 不然,为什么还留着自己在这副皮囊里捣乱呢? 叩,叩,叩。 有人拄着拐慢慢从黑漆漆的巷子深处走近。 花莫言心头暗喜:来了! 微一敛目,循声望去。 他视线并不受皮囊所限,更不拘泥于区区一块纱布。 一个佝偻的身影慢慢从暗处走出来。 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婆。 花莫言挑眉,生出不屑。 这种一看就知道是道行极低的小怪,连化形都化不成个年轻貌美的样子,妖气也低得可以。 不要。 老太婆缓步走到陆宅前,抬头对着屋顶上的人,声音嘶哑地说道:“上面那位好看的少爷,我这里有几个卖剩的枣子,拿着太重,丢了可惜,送与你,你要不要?” 说着,她揭开手里拎着的竹篮盖子,露出了几颗鸡蛋大的枣。 花莫言失笑:大半夜的冒出来送枣,谁敢要?这骗术未免拙劣。 无视之。 见他不言不语,老太婆轻叹口气慢慢走了。 嘴里还在喃喃自语:“我这些枣,都是好枣啊好枣” 随着她身影的消失,周围响起一阵阵低笑,似乎在兴灾乐祸。 ——哈哈哈。 ——咯咯。 ——嘻嘻嘻嘻。 下一位。 花莫言索性躺下,懒洋洋地守株待兔。 接下来,那条巷子里陆续来了迷路的小姑娘c找闺女的妇人c摔伤的老大爷 无论他们如何开腔c哀求,花莫言都当听不见一般,毫无回应。 都是些杂妖,没意思。 这条巷子多年来还是头一次在深夜这样热闹。 铃声。 自行车上的铃铛。 有人骑着一辆浑身咣咣响的破自行车渐渐近了。 到了陆宅跟前,他猛地刹住车,跳下,将车随手一丢,跟先前那些妖怪不同,他像没看见屋顶上的人似的,径直跳上台阶拍起了大门。 “一鸣!一鸣,在不在?” 哎哟。 花莫言吓了一跳,慢慢坐起身。 这个不是文探长吗? 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花莫言嗅了嗅,没有闻到一丝妖气。 唔? 难不成是真的? 他怎么来了。 还挑这种时候。 随口懒声应了一句:“在这呢。” ——再不应声,陆少爷可就真醒了,说不定还能吵醒陈姐。 麻烦。 文渊退出几步,循声望到了坐在屋顶上的人,不由一惊:“你怎么在那儿?” “屋里闷,出来透气。”花莫言托腮,居高临下,“大半夜的,你找我干嘛来了?” “我有些事要跟你核对一下”文渊急急地说,“我等不到天亮了。你赶紧下来” 花莫言叹气:“我一个瞎子爬上来可不容易,倒不如你上来吧。” 文渊果然从矮墙那里找了个好攀爬的地方,慢慢爬上墙头,再迈上屋顶,一步步向花莫言走近。 他走得愈近,花莫言就愈是想笑。 ——假的。 这是个冒牌货。 尽管他学得很像,掩饰得极好,还故意爬得非常慢,但他上来的动作太过灵巧和准确,每一步都像是事先量好了位置似的精准,一次试探性的动作都没有,这是正常人类无法企及的。 哪怕是个受过训练的专业人士,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对于并不熟悉的地方,也很难一路一步不错,更何况文探长近来好像负过伤吧? 能藏住妖气,这妖物应当是个大头了,少说也有几百年,可以用。 “一鸣啊,你怎么上来的?”冒牌货还假装擦汗,问道。 花莫言指指旁边的空位:“坐。” 等冒牌货坐下,花莫言不急不忙地把事先暗暗用口水写好符咒的左掌心在他肩上拍了拍。 那冒牌货在被他拍到的刹那间如同被雷霹到一般发出惨叫。 花莫言慢慢将同样写好符咒的顺手扣在他的头顶,慢慢往下压。 擒住妖怪并不难,只要时机抓得好就可以,比如现在。 到底是有些道行,那冒牌货没有像那些小妖一样马上被吞噬,还能苦苦挣扎,发现挣不脱后才哀求起来:“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同那些吃人的妖怪不一样,只是想和你订个契,讨点好处啊。” “啊,”花莫言没有松手,只是淡淡地问道,“为什么你们想要和我订契?”他依稀记得之前也有不少妖怪要和陆少爷订契。 妖怪一般情况下不会贸然与人接触,更不会轻易伤人,因为一旦兴风作浪,往往容易引来道士和和尚这类镇妖者,得不偿失。 那妖物渐渐现了原形。 是一本残破的旧书。 那书妖发出簌簌的声响抖动着说:“在c在二十多年前,有人说,‘这座宅子的独子将会在下一次天狗食月夜前,前,前,前变成一个厉害的人物,若是与他订了契,就能沾点光,有助于修行’我苦苦修行四百九十九年,还差一年就可以进阶了饶了我,饶了我,求求你” “那个人是谁?” “是一个,一个道士。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更,更没有知道他后来去了哪里”书妖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呵。”花莫言发出轻笑,“四百九十九年啊,那你再重新投胎修炼一次吧。如果你还能抬胎的话。” 被拿来炼骨的妖物,是不能投胎的。 话毕,不等书妖继续求饶,他就将右手用力往下一压,书妖发出哔哔剥剥的被焚烧的声音直接没入他的掌心。 他盘腿而坐,闭目运气。 半晌,徐徐吐出一口气,喃喃道:“很好。” 一 月亮落下。 太阳升起,展开万道金芒。 陈姐难得睡了个懒觉,院子里静悄悄一片。 金叵罗乘着金芒从半开的窗户蹿进了陆少爷的房里。 陆少爷在床榻上睡得很安详。 即使眼上蒙了纱布,仍掩不去精致清逸的轮廓,仿佛一幅潋滟水色被白布微掩的山水画,直教人想掀开这层布,以一览这上好的山光水色。 白布之下,直挺的鼻梁侧边落下一小片阳光,透出淡淡的金色。 金叵罗故意把陆少爷的头挪了个位置,让那一小片阳光正好能落在他的眼皮子上的纱布上。 因为他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李大夫只给他裹了一层纱布。 这层纱布是挡不住光的。 果然,就在眼皮被阳光刺到的那一瞬,陆少爷喉间发出懊恼的咕哝,眉心微皱。 醒了。 金叵罗在他耳畔低低问道:“要不要喝水?” “嗯。”陆少爷含糊地应了一声。 其实他根本没听清旁边的人在说什么,也没弄清楚旁边的人是谁,只是惯性应了一声。 每天刚起床的时候他都要迷糊一小阵,才能从困顿中抽出意识。 水声响起,很快杯子送到他唇边。 他张开嘴,清凉的白开水恰到好处地徐徐灌进嘴里,既润了舌头和喉咙,又不致于呛到。 这股清冽让意识稍稍起来了。 金叵罗沉稳磁性的声音重新响起:“要不要吃点好吃的?” “嗯。” 陆少爷又含糊地应了一声。 很快,有什么东西被送到嘴边。 他张嘴就咬了一口。 ——软软的,充满弹性,还有点儿潮意。 但是没味道,还咬不掉,才咬了下就缩回去了。 嗯? 他咂咂嘴,疑惑地挑了挑眉头,意识又清醒了一分。 金叵罗用右手拇指按着被咬伤的嘴角,继续问:“要不要订契?” 过了许久,陆少爷缓缓地c愠愠地c哑哑地吐出两个字:“做c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7.第107章 放假 陆一鸣在榻上慢慢坐起身。 他感觉得到大片的阳光落在自己头上和后颈上, 暖洋洋的。 说来也奇怪,它落在眼皮上是灼刺, 落在别的地方却只是温柔的暖。 金叵罗贴着他的身体坐在榻边, 手里不知拿着什么在翻, 边翻边发出冷笑。 陆一鸣摸了摸怀里, 《金陵地方志》果然没了, 忙伸手一把从金叵罗手里抓回来,忿忿道:“陈姐近来不让你去店里帮忙?这么闲的慌。” 天天来我这里找事。 金叵罗身子稍稍倾斜过来, 像是故意要贴得更近,他低沉而富含磁性的声音在陆一鸣耳边响起:“今天放假。” “放假?”陆一鸣长眉一挑,“我怎么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算了算老黄历, 三月三十一,也没什么特别的呀。 金叵罗都懒得笑话他——店里的事情你知道几件? 不说店里新伙计的生面孔,怕是连每个月赚多少钱都不晓得吧。 一 陈姐破天荒地一觉睡到大中午才不急不忙地起床洗漱。 陆一鸣早饿得前胸贴后背, 拽着金叵罗出门找吃的去了。 终究眼睛不大方便, 傍晚人少走走还行,大白天的街上熙熙攘攘,光靠根棍子怕是走不好。 吃过张记的生煎包,他便按捺不住又去了趟李大夫的医馆。 被李大夫给轰了出来。 陆一鸣在医馆门前叹气:“哎,李伯伯, 我只不过是怕眼睛闷坏了想” “得了,这会儿叫上伯伯了, ”李大夫直接打断, “去去去, 一边儿去,不到三天别来烦我。你瞎了还坏我招牌!要拆布自个儿拆去嘛,甭找我!” 等陆一鸣悻悻然一走远,医馆里的小伙计偷偷问李大夫:“师父,他这眼睛,有这么严重?上回那个人跟他差不多,也是石灰迷了眼,不是敷了两天药就” 李大夫捋着山羊胡鸡贼地笑了:“我唬他的,不然他这几天能老老实实的?要不是他偷喝酒眼睛早好了!算是我替他爹好好教训这小子一把,整天游手好闲的都不知道在外面读的书都读哪里去了!” 一 陆一鸣窝着火,坐在茶馆里听新来的小姑娘弹唱。 金叵罗被他打发去买东西了。 他倚在窗边的位置上发呆,浑然不察有个人正朝他快步走来。 等他发现的时候,那人已经自顾自地坐在了对面金叵罗的位置上。 陆一鸣修长的眉毛一挑:“这里有人了。” 现在的人啊,真是没什么礼貌,哪怕是想拼桌,也得开口问一声吧? “你说阿金?”那人莞尔一笑,“刚刚我在拐角见着他了。” 他的声音既清亮又爽朗,有着让人舒服的音色。 陆一鸣差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文渊?!你出院了?”顿了下,“你这伤急着出院干什么?嫌命长?” “我好了。”文渊笃定地说。 除了胸|口的新痂微微发痒,他全身上下确实无丝毫不适,非但如此,他还自觉五脏六腑充满了蓬勃的力量,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行,你说好就好吧。这些糕点随便吃,刚点的。”陆一鸣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朝桌上挥了挥手,终究还是忍不住,“不是,我说你,刚出院,急着跑来镇上做什么?该不会都这样了上头还叫你查案吧?” “我自愿的,不碍事。”文渊随手捡起一块绿豆糕。 “有头绪了?”陆一鸣想起了陈谨之,心头不由微拧,沉声问。 “有。”文渊淡淡地应了声。 陆一鸣等了许久,也不见文渊继续往下说,猜想是警署的规矩,也没有追问。 文渊愿意说,他就听;不说,他也不见怪。 “呵,想起来,这个事儿,当初大家伙儿都说指不定和王寡妇有关系呢。” “王寡妇?”文渊略一抬眼,“哦,是那个王秀莲的妈?” 太久没提这个人,他差点忘了是谁。 有人怀疑陈府灭门和王寡妇有关系很正常。 王秀莲是王寡妇的女儿。 王秀莲的尸体在二月初被人发现埋在后山的一具棺材里,身上穿着楚家金店的镇店之宝——金缕衣。 王寡妇这时候莫名不知所踪。 没多久,陈府灭门案就发生了,王秀莲早重新下葬的尸体出现在了陈连城的身边,而且丝毫没有腐败的现象。 当时很多人都说,是王寡妇使了邪术,用自己的女儿为蛊对陈家下了毒咒。 但李飞云不信这个说法,文渊也不信。 因为这个王寡妇是镇上土生土长的女人,四邻对她知根知底,一个普通得不再能普通的小镇女人,二十出头时死了丈夫,就拖着个独生女儿以卖针线活为生,相依为命。她哪来的能耐对陈家下咒?再说了,图什么呢? 警署对她展开过系列调查,并没有人见过这对母女和陈家有什么瓜葛。 主要是王寡妇直到现在都不知去向,再想查也查不出什么来了。 文渊剥开绿豆糕上的纸包,轻轻咬一口,绿豆的清香和软糯中带着的甜味在舌头上迅速散开。 “好甜。”眉头不自觉舒展。 “甜吗?我刚吃时觉得还有点淡呢”陆一鸣絮絮叨叨了几句,忽然反应过来,“你舌头好了?” 他记得文渊以前除了辣,什么味儿都尝不出来。 “嗯。”文渊三两口解决了一块绿豆糕,“遇上一个江湖游医。让他随便治治,谁知道竟然能好了。意外之喜。” 他慢慢拿起第二块绿豆糕,不经意似地道:“你那个堂哥,感觉很不一般哪。” 陆一鸣听到这个名角亲戚,以为文渊又在夸奖这个堂哥,不由笑笑:“可惜我跟他不大熟,来往得少,你也知道的。要不是他在路上认出我来,我还不知道有这门亲戚呢。” “他怎么认出你的?以前见过?” “没有。我祖父少小离家,早和老家的亲人断了音讯。他认出我来是因为我祖父的一幅画像哈哈哈,神奇了吧?要不是亲眼看到那幅画像,说起来我也不信。”陆一鸣把当初的景象绘声绘色地和文渊讲了一遍。 文渊有些奇怪地道:“你祖父离家之后完全没和那边有过联络?” “嗯,我祖父不喜欢和我说老家的事。”陆一鸣回忆了下小时候和祖父相亲的光景,“只说家乡出了灾荒,和老家的人失散了。有次我问他,怎么不回老家看看?兴许能遇上亲人。他就脸一沉,直摇头,说,回不去喽,回不去喽。”边说还边学起了老人的腔调,然后不免揣测道,“其实我就猜啊,他八成是和家里头闹掰了。” “你祖父在镇上好像颇有几分名望,查案查到镇里地方志,还看到他的传了。” 为镇里作过贡献的人,都会找来一些秀才为他立传,放在地方志的末页里。 “那是。他说早年仗着时运好,发了家,绝不能忘了乡亲,就出钱为镇里建了钟楼,还有学堂什么的,”陆一鸣指指窗边的那条青砖大道,笑道,“外面这条路,还是他捐的呢。” 一 陆一鸣掐着晚饭前的点和金叵罗一起回了家。 陈姐正在厨房里叮叮铛铛地捣鼓什么东西,远远地唤了他们一声就自顾自地忙去了。 饭桌也被从厅里挪到了院子里,上面已经摆上了不少好菜。 光靠闻的,陆一鸣就知道今天的菜有多么丰盛。 除了时常吃的清蒸鳜鱼c糖醋排骨c板栗乌鸡汤,还有很少能上桌的熘蟹黄儿c香炸琵琶虾等等。 不少菜式陈姐平时嫌麻烦,是懒得做的。如果陆一鸣想吃了,她就拿钱出去酒馆买人家做好的回来。 可是今天她竟然亲手把那些菜式都做全了。 陈姐忙活完,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陆一鸣和金叵罗早早就围着小饭桌坐好了。 陈姐轻晃了下桌面:“嗯?怎么好像还是有点儿不平”扯开嗓子叫嚷起来,“老王!老王,垫个桌脚来”边叫着边走到了井边。 往常只要陈姐一嗓子,老王早乖乖浮出来趴在井边待命了。 可今天左等右等却不见老王浮上水面,陈姐不由嘀咕:“老王今天是睡着了?”笑笑,“算了算了,给你也放个假吧。” 坐下来,陈姐看着满满一桌子菜,颇有些成就感,一转眼珠子:“你们怎么不动筷?开饭了。哼,你们两个啊,平时早抢着吃了,今天怎么回事?” 陆一鸣笑了笑,没说话,抽起了筷子。 不等他循香夹菜,两边的人就已经把几大块肉夹到了他碗里。 陆一鸣挡住碗:“够了,我自己来。” “我是怕你夹不住,掉地上,废了我的心血。”陈姐嗔道,冷不丁瞅了金叵罗一眼,不由叫起来,“哎呀!你这嘴,是被什么撕开了?” 金叵罗纤薄的上唇角侧边,赫然有一道半月形的撕裂似的伤痕,看起来还是新结的痂。 金叵罗沉默了一会儿,见陈姐完全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才慢慢道:“猫抓的。” “哪来的猫?”陈姐嗤地一声笑出来,“该不会是你自己偷养的‘小野猫’吧?不然哪只猫会扑过来抓你。” “咳咳咳!”旁边的陆一鸣突然被一口饭呛着,咳了起来。 陈姐给他递汤:“你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你好好吃你的饭,哪这么多废话。”陆一鸣喝了口汤,慢慢说道,“难得放个假。” “你还长脸了啊!我辛苦这么大半年,好不容易等到近来生意好些了才放个假,不行吗?”陈姐撅了撅嘴,一筷子杵到碗里。 手感有些不对。 这碗没这么浅,但筷子只戳了一小头就卡住了。 陈姐疑惑地低下头,用筷子把表面上的饭扒开。 饭底下渐渐露出了一小角碧色。 陈姐尖叫了一声。 丢下筷子,用玉葱般的指尖把底下那块翡翠拿了出来。 一小尊沾满了白饭粒的翡翠观音像被她小心翼翼地放在掌心。 在夕阳的柔和的金光下,翡翠观音像通体透着暖绿色,晶莹剔透。 趁着陈姐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的当口,陆一鸣咽下一口饭,不紧不慢地说:“哼,你以为你生辰我们会不知道?” 陈姐眼睛亮晶晶的,抽了两下鼻子:“这么脏。” “我们洗过了的。” 陈姐敲了下他的头:“我是说,饭粒儿把它弄脏了!你直接给我不好?塞饭里做什么!”嘴上骂得厉害,脸上却笑得跟朵刚开好的桃花似的。 “我今天好好地想过了,”陆一鸣摸了摸被她敲疼的地方,“你为了店里的事忙得都大半年没回家乡了,不如索性好好地多放几天长假,回家一趟吧。” 陈姐取来一盆清水洗那块翡翠观音,说道:“我倒是想。可铺子怎么办?不开啦?” “你放心去,不是还有我呢。”陆一鸣施施然笑起来,嘴咧得像个月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8.第108章 春江 窗户喀地一声轻轻晃了一下。 陆一鸣连起身都懒得起, 只是淡淡地问了句:“陈姐睡了?” “兴许吧。”金叵罗朝斜对面已经灭了灯的窗户瞟了一眼。 榻上的人嗯了一声。 像是早知道他会进来一样,既不惊讶也生气,更不发问。 金叵罗径直上前,单膝搭在榻上,两手撑在枕头的两边上,俯下身。 “你什么时候买的?” 他右手里捏着一小块梭形吊坠, 金子滑腻的触感在掌心透出暖意。 那是他刚刚在自己床头看到的。 “下午。送你的,”陆一鸣笑起来, “吃了吧。” 今天他打发金叵罗去给陈姐买礼物和船票的时候, 自己逡巡再三, 溜到新近才重新开张的楚家金铺买了这点东西。 怕被坑, 中间还解开了眼上的纱布, 挑了半天。 算不上足金,但纯度也还过得去,就是小了点儿,估计还不够塞牙缝的。 见金叵罗许久没有说话,便又道: “这是我从边边角角找来的私房钱,你先凑合着吃吧,以后赚了钱,再给你买点好的。” 他最喜欢金叵罗吃金子时那一脸的欣喜和飨足。 又等了一会儿, 陆一鸣没有如愿听到咀嚼的声响, 却感觉到一股热气正缓缓地, 缓缓地, 朝自己的脸凑近。 这个速度, 像是故意把动作放到最慢,好让他有退缩的余裕。 他本能地想侧开头,他知道只要这个时候起身推开就什么也不会继续发生。 但不知为什么,心中一动,头最终却一分一毫也没有动。 空气中,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呼吸加重的声音,甚至依稀听到了胸腔里心脏骤然加快的跳动声。 他静静等待着,会温柔落在自己唇上的东西。 等待着它像烈火红莲一般,带着焰火的炽烈在自己唇上,鼻尖,脸颊上一一盛开。 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后,一个吻如同被后羿拉弓射下的一轮烈日般重重地砸到他的上唇。 “唔!”陆一鸣吃痛地一把推开上方那颗头。 撞到牙。 上方的人顿了顿,看到陆一鸣的脸颊在煤油灯浑浊的暖光里微微发红。 ——他只是一手掩着被砸痛的地方,并没有要发火骂人的意思。 那人很快又重新俯下。 落下一抹新的吻。 像是要补偿刚刚的失误一般,这次的吻既轻柔,又小心,如同蜻蜓戏水,蝴蝶过花。 很快便像知道春江水暖野鸭一般,欢快地没入了水里。 一 翌日。 陆记药材铺的帐房先生和伙计们一大清早就陆续被来得比他们还早的东家给吓了一跳,不知道从来不怎么来铺子的东家要搞什么名堂。 跑堂的伙计看着陆一鸣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自顾自翻帐本,不由得偷偷跟帐房先生咬耳朵问:“掌柜的怎么没来,难道掌柜的被辞了?” “说不准儿。”帐房先生小声地回道,“掌柜的那么悍,兴许是得罪东家了。” “也难怪,掌柜的这脾气我以前还奇怪东家怎么能忍她这么久呢。怪不得昨天给我们放了假。”伙计不无惋惜地道。 掌柜的悍归悍,但为人爽直能干,这铺子支撑下来全是靠她。 她万一走了,这以后怎么样还真保不准。 陆一鸣不理会他们的碎碎念,只是在不慌不忙地把帐本翻完后才抬头冲他们施施然一笑: “陈掌柜回乡省亲去了,我只是来看一阵铺子。” 帐房和几个伙计暗暗舒一口长气,纷纷道: “哦!原来是省亲去了啊。” “吓我一跳” “怪不得。” 帐房先生在边上悄悄打量,不由问起:“听掌柜的说,少爷你眼睛受了伤?现在这是康复了?” “好了。”陆一鸣眨了眨一双明亮的眸子,“就是看书久了会有点儿干。” 照理说,没到李大夫给的能拆纱布的期限。 但他实在闷得受不了,出门前就把纱布给拆了, “哦,眼干啊,那用枸杞c菊花配上六味地黄丸来一帖,养肝明目呢。”伙计凑上来说。 “好,”陆一鸣点点头,道,“晚些时候给我来几副。” “好嘞。” 有两个新近来的小伙计很少能和东家说上话,头一回看到东家来这里工作,见东家看起来年纪轻轻兼和颜悦色极好相处的样子,便趁着现在刚开门没什么活,好奇地叽叽喳喳凑过来聊天。 “掌柜的说,少爷你去过京城读书呢。” “还有英国的京城是吧?” “外国的京城和咱们的京城有什么不一样?” “咳,”陆一鸣很少和人说起之前在海外留学的经历,毕竟去的不是什么名校,学业更是荒废不少,说起来多少有些尴尬,幸好脸皮厚,仍是淡定自若地吹起了牛皮,“那边的京城啊,论景致也没什么看头,只不过” 聊得正欢,一个高大的身影快步迈进了门槛。 帐房先生朝来人笑笑:“金先生,你来啦。” 金叵罗微一颌首。 扫了柜台边的陆一鸣一眼,略有些惊异,薄唇勾起:“你不是说起不来?” 昨天两人早为陈姐买好了今天最早的那艘渡轮的票,今早金叵罗亲自把人送去了码头。 结果原本说好要一起送别的陆一鸣赖在床上起不来。 陆一鸣摸了摸鼻子:“你们走了一会儿我就睡不着了,先过来看看。” 金叵罗走上前,把他手里的帐本拿起来,不经意似地问:“看什么?” 陆一鸣还没开腔,就被金叵罗骤然贴近的脸吓得一退:“怎么了。” 金叵罗蓝灰色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一头扎进里面。 陆一鸣咧嘴笑起来,指指自己的眼珠子:“好了。”见金叵罗仍然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看过来,不由得有些不自在,微侧开视线,“陈姐走前有什么要交待的没有?” 虽然昨天晚上陈姐已经絮絮叨叨地跟他本人交待了一通,但依她的尿性,肯定每走几步就能想起一点新的东西要交待,不到渡船离岗,她是停不下来的。 所以他早上没跟着去。 一是讨厌送别的场景,二是陈姐真的太能唠叨了。 ——又不是再不相见,送不送别又有什么差别? “有。”金叵罗懒洋洋地应道,“很多。” “我就知道。”陆一鸣虽未直视,但能明显感觉得到他的视线像扑面而来的蛛网一般,黏在自己身上挥之不去,若无其事地找话题,“都说些了什么?” “她让我,”金叵罗眸子里的笑意浓得要溢出眼眶,一字一顿,“看好你。” “她是让你看(音刊)好我,不是让你一直盯着我看吧?”陆一鸣终于忍无可忍地被他黏腻的视线激怒,白了他一眼直接呛了句。 金叵罗继续一字一顿地用低磁浑厚的嗓音意味深长地说了两个字:“好看。” “”死畜牲,说这种话难道就不会脸红么? 陆一鸣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有些无奈地暗暗四下一扫,确定店里的其它人没有注意听二人的对话,才松下一口气。 纵然百种嘲讽想要脱口而出,但他还是忍住了。 因为金叵罗的脸皮比他厚多了。 他能顶一句,指不定金叵罗还能回一百句更臊人的话来。 真是麻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9.第109章 遗言 钟楼。 一个黑点由远及近,从天边极快地掠到了钟楼顶的平台上, 稳稳落下。 是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 它小心翼翼地在平台上跳了几下, 跳到了靠坐在柱子边上的人微微支起的左膝上。 “呱,主人。” 金叵罗淡色的眉毛冷冷地一挑:“嗯。” “今天天还没亮, 陆少爷去了趟火车站。”苍罗眨了眨乌亮的眼珠子,“就在你们去码头的时候。” 火车站 明明说着起不来的人, 还能在天没亮的时候跑去火车站。 哼。 这就十分有趣了。 金叵罗脸上毫无波澜。 只是蓝灰色的眸子映出一片清冷的光。 他早就察觉出不对劲。 他家陆少爷近来确实很不对劲。 昨天突然让陈姐回老家, 看起来像是自然而然地提及, 但又像是急着催促一般早早买好了隔天凌晨的船票。哪怕是真心要给陈姐放假,也根本不必这么匆忙。 尤其昨晚 陆少爷居然没有拒绝他的吻。 虽然喜闻乐见, 但金叵罗还不至于这么轻易地被冲昏头脑。 他可不觉得这人能在一天之内转了性。 但他也用读魂术细细品鉴过,这个人确实是陆少爷没错。 码头上,陈姐临行前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 “少爷他有心事,而且他不喜欢对人说,但我晓得一定是因为老太爷临终前说的话。过几日是老太爷的忌日,他若是跟你说起什么, 你一定要好好听着,这样他也能好受些。” 金叵罗微侧开头, 问道:“老太爷临终前说了什么?” 陈姐摇摇头:“我当时不在跟前,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后来听说, 好像是老太爷不让少爷在外面游荡,执意要他读完书就回镇上继承家业, 还要让他发誓下半辈子都不能离开这里。”顿了下, 她微咬下唇, “不然你想想,少爷这么一个性子,又去外面开过眼,怎么会甘心老老实实地呆在镇子上呢?他原本是想在外面开枝散叶的,谁知道老太爷死前来了这么一招用孝道把他给绑回来了。他从来不管铺子里的事,不是他不会,是他不想管。” 呵,他也会有心事。 金叵罗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陆少爷可什么也没跟他说。 刚才在铺子里,两人从帐本细目,聊到柜台的桌子需不需要翻新,再聊到路边的野猫发不发|春,间杂着斗嘴打诨。 陆少爷一句自己的事都没有提过。 ——陆少爷向来不会跟金叵罗说心事。 陈姐知道的,金叵罗不知道;甚至可能文渊知道的事,他也不知道。 这个人,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什么心事。 除了从朝夕相处的细节得到的认知和周围人透露的讯息,他对陆少爷一无所知。 若不是上次陆少爷酒后失态说了些诨话,他险些要以为陆少爷真的如同表面那样没心没肺无忧无虑了。 左肋下,倏地堵得慌。 像被人用牛皮纸紧紧裹住了心脏,心脏挣得勃然作响。 欲知而不得,被当作局外人,就是这种心情吧? ——凡人真是麻烦,为什么在七情六欲之下,还能生出这么多枝节。 金叵罗不由得想起每次陆一鸣问他话,他不愿答随口敷衍时,陆一鸣黯下去的眼神和抿下去的嘴角。 这种神情,在两人初次相遇不久,金叵罗就从陆一鸣脸上看到过。 那时两人还在轮船上,陆一鸣眉飞色舞叽叽喳喳说个没完,金叵罗一句话也没有回。 在轮船渐渐靠近省城的大海港时,陆一鸣脸上飞扬的神采才蓦然消逝。 他眼神黯下去,嘴角抿成向下的弧度,自言自语似地叹道:“啧,又要回到那个笼子去了。” 当时金叵罗并没有多想,只觉得这个人,呱噪。 现在回想起来,才察觉有些异样。 陆一鸣平常总是笑兮兮的,像是每天都有说不出来的好事发生。 即便不笑,脸上也总是自带三分暖色。 对谁都这样。 金叵罗初见他时便觉得此人轻佻无比。 所以金叵罗总是故意捉弄他,想看看他还有什么样的神情。 每当成功让他浮现愠色,让他赧颜,让他窘迫,金叵罗便像看到夏日晴雪,冬夜莲开那样,觉得妙不可言。 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恶趣味。 ——反正,你对谁都可以笑得那样假惺惺。 只有对着我时,必须不一样。 苍罗见主人脸浮现出淡淡的戾色,不由小心地说道:“陆少爷在火车站呆了一会儿就坐了汽车回家了,兴许是有朋友路过呢。” “他带了东西没有?”金叵罗沉声问道。 “带了一只行李箱,之后又拎回来了。” 金叵罗板着脸抿起嘴,没有再说话。 他侧脸朝东南方陆宅的方向望去,若有所思。 一 陆一鸣趁着吃中午饭的当口回了家一趟。 进了自己房中,他不慌不忙地从床底抽出一只行李箱,把里面叠好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放回衣柜。 然后坐在桌边给自己泡了一壶碧螺春,一边抿着茶,一边寻思着往后的事。 终究还是没走成。 陆一鸣喉间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原本想在陈姐和金叵罗去码头的时候,直接不管不顾地坐了北上的火车,逃离这里,一走了之再也不回头。 ——没有他,镇子上的人也照旧平安喜乐;没有他,铺子也照旧能开,只要有陈姐在就好了;没有他,金叵罗也依旧可以过得很好,兴许少了个使唤他的人,还可以更快活些。 反正少了他陆一鸣,这个世界并不会有丝毫的不同。 但当火车呼啸而至在他眼前打开大门,望着向他伸出手的列车员,他却犹如惊弓之鸟,落荒而逃,急急地离开火车站回了家。 这个破镇子就像个年久失修的牢笼:沉闷,腐朽,无趣,藏满了他所有的阴暗回忆。 就连这里的春天都渗透着阴冷的气息。 他厌恶这里。 只要呆在这里,他做什么都索然无味,兴致缺缺。 即使在人前使劲了全身的力气来假装喜欢这里的一切,他也无法欺骗自己的心。 外面的世界多么美好啊。 ——那种美好,指的不是富丽堂皇的建筑,不是宽敞平坦的街道,更不是衣着考究的人们。 那是一种扑面而来的自由,一种崭新的c明亮的c富于活力与新思想的自由与蓬勃。 那是这个小镇所匮乏的东西。 原以为去外省上学,又去了国外,便可以远远地逃开这里,等到在外面生活安定下来,就可以接阿汀出去,过上自己所向往的自由生活。 可没想到,祖父临终前特意留下了遗言,逼他发毒誓,终生不可移居他地。 祖父牵着他的手语重深长地说:“你喜欢外面,可以去读书,也可以时不时地出去旅游,但你终究要把根扎在这里。” 当时他只有十岁出头,根本不懂为什么。 那八个铺子有那么重要吗? 找个能干事的交给他打理不就好了。 在上大学的时候,陆一鸣满脑子盘算着,到时铁了心不回去,家里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大不了断供嘛,他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又有何难,再说了,血浓于水,父亲不可能真的跟他断了关系。 直到去年父亲病重,他正好也混到了毕业,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回乡。 父亲临终前说的话比祖父的遗言更让陆一鸣匪夷所思。 ——“我知道你心里对你祖父的话不以为然,但此后再没人替你担着了,你须得照料好自己。我们让你留下,只因你五行俱缺,唯有此地的风土能让你一世无虞,若是过了今年你还要去外面久住,命不会长,怕是活不过二十四岁。” 活不过二十四岁? 荒谬。 陆一鸣发出一声冷笑。 他今年,都已经二十三了。 再过九天,就是他二十四岁生辰。 陆一鸣一面觉得这是父亲为了拴住他而说下的谎言,一面又隐隐的有些不安。 毕竟,他父亲陆有庭,是个不苟言笑,品行端正的人,他从来没见过父亲说谎。 尤其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 这镇子,着实不寻常。 罢了,只要过了二十四岁再离开这里,不就没事了? 命长命短,横竖都有说法。 只不过命一短,就爱往那些谶语上靠。 在这镇上活到一百岁又有什么意思? 原本,陆一鸣想等过了二十四岁,把铺子和宅子的事好好交待一下,再去京城。 可是前天晚上,花莫言和那些妖怪们说话的时候,他竟然猝不及防地醒了。 他们说的那些东西,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座宅子的独子将会在下一次天狗食月夜前,变成一个厉害的人物。” 厉害的人物? 哼。 陆一鸣并不完全相信那只妖怪的话,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人可以说出各种各样的花言巧语,妖怪也一样。 但从种种迹象看来,他身上,或者说这座宅子里似乎很快真的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就连金叵罗也要跟他订什么契。 如果真的是好事,金叵罗为什么不能明说? 谁又知道金叵罗和那些妖怪是不是一路的。 所有的一切,在他心头凝成阴云。 黑云压城,城欲摧。 恐惧和焦虑让他把逃离这里的计划提前。 陈姐在家里,不知道会不会被殃及 因此,他找了个理由,趁机把陈姐也打发走了。 一切都在照计划进行。 可是今天早上,他临阵退缩了。 车门前,祖父和父亲的遗言反复在脑海里回响。 像一句句紧箍咒,让他头疼欲裂,终于没有踏上北上的列车。 可恶。 明明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 他本该,抛弃一切的责任,忘记他对逝者许下的诺言,义无反顾地踏上北上的列车追逐他的自由才是。 他想起金叵罗曾经嘲笑他是个懦夫。 ——是啊,我就是个懦夫! 一个贪恋生,畏惧死的懦夫。 那又如何?! 我本就不是什么圣人。 陆一鸣淡淡地抿下一口碧罗春,任茶香在口舌间肆意流窜。 舌尖不经意间抵过某一颗臼齿,被光滑的齿壁蹭得发麻。 麻,不是因为这颗臼齿。 而是因为,昨天晚上 陆一鸣霍地站起身,用床头水盆里的凉水洗了把脸,把脸上腾起的热意冲掉。 啧。 忿忿地抹了把脸上的水,懊悔不已。 ——早知道今天走不成,昨晚就不由着他胡来了。 他怎么能这么得寸进尺!差点没被他吃进去。 果然还是以前把他宠坏了,给他点颜料就开起了染坊。 不过,想到当时被亲得晕陶陶的情景 陆一鸣觉得自己昨晚约莫是脑子里进了水。 不,是脑子里被灌了酒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0.第110章 晃眼 河畔。 楼船依旧。 二楼的甲板上, 两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茶几畔看风景。 周云轩皱着眉头:“表哥, 什么时候才能走?在这呆了快一个月了, 什么都玩腻了。” 现在再叫他上台演戏,他也不想干了。 “快了, ”周小生摆弄着掌心的一只檀香木盒, 指尖一弹,盒子上的活扣被顶开, 盒子里沙沙地掉落出十几枚芝麻大的金色壳子,“再等等。” 他不紧不慢地把这些金色碎壳摊在茶几上, 摆出花的形状。 “这些是相思虫的残骸?”周云轩拈起一枚, 眯起眼睛对着阳光细细端详,“原来它们死后变成这个样子” 半透明的金色壳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嗯。”周小生淡淡地应道, “可惜都死了。” “养了那么多年, 竟然一下子死了这么多!”周云轩摇摇头,“那只匣子里的东西有多宝贝?族长竟然下了血本放了这么多相思虫,平常我要摸一摸这些虫子他都不许呢。” 相思虫是一种寿命极长的金色甲壳虫,短则可活数十载,长则可数百岁,极为罕有。 相思虫往往以一雌一雄为一对,长相厮守,若将彼此分开,即使相隔千万里, 也能感知对方所在, 有如指南针一般, 将头指向伴侣的方向,伴侣死去,另一方也会在几年前慢慢死去,故得此名。 这种虫子一旦进入到密闭空间,则自动进入长眠状态,不吃不喝,不动不弹。当重见天日,则可复苏如故。 此虫还有一种奇异的特性,身体可与金子相融,若是投入金匣之中,则如鱼得水,可与金子融为一体。 自古以来,许多收藏家往往会以高价觅来此虫,雌雄成双,将其中一只和名贵的收藏品一起放在一只金匣子里,将另一只单独放在另一只小木匣中。 ——万一藏品失窃,就可以用剩下那只相思虫追寻失物,往往有奇效。 只可惜相思虫寿命虽长,却天生难产,后代极少,一对相思虫一生可能连一枚卵都无法产下,更遑论一枚卵还需数十年方可成虫。 所以相思虫越来越罕有。 到了现在,除了专门饲养,它们在民间已是绝迹了。 茶几上的这些相思虫,全是当年随同族长说的东西一起放到匣子里去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若是失窃可以找回。 上回他们两人去了趟陈宅,花了不少功夫,才勉强在陈连城的房间里找到这些虫骸。 至少说明,那只下落不明的匣子,在陈连城的房间里被打开过。 “放在里面的,可不一定就是宝贝。”周小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朝楼船下方瞟了一眼,“起来,找事的来了。” 周云轩放眼往下看。 船下准备带头上门“找事”的人,容貌魁梧,额角一道斜疤。 赫然是清泉县东署的副局长,李飞云。 他带着近百名全副武装的警|察,慢慢走近了楼船。 一 清泉县的城东集市。 人头攒动。 这里是全县最大的集市,最新最全的货品往往都会先出现在这里,然后被二道贩子们迅速地转手拉高一二成价格卖到周边的乡镇集市上。 不少江湖术士也趁机混迹其中浑水摸鱼。 一名中年道人举着“乐天知命故不忧”的幌子在街边慢慢晃悠。 今天一单生意没捞着,有些惆怅。 自打大清亡了国,西洋那些所谓新思想传进来,他们这行生意真是愈来愈难做了。 忽然,他在人群中相中了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 只见那青年俊秀的眉目间不时流露出几分忧愁,清澈的眸子下两抹青黑,典型的晦气缠身c长期睡眠不足的模样。 心中一喜,径直冲过去拽住就是一声吆喝:“这位先生,你看起来印堂发黑c元神涣散c口干舌麻,近日恐有一劫,所幸遇上了贫道” 陆一鸣停住,转头朝这个把他拽住的人上下一番打量,眼角浮上浅浅的笑意,启唇开腔道:“这位道长还能化劫?” 好端端地出来逛个集市还能碰到个乌鸦嘴。 道人微微一笑:“相逢即是有缘,你若听贫道一言,逢凶化吉,消灾避祸,自然不在话下。” “那好,”陆一鸣不慌不忙c和颜悦色地说,“你先替我化了,等我渡了劫再来谢谢你。”说完转身竟然就直接要走。 “哎哎哎!”道人忙把人拽回来,扯着笑腆着脸说,“先生,我也是看你我有缘才不惜道破天机,你若是不信,不出十天,必有血光之灾” 长期的生活困窘不仅练就了他的厚脸皮,更铸就了他一张巧嘴,这种套话信口就是一出。 滔滔半天见青年仍不为所动,道人便立马转换了业务方向:“贫道这里除了消灾解难,还能除妖降魔,驱邪祈雨,此外堪舆风水c前程姻缘无一不通,先生就没有点用得上的?” 边说着,边偷眼去瞟那青年,只见青年挑眉瞥他两眼,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转,像是被他的热情打动,勉为其难地动了下嘴皮子,道:“你这里有没有什么镇妖祛邪的符?” “有有有。”见终于有了生意,道人激动得连连点头,“不管是镇妖还是祛邪,要什么符都有!” 陆一鸣刚想说随便来两张,道人已掏出一大把符纸塞到他怀里,笑得几颗大板牙直闪:“两枚铜元一把,不单卖!” 这么便宜,青年也不好再说什么,掏了钱只当打发了,不然絮絮叨叨的吵死。 原打算道士一走就随手把符丢掉,奈何那道士还站旁边冲他傻笑,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估计是定点生意。 道士嘴里还叽叽呱瓜:“把符烧了成细灰,撒在水里搅一搅,妖怪喝了能现出原形,人喝了能祛邪治病” 啧。就你这道行,省省吧。妖怪能乖乖喝下还要你画符? 陆一鸣嘴上应着好,不耐烦地看了看天,眼角瞟到不远处拐角走过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抿了下嘴,匆匆当着道士的面把那堆符草草整理了下,塞到怀里。 这才慢步冲那人迎上前去:“阿金!” 那个身材高挺的人循声抬眼望来,色泽浅于常人的眸子在阳光下闪动着灼烈的光亮。 陆少爷的身影清清楚楚地映在两枚透亮的瞳仁上。 陆一鸣走到他跟前,粲然一笑:“药材送到永安堂了?” “嗯。” 刚才金叵罗和铺子里的伙计出来送货,陆一鸣正好出来和一个老主顾谈续约的事情,就一起进了县城。 为了提高效率,兵分两路,约好到点在这个路口碰面。 “小张呢?”陆一鸣环顾,不见伙计和马车。 “那头。”金叵罗指了指拐角那边。 这条巷子太挤,马车不好进来,伙计就在路口等着。 两人一起走了几步,陆一鸣回头去看刚才那个道士,人已经不见了。 不由侧头轻笑:“嘿,走得倒挺快。” “谁。”金叵罗随着他的视线往后一瞥,看到了川流不息的人流。 “没事儿。”陆一鸣摇摇头,“本来还想顺道逛逛,现在没什么兴致了,晦气。回去吧。” 明明已经过了午后,阳光却仍然烈得扎眼。 近来天也热得有些异常。 陆一鸣随手揩了把额角淌下的汗,感受到旁边比阳光还灼烈的视线投过来,脸都快被扎穿两个洞。 他有些尴尬地清咳两声。 明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行人纷纷,他楞是觉得比两人独处更不自在。 活像一只涂满了香油的烤鸭正和只饿得两眼直冒绿光的野猫出现在同一张桌上。 也不好看回去,只得望着前面的路若无其事地道:“你走前面。” “什么?”金叵罗眸色一动。 陆一鸣信口扯起了犊子:“前面的光晃眼,你替我挡着。” 金叵罗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两眼,却没有戳穿这种拙劣的借口,唇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毫不费力地迈大了步子,领先几步走到了前面。 陆一鸣松一口气,抬起头,眯起眼懒洋洋地看着阳光在前面那头被陈姐染黑的柔软发丝间缠绕。 金叵罗个子极高,但也只是比他高出小半个头而已,走在前面根本不可能挡得住光,更何况,阳光是从侧面照过来的。 “哟,”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地东西,陆一鸣迈步上前,伸手撮起了金叵罗后颈垂落的头发,用食指和拇指搓了搓,“长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第111章 犯病 文渊刚回署里喝了口水, 就听说李飞云带一队人马去了楼船, 去了一下午还没回来。 不由一惊:“李局用的什么理由?” 打过几次交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春秋戏苑上头可是有人罩着的。 上回请周小生来里面坐过一次,警署唯一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尤其省城的一个部长都私下专程传了口讯证他清白。 虽然表面上只是有些长官的太太们的戏迷,实际上,能让省城那边打电话过来保的,必然不是枕头风能吹出来的来头。 旁边的记录员耸耸肩, 说道:“李局出马还用什么理由!事情办好了什么理由找不出来?事情没办好说句误会负荆请罪就是了。” “这倒是他的调调。”文渊点点头,笑笑。 李飞云其人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又剑走偏锋,说得好听是大气, 说得难听点就是有种不管不顾的匪气,时常不守规矩不经手续, 但又偏偏很懂得钻空子, 和总局那边关系也不错,吴德强局长又要依着他办案, 所以一直也没人拿他开刀。 到底是小地方。 “不过, 这回去这个戏班子又是为的什么?”文渊追问。 “李局的心思, 比山还高比海还深, 谁知道啊!”记录员整了整手头的文档, “乖乖在这等消息就是了。” 想起什么, 他欲言又止, 半晌终于说道:“对了, 那个张若山,要关到什么时候?” 张若山? 文渊眼眸一亮。 对了,上回在陈府灭门那晚偷了金表还拿去销赃的张若山还在下头关着。 因为有杀掉敲钟老头儿周来福和陈家的嫌疑,虽然有家人来保了几次,似乎还出动了在省城当一个什么部长的亲戚,但事关要案,总署那边特批了不许放人,也嘱咐了不许用刑。 文渊前阵受了伤,所以审问张若山的事便在总署的特批下落到了刘副官派来的人手里。 文渊放下水杯,缓缓站起来,说道:“我现在下去看看他。” 一 审讯室。 一个极其高大的男子略低了下头,带着手拷和脚镣缓步走进了在他面前稍显低矮的门框。 文渊从案卷中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这才不过短短数日,张若山已像是变了个人。 形容枯槁,头发灰白,双目浑浊,佝偻着背,一下子仿佛老了十来岁。 可见刘副官手下的手段。 毕竟不用刑逼供,也有很多种让犯人招供的方式。 文渊和署里的人跟张若山多少有些交情在,即便要公事公办,也还是有下不了狠手的时候。 可是刘副官的人不一样。 他们可以让张若山在体表毫发无伤的情况下,受尽折磨。 文渊在等待的当口已经将这几日审问的笔录扫了一遍。 张若山除了反反复复地把前情供述外,其它一字未吐。 但这远远不足以证明他的清白。 ——谁都知道偷窃和杀人的结果有着天壤之别。 即使确实杀害了敲钟老头儿,也没有人会轻易坦承的。 尤其文渊心里很了解张若山,张若山是一名有着超乎常人的承受能力和心理素质的优秀警员。 上次若不是警署这边掌握了赃物从他姐夫手里流出来的铁证,他绝对不会承认偷窃的事实。 按照流程,若是再审不出点什么,过一段时间人就得放了。 换言之,张若山自己也非常清楚流程,只要他继续忍耐,他很快就可以重获自由。 他是绝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松口的。 “吃过了没有?”文渊把卷宗合起来一放,对刚刚在桌子对面坐下的人温声问道。 现在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当然,他自己还没有功夫吃。 张若山怔了怔,麻木的眼瞳深处像被唤醒了什么般亮起两星微光,他嘴角抽畜了一下,像是在苦笑,低低地道:“吃了碗粥。” 一 铺子打了烊,陆一鸣就和金叵罗到旁边的粥铺吃粥。 陈姐不在的第一天,陆一鸣想她的厨艺。 平时常常是陈姐做好了三人份的饭菜,他却不一定回家吃,总觉得都是那些菜色,早吃腻了。 现在吃不上了,倒是开始想念。 金叵罗对食物一向可有可无,兴致缺缺,陆一鸣随便给他点了一碗一样的。 很快,老板娘端上两碗虾仁粥。 陆一鸣拿起勺子对着虾米粥大块朵颐,不一会儿就捞完了虾米,粥却还剩大半。 再执着地捞了半天,已经一丁虾皮都捞不着了,瞟一眼金叵罗的碗里,几乎分毫未动,拇指大的虾仁浮在粥面上半隐半现,色香俱全。 他还没开口,金叵罗就径直把整个碗推了过来。 “我不吃。” 陆一鸣不跟他客气,大方笑纳。 金叵罗不吃饭也不会饿。 吃了几口,抬头问道:“你除了金子,还喜欢吃什么?” 金叵罗眸中浮起玩味的浅笑。 陆一鸣感觉到他的视线似乎在自己唇间流连,忙在他出口前皱眉道:“算了,当我没问。” 啧,真是。 一不小心就陷入了奇怪的氛围。 这畜牲,莫非跟那些猫呀狗呀一样,也是挑春|天发情? 旁边忽然有人惊喜地唤了一声:“这不是一鸣么!” 陆一鸣勺子一顿,扭头看到隔壁桌俊朗的青年男子,先是一怔,随即笑起来:“秦秋?”看看那人旁边穿着洋装的年轻女人,又是一怔,“哟,秦春!你们姐弟俩怎么回镇上来了?” 竟然是旧时的邻居,秦氏姐弟。只是后来秦家举家迁到了省城,很少再联络。 秦春笑笑:“先前的旧宅子之前一直在租,近期有人出了大价钱说要买,老父亲身体不便,我便和秦秋回来处理一下。刚想登门看看你呢。” 陆一鸣向金叵罗介绍:“哦,这是我的两个发小,秦氏春秋,多年不见。” 又向秦氏姐弟指了指金叵罗:“这是我嗯,朋友。金叵罗。” 双方彼此以目示意。 秦秋端详了下金叵罗:“这位金先生,不仅相貌出众,名字更是特别啊,跟我们这些大俗名就是不同。” “那是自然。”陆一鸣暗笑,得意洋洋瞟瞟金叵罗,只差没炫耀这名字是他取的。 发小阔别重逢,自然少不了叙旧。 顺势拼了一桌,谈天说地,其乐融融。 “上次见面还是你去京城上学时坐轮船经过省城,当时你来得匆忙,我也没能好好地尽地主之谊,今天见得也匆忙,也只能将就下了,哈哈。”秦秋让老板娘添了壶竹叶青,斟了三杯,不忘解释,“我姐姐大病初愈,不能喝酒。” 陆一鸣掐指算一算:“那都有三四年了吧。” 秦秋想起什么似的,笑起来:“我们在县城时遇上柳汀了,她坐在另一辆车上,还送了我们几个草饼,说是去县城医院探亲戚的病。” 陆一鸣脸色微微一沉,嘴边的笑意却未消。 没察觉到气氛的变化,秦秋继续自顾自地说道:“看她肚子都这么大了,得好几个月了吧?你怎么不陪着她一起去,为人丈夫的,你这样就不对了啊。” 旁边的秦春似乎知道些什么,忙轻轻咳嗽了几声,向弟弟使了好几个眼色。 迟钝的秦秋奇怪地看着姐姐:“姐,你眼睛怎么了?” 不想秦春为难,陆一鸣忙抢先笑盈盈地说道:“柳汀嫁的人,不是我。” 语调说得极为平常,就像在讲隔壁家的姑娘嫁了人一样。 但空气仍然凝固了好一会儿。 秦秋尴尬到扭曲的笑脸像是往上泼一杯酒,酒液都能顺着腮倒灌到他的耳朵里。 秦春掩嘴打了个圆场:“缘份这种事,强求不得,各自安好便是好的。” “对对对。”秦秋自灌一杯,“天涯何处无芳草!一鸣以后来省城的话,我可以介绍你几个女同学,漂亮得很”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陆一鸣扯开嘴角,举起了酒杯,“万一我到时候去了没有漂亮的女同学,可是要生气的。” 眼角余光瞥到金叵罗,陆一鸣忙拍拍他的肩膀,对秦秋说道:“有多的,可以给他介绍一个,他呵,他喜欢浪的。” 金叵罗转了转手里的杯子,无声地笑了一下。 几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这才散了场。 陆一鸣和金叵罗慢慢地走在回自家宅子的青砖大道上。 暮色渐深,路人也稀少了许多。 走到一个废弃的c只有半人高的土地庙前,陆一鸣忽然停下,对着空荡荡的台子说道:“小时候,我和阿汀还在这里拜过天地呢。那时候里面还有个胖胖的石头做的土地公,不知什么时候起土地公就没有了。” 金叵罗没料到陆一鸣会主动开腔提这茬。 之前他不单自己不提,更不喜欢被人提起。 陆一鸣重新走起来,继续淡淡地道:“镇上所有人都以为我们以后会成亲”顿了一下,他笑了笑,“不过她现在嫁给了书呆子,好像过得也不错。” 说来也奇怪,前一阵他想到阿汀,都会心如刀绞难以释怀,旁人提起,他也完全控制不了失落和懊恼,现在却能若无其事地提起她来。 见金叵罗没说话更没有发问,陆一鸣不由瞟了瞟他,揶揄道:“你私底下不是很能说诨话?怎么在外人面前一声都不吭,刚才秦秋还偷偷问我你是不是哑巴。” 金叵罗懒懒地开腔:“懒得说。” 场面话,客套话,寒喧话在他眼里都是废话。 和那种基本不会再见第二次面的人说话,根本是在浪费时间。 刚才全程他都极其不耐烦,要不是陆一鸣赖着不肯走,他早就回家睡觉了。 “你刚刚在饭桌上想什么?一直板着个脸,跟个板凳似的。”陆一鸣看着他,笑话起来。 “我想”金叵罗嘴角勾起,“回家和你订契。” 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陆一鸣被他这一眼看得浑身都不自在,脑中警铃大响。 对了,今晚陈姐不在。 那岂不是 他板起脸,正色道:“先说好,今晚你不要进我屋里。” 一 结果,半夜的时候,陆少爷自己进了金叵罗的屋。 他本来看了会儿书便早早睡下,半途梦到自己变成一条巨大的鱼,被一个渔夫举着钢叉刺入了心|口。 心|口突如其来的绞痛,让他从榻上疼醒。 额头和后背冷汗涔涔。 而那阵仿佛要撕碎心脏的疼痛并没有因为梦的中断而停止,反而愈来愈剧烈,像是真的有一柄看不见的钢叉深深刺穿他的身体,在心|口位置逆时针转个不停。 陆一鸣捂着胸|口,想起了上次似乎有类似的痛楚。 不过上回的痛楚远胜于这一次,痛得也不仅仅是心口。 找过李大夫,没有检查出任何问题,后来去看文渊时顺道在县医院检查了一遍,同样没有任何问题。 当时金叵罗说过,只要忍一忍便好。 好,忍一忍。 他深呼吸,尝试忍耐。 不到十下深呼吸,他便忍不下去了。 心脏似乎真的要被揪出胸口般抽搐。 “阿金!” 陆一鸣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院子里没有任何回应,隔壁房间也没有。 死畜牲。 该来的时候不来。 陆一鸣痛字当头,差点忘了是他自己傍晚定下的规矩。 想起什么,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忍着剧痛,从床头挂着的外套里翻了翻,翻出一大把符纸。 那是下午在集市花两枚铜元买来的。 既然他这不是病,那八成就是中了什么邪遂,不管是驴妖的邪还是什么鬼,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大不了拉个肚子。 陆一鸣艰难地找来火盆,把符纸扔进去,点燃。 看着火苗在眼前腾起一丈多高,陆一鸣吓得后退了一步,疼痛脱力让他跌倒在床榻上。 那火苗竟然经久不熄,并仿佛幻化成渔夫举起钢叉的形状,状似要朝他扑来。 陆一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吓得声音都发不出来,拼了命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往门口跑。 推开门,他扶着墙往隔壁走了几步,用尽全力踹开了隔壁的房门。 “金叵罗,你聋了?!” 金叵罗的房里一片漆黑,静悄悄。 难道人不在? 陆一鸣顿时绝望了。 他不敢回自己房里,只能借着窗口的微光摸着黑跌跌撞撞往前走到金叵罗的榻前。 再跑也跑不动了,也罢,暂时在这躺一下吧 他伸手往榻上探了探。 冷不丁有什么拽住了他的手腕,带着巨大的力道,将他整个人拉到了榻上。 “哎哟!”陆一鸣感觉脸撞到了一片平坦而温热的东西上,鼻子磕得生疼。 是一片宽厚的光|洁的胸|膛。 挣扎了下想要爬起来,腰和肩却被什么紧紧扣住。 金叵罗的声音夹着嘲意在他头顶懒懒地传来:“哟。” 陆一鸣有些窝火,但心|口的阵阵绞痛让他把骂人的话语咽了下去。 他有气无力地趴在金叵罗身上,脸埋在那片胸|膛里,低哑地说:“我病犯了。” 金叵罗把他整个人抱在怀里,舔了下他的耳廓:“和我订契吧。” “”陆一鸣没功夫去计较他三句话不离订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是不是订了契,我就好了?” “是。” “为什么?” 金叵罗揉着他的后脑:“你的为什么太多了。” 陆一鸣刚要出言挖苦两句,突然觉得喉头一滞,嘴里发麻。 随即,嘴唇和舌头竟自己动起来,喉咙里不受控制发出了沙哑的声音:“好啊,那我们订契吧。” 陆一鸣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一手扶着自己的喉咙,想说话,身体却失去了控制—— 说不出话,连咳嗽都咳不出来。 除了表情和搭在喉头的右手,其它部位像有了自己的意识般拒绝接受大脑发出的指令。 很快,他恍然大悟。 咬牙切齿:死驴妖! 果然,花莫言的声音久违地在脑海里回荡起来。 ——嘻嘻嘻,想我了没有?我休养了一阵,感觉好多了。 ——既然你不愿意和他订契,那我和他订吧 不行! 陆一鸣心里嘶吼。 但喉咙依旧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怎么,你不订,也不许我订么?好霸道,哼哼。 喉咙里继续发出不受意识控制的声音:“阿金,订契吧。” 更主动地仰起头,朝金叵罗的下巴凑去。 喂喂喂!你! 陆一鸣眼睛快瞪圆了。 ——嘻嘻。 嘴唇已经贴到了金叵罗的嘴角,轻吻落下。 左手更是悄然往下移,冷不丁轻轻摸到了什么。 啊啊啊!死驴妖! 陆一鸣心中发出惨叫。 唯一能动的右手用力抓住了左手腕,拽了半天竟然没拽动。 ——哼,矫情!你不也是男人,我都不害臊,你害什么臊。 ——你不好意思,我就替你摸吧。 左手调皮地沿着那具紧实精健的身|体的漂亮线条,一路往上轻抚,最后紧紧勾住了金叵罗修长的后颈。 喉间吐出梦呓般的轻叹:“阿金,我想要” 呸!要你个头! 给我停下! 陆一鸣眼角简直要滴血。 金叵罗坐起身,不慌不忙点亮了床头的煤油灯。 一手抬起怀里的陆少爷的下巴,看着他惊恐的眸子瞪得像两枚铜铃,不由有些好笑,嘴上却故意说道:“好。” 陆一鸣眼睁睁看着他俯下头,重重地吻了下来。 瞬间两眼一黑。 等他回过神,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从床榻到了桌子上。 胸|口的剧痛蓦地消失了。 怔了怔,抬眼。 只见床榻上,两个人正衣|衫|不|整地交|缠着。 咦??! 陆一鸣又是一怔。 定睛一看,才发现和金叵罗拥在一起的竟然是只披了件里衣的自己。 不,确切地说,是自己的身体。 床上那个“陆一鸣”一手勾着金叵罗的脖子,一手不忘上|下|其手。 画面极其猥琐下流,闻之耳生疮,观之长针眼。 这么说起来 陆一鸣低头看看自己,只见一片瓷白。 左侧还有一枚弧状小柄。 赫然是一只白色茶杯。 ——我这是又又?! 忿然抬眼:你们!给我住手!! 那两人非但没有住手,反而更加动手|动|脚起来。 气得他杯脚直剁,直往床边冲过去,磨着红木桌面,发出轻轻的嗒嗒声。 金叵罗忽然跃下床,拦腰抱起床上的陆少爷,以一种暧|昧而淫|靡的姿势,径直出了房。 喂!!回来!你们要做什么?! 陆一鸣伸着杯子的把手,这下是真的绝望了。 金叵罗抱着怀里人一出门,直接进了隔壁陆少爷的房。 弗一进房,他立马变了脸,一脸嫌恶地把人扔到了床榻上。 花莫言被砸到头,发出惨叫。 不等他爬起来,金叵罗就冷冷地说了一句:“安静,若是让他听到,你就死定了。” 花莫言笑起来,轻声道:“果然还是被认出来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右手,感觉不到陆少爷的存在,喃喃道:“陆少爷好像吓得昏过去了?” 陆一鸣在隔壁听到墙那边传来床铺那一声摇晃和那一声叫|床,觉得自己不想做人了。 太丢人了。 想跳下桌子来个粉身碎骨。 转念一想,不行,这个时候要是粉身碎骨了,是不是会回到身体里? 也不知道那边在干什么龌龊事,还是先不跳了吧。 真是可恶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2.第112章 成仁 “呵呵呵, 假正经, 刚才你可不是这副模样啊。” 花莫言慢慢坐起来, 眉眼恣意地扫着坐在桌边微微敛目不言的金叵罗。 他一手撑在床上,微一弯腰, 用食指和拇指小心翼翼地从床榻前的火盆里捞出小半片烧成深黑的纸符残屑, 上面写好的符咒被烧过后变成了灰白色。 “这符,画得可真丑不过, ”花莫言忍不住对着老本行的东西品评起来,“倒是画对了。” 手指略一用力, 那半片残屑瞬间成了粉末, 簌簌落入盆中。 他眸中狡黠的流光微转:“陆少爷今天在集市就买了这点镇妖符,不知道是为了谁呢。” 暗暗瞟着金叵罗, 见他神色毫无波澜, 不由有些悻悻,说道:“老怪物,天狗食月的日子也近了,咱们也不必遮遮掩掩,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想从陆少爷身上拿到的东西,我已经知道了。” 金叵罗眸中寒光从眼角一闪即逝,冷哼道:“哦?” “你不说,我也约摸能猜到,陆少爷不是个普通的废材。”花莫言光着脚跳下床, 靠近桌子, 自顾自倒了杯茶, “我还说呢,你这样的老怪物,怎么会甘心在这样的寻常人家当起了保家仙,又怎么会看得上这种废物,甘愿伏低做小的果然是老谋深算啊,你其实早就看出来了,对不对?” 说着,他挑着眉眼似笑非笑地看向金叵罗。 金叵罗一如既往,不置可否。 不理会金叵罗的沉默,他兀自絮絮叨叨:“我一直以为,这宅子里的妖气,全是你带来的,万万没想到,是我想错了。” 花莫言低头看向自己和躯体,浅笑着说道:“我先前竟然察觉不到这副皮囊上也透着零星妖气呢,还道是从你身上沾来的。直接近来这幅皮囊上的妖气愈来愈重才呵,果然,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说着,他抬起头,又朝金叵罗望去,眼神中夹杂着凉濑的笑意。 “这世间,不单人分三六九等,妖也分五参十六等。每向上进阶一等,妖物的形态和妖力都会大不相同。每到月食之夜,阴气和煞气最是浓郁,总有些妖物趁此机会吸取天地之精华,修行进阶,运气好的,直接省了上千年的功夫,直接越过数级,妖力不知能翻多少倍;运气不好的,渡不过修行劫,或是前功尽弃,或是一命呜呼,正可谓,不成功,便成仁。但,若是能得外力相助,情况就大不相同了,比如” 金叵罗斜睨他一眼。 花莫言继续:“比如跟一个道行高深或是妖力强劲的角色订‘成仁契’,以其法力为庇护,提高成功渡劫机率。所以很多道行高深的道士往往用这种法子,收罗一些妖物来订契,一旦功成,妖物多半能冲到三等以上,这些妖力冲天的妖物便永世成为其门下走狗,任其驱策。只是一旦失败,和妖物订契的角色往往须代承天罚,若侥幸不死,必为妖物所噬,沦为妖物的果腹之物,其法力会被此妖物吞食化用。” 金叵罗像是被逗笑般挑起了眉毛,启唇道:“你觉得他是道行高深,还是妖力强劲?” “他现在当然不在二者之列。”花莫言将手中的茶一饮而下,“而且,这个‘成仁契’委实风险太大,所以现在除了那些不怕死的,早没什么人用了。但还有一种契要省事得多,”他唇角上扬,“只要找到一个有些道行的角色,以花言巧语作饵,诱他订契,在天狗食月那天晚上把他吃掉就可以了。这个叫作‘天契’,取‘食为天’之意——虽然效果远不如‘成仁契’,但也可让功力大大精进呢。” 金叵罗懒懒地往椅背一靠,满脸嘲讽:“有些道行的角色你是说这个废物?”指一指花莫言的身体。 “别装啦,”花莫言跳上床榻盘腿坐好,“陆少爷身上的锁妖阵虽然藏得极好,但近来随着天狗食月的逼近,他妖气陡增,锁妖阵已经快锁不住了。” “锁妖阵,本来是用来锁住妖气的,但陆少爷身上这副,看起来锁住的可不仅仅妖气,”边说着,他边低头看向手腕上若隐若现地跳动着的半透明的符咒,喃喃道,“这副锁妖阵藏得可真好,我先前一直没看出来要不是上次我炼的几根妖骨在筋脉中不小心把它扎破,估计也不会损得这么厉害。看陆少爷的样子,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不是人啊这就有意思了。再过两天,估计陆少爷身上的妖气就能把它撕碎了。到时候,陆少爷真不晓得是什么样子呢,嘿嘿嘿。” 金叵罗又是一言不发。 “不过,我也很好奇,这副锁妖阵是谁给陆少爷用的?我更好奇的是,你若是把陆少爷整个吃下去,能让你涨上多少道行?够你塞牙缝么?” “说这么多,”金叵罗淡淡地道,“就不怕我拿你下手,先灭了你的口?” “灭口?”花莫言笑起来,“你若是想杀我,早就动手了。” 他揉着自己的下巴,轻声道:“你留着我到现在,又不让我出窍,不就是想让我在月食前挡住那些烦人的小妖,省得陆少爷趁你不注意犯了蠢c让这副皮囊崩口缺角的。不是吗?” 见金叵罗又缄默不语,花莫言翻了个白眼。 “怪不得陆少爷总说你乏味又无趣,”花莫言撇起嘴,“三十棍朝你天灵盖打下去怕是都敲不出三十声响来。” 他开玩笑似地指了指床前的火盆:“这里的灰,可是好东西。若是陆少爷把它撒进水里让你喝,你可千万别喝。以你的道行,喝了虽然没事,但兴许会拉肚子呢。” 金叵罗慢慢站起来,正眼也不瞧他一眼。 “你可以滚了。” “滚?”花莫言躺下来,“我又出不去,能滚到哪里去。” 金叵罗抬眼,浅色的眸子映出两星寒芒。 花莫言在看到那两星寒芒的一刹那,周身一阵刺痛,赶紧匿了。 临去前心里恨不得上去把那老妖物的眼珠子给剜了:你等着,等月食之夜,看我能不能把你撕层皮 陆少爷的躯壳在床上一顿,便软软地瘫在那里,不再动弹。 金叵罗快步走到隔壁,看到那只白色的茶盏正缩在桌角,似乎已经睡着了。 不由暗自勾起嘴角。 一 清泉县,警署。 审讯室里,高大的男人趴在桌子上半天没有动。 一名戴着医用帽子c口罩和白手套的人拎着一枚医药箱出现在门口,对文渊低道:“药看样子已经起效了,药效只有一小会儿。” 文渊点头示意他进来,表情恬淡地看着那人熟练地打开医药箱,取出一只针筒,套上针管。 随后,拧断箱中排列在皿中的一排透明安瓿瓶,将里面的药水依次倒入一只稍大的玻璃瓶中,混合,摇匀,再以针管将混合好的药水吸入。 那人向上将注射器轻轻推出一小段,排出里面的空气,再度向文渊征求意见:“这种混合针剂只用几个死刑犯实验过,国际上并不认可。根据案例,这种吐真剂虽然可以让试验者在不受意识控制的情况下吐露真话,但也有极大的风险” “有可能导致当事人精神失常,你之前已经说过了。”文渊不以为意地说道,“喝水可能会呛死,吃饭可能会噎死如果总是裹足不前,我们岂不是只能饥|渴致死了。” “可是几天前刘副官让我过来试的时候,你不是不同意的么?” 文渊回想了一下,那时候确实是自己拦住了他,觉得不人道。 现在倒是对那时候的妇人之仁难以理解了。 如果早点用上这种新兴科技手段,说不定案子早就破了。 那人犹豫了下,终于像下定了决心,用箱中备好的棉球给那个趴在案上的男人露出的后颈抹出一个淡黄的圈,熟练地举起了针筒。 文渊看着那管透明的药剂缓缓地减少,莫名地舒了口气。 他笑笑,慢慢在对面坐下,翻开了笔记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3.第113章 牙医 陆一鸣从金叵罗的臂弯中醒来的时候, 鼻尖正贴着金叵罗的锁|骨。 这一次, 他虽然没有睁开眼,但脑子清醒得很快,像被放进了冰窖里冻过一般,倏地就明白了现在的处境。 ——嗯, 如果没猜错,自己肯定又回到身体里面了。 内心却感受不到太多喜悦。 这种事发生的次数多了,自然就渐渐习惯而麻木了。 尤其,昨晚 哼。 伴随着那不堪入目的画面, 陆一鸣脑中响起蜂鸣般的杂音。 嘴巴朝下抿起。 从紧贴的身|体传来的光滑紧实的触感来看,金叵罗一如既往的没有穿衣服。 ——这妖怪本来就不喜欢受衣物的拘束。 这么说起来,自己好像也没穿? 陆一鸣记得自己冲过去的时候至少还是穿着里衣的。 耳根发烫, 牙根恨恨地痒起来。 这两个狗东西,不知道昨晚做了什么好事?! 总觉得睁开眼会看到些什么不想看到的画面, 陆一鸣索性闭着眼, 若无其事地往后翻了个身,趁势翻出了金叵罗的怀里。 确定自己背对着金叵罗之后, 他才悻悻地张开双目。 眼前是一堵年久失修的c略有些斑驳的墙。 白色的墙面已微微发黄了。 这跟自己年前刚重新粉刷过的墙面不一样。 显然, 这是金叵罗的房间。 陆一鸣不知道昨天晚上金叵罗把花莫言抱到隔壁房后, 又是怎么把人抱回来的, 也懒得多作计较了。 眼下的问题是, 他如果要出去, 必然要先下床, 要下床, 必然要先迈过金叵罗的身体。 如何巧妙地实现这个目的而不惊动对方,这是一个难题。 当然,也有一个可能,就是这畜牲早就醒了。 但陆一鸣不敢回头看。 他实在很不情愿一大清早地和金叵罗在这样的情形下四目相对。 花莫言可以不要脸,他陆一鸣还是要的。 犹豫了许久,心里从一默念到五十,身后依然没有任何动静,陆一鸣终于深吸一口气,慢慢转动脖子朝身后瞥去。 金叵罗双目紧闭,明明一|丝|不|挂,浑身上下却不带半分淫|靡。 犹如一尊沉睡在水底的佛像,神情沉静安好,姿态坦荡无邪。 陆一鸣舒了口长气,如蒙大赦,小心翼翼爬起来,抬起右腿迈过了金叵罗的腰。 脚跟刚刚触到榻边的木板,便被什么东西束住,挪不开。 陆一鸣惊得低头一看,一只刚劲有力的手正握在他的脚裸上。 挟着怒意将视线沿着那只手的脉络往前移。 金叵罗仍闭着眼侧卧,嘴角却高高扬了起来。 果然。 “放手!” 陆一鸣用力抽出脚,跳下了床,匆匆忙忙套上鞋。 四下一扫,问道:“我衣服呢?” 金叵罗的右手懒懒地指了指床尾。 床尾的横栏上挂着一件米色的里衣。 陆一鸣一把捞起,披上稍一敛就冲了出去。 回了自己房间,陆一鸣大致检查了一下身体,并没有察觉有什么异样。 也很干净。 刚要松口气,书架上的镜子里却映出了脖子左侧有点不同。 嗯? 陆一鸣拎起镜子,对着光,凝神细细一看。 在左侧锁骨往上一些的位置,赫然是一抹红印子,印子两梢各有一个小小的牙印,牙印之下还渗出了一点殷红。 想到金叵罗那两颗带尖的虎牙,陆一鸣皱起了眉头。 啧,真是胡闹! 镜子里有什么闪过。 咦,等等。 好像牙印还不止这一处 金叵罗躺在榻上,正犹豫着要不要起床去隔壁调|戏他家陆少爷,就听到隔壁传出一声怒吼。 “金c叵c罗!” 金叵罗笑笑,慢慢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一 警署。 文渊被召到副局长办公室。 李飞云脸色铁青,目光冷冽。 文渊像往常一样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这把椅子他几年以来不知坐了多少次,但兴许是这十来天都没有坐过的关系,他竟然有些不自在起来。 “你的伤好了?”李飞云目光中掺入几分关切。 “差不多了。”文渊点点头,想起昨天的事,“听说您昨天下午带了一队弟兄去了春秋苑?” 李飞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这次这个周小生倒是配合,请我们上船‘参观’了一轮。” “参观?” 李飞云苦笑:“就一层一层个房一个房地参观了一轮,从下午一直走到吃晚饭的时间,被周小生硬留着吃了一餐饭才和弟兄们各自回家。” “发现什么特别的没有?” “没有。”李飞云颓然地靠到了他的真皮大椅背上,“看起来就他妈是一个普通的戏班子。” “怎么突然想到要去检查春秋苑?” “接到了线报,有人举报这个戏班子私贩禁|药。子虚乌有,敢报假案,现在的王八羔子真是在找死!”李飞云随口道,“对了,昨晚你又审了张若山,有什么结果?” 文渊抽出一份记录,放在红木桌面上,推过去。 “招了。敲钟老头儿的事儿果然是他干的。” 李飞云眸中闪过几丝惊异,急急抽起桌上那份口供抄录。 “前面他嘴巴跟焊上似的,死都撬不开,你昨天一审就招了?不错呀。他弄死敲钟的就是为了灭口?” “刘副官介绍了一位从大不列颠留过洋回国的医生,能诱人说真话。”文渊轻描淡写地大致说了下案情,“他私下托人去找敲钟老头儿套话,让敲钟老头多喝了几盅。虽然敲钟老头儿什么也没说,但他不放心,等敲钟老头一落单,他就过去问话,不曾想敲钟老头认出他,大喊一声‘凶手’转身要跑,醉了站不稳自己跌到了河里,他本想拉上来,但鬼使神差地,觉得自己百口莫辩,恶向胆边生,索性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把敲钟老头儿彻底按进了水里。” 李飞云眉头锁起,拍桌大骂:“这个臭小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和主案陈府五十九口有关系没有?” “似乎并没有。”文渊淡淡道,“他确实真的只是顺走了那只金表,隔天出了灭门案,他怕敲钟老头儿招出自己,担上大案才结果反倒弄巧成拙。” 其实很多命案的导|火|索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人往往为了掩饰一个错误而下意识地去犯下更多的错误,后面那些错,倒比原先犯的错要严重得多。 “这个蠢货!要是一开始老实招了能有什么屁事!白白培养了这么久!还左右了我们破案的方向,横生枝节!”李飞云暴躁地骂了一通,骂完惯性地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疲惫地道,“你小子,近来和刘副官似乎走得很近?” 文渊不以为意地笑笑:“倒底是上面派来的长官,他有什么吩咐,我只能照办啊。” “但你似乎,总是跳过我这边,去为他办事?”李飞云瞟了他一眼,“我把你当自己人,不喜欢拐弯抹角,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个刘文远,也不是什么好人,你自己提防着点。” “明白。”文渊连连点头,“有些事,听起来不是很要紧,而且您近来也时常出去办案,顾不上跟您请示。” 从李飞云的办公室走出来,文渊背上不知不觉已是一层薄汗。 李飞云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但他已经不能回头。 他下意识地松了下衬衣的领口,去自己的座位上拿水杯。 一个人急匆匆地冲过来,跟他撞了个满怀,掉了一地的资料。 是赵东来。 “啊啊,抱歉抱歉。”赵东来漫不经心地道了个歉,蹲下来捡自己掉落的文件。 文渊随手帮他捡起几份,扫了一眼:“上次那个漂在河里的箱尸?还没找到来源?” 上次他还以为是陈谨之一号的尸体,可陆一鸣说近期有见过。 赵东来把捡好的文件整了整,抱起来,没精打采地说道:“哎,把整个县城近期报失踪的汇总了一遍,也没有对得上号的。实在不行只能当无名尸处理掉。” 文渊瞟了瞟他眼睛下面的黑眼圈,笑了:“累坏了吧。” “现在给我一张床,不,一把椅子,我就能睡着。”赵东来倦倦地道。 文渊接过他的材料,朝旁边的警员呶呶嘴:“没听到?给他一把椅子。” 他走到自己位置上,一边翻阅着这打资料,一边寻思着自己还是得去金陵镇一趟。 他觉得自己得找陆一鸣一趟,确认一遍。 文渊背着一身的阳光,骑着他新近攒钱买的一辆二手自行车,鹞子般飞向了金陵镇。 不等他赶到陆宅,远远的就见着陆一鸣和金叵罗一前一后走在出镇的桥上。 叮铃。 文渊拨了下车铃,跳下车。 走在前面的陆一鸣循声望来,略有些惊喜:“哟,你又来办案了?”见文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该不会是专程来找我的吧?” 文渊默认,瞥一眼陆一鸣身后的金叵罗。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陆一鸣脸色稍沉,整了整自己衬衣上的立领,清咳一声,道:“带他去看牙医。” 附近最好的牙医在县城和金陵镇的交界处,再往前走一小段就能到。 文渊忍不住一笑:“长虫牙了?” “没有。”陆一鸣皱了下眉毛,咧嘴,“觉得他有两颗牙长得太丑,看能不能磨掉。” 文渊打量了下金叵罗,他现在虽然面无表情没有张嘴,但文渊也见过他张开嘴的样子,并不记得哪里长得丑。 如果这幅模样也能挑出瑕疵来,也真的是吹毛求疵了。 陆一鸣挥挥手,道:“算了,这个事儿也不急于一时,既然找我有事,我就先和你找个地方坐坐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4.第114章 信件 两人找了个最近的茶点小铺, 随手点了些甜点和茶水。 文渊一回头, 发现少了个人。 “哎, 阿金呢?” “他啊,”陆一鸣不以为意地指指脑门, “他这里有问题, 轻度自闭,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 别理他。” 其实金叵罗临走前跟他咬了下耳朵,说太无聊, 自己找乐子去了。 由他去吧。 知道陆一鸣在调侃, 文渊也不放在心上。 径直拿出了怀里的小本子,打开第六十七页, 把标了红线的字指给陆一鸣看。 陆一鸣一扫, 不自觉地念出声:“白芍,三七” 念了一半,疑惑地抬头:“这些药有什么问题?” 文渊淡淡道:“还记得上次那具箱尸么?这是装尸体的箱子里的药材。” 陆一鸣脸刷地一下白了。 他想起来了。 陈谨之死了。 死在了他为陈谨之准备的大箱子里,漂尸河上。 那时候是陈谨之亲自求他,让他用藏在药箱里的法子,把他送上春秋苑的货船,好掩过众人的耳目去省城。 结果陈谨之随着春秋苑的货船一去不返,下落不明。 再见已死。 陈谨之做了鬼后明明有找过他,却没有告诉他死因和凶手。 现在这么一来, 自己岂不是也有了嫌疑? 毕竟那口箱子是他的。 尤其这件事, 他很难向旁人解释和证明。 ——谁能向别人证明自己见过鬼呢? “你上次说, 你在前几天晚上见过陈谨之。”文渊吃了块红豆糕,提醒他,“可是我们发现的这具死了半个月的尸体,我感觉他就是陈谨之。他身上还有支钢笔,订制款,有英文落款,去省城查一查应该能查出身份。” 陆一鸣抿唇不语,沉默了半晌,他终于艰难地开了腔:“那天晚上我根本看不到东西,碰到的有可能并不是陈谨之,兴许只是一个声音很像他的人在装腔作势唬弄我也说不定。”顿了顿,“可能又是那个三号,在故弄玄虚,把我也给骗过去了,实在是可恶!” 文渊咀嚼的动作顿住。 他抬眼看向面如纸色的陆一鸣:“我就说嘛,这个箱里死的应该就是陈谨之一号跑不了。整个箱子的信息和你当初说的基本吻和。” 陆一鸣眉头锁紧,作出错愕的样子:“他他好端端的怎么会死了呢?” “你再好好想想,那个时候,那口箱子是你亲自送上船的?”文渊循循善诱。 “除了我还能有谁。”陆一鸣叹口气,心底隐隐的有些懊悔,“兴许当初就不该帮他这个忙! 这样,他或许还死不了。” 一边叹气,他一边努力地回想着那个时候的情形。 箱子,是陆记药铺常用的那种老红木贴铜二层大箱。 分两层本来是为了方便不同药性的药材分层,但应陈谨之的要求,他把人藏进了下面的暗层,还备好了好几个被箱外铜贴片微微遮盖的透气孔,干粮和水。 如果能正常被送进货舱,照理应该够里面的人活个至少天才对。 那天,陆一鸣先是雇了辆车,和司机一起将早早收拾好的红木箱子放进了后备箱。 到了岸边,是司机把那只箱子抬了出来。 周小生还让条狗验了下里面有没有活物,验过后说没有活物才让把箱子抬上货船。 之后 陆一鸣蓦地心头一跳。 等等。 倒回去。 ——没有活物! 是他疏忽了这个细节。 “也就是说,当时有四种可能。”文渊听他说完,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提出自己的分析,“第一种:箱子里面的人已经死了,所以狗没发现什么异常,戏班子把装着尸体的箱子照常送到了你原先指定的地方——但这样一来,尸箱不会出现在金陵镇旁边的河里,由此,第一种不成立。” “第二种:当时箱子里面的人已经死了,戏班子过后发现了异常,看到了里面的尸体,吓了一跳,怕惹祸上身,便直接把尸箱给扔了,还唬弄你说东西已经送到; 第三种可能:箱子在上船之前就被掉了包,这样戏班子自然把被掉包的箱子送到了指定的地方,而下手的人则直接杀人灭了口。” 陆一鸣脸色煞白地接道:“第四种当时箱子里的人还活着,但春秋苑的人心怀叵测私下做了手脚?” “不错。”文渊点点头,“所以这件事情有两个调查方向,一个是戏班子,一个是掉包的人——如果有的话。”他想起一个细节,“那种大箱子,只有你们家才有么?” “不是,那是镇上过世的一个老木匠的手艺,除了我们家,好多人家都订过,因为用途多得很。” “那就好。”文渊脱口而出,自觉有些不太妥当,便笑着解释道,“至少,你的嫌疑就大大降低了。” 虽然事情尚不明朗,但他内心已有了非常强烈的倾向。 “对了,那天,那封信你还留着么?”陆一鸣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陈谨之说写给未婚妻的那封。” 文渊从怀里掏了掏,果然掏出一只牛皮纸信封。 他神情微妙地把信封口朝下倒了倒,掉下一小片巴掌大的米白色纸壳。 明眼人一看那不规则的形态,便能知道这是一团纸浸过水后形成的纸糊被压扁所形成的东西。 一 陆一鸣心神不宁地回了家,坐在桌边发了半天呆才缓缓回神,急急地从床头昨天穿过的外套里翻了翻,找出那本《金陵地方志》,径直把那封陈谨之的‘信’塞进书页里。 脸色阴沉:“读。” 书妖嘟囔:“都糊成这样子了我怎么” “不想进火里就快点。”陆一鸣平日里的温润不知哪里去了,脸上凉色垮垮。 书妖勉为其难,吃力地从那糊成了一团的信里断断续续读出了一些字。 “燕云妻,吾许久,未见圈圈叉念,想,是,甚” 陆一鸣赶紧找来笔纸,把书妖念出来的字一一记录,等它念完,将那些颠三倒四的字根据人的表达习惯和逻辑组合重新排序。 花了不少功夫,才终于拼成大半封勉强可读的信。 “燕云吾妻: y dear(字符断层)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字符断层)我在这边尚好,只是案子暂未解决” 陆一鸣深锁的眉头锁得更紧。 这通篇,勉强算得上一封表达思念的情书,不少字符已经因为长期浸泡无法辨认。 从现存的字符来看,信中并未提及凶手。 从语境来看,丢失的字符与凶手也没什么关系。 他满怀希望地以为,也许陈谨之会把线索透露在信中,结果现在看着这封来之不易的信,他只余满怀失落。 忍不住焦躁不已,喃喃自语:“为什么不写?为什么不写凶手的线索?” 书妖笑起来:“这封信的墨很旧,估计写得比他死期还早几天呢。”顿了顿,“再说,又不是每个冤死鬼都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什么?他不知道?”陆一鸣一惊。 他一直以为人死后便可灵魂脱窍,那陈谨之自然可以知道凶手是谁c身在何方。 “寻常人枉死后,魂魄会被困在遇害的地方,记性也会差得多,脑子里记得的只有生前心心念念的东西,很多人一死就把这一世忘了个七七八八,只记得要赶去抬胎。”书妖娓娓道,“除非谋害他的人当着他的面杀死了他,否则他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那天若不是鬼门大开,你那位鬼朋友,连河面都上不来呢。” 一 金叵罗回家的时候,只看见他家陆少爷失魂落魄地靠着门框坐在大堂正对着院子的门槛上。 一双平日里流光四溢的眼睛现在涣散无光。 听到他回来的脚步声,陆少爷缓缓抬头瞟了他一眼,什么表示也没有,只像看到了空气一样。 金叵罗伸出一只手,要把陆少爷拉起来,他却没有伸手,反而垂下眼帘,不愿搭理。 闹什么脾气。 金叵罗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半天功夫发生了什么,有些啼笑皆非,便在陆少爷边上坐下,静静地陪他一起发呆。 两人依偎着坐了许久。 陆一鸣才冷不丁开了腔:“你总说我是废物,你是真的觉得我很没用?” “是啊。”金叵罗脱口而出。 斜瞥旁边的人,见他也正斜斜地瞟过来。 听到金叵罗的回答,那人眸中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愤怒。 “啧,算了。”陆一鸣拍拍自己的头发,叹着气想要站起来。 他忽然也觉得自己没什么用。 边站起来他边敲了敲金叵罗的头:“那你就是废物的狗。” 下一瞬,他被按着肩按回了原地。 金叵罗趁他脸没来得及躲开的当口,把头斜伸过来,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陆一鸣全身像被冻住般顿住。 金叵罗却没有继续。 他看着金叵罗脸上露出得逞的坏孩子似的笑意缓缓起身要往门里走,凉凉地咧嘴笑道:“啊,怎么,你也就这点能耐啊。” 这回轮到金叵罗动作顿了一下。 他转身,俯看着维持原有姿势坐在原地脸无所畏惧的陆少爷。 很快,他重新坐下来,带着不容挣扎的力道,他箍着陆少爷的后脑,恨恨地吻了上去。 陆一鸣原本条件反射地想退开,但感受到他这份力度心头也是一惊。 转念一想,其实他这样就像那些捉弄人的孩童一样,越是表现得被激怒,这畜牲越是开心越是来劲。 当被捉弄的人免疫了一切麻木不仁,他估计反倒觉得无趣乏味了。 ——所以,没反应应当就是最好的反应。 打定了主意,陆一鸣硬着头皮忍着异样的热度面不改色一动不动。 果然,金叵罗进攻的势头慢了下来。 他淡色的眸子闪动着炽烈的|欲|望,故意在那双紧抿的唇瓣上磨磨又蹭蹭,时不时用舌头描绘着它的形状。 黏腻沙哑的声音响起:“你若是不求我的话,我可是不会停的。” 陆一鸣暗哼:我要是求你,我就是头猪。 金叵罗毫不废力地捏开他的嘴,重重地闯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5.第115章 寻踪 此为防盗章, 72小时后会更换为最新章, 请支持晋江首发, 感谢!  听到这个年轻人自称“陈谨之”的时候,李飞云和陆一鸣他们几个表情是一模一样的。 这种表情之中, 掺杂了错愕c呆滞c匪夷所思和无法置信等等。 他们的心情也掺杂了百种情绪, 一时之间,面面相觑, 陷入了集体沉默。 这陈谨之,出来一个又一个, 还有完没完了? 重点是, 依他们这么一端详,这个“陈谨之”, 虽然跟那两个一眼就能看出不同, 却跟照片长得也极为相似。 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说是跟照片同一个人,也断然不会有人起疑的。 这个“陈谨之”看到这景象,也不由得笑了:“有些事情,说来话长,几位贵客不妨先坐下来听我慢慢道来。” 一行人只得硬着头皮坐下,各怀心思。 那个方才在楼下拦住他们的少女,笑盈盈地给他们一一添了茶,便退下了。 “这位是楚四。”陈谨之三号指了指刚刚被他们擒住的青年, “刚刚添茶的小姑娘, 是他的妹妹, 楚小舞。” “陈公子不妨敞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们都是明白人。”李飞云径直挑明中心思想,他最不喜拖泥带水。 “我家的事,想必几位都知道了。”陈谨之苑尔一笑,修长的眉毛在笑意中自然地舒展开来,漾开漂亮的线条,嘴角向下的弧度却透出几丝苦涩,“我知道有人以我的名义在外面招摇撞骗,但各位应当也晓得,我家这样的事情,越是在明,越是不好查,比如你们现在大费周章,也没掌握什么有力的线索。既然有人要冒名,那正好替我挡下了不少东西,我匿了身份在暗处反倒方便。我趁势在镇上布下眼线,暗中观察,以期早日真相大白,把凶手绳之以法,好抚慰我家人地下的亡魂。” 顿了一下,他指指楚四,“我在镇上的几个出入口都有眼线,只要有陌生人进到镇子上来,都会有人跟着。只是我这位兄弟,不认得各位警|官,唐突了贵客,实在是,抱歉得很哪。” “你认得我们。”李飞云脸上虽不动声色,心中不免一惊。 看来,他们这是被人盯梢了许久啊。 他竟然一直没有察觉。 陈谨之微微颔首:“此事,事关重大,我不得不秘密行事。在此也望各位不要将在下的身份透露出去,还望各位警|官能够体谅。” 他这一番说辞,倒是说得滴水不漏,既把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个清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又进退有度,从容得体。 “那么,陈公子,此番可查到了什么线索?”李飞云心中虽存疑虑,但也免不了要套个话。 陈谨之摆出一副“不可说”的姿态,耸耸肩:“到了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知会你们的。” 李飞云直截了当:“看来,陈公子是不信任我们?”他寻思着,要不要把这个人也一并控制住,跟那两个陈谨之一起打包送到省城去得了。 “这个世上,有谁信得过谁呢。”陈谨之淡淡地反问了一句,“对吧,黎局长?” 陆一鸣看李飞云脸色一黯,忙打了个圆场:“是李局长。” “哦,李局长。”陈谨之笑笑,拿起筷子夹了一颗花生,放进嘴里嚼了嚼,不忘招呼,“这里的小菜,还是不错的,各位不要干看着,浪费了一桌子好菜啊。” 从醉仙楼酒足饭饱地出来,有人忍不住问道:“李局,为什么你不把那小子一起抓了好好审一审?”总不能是吃了人的手就马上就短了吧? 李飞云叹口气:“一个人,能布下这么个阵,哪是我们想抓就能抓得到的主?”刚才他们看得到的,只有陈谨之c柳四兄妹三人,而他们看不到的暗处,不知又埋伏着多少人马。贸然行动,后果难以预料。 这个陈谨之,无论真假,绝对不简单。甚至可能比豪华套间里那两个陈谨之要棘手得多。他面上礼让三分,实则还包藏着六分威慑,一分客套。 李飞云心头有些烦躁,大手一挥:“我们人这么多,目标太明显。先分头行动,各自查探。有线索明天局里讨论。散了!” 陆一鸣听到李飞云说‘散了’就像听到放假一样,高兴得脸上的笑掩都掩不上。 带着小毛驴在镇子上闲逛。 逛了没几条街就习惯性逛回了家门口,盯着大门上方牌匾中的‘陆府’两个大字空惆怅。 想到上次被打出来的惨痛教训,这家门,恐怕短时间内是进不去了。 他对里面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满怀念想。 这可是自己生长二十余年的地方啊,里面的一切,都灌满了他的印记。 小时爬过的房梁,揭过的瓦,挨过的戒尺一一走马般浮在眼前。 当时只道是寻常。 转眼自己竟成了陌路,硬生生与宅子切断了联系,这种事,谁能预料? 正转身要离开没走出多远,却听到有个女人在身后娇滴滴地唤了一声:“一鸣~” 这声音,带着股让人心痒的软糯。 但陆一鸣听了就觉得烦躁,这个赵四,怎么又来了! 赵四全名赵玉贞,是赵记赌坊少当家赵宏声的妹妹,对陆一鸣有那么点意思。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陆一鸣对着她是半点念想也没有。 娇蛮任性的大小姐,他是伺候不来。 转念一想,哎,不对,我现在又不是陆一鸣,她不可能认得出我。 那她现在叫的肯定是 心中的火气一跳,走到拐角偷偷回望,果然看到赵玉贞正没羞没臊地挽着那个冒牌货的手,亲亲昵昵地往大门走。 到了门口,冒牌货拦住要往里闯的赵玉贞,温柔地笑道:“玉贞,你先回去吧,不然你哥可要扒了我的皮了。” 赵玉贞哼了一声,“他敢扒你的皮,我就抽他的筋。” “乖。”冒牌货宠溺地掐了一下赵玉贞那嫩得出水的脸颊,直把赵玉贞掐得满脸绯红。 赵玉贞还是不肯撒手。 冒牌货无奈地叹气:“那行,我再陪你去逛几圈,逛完可别再跟着我了?” “嗯。”赵玉贞点头如捣蒜,眼睛像淬了星光般闪闪发亮。 两人于是又从大门的台阶上折下去,往巷子那头走了。 这昵歪的样子,隔着十多米的陆一鸣都被恶心到了。 这冒牌货盗了他的皮囊,倒过得挺滋润,看样子是要声色犬马了? 对比下自己最近没发薪水穷得喝口酒都舍不得,陆一鸣忿忿不平。 他以前觉得再不能拿一箱一箱的钱去赌,是穷。 现在才知道,一块大洋够寻常人吃半个月。 来个五块,他这两个月就能快活似神仙。 先前在床头藏了些私房钱,当时觉得是小钱懒得动,现在看来简直是笔巨款。 可惜了啊。 一道光照进脑子里。 陆一鸣忽然笑了:这时间,陈姐肯定在铺子里,冒牌货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阿金嘛,多半窝在他房间里懒得动 向文渊勾勾手:“探长,想不想多吃几碗麻辣汤面?” 自家宅子,哪里的墙最矮最好爬,陆一鸣肯定最清楚不过。 趁着后门小道没人,借着驴屁股的力,在后墙凹凸不平的砖块上蹬了几下,陆一鸣轻快地翻进了院子。 熟门熟路地找到自己房间的窗户,轻轻扒开窗,翻进房。 环视了一下自个儿房间,摆设什么的还照旧。 床头那本大部头里早被挖空了,抽出来翻开,他先前藏的十九块大洋还好好地躺在里面,赶紧取出来揣怀里,又把大部头原样放了回去。 再看看,还有什么能顺的? 书架上这尊小玉佛和挂饰,应该也值些钱,一并拿了。 还有柜子里的外套口袋里兴许还有落了几块钱。 左抄右拿,很快陆一鸣怀里已在明显地鼓了一大包。 不小心绊到桌脚,发出好大一声嘎响,莫名有些心虚。 陆一鸣深吸几口气,安抚自己。 虚什么?这些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拿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只是拿了这些,沉得很,看来是不能沿原路翻墙出去了,倒不如从大门大大方方走吧? 这么想着,陆一鸣打开了房门,轻手轻脚拐进院里。 眼角瞟到阿金的房间窗户紧闭,不由有些想念。 罢了,反正也是不认得我。 暗叹口气,慢慢踱向大门。 手还没触到门,就听到陈姐的声音从门外响了起来: “小周,你先在这候着,我进去取点东西。”小周是铺子里的伙计。 随后门锁转动。 陆一鸣吓得扭头就窜回了里屋,寻思着陈姐一会儿也要进来,忙推开自己房门躲了进去。 门一合上,他才背靠门滑坐在地上喘气。 冷不丁,耳边传来下榻的轻响。 陆一鸣一惊,扭头循声一看,那头靠窗的榻边垂着两只脚。 视线一路往上挪,修长的腿,结实精健的小腹c胸膛,漂亮的锁骨,精致的下颌线,笔直的鼻梁,最后正对上那双犹如结冰的湖泊般的眸子。 凶犯:待查 现场:干净整洁,无打斗及翻乱痕迹;死者均死于自己卧榻之上,衣着完好 四邻群众反应,当晚没有听到任何异样的动静 警署记录员小张低头执笔在卷轴上迅疾如飞洋洋洒洒,旁边的清泉县东区副局长李飞云皱着眉看着这些数据,抱着臂陷入了难言的焦躁中。 发现人鲁小七跟受害人之一的鲁小双是亲姐妹,自幼就分别进了鲁府和陈府作采购丫环,挨得近走动也密切。两人每天卯时一刻在陈府门前碰头去集市采购些新鲜果蔬,结果这天鲁小七左等右等不见姐姐,见大门虚掩,因为跟陈府平常关系也好,便径直推门找人。不料发现姐姐已死在床上。小七尖声叫人,整个陈府也无人回应,她一房一房敲门求助,这才发现这府里竟已找不着活口。 今早县局里接到报警电话,接线员还以为是听错了死亡数字。 五十多条人命啊,多歹毒。 昨晚子时以前鲁府的下人还和陈府的守门老爷子说笑。 今早上陈府就一无活口。 李飞云也无奈地知道,形势严峻,这桩辖区内的灭门案关乎自己的仕途。 自己没有后台没有背景,全是靠着十几年的大小案件破案有功才一步一步爬到了这个位置。如果因此案止步于斯,他不甘心。 勘察过现场后,他的无奈加深了,甚至游荡到了绝望的边缘——这样的灭门惨案,现场不留线索,连个目击者都没有,一个个还死得这样诡异根据他多年以来的破案经验,这多半要成悬案了。 灭门惨案他不是没接过,但像这样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的,这是头一桩。 “报告副局,我们在陈连城本人的卧室和他十六个姨太太的房间里搜出了大量的钱财珠宝,放在床头柜,显眼得很,也不难打开。”心腹文渊过来小声的汇报,“显然” “不为财,不是劫杀。”李飞云接道。 文渊点头,“我们又把认识陈家的人盘问了一遍,都说陈连城人好心善,还经常周济邻里,没跟人红过脸。现场丝毫不乱,遗体也没有受辱,不像仇杀。” 李飞云扶额,“不是劫杀,不像仇杀,难道是情杀不成?”苦笑起来,“十六个姨太太呐。”这条线是他仅存的希望了。 文渊继续汇报搜集来的信息:“陈连城的正房死后他才开始纳的姨太太,虽然有十六个之多,但听说这个陈连城嗯,房术了得,雨露均沾,善于周旋,姨太太之间关系很好,没有什么矛盾,更没有爬墙的苗头。” 李飞云啼笑皆非,“听起来还真是个完人哪。这么说起来,难不成是有哪位高人闲得无聊,随便挑陈家下手了?”这下真是毫无头绪。 “当然不可能。连杀五十多个人”文渊叹口气。 李飞云以为文渊要说出什么忿斥之言,结果文渊下半句是:“多累啊!” 李飞云看他一本正经地说这话一时莫名有些想笑,但这样郑重的场合显然不能,他清咳几声,掩饰过去。也不得不佩服心腹看问题总是能另辟蹊径。 文渊没有察觉顶头上司那些小心思,“无缘无故的话图什么?犯罪必然是有动机的。” 李飞云想了又想,只能挥挥手,“吩咐下去,看好现场,有什么线索速速来报。还有,叫法医那边他|娘|的快点!我要验尸报告!” 陈府外一队警|察列队环守,不准人靠近。 镇子里上百人闻讯赶来,在警戒线外议论纷纷。 怜惜者有之,忿忿者有之,猜测者有之,询问者有之,不一而足。也难怪,如此惨案,在整个金陵镇,亘古未有。 探长文渊便衣混在人群中,没有听到任何一个人兴灾乐祸口出恶言,不知是陈连城人缘太好还是此地民风淳朴。 人群中,他注意到一个人。 那人二十出头,身材高大,比周围的人普遍高出半头以上,一头灰色的头发,皮肤白得没有血色,一双狭长的眸子在灰黑中隐隐地泛着蓝,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样的人在人群中自然很是扎眼。 洋人?文渊没想到这小镇上还能有外国人,心下不免吃惊。暗暗打量半天,又觉得五官不太像西洋人,兴许有些像藏人?与洋人截然不同的高鼻深目。听说有种病肤色毛发一出生就白得异于常人,唤作“白子”,估计是这类。 目光稍移,文渊又注意到另一个年轻人。 他站在那个白子边上,个子也颇高,只较那白子矮上少许,穿着时髦的西式风衣长靴,乌黑的头发整齐地往后梳成三七分。白白净净的长相,眉眼是写意似的俊秀,薄薄的嘴唇被抿成一条向下弯的线,面色惨白,显然是被案子吓的。 目光再移,年轻人边上站着一个瘦瘦巴巴的老头儿,衣着有些破旧,头发半长不短乱成一团,像是辫子刚剪没多久,一双手上满是老茧。他神情惊恐,目光躲躲闪闪的,像是在害怕什么。 没等文渊另作其想,那老头儿就哆哆嗦嗦地喃喃自语似地说道:“昨天半夜里,我喝酒回来路过路口拐角,正好看到一个人从陈府走出来哩我当时也没多想” 那年轻人一惊,“昨晚?你记清楚了?” “肯定是昨晚,要不我今早能误了敲钟?我也记不清是几点了,只依稀记得当时月亮在那边,”老头儿指指东边,对着天空某一处画了个弧,“特别亮。” 文渊把敲钟老头儿带到李飞云面前,“副局,这个人” 没等他说完,李飞云就拿着报告兀自大喝了一声,“等等!”他双眼发亮,像发现了新大陆,指着报告朝文渊说道:“这人数不对。” 文渊奇道:“我亲自把尸体数了好几遍,是这个数,五十九。” “不对,不对。”李飞云想起了什么,“陈连城,十六个姨太太,陈老太太,五个儿子七个女儿,二十九个下人” “合起来正好五十九。”文渊提醒。 李飞云摆摆手,“这是他们陈府的总人口,但是我看到有份街坊的证词说,陈连城的三儿子和家里关系不好,长年在外游学,过年也不回来。” 文渊一怔,“也就是说” “昨夜在陈府的只有五十八个人。”李飞云接道,目光炯炯。 “那多出的那一具尸体” 是谁? 负责带人认尸录名单的警员被领过来汇报: “报告长官,我们已经录好了五十八个人的名单,还差一个,街坊们都说不认识。” 李飞云和文渊立即动身查看。 在陈连城的卧房里,一具女尸和陈连城并排躺在同一张床上。 十六七岁年纪,清秀甜美,红唇娇艳,穿着整齐的素色旗袍。虽然已经气绝,皮肤却好得出奇,白白嫩嫩,仿佛一掐还能掐出水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6.第116章 心弦 此为防盗章, 72小时后会更换为最新章, 请支持晋江首发, 感谢! 此刻想起来陆一鸣还一身冷汗,亏了那只鸟。 祖宗辛苦攒下的积业, 几乎都毁在了他的手上。 铺子, 只剩一个。 陆一鸣仅存的那点良心隐隐作痛,犹其想到父亲在世时候的谆谆教诲, 悔不当初。 陆一鸣也不知自己是中了什么邪,一想到赌字, 便浑身血滞脉阻, 心痒难耐,像有千百只蚂蚁在心头噬肉, 仿佛不赌上一把便不能欢喜。 原本是随着性子赌着高兴, 但渐渐地他也察觉家业撑不起了,立了戒。每次一到赌场便将一切抛诸脑后。 毕竟,忍字头上一把刀,赌字头上可没有啊。 他懊恼在揪着自己的头发,恨不得把脑子里的东西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都是些棉花草絮。 不经意间却撞掉了案几上的一只杯子。 陈姐听到杯子碎裂的声响走过来看到一地碎碴子,吓得叫了一声,跑去拿了扫帚来,唠唠叨叨地收拾起来。 陆一鸣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嘬茶, 他不敢告诉陈姐铺子的事。 自打他连输五个铺子后, 因为养得吃力, 府里上上下下的十几个下人都被他遣走了,只留下了陈姐。 她的辛苦陆一鸣是知晓的。一个三十不到的女人,又当管家又要打理铺子,整日忙得不可开交,连男人都没有找。 而陆一鸣自己不提也罢。 他头越来越低。 余光瞟到陈姐跪到地主拿抹布去拾地上的碎渣子,忙放下杯子把人扶起来道:“这样就挺好的了。你出去吧。” 陈姐满不在乎地看了他一眼,“别像小时候扎到脚又要来讨我要药了。” 陆一鸣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便道:“我这么大个人了,你还一直说小时候的事,是看不起我?” 陈姐这才勉强站起来,往门外走两步,又回头:“今晚想吃什么?”顿了一下,她有些高兴地说道,“今天订出去一批人参,可以加菜了。” 陆一鸣鼻子有些发酸,他摇摇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背过身去,“就像昨晚那样就好了。”其实他也不记得昨晚吃了什么。 陆一鸣失魂落魄地下了地窖,抱着还在酣睡的阿金心神不宁。 他一面轻抚着阿金光滑健实的脊背,一面回忆起阿黑。 阿黑是小时候自己养的一条黑土狗。它一身的毛色漂亮得像一匹上好的黑缎子。 阿黑有点像阿金,脾气大还傲得很,脊背也是这样又宽又厚实。 小时候陆一鸣的朋友不多,每次陆一鸣调皮在父亲那里吃了鞭子,阿黑便像知心人一样,凑过来舔他的脸和手,还会从不知名的地方叼来一些小玩意给他。比如,半旧的波浪鼓,琉璃珠子等等。 只可惜畜牲的寿命跟人是没办法比的,在陆一鸣十三四岁的时候,阿黑便亡故了。 他细细地打量着阿金漂亮的脸庞,心想,阿黑去了地下会不会也跟人似的投胎?该不会是这辈子投在了阿金身上吧。 想来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不由伸手在阿金笔挺的鼻梁上刮了刮。 阿金修长的睫毛在阴影里微微地颤动了几下,湖泊似的眸子张开了。 陆一鸣看着自己的影子映在湖泊里,笑了笑,“醒了?” 阿金是有些起床气的,他伸了伸懒腰,有些愠意地甩开了陆一鸣搭在自己肩上揉来揉去的手,嚅动着嘴唇:“滚。” 陆一鸣不以为意,反倒玩兴上来,故意逗他,蹭蹭他的脸颊,“乖乖,怎么总是不高兴?” 阿金一惯地嫌恶地把脸别开,“走开。” 陆一鸣仍然捱在他身上黏腻,“等爹挣了钱回来给你买糖,哦不,买金子吃。” 他就是把这个会说话的宠物当宝贝儿子来宠,宠出了一副坏脾气。 “挣不到。”阿金淡淡地说道。 这话戳了陆一鸣的痛处,他笑容渐渐淡了,叹口气,“现在这世道乱了,不比从前,钱是难挣了些。以后,爹不赌了,应当能攒下点钱,总能喂饱你。” 阿金似乎有些动容,眸子的颜色清亮了些,鼻间哼了一声,翻身躺倒,作势要继续睡觉。 陆一鸣也有些倦了,便拥着他沉沉睡去。 陆一鸣刚睡死,金叵罗就拿开他的手坐了起来。 眸中一道戾色一闪而过。 一股黑气从陆一鸣的鼻间窜出,被金叵罗一口吞下。 喉头动了几下,他飨足地舔了舔嘴角。 这人间的晦气,味道可比别处的好多了。 街头开始零零星星的有人挑着担子出来顾生计。 陆一鸣已经很久没起过这么早了,边伸着懒腰打着呵欠,边引着金叵罗往东街里走。心里寻思着昨晚的事,恍惚着想,是做了梦?但心底也知道绝不是梦,是真真切切亲眼所见。这事绝不能让陈姐知道,她表面上悍,心里头还是一个小女人。要不要请道士来捉捉妖?比如昨天那个莫老道就看着挺不错。不知道他住哪里?价钱几何? 转念一想,那阿金怎么办。道士会不会把他也捉了?罢了,阿金自己就能吓鬼,也用不着道士上门。 陆记药铺隔壁布店的伙计钱进刚好打巷子里走出来,跟陆一鸣打了个照面,颇是吃惊:“哟,这不是陆少爷吗?您这一大早就要去铺子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虽说陆老爷早些年已往生,但因为陆一鸣年纪不大,镇上的人都还是习惯叫他‘陆少爷’。 陆一鸣笑笑,“不是,我带朋友上钟楼转转。”指指金叵罗,“姓金。” “这就是您的外国朋友哪?”钱进把金叵罗暗暗打量了下,“金少爷好。”对这洋人他早有耳闻,其实也曾远远见过一面,只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碰到。长得还真是,啧啧,又好看又稀奇,这眼珠子跟琉璃似的。 金叵罗像是没听见,兀自低头玩着手上的一张纸。黄色的纸上印着奇怪的画符。 陆一鸣戳了金叵罗一下,指指钱进,“小钱。”他教过金叵罗好几次为人礼仪,但金叵罗见人总是爱理不理。这也难怪,毕竟对他这个主子,金叵罗都是爱理不理的。 金叵罗抬头瞟了钱进一眼,竟然难得应了声嗯。 “看钟”钱进想起什么似的,“咱金陵镇这口老钟也得有几百年了吧,听敲钟的说,快成精了。” “修成人形了?”陆一鸣忍俊不禁。 “那倒没有,敲钟的说了,”钱进压低声音道,“有次卯正,他睡过头忘了敲钟,结果到点儿了钟自个儿响了!还整整齐齐齐响了六下,一下不少。你说这可不是成精了么。” 陆一鸣不怎么信,“估计哪位乡亲好心替他敲的吧。”这敲钟的他见过,整天神神叨叨的胡吹,上次还非说自己会看相,说陆一鸣鸿图将至,结果没几天陆一鸣就输了两个铺。 “哎,谁知道呢。不跟您说了,我先去铺里整整货。回见了啊。”钱进说完一溜小跑没了影。 陆一鸣跟金叵罗继续往前走没几步,钟声就响了起来。 小镇上空激荡着当当的钟声,整整六下。 清亮,空灵。 陆一鸣抬起头,天边已经不见夜色和星子,发烫似的红光正从东边升起。 这钟声,仿佛驱走了最后一丝黑暗,带来了无限的光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7章 炼狱 此为防盗章, 72小时后会更换为最新章, 请支持晋江首发, 感谢! 陆一鸣也不知自己是中了什么邪,一想到赌字, 便浑身血滞脉阻,心痒难耐, 像有千百只蚂蚁在心头噬肉, 仿佛不赌上一把便不能欢喜。 原本是随着性子赌着高兴, 但渐渐地他也察觉家业撑不起了,立了戒。每次一到赌场便将一切抛诸脑后。 毕竟, 忍字头上一把刀, 赌字头上可没有啊。 他懊恼在揪着自己的头发, 恨不得把脑子里的东西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都是些棉花草絮。 不经意间却撞掉了案几上的一只杯子。 陈姐听到杯子碎裂的声响走过来看到一地碎碴子,吓得叫了一声,跑去拿了扫帚来, 唠唠叨叨地收拾起来。 陆一鸣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嘬茶, 他不敢告诉陈姐铺子的事。 自打他连输五个铺子后,因为养得吃力, 府里上上下下的十几个下人都被他遣走了, 只留下了陈姐。 她的辛苦陆一鸣是知晓的。一个三十不到的女人,又当管家又要打理铺子, 整日忙得不可开交, 连男人都没有找。 而陆一鸣自己……不提也罢。 他头越来越低。 余光瞟到陈姐跪到地主拿抹布去拾地上的碎渣子, 忙放下杯子把人扶起来道:“这样就挺好的了。你出去吧。” 陈姐满不在乎地看了他一眼,“别像小时候扎到脚又要来讨我要药了。” 陆一鸣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便道:“我这么大个人了,你还一直说小时候的事,是看不起我?” 陈姐这才勉强站起来,往门外走两步,又回头:“今晚想吃什么?”顿了一下,她有些高兴地说道,“今天订出去一批人参,可以加菜了。” 陆一鸣鼻子有些发酸,他摇摇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背过身去,“就像昨晚那样就好了。”其实他也不记得昨晚吃了什么。 陆一鸣失魂落魄地下了地窖,抱着还在酣睡的阿金心神不宁。 他一面轻抚着阿金光滑健实的脊背,一面回忆起阿黑。 阿黑是小时候自己养的一条黑土狗。它一身的毛色漂亮得像一匹上好的黑缎子。 阿黑有点像阿金,脾气大还傲得很,脊背也是这样又宽又厚实。 小时候陆一鸣的朋友不多,每次陆一鸣调皮在父亲那里吃了鞭子,阿黑便像知心人一样,凑过来舔他的脸和手,还会从不知名的地方叼来一些小玩意给他。比如,半旧的波浪鼓,琉璃珠子等等。 只可惜畜牲的寿命跟人是没办法比的,在陆一鸣十三四岁的时候,阿黑便亡故了。 他细细地打量着阿金漂亮的脸庞,心想,阿黑去了地下会不会也跟人似的投胎?该不会是这辈子投在了阿金身上吧。 想来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不由伸手在阿金笔挺的鼻梁上刮了刮。 阿金修长的睫毛在阴影里微微地颤动了几下,湖泊似的眸子张开了。 陆一鸣看着自己的影子映在湖泊里,笑了笑,“醒了?” 阿金是有些起床气的,他伸了伸懒腰,有些愠意地甩开了陆一鸣搭在自己肩上揉来揉去的手,嚅动着嘴唇:“滚。” 陆一鸣不以为意,反倒玩兴上来,故意逗他,蹭蹭他的脸颊,“乖乖,怎么总是不高兴?” 阿金一惯地嫌恶地把脸别开,“走开。” 陆一鸣仍然捱在他身上黏腻,“等爹挣了钱回来给你买糖,哦不,买金子吃。” 他就是把这个会说话的宠物当宝贝儿子来宠,宠出了一副坏脾气。 “挣不到。”阿金淡淡地说道。 这话戳了陆一鸣的痛处,他笑容渐渐淡了,叹口气,“现在这世道乱了,不比从前,钱是难挣了些。以后,爹不赌了,应当能攒下点钱,总能喂饱你。” 阿金似乎有些动容,眸子的颜色清亮了些,鼻间哼了一声,翻身躺倒,作势要继续睡觉。 陆一鸣也有些倦了,便拥着他沉沉睡去。 陆一鸣刚睡死,金叵罗就拿开他的手坐了起来。 眸中一道戾色一闪而过。 一股黑气从陆一鸣的鼻间窜出,被金叵罗一口吞下。 喉头动了几下,他飨足地舔了舔嘴角。 这人间的晦气,味道可比别处的好多了。 陈姐不知道是第几次发现陆一鸣在金叵罗的房里过夜。 起初她觉得只是友人间的促膝长谈,也无不可。但是撞见几次陆一鸣侧卧抱着赤|裸|上身的金叵罗酣睡之后她开始有点…… 这个金叵罗,倒底是干什么的?真不打算走了是不是? 这天大早她推进陆一鸣的房,又没人。 挟着莫名的怒气,她径直推开了金叵罗的房门—— 陆一鸣果然没羞没臊地拥着金叵罗睡大觉。 “少爷!”陈姐故意大喊了一声,看到陆一鸣顶着鸡窝头梦中惊坐起,才道,“少爷,该起床啦。” “哎,”陆一鸣恍惚着应了声,“……不是,我还困呢,让我再睡会儿。”说没说完人已经又倒了下去。 陈姐瞅着他那么自然地靠在金叵罗怀里睡回笼觉,不由打了个激灵,一双清灵的眼珠子瞪得比牛的还大。她想了想,干脆对已经微睁开眼的金叵罗说,“金少爷,厨房的柴火不够烧的了,家里急用,我忙着要去铺子里办事,你能不能……帮我劈几把?” 金叵罗微睁的眸子一下子全睁开了,他脸上一惯的没什么神情,但显然是听到了。 没等他有回应,陆一鸣已经软软地坐了起来,懒懒地,“让他干这粗活干嘛,一会儿我去。” “呵,”陈姐笑出声,“我倒是想,可你劈得动吗?” 不是她埋汰,而是他们陆家这个少爷,从小娇养惯了。上回她手伤了,陆一鸣非要帮着劈柴,结果一刀下去卡中间抽不出来了,忙活半天还是她忍着痛给取出来的。 “怎么说,他也是我们家的客人……”陆一鸣还要护犊子。 陈姐打断,脆生生地说,“住一阵子那是客。客若长留,那就不是客了。我们天天吃穿用度的,有哪样是白来的?你以为我们还是以前的陆家?若不是你……” 陆一鸣一听这阵仗,就知道她又要提那七个铺子的事了,头是两个大,“得得得,我的过,我的过。你够了啊。” 两人斗嘴的功夫,金叵罗竟然起身披上衣服,一声不吭走到院子里,抄起了柴刀。 陈姐这才满意地说:“其实金少爷人蛮好。就是……” “就是什么?”陆一鸣大早上被她搅得一头雾水,不懂她怎么突然吃了□□似的。 陈姐语重心长:“少爷,老爷和夫人,可就您这么一个儿子。” “然后?”陆一鸣满不在乎地反问。 她斜睨了陆一鸣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哼了一声走了。 其实陆一鸣懂她话里的意思,但是对陈姐,解释是不管用的,装傻才管用。整天就知道胡思乱想,扯的哪儿跟哪儿。 也难怪,女人家家的,哪里懂他和阿金的父子情深呢? 陆一鸣透过窗棂,看见金叵罗一刀一刀地干脆利落的劈着柴的背影,心中一股骄傲油然而生:瞧瞧,我家阿金,厉害了去了。赵老二整天吹他家黑瞎子,那头胖瞎子能说话么?能吓鬼么?能劈材么? ……俗物。 这头金叵罗边砍柴边松了口气:总算清净了。 那女人,果然聒噪。 他宁愿再砍十担柴,也不愿再被震得脑瓜疼。 -------------------- 将近午时,警署来人了。 文渊直接请了刚洗漱的陆一鸣去茶楼包厢问话。 文渊敲敲笔,开门见山,“你跟周来福什么关系?” 陆一鸣一愣:“周来福是谁?” “金陵镇敲钟人。” 陆一鸣这才反应过来,“哦,你说敲钟的?我跟他不大熟,就前几天去钟楼玩了一趟。”察觉什么,“他犯事儿了?” 文渊笔头一下一下地打在案上,淡淡地,“死了。” 陆一鸣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今天早上,尸体被人发现漂在镇西口的河面上。”文渊说着这些话,心情也是相当复杂。他搞不懂那天周来福为什么要跑?明明答应了要来做口供,转眼就没影了。然后就再没有人见过他,包括他媳妇。等找着的时候,已经不是人了。 法医初略测出,周死前喝了大量的烈酒。至少从表面上看,是醉后意外失足跌入河中溺死的。具体情况还要解剖了才知道。 这么一来,这条珍贵的线索就彻底断了。而且断得恰到好处。 但文渊也大胆地推测,周来福那天看到的人,跟陈家灭门惨案想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怎么会死在这当口?这么巧。 周来福那晚看到的人究竟是谁?答案已经被他带到地底下了。 所以文渊觉得可以从周来福生前的交际圈作个突破口,找点蛛丝马迹。 周来福,六十三岁。 金陵镇本地人氏。已婚。育有一女,嫁到了县城。平时和老伴相依为命。 嗜酒。脾气随和,朋友不多,爱吹牛。 职业:敲钟,看护钟楼。算是个闲差,所以有时候还跑出来干点杂活赚外快。 文渊从周来福的老伴,女儿,问到他那几个酒友,都没问出什么线索。 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就是,事发当晚,他确实去喝了酒。 线索又断了。 在文渊一筹莫展的时候,他想起来那天,周来福是和两个年轻人站一块儿,好像认识。 稍微把特征说一下就立马打听到,那是陆记药铺的少爷和他的外国朋友。 眼前这个陆少爷,文渊差点没认出来。 陆一鸣显然是来得匆忙,没像那天把头发整整齐齐梳成三七分,头发随意垂散下来,遮过额头,所以看起来大不一样。一双桃花眼虽然看着慵懒恣意好像对世事满不在乎,仍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惊惶。确定了周来福的死讯,他条件反射地仰了仰头,面色刷的惨白 是个藏不住事的人。文渊喜欢这样的人,简单,好问话。 “你最后一次见到周来福是什么时候?” “就……你把他带走的时候。”陆一鸣如实说道。 “那天你们聊了些什么?” 陆一鸣略略回忆了下,“聊聊钟啊,外甥啊,之类的。” 文渊眼中精光一闪,“外甥?” “对,他说他外甥住钟楼里,不爱见人。” 文渊翻了翻证言册,笃定地说:“我们查过了,他没有外甥。” 得到了新线索,文渊立马出去召来人马封锁钟楼,细细搜索。 结果竟然只在顶楼的大钟旁捡到一枚扣子,玳瑁两眼扣。上面有个梅花的图案。 这种扣子应该是好人家才用得上的。不知道跟案情有没有关系。 没等他琢磨出什么来,顶头上司李飞云又火急火燎地召他回去谈进度。 “副局,听说五十九具验尸报告都出来了?”文渊喘着气赶回到局里就看到李飞云桌上满桌的验尸报告,翻得乱七八糟。 李飞云黑着脸,“全是憋死的。” “什么?”文渊听得不太明白。 李飞云扔给他一份验尸报告,“陈府的人,全身没有一处伤口,没有中毒迹象,脖子上也没有掐痕,没溺水迹象,竟然全他|娘|的窒息而死。你说是不是见了鬼了。”补了一句,“那个小娘们例外,就多出来的那具。法医说,那娘们有点儿不对劲,不敢解剖。” 文渊嗤之以鼻,“他好歹也是受过西式高等教育的,还受封建迷信影响?一具女尸而已,有什么不敢的。都解了五十八具了,还差这么一具?” “我开始也这么想,”李飞云脸色复杂,“后来我也过去停尸房瞧了一眼,真的不对劲。”他喝了口水,“别人死了这几天,尸体开始那啥了,她倒好,非但没有尸斑,反而越来越白嫩。而且,摸着还挺软弹。”他又顿了下,深深地看向文渊,“你还记不记得那天看到她时她腰身如何?” 文渊回忆了下,“腰身窈窕,嬛嬛一袅楚宫腰啊。” 李飞云声音沉下去:“她现在,肚子有这么大。”他用手在自己肚皮上比了个西瓜大的弧,继续低低地道:“法医说,有胎动。” 陆一鸣一到家,水也顾不上喝,立马把已经劈了几担柴的金叵罗拽进里屋。 “快,把衣服脱了。” 金叵罗奇怪地瞟了他一眼,慢腾腾把衣服脱下。 衣服上有五个扣眼,却只剩下四枚扣子。上面的梅花图案雕得秀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8章 迷雾 此为防盗章, 72小时后会更换为最新章,请支持晋江首发, 感谢!  不过几日,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金陵镇。 好些之前从没见过洋人的金陵镇居民都对陆少爷那个灰头发蓝眼睛、皮肤苍白的洋人朋友满怀惊恐。 品仙茶楼二楼上的一桌食客正对着大街对面的醉月酒楼窗边坐着的陆少爷和他的朋友议论纷纷。 “啧啧, 这个陆少爷都交的什么朋友, 不是赵老二, 就是这种洋蛮子。” “嗬, 这个陆一鸣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物以类聚罢了。迟早这个败家子儿得把家当输光光。” “想当年哪,陆成鹏也算个人物,白手起家, 从一个破落子弟的干到八家连锁大铺,还开到了县城。他儿子虽然资质一般, 但好歹也守住了产业, 还给镇里捐过庙捐过学堂。可惜到孙子这辈就不行了!富不过三代, 呵呵。” “话说, 那洋人长得跟别个洋人也有些不大同, 我之前在省城见着的,可都是鹰钩鼻,红头发。这个,虽然皮相雪白,但这五官模样, 跟咱们中国人倒更像几分。” “陆一鸣不是说他是什么, 嘶, 中英混血么,嘿嘿,还会说汉语。” “不就是杂种的意思。”其中一个瓜帽青年嗤笑起来。 其它众人也哄地笑了。 冷不丁,那洋人侧头朝他们这个方向看来。 瓜帽青年不小心和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对了眼,明明隔着一条街,却仿佛瞬间全身仿佛冻了一层般寒不可言,愣了下赶紧低下头喊晦气,这隔大老远的,应该也听不到吧? 这边厢,陆一鸣正听着着小曲听的入迷。 一转脸却见金叵罗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忙道:“闷了?那我们再去别处逛逛。” 前些日子,陆一鸣寻思了一番,觉得天天把他锁在地窖里也不是个事,便解了链子放他到院子里晒太阳。 见他没有要逃跑的意思,陆一鸣索性给他订几身衣服,跟刚回家的陈姐说是自己英国的朋友过来游玩。再就是只剩一个铺子的事情陈姐终究还是知道了,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天天顾着数落陆一鸣,丝毫没发现金叵罗有什么异样。 后来陆一鸣干脆豁开了,天天带着金叵罗在镇子里逛,被人围观他也觉得莫名的自豪。 但金叵罗总是一脸的郁郁寡欢,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陆一鸣领着金叵罗到大街上想给他买点物件玩玩,却发现金叵罗在金凤祥老铺前驻足不前,鼻子作犬嗅状。 不由笑了,“那里头都是金子,喜欢吧?你若是乖乖的,过几天我给你买一件去。” 金叵罗没说话,但脸上明显焕发出了难得的喜色。 可惜没等陆一鸣出手,金铺就出事了。 隔天,老凤祥金铺失窃的奇事传遍了整个金陵镇,一下炸开了锅。 金子失窃不奇,奇的是怎么窃的着实捉摸不透。 金铺老板楚有才昨夜正好亲自坐镇盘点,盘得晚了索性独自睡在里头的厢房里。门窗从内侧紧闭挂锁,因为觉得莫名心慌,老板便将镇店之宝——金缕衣穿在身上,再套上两层袍子才沉沉睡去。 结果一觉醒来,非但店里所有的金货不翼而飞,就连身上的金缕衣也不知所踪。那两层袍子还好好地穿在身上,就连腰带上的死结也是他昨晚打好的。门窗依旧从里面锁得严严实实,钥匙还在老板脖子上挂着。 警察署里来人看过几轮,也找不出什么破绽。 非要说吧,就是阁楼屋顶上缺了块瓦,但那片瓦也就巴掌大,人能进得来吗?更别说带走整个店的金饰少说也有百斤重,进得来还能不留痕迹地出去? 所以警署的刘探长给的说法是:“要么就是老板自己记岔了,要么就是撞了邪进了鬼。” 老板受到巨大的刺激,逢人就骂:“那帮窝囊废!还不如以前的衙门哪!大清怎么就亡了呢!” 楚家下人去陆记药铺替楚老板抓安神药的时候,把整个事说得绘声绘色玄妙无比。 陈姐回去把事情跟陆一鸣一说,陆一鸣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但想想楚有才之前还为他输掉铺子的事当众嘲笑过自己,便也忍不住拍手笑了,“活该。” “那个金少爷,”陈姐突然压低音量,眼睛瞟向院子那头的客房,“他来这边住了也有好些日子吧,他什么时候才回去?他家里不担心?” 陆一鸣摆摆手,“他跟家里关系不好,估计以后就常留我这儿了,咱家虽然落魄了,但也不缺一副碗筷吧?他家里都不操心,你操什么心哪。” “不是,”陈姐脸上浮出一丝尴尬,“我们镇子小,大家伙儿都没见过世面,这突然来了个洋人,一个个的跑来问东问西,烦死了!”顿了下补道,“特别是一些姑娘家,说,金少爷长得好看,想要我介绍来着。” 陆一鸣忍俊不禁,“那就给她们介绍呗,怕什么。”心里想的却是:如果拿阿金跟人配了种,不知会生出什么玩意儿?不对,非我族类,按西洋的说法,不是有生殖隔离一说么?能不能有后?有趣了。 陈姐气得直戳他的脑门,“我是看在老爷的面上才叫你这个缺心眼的一声少爷,你可长点心吧!你自己的亲事还没搞定,倒急着替别人想了。柳小姐的事以后,谁还敢和你……” 陆一鸣早被被陈姐骂得没脾气了,被戳脑门也不吱声,但听到柳小姐三个字,陆一鸣马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好好地提她干什么。” 话罢便径直进了客房,找阿金解闷。 阿金正光着上身卧在塌上小憩,他嫌衣服穿着束缚,只要避着人便不爱穿。 上次陈姐进屋给他放洗脸水,正好看到他赤|身|裸|体地站在屋里,吓得扔了盆子跑出去。 后来陆一鸣哄了他几次,他才勉强在屋里也穿上裤子。 陆一鸣知道他睡不深,便故意往他边上一躺,枕手直接开了腔:“来来来,陪我聊聊天。跟女人家说不来。”动不动就戳脑门,受不了。 阿金果然睁开了眼,灰蓝的眸子冷冷地,“那女人,聒噪。” “不是‘那女人’,”陆一鸣教他,“她跟我姐姐差不多,算是你姑妈。当然你不能叫她姑妈,她要生气的,你要叫她漂亮姐姐。” 阿金鼻子里发出嗤讽的声音,“不漂亮。” 凭心而论,陈姐眉清目秀,年纪也才二十出头,也算可人,要不是这暴脾气,陆一鸣对她的评价会高得多。 所以听到阿金这评价,陆一鸣不由得对自己的审美产生了怀疑,“那今天出街见着这么多人,你觉得谁好看?”异族的审美跟人有什么差别? 阿金侧头看向他,灰蓝的眸子深不见底,淡淡地,“你好看。” 陆一鸣愣了一下,笑起来,“你爹我长得是不错,但陈姐这样的也是漂亮,懂不懂。”这话他也没完全吹牛,想当年多少姑娘对他眉目传情,他还不屑一顾。 阿金哼了一声表示听懂了。 想起什么,陆一鸣说道:“最近不能买金子了,得缓缓。” 阿金斜眼瞟他。 “老凤祥的金子全没了。”把陈姐说的事又给阿金转述了一遍,“你说奇不奇怪,是不是真有鬼?” 陆一鸣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到阿金打了个嗝。 饱嗝。但阿金这几天分明没吃东西。 他怔了一下,脑子里电光火石般把什么事串了一串,猛地坐起身,“你……难道……” 阿金像是没听懂,又像是不以为意似地,翻了个身不理他。 陆一鸣脸色渐渐沉下来,踹了他一脚,“不问自取是为偷,是不是你?” 难不成他陆一鸣还养了个贼? 但他心里也不太信,阿金虽然略些异于常人,但他又怎么偷得到呢? 阿金一如既往地拿那种嘲讽似的眼神看着他,不承认也不否认,保持沉默。 陆一鸣晓得他不想说话的时候都是这副模样,每次陆一鸣问他身世来历,他都是这样冷冷地看着自己,好像在说‘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这种时候,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个屁来。但他越是这反应,陆一鸣越觉得他是心虚。 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 这种事,他陆一鸣是有责任的。 所以陆一鸣不免有些恼火,找来索链,将阿金的脚和床脚锁在一块。 他敛了敛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郑重其事地说:“你不能跟外面那些下九流的妖怪一样搞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你是有家教的。”他陆一鸣平时玩儿归玩儿,但底线还是有的。 阿金冷哼一声,觉得很好笑似地冲陆一鸣呲了呲牙。 这是第二次梦到李飞云了。 他记得很清楚,上次梦中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只是以李飞云的视角,看到了他的亡妻亡子,以及凶手模糊的脸。醒来之后,那种惊悸还在心口盘桓不去,就如同亲历一般。 他去档案室查阅卷宗的时候也查过这个十一年前的案子,竟确有其事。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也没有多想,毕竟事不关己,转眼就抛诸脑后。 这第二次梦,跟上次不截然不同。 这一次,陆一鸣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陆一鸣,作为旁观者进入了梦中场景,却动弹不得,只能凭借有限的视角,无奈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脑中一片混沌,思维像陷进了沼泽,变得迟钝不堪,连思索都难以进行。 废弃的厂房,外面雨声潺潺,泥土和着雨水的味道在空气间弥漫。 两个持枪对峙的男人,柔弱的女人抱着哭叫的孩童。 如同在电影院看电影一般,陆一鸣看到凶手击毙了李飞云的妻儿。 随后,李飞云的子弹缓慢地从陆一鸣面前一尺的地方掠过,射向了凶手。 陆一鸣从来没见过这么慢的子弹,像一只黑色的飞蛾艰难地在空气中飞行。 也许是梦的缘故,眼前的情景才会变得如此荒诞离奇。 凶手咧开嘴大笑起来,轻松地躲过了子弹。他反手一枪,转眼对面的人即倒在血泊中。 仿佛杂质沉淀之后水变得清澈,他模糊的脸渐渐随着大笑清晰起来。 一张周正而凌厉的脸,右额角上落过一道刀疤。那道刀疤随着他笑的动作的牵动,如同一只活的蜈蚣。 这脸,好眼熟。 陆一鸣迷迷糊糊地想,却钝得无法在脑海中找出这个人的名字。 直到“昂”的一声在耳边炸响,他才耸地一下睁开了双眼,从梦里醒过来。 陆一鸣坐起来,自己满头大汗,胸口有如被巨石压过般沉抑,有点喘不过气来。 刚才梦中的场景仍厉厉在目。 脑子一清醒,他立马想起来那个凶手为什么眼熟了——因为,凶手长着一张和李飞云一模一样的脸,就连刀疤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这么说来,梦里是李飞云杀了李飞云? 什么鬼玩意儿? 文渊早把公文包挂在脖子上,做好了上班的准备,昂昂昂地示意陆一鸣跟它去警署。 “探长,现在还早。”陆一鸣睡眼惺忪地看了看窗外蒙蒙亮的天色,想争取一刻回笼觉的时间。 被文渊凑过来喷了一鼻子气。 看样子,不上班也没法继续睡了。 只得草草洗漱,跟着文渊出了门。 陆一鸣边拖着步子走边看着前面文渊那矫健的腰身,不无遗憾地想:明明有头上好的交通工具却不能骑,真是,可惜得很啊。 为什么总梦到李飞云呢? 吃早点的时候,陆一鸣忍不住咬着筷子去想这个问题。 上次把十一年前的老案都梦出来了,这次更厉害,梦得那么真切,好像自己真的亲临现场亲眼目睹一般。 陆一鸣自己大学的专业就是心理学,只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水得很,那时候整天吃喝玩乐,根本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能毕业已是奇迹。 去英留学的时候修的是英文,班里一位欧洲同窗有赠过他一本德文版的《释梦》,只是他水平粗浅,对德语一窍不通,看不懂。 以他粗浅的心理学皮毛,对于梦,只知道一句没学过心理学也懂的老话,那便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难道是,整天对着李飞云那张扑克脸,自己压力太大? 两个陈谨之共处一夜,相安无事。 只是,李飞云并没有理出什么头绪,所以打算和几个心腹下属,亲自去金陵镇走访一番。 金陵镇位于清泉县最东边。 据说是清泉县最古老的镇。 哪怕是镇上年纪最大的老人,也说不清金陵镇究竟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 《金陵地方志》本身也有缺逸,所以,建镇时间倒成了一个谜。 镇西口绿水一曲,隔开县区与镇子,一拱虹桥跨过两岸。 过了桥,走进镇里,便能看见古朴而精致的青砖墨瓦参差相连成一道道巷陌胡同。 不时有桃枝带着新抽的绿叶越过矮墙,为单调的瓦色添了几丝明亮的色彩。 道路靠墙的砖石之间,也有新绿初初冒头,生机盎然。 整个镇子,弥漫着春季刚刚复苏的清甜气息。 走在这样的镇子上,李飞云心情也不禁轻快愉悦起来,甚至唱起了时下流行的小曲。 不是陆一鸣和文渊想嫌弃,但实在是难听得可以,调子都听不出来是什么。 就连路边的大娘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投来嫌弃的眼神。 只有李飞云浑然不觉,怡然自得。 为了还耳根一个清净,陆一鸣主动开了腔:“副局,你脸上这疤……帅气!是以前擒匪时留下的?” 李飞云摸了摸额角的伤疤,似是回忆起了以往的光辉岁月,“是啊,那时候大清还在,我在衙门当差,与歹人缠斗留下了这个印记。” 然后他转眼就忘了唱曲的事,开始得意洋洋地追忆往昔,将十一年来破过的案子如数家珍般,说得那叫一个绘生绘色。 陆一鸣头一次听,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文渊和其它下属只是暗暗背过脸去:哎,又来了!还不如唱曲儿呢。 走访了几户陈府的老街坊,并没有得到什么新的线索。 却听说陈府这几天似乎在闹鬼。 本有几个胆大的小毛贼想翻墙进陈府搜罗点好东西,结果却被里面的鬼影给吓得屁滚尿流。 李飞云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听得只想发笑。 但转念一想起王秀莲,想到这具震撼了他坚定的无神论的女尸,又不由有些动摇了。 这世界,着实叫人捉摸不透。 冷不丁,他看见文渊的小毛驴突然冲进人流中,咬住了一个男子的衣襟不放。 那男子穿着常见的白马褂黑长裤,似乎与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他挣开驴的时候手腕那个熟练的反扣动作,和下盘膝曲的条件反射,绝对是个练家子。 李飞云不免心中生疑,带人过去制住了男子。 一搜身,竟搜出了把一七式毛瑟枪。 这东西,可不是寻常百姓会用得到的。 “你是什么人?”李飞云把毛瑟枪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问道。 那男子只低头不语,脸上的神情似是满不在乎。 “局长,我们刚刚进镇的时候,他好像就跟着咱们了。”刘探长低声说道。他原以为只是个路人没太放在心上,现在看来……不简单哪。 他们一行人便服出行,也不想惹人注目,便暗暗扣住男子的两腕,要把他带回署里审问。 刚一转身,就有个唇红齿白的少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挡在前路,一袭农家女的打扮,却落落大方举止优雅地伸出一手,笑道:“几位先生,我家哥哥唐突了各位,实无恶意。我家少爷想请各位上楼喝一杯,好赔个礼谢个罪。不知几位先生可否赏光?” 这光,肯定是要赏的了。 不赏,怎么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行人被引进了不远处醉仙楼二楼的一个隐蔽的包厢,打开门,里面杯盏菜肴已经备好。 主座上,正有一人悠然地品着茶。 见到来人,他俊秀的脸上漾起春风般的笑意,站起身,优雅地行了个入座礼:“承蒙各位贵客赏光,在下陈谨之。” 新来的法医跟李飞云汇报道:“死者确实刚刚临盆,脐带还带着血。” 李飞云皱着眉头,脸色难看,没有说话。 这位法医是新来的可能不了解情况,但李飞云一听到报案就能猜到,这对所谓的年轻夫妇多半是郑清河与王秀莲了。过来一看,这女的果然是王秀莲。 王秀莲什么情况?早死超过半个月了。这|他|妈|的还能临盆生孩子?!滑天下之大稽。 这生的得是个鬼吧?还不知道是谁的种。 反正肯定不是郑清河的。 法医迟疑了一下,继续汇报:“就现场血液凝固的情况来推测,她大概死了三个时辰。” “……”李飞云点头示意他继续。关于王秀莲尸体的事,他已经懒得听了。死了半个月了,血液竟然还是新鲜的,真是妖孽! “死者……心脏和大部分脏器都消失了。”法医脸上泛起几丝疑惧,“残留的一小块肝上,有被啃食的痕迹。” “你言下之意,是被吃了?”李飞云自认为也是见过不少血腥场面的人,但此刻他也不由动容。 原来郑清河还有这癖好?简直是斯文败类,这般行径实在是令闻者变色,令见者作呕。 法医点头,“而且……从她肚皮伤口的情况来看,她的肚子,应该不是被人从外面剖开,而是被从内部……打开。”说完“打开”这个词,这个二十出头的法医脸上也浮现出了无法置信的神情,似乎是觉得表述得不够精确,用双手比划着做了一个撕扯的动作,“肚皮的裂口,有着不规则的弧度,就像被什么从内部用力撕开一样。如果手术刀剖开的话,伤口是平整简洁的。”末了还补一句,“但这样不太合理。兴许是从外部撕开也不一定,也许是郑清河没有带手术刀,急着取出孩子,才……” 陆一鸣在旁边听得面色发青。 李飞云还拍拍他的肩,“文渊,你怎么看?” 陆一鸣无奈地看了看边上顶着一身驴皮的文渊探长,硬着头皮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这个郑清河,应该心理不太正常。他这是恋尸癖的一种典型症状。” 大家有意无意都对婴孩存在的合理性闭口不提。 因为,这个事,无论用任何常理,都推断不出来。 甚至,现场也没有人见过这个传说中的孩子。 李飞云叹口气,陷入了沉思。 他在想:郑清河和王秀莲,跟陈家那五十多口人命案,究竟有没有联系?有的话,那联系会是什么? 忽然发现了什么,不由挑起眉毛笑起来:“文渊啊,你这头驴,哪儿来的?” 陆一鸣打了个哈哈:“哦,这是……亲戚暂时寄养在我这儿的。” 李飞云点点头,“好好养,阿胶是个好东西啊。” 小毛驴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脸皮厚过城墙,烦人得很。 现在那人不在了,他却又觉得冷清。 ……真是奇怪。 窗外,夜色为金陵镇笼上了薄薄的暗色。 月亮迫不及待地爬到了树梢。 金叵罗瞧着陈姐和这个冒牌的陆一鸣在院子里说说笑笑,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世人皆愚妄,只看得到皮囊,却不知皮囊之下藏着什么东西,听人舌灿莲花便生欢喜。 不过也不能全怪陈姐,只怪这个花莫言太过狡滑,真是个察言观色、虚嘴掠舌的行家。 至于陆一鸣,也不过是自食其果罢了。 人生在世,总要尝点苦头的,不然永远不知世间深浅。 眼见二人说要出门看什么河灯,他不由得皱起眉站起来走了出去。 陈姐听到声响回头:“金少爷,你醒啦。少爷说这些天在家里呆着闷,正好今晚有庙会,我们三个一起出去逛逛吧?” 金叵罗嗯了一声,慢慢跟了上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冒牌货,能耍些什么把戏。 每月下旬,金陵镇和淮溪镇便会一起在两镇交界处办庙会,通宵不息。 长街回廊,挂满纸灯笼,十里相连有如游龙披光夜行,蔚为奇观。 其间街市繁荣,琳琅满目。各式杂耍营生,也看得人应接不暇。 花莫言被那些戏剧木人、走马灯、吹糖人迷住了,每遇到一个就驻足赏玩半天,活像个头一次出门的孩童。 趁陈姐去前面买糕点的当口,花莫言一边摆弄着刚刚买下的罗刹鬼面,一边小声地朝金叵罗笑道:“你盯这么紧做什么,怕我跑了?”几天下来,他这口条已经突飞猛进,顺溜得很。 见金叵罗不吭声,他慢理斯条地说道:“你放心,我今天不跑。”这话倒不是骗人,他刚刚换了皮囊,身子还虚得很。哪怕想跑,也跑不远,索性省了这功夫,好好玩。 想起什么,花莫言边戴上鬼面,边问:“话说,凭我的演技,你什么时候看出来我有问题的?”他和金叵罗不一样,他身上可没妖气。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金叵罗懒得多作解释。 “你不是问我,我是什么东西么?”戴上了鬼面的花莫言咧齿一笑。这只鬼面,只有上半截遮面,青面白发,被他戴上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不等金叵罗作出反应,他便凑过来,嘻嘻笑道:“我是人。猜不到吧?” 说话间用极快的速度在金叵罗脸上扣了个面具,转身跑了。 金叵罗摘下面具,只见前后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哪里还找得到花莫言。 他说不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眼角不经意地一瞥,却见到拐角灯火阑珊处,正有一人一驴在摊上吃着麻辣汤面。那人,还有些眼熟。 呵。金叵罗嘴角勾起。 陆一鸣在淮溪镇忙到下班已是夕阳西下,饥肠漉漉之际,想起今天正好有庙会,便把文渊带过来撮一顿。 本想吃碗凉面,谁知这犟驴非赖在麻辣汤面摊上不走,不得已只好点了两碗凑合着吃。 心里苦恼着。 他倒是想和文渊把移魂的事情前因好果好好捋一捋,可就文渊这情况……沟通恐成难事。总不能让它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吧? 等它把事情写完,黄花菜都凉了。 吃到一半,他便瞧见不远处那三个人慢慢地在街市里走过。 陈姐,阿金,和那个冒牌货。 三人言笑晏晏,好不亲密。 陆一鸣一怔:那个冒牌货!他好了?!上次还说傻了,今天居然就跟没事人似的,和陈姐、阿金一起在逛街? 陆一鸣忍不住想冲过去,想揪住那个人的领子,问问他倒底是谁。 但是看到陈姐被那个冒牌货逗得那么开怀,他又不禁怯了。 顿时没了胃口。 是啊,他怎么才能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陆大少爷呢? 陆一鸣无奈地瞟了瞟文渊,靠这头驴? 不说别人,他自己都说不出口。 难道,陈姐和阿金,都瞧不出那人有什么不对吗? 心中有些悲凉。他从未遇过这种事,亦从未想过这种事。 这世上,从来都是只有一个陆一鸣。从来不会有人与他争这个身份。 时至今日才忽然发现,原来,人与人之间的相交,所凭借的标准,仅仅是一副皮囊和那具皮囊所拥有的身份而已。 离了那副皮囊,他陆一鸣,便什么也不是了。 抬头,那三人已经不见了。 吃饱一餐,陆一鸣原想带着文渊回寓所,却忍不住在皮影戏前驻足不前。 那里正用皮影上演着一出《红拂女》,声色俱佳,看得观众阵阵喝彩。 一幕戏毕,艺人开始叫卖皮影,陆一鸣数了数包里的铜元,买了三个小人儿,一女二男。 等他想起文渊,才发现小毛驴已经没了影。 咦?!自己跑了倒好了,总不能是被人拐跑做驴肉火烧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9.第119章 和解 “我当然信你。”陆一鸣凑近, 一双清亮的眼眸异常地沉静, 难得地正色道, “我先前问你的事,只要你如实告诉我, 我就信你。” 见金叵罗冷着脸不言语, 便又诮道:“你看,你总是什么也不说, 却要我无条件地相信你, 根本就是在强人所难。” “有些事, 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处?”金叵罗眼底浮上嘲讽的笑意, 他淡淡地指了下灰濛濛的天空, 日头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退到了层层薄云后, “就好像无论是阴是雨, 太阳永远都自东出朝西落,谁也拦不住。” 说着,金叵罗撩起陆一鸣垂落在额前的留海,让他露出大片光洁的额头,用另一只手轻轻抚过, 轻轻地道:“这个世上,是没有后羿的。” “强词夺理!”陆一鸣挥开他的手,任由乱掉的留海继续垂落, 甚至有几缕遮过眼梢, 忿忿道, “没人要你做后羿, 你扯这么远干什么?说这些废话的时间,都够你回答好几题了。” “如果我告诉你,你几天后会猝死,你会怎么办?你又能怎么办?”金叵罗冷笑了一下,凉凉地冒出一句。 陆一鸣瞪了瞪原本已怒睁的眼睛,将金叵罗从头到尾打量了一下,发白的脸色掩不住他的疑惧:“我几天后会死?你c你说真的?!” “呵,这就慌了?我只是随口举个例子罢了。能力太小,知道的却太多,只会像这样徒增烦恼。”金叵罗叹一口气,像是对牛弹了曲琴后惋惜自己浪费了时间,“这个道理,相信你能听得懂。” “我懂个屁!”陆一鸣骂了句,“难道你觉得我惶惶不可终日就不烦恼了?自以为是。每次都是这样。” 然后还有脸倒打一靶怪我不信你。 不等他继续喋喋不休地骂下去,金叵罗便贴着他的额头低声打断道:“我不是后羿,不能射下烈日。我能做的,只有为你遮挡风雨和日头而已。” “为我?!我又不是见不得光,用不着你来挡。”陆一鸣有些好笑地用额头把他顶开,顶得太用力,倒把自己给撞疼了,揉着自己发红的额头皱眉道,“你若是真为了我,就别整天遮遮掩掩,大大方方的,不是皆大欢喜?” “你不是也有很多秘密?”金叵罗的浅色眸子闪过一丝奇怪的亮光。 陆一鸣被他堵得一怔,说道:“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想说的事情。”金叵罗眸色透出几分寒意,“你若是实在信不过我,我可以走。” “滚滚滚,滚得越远越好。”陆一鸣白了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脸一眼,心中无名火起,丢下一句话,转身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过了傍晚,在外面胡乱吃了一餐饭,陆一鸣才消了点气,慢慢往家里踱。 即将到家门口时,一条毛色灰黑的土狗擦着他的裤腿从他身边蹿了过去,把他吓了一跳。 定睛去看,那狗已经拐过墙角不见了踪影。 陆一鸣笑笑,掸了掸裤腿。 边迈上家门前的台阶,他边想起了小时候自己养的那条狗。 阿黑。 还真有点像呢。 话说起来,祖父也曾经化作一条黑狗 脑海中的记忆有些模糊起来,那天看到的景象,也许真的是自己的梦呢? 推开家门,走进黑漆漆的院子里,望着眼前的一整排厢房笼在暮色中透着窗格里的黑,活像与一排躲在暗处的眼珠子对视,不由得心头发毛。 瞟了一眼井边的枯树,树枝上空荡荡。 冷哼。 陆一鸣慢慢走进厅里,把厅里摆着的几盏煤油灯通通点亮,看着一室明亮,心里才敞亮踏实起来。 他坐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眼前是对面陈姐黑咕隆咚的窗洞,耳边是无边的空寂。 一股强烈的孤独感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团团围住紧紧缚住。 陆一鸣抵不住这阵寂寞,便走到院子里想去找老王。 可是任他唤了多少声,以往一叫便乖巧地浮上来的老王都再没有出现过。 这才发现,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老王了。 难不成,它也走了? 陆一鸣眉头一紧。 一个个的,不是脾气大闹出走,就是悄无声息玩失踪! 也罢。 走了也好。 走走走,剩我一个人,清静。 “大仙啊,我们一起下盘棋”陆一鸣习惯性脱口而出,话说一半才想起来,书妖已经在火盆里成灰了。 这还是今天下午才发生的事儿。 自己这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 看来,自己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嘻嘻嘻。 一个久违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耳边响起。 ——嘻嘻嘻。 花莫言笑得很是高兴。 陆一鸣假装没听到,执着一盏煤油灯慢慢走回房。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我之前花了那么多功夫都没派上多大用场,你跟他斗斗嘴就把他给气走了,妙极,妙极!嘻嘻嘻嘻嘻嘻。 ——这下好喽,你的保家仙儿没了,这可怎么办哪,陆少爷。 陆一鸣哼了一声,顿了一下,他挑眉没好气地问道:“怎么,你不是跟他一伙儿的吗?” 花莫言的声音拔高起来,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我跟他?!嘻嘻嘻,这个该死的老怪物!若不是他,我怎么会这么惨 ——本来,我和你都可以好好的现在嘛,陆少爷,你可怪不得我,要怪,就全怪你养的这头怪物吧。 “管你有什么阴谋诡计?随你。”陆一鸣见惯了花莫言这副姿态,已经不太当回事了。 花莫言说的话,总是亦真亦假,哪一句真,哪一句假,他早懒得分辨了 主要他也不认为花莫言能整多大幺蛾子。 ——花莫言要是真有什么厉害本事,也不至于折腾这么久。 迈进自己房门,把煤油灯挂在床头,往床榻上一跳,躺下作势要睡。 ——你这心可真大,怪不得他整天笑你蠢。 啧,这个死驴妖。 陆一鸣冷笑道:“都说了,随你。阎王叫我三更死,我也留不到五更啊,对不对?” ——你就不问问,我倒底是什么人? 陆一鸣闭上眼睛,冷冷地道:“我不想知道。” 一点儿都不想。 曾经他确实有那么点兴趣,但这点好奇早被生活的种种磨难和身心的疲惫消磨得一干二净。 管它是头驴还是什么,反正都不是好东西。 ——你不想知道,我就偏要告诉你。 “” 花莫言似是许久没有说话,这下终于找到了个倾诉对象,自顾自滔滔不绝起来。 ——想当年我也做过十来年人,有一阵子,我还真的差点忘了做人是什么滋味儿。 ——我以前的皮囊,可比你好看多了,可惜啊 ——你若是见过我的生身父母,便会知道,他们生出的孩子是多么好看。 “”陆一鸣纵使闭着眼,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下次我去集市里找找看哪头驴比较好看吧,兴许就是令兄令姐。” ——哼,我也不是天生就是头驴的。 ——我父亲跟你们这种汉人不一样,他可是正儿八经的正白旗,官拜瀚林侍讲学士,从五品。在京城虽然不算什么大官儿,但也不是你人这种平头百姓轻易能见上的 大清都亡了,还讲什么正白旗c瀚林院。 陆一鸣好笑地想着,既然不能让他闭嘴,与其听他絮絮叨叨乱吹,倒不如索性问他点自己有兴趣的。 “莫老道那时候说书时讲的那个变成驴的故事是说的你吧?” 花莫言发出哼笑。 ——我的故事可没有那么糙!莫老头儿不过爱瞎编些鬼怪故事讲着高兴骗点酒喝罢了。 “哦。”陆一鸣漫不经心地翻了个身。 ——你就不问问? “你想说就说,我还能堵你嘴不成。”陆一鸣说道。 废话真多。 他敢打包票,他要是真被激起好奇心问了,这死驴妖反倒不愿说了。 ——呵呵,当年我也曾做过一个好人。 ——那年月,提起我海兰察,京城还有谁不夸一声侠骨仁心? ——可惜当个好人,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上不能感动天,下不能感动地,只不过获些虚名罢了。 陆一鸣听得兴致缺缺,但仍是发现了一个地方:“你不是姓花?” ——花莫言那是我师父给我取的名字。他说我原先的名字与我八字相克,所以后来换了一个与我八字相合的。 “你师父?你是说莫老道?” ——他怎么会是我师父!莫老道是莫老道,我师父是我师父。 ——我师父,是个得道高人,跟莫老头儿这种半路出家的,不一样。 ——我自幼不爱读书也不爱习武,整日捣蛋,被我父亲送到了佛门,想让我学会清修,却不料我把佛门给烧了。 ——后来他便改送我到道观,指望我能受点淡泊无为的熏染。却不料我半分淡泊都没学到,倒遇上了我师父,学了不少法术。他道法之高深精妙,我学了近十年,也学不到他的万分之一但也足以让我在睥睨常人了。 “那你到底怎么变成驴的?”陆一鸣打断他。 再这样任他信口说下去,陆一鸣觉得自己怕是连这位海兰察家里有几个福晋几个丫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花莫言沉默了好久,像是消失了一般。 直到陆一鸣将近睡着之际,他才呢喃着说道: ——被奸人所害。 奸人?! “哈?”陆一鸣被他这一句逗乐了,不亚于听到一只乌龟在嘲笑一只王八。 ——我师父有天跟我说,他已经教得差不多了,要去云游四方,我便下了山,回家过我的清静日子。 ——原本炼炼丹,修修法,倒也不亦乐乎,却不想有天早晨,宫里的执事太监突然领着一干黑衣蒙面人发来一道圣旨,说有人举证我作法诅咒朝廷重臣,让他一病不起。我百口莫辩。只因那位大臣确与我家有世仇,与我父亲有过口角,我也曾当众放言要他不得好死。不想就这样被其它仇家得了个把柄。 “然后你被砍了头后就投了驴胎?” ——我没有死。 ——所幸祖上建过功勋,有免死金牌,圣上念旧日情谊,没有处斩,只判了个满门抄家流放。 说完这一句,花莫言又消失了很久。 像是歇息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有如溪流,继续潺潺而出。 ——抄家那天,家里其它人被囚车拉去了别的地方。只有我被单独拉到了一个密室之中,那里站着一群蒙面黑衣人,我向他们苦苦哀求,诉说我父亲的冤屈,说我们被奸人所害。 “然后呢?” ——领头那个人笑着说,那又怎么样? 说到这里,花莫言的声音颤抖起来。 ——他继续说道,你师父偷走了我们的东西,还把我们的东西教给了你,那你就代他受过吧。命,给你留着,只是 陆一鸣渐渐被勾起了兴趣:“只是什么?” 花莫言说着,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仿佛重新经历了什么苦难。 ——只是,你现在这副皮囊,要给我们办事,恐怕不太方便送你一个更好的吧。 ——哈哈哈哈!就这样,我的魂魄就被他们用法术装进了那块黑乎乎的皮囊里。 “就这样?”就这么变成了一头驴? 陆一鸣听得一头雾水,“你以前不是自吹道法多么厉害,竟然毫无招架之力?” ——在这些人面前,我所有的法术,半分都施展不开。就好像他们身上藏着磁石,能将我所有的法术吸附而去。 ——后来我才知道,我师父与这些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怪我当时年轻气盛,忘了师父说过切不可在人前秀技的嘱托,曾在亲戚面前露过一手除妖的小伎,哪料到人多眼杂就这么传了出去,招惹来这些人。 “所以,是你师父害了你。” ——不是!他也没有料到 陆一鸣笑道:“那些人如此深不可测,如果他真的怕那些人找上门来,必定不会把这些见不得光的法术教给你这么一个外人。因为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份危险,这个我都能想到,你师父会想不到?我不信他能比我还蠢。真为你好,更不会教你了。你肯定也早就想到了吧?” 花莫言没有应声。 半晌他才喃喃道:“兴许是这样,但我却不怪他。若是,若是没有仇家生事,我也有那一世安稳。” 既然你这么想,那就随你吧。 陆一鸣话锋一转:“话说,你和莫老道是怎么认识的?” ——我日日被那群人驱策赶车,终于有一天,他们内部发生了什么争斗,我在乱中乘人不备挣脱缰绳跳入深崖,幸得那副皮囊金刚不摧,才得以成功逃脱。 ——在崖底,我恰好遇上了刚刚长皮的莫老头儿,他看中了我要我做他的坐骑。呵呵,真是一段缘份哪。 “对了,”陆一鸣总算察觉到了点什么,“今天你怎么突然跟我讲这么多?” 以前驴妖除了喜欢挖苦讥诮,很少像这样有问必答。 ——因为,我今天心情好。 陆一鸣哦了一声。 ——有些事情,今天再不告诉你,以后就没机会啦。 陆一鸣缓缓坐起身:“为什么没机会?” ——过了今天,你再也没机会听到这么有趣儿的故事啦。 ——嘻嘻嘻。 花莫言的声音渐渐从轻柔浮夸转向阴狠低哑。 ——那个碍手碍脚的老怪物总算走了,省了我不少功夫啊! 陆一鸣脸色一变,正要跳下床,忽然察觉身体渐渐不听使唤。 先是右手不受控制地将手掌翻过来,掌心朝上,继而是左手自顾自地在右手掌心上画起了符。 最后连脚也动不了了。 陆一鸣吃力地用还勉强能控制的舌头骂道:“死驴,你要干什么?!” 很快,嘴巴和舌头也脱离了大脑的控制,自行弹动起来,发出一个陌生而清润的音色。 那个声音带着恣意的笑说道:“当然是要出去啊。” 似乎是怕陆一鸣蠢到听不懂,他继续慢慢说道:“我要从你这副没用的皮囊里,冲出去。我受够啦!你这破副皮囊,一点屁用都没有,就像一副牢笼,把我困住了这么久,哼。要不是老怪物看得紧,我早就搞定了。” 想起陆一鸣现在已经说不出话来,花莫言嘻嘻地笑起来:“我在你的皮囊里炼了一副我自己的妖骨,拜你养的那只老王八所赐,已经练得差不多了。虽说还差着几根肋骨,但那个不碍事,可以出去再慢慢炼。待我” “别担心,我的动作很快,这样你会死得很快,就不会痛太久。也算是借皮之礼吧。” 他的声音消失在唇舌间。 随即,陆一鸣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难以言喻的蛮力自内部撕扯,从天灵感沿着脊椎一直撕到后腰,带来让全身抽搐颤抖的剧痛。 他甚至开始听到骨头发出“咯咯咯”的裂断声,像被撕裂的柴火。 花莫言感觉自己如同一只已经发育完全的c正要破蛹而出的蝴蝶,带着欣喜和期待,一点一点地撕裂这副皮囊。 想到自己只要再过一会儿,便能将这副破皮囊撕成两半,带着真正属于自己妖骨脱胎而出,他兴奋得轻轻喘|气。 他嗅到了自由!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他梦寐以求又求而不得的东西。 它比金子更珍贵,比春风更让人迷醉,比朝霞更让人向往。 ——我,终于要自由了啊。 花莫言的喉间发出诡异的大笑。 听起来,有如山谷间看不到的暗处有岩石在崩碎,而且碎裂的速度越来越快。 忽然,岩石碎裂的声响卡住了。 花莫言的喉咙像卡了根巨大的鱼刺,笑声变成了“呃呜”的沉鸣。 他脸色慢慢从焕发着灿烂春|光的淡粉色沉淀成了死鱼般青色。 眼睛瞪出了两道不敢置信的寒光,像是平静的夜空猝不及防的划过两道照亮长空的闪电。 “怎么会?”花莫言脱口而出。 旋即咬紧了牙:“怎么会!” 刚才他明明将那片坚硬的天灵盖撕出了一条几不可见的裂缝,有如被深锁地牢的囚徒重见天日。 但转瞬间,那道裂缝竟然以他无法抗拒的力道重重地合上了。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下,裂缝像伤口愈合一般,果然完全消失。 任他重新撕裂多少次,这副他不屑一顾的躯壳竟能在他将裂缝撕开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愈合,他连探出头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会,怎么会!!!”花莫言嘶吼起来。 很快,他发现他的妖骨比之前少了一些,而且正以不易察觉的速度在减少。 确切地说,他的这副宝贝妖骨正缓缓地消蚀于陆少爷这副皮囊之中。 如同一块麦芽糖正慢慢融进盛满糖水的碗里。 “怎么会?!”花莫言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吼叫,一次又一次。 愤怒地咆哮着,咒骂着。 “一定是那个老怪物一定是他!他留了什么后手” “不然不可能可恶!” 他不敢相信事情临了居然会出现这样不可思议的现象。 就像一个自以为摸清了路线,悄悄挖了百里暗道要越狱潜逃的死刑犯,明明曙光就在眼前,明明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却无意中挖通了汪洋。 所有的希望瞬间被淹没。 只留下无边的愤怒,不解,和绝望。 渐渐的,花莫言的声音带着不甘消失了。 如同一只破茧失败的蝴蝶,他沉睡了下去。 陆少爷的身体像只被剪断了控线的提线木偶,瘫倒在床榻上。 过了许久,陆一鸣才带着惊悸的粗喘重新爬起来。 全身仿佛刚刚从水里被捞起般,湿了一层。 里衣带着湿重。 身上的痛楚全然消失了。 驴妖走了? ——是离开了,还是藏进皮囊的哪里去了? 陆一鸣低下头查看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也说不清楚。 在天灵盖被撕开那一刹那,他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起了幼时,自己每次受伤,祖父总是给他贴一片膏药,不消半天伤口便痊愈了。 可惜祖父过世后,便再没有那种膏药了。他从来没有把它用在其它人身上,只说金贵,死了也没有把秘方传下来。 ——如果能像那时候那样便好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伴随着这个念头,天灵盖竟自动愈合起来。 痛楚也渐渐消失。 陆一鸣从地上捡起白天被他摔碎成好几瓣的镜子的一块碎片,借着煤油灯照了照自己的脸,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侧过头,微低,扒开头发,也没发现任何伤口。 窗外有一道黑影低低掠过。 陆一鸣瞥了一眼,借着月色,认出那是一只乌鸦。 那只乌鸦竟也不怕他,而是徐徐落在了窗台上,与他对视。 “有种来抓我呀。呱。”它说道。 陆一鸣听懂了它说的话。 有些啼笑皆非。 这只黑鸟竟然在挑衅他? 他皱着眉将全部视线锁定在乌鸦身上。 灯光和月色之中,乌鸦浑身的黑羽泛着淡淡的白光。 一双乌亮的眸子里,煤油灯的火苗在跳耀。 从它喙的形状和眼珠子的大小,陆一鸣认出了它。 那是之前,他变成铜蓝鹟时,送过他一条蚯蚓的那只乌鸦。 不由咧嘴:“呵,是你呀。” “呱。”乌鸦莫名地有些心虚,心想:怎么好像他认得我? “你主子是金叵罗吧?” 记得上次,这只乌鸦亲口说过什么“主人”,陆一鸣再怎么样也能猜得到八成了。 毕竟,金叵罗身上长年笼罩着一种晦暗的气息,跟乌鸦这种生物倒是极其相似。 一种浓浓的同类感。 尤其金叵罗在的时候,院子上方总是盘旋着一堆乌鸦。 难不成,金叵罗是只乌鸦精? 陆一鸣忍不住有些好笑。 “呱,呱呱。”乌鸦看着陆少爷脸色似笑非笑,不由得有些发毛,急忙假装自己只是一只普通的过路乌鸦,不敢再说话。 他怎么猜到的?!我明明掩饰得很好啊。 “跟金叵罗说,今晚再不回来就别回来了。” 陆少爷的声音淡淡地从窗户里传出来。 一 煤油灯已经熄灭。 月亮也掉了个头,从房子的另一面坠去,照不到这边的窗台了。 房中一片漆黑。 床榻上的人发出均匀的呼息。 衣袂翻飞的声音从窗台响起。 很轻。 如同苇叶蹭过窗叶。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走到床头。 伸出手,想轻轻抚过榻上人的脸颊。 伸到半途却顿了一下。 仿佛眼前的不是人,而是一团火焰,触到他便会腾起扑不灭的烈火,将自己烧成灰烬。 冷不丁,床上腾起一个东西,攫住了他的手。 温暖,柔软,带着纤长的指骨。 是陆少爷的手。 陆一鸣把金叵罗的手拽到自己悄悄睁开的眼前,有些沙哑的声音笑起来:“气消了?” 他根本没有睡着,也根本睡不着。 他只是在等待。 谁知道这个畜生还回不回来? “没有。” 黑暗中,金叵罗的声音冷冷地传来。 却没有抽回他的手。 “那你回来作什么?”陆一鸣奇道。 金叵罗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c恨恨地道:“你叫的。” 陆一鸣发出爽朗的笑声。 笑完,他欲言又止地犹豫了很久,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我想过了,有些事其实你不说就不说吧。” 见金叵罗没有回话,陆一鸣便偷偷往上扫了他一眼。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轮廓,更看不清他的神情。 陆一鸣继续说道:“不管你从前是什么东西,是猫也好,是鸟也好,哪怕是根蚯蚓,反正都归我养着了,又有什么差别?”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脑子里都装的些什么东西?”金叵罗听他说的话,嘴角嘲讽的勾起。 “不知道。”陆一鸣闭上眼睛,喃喃地道。 反正现在困得就像一碗浆糊。 金叵罗他身边侧身躺下,懒懒地看着他,有些倨傲地问道:“哪里像猫了?” 陆一鸣把沉得的眼皮挑开一半,略有些惺忪地笑着说:“现在就像得很。” 至于哪里像,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金叵罗顺势拥他入怀,舔过他的上唇。 “还像吗?” 陆一鸣没有吱声,只是把脸侧开。 金叵罗把他的脸扳回来,轻轻张|嘴|含|住他的唇珠,用尖牙轻碾了两下。 低低的声音带着磁性。 “这样呢?” 等不及听到他的答案,金叵罗用舌头撬开了他的双唇。 陆一鸣退了退,皱起眉头道:“不是说了吗,不要总是搞得黏乎乎的。”顿了下,他挑起眉梢,“像猫怎么了?难不成像根蚯蚓比较好?” 金叵罗淡淡地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圈在陆少爷肩上的手却收得更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0.第120章 捉弄 清早, 外面一向安静的小巷子里有些喧哗。 赶着去铺子的陆一鸣推开大门, 看到隔壁空置了许久的秦家老宅门前停着几辆漂亮的黑色小汽车。 一些家丁模样的人井然有序c训练有素的从汽车后备箱里不断地往宅子里面搬东西。 ——有裹着黑色长布的家具, 大型的青花瓷,还有一些红木箱子。 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穿着一袭精致的青色旗袍站在门边, 清丽秀致的面容与袅娜的身材让她看起来仿佛一株含着朝露在绿叶间微绽的白色蔷薇, 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便有着一流的画家也画不出的灵动□□。 她如玉雕成般的纤纤素手交叠在纤腰前, 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更为纤细, 楚楚动人。 时而有家丁上前低头小声地与她交谈, 她便不时点头, 恬淡的神色透出一股说不出的从容与迥异流俗的清冷。 陆一鸣怔了怔, 想起前几天秦家姐弟说, 有人要买他们秦家老宅。 想必这便是新主人入户了。 那么, 那名年轻女子应当就是新主人家的女眷。 因为无论是她的气质,或是她衣料的材质c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c白嫩得令人惊叹的皮肤,都显示出她的体面与地位。 感觉到不远处的陆一鸣投来好奇的视线,那名女子眸中水光一动,大大方方地将目光迎了过来。 到底是新邻居。 陆一鸣礼貌性地朝对方抿嘴一笑, 点头示意。 那名女子回了一个淡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的微笑,便转身婷婷袅袅地迈进了宅子。 陆一鸣心头浮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总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眼熟? 明明这五官只是初见,却总觉得有种熟悉感。 身后传来金叵罗懒洋洋的脚步声, 陆一鸣这才收回落空了的视线, 回头。 金叵罗今天穿着陆一鸣挑给他的西式白衬衣, 外面套了件灰黑色的马甲, 染黑了的头发出往上梳出了一个三七分,显得格外精炼。 即使背着阳光,他俊美的五官仍将空气描绘出了刀削般的轮廓。 他平常很少笑。 不笑的时候,神色冷峻得有如万年孤峰,让人莫名地肃然屏息。 陆一鸣看着面无表情慢慢走近的金叵罗,一时无法将他与刚刚缠着自己赖床的人联系在一起。 他笑了笑,招招手。 “快点儿。” 一 文渊在上头安排的新办公室里,坐在那张铺了真皮的八仙椅上,眼前的这张红木办公桌他用得还不太习惯。 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不真实感。 他升官了。 就在今天。 上头一纸文书,他就成了高级督探,简直就像开玩笑一样,说升就升。 位置仅次于李飞云。 还得到了一个专属的办公室,解锁了一些特权,比如,可以调动更多的人马。 文书中对他破了敲钟老头儿的案子颇为认可。 这么快的升迁令文渊还是头一次见过。 就连李飞云当上高级督探都花了四五年的时间,破了近十个大案才得到的机会。 他知道,这其中,刘副官的作用不可小觑。 刘副官曾经许诺过他一些东西,他当时并不太放在心上。 长辈们说过,人生在世,别人的许诺不要太当真,但自己的许诺却一定要当真。 所以,文渊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刘副官的许诺来得这样快。 这显然是刘副官对他的一次激励。 但文渊并不会就此对刘副官死心踏地。 反而忧心忡忡起来。 他脑海里有一句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当然,以刘副官的地位和身份,不至于真的作奸为盗。 可是,如此热切地笼络他,真的仅仅是为了彻查陈家的案子吗? 哪怕是为了大人物的女婿,也未免太过上心。 更何况,这位还只是个准女婿。 文渊隐隐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一点一点地割裂开了。 有如一座孤岛。 岛外终日笼着白色云雾,他对外面的世界,总也看不真切。 以前,他觉得李飞云是个值得信赖的上司。 可是前不久,这份信赖完全经不起多少质疑便土崩瓦解了。 对于这个没认识多久的刘副官,他更是谈不上丝毫信任。 与其说刘副官与他两人间是“合作”关系,倒不如说文渊是刘副官拿着手里的一把枪。 当最后一颗子弹打尽,是不是也是个狡兔死c走狗烹的结局? 文渊在心里暗暗地叹息着,不自觉地将手探进了衣兜里。 那里边,有一只檀木锦盒。 文渊确认过门已经反锁好,才将它掏出来,用钥匙打开,将里面的宝贝放在掌心细细欣赏。 那是陈三,不,确切地说,陈谨之三号“借”给他的一件东西。 一只纯金的匣子。 外壳雕刻着牡丹状的花纹,立体突出外壳的花瓣是由一片片数不清的玻璃种的翡翠贴成,花瓣的边缘又被金子流水般细细地包裹,丝严缝合,像是这一朵朵形态各异的牡丹真的是从这只匣子里生长c绽放而出。 真美啊。 轻轻地感慨着。 文渊目不转睛地看着它,一瞬也挪不开,如同铁针被巨磁牢牢吸附住。 他没见过多少金银珠宝,所以一直以为翡翠像珠宝店里对外摆出来的那些货色一样都是绿油油的。 想不到,还有这种透明得如同美人的剪水秋瞳般水种晶莹的成色,每一朵都有着不同的色泽,有的带着淡淡的天青色,有的则如同浸润了墨色 颜色虽不同,却无一例外地比冰块更剔透,比琉璃更柔美。 美还在其次。 这只匣子有种勾慑人心的魔力。 ——就在匣子的侧面,有一枚半绽的牡丹,牡丹下有两枚小巧的绿萼,只需将绿萼向下拨开,匣子便能打开了。 这是一枚活扣。 文渊一开始对它并无特别的想法,但盯着它看越久,便越有种想要将它打开的冲动。 时间久了,这阵冲动就从涓涓细流化作地底崩出的滚烫岩浆,淌过他的每一根毛细血管,让他心痒难耐。 他深呼吸几下,告诉自己,不行。 ——这就是陈家的金匣子。 那只据说被叮嘱了绝不能打开的金匣子。 文渊第一次见到它时也不由惊叹,他万万没想到,这只据说价值连城的匣子,原来只有巴掌大小。 陈三当时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有钱人式的讥讽:“价值与大小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关系,像外面铺路的石头,河里多的是,有的比我的头还大,可是却一文不值。” 这个道理文渊知道。 他只是对财富这种东西一向一窍不通。 他对陈三那天讲的故事仍然心存疑虑。 与其说是疑虑,倒不如说是匪夷所思。 陈三那天在黑暗中发出桀桀的冷笑,告诉他一件听起来十分不真实的事情。 他说:“我自然是陈家的人。” “可是陈家已经死光了。”文渊毫不留情地指出事实,“户籍上五十九口,一个月前一口气死了五十八口,第五十九口是真正的陈谨之,他半月前也死了。” “你们这些外人,怎么知道死的到底是不是全是真正的陈家人呢?”陈□□问,他笑道,“毕竟,你们连我和陈谨之都分不清楚。” 文渊被噎住了。 他以寻常的思维来考虑,确实差点忘了,这件事本身就不寻常。 “那你究竟是谁?”慢慢说着,文渊将捏在手上的打火机划亮,点开了煤油灯。 灯光下,陈三清瘦的脸庞略有些疲惫,但忽略这些疲惫,凭心而论,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张好看的脸,每一个轮廓的弧度都洋溢着青春与狂傲。 “你觉得我像谁?” 文渊不喜欢接他抛过来的这个皮球,但也不想再抛回去。 他打量着眼前这张脸,淡淡地道:“你和陈谨之长得很相像。或者说你们这一家子长得都有几分相似。” 他看过陈家五十九口人的相片,陈家子嗣都极肖其父,可见父系基因的强大。 “不,你这个说法不正确,”陈三修长的眉毛扬起,“准确一些,应该说,他长得像我。” 不待文渊消化掉这个内容,他已经自己揭晓了谜底:“毕竟,没有人会说一个父亲长得像他的儿子,只会说他的儿子长得像他。” 文渊用极短地时间吸收了这个讯息,然后沉默了足足三分钟。 这三分钟里,陈三一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微笑。 煤油灯不时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提醒主子灯芯即将烧尽。 而文渊眉毛微拧c嘴巴抿起的表情完全凝固了,如同被时间锁定。 三分钟后,文渊和陈三不约而同地爆出了大笑。 文渊笑完,正色道:“如果不是你笑,我差点就信了。” 陈三说道:“我笑,是因为你果然不信。” ——而不是因为我开了玩笑。 文渊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陈谨之的父亲,陈连城,已经死了。” 像是怕被陈三继续愚弄,他补充道:“多年以来,陈连城一直活跃在金陵镇,不说街坊邻居,就连隔了十条街的老太太,都见过他,知道他长什么模样。他年轻时虽然长得不错,但早就发了福,是个满月脸c酒槽鼻c皱纹不少的中年男子。” 他抬起眼睛,直视陈三:“而你看起来,顶多不过二十三四。哪怕是个娃娃脸,年过五十,也不会是这副模样。” 陈三耸耸肩,光滑而白皙的脸上浮起年狡黠的微笑:“所以,我才必须找一个会正常衰老c又与我有几分相似的人替代我,以陈连城的身份,在这个镇上活下去。” 他翘起二郎腿,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说道:“否则,在这种没什么见识的小镇上,我恐怕会被当成妖怪捉起来烧成灰吧。” 文渊脸色稍沉,心口有些发凉,他打量着陈三:“你是不是疯了?我听说,一些精神不正常的人,常常会产生一些幻想,比如把自己误当作别的人。” “我并非修炼了什么妖术,也不是什么妖怪,更不是疯子。”陈三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可以将陈家的旧事巨细靡遗地说与你听,为什么?因为那些事情我作为当家人当然知道得最清楚。” 他不缓不慢地娓娓补充道:“当年,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这样的状况,便故意跟我唯一喜欢的女人闹翻,让她对我心生失望,更把我和她唯一的儿子送到了京城的妹妹家里,因为我那时候就已经有了一套计划,为了维持陈家的体面,必须作出一部分的牺牲我花了很多时间和钱,终于找到一个跟我有几分相像的人,让他每天跟着我学我的生活习惯,再去西洋请来一些会整容术的医生,将他打造得跟我越来越像。然后,每隔一段时间,他便出一次远门做趟生意,每次出远门都多吃些,次数久了,他就越来越胖,自然也就更没什么人会发现他是假的了。” “他为什么会同意这样可笑的事情?你就不怕哪天他不再受你控制再侵占了你的家财么?” “我的财富我一早就做好了分配,留在陈家的不过是一小部分产业,”陈三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与他一早达成了协议,我送他荣华富贵如花美眷,他扮好他的陈老爷。他是明里的陈连城,而我,是暗处的那一个。哪天他脱了缰,我就送他上西天。毕竟,一个从难民营里捡出来的傀儡,没有资格要求那么多。” “听起来很难操作,我记得你有不少姨太太和儿女,他们总会发现异样的。”文渊提出质疑。 “我喜欢的女人一定会发现不对劲,这就是我必须要和她闹翻绝裂的原因。其它女人是不会发现的——她们不过是玩物,爱的也惟有我的钱而已,我变成什么样子并不重要,她们不会在乎。” 文渊心底虽仍是不信,也只能顺势问道:“你既然没有修炼妖术,为什么身体会出现这样的状况?难道世间还有不老病?” “我记得我以前跟你提过一只金匣子。”“陈连城”脸上的笑容正渐渐消去。 “你当时说,你爷爷”文渊说着,觉得有些怪怪的,便改口道,“你说,父亲收的当。” 他现在已经不知自己当不当信这个人这一套鬼话了。 “对。就是那只。”“陈连城”目色渐远,仿佛在透过斑剥的老墙看向远方,“我确实因为好奇打开了它。” “开了匣子,所以你变得青春永驻?!”文渊笑出声。 “事情当然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陈连城发出悠远的叹息,“我原本是完全没有动歪念的,但当我将它拿起的那一刻,我便觉得它在召唤我,每忍耐一天,便像是守着鱼而吃不到嘴的猫一样骚动。终于在某一天,我悄悄打开了它。”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笑了笑:“后面发生的事情,我下次再告诉你吧。你也好在这段时间想清楚,是否愿意与我——这么一个敢于掏心挖肺c不惜将自己的老底掀在你面前的人——合作。如果不愿意,你就把今晚的事情当成一个故事来听就是了。” 文渊斩钉截铁地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想我恐怕没有勇气和一个连基本的职业操守都守不住的人合作。” 陈连城丝毫不介意文渊带着讥讽的话语,只是从身上掏出一枚紫黑色的木盒。 他手指在盒盖上敲了敲,说道:“这里面,就是那只金匣子。” 他勾起嘴角:“文探长,我和你打个赌吧?我赌你不出七日,也会忍不住打开它。” 一 此刻,才过了不到三日,文渊就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 他觉得非常奇怪,他一直自以为是一个相当理性且有着超强的自控能力的人,自认为抵得住大多数诱惑。 再说,这不过是一只漂亮而昂贵的匣子而已。 为什么,那阵想要打开它的冲动如此强烈? 一个大胆的念头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就是真的打开了它,又有谁能发现呢? 这个念头已经在脑海中盘旋了一整个晚上。 文渊昨晚拼命将它一次又一次地扼杀在脑海的各个角落,可是此刻它又悄然在某处复活了。 鬼使神差般,文渊向那枚活扣伸出了手。 半途顿住。 文渊扫了眼这个房间,谨慎起见,从桌角的笔筒里取出一只钢笔,用钢竹轻轻撬开了那枚活扣。 毕竟,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机关?万一飞出毒针那就麻烦了。 ——“嗒。” 活扣开了。 匣子的顶盖自动弹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文渊屏住了呼吸,心脏不受控制地顶撞着胸腔。 他小心翼翼看向里面。 金灿灿的匣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张纸条。 疑惑地用手将它挟起,发现它背面写着一行字。 翻过来。 文渊眼睛睁得几乎要脱窗,那张纸条已经滑过指尖落到了桌面上。 额头留海下刚刚渗出的冷汗还透着凉意。 半晌,他发出爽朗的笑声。 一 傍晚的时候,金叵罗回得比陆少爷要早得多。 陆一鸣说要去找老朋友叙旧,把他先打发掉自己走了。 他还有什么老朋友自己没听说过的? 金叵罗冷笑了一声,进了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 这座宅子真是安静。 周围的宅子里大好的春光,这里不仅春草不生,连个蛐蛐也没有。 冷不丁,刚刚关好的大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在一片冷清中犹显得突兀。 金叵罗慢慢走过去,打开了大门。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 女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一袭淡青旗袍,身姿婀娜。 男的,穿着灰色的下人衣帽,双手举着一只托盘。 盘中是些精美的糕点。 女人对着金叵罗露齿一笑,温声软语地道:“打搅了。我是隔壁今天刚刚搬来的人家,这里有些自制的糕点,想请先生尝尝,以后左邻右舍的也好有个关照。” 说完,见金叵罗面色清冷,没什么反应,她不由怔了怔,笑着补了一句道:“我姓张,你以后可以叫我张女士,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张燕云。” 她抬头扫了一眼门梁上的牌匾,见着上面斑斑驳驳的“陆府”两字,说道:“啊,您就是陆先生吧?我听秦秋提起过” 金叵罗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只是伸出右手,稳稳地接过托盘,道了声“多谢”,连句多余的话也不多说,便将门重新掩上。 这个女人,身上没有妖气,只有淡淡的香粉味,闻起来,像是很名贵的香料。 长得好看,穿得体面,举止得体,谈吐得宜,就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女眷该有的样子。 但是金叵罗却觉得她让人很不舒服。 说不出来的奇怪。 不像那个赵家四小姐,咋咋乎乎,倒让人很舒服。 一 金陵镇外。 河水在夕阳逝去之后收敛了所有的金光,只余宁静的幽蓝。 楼船里的人正在吃饭。 三个人在吃饭。 周小生挟了一筷子香辣鸡丁,放到嘴里,津津有味:“若轩啊,你的手艺长进了。” 周若轩咧嘴一笑:“今晚是吴先生掌的勺,我只是打打下手。” “有劳吴先生了。”周小生看了吴清越一眼,“近来可有什么新货?” “没有。”吴清越爱搭不理地说道,“近来没心情弄那些,我要休息。” 周若轩说道:“我们过一阵子就要回家乡去了,吴先生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去?” “不去。”吴清越拒绝得干脆利落。 “若轩。”周小生向周若轩使了个眼色,朝吴清越笑道,“吴先生,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没有。”吴清越嚼了嚼嘴里的米饭,不打算多说一个字的样子。 “若轩,你去上面的阁楼帮我拿本书下来,那本《方舆周志》。” “吃着饭怎么突然要看那个?” 虽然有些不情愿,周若轩还是嘀嘀咕咕地放下筷子走了上去。 嗒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周小生一向温润的神色隐入了眼眸的深处,消失了。 他冷冷地看向吴清越,说道:“姓吴的,我自认为,一向待你不薄,你何必总是在这里装腔作势?” 吴清越笑了一声:“我在这里是图财,你留我在这里是图我的手艺,各取所需,哪来的薄厚?我又不曾亏欠过你的货。” “你在我这里,岂是真的图财么?”周小生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我不想与拿着假名字示人的人说话。”吴清越抿了抿嘴角,“周老板,我们好聚好散吧。” 周小生正欲说点什么,一名黑衣小厮急匆匆跑进来:“主人,有人来了。” 周小生神色一敛,眼底的温润又重新浮了出来:“谁?” “陆少爷。” “他怎么来了?”周若轩拿着一本厚厚的古籍从小阁楼上走下来,他听到了小厮的话,扬声问道。 “他一定是等不及了。”周小生笑起来,“也好,省得亲自跑一趟。” 两天前,周小生跟陆一鸣说过,“两天后”会去找他说一说家族里的旧事。 想不到,陆一鸣真的掐准了整整两天。 一 陆一鸣抬腿走上楼船刚刚放下的趸船,心绪莫名。 旁边的黑衣小厮忽然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角。 “嗯?”陆一鸣停下,笑起来,“怎么?” “陆少爷,你今天来的不是时候。”黑衣小厮轻轻地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音量说道。 陆一鸣侧过脸,打量起身边的这个小厮。 发现他是之前在雨夜里,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的那个人。 心底也是吓了一跳,脸上不动声色,兀自笑盈盈:“我只是来叙叙旧,是不是打搅你们啦。” “我劝你一句,你快走吧。”黑衣小厮小声说道,“我家主人,可不是表面上的良善之辈。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陆一鸣怔了怔。 他万万没想到会有人这样诋毁自家的主子。 但转念一想,他这个堂兄,他认识得也不久,并非知根知底。 一时也不知该接些什么。 黑衣小厮继续低低地道:“今晚,是冥月。” “什么冥月?” “冥月,就是我家主人要作法的日子。”黑衣小厮还欲再说些什么,头顶已响起一个温润动听的声音: “轻尘,你怎么还不赶紧把客人带上来,怠慢了客人可怎么行。” 轻尘脸色刷地煞白,唯唯道:“是。” 陆一鸣迟疑了一下,抬起头看向周小生,只见他正背着光从二层的甲板上悠然看下来,看不见神情。 他的头顶上,是一轮清冷的带着淡蓝色光晕的明月。 乍看之下,他顶着这样的光晕,仿如西方的神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1.第121章 守陵人 此为防盗章, 72小时后会更换为最新章, 请支持晋江首发, 感谢!  陆一鸣果然没羞没臊地拥着金叵罗睡大觉。 “少爷!”陈姐故意大喊了一声,看到陆一鸣顶着鸡窝头梦中惊坐起, 才道, “少爷,该起床啦。” “哎, ”陆一鸣恍惚着应了声, “不是, 我还困呢, 让我再睡会儿。”说没说完人已经又倒了下去。 陈姐瞅着他那么自然地靠在金叵罗怀里睡回笼觉, 不由打了个激灵, 一双清灵的眼珠子瞪得比牛的还大。她想了想, 干脆对已经微睁开眼的金叵罗说,“金少爷,厨房的柴火不够烧的了,家里急用,我忙着要去铺子里办事, 你能不能帮我劈几把?” 金叵罗微睁的眸子一下子全睁开了,他脸上一惯的没什么神情,但显然是听到了。 没等他有回应, 陆一鸣已经软软地坐了起来, 懒懒地, “让他干这粗活干嘛, 一会儿我去。” “呵,”陈姐笑出声,“我倒是想,可你劈得动吗?” 不是她埋汰,而是他们陆家这个少爷,从小娇养惯了。上回她手伤了,陆一鸣非要帮着劈柴,结果一刀下去卡中间抽不出来了,忙活半天还是她忍着痛给取出来的。 “怎么说,他也是我们家的客人”陆一鸣还要护犊子。 陈姐打断,脆生生地说,“住一阵子那是客。客若长留,那就不是客了。我们天天吃穿用度的,有哪样是白来的?你以为我们还是以前的陆家?若不是你” 陆一鸣一听这阵仗,就知道她又要提那七个铺子的事了,头是两个大,“得得得,我的过,我的过。你够了啊。” 两人斗嘴的功夫,金叵罗竟然起身披上衣服,一声不吭走到院子里,抄起了柴刀。 陈姐这才满意地说:“其实金少爷人蛮好。就是” “就是什么?”陆一鸣大早上被她搅得一头雾水,不懂她怎么突然吃了□□似的。 陈姐语重心长:“少爷,老爷和夫人,可就您这么一个儿子。” “然后?”陆一鸣满不在乎地反问。 她斜睨了陆一鸣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哼了一声走了。 其实陆一鸣懂她话里的意思,但是对陈姐,解释是不管用的,装傻才管用。整天就知道胡思乱想,扯的哪儿跟哪儿。 也难怪,女人家家的,哪里懂他和阿金的父子情深呢? 陆一鸣透过窗棂,看见金叵罗一刀一刀地干脆利落的劈着柴的背影,心中一股骄傲油然而生:瞧瞧,我家阿金,厉害了去了。赵老二整天吹他家黑瞎子,那头胖瞎子能说话么?能吓鬼么?能劈材么? 俗物。 这头金叵罗边砍柴边松了口气:总算清净了。 那女人,果然聒噪。 他宁愿再砍十担柴,也不愿再被震得脑瓜疼。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将近午时,警署来人了。 文渊直接请了刚洗漱的陆一鸣去茶楼包厢问话。 文渊敲敲笔,开门见山,“你跟周来福什么关系?” 陆一鸣一愣:“周来福是谁?” “金陵镇敲钟人。” 陆一鸣这才反应过来,“哦,你说敲钟的?我跟他不大熟,就前几天去钟楼玩了一趟。”察觉什么,“他犯事儿了?” 文渊笔头一下一下地打在案上,淡淡地,“死了。” 陆一鸣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今天早上,尸体被人发现漂在镇西口的河面上。”文渊说着这些话,心情也是相当复杂。他搞不懂那天周来福为什么要跑?明明答应了要来做口供,转眼就没影了。然后就再没有人见过他,包括他媳妇。等找着的时候,已经不是人了。 法医初略测出,周死前喝了大量的烈酒。至少从表面上看,是醉后意外失足跌入河中溺死的。具体情况还要解剖了才知道。 这么一来,这条珍贵的线索就彻底断了。而且断得恰到好处。 但文渊也大胆地推测,周来福那天看到的人,跟陈家灭门惨案想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怎么会死在这当口?这么巧。 周来福那晚看到的人究竟是谁?答案已经被他带到地底下了。 所以文渊觉得可以从周来福生前的交际圈作个突破口,找点蛛丝马迹。 周来福,六十三岁。 金陵镇本地人氏。已婚。育有一女,嫁到了县城。平时和老伴相依为命。 嗜酒。脾气随和,朋友不多,爱吹牛。 职业:敲钟,看护钟楼。算是个闲差,所以有时候还跑出来干点杂活赚外快。 文渊从周来福的老伴,女儿,问到他那几个酒友,都没问出什么线索。 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就是,事发当晚,他确实去喝了酒。 线索又断了。 在文渊一筹莫展的时候,他想起来那天,周来福是和两个年轻人站一块儿,好像认识。 稍微把特征说一下就立马打听到,那是陆记药铺的少爷和他的外国朋友。 眼前这个陆少爷,文渊差点没认出来。 陆一鸣显然是来得匆忙,没像那天把头发整整齐齐梳成三七分,头发随意垂散下来,遮过额头,所以看起来大不一样。一双桃花眼虽然看着慵懒恣意好像对世事满不在乎,仍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惊惶。确定了周来福的死讯,他条件反射地仰了仰头,面色刷的惨白 是个藏不住事的人。文渊喜欢这样的人,简单,好问话。 “你最后一次见到周来福是什么时候?” “就你把他带走的时候。”陆一鸣如实说道。 “那天你们聊了些什么?” 陆一鸣略略回忆了下,“聊聊钟啊,外甥啊,之类的。” 文渊眼中精光一闪,“外甥?” “对,他说他外甥住钟楼里,不爱见人。” 文渊翻了翻证言册,笃定地说:“我们查过了,他没有外甥。” 得到了新线索,文渊立马出去召来人马封锁钟楼,细细搜索。 结果竟然只在顶楼的大钟旁捡到一枚扣子,玳瑁两眼扣。上面有个梅花的图案。 这种扣子应该是好人家才用得上的。不知道跟案情有没有关系。 没等他琢磨出什么来,顶头上司李飞云又火急火燎地召他回去谈进度。 “副局,听说五十九具验尸报告都出来了?”文渊喘着气赶回到局里就看到李飞云桌上满桌的验尸报告,翻得乱七八糟。 李飞云黑着脸,“全是憋死的。” “什么?”文渊听得不太明白。 李飞云扔给他一份验尸报告,“陈府的人,全身没有一处伤口,没有中毒迹象,脖子上也没有掐痕,没溺水迹象,竟然全他|娘|的窒息而死。你说是不是见了鬼了。”补了一句,“那个小娘们例外,就多出来的那具。法医说,那娘们有点儿不对劲,不敢解剖。” 文渊嗤之以鼻,“他好歹也是受过西式高等教育的,还受封建迷信影响?一具女尸而已,有什么不敢的。都解了五十八具了,还差这么一具?” “我开始也这么想,”李飞云脸色复杂,“后来我也过去停尸房瞧了一眼,真的不对劲。”他喝了口水,“别人死了这几天,尸体开始那啥了,她倒好,非但没有尸斑,反而越来越白嫩。而且,摸着还挺软弹。”他又顿了下,深深地看向文渊,“你还记不记得那天看到她时她腰身如何?” 文渊回忆了下,“腰身窈窕,嬛嬛一袅楚宫腰啊。” 李飞云声音沉下去:“她现在,肚子有这么大。”他用手在自己肚皮上比了个西瓜大的弧,继续低低地道:“法医说,有胎动。” 陆一鸣一到家,水也顾不上喝,立马把已经劈了几担柴的金叵罗拽进里屋。 “快,把衣服脱了。” 金叵罗奇怪地瞟了他一眼,慢腾腾把衣服脱下。 衣服上有五个扣眼,却只剩下四枚扣子。上面的梅花图案雕得秀致。 陆一鸣记得很清楚,逛钟楼的那天金叵罗穿的不是这身。 他更记得这套玳瑁扣子是去年陈姐进县城办货的时候买回来的,一套五枚,一直没舍得用。 整个镇,怕是找不到一颗一样的。 懒得多作解释,径自找来一把剪刀,把金叵罗袄子上的扣子一个一个剪了下来。 他把扣子都攒在手心,想了想,走到院子全扔到了井里。 然后回头,正色,“等陈姐问起来,你就说衣服紧了,扣子全勒掉了,让她换一款四眼铜扣给你缝上。记住了?” 方志馆里修书的老头儿,扶着老花眼镜莫名其妙:“探长,办案还要这个?” “哎,了解一下本地的风土人情嘛。”陆一鸣发现这探长的头衔着实好用,到哪里都吃得开。 回到寓所,在煤油灯下,陆一鸣就着记忆翻开书。 这套方志,他小的时候是当作志怪奇谭c混着《太平广记》c《搜神记》c《聊斋志异》这类书一起打发时间看的,内中诸多荒诞不经的记载,他一直觉得是修志的人太过无聊瞎编的。 但是,自从这几天经历这种种,陆一鸣不得不开始怀疑人生。 依稀记得里面有个故事,讲的就是移魂吧?只是不记得在哪一卷了。 忍着瞌睡翻到第七卷,终于找到了那个故事。 【卷七移魂老丐案 嘉庆肆年间,一老丐自东而来,鸡皮鹤发,伛偻跛足,见人即泣,自言乃金陵富商方慕青,年方而立,某日晨寤惊觉自己竟化为残废老丐,身在千里之外一破庙中。遂一路行乞返乡,却遭家人拒之门外。方府言方慕青未曾离家,直斥此丐为江湖术士贪财行骗,告官拘之。官审之,老丐竟能将方府上下事直坦无遗,问无不答,无一不准。未决,丐突暴毙狱中。后方府举家迁出,不知所踪。市井氏曰,闻世有移魂之术,不知可合乎此事?叹死无对证矣。】 大意说的是有个人自称一觉醒来从三十出头的有钱人变成了个残疾老乞丐,在无人相信的情形下,凄凉横死狱中。 少时读到这个故事,只觉得这个老头子兴许只是个骗子罢了。移魂之术,听着就荒谬。 而今,大冷的三更天,再次读到这个故事,只读得陆一鸣鸡皮阵阵。 若老丐说的属实,他是多么悲凄无助啊,就连至亲也不信他,不容他! 那么,那个在方府的方慕青,真实身份是什么?他才是老丐本尊么?利用邪术窍取了别人的皮囊,占有了别人的人生与盗贼何异。却比世俗的盗贼更隐匿,更可怕——因为就连身边最亲近的人,往往都不会察觉。 这世上,荒谬的事情,多了去了。可不落在自己身上,谁愿意相信? 就好比他现在若敢到陈姐面前说自己是陆一鸣,陈姐绝对有本事把他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可惜这书也只是简单记载旧事,并无详解。 找不到那莫老道,终究无法可解。 心绪繁杂间,陆一鸣趴在书堆里有些恍神。 冷不丁有个声音在头顶懒懒地响起:“何方妖孽?” 陆一鸣抬起头,却发现自己竟已不在寓所之中。 四周白雾环绕,茫茫然一片。透过白雾,依稀可见前方半空漂着一道紫色的人影。 不知是梦是幻。 换作以往,陆一鸣铁定吓得簌簌发抖。但经过连日这几遭,他倒是镇定起来,若无其事地道:“在下是个读书人,阁下又是何方神圣?” “人?”那人忍俊不禁,“这里怎么可能会有人?凡胎肉体,怎么进的来。” “我当然不是凡胎肉体,我天生金贵骨,天灵有窍,可通鬼神。”陆一鸣索性胡诌起来,“阁下怎么称呼?” “我既姓千,又姓黄,也姓颜。”那人朗声笑起来,“你猜猜。” 伴随着他的笑声,白雾缓缓淡去,那人的五官轮廓渐渐可见。赫然是一名剑眉星目c面如冠玉的美青年,梳着清以前的四方髻,穿着紫色的大氅,一派古人打扮。 “我只听说有个叫吕布的,人称三姓家奴?”陆一鸣故意取笑。 那美青年果然挑起眉,愠道:“没文化!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没听说过?” 陆一鸣恍然大悟:“你是金陵地方志的书书仙?这里是书里?”本想说‘书妖’,觉得不妥,忙改成“仙”字。 那青年徐徐落下,竟有几分仙姿,他笑道:“差不多吧。你能进得来,也算你本事。这样吧,我生平最爱听故事了。你跟我讲个故事,我就还你一个故事,怎么样?” 想不到自己竟然能进到书里,陆一鸣一时也不知当作何感。 权当做梦吧,这么想着,他更是无所谓了,淡淡道:“我早把这套书看过了,没什么新鲜的。” 那人有些不甘,眼珠子一转,“你看得到的,都是现在存着的。以前遗失的那几卷,你肯定没看过。” “哦?这么说来,你只知道地方志里的东西?”陆一鸣问道。 那青年白净的脸上浮起一丝忿忿:“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莫要瞧不起人。” “那我考考你,若你答得出来,我就跟你讲个故事。”陆一鸣想了想,“你可晓得,有种法子,可以移魂换皮?” 那青年得意地笑出声,“哈哈,我知道移魂的法子有三种,你想听哪种?” “最简单的。” “成仙。”青年一本正经地道,“只要你成了仙,要移魂换皮不是弹指之间的事么?” “简单?”陆一鸣翻了个白眼,我要是成得了仙,还用问你。 “比起后几种法子,这个法子已经是最简单的了。” “那第二种法子呢?”陆一鸣追问。 青年挑着眉斜睨,“我一天只讲一个,也只听一个故事。现在到你了。” 陆一鸣没办法,便懒懒地学着说书的口气开了腔:“话说金陵镇有户巨富人家,姓陈” 愣是把陈记灭门血案添油加醋绘声绘色讲了一遍,只是在他的故事里,悬而未决的凶手是陈谨之,硬是把陈谨之描述成一个为夺钱财雇凶屠亲的不肖子。 听到故事的结尾把陈谨之绳之以法的时候,那青年忍不住拍手叫好,“这个故事好玩。改天再来讲讲别的。我困了,要睡了。你去吧。”话罢,上前推了陆一鸣一把。 陆一鸣全身打了个激灵,从书堆里醒来,抬起头。 书桌上的煤油灯芯已经烧到了末梢,快要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2.第122章 躁火 金叵罗在黑暗中猛的张开了双眼。 刚才在熟睡中, 胸口一阵心悸, 如同有人在那里击起了战擂。 他顿时从梦中苏醒。 一手撑着床板悄悄坐起,一手捂紧左胸,金叵罗疑惑地锁紧了眉头。 总觉得, 有什么在不远处召唤他。 ——他的心。 就像是他的心正在召唤他这个旧主。 它, 似乎离这里越来越近了。 它究竟在哪里? 金叵罗不经意间将视线随意落在枕边。 枕边人睡得极香沉,仿佛正沉浸在某个妙不可言的美梦中。 从这个俯看的角度,陆少爷浓密舒展的眉毛尤为修长, 斜飞入鬓。 光洁的额头映着窗棂漏进来的淡淡的月色。 五官中的其余四官则默默隐入黑暗, 唯有俊美的轮廓依稀可见。 如同黎明前的山川, 有种说不出的清冷峻逸。 金叵罗不由看入了迷,不自觉地想起陆少爷清醒时那双温煦明亮的眼睛。 初见时, 那两道视线,如同两道在春风里落进窗棂里的月光, 落到自己的身上。 他记得, 当时陆少爷认定了他是个洋人, 还用洋文跟他打了个招呼。 金叵罗心中一声冷哼,真是个蠢材。 嘴角却勾起了自己看不到的温柔的弧度。 这道弧度, 在地底冰川撕开了一个裂口, 凝着冰晶的雪莲成簇地在裂口生长和绽放。 像是忍不住要将这些雪莲赠与枕边人,金叵罗迫不及待地俯下身,想在他的额角, 唇边, 锁骨上留下印记。 今晚在院子里吃到的吻, 远远不够。 哼,怎么可能够呢?连舌头都没有 他想要更多,不仅想要陆少爷主动吻过来,更想弄得陆少爷黏乎乎气乎乎的。 不等他的嘴唇触到陆少爷,身下一阵剧烈的颤栗,随即胸口被一股自下而上的力道撑开。 一个力道不小的肘击。 月光下,那双紧闭的眼睛张开了。 带着惺忪的惓意。 眼眸映着朦胧的一层月色,随后缓缓凝起神|韵。 金叵罗的脸映入瞳孔。 那一瞬间,金叵罗看到那双眼眸中浮起的不是平素里的温煦,不是被逗弄后的懊恼,不是被吵醒的起床气,更不是眷慕,而是满眼的惊恐,夹带着几分忌惮。 但也只是短短的一刹那。 随即,这些神色都消失了,被迅速浮上的笑意完全覆盖。 陆一鸣眯起眼睛,笑了一下,说道:“大半夜的,你干什么坏事?” 这口气,和寻常没什么差别。 金叵罗刚才满腔的暖意却莫名冷却,他退开,讥诮地说道:“你流口水了” 陆一鸣用手擦了擦嘴角,好气又好笑地说:“放屁,什么也没有。” 金叵罗凑近他的脸,在他唇畔啄了一下,低低地道:“现在有了。” 手悄悄搭到了他的腰间,从衣摆的空隙里,探了进去。 陆一鸣用力抓住他的手,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出去。” “为什么?”金叵罗带着喘|息的低沉嗓音在他耳边略有些懊恼的呢喃。 “出去。”陆一鸣重复了一次,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让音色趋于平淡。 他看着黑暗中看不清神色的金叵罗收回手,后退了一下,跳下床,从窗户里窜了出去。 轻轻抚过刚刚被滚烫的指梢触到的皮肤,长舒了口气,重新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一 金叵罗掠过金陵镇那一顶又一顶鳞次栉比的屋顶,越过一个又一个楼台,穿过林间,来到了河边,一步一步走进了犹带春寒的河水里。 直到冰凉的河水没过了头顶。 心头的躁火却一分未凉。 他不愿承认自己竟然会被这样一个蠢材左右了心神。 ——胸腔里的这颗心,实在是太不经用了。 如此轻易地就被激怒,被点燃。 哼。 过了不知多久,他结束了闭气状态,慢慢涉水走回了河岸。 水珠沿着他的皮肤迅速地滑落到地面。 柔软的头皮垂贴在额头和耳后,不停地滴着水,身上的衣服也黏乎乎地粘在身上,让他愈加烦躁。 ——他不知道人为什么非要穿这样的累赘。 看世间万物,除了人,那些飞鱼走兽,无一不将自己的身体坦然于世,岂不是轻松得多? 如果不是陆一鸣一直跟他说,穿上这些衣服有多么好看,让他听得厌烦,才不会把它们穿在身上。 看吧,总是受他左右和摆弄。 金叵罗不耐烦地撕开了身上湿答答的长衫,露出了矫健得精致的身体。 肩背上细薄而紧实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滑动着有张力的漂亮线条。 身后的树林间传来踩过细草叶的细碎的脚步声。 金叵罗停下刚把衣服撕到腰间的动作,将碎布条在腰上草草一系,回头冷冷地看过去。 眉毛挑起:这个时间,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 哪怕是要采蘑菇也未必太早了。 一团白乎乎的影子从林间小径里蹿过来。 借着月色,金叵罗定睛一看,为自己看到的东西吃了一惊。 竟是一枚肉球? 那肉球走近,金叵罗才看清楚,那原来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两岁的婴孩,一丝|不|挂,浑身肉乎乎的一团白肉,乍看竟如同一只肉球。 但他的动作却完全不像普通婴孩的笨拙,倒像一只敏捷的胖猴子,一蹦一跳之间,迅疾之至。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注意到河边完全没有人类气息的金叵罗,自顾自地走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从前面的小径上蹿了过去,很快就消失在林子的另一端。 金叵罗冷冷一笑。 真不愧是个妖镇,各路妖怪层出不穷。 忽然想到,自己不在陆宅,那些小妖,不知会不会又跑到陆宅去捣乱。 但 既然他身上的符咒已经破除,那便应当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他已经不需要我了。 金叵罗淡淡地想。 心头像被刀片浅浅划了一片。 凉刺一下。 金叵罗皱起眉头:哼,卸磨杀驴?想得倒美。 即便你不需要,我也会有一万种法子让你需要我,离不开我。 ——管你符咒破没破,你都会是我的。 这么想着,金叵罗又不自觉地浮上了嘲讽似的笑。 脚步朝着陆宅的方向渐渐轻快起来。 一 深夜,文渊仍坐在自己的新办公室里,对着卷宗发呆。 摊开笔记本,他提起钢笔又放下,如是再三,终于在笔记本的空白页面写下两个遒劲刚健的大字: 道士。 将之前所有的线索一一连接起来,他总算找到了一个关键人物。 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道士。 王寡妇的故事里,有一个挑唆她的道士。 地方志里,关于陆展鹏的故事,有一个除妖的道士。 甚至,陆一鸣的回忆里,也有一个多次出现的道士。 文渊愈是推敲,愈是觉得,这是同一个人。 他素来平静的眸里缓缓燃起两星比油灯还炽烈的火苗。 他平抑不了内心的兴奋。 这股子兴奋,犹如星星之火,在他的骨血里渐成燎原之势。 他不在乎是这个道士玩弄妖术,抑或是招摇撞骗。 他只是觉得自己在一道道迷宫里的门前疲惫至极几近放弃之际,竟然从地砖的缝隙里找到了一把钥匙。 不论这把钥匙是否能打开眼前的一道道门,至少都让他看到了希望。 文渊霍地站起来,脸上微微发烫。 他推门出去,看到外面空荡荡的大办公间,这才想起来,现在这个时间,除了他,局里已经没人了。 他的喜悦无人可以分享。 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独感从心底涌上来,但他很快调整好心态,快步离开了警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3.第123章 齿印 此为防盗章, 72小时后会更换为最新章,请支持晋江首发, 感谢!  这个金叵罗, 倒底是干什么的?真不打算走了是不是? 这天大早她推进陆一鸣的房,又没人。 挟着莫名的怒气,她径直推开了金叵罗的房门—— 陆一鸣果然没羞没臊地拥着金叵罗睡大觉。 “少爷!”陈姐故意大喊了一声, 看到陆一鸣顶着鸡窝头梦中惊坐起,才道, “少爷,该起床啦。” “哎,”陆一鸣恍惚着应了声,“不是,我还困呢, 让我再睡会儿。”说没说完人已经又倒了下去。 陈姐瞅着他那么自然地靠在金叵罗怀里睡回笼觉, 不由打了个激灵,一双清灵的眼珠子瞪得比牛的还大。她想了想,干脆对已经微睁开眼的金叵罗说, “金少爷,厨房的柴火不够烧的了,家里急用,我忙着要去铺子里办事, 你能不能帮我劈几把?” 金叵罗微睁的眸子一下子全睁开了, 他脸上一惯的没什么神情, 但显然是听到了。 没等他有回应, 陆一鸣已经软软地坐了起来,懒懒地,“让他干这粗活干嘛,一会儿我去。” “呵,”陈姐笑出声,“我倒是想,可你劈得动吗?” 不是她埋汰,而是他们陆家这个少爷,从小娇养惯了。上回她手伤了,陆一鸣非要帮着劈柴,结果一刀下去卡中间抽不出来了,忙活半天还是她忍着痛给取出来的。 “怎么说,他也是我们家的客人”陆一鸣还要护犊子。 陈姐打断,脆生生地说,“住一阵子那是客。客若长留,那就不是客了。我们天天吃穿用度的,有哪样是白来的?你以为我们还是以前的陆家?若不是你” 陆一鸣一听这阵仗,就知道她又要提那七个铺子的事了,头是两个大,“得得得,我的过,我的过。你够了啊。” 两人斗嘴的功夫,金叵罗竟然起身披上衣服,一声不吭走到院子里,抄起了柴刀。 陈姐这才满意地说:“其实金少爷人蛮好。就是” “就是什么?”陆一鸣大早上被她搅得一头雾水,不懂她怎么突然吃了□□似的。 陈姐语重心长:“少爷,老爷和夫人,可就您这么一个儿子。” “然后?”陆一鸣满不在乎地反问。 她斜睨了陆一鸣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哼了一声走了。 其实陆一鸣懂她话里的意思,但是对陈姐,解释是不管用的,装傻才管用。整天就知道胡思乱想,扯的哪儿跟哪儿。 也难怪,女人家家的,哪里懂他和阿金的父子情深呢? 陆一鸣透过窗棂,看见金叵罗一刀一刀地干脆利落的劈着柴的背影,心中一股骄傲油然而生:瞧瞧,我家阿金,厉害了去了。赵老二整天吹他家黑瞎子,那头胖瞎子能说话么?能吓鬼么?能劈材么? 俗物。 这头金叵罗边砍柴边松了口气:总算清净了。 那女人,果然聒噪。 他宁愿再砍十担柴,也不愿再被震得脑瓜疼。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将近午时,警署来人了。 文渊直接请了刚洗漱的陆一鸣去茶楼包厢问话。 文渊敲敲笔,开门见山,“你跟周来福什么关系?” 陆一鸣一愣:“周来福是谁?” “金陵镇敲钟人。” 陆一鸣这才反应过来,“哦,你说敲钟的?我跟他不大熟,就前几天去钟楼玩了一趟。”察觉什么,“他犯事儿了?” 文渊笔头一下一下地打在案上,淡淡地,“死了。” 陆一鸣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今天早上,尸体被人发现漂在镇西口的河面上。”文渊说着这些话,心情也是相当复杂。他搞不懂那天周来福为什么要跑?明明答应了要来做口供,转眼就没影了。然后就再没有人见过他,包括他媳妇。等找着的时候,已经不是人了。 法医初略测出,周死前喝了大量的烈酒。至少从表面上看,是醉后意外失足跌入河中溺死的。具体情况还要解剖了才知道。 这么一来,这条珍贵的线索就彻底断了。而且断得恰到好处。 但文渊也大胆地推测,周来福那天看到的人,跟陈家灭门惨案想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怎么会死在这当口?这么巧。 周来福那晚看到的人究竟是谁?答案已经被他带到地底下了。 所以文渊觉得可以从周来福生前的交际圈作个突破口,找点蛛丝马迹。 周来福,六十三岁。 金陵镇本地人氏。已婚。育有一女,嫁到了县城。平时和老伴相依为命。 嗜酒。脾气随和,朋友不多,爱吹牛。 职业:敲钟,看护钟楼。算是个闲差,所以有时候还跑出来干点杂活赚外快。 文渊从周来福的老伴,女儿,问到他那几个酒友,都没问出什么线索。 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就是,事发当晚,他确实去喝了酒。 线索又断了。 在文渊一筹莫展的时候,他想起来那天,周来福是和两个年轻人站一块儿,好像认识。 稍微把特征说一下就立马打听到,那是陆记药铺的少爷和他的外国朋友。 眼前这个陆少爷,文渊差点没认出来。 陆一鸣显然是来得匆忙,没像那天把头发整整齐齐梳成三七分,头发随意垂散下来,遮过额头,所以看起来大不一样。一双桃花眼虽然看着慵懒恣意好像对世事满不在乎,仍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惊惶。确定了周来福的死讯,他条件反射地仰了仰头,面色刷的惨白 是个藏不住事的人。文渊喜欢这样的人,简单,好问话。 “你最后一次见到周来福是什么时候?” “就你把他带走的时候。”陆一鸣如实说道。 “那天你们聊了些什么?” 陆一鸣略略回忆了下,“聊聊钟啊,外甥啊,之类的。” 文渊眼中精光一闪,“外甥?” “对,他说他外甥住钟楼里,不爱见人。” 文渊翻了翻证言册,笃定地说:“我们查过了,他没有外甥。” 得到了新线索,文渊立马出去召来人马封锁钟楼,细细搜索。 结果竟然只在顶楼的大钟旁捡到一枚扣子,玳瑁两眼扣。上面有个梅花的图案。 这种扣子应该是好人家才用得上的。不知道跟案情有没有关系。 没等他琢磨出什么来,顶头上司李飞云又火急火燎地召他回去谈进度。 “副局,听说五十九具验尸报告都出来了?”文渊喘着气赶回到局里就看到李飞云桌上满桌的验尸报告,翻得乱七八糟。 李飞云黑着脸,“全是憋死的。” “什么?”文渊听得不太明白。 李飞云扔给他一份验尸报告,“陈府的人,全身没有一处伤口,没有中毒迹象,脖子上也没有掐痕,没溺水迹象,竟然全他|娘|的窒息而死。你说是不是见了鬼了。”补了一句,“那个小娘们例外,就多出来的那具。法医说,那娘们有点儿不对劲,不敢解剖。” 文渊嗤之以鼻,“他好歹也是受过西式高等教育的,还受封建迷信影响?一具女尸而已,有什么不敢的。都解了五十八具了,还差这么一具?” “我开始也这么想,”李飞云脸色复杂,“后来我也过去停尸房瞧了一眼,真的不对劲。”他喝了口水,“别人死了这几天,尸体开始那啥了,她倒好,非但没有尸斑,反而越来越白嫩。而且,摸着还挺软弹。”他又顿了下,深深地看向文渊,“你还记不记得那天看到她时她腰身如何?” 文渊回忆了下,“腰身窈窕,嬛嬛一袅楚宫腰啊。” 李飞云声音沉下去:“她现在,肚子有这么大。”他用手在自己肚皮上比了个西瓜大的弧,继续低低地道:“法医说,有胎动。” 陆一鸣一到家,水也顾不上喝,立马把已经劈了几担柴的金叵罗拽进里屋。 “快,把衣服脱了。” 金叵罗奇怪地瞟了他一眼,慢腾腾把衣服脱下。 衣服上有五个扣眼,却只剩下四枚扣子。上面的梅花图案雕得秀致。 陆一鸣记得很清楚,逛钟楼的那天金叵罗穿的不是这身。 他更记得这套玳瑁扣子是去年陈姐进县城办货的时候买回来的,一套五枚,一直没舍得用。 整个镇,怕是找不到一颗一样的。 懒得多作解释,径自找来一把剪刀,把金叵罗袄子上的扣子一个一个剪了下来。 他把扣子都攒在手心,想了想,走到院子全扔到了井里。 然后回头,正色,“等陈姐问起来,你就说衣服紧了,扣子全勒掉了,让她换一款四眼铜扣给你缝上。记住了?” 李飞云打过电话,吴德强只说太忙回头再讲这个事。 现在李飞云手上只有一张真正的陈谨之的两寸黑白照,据说是大人物托人交给吴德强的。 照片上的陈谨之,只有上半身,穿着质感极好的浅色衬衣,头发梳成干净利落的四六分,神情淡漠。 他细细地端详着青年,再从各个细节对人和照片来进行比对。 眼前的这个陈谨之,形容落魄。刚刚被人带去收拾了一番,总算能看清长相。 白净的脸上,五官有种疏星淡月的清冷秀气。一双星辰般的眼眸,既是沉静,又是明亮。 气宇与之前那个阴阳怪气的陈谨之截然不同。 而第一个陈谨之,虽然此刻不在眼前,但李飞云是见过几次的,印象深刻,绝不会忘。 那个陈谨之,长相与照片看起来几乎是同一个人,所以之前并没有人起过疑。 令李飞云惊讶的是,眼前这个陈谨之二号,跟照片这么一比对,竟然看起来也像是同一个人。 照片本身虽有些失真,但这五官也不至于不能分辨。 所以,这两个陈谨之明明看着截然不同,但他们的五官细细究来,确有几分相似。 几分?至少也有六七分。 “你除了已故的那几位,还有没有其它兄弟?表的,堂的也行。”李飞云忍不住发问。 陈谨之二号想了想,答道:“父亲是独子。我母亲是父亲的原配,也是外祖家的独女。两边祖父母都已经过世多年。其它那些姨太太,兴许有些侄子外甥,但我跟他们不相熟,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几次,再见互相也不认得。” “这些人中,有跟你长得像的么?”李飞云追问。 陈谨之苦笑,道:“我亲生的那几个兄弟,长得跟我都不大像。姨太太的亲戚们,又怎么会和我相像?” “那你从小到大,有没有人说过有你和谁长得像?”陆一鸣忍不住开了腔。 陈谨之凝眉沉吟片刻,才道:“有,我父亲。” 陆一鸣在旁边也估摸着这状况。 他与真正的陈谨之是同窗,但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现在要他分辨这两个人的长相,他是万万分辨不出的。 不过,论性格的话,眼前这一个,跟自己所认识的陈谨之更像一些。 十年前的陈谨之,看着就是一幅少年老成c勤恳沉静的样子。 “你还记得左右街坊四邻和同学么?”陆一鸣问道。 “约摸记得一些吧,”陈谨之点头,“只是我这十年来回去的少,他们估计也认不得我了。” 说话间,外面有笑声传来。 “李局长这次召我过来,又有什么事?是有线索了么。”来人悠悠地踱进来,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一身考究的白色西装。他两手插裤袋里,一派洒脱。 屋子里的陈谨之闻言扭过头往外看,与门外那个白西装四目相对。 两人皆是一怔。 “你”白西装伸出右手指着屋里的陈谨之,脸色颇为怪异,“你是谁?” “在下陈谨之。”陈谨之端详着白西装,“阁下,好生面熟。” “呵呵,巧了,我也叫陈谨之。”白西装扶了扶金丝边框眼镜,“也觉得你有些面熟呢。” 李飞云左右打量,让白西装也坐下,道:“好了,现在有两个陈谨之,都自称是陈记典当行的三少爷。” 听到这句,两个陈谨之皆是一惊,不约而同的凝眉看向对方。 “二位现在可各自自证。”李飞云顿了下,补道,“为了区分二位,我暂且按你们出现的先后顺序,把你们叫作陈谨之一号和陈谨之二号。” “自证?这种事还需要自证?证明什么,证明我是我?荒谬!”陈谨之一号哼地一声冷笑,“先前有人说警署无能,我还不信来着,现在可算是信了。半个月了,案子没破成,还反倒给我找来个冒牌儿货。” 陈谨之二号脸上没什么波澜,淡淡地道:“也不知道谁才是冒牌货。” “你是做了什么混得如此落魄?”一号斜瞥了二号一眼,“穷凶极恶以至于想要来我陈家冒名顶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4.第124章 信任 话一出口, 陆一鸣自己也暗暗一惊。 坏了。 一不小心就把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啧, 又要让这畜牲得意忘形了。 果然,金叵罗勾起一边的嘴角, 眼睛里映入的星光更加明亮了。 他抓住陆一鸣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低沉磁性的嗓音从他唇间淡然吐出:“那是当然。” 陆一鸣趁势揉了揉他的耳垂,打趣道:“你果然不会害臊的吗?” “害臊?”金叵罗下巴微微抬起, 用这个姿态摆出一副睥睨的神情,“我为什么要害臊。” 他凑近,嘲道:“害臊是你的事, 我只负责让你害臊就是了。” 陆一鸣被他说得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他压抑了下火气,把手抽回来,说:“嘁, 我有什么好害臊的。” 怎么言辞之间,说得他跟个没见过市面的雏儿似的。 金叵罗发出低笑,意味深长地说道:“那正好。” 什么正好? 陆一鸣被他这句话拨弄得头皮隐隐发麻。 感受到他的视线黏腻腻地在自己身上流连,陆一鸣有些不自在, 若无其事地退开两步, 转身在井边盘腿坐下, 话锋一转, 道:“你知道老王不在了吧?” “那是它的命数。”金叵罗淡淡地说道。 一时之间, 陆一鸣竟也听不出他是否有过一丝悲伤。 “命数?”他笑了一声, “你也信命吗?” 金叵罗沉默了很久, 才道:“我不信。” 他缓缓在陆一鸣身后坐下, 说:“但它死了,就只能是它的命数,这只是一种说起来不那么可悲的说法罢了。”顿了下,又补道,“只可惜还差几十年就可以过千年化形了。” 陆一鸣只能耸耸肩,眼珠子在微敛的眼皮下轻转,假装漫不经心地发问:“那你现在多大了?” 也不知道有一千没有? 这件事,他实在憋很久了。 回头瞟了一眼默不吭声地金叵罗,“不说就算了,反正肯定比我大多了。”怎么看都不像个小妖怪。 金叵罗冷哼一声,凑上在他的耳朵边上低笑。 “我比你大的,可不止是年纪。” 啧。 这话别人听不懂,他陆一鸣还能听不懂? 陆一鸣咬咬牙,装作没听懂的样子,诮道:“那是,脾气也比我大多了。” 边说着边要站起来。 冷不丁腰上一沉。 “哎哟!” 陆一鸣猝不及防,整个人摔倒在金叵罗腿上,等反应过来,已经被搂在腰际的两臂有力地一揽,径直就给勾到了身后人的怀里。 随即,所有的挣扎都被死死锁住。 低磁的嗓音在耳畔带着嘲意重新响起:“你不是说过没什么好害臊的?我身上哪里你没摸过,跑什么?” “我什么时候”陆一鸣虽然放弃了挣扎的动作,却仍死鸭子嘴硬,“我只是哼,算了。” 破罐破摔,索性松懈下来,往后一仰,躺倒在身后宽厚结实的胸前,头搁在金叵罗的颈窝那里,一抬眼就能看到金叵罗笼在夜色中半隐半现的鬓角。 这个姿势虽然让他不自在,却也不难受。 金叵罗耳畔柔软的头发在夜风中不时飘起,有时会轻轻刮过陆一鸣的鼻尖。 陆一鸣便把那缕头发绕在食指上,饶有兴致地玩起来。 其实金叵罗说得没错。 以前他和金叵罗的肢体交流可比这没羞没臊多了,哪怕是要害臊现在未免也太晚了。 ——金叵罗身上但凡是不需要避讳的地方哪里陆一鸣没看过没摸过?不单摸过,只怕还揉来揉去,像给狗顺毛似的。 现在想得多了,反倒不自在了。 他以前只自顾自地把金叵罗当宠物儿子养,并没有丝毫顾虑。 那时候哪怕赤|身|裸|体地抱在一起睡觉,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甚至还认真地寻思过要找个漂亮的女妖怪回来让金叵罗配个种什么的 陆一鸣一面暗暗瞟金叵罗,一面为那时候那些愚蠢的念头竟是从自己的脑瓜里冒出来的而感到惊异和好笑。 脑子里也不禁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唔这么说起来,金叵罗究竟是什么时候起对自己咳咳的? 难不成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不不不,这种一见钟情的事情太过鸳鸯蝴蝶,不适合金叵罗的调调。 日常相处,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最开始,不就是他经常去逗狗似的逗金叵罗,然后被金叵罗无视么? 这个时期,也不可能吧 再后来,金叵罗脾气越来越大,动不动就蹬鼻上脸,他早就不敢这么胡来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过这种问题,纵然陆一鸣抓心挠肝,却又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 反正,他半是别扭,半是后知后觉的胡思乱想。 金叵罗并没有读出陆少爷在这短短几分钟之内,已经回顾了二人相识以来的大半场景。 他不紧不慢地把手从腰边挪到陆少爷的下巴附近,轻轻地摩挲那里细腻的肌肤。 陆一鸣被那一阵轻痒激得挑了下眉毛,抓住那只手,那只手便老老实实地任他捏着,不再动弹。 陆一鸣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以前有没有和其它人订过契?” 他知道,如果他问的是“订契到底是什么?”金叵罗一定会像以前那样避而不答。 他已经厌倦了这种没完没了的回避,倒不如换种问法。 金叵□□脆利落地回应道,“没有。” 陆一鸣继续追问道:“订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 陆一鸣奇怪地斜瞟他:“那你干嘛非要我和订? ” 金叵罗低头望着他,低垂的眼帘底下,眸子映着微光。 他冷冷地答道:“我喜欢。” 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喜欢订契? 陆一鸣想了想,问出口的却是:“订契的话,我们会有什么不同?” 金叵罗却发出嘲讽的低笑,说道:“想订吗?” “”陆一鸣不耐烦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站起来拍了拍衣服,慢慢往房间踱,冷冷地丢下一句,“困了。” 他忽然觉得,他和金叵罗之间,明明看起来很近,却隔着千万里。 金叵罗有时候就像一只老谋深算地在暗处结好了网的蜘蛛,时刻不忘诱惑他往里跳。 反反复复,反反复复。 他烦透了。 金叵罗紧跟在他身后。 直到陆一鸣进了自己房门,一手把金叵罗挡在门外,当着他的面冷冷地关上门,金叵罗才察觉到有点不对劲。 他隔着门板,问道:“你生气了?” “对啊,不行吗。”陆一鸣毫不掩饰地故意应道,“带着你那些秘密进棺材吧,老子懒得问了。” 金叵罗冷笑起来。 “明明是你说过,我可以不说的。” ——如果我告诉你,你又何尝不是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金叵罗凝起修长的眉毛,有些忿忿地转身要走。 却又迈不开脚。 他不想走。 他更不想陆少爷再像之前那样用那种凉凉的眼神看着自己。 屋里没有任何回应。 金叵罗有些焦躁地拍了一下门板,门从里成被栓上了。 咬牙,低道:“开门。” 陆一鸣仍旧没有回话。 门更没有要开的意思。 金叵罗把手摁在门上,沉声说道:“你知道,这门是挡不住我的。” 陆一鸣其实本来关了门转眼气就消了,只是点了灯故意坐在桌边不说话,看看金叵罗什么反应。 原先见金叵罗着急了还有些好笑,憋着笑正要起身开门。 一听到他语带威胁地说出这句话之后,刚刚沉下去的火气又喷涌而上,直扑脑门。 脱开而出:“滚!” 门外瞬间就安静了。 陆一鸣倒是怔了下:真走了? 这就走了? 还真是干脆利落啊。 刚这么一想,门便发出巨响。 “咯隆!” 半旧单薄的门板被一只手径直推开,转眼碎成了两半倒在地上。 门外的人一身森冷地站在门前。 陆一鸣被巨响吓得肩膀一哆嗦,抬头看过去。 煤油灯照不到门外,看不清他的神色,陆一鸣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散发出的怒气。 就连煤油灯芯腾起的火苗都似受到了惊吓,在玻璃灯罩里惊慌失措。 陆一鸣故作镇定,皱眉,斥道:“好好的,你弄坏我的门干什么。” 金叵罗一言不发地迈进了门槛,径直逼近。 煤油灯一点一点c小心翼翼地照亮了他挟怒的眉眼。 感觉到他身上的怒气一分未减,陆一鸣不自觉地站起身,往后退。 见陆一鸣后退,金叵罗更是无名火起。 他抢先一步把路堵住,抓住陆一鸣的肩膀往墙上一推,把他圈在两臂和围墙之间的空隙里,抵着他的额头,恨恨地道:“你到底在怕什么?” 陆一鸣一时语塞:你随便一动手就把我的门给碎了,我能不怕? 金叵罗继续自顾自地咬牙切齿:“我什么时候害过你?让你总是百般顾忌。” “”陆一鸣顶着他的双眸在咫尺间射过来的两道寒光,心头的畏惧渐渐淡去。 他认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缓缓说道,“我原想吧,你不说也没关系,可是我努力过了,我果然没办法相信一个什么都瞒着我的人。恕我做不到。” 面对金叵罗的沉默,陆一鸣继续说道:“其实你分明也知道,百般顾忌的不是我。” 他想了又想,才把心底埋藏已久的话说出了口:“你为什么总是不愿意告诉我?是觉得我太蠢了?抑或是觉得我不配知道?还是真的别有居心?哼,你竟然有脸说我不相信你,真是贼喊捉贼倒打一耙!”越说越是忿忿,“这个世界上,除了陈姐,我唯一能信赖的,除了你还有谁?这难道还不够吗?如果你觉得我也有秘密的话,其实只要你问,我也可以对你和盘托出。甚至,你和花莫言哪怕有过什么瓜葛,我也通通既往不咎可你” “你知道多少?”金叵罗眉头深锁,打断他的牢骚。 “什么?”陆一鸣本来正滔滔不绝,猛地被打断,一时反应不过来。 金叵罗把手搭到他的耳朵上,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个姓花的妖孽。”他顿了一下,“你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了,对不对?” 其实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但是陆一鸣实在是在他看来,陆一鸣着实是个蠢材。 他一直固执地认为,陆一鸣对此是不知情的。 至少知道的不多。 陆一鸣犹豫了下,把先前莫老道和花莫言移魂以及一直受花莫言胁迫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 金叵罗点点头,邪魅地笑了笑:“我知道了。” ——原来你也不像我想的那么蠢。 那么,事情就更好办了。 你是知道了,可我还是什么也不知道啊! 陆一鸣白了他一眼,问道:“你和他是怎么回事?” 金叵罗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会通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迟疑了下,又有些担心似地低声问道:“好不好?” 陆一鸣纵有些不甘,但听到他头一次这样低声下气地问自己意见,也不由得有些好笑。 他未置可否,只是推了推前面,语气缓和不少:“啧,起开吧。” 金叵罗听出他气消,把他推回墙上,鼻子摩蹭过他的鼻尖,低哼一声,口气瞬间变得又黏腻又霸道起来:“把嘴张开。” 还自顾自沉浸在刚才的情境里的陆一鸣一时之间不免傻了眼。 ——刚刚明明还一本正经意味深长好像马上能商量国家大事的姿态,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副要发|情的模样?! 真是个畜牲。 他抿紧嘴唇,咬紧牙关,红着脸白着眼去瞪金叵罗。 金叵罗似乎非常享受陆一鸣的瞪视,他不顾陆一鸣沉默的抗拒,径直用自己的尖牙朝嘴边的薄唇咬了一口。 疼得陆一鸣低|叫出声。 金叵罗眼角噙着得逞的笑意,趁势蹿了进去。 半晌。 终于重获自由的陆一鸣轻擦着下唇,忿忿地道:“畜牲!” 刚刚松开手金叵罗闻言勾起了嘴角,重新抬起了那枚已被他捏得微微泛红的下巴,重新覆了上去。 一 文渊万万没想到,他会在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见到陈三。 不,确切地说,是陈连城。 刚刚上班的时候,文渊屁股还没坐稳。 陈连城就来了。 他穿着一身考究的深灰色西服,大大方方地从警署的大门走到内厅,再从内厅直奔文渊的新办公室,还大大方方地敲了门。 文渊随口应了个“请进”后,从卷宗中抬起头,看到被打开的门缝间露出的那张不笑亦带三分笑的脸后,整个人都倒吸了口凉气。 陈连城不慌不忙地关上门,很自然而然地反了锁,然后环顾了一下这个办公室,笑着点评道:“很宽敞,看来,姓刘的待你还不赖嘛。” 说着,自顾自地在文渊的书桌前方的会客椅上大方地翘了个二郎腿坐下。 文渊全程注视着他悠游自在的动作神态,终于忍不住开了腔:“你胆子一向都这么大么?” “是啊。不然我怎么进得来?”陈连城那张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脸上漾起了略带书生气的浅笑,唯有黑白分明的凤目中透出一股肆无忌惮的张狂,“刘文远的眼线再厉害,也没有几个亲眼见过我。” “你的玩笑,”文渊从抽屉里找出那只檀香盒子,放到桌上,说道,“我已经领教过了。” 陈连城发出一串爽朗的笑声。 笑够了,他略一挑眉,从桌上拿起那只檀木盒子,打开,取出那枚精致小巧的金匣。 目光一触及金匣,他的眸中便闪现出奇异的c痴恋的光彩。 他边欣赏着手中的高仿品,边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说道:“很漂亮,是吧?” “是。”文渊也无法否认他的这个说法,他合上手上的卷宗。 很难相信这只是只仿品而已,他自觉想象罗匮乏,不知真品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犹豫再三,问出一直压抑了许久的问题:“所以你从那只真正的金匣子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陈连城头也不抬,仍专心致志地摆弄他手里的那枚匣子上的机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懒懒地反问了一句:“这么说,探长是打算跟我合作了?” 文渊把背往椅背上一靠:“那要看你说的合作是什么了。” 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些人都要找他合作。 刘文远是这样,陈连城也是这样。 他自问只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警|察,既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济世之才,更没有什么显赫的家庭背景。 “我当然不会让你和别人之间做一个了断来让你为难。”陈连城这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头,眸中含笑,“你不需要切割和任何人之间的关系,也不需要在我和别人之间做一个选择。” “那我需要做什么?”文渊耸了下肩,满腹狐疑。 “你只需要,”陈连城目光灼灼,“把刘文远的计划和行踪透露给我。” 说完,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文渊,不放过他脸上闪过的每一丝疑虑,补充道:“然后,你照样可以继续做你的高级督探,说不定还能继续升官发财。放心,我挡不了你的青云路。” “那我有什么好处?”文渊仍是耸了下肩,“该不会只是听到一个故事?” “那要看你想要什么了。”陈连城幽幽地笑了,“权力与地位?财富与名望?名垂青史?抑或是永恒的生命?” 文渊挑了挑眼帘,对他的这一系列反问感到有趣,说道:“你非要这么问的话,我当然是全都想要了。”顿了下,他眸里浮上几缕揶揄,他打量了下陈连城那张比他那饱经风吹日晒的皮肤还要细嫩的脸庞,“你说永恒的生命?难道,你已经得到了?” 陈连城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背和手臂上那宛若青年般紧实的皮肤:“我只是获得了比常人时间更长一些的青春,离永恒的生命还远着呢。” 他眉眼浮上从容的笑意,徐徐道:“那我就来给探长继续讲讲那天说过的往事后面的故事吧,听完,你兴许会有兴趣也说不定。” 说着,陈连城目光悠远起来,口气也变得愈加娓娓动听。 他果然跟文渊讲了一个故事。 ——当铺世家出身的年轻人,抵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终于忍不住打开了那只神秘的匣子。 但他什么也没看到。 没错,那只匣子里空空如也。 没有价值连城的宝物,没有充满魔幻色彩的诅咒什么也没有!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 年轻人悻悻地地将匣子放了回去,一连几天都心神不宁。 他以为只是自己被当匣子的客人给愚弄了,所以很快抛诸脑后。 可是没多久,年轻人发现自己变得不一样了。 他是个喜欢作计划的年轻人,这得益于父亲的教诲。所以他常常会把计划写在记事本上。 以前这些计划总是很难实现,往往只是用以鞭策而已。 他发现,在那天之后,自己的计划总是能超额实现。 ——没错,他变得运气极好。 起初以为只是一时之运气,但三天,三个月过去了,他的好运一直没有结束。 没有他搞不定的客人,没有他清不了的死当,没有能拒绝他的女人。 这种状况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期间,当铺的生意也是最兴盛的时期。 “可是现在看来,这种好运是会中断的。”文渊毫不避诲地指出。 “不错,这阵好运在一年半后结束了。”陈连城点点头。 “那你这段时间有再打开匣子吗?” “没有。”陈连城摇头,“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之一,我过得太开心了,早把那只匣子抛诸脑后。” 顿了下,他继续说道:“所以,等我发现我的好运用尽后,我陷入了痛苦之中。就如同一个已经习惯了锦衣玉食山珍海味的人,是绝对无法忍受衣不蔽体c粗茶淡饭的。我早就习惯了事事遂心,突然一切都不照我的意愿发展,对我而言便是厄运了。” “所以,你这时重新想起了那只匣子?” “是。”陈连城笑了笑,“时隔一年半之后,我再一次偷偷打开了那只匣子,看看是不是真的能再次获得好运。结果那一次,被我的女人发现了——他们察觉出来的那一次,其实并不是我第一次打开匣子。不过也没什么所谓,没什么能阻止一个急于求成的人在追求好运。” “然后你重新获得了好运?” “显然没有。 ”陈连城叹了口气,“这一次,我得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他笑笑,指了指自己,“青春。” “你是说这只匣子可以持续不断地给你带来随机的好运?”文渊眸中浮上了匪夷所思的神色,他并不相信这种故事。 “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我也不会相信。”陈连城毫不介意文渊的质疑,淡淡地说道,“站在你的立场,我完全理解你。” 文渊没有提出更多质疑,只是问道:“那么后来,你有没有继续打开那只匣子?” 陈连城笑了起来,笑意中挟杂着几分无奈:“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你应该能理解我那种完全按捺不住的冲动,对吧?” 一 阳光落在陆宅的屋顶上,明晃晃的一大片。 屋里的人还躺着一动不动。 好看的眉毛放松的舒展着,显然睡了个好觉。 陆一鸣朦胧之中感觉得到旁边的人在吻自己眼角,便任由对方细吻不辍。 忽然,他隐隐想起昨晚又被咬的事情,不由闭着眼忿忿地开了腔:“牙别磕着我。” 金叵罗发出轻笑。 “和我订契吧。” “好啊。”陆一鸣随口答道,迷迷糊糊地说,“只要”你能把牙磨掉的话。 他迷迷糊糊地想,如果能磨掉牙的话,那什么契爱订订去吧。 咦,等等。 等等等等。 脑子像被泼了盆冷水,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他猛地睁开双眼,金叵罗坏笑的脸映入眼帘。 “好了。”金叵罗满意地丢下一句,转身收拾去铺子里要带的东西。 “什么?”陆一鸣爬起来,揉着眼睛,仍有些拎不清南北,“什么好了?” “契。”金叵罗回过头,慢慢地应道,“我们的契已经订好了。”话音刚落,人已经出了门。 陆一鸣倒吸了口冷气。 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连忙跳下床,匆匆披上衣服追了上去:“什么?契订好了?我只是随口一应,这也能算?” 金叵罗站在院子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追上来,微笑:“只要我问你的时候,你应一句,契自然就订成了。” “没有点仪式什么的?会不会太草率了?这怎么能作数”陆一鸣边扣扣子边絮絮叨叨,一脸的匪夷所思。 “仪式?”金叵罗鼻腔发出嗤之以鼻的笑声,“你想要什么仪式?拜堂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5.第125章 山鸡 文渊下班前, 一名警员敲门进来走到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文渊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表示知悉。 前两天, 在刘文远的授意下, 王寡妇也被注射了一剂吐真剂。 在完全不受意志控制的情况下,王寡妇作出的供述和原先差不多。 足以说明她没有作伪证。 只是从今早她苏醒的情况来看, 她也遇上了和张若山一样的问题。 人疯了。 看来,这种药剂, 副作用太大。 “那她怎么办?”警员有些担心地小声问道, “疯了一个还能说他受不了刺激,这一下子疯了两个,上头查下来不好办哪。” 文渊长叹一口气, 瞟了瞟他,说道:“刘副官有没有交待?” 刘文远这种操作远在正常程序之外, 知情的也只有文渊和他的几个一手带起来的亲信。 张若山也算是个有小后台的人。 万一查下来刘文远这种身份当然不受多大影响, 倒霉的只有他们这些小兵小卒。 警员面带惶色:“没, 没有。” 很明显, 刘文远一开始就没有为他们考虑过。 文渊凝起了眉头, 他心中生出了一个计划。 但他有些犹豫。 他拍拍警员的肩膀,低声道:“先别声张, 我再想想。回头会知会你一声。” 今天从陈连城那里获得的讯息量太大了。 大得他有些不愿接收, 就像九天巨瀑落入九寸小潭。 除了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陈连城的每一句话, 都像暗藏玄机。 表面上笑咪咪地说期待合作, 实际上, 想‘不合作’也根本不可能。 这种人可以悄无声息地潜入他的家中, 可以肆无忌惮地走到他的办公室里,靠的绝不仅仅是胆量而已。 退一万步讲,哪怕这个姓陈的说的那些事是真的,他从那只匣子里得到的,真的仅仅只是他说的那些吗? 文渊笃定这个满嘴谎言的陈连城一定隐瞒了些什么,但他却又拿这个人没有什么办法。 怎么办?把他逮捕?或是一枪击毙?甚至向刘文远揭露这个人? 当正文渊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陈连城竟然施施然笑了起来。 他仿佛洞悉了文渊的所有念头,笑盈盈地说道:“你当然可以这么做。不过,我劝你还是再好好想想,时间还多得是。告辞。” 话罢,他起身,向文渊挥了下手,眼角含笑地走出了办公室。 掩上门前,他竖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朝天作出一个射击的动作,低低地模仿爆|炸声:“嘣。”随后,他嘴角上扬,意味深长地瞟了文渊一眼,这才退到门外,掩上。 文渊被他瘆出了一身冷汗,愣了一会儿,才追了出去。 陈连城的身影早已不知去向。 他叫来守卫,问到:“刚才出去的人,是怎么放进来的?” 毕竟他的办公室不是前厅的报案处,闲杂人等要混进来也需经过查问。 守卫一脸迷茫:“刚才哪有出去什么人?” 文渊叹气,放弃了追问。 刚一转身,门外就有人神色仓惶地冲进了前厅:“不好了,悦来酒楼发生了爆|炸,死c死死死人啦!” 文渊一怔,赶紧上前查问。 不一会儿,陆续有人冲进来报同一件案子。 脑海中不经意响起陈连城离开时那一声‘嘣’,心头一跳。 文渊忽然巴不得从来不曾跟这个陈连城有过任何接触。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这种人就像涂抹在门把手上干不了的油漆,一旦沾上,擦都擦不掉。 一 文渊满怀心事地走出警局。 抬头,天空一片幽远的深蓝。 一整天在处理爆|炸案,不知不觉,天色已经这么晚了。 路过大门旁的正仪镜前,下意识的扭砂一看,昏黄的灯光下,镜中映出一张愁云笼罩c清瘦得骨角峥嵘的脸。 文渊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迈下了大门前台阶。 骑着自行车经过集市的时候,正好有两个人在为一只野山鸡讨价还价。 “二十五块铜元!一块不少。” “十五块,一只柴野鸡哪值这么多钱!” “这么肥的鸡你说柴?要不要脸?不买拉倒。” 文渊瞟了瞟笼子里那只一脸天真无邪的野鸡,莫名有些同病相怜。 ——自它被捕获的那一天起,它的命运,早已不由它自己决定。 他慢悠悠停下,一脚搭地上,掏出二十五块,丢给卖野鸡的:“得,我要了。” 在没买成野鸡的人忿忿的目光中,文渊满意地将野鸡连带笼子别在了自行车后面,滋悠滋悠地蹬走了。 在自行车上,他还不忘跟那只野鸡打招呼:“你喜欢清蒸还是红烧?看你这么胖,红烧更好吃,那就红烧吧。”说着,骑到杂货铺前买了包红烧料。 刚出杂货铺门口,文渊就遇上了老熟人。 不等他先开口,那人已咧开一口大白牙朝他笑起来:“哟,探长今天吃山鸡呢?我看看啧啧,这么胖,一定是用来红烧的吧?” 文渊笑笑:“知我者,陆老板也。”他掂了掂那只野鸡,“要不,陆老板到寒舍赏个脸?我再用我的厨艺给你饯行一次吧。” 一 陆一鸣买了十斤烧刀子,又打包了两碟炒好的花生米和一碟藕片,兴冲冲地跟着文渊回了家。 两人在寓所小桌子前坐下,倒下两杯酒,直接喝开了。 陆一鸣环顾一周,打趣道:“这跟我上回来住时没什么两样嘛,探长你也不打理打理。” 文渊咳了一声,夹了花生米放到嘴里,说道:“这里家徒四壁,就一张床一张桌子,有什么可打理的。” “所以说,你这家里还缺一点儿什么。” “何止缺一点,简直缺很多点。” “比如说,”陆一鸣饶有兴致地敲了敲桌子,“一个女主人。你这屋子,要有个女人打理打理,肯定不同。” “嗯?”文渊怔了怔,咀嚼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你这年纪,可该有门亲事了。”陆一鸣兴致勃勃,“我们镇上有个媒婆,认识方圆百里的漂亮姑娘,要不?” 文渊被呛到似地咳嗽起来,他喝了口酒,脸颊微微泛起绯色,摆摆手:“喝酒就喝酒,说什么姑娘!” “嘿嘿,怎么着,害臊了?你脸上这个色,跟你很不衬啊。你该不会有喜欢的姑娘了吧?”陆一鸣头一次见着文渊这张扑克脸有这种神色,不免觉得有趣,使劲揶揄。 文渊瞪了他一眼:“你自己都没娶上老婆,还管我的闲事!” “我跟你可不一样。”陆一鸣把手中的杯中酒一饮而尽,“我虽然没娶上老婆,但我” 话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愣了一下:但我什么? 眼中不由自主地浮起一张总是带着嘲讽的冷脸。 他摸了摸鼻子,讪讪道:“也没什么。” “哦,”文渊想起什么,“听说你从前和柳家小姐订过亲事?” 陆一鸣正好夹了片藕,闻言手一抖,险些掉桌上,幸好及时夹紧。 他若无其事地咬了一口:“啊。怎么?那门亲事早就退了。” 文渊似乎连喝数杯,有些微醺,他抬眼看向陆一鸣:“那么好的亲事,怎么就退了?” 陆一鸣抿嘴笑笑,给文渊满上一杯,说道:“你还是好好喝你的酒吧。” 文渊没有追问,把那杯酒干下,喃喃道:“我怎么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嗯,”陆一鸣点头,“我也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两人四目一对,异口同声:“山鸡!” 竟然把今晚的主菜给忘了! 文渊冲出去,自行车后座上赫然只剩一只空鸡笼。 他带着酒气踹了一脚自行车:“我的鸡呢?!” 陆一鸣大笑着把他拉回屋里,又出去找了个最近的烧卤摊买了两只烧鸡回来,才把微醺的文探长成功安抚下来。 两只烧鸡,一碟藕片,两碟花生米,连带十斤烧刀子,很快被扫得干干净净。 两人喝得东倒西歪,侃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你,你有没有觉得我有哪里和以前不一样?”陆一鸣冷不丁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文渊挑着眉将他全身上下细细打量了一遍,发出嗤笑声:“还不是一个脑袋两个手,两只眼睛一张嘴?” 陆一鸣挠了挠头,满眼迷茫:“对,对。我也觉得没什么不一样。到底订契是订了什么东西?” “什么契?”文渊听不太清楚,问了一句。 “我,我,要回去了。再不回去,可能有人” 陆一鸣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小,终于一头栽倒在床头,睡过去了。 文渊拍着桌子发笑。 就这样,还,敢自称酒量好 陆一鸣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文渊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突如其来的安静,他托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煤油灯微黄的灯光下的那张睡脸。 那张脸,醒着的时候,是春光明媚c水光潋滟的写意山水画。 睡着的时候,却像是一幅行云流水的行书,每一笔都恰到好处,只是静静地摆在那里,就让人移不开眼。 文渊莫名恍了下神,忙揉了揉太阳穴,想让自己醒醒酒。 “叩c叩c叩。” 门外响起礼貌而克制的敲门声。 文渊吃力地支起身子站起来,扬声问道:“谁?” 门外的人没有回应。 酒意让文渊失去了寻常的判断能力,下意识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打开门。 一道高大的黑影伫立在门前,煤油灯的光打在那人脸上,勾描出一个深邃而俊美的轮廓。 “啊”文渊眯起眼睛,“阿c阿金?”他笑了起来,“你来接一鸣?” 金叵罗“嗯”了一声,径直进了屋,把床上的人拉起来,搭到背上背了起来。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自然而然,连贯得文渊都暗暗惊异。 “打扰。” 丢下这四个字,金叵罗背着人大步流星地出了门,并带上了门。 文渊盯着门板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他怎么知道人在这儿的? 头微微疼痛起来。 文渊从脸盆里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脑子在疼痛和凉意中渐渐清醒。 他想起了自己那只二十五块钱买的鸡,有些不甘地走出门。 兴许不是被偷了,而是自己跑了? 他按开手电,走向屋前的那几丛灌木。 在灌木从间的地面上,他看到了滴溅状的血迹,半干的血迹中粘了几根鸡毛。 心里咯噔地响了一下。 看来那只山鸡凶多吉少。 沿着血迹,文渊一路走到了隔壁的屋檐底下。 血迹到这里就没有了。 文渊挑了挑眉梢,正要转身离开,一阵直觉让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团白乎乎的肉团子。 他瞪大了眼睛,用手电照上去。 那肉团赫然是个小娃娃。 上次在灌木丛里躲着c浑身白白嫩嫩的小娃娃。 他像只树懒般抱着檐下的柱子趴在那里,一双眼睛乌溜溜地转,嘴边还有些红印子。 “哈,”文渊笑了,“小娃娃,原来是你偷了我的鸡。”他打了个呵欠,也不生气了,反倒温声说道,“这只鸡是山上才有的黑毛野鸡,比寻常的芦花鸡好吃多了,你可得赔我啊。” 小娃娃朝他做了个鬼脸,身形一晃,蹿上屋顶,转眼就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6.第126章 历史 此为防盗章, 72小时后会更换为最新章, 请支持晋江首发, 感谢!  陆一鸣有些尴尬,忙道了个歉要走。 老头儿却拽着他的衣角说道:“哎, 年轻人,别急着走。”顿下又道, “我的驴撞了你, 我应当给赔个礼才是。” 陆一鸣看看他:“老人家,畜牲不懂人道,我不看路也是当受这一撞, 礼就免了。” “不懂人道?”老头儿嗬嗬笑起来,他低头拽了拽驴耳朵, “小花呀, 你倒底懂不懂人道?” 灰驴像是听懂了, 生气地直哼哼。 陆一鸣啼笑皆非, 对着驴说, “好好好,你是懂人道的。” 这驴才昂地叫了声, 像是原谅他了。 那老头儿打量了陆一鸣几眼, 道:“年轻人, 你印堂发黑, 天灵盖上一股乌气, 近来似乎霉运缠身哪。” 陆一鸣还没来得及回话, 这时身后突然有人大喝一声:“嗬呀!”吓一跳, 回头一看,却见楚有才领着一大队人马气势汹汹地朝他冲来。 本就心虚,见这阵仗吓得简直挪不开腿,心说:完了完了。 结果楚有才看也不看他,擦过他的肩膀,径直朝老头儿就是一拜:“莫道长!你可算来了,等得我好苦啊!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派人去接接风。” 老头儿摆摆手,“小事小事,不必搞这么大阵仗。” 楚有才哭丧着脸,“道长,我们家可就全指着你了,警局那帮酒囊饭袋,拿了我的钱,还办不出个屁来。” 老头儿微微一笑,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姿态,徐徐道,“此事本也不是俗世中人能办的,楚兄你就当破财消灾了吧。” 楚有才红着眼,“道长啊,只要能拿回我们的金缕衣,别的就,就,就算了!这个可是我们祖传的镇店之宝啊。” 老头儿转头看了看老凤祥的铺面,从背上抽出一柄指尘,拈指算了算,“这里,还残留着些许妖气。” 楚有才也不废话,当场命人把封条拆了,开了锁,请莫道长进去,关上大门。随行人马随即对渐渐驻足围观的人驱赶起来:“快走快走,别看了,可别也沾了我家的晦气。” 陆一鸣见也看不到什么便走了,边往铺子走边听到前面两个人说话。 “这莫道长谁啊。” “你不知道?他可是闻名省城的驱妖老道儿,据说副省长家里闹的鬼就是他给驱走的。” “这么神?” “更神的是,穷人家找他,他分文不收。可算是良心人了。” 驱妖老道?还有这号人物。 陆一鸣心神不宁地盘完货,才到傍晚,又往老凤祥走去探探风。 老凤祥依旧是门窗紧闭,符纸在风中空摇。里面已没什么动静。 跟对面包子铺一打听,才知道,那老道掐算半天,拂尘一指东南方:“那妖怪吞金过多,一时半会儿还走不远。”随后楚有才便派人开汽车载着老道和他的驴往东方南绝尘而去。 好些围观民众出于好奇也雇了黄包车跟过去了。 陆一鸣听完膝盖都软了——陆家大宅不正在东南方向? 没到家他就看到家门口围着一堆人,人群中间空着一大块场地,似乎有人在辟哩啪啦在吵架。 陆一鸣冲过去扒开人群一看,只见莫老道面色恬淡地杵在那里不言不语,边上一个女子茶壶状叉着腰对着老道破口大骂。骂的那些话就怕是路边疯狗听了也觉得害臊。 陆一鸣乐了:这女人不是陈姐是谁? 只见陈姐骂了半天,似乎有些累了,歇了口气,继续脆生生地骂道:“楚有才那老匹夫,家里丢金了就赖到我们陆家身上,臭不要脸的!方圆百里谁不知道老混蛋一直盯着我们陆家祖宅呢。说我们窃金藏金,有证据吗?有,那就请警察派了搜查令来搜搜,搜得着那我们认栽。搜不着,楚有才敢不敢唤我一声娘?” 楚有才站在人群里,脸色绿中带黑,竟然没敢应声。 陈姐笑了:“不敢唤娘,唤我声奶奶也是可以的。我也不跟你这孙子一般见识了。” 莫老道等陈姐骂停了,才悠悠开腔道:“姑娘,你误会了。老道我只是说金子在宅下,可没说是贵府窃” “哎呀老头儿,你还跟我咬文嚼字起来了?欺负我读书少是不是。你也知道不是我们窃的,还这般污赖。”陈姐不等他说完就打断,斥道,“想挖我们陆府,那你得先从我尸体上踩过去!要杀人了是不是啊!杀了啦杀人啦,老道要杀人啦!” 人群里有人说,“道长遇到泼妇,有理也说不清。”众人爆出一阵轻笑。 陆一鸣看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忙走过去装腔作势道:“怎么回事儿,这是什么阵仗哪?谁要挖我陆家祖宅?” 陈姐指着陆一鸣对众人说:“你们瞧瞧我家少爷这副窝囊样儿,像是会盗金的吗?” 众人爆笑,纷纷应道: “不像不像。” “输光的本事他有,盗金的本事一看就没有。” 陆一鸣脸上挂不住了,小声跟陈姐说,“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儿啊?” 陈姐瞪他一眼,“面儿是自己争来的,不是留来的。” 老道向一鸣作了一揖,“一次相遇是偶然,两次相逢即是缘份。年轻人,我们可否借一步说话?” “谁跟你有什么”陈姐开口又要骂,陆一鸣示意她收声,让老道把话说完。 “是这样,金铺失窃一事想必大家都知道,老道就不赘言了。那种景况,非常人所为。”老道不紧不慢,“适才我看此宅妖气冲天,想来也是妖物藏于贵宅,欲查个究竟。结果,贵府的这位小姐好生厉害,老道我话都没能好好说完一次哪。” “那依道长的意思是想在我家掘地?”陆一鸣单刀直入了。 莫老道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笑得清风徐来,“妖物藏在里边,陆少爷住着也不能踏实吧?” 陆一鸣沉吟不语,他当然不能让人进去挖,面子倒是其次,阿金的事若是被发现,挫骨扬灰还是轻的。养了这么久,他舍不得。 再说,到时他再跟人说盗金一事跟他陆一鸣没关系,谁信? 可是拦着不让进,岂不是坐实了传言?到时候也是洗不清。 “你放心,我只掘院中水井右侧方圆一尺的地,只掘半米,多掘一毫,我拿命赔你。掘完我保管能恢复原状。”莫老道胸有成竹地跟他打包票。 陆一鸣原本正迟疑,听到他只掘院中这么点地方,一颗悬着的心不由落了地。 出门前他就把阿金锁回了地窖,这方圆一尺,怎么也掘不到地窖吧? 围观人群起了哄:“陆少爷,不是心虚,就让人挖呗!” “挖挖挖!” 陆一鸣也没了退路,只好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莫老道像是提前知道陆宅的地形似的,也不用人带,径直就走到了水井边,拿尺量了量,以灰画好了线,命人直接照着方圆一尺的范围往下掘。 楚有才的家丁,膀大腰圆的汉子,执着把虎头镐就往下凿,不一会就挖出了半米深的坑。 众人纷纷伸着头想看清坑里有什么东西,没等大家看清楚,只听莫老道“嗬!”的一声惊喝,坑中卷起一阵旋风,将坑里的沙土皆卷到了空中,一时烟尘弥漫,遮了众人视野。 飞沙甫定,老道挖下身从坑里捞起一个东西,“看你怎么逃。” 众人定睛一看,老道手里竟是一个巴掌大的草人偶。 草人偶发出嘤嘤嘤的小孩夜啼般的哭声,哭声中间杂着悉悉窣窣地悄悄话似的声音。 老道像是听懂了,笑了,“好孩子。”抽出火折子径子把草人偶给烧成了灰,撒在空中,被风一吹就没了踪影。 陆一鸣看得战战兢兢,“莫道长,这就完事了?”刚刚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是万万没想到他陆家大宅还真有妖啊。 “去镇外的青石岗找一座新坟。”老道也不细说,只淡淡地交待道。 众人跟着莫老道c楚有才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青石岗,果真找到一座无碑新坟。 楚家一群家丁二话不说就开挖,挖了三米多深挖到一口新棺。上好的黄花梨木造的棺材,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就连钉棺材用的钉子,都是罕见的玄铁钉。 撬开棺材,众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一具面色发青的女尸,秀丽的脸颊上布满了尸斑。 不少人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是王寡妇家的闺女嘛,前阵就报官说不见了的。” 陆一鸣也见过她几次,十六七的年纪,羞答答的,还没许人家哪。 金陵镇地方小,很多人都是相互认得c知根知底的。叹婉之声四起。 一个家丁鼓起勇气掀开她身上厚重的粗布衣,露出了底下的金光。 楚家镇店之宝金缕衣,赫然穿在了她的身上! 众人惊呼。 只有莫道长捻着山羊胡连连叹气,“毒,太毒了!” 楚老板顾不得许多,急着命人把金缕衣剥下来。陆一鸣赶紧拦着,“楚有才,人家一个良家妇女,虽说是死了,但也有贞洁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你就这么着让一帮男人动人家姑娘的身子不好吧?不怕人半夜来找你?” 众人纷纷应和:“就是啊。” 楚有才脸红脖子粗,“她若是良家子,怎么会穿着我们家的金缕衣?” “楚兄有所不知,”老道娓娓道来,“她也不是自己想穿的。只是被恶人制成了尸蛊。” 大家一时来了兴趣。 “尸蛊?” “这是什么东西?” 老道继续道,“这世间,有一种妖术,便是将活人喂上百种毒虫制成蛊,名曰尸蛊,将尸蛊种在合适的地方,便能对人下恶咒,这恶咒,除了下咒之人,无人能解。尸蛊种类繁多,像她这种,就唤作‘金缕尸’,是极为厉害的一种。一旦成了尸蛊,便永世不得超生。你们想想,有谁愿意当尸蛊?” 众人一时噤声,都给糁到了。 楚有才脸都绿了,“那那,这是对谁下的咒啊?”又补了句,“我家金缕衣,还拿得回来不?” 老道摇摇头,“看这阵势,来晚了一步,尸蛊已经种下,诅咒怕是要应验啦!至于咒了谁c下了什么咒,除了种蛊的人,无人得知,也无从破解。”末了他看看楚有才,宽慰地说:“不过,你这金缕衣他种完蛊也没什么用了,你过后找几个妇人私下脱下,再好好厚葬了人家姑娘便是。” 回了镇上,有几个热心的跑去王寡妇家想知会一声,却发现王寡妇不见了。 昨天还好端端在街头卖豆腐的人,就这么从镇上消失了,再没有人见过她。 陆一鸣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出,满怀乞求地看着阿金,竖起食指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阿金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竟然真的什么也没有说,更没有叫嚷。 陈姐在厅里翻箱倒柜找着什么,不一会似乎找到了,细碎的脚步声轻快地移向了院子。 陆一鸣刚松了口气,脚步声又移了回来。 “金少爷。”陈姐出其不意地唤了一声。 陆一鸣像只被踢到尾巴的大公鸡,腾地从地上跳起来,冲到金叵罗边上捂住了他的嘴,小声地在他耳边说道:“嘘嘘嘘,别出声儿。” “金少爷?”陈姐又唤了一声。 金叵罗轻轻松松就掰开了陆一鸣的手,应了声“嗯”。 陆一鸣吃痛地捂住被他掰得几欲折断的右手,五官扭作一团。 “你醒了呀!我有本帐本儿不见了,不知道带在身上的时候掉在哪里了,能不能进去找找?”以前陈姐总是大喇喇随便推门进去的,但现在,她总有些心理阴影,怕又瞧见金叵罗一|丝|不|挂的样子,觉得还是得问过一声才好。 陆一鸣跳上床躲在金叵罗身后,继续小声道:“我们见过的,我不是坏人,只是进来找点儿东西。帮我一次,好不好?” “为什么要帮你。”金叵罗眸色一动,低低来了一句。 “因为”陆一鸣一时找不到什么理由,想到什么,眼睛一亮,“你家陆少爷跟我说过,你喜欢金子,对吧?我有好多好多金子。” 陈姐等了许久,终于听到金叵罗在里面又应了一声。 心想,真是个闷葫芦!听他说一句话多难啊。 兴许刚才是在穿衣服? 也不以为意,径直推开门,只见金叵罗正光|着上半身盖着半身被窝半躺在榻上,不由扑哧一声笑了:“金少爷,你是真不怕冷啊。” 这春寒料峭的,估计除了金叵罗,没人能光着上身抵住这寒气了。 陈姐在房里转了一圈没找到帐本就带上门出去了。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她的自言自语:“哎呀,原来在我枕头底下,瞧我这记性!” 很快,她轻快而细碎的步子便渐渐移向了院子。 陆一鸣半天再听不着什么动静,才敢从被窝里探出头来,长舒一口气:“憋死我了!”爬起来,转脸冲金叵罗微微一笑,“大恩不言谢。” 话罢带着满怀细软跳下了床,动作幅度大了些,一块大洋从怀里蹦到了地上。 尴尬。 陆一鸣顿了顿,忙不迭把大洋捡回了怀里,偷偷瞟了一眼金叵罗,见他也望着自己,一张苍白的脸上仍是没什么神情。 陆一鸣自顾自解释道:“咳咳,我今天出门,钱带得有点儿多。”顿了下,“欠你的金子,我早晚会给你的,告辞告辞。” “等下。”金叵罗居然难得开口叫住了他。 陆一鸣疑惑地回头。 金叵罗抄起床头架上的一本小册子,“写。” “写什么?” 金叵罗脸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欠条。” 陆一鸣啼笑皆非地立了个潦草的字据,径直出了里屋。 心里竟然不由自主地生起阿金的气来。 你啊你,不能为我陆一鸣看家护院也就罢了,还为这么一点金子窝藏小偷,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又觉得自己这气生的荒唐可笑:可这小偷不正是我自己么? 不对,我在自己家拿自己东西,算什么偷? 呵,竟然敢让我写欠条 一下把自己给绕进去了,也不知道该要站在哪个立场来生气。 最后他发现,无论是哪个立场,他都是要生气的。 想到陈姐已经找到帐本,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再折回来,他倒是不急着出去了。 眼角瞥到老王正趴在井上晒太阳,不由玩兴大起,过去抱着老王要逗它。 见老王丝毫没有回避畏惧之意,还是一如既往地乖巧地望着自己c温驯地任他玩弄,不由有些欣慰,低头就是一顿亲,低低道:“你还认得我对不对?嗯?你最好啦。不像那个白眼儿狼” 玩够了才把老王放回井边,大摇大摆出了宅。 老王趴在井上疑惑地望着那人的背影,小脸一红:哎?这个人是谁?怎么这么热情? 春秋苑。 这是省城最有名的戏班子,名角云集,时常流动筑台表演。 最近沿河靠岸停到了金陵镇,筑了台,更是惹得临近几个镇上的人们纷纷涌来看戏。 甚至县里一些显贵名流,也特意坐一个时辰的车赶到这里,就为来听上一出周小生的《假凤虚凰》,或者是小云仙的《西厢记》。 今天上演的这出是新戏《活神仙》,这戏才上了两天,好评如潮。 弄得春秋苑的票价一涨再涨,往往被人几经转手,连翻了好几倍。 能在二楼弄到位置,着实得需要一定的人脉。 显然赵宏声是有这个人脉的。 所以赵玉贞也跟着沾了光,弄了两张雅座的票,挽着陆一鸣坐在二楼。 据说这是最好的位置,正对着戏台,可以居高临下清清楚楚地看到上面的表演,视野极好。 但赵玉贞的心思全不在戏台上。 她一眼一眼地偷偷瞟着旁边正专心致志地投入到戏中的陆一鸣,看着他俊美的侧脸时不时浮上笑意,心花暗放。 以前陆一鸣总对她爱搭不理,最近变得有些不同了。 今天甚至愿意让她勾着手,陪她逛街看戏。 看来哥哥说得对,男人嘛,就得让他吃吃苦头,他会才晓得自己的好。 花莫言在旁边心里苦不堪言。 其实几天前,他是在庙会上无意撞见的这位赵小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7.第127章 到此为止 此为防盗章, 72小时后会更换为最新章, 请支持晋江首发,感谢!  原本是随着性子赌着高兴,但渐渐地他也察觉家业撑不起了, 立了戒。每次一到赌场便将一切抛诸脑后。 毕竟,忍字头上一把刀, 赌字头上可没有啊。 他懊恼在揪着自己的头发, 恨不得把脑子里的东西挖出来看看, 是不是都是些棉花草絮。 不经意间却撞掉了案几上的一只杯子。 陈姐听到杯子碎裂的声响走过来看到一地碎碴子,吓得叫了一声, 跑去拿了扫帚来,唠唠叨叨地收拾起来。 陆一鸣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嘬茶,他不敢告诉陈姐铺子的事。 自打他连输五个铺子后, 因为养得吃力, 府里上上下下的十几个下人都被他遣走了, 只留下了陈姐。 她的辛苦陆一鸣是知晓的。一个三十不到的女人, 又当管家又要打理铺子, 整日忙得不可开交,连男人都没有找。 而陆一鸣自己不提也罢。 他头越来越低。 余光瞟到陈姐跪到地主拿抹布去拾地上的碎渣子, 忙放下杯子把人扶起来道:“这样就挺好的了。你出去吧。” 陈姐满不在乎地看了他一眼, “别像小时候扎到脚又要来讨我要药了。” 陆一鸣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 便道:“我这么大个人了, 你还一直说小时候的事, 是看不起我?” 陈姐这才勉强站起来, 往门外走两步,又回头:“今晚想吃什么?”顿了一下,她有些高兴地说道,“今天订出去一批人参,可以加菜了。” 陆一鸣鼻子有些发酸,他摇摇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背过身去,“就像昨晚那样就好了。”其实他也不记得昨晚吃了什么。 陆一鸣失魂落魄地下了地窖,抱着还在酣睡的阿金心神不宁。 他一面轻抚着阿金光滑健实的脊背,一面回忆起阿黑。 阿黑是小时候自己养的一条黑土狗。它一身的毛色漂亮得像一匹上好的黑缎子。 阿黑有点像阿金,脾气大还傲得很,脊背也是这样又宽又厚实。 小时候陆一鸣的朋友不多,每次陆一鸣调皮在父亲那里吃了鞭子,阿黑便像知心人一样,凑过来舔他的脸和手,还会从不知名的地方叼来一些小玩意给他。比如,半旧的波浪鼓,琉璃珠子等等。 只可惜畜牲的寿命跟人是没办法比的,在陆一鸣十三四岁的时候,阿黑便亡故了。 他细细地打量着阿金漂亮的脸庞,心想,阿黑去了地下会不会也跟人似的投胎?该不会是这辈子投在了阿金身上吧。 想来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不由伸手在阿金笔挺的鼻梁上刮了刮。 阿金修长的睫毛在阴影里微微地颤动了几下,湖泊似的眸子张开了。 陆一鸣看着自己的影子映在湖泊里,笑了笑,“醒了?” 阿金是有些起床气的,他伸了伸懒腰,有些愠意地甩开了陆一鸣搭在自己肩上揉来揉去的手,嚅动着嘴唇:“滚。” 陆一鸣不以为意,反倒玩兴上来,故意逗他,蹭蹭他的脸颊,“乖乖,怎么总是不高兴?” 阿金一惯地嫌恶地把脸别开,“走开。” 陆一鸣仍然捱在他身上黏腻,“等爹挣了钱回来给你买糖,哦不,买金子吃。” 他就是把这个会说话的宠物当宝贝儿子来宠,宠出了一副坏脾气。 “挣不到。”阿金淡淡地说道。 这话戳了陆一鸣的痛处,他笑容渐渐淡了,叹口气,“现在这世道乱了,不比从前,钱是难挣了些。以后,爹不赌了,应当能攒下点钱,总能喂饱你。” 阿金似乎有些动容,眸子的颜色清亮了些,鼻间哼了一声,翻身躺倒,作势要继续睡觉。 陆一鸣也有些倦了,便拥着他沉沉睡去。 陆一鸣刚睡死,金叵罗就拿开他的手坐了起来。 眸中一道戾色一闪而过。 一股黑气从陆一鸣的鼻间窜出,被金叵罗一口吞下。 喉头动了几下,他飨足地舔了舔嘴角。 这人间的晦气,味道可比别处的好多了。 “哎哟!你们这是怎么闹的?”陈姐忙招呼正在劈材的金叵罗过来帮忙把人搬进房去,转身给文渊倒了一杯水。 文渊坐在陆一鸣床头的椅子上,咕咚咕咚地把水喝下去,喘了半天大气,“你们有没有见着那个姓莫的老道士?” “那个帮楚有才找金子的老头儿啊?没有。”陈姐只顾着看陆一鸣的伤势,她卖了多年药,跟大夫打的交道多,也稍懂些医理,发现陆一鸣只是有些皮外擦伤,才松了口气,转头问道,“探长,你们这是打架了?” 文渊摆摆手,就把老道士把陆一鸣迷晕的事儿大概说了下,只说自己正巧路过把人救下,却不小心让老道跑了。 “啊呀!我早就觉得那老道士不是什么好东西!”陈姐骂了两句,想起眼前的是警署的探长,不能失了礼数,忙笑道,“还多亏探长您了。” 文渊忧心忡忡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陆一鸣,半晌,冒出一句:“陈姐,有件事想麻烦你。” “探长您尽管说。” 文渊脸上闪过一丝为难,指着窗外的暮色,叹口气,“你看眼下天色已晚,我能不能在此借宿一晚?” 洗漱过后,文渊穿着陆一鸣的旧衣裳,暂住在客房。 走过书桌前,不经意间看到桌上镜子里闪过自己的脸,不由一愣,顿住了脚步。 镜子里这张脸,二十五六年纪,削瘦清峻,眉目寡淡,鼻高唇薄,不笑时有刻薄之相。 一看就是那种严谨古板之人。 他轻轻抚过侧颊,长叹,忖道:这个事,怎么跟陈姐说呢? 一觉醒来,他陆大少爷不知怎么地竟然变成了文渊探长?老道搞的什么鬼! 这种事,若不是亲身经历,陆一鸣是断然不会信的。 偏偏醒来时老道早跑了,自己真正的身体又昏迷不醒,问也不知当问谁。 如果照实跟陈姐说了,以他对陈姐的了解,多半要是被乱棍打出去的。 难不成,自己以后就得用这个身子过下去了?想到这里陆一鸣心底有些发寒。 不晓得这个文探长家住何方,家境如何,有无妻室? 对他的家人当怎么交待? 自己又怎么谋生? 陆一鸣自小就是被家里宠惯大的,琴棋书画是样样不行,却一直锦衣玉食。哪怕落魄了,比起普通人也还算过得去,至少也不是十分奔波。 大学读的是心理专业,跟别人吹起来玄之又玄,实际上没点屁用。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话说,自己的身体还醒得过来不?既然他的魂跑到了文渊身上,那么,文渊的魂兴许也跑到他陆一鸣的身体里去了。莫非可以等他醒来,两个合计合计,跟陈姐解释一下? 可陈姐也未必就信了。 再说,若是换不回来,说这些又有什么鸟用? 他以后总不能顶着文渊探长的脸出去说自己是陆家少爷过活吧? 躺到床上长吁短叹,陷入深深的恐慌,一夜无眠。 及至东方已晓,陆一鸣才没精打采地爬起床,在房门跟金叵罗打了个照面。 “阿金。”陆一鸣一时忘了昨夜的愁思,笑兮兮地叫了声,听到喉间发出的音色沉稳明亮,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陆一鸣了。 果然金叵罗瞟也不瞟他一眼,没听到似的径直去水井边逗老王。 陆一鸣心下凄然:哎,连阿金都不认我了。 白疼你了。 去主卧瞧了瞧,眼看自己真实的身体一直没有要苏醒过来的迹象,陆一鸣也没什么法子,用过早膳也找不到什么借口继续留在陆宅,只得交待了陈姐:“若是陆一鸣醒了便通知我,我要问点话。” 随后便带着满腔心事离开了陆宅。 揣着裤兜走过金陵镇的大街小巷,却不知何处才是终点。 镇还是那个镇,路还是那些路,屋宇的砖墙还是老样子,就连太阳也与昨日的没什么不同。 而他,却已不再是他了。 感怀间,一只手用力拍在他肩上。 陆一鸣吓了一跳,缓缓地回过头,一名穿着警署制服的人高兴地叫起来:“头儿!你怎么在这儿,我们昨晚找了你一宿,以为你出事儿了呢。” 陆一鸣一怔,才想起,文渊是警署的探长。当下也不知该怎么回应,总不能说‘你认错人了’?笑笑,“哎,找我干什么?” “陈家案子的事啊!昨天副局想找你聊聊线索,结果找不着你,气得砸了一套杯子!他现在镇上柳叶酒楼二楼包厢发脾气呢,赶紧去。” 听到陈家案子,陆一鸣头一下两个大,对了,警署最近是在查这桩案子。自己暂时用着文渊的身子,兴许得代点劳。 但他这个门外汉,软脚虾,遇到凶案就发毛,破案的事可怎么代劳? 死了五十九口人啊。想着都起鸡皮疙瘩。 那警员见他一脸愁容,搭上他的背,直接往酒楼那边带,“头儿,我跟你说,你要再不露面,副局估计得把包厢给砸了!他最听你话,你哄两句就完了。走走走!” 柳叶酒楼。 镇上最好的酒楼,招牌是九月酿。 这是陆一鸣以前除了赌坊最喜欢的地方。 但他自从去年那件事后,再没有来过。就连酒楼大门前那条路都避着不走。 在楼前蹰踌片刻,想到自己现在在别人眼里是文渊不是陆一鸣,这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所幸一路并没有遇上柳家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8.第128章 战鼓 此为防盗章, 72小时后会更换为最新章, 请支持晋江首发,感谢!  雨声夹杂着呼呼的风声, 煤油灯被关不严的窗隙里漏进来的风刮得灯光摇闪,搅得他几乎要看不下书,只能立了块板子护住灯, 才稳住了灯芯的火苗。 手上这一套《金陵地方志》他已经读到了第十五卷, 说来也奇怪, 上一次遇上的那个书妖, 竟然再没出现过。 陆一鸣倒是想再遇上他一次, 问问还有什么移魂之法。 难道上次真的只是个梦?! 一辆福特汽车在夜色中匆匆穿过暴雨,在积满了水的道上颠簸着。 司机颇有些无奈地减缓了速度,朝后座的客人问道:“这位先生,今晚这景况, 着实不好走啊。要不等雨停,或者明天” “我有急事。”那客人淡淡地打断, 从后座伸出一只纤长而干净的手, 掌心上有十几块大洋, “麻烦你了。” 司机一边欢喜地接过钱放进口袋,一边在打趣:“这是赶着去会哪个小情人呢?真是半刻都等不及了啊。” 客人没有回话。 借着车内微弱的灯光,司机悄悄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一下这位客人, 方才他上车时自己还没顾得上细看。 他年纪很轻, 打扮时髦, 头发整洁地往后梳开, 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浓密漂亮的发际线。 五官即便在晦暗间看不大清楚,却也着实是一副俊秀的面孔,只是面色有些阴森抑郁。 兴许是和小情人吵架了吧? 花莫言坐在后座上,并不把司机的调侃当回事,他没那功夫。 他脑子装满了同一个字:逃。 傍晚他从戏园回来,整个人便一直有些恍惚。 那个饕餮印 错不了。 当年将他封进驴皮的那群神秘人,也有着一模一样的纹印。 虽然不知道这帮戏子跟那些人有什么关系,亦不知他们来小镇是否巧合,但,只要瞧见这个印记,花莫言便坐立难受,寝食难安。 他回忆起多年前的那一天所遭受的灭顶之痛和这些年所忍受着的屈辱和恐惧 手指尖轻轻颤抖。 这是他永世不忘的梦魇。 什么金叵罗,什么赵玉贞,什么法力回复,他已经全然不放在心上。 他已经视那几个戏子为瘟神,只想着要逃离这里,离他们越远越好。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绝对,绝对不愿冒着风险和这群人再有任何接触。 死都不要。 此外 花莫言也隐隐感觉到近来自己的魂魄,略有些异样。 似乎有股无形的力量,试图在召唤他。 好几次睡梦中,三魂七魄总有那么一两魄险些滑出去,仿佛要被那股神秘的力量扯向未知的深渊。 所幸他睡得极浅,极力地拉了回来。 在法力没有完全恢复前,这着实加大了他的不安。 莫非,是莫老头儿的移魂术,出了什么问题? 这套法术,是他和莫老头儿研究了许多上古密卷才找到的,其中有部分字迹被虫蚊噬过已然看不出,所以一些配方,他们也是一直在半猜半试地摸索,失败了上百次都不止。 白白浪费了多少副皮囊啊。 这次能成功移出驴皮,也算是个意外之喜。 但兴许因为配方不全之故,还存在什么没被发现的问题? 罢了,眼下,这些都不再重要,来日方长,只要活着,总能找得着法子的。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陆一鸣坐在窗边,揉着发酸的眼皮,再也读不下一行字,终于打算要休息。 窗外不远的大道上,一辆汽车打着前灯呼啸而过,并很快向右拐了弯。 陆一鸣微微眯眼一怔:前面那条路,分明只有直行和左拐两个方向啊? 果然,在汽车拐弯的地方,很快传来了一声尖啸的急刹车和一连串猛烈的撞击声。 陆一鸣打了伞,带上小毛驴,踩着水匆匆循声跑过去。 旁边的几户人家也依次亮了灯,有几个男人披上衣服惺忪着眼出来开门探头。 “什么情况?” 那辆车显然蹭过墙壁,撞到了一棵大树上,把树干都撞歪了。 车子侧翻在积水里,引擎盖已严重扭曲。 司机晕死在驾驶座上,被陆一鸣和几个热心肠的人小心翼翼地拖了出来。 车里似乎没有其它人了? 陆一鸣转身正要离开,冷不丁一只手从车底下伸出来,紧紧抓住了他的脚踝。 “啊啊啊!”陆一鸣吓得全身一颤,手里的伞都飞了出去,整个人重心不稳,往后跌坐到水里。 此时忽然电闪雷鸣,他只觉一道白光骤落眼前,天灵盖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再度醒来之时,陆一鸣眼前是白茫茫一片,身子好像裹在了暖和和的云朵里,脑中仍是混沌。 过了许久,随着脑子里的东西渐渐沉淀下来,眼前的白雾才渐渐散去,一张湿答答的脸映入视野,却似乎没有眉眼。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那张脸的眉眼才瞬地清晰起来。 他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陈姐? 只见她眼眶潮红,泪水把粉嫩秀美的脸庞打得湿答答地,冲着他声音有些颤抖地轻问:“醒啦?” “?”她怎么会在这里? 陆一鸣疑惑地低下头,身上盖着的是他们陆宅去年特订的富贵四季花被褥。 他艰难地支撑着自己沉重的身子坐起来,环顾四周,这里的摆设赫然正是自己的房间。 头颅内隐隐抽痛,引起阵阵眩晕,无法思考。 陆一鸣扶着头,觉得嗓子有些痒,清咳了几声,才问道:“我怎么在你们家?”似乎有些风寒,嗓子都哑了。 “你们家?”陈姐声音陡地拔高。 陆一鸣想起什么,有些提防地往后挪了挪,“哦,这次应该不是我自个儿来的吧,你不会又要打我吧?” “少爷,”陈姐带了哭腔,过来抱着他的头揉来揉去,“你是不是又傻了?” “你才傻呢。”陆一鸣忍不住有气无力地地回了一句嘴,忽然发现有些不对,等等,他眼眸微动,直盯着陈姐,目光炯炯,“你刚叫我什么?” 陈姐倒抽一口冷气,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往下落。 没等她感叹对不起九泉之下的老爷和夫人,就见床上的人蹦了起来,径直冲向书架,翻找半天取下一面镜子,对着镜子呆怔半天,忽然打了他自己一巴掌,随即摔了镜子趴到地上拍着腿捶着地放声大笑。 发了狂似地笑,好像刚刚看完了这辈子所有可笑的事情,要把这辈子的大笑一次性用完。 明明捶地捶得拳头都肿了,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的开怀灿烂,愈发的扭曲。 上一次见到有人这么笑,是隔壁街钱老头的儿子当街发了失心疯。 陈姐怵得眼泪都停了,怔了怔,赶紧抹了把眼泪,转身跑出去要把李大夫找过来。 陆一鸣不知道笑了多久,才缓过神来。 虽然脑子兀自有些乱,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又回到了原来的皮囊,获得了原来的身份,重新成为了这座宅子的主人。 我陆一鸣他|妈|的回来了。 他慢慢地扶着旁边的椅子爬起来,内心的狂喜刚刚已经如同火山熔岩般爆发过一次,现在余热尚存,热得他全身发抖。 他需要冷静冷静,好好理一理。 门外有道身影晃近。 “阿金。”陆一鸣笑盈盈地叫住他。 阿金慢慢地走进来。 陆一鸣上前伸出手像以前那样狠狠地揉一揉他柔软的头发,一抬头却迎上他带着凌厉寒气的眼神。 这眼神,像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说不出的锋利,被他这样注视简直连骨头都僵了三分。 阿金以前虽然有些性子,看着冷冰冰,却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眼神来看他。 阿金厌恶地甩开他的手,带着一身的寒意步步逼近,直把他逼到了墙边。 不等他再说话,阿金便右手一攫,捏住他的喉咙把他抵在墙上,眸子中的寒气更盛,低低地吼道:“你想死?” 陆一鸣向来知道阿金不太喜欢被人摸头,但自己逗弄他也不过是玩闹罢了,有必要下这么重手? 想到自己以往那么掏心挖肺体贴入微地待他好,最后却换来了这样的对待,只有满腔心寒兼无名火起,冷冷地道:“就摸了怎么着,你想作什么?放手!” 阿金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眯起眼睛贴近他,细细打量。 半晌,不知为何,他眸中的寒气蓦地散了,这才慢慢松了手。 陆一鸣窝着火一肘推开他,到桌旁取杯喝了口水,忿忿地道:“出去!!” 没有听到脚步声,陆一鸣回头偷偷瞥了一眼。 阿金还站在那里望着他,背着光看不到神情。 “不出去就是小狗。”陆一鸣故意板着脸哼了一声,再不看他一眼。 这次身后才响起慢慢远去的脚步声。 以前赵老二说,养猛兽就要给一鞭子再给一颗糖,这样养出来才听话。 他舍不得,觉得他的阿金跟熊瞎子终归是不一样的。 现在看来,真是把阿金宠坏了。 他身上的兽性,倒是越发的强烈,一点点小事就发脾气。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这才走了几天啊,就敢这样动手动脚。 再这么下去,岂不是要上天? 看来得想法子好好管教管教了。 陆记药铺的少爷从英国带回了一位朋友。 不过几日,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金陵镇。 好些之前从没见过洋人的金陵镇居民都对陆少爷那个灰头发蓝眼睛c皮肤苍白的洋人朋友满怀惊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9.第129章 死相 这些是什么? 谁刻上去的? 难不成是祖父? 陆一鸣寻思着祖父搞了这么间密室,总不会要刻一屋子的《诫子书》或《家训》之类的吧? 在这种地方刻这种东西给谁看。 既然遮遮掩掩, 想必不是那么老套的东西。 难不成是什么武功秘笈? 一想到祖父说不定是什么绝世高手, 陆一鸣笑得吱吱叫。 别浪费时间了。 陆一鸣告诉自己,严肃些。 陆一鸣瞪大两粒绿豆大的黑眼珠子。使劲眨巴眨巴眼睛, 吃力地将捱着最近那块方砖上的蚊子腿们看仔细了。 砖上横竖各九个字, 总计九九八十一字,形成一个方阵。 中心是一个“诫”字, 最中间的竖列除了中间以外, 均是“戒”字;此外, 方阵的左上角到右下角除了中间以外,均以“忍”字排成一线;与之相对的右上角到左下角则是以“休”字排成一线。其余空位均由“静”字填满。 陆一鸣对着这不知所云的方阵傻了眼。 在他看来, 砖上刻这些, 还倒不如刻些家训有用。 又看了看旁边的几块砖,皆是一模一样的方阵排列。 陆一鸣大失所望。 本以为又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原来只是祖父那些无聊的癖好。 啧。 陆一鸣继续下台阶,很快灵敏地蹿到了底部。 他熟门熟路地跑到角落的柜子边,跳上去, 从缝里钻进去。 那里面藏了不少干粮。 ——咦?! 进了柜子的陆一鸣惊呆了。 柜子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仔细一看,留了不少被咬剩的瓜壳c皮屑。 原来早被耗子们搬空吃尽了! 气得陆一鸣直咬牙。 无可奈何地沿原路返回, 很快就蹿上了台阶最高层,正想回到地面,陆一鸣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这里离地面竟有一米多高。 而且,在窖口的墙面这一圈, 铺了等大的整块大理石砖面, 也没有刻上字和纹路, 过于光滑。 平时作为人上下倒还好说,现在作为一只不到巴掌大的小耗子,爬上这铺了大块大理石的墙面,实在是力有所不逮。 进行了十余次失败的尝试后,陆一鸣已经跌得屁股生疼,更是攀得四爪无力。 ——到底是只半路出家的耗子,对这种攀爬技术掌握得还是不太到位。 也不知道其它耗子是怎么成功进进出出的。 陆一鸣抬头望向那道射入微光的地板缝隙,意识到这是自己唯一的生路。 而自己此刻的形态,要如何出去,实在是一个难题。 ——难道要出不去了! 顿时惶恐得一身冷汗。 一 刚迁入新主的张家大院在夜里和邻居们一样静悄悄。 左邻右舍们大多都还不认识张家的主人,但都私下里偷偷讨论过张家那位个子高高的美人儿。 ——也不知道是张家的夫人还是张家的小姐,生得是真的好看啊,那韵味就如何一盏青花瓷化成的人形似的。 ——她好像叫张燕云,既然姓张,那想必是张家的千金了。 张家庭院里栽满的枇杷株株亭亭如盖,树底新移种的爬藤已开始抱上碗大的主干。 花圃中新栽的那些不知名的花儿还没有适应新的土壤,一个个花骨朵仍倦倦的没有舒展。 微风吹来,引得叶子们一阵轻漾。 家丁惺忪着眼穿过庭院慢慢走向茅房,冷不丁眼角一道黑影从月下无声地掠下。 他警觉地扭头瞪大了双眼,刚想低喝一声“谁?!”却发现喉咙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转眼间,那道黑影已闪移至他眼前。 没等他借着月色看清对方的脸,只见一双透着寒光的金色瞳孔在咫尺之距微微一闪,他便失去了知觉,直直倒下,被柔软蓬松的新土接住,一点声响也没有。 黑影风似地掠向那一排主卧所在的厢房。 一排排窗扇仿佛被一排看不见的手无声地向外打开,将月光悄悄迎入房中。 从洞开的窗户望进去,这些房间无一例外都是摆设陈列一模一样的无人空房,也不知是不是新入户的主人家们还没有来得及住进来。 随着黑影的离去,洞开的窗户渐次静静重新合上,正如同一排惺忪的眼睛慢慢合上。 冷不丁,屋檐下的角落里传出一声清泠泠的女人的轻笑。 随即,那个女人从黑暗中款款走到月下的庭院里,一袭月白的旗袍衬得她的曲线玲珑有致。 “你在找什么?”声音如出谷黄莺。 金叵罗顿住,循声望向她,目光如炬。 他没有说话。 这个女人就站在不远处,他竟丝毫没有察觉到。 对他的金瞳蛊咒,她也没有丝毫反应,反而面色如常,慢慢走近。 她绝对不是普通人。 但她浑身上下着实没有一丁点儿妖气。 等她走得更近一些,金叵罗不由暗暗一惊。 ——她身上不仅没有丝毫妖气,也没有丝毫活人的气息,甚至连活物的气息都没有。 妖气是极易察觉的,而活人的气息因为充斥在有人生活的区域,反倒容易被忽略。 所以第一次见面时金叵罗并没有对她产生过任何怀疑。 没有活人的气息,说明她不是活人。 没有活物的气息,说明她可能连人都不是。 往往这类皆属妖物,应当妖气逼人才是。 可是她也没有妖气。 金叵罗瞳孔一动。 不,还有一种可能。 灵力强大的人,往往会想尽办法掩盖自己身上的一切讯息,避免被人感知,只有灵力更强大的人才能察觉得到。 难道 若是如此,那么此人的灵力未必在自己之下。 甚至有可能 张燕云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 红唇微扬:“你在找什么?” 金叵罗冷冷地看着她:“我的东西。” 随着她的靠近,他左胸腔里的战鼓敲得更猛烈了,有如兵临城下。 “你的东西?”张燕云眉梢轻扬,她抬起右手,玉指纤纤,指头一转,戳了戳自己的左胸口,“你说这个?” 金叵罗皱起眉头:“果然是你。” 胸腔的悸动让他深呼吸。 “看起来,你似乎已经把我忘了。”张燕云说道。 金叵罗没有否认。 他对这个女人没有特别的印象。 但她的口气,分明是旧时相识。 张燕云耸耸肩,无所谓地道:“算了。” 顿了下,她有些淘气地笑抿唇一笑:“不过,你的东西,我暂时还不能还给你。” 她仰头看了看月亮,再重新看向他:“你这种已经死了无数次的魔障,没有心也不会怎么样,而我,没有心可是会死的。” 金叵罗努力遏住心房的鼓躁,冷冷地说:“与我何干。” 张燕云不紧不慢地来了一句:“我死了,陆少爷可怎么办哪。” 金叵罗瞳孔骤缩,眸中寒光扫向对面的女人。 张燕云似笑非笑地斜睨他一眼,声音既清冷又柔软,仿佛无数根银河水揉成的丝线:“你以为,之前是谁一直吊着陆少爷的命?” “你也能看得出来,他早该死了。”她轻轻补上一句,“你们既然共住一个屋檐底下,多少有些情份吧。” 金叵罗神情冷峻。 没错。 他第一次在海上见到陆一鸣的时候,分明看到此人一脸死相。 这种坟墓里才有的晦气,本该出现在死了许久的人身上。 但陆少爷非但没有要死的样子,反而活蹦乱跳,谈笑风生,牛皮吹得呱呱响,还跑出来逞英雄,把锁在笼子里的他当成要被黑社会灭口的人,大洋一摔豪气干云地就把人给买了。 ——他当时刚刚苏醒不久,还被剖了心,有些倦,懒得动弹,这才任由人关进了笼子里。原本若被沉了江,他在水底睡够了,要出来也不过是眨个眼的事。 想不到竟有人跑出来扰他睡觉。 因为觉得这个傻子既奇怪又有趣,金叵罗才跟着陆少爷来到了金陵镇。 这么说起来,听她这口气,这个女人和陆一鸣之间莫非有什么渊源? “啊。”张燕云凑近他的眼睛,直视他在月下的金色瞳仁,“万万没想到,你还和他订了这种契。” 金叵罗还是爱搭不理的样子,凝眉道:“与你何干。” 女人松了口气,嫣然:“那你更不会想要他死了,对吧?” 说着,她继续喃喃自语似地说:“为了周若鲲那个老匹夫,这些年我给陆少爷吊这口气可不容易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0.第130章 尝鲜 此为防盗章,72小时后会更换为最新章, 请支持晋江首发, 感谢! 陆一鸣完全理解她的心情。 谁看到一具女尸被开膛破肚c肠子外翻地摆在床上都会吓到的。 早上陆一鸣和文渊刚吃完麻辣汤面,原想去趟金陵镇, 结果半道撞上李飞云, 说是有了郑清河的消息,硬被拽到这里来了。 他刚刚进去查看时没防备, 差点要把今早吃下的面给吐出来。到现在都没敢再瞧那尸体第二眼。 新来的法医跟李飞云汇报道:“死者确实刚刚临盆, 脐带还带着血。” 李飞云皱着眉头, 脸色难看,没有说话。 这位法医是新来的可能不了解情况, 但李飞云一听到报案就能猜到, 这对所谓的年轻夫妇多半是郑清河与王秀莲了。过来一看,这女的果然是王秀莲。 王秀莲什么情况?早死超过半个月了。这|他|妈|的还能临盆生孩子?!滑天下之大稽。 这生的得是个鬼吧?还不知道是谁的种。 反正肯定不是郑清河的。 法医迟疑了一下,继续汇报:“就现场血液凝固的情况来推测,她大概死了三个时辰。” “”李飞云点头示意他继续。关于王秀莲尸体的事, 他已经懒得听了。死了半个月了,血液竟然还是新鲜的, 真是妖孽! “死者心脏和大部分脏器都消失了。”法医脸上泛起几丝疑惧,“残留的一小块肝上,有被啃食的痕迹。” “你言下之意,是被吃了?”李飞云自认为也是见过不少血腥场面的人, 但此刻他也不由动容。 原来郑清河还有这癖好?简直是斯文败类, 这般行径实在是令闻者变色, 令见者作呕。 法医点头,“而且从她肚皮伤口的情况来看,她的肚子,应该不是被人从外面剖开,而是被从内部打开。”说完“打开”这个词,这个二十出头的法医脸上也浮现出了无法置信的神情,似乎是觉得表述得不够精确,用双手比划着做了一个撕扯的动作,“肚皮的裂口,有着不规则的弧度,就像被什么从内部用力撕开一样。如果手术刀剖开的话,伤口是平整简洁的。”末了还补一句,“但这样不太合理。兴许是从外部撕开也不一定,也许是郑清河没有带手术刀,急着取出孩子,才” 陆一鸣在旁边听得面色发青。 李飞云还拍拍他的肩,“文渊,你怎么看?” 陆一鸣无奈地看了看边上顶着一身驴皮的文渊探长,硬着头皮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这个郑清河,应该心理不太正常。他这是恋尸癖的一种典型症状。” 大家有意无意都对婴孩存在的合理性闭口不提。 因为,这个事,无论用任何常理,都推断不出来。 甚至,现场也没有人见过这个传说中的孩子。 李飞云叹口气,陷入了沉思。 他在想:郑清河和王秀莲,跟陈家那五十多口人命案,究竟有没有联系?有的话,那联系会是什么? 忽然发现了什么,不由挑起眉毛笑起来:“文渊啊,你这头驴,哪儿来的?” 陆一鸣打了个哈哈:“哦,这是亲戚暂时寄养在我这儿的。” 李飞云点点头,“好好养,阿胶是个好东西啊。” 小毛驴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陳姐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开了腔:“少爷,别再赌了!”顿了顿,又补了句,“老爷留下的八个铺子,都被您赌得只剩两个了,好好寻思着过日子吧。” 陆一鸣不爱听这些,他懒洋洋地靠在坐椅的貂毛靠背上,眯起眼,“我会把铺子都赚回来的。算了,女人家,不跟你说,你不懂。”挥挥手让陳姐出去。 人生苦短,欢乐更短。他不爱逛窑子,不爱听戏,不爱琴棋书画,什么都不爱。所以一直觉得活得很无聊。 半年前被朋友带着赌了一把后,他就迷上了这种勾人心胆的刺激玩意儿,一下就就上了瘾。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不讨自己欢喜,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陆一鸣这么想着,就随着自己性子来赌。 不过半年,竟然断断续续输掉了六个铺,他也始料不及。明明一开始手气都很顺的,最好的一次,还赢过五千块大洋。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得,他都忘了是从谁手里赢来的了。 今天下午赢了三十大洋,一定是时来运转。明天再赢个十,也是极好的。指不定哪天就回本儿了。 想到这里,陆一鸣心情大好,哼起了小曲。 背后响起渐渐远去的细碎的脚步声,很快便是门开合和的声响。 知道陳姐去了院里,陆一鸣嘴角勾起,起身进卧房栓上了门,顺带扫了一眼关好的窗,这才从袖子里取出一把月牙状的钥匙,那月牙尖儿上钩着冷冷的银光。 卧房底下有个秘窖,这是陳姐也不知道的所在。 只需要把书架挪开,搬走那一块地砖,便能看到下面的石门,用月牙钥打开门,正对着蜿蜒通往地下的幽暗梯道。 陆一鸣也不晓得是哪个祖宗造的窖子,父亲第一次带他来时,里面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些陈年老酒,只说若是遇上战乱能来躲个月。 现在,里面已经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上铺一层温暖的长毛毯子,便是寒冬睡觉的好地方。 陆一鸣执着油壶和火折子,往石梯边的墙上每隔几米挂一盏的烛台里一一添满油,依次点上。 火苗跳动,梯道很快变得明亮起来。 陆一鸣轻快地数着三十级台阶走到窖底,开心地去看他的宠物。 那东西还在厚毯上酣睡,脖子上的项圈连着的锁链在他身后缠成一圈又圈。 他的模样乍一看跟人没什么两样,侧卧着的身子一|丝|不|挂,手脚纤长,肌肉线矫健漂亮,每一块皮肤都繃得恰到好处,在烛光的照耀下闪动着苍白的光泽。头上银灰色的毛发垂落在脖子旁,看起来像是鹤的羽毛,柔软,篷松。 真是赏心悦目。 陆一鸣禁不住在心中啧啧称赞。 他醒着的时候更漂亮,灰蓝色的眼眸像两块不含杂色的水琉璃,嘴唇轻启会露出玉一般的牙齿,那傲慢的神情永远像在睥睨天下,带着野兽的凶悍。 陆一鸣是大半年前在从上海回来的轮船上遇上他的。 那时候陆一鸣刚从英国游学回来,在上海玩了几个月要坐船返乡,意气风发,和等船的时候刚认识的同乡在码头上高谈阔论地吹牛皮。 谈笑间,角落过来三个人抬着一只罩着黑布的笼子要往海里扔。 好奇心盛的陆一鸣叫住了他们,“这里面是什么?” 这几人面面相觑,只说是有人给了钱让他们办事,却吱吱唔唔,口调不一,有说是酿酒剩的废料,有说是死掉的鸡鸭。 陆一鸣擅自掀开黑布的一角瞧了一眼,吓了一跳,里面蜷着的赫然是个人哪。 想必是得罪了仇家遭了报复。 陆一鸣示意他们打开笼子,亲自把的人翻过来问话,看他一头银灰以为是个老头子,翻了正面冷不丁看到他的脸不由被吓了一跳。 是张相当年轻的脸,而且长得极好看。 苍白的肌肤仿佛上好的瓷色,清瘦的脸有着精雕细刻的轮廓。修长的眉毛又浓又密,骄傲的眉梢简直要冲入两鬓,和头发一样泛着淡淡的银灰色。灰蓝的眸子深深镶嵌在略熏了些烟色的眼窝子里,不知为什么让陆一鸣想起了西藏的湖泊,仿佛能在里面看到念青唐古拉雪山的倒影。那么,这高挺鼻子,便是念青唐古拉山脉了。 异族男子的样貌。 陆一鸣第一反应便是洋人。来中国的洋人大多体面,像这样衣不蔽体还沦落得要被丢海里喂鱼的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但这兵荒马乱的年月,皇帝都能被赶下台,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了。 “哈喽?”陆一鸣尝试用自认为还过得去的英语打招呼。 那人并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唐古拉山下灰蓝色的湖泊映上了陆一鸣的倒影。 陆一鸣干脆放弃了沟通,鬼使神差地掏了一百八十块现大洋:“把人留下,跟那头说事已经办妥了。”救人一命,胜造浮屠,正好他也缺个帮忙提东西的奴才。 那三个人本也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亡命之徒,根本不知道笼子里的人什么来路,自觉见不得光心中有鬼,生怕被告官拎不清,眼下见能两头拿钱,自然是喜不自胜,拿了钱就跑了。 陆一鸣把人带在身边调|教了几天,发现他会汉话,说得极好,只是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 但陆一鸣很快就更发现这根本不是洋人,甚至不是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1.第131章 第三人 此为防盗章, 72小时后会更换为最新章, 请支持晋江首发,感谢!  这种表情之中, 掺杂了错愕c呆滞c匪夷所思和无法置信等等。 他们的心情也掺杂了百种情绪, 一时之间, 面面相觑,陷入了集体沉默。 这陈谨之,出来一个又一个,还有完没完了? 重点是, 依他们这么一端详, 这个“陈谨之”, 虽然跟那两个一眼就能看出不同, 却跟照片长得也极为相似。 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说是跟照片同一个人, 也断然不会有人起疑的。 这个“陈谨之”看到这景象,也不由得笑了:“有些事情, 说来话长,几位贵客不妨先坐下来听我慢慢道来。” 一行人只得硬着头皮坐下,各怀心思。 那个方才在楼下拦住他们的少女,笑盈盈地给他们一一添了茶,便退下了。 “这位是楚四。”陈谨之三号指了指刚刚被他们擒住的青年,“刚刚添茶的小姑娘, 是他的妹妹, 楚小舞。” “陈公子不妨敞开天窗说亮话吧, 我们都是明白人。”李飞云径直挑明中心思想,他最不喜拖泥带水。 “我家的事,想必几位都知道了。”陈谨之苑尔一笑,修长的眉毛在笑意中自然地舒展开来,漾开漂亮的线条,嘴角向下的弧度却透出几丝苦涩,“我知道有人以我的名义在外面招摇撞骗,但各位应当也晓得,我家这样的事情,越是在明,越是不好查,比如你们现在大费周章,也没掌握什么有力的线索。既然有人要冒名,那正好替我挡下了不少东西,我匿了身份在暗处反倒方便。我趁势在镇上布下眼线,暗中观察,以期早日真相大白,把凶手绳之以法,好抚慰我家人地下的亡魂。” 顿了一下,他指指楚四,“我在镇上的几个出入口都有眼线,只要有陌生人进到镇子上来,都会有人跟着。只是我这位兄弟,不认得各位警|官,唐突了贵客,实在是,抱歉得很哪。” “你认得我们。”李飞云脸上虽不动声色,心中不免一惊。 看来,他们这是被人盯梢了许久啊。 他竟然一直没有察觉。 陈谨之微微颔首:“此事,事关重大,我不得不秘密行事。在此也望各位不要将在下的身份透露出去,还望各位警|官能够体谅。” 他这一番说辞,倒是说得滴水不漏,既把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个清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又进退有度,从容得体。 “那么,陈公子,此番可查到了什么线索?”李飞云心中虽存疑虑,但也免不了要套个话。 陈谨之摆出一副“不可说”的姿态,耸耸肩:“到了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知会你们的。” 李飞云直截了当:“看来,陈公子是不信任我们?”他寻思着,要不要把这个人也一并控制住,跟那两个陈谨之一起打包送到省城去得了。 “这个世上,有谁信得过谁呢。”陈谨之淡淡地反问了一句,“对吧,黎局长?” 陆一鸣看李飞云脸色一黯,忙打了个圆场:“是李局长。” “哦,李局长。”陈谨之笑笑,拿起筷子夹了一颗花生,放进嘴里嚼了嚼,不忘招呼,“这里的小菜,还是不错的,各位不要干看着,浪费了一桌子好菜啊。” 从醉仙楼酒足饭饱地出来,有人忍不住问道:“李局,为什么你不把那小子一起抓了好好审一审?”总不能是吃了人的手就马上就短了吧? 李飞云叹口气:“一个人,能布下这么个阵,哪是我们想抓就能抓得到的主?”刚才他们看得到的,只有陈谨之c柳四兄妹三人,而他们看不到的暗处,不知又埋伏着多少人马。贸然行动,后果难以预料。 这个陈谨之,无论真假,绝对不简单。甚至可能比豪华套间里那两个陈谨之要棘手得多。他面上礼让三分,实则还包藏着六分威慑,一分客套。 李飞云心头有些烦躁,大手一挥:“我们人这么多,目标太明显。先分头行动,各自查探。有线索明天局里讨论。散了!” 陆一鸣听到李飞云说‘散了’就像听到放假一样,高兴得脸上的笑掩都掩不上。 带着小毛驴在镇子上闲逛。 逛了没几条街就习惯性逛回了家门口,盯着大门上方牌匾中的‘陆府’两个大字空惆怅。 想到上次被打出来的惨痛教训,这家门,恐怕短时间内是进不去了。 他对里面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满怀念想。 这可是自己生长二十余年的地方啊,里面的一切,都灌满了他的印记。 小时爬过的房梁,揭过的瓦,挨过的戒尺一一走马般浮在眼前。 当时只道是寻常。 转眼自己竟成了陌路,硬生生与宅子切断了联系,这种事,谁能预料? 正转身要离开没走出多远,却听到有个女人在身后娇滴滴地唤了一声:“一鸣~” 这声音,带着股让人心痒的软糯。 但陆一鸣听了就觉得烦躁,这个赵四,怎么又来了! 赵四全名赵玉贞,是赵记赌坊少当家赵宏声的妹妹,对陆一鸣有那么点意思。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陆一鸣对着她是半点念想也没有。 娇蛮任性的大小姐,他是伺候不来。 转念一想,哎,不对,我现在又不是陆一鸣,她不可能认得出我。 那她现在叫的肯定是 心中的火气一跳,走到拐角偷偷回望,果然看到赵玉贞正没羞没臊地挽着那个冒牌货的手,亲亲昵昵地往大门走。 到了门口,冒牌货拦住要往里闯的赵玉贞,温柔地笑道:“玉贞,你先回去吧,不然你哥可要扒了我的皮了。” 赵玉贞哼了一声,“他敢扒你的皮,我就抽他的筋。” “乖。”冒牌货宠溺地掐了一下赵玉贞那嫩得出水的脸颊,直把赵玉贞掐得满脸绯红。 赵玉贞还是不肯撒手。 冒牌货无奈地叹气:“那行,我再陪你去逛几圈,逛完可别再跟着我了?” “嗯。”赵玉贞点头如捣蒜,眼睛像淬了星光般闪闪发亮。 两人于是又从大门的台阶上折下去,往巷子那头走了。 这昵歪的样子,隔着十多米的陆一鸣都被恶心到了。 这冒牌货盗了他的皮囊,倒过得挺滋润,看样子是要声色犬马了? 对比下自己最近没发薪水穷得喝口酒都舍不得,陆一鸣忿忿不平。 他以前觉得再不能拿一箱一箱的钱去赌,是穷。 现在才知道,一块大洋够寻常人吃半个月。 来个五块,他这两个月就能快活似神仙。 先前在床头藏了些私房钱,当时觉得是小钱懒得动,现在看来简直是笔巨款。 可惜了啊。 一道光照进脑子里。 陆一鸣忽然笑了:这时间,陈姐肯定在铺子里,冒牌货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阿金嘛,多半窝在他房间里懒得动 向文渊勾勾手:“探长,想不想多吃几碗麻辣汤面?” 自家宅子,哪里的墙最矮最好爬,陆一鸣肯定最清楚不过。 趁着后门小道没人,借着驴屁股的力,在后墙凹凸不平的砖块上蹬了几下,陆一鸣轻快地翻进了院子。 熟门熟路地找到自己房间的窗户,轻轻扒开窗,翻进房。 环视了一下自个儿房间,摆设什么的还照旧。 床头那本大部头里早被挖空了,抽出来翻开,他先前藏的十九块大洋还好好地躺在里面,赶紧取出来揣怀里,又把大部头原样放了回去。 再看看,还有什么能顺的? 书架上这尊小玉佛和挂饰,应该也值些钱,一并拿了。 还有柜子里的外套口袋里兴许还有落了几块钱。 左抄右拿,很快陆一鸣怀里已在明显地鼓了一大包。 不小心绊到桌脚,发出好大一声嘎响,莫名有些心虚。 陆一鸣深吸几口气,安抚自己。 虚什么?这些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拿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只是拿了这些,沉得很,看来是不能沿原路翻墙出去了,倒不如从大门大大方方走吧? 这么想着,陆一鸣打开了房门,轻手轻脚拐进院里。 眼角瞟到阿金的房间窗户紧闭,不由有些想念。 罢了,反正也是不认得我。 暗叹口气,慢慢踱向大门。 手还没触到门,就听到陈姐的声音从门外响了起来: “小周,你先在这候着,我进去取点东西。”小周是铺子里的伙计。 随后门锁转动。 陆一鸣吓得扭头就窜回了里屋,寻思着陈姐一会儿也要进来,忙推开自己房门躲了进去。 门一合上,他才背靠门滑坐在地上喘气。 冷不丁,耳边传来下榻的轻响。 陆一鸣一惊,扭头循声一看,那头靠窗的榻边垂着两只脚。 视线一路往上挪,修长的腿,结实精健的小腹c胸膛,漂亮的锁骨,精致的下颌线,笔直的鼻梁,最后正对上那双犹如结冰的湖泊般的眸子。 花莫言在昨天的庙会上搜来不少好玩意儿,抱了整整一怀回来。 什么空竹c假面c塑糖人c纸灯笼不胜枚举。 杂七杂八地堆在屋里,玩得不亦乐乎。 陈姐都看不下去了:“少爷,你多大的人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花莫言不管不顾,兀自在那里抖空竹。 觉得屋里地方太小,索性到了院里玩耍。 把那些小玩意儿一个一个玩了个遍。 冷不丁院里的枯树上朴楞了声落了只鸟。 花莫言抬头,原来是只乌鸦。 微微一笑:“来得正好。” 兴起从一堆宝贝里挑出一只弹弓,瞄了乌鸦就开弓。 “啪!” 乌鸦惨叫一声,掉了一屁股黑羽毛,险些从树上摔下,挣扎了一下挥挥翅膀飞走了。 花莫言拍手大笑:“妙极,妙极!” 想起什么,眸底流光一转。 他觉得这宅子,有点不对劲。 之前莫老道说,这宅子虽然妖气冲天,但却是块风水宝地。 在这住了几天,宝不宝地他还真没看出来,倒是觉得这里不止妖气冲天,还有股浓烈的霉味儿。 不是发霉的霉味儿,是倒霉的霉味儿。 俗称,晦气。 不是他多心,这宅子,平常连喜鹊都不来一只。 偶尔来只鸟,不是乌鸦便是黑鹄,都不是什么好鸟。 自己出门,不是忘带东西就是丢钱。 陈姐天天起早贪黑,偌大个铺子竟然只是勉强维持生计。 而且听她口气,这大半年来,运气特别背,哪怕时不时卖个大单,也总是会发生点小病小灾要破财,总归是留不住钱。 那个陆大少爷,更是个挥霍好手,游学回来不到一年就把家败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风水宝地? 花莫言觉得这反差简直有趣极了。 问题出在哪儿呢? 寻思间,有人找上门来。 陈姐过去开门,原来是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 “哎,文探长!”陈姐笑着打了招呼,显然是熟识。 花莫言暗暗打量着这个探长,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寒喧过后,那人说道:“听说,陆大少爷病好了?我正好想跟他问点事情。” 花莫言嘿嘿一笑迎上前去:“我在我在,探长是要打听些事啊?在下知无不言。” 刚到门边就见到那人后边还跟了一头小灰驴。 花莫言心里咯噔一下。 这毛色,这皮囊。 没齿难忘啊。 想起来了,这个年轻人,不正是那天冲进山洞那个? 呵,差点坏了我的好事。 后来还来找过自己一次,问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问的什么自己也早忘了,当时刚刚苏醒不久,还没适应这副皮囊,听不大清也看不大清,装傻子装了好几天。 他猜到了对方的来意,脸上笑意却更浓,简直要把三月的春光提前笑出来:“探长里边请。” 陈姐沏了茶便出去了。 留下花莫言和探长两人面面相觑。 “文探长,明人不说暗话,”花莫言开门见山,笑意盎然,“我在这呆着很好,不会走,不想走,你奈何不了我。这副皮囊,不错。我喜欢。” 陆一鸣听得一怔,他原本还寻思着怎么套对方话,倒是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坦荡荡,一点要掩饰的意思都没有,登时气得脸色煞白:“你!你是什么东西?占了我这副皮囊有什么企图?” 花莫言原本的笑意瞬间消失了,眸中竟有几分说不出的阴鸷,他悠悠叹口气,声音却始终温雅柔和:“我是什么东西,你不是能猜到吗?陆大少爷?” 他原本以为对方就是探长本尊,但看这反应,不打自招啊。一下把自己老底都掀出来了,真是缺心眼。 看来这陆少爷运气也不算太背,阴差阳错的竟然没变成驴。可惜了。 那这驴应该就是探长了? 花莫言瞟了一眼小灰驴,不由生出几分同情,对它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2.第132章 风满楼 此为防盗章, 72小时后会更换为最新章, 请支持晋江首发, 感谢!  觉得屋里地方太小, 索性到了院里玩耍。 把那些小玩意儿一个一个玩了个遍。 冷不丁院里的枯树上朴楞了声落了只鸟。 花莫言抬头, 原来是只乌鸦。 微微一笑:“来得正好。” 兴起从一堆宝贝里挑出一只弹弓,瞄了乌鸦就开弓。 “啪!” 乌鸦惨叫一声, 掉了一屁股黑羽毛,险些从树上摔下, 挣扎了一下挥挥翅膀飞走了。 花莫言拍手大笑:“妙极, 妙极!” 想起什么,眸底流光一转。 他觉得这宅子,有点不对劲。 之前莫老道说,这宅子虽然妖气冲天,但却是块风水宝地。 在这住了几天, 宝不宝地他还真没看出来, 倒是觉得这里不止妖气冲天, 还有股浓烈的霉味儿。 不是发霉的霉味儿,是倒霉的霉味儿。 俗称, 晦气。 不是他多心,这宅子,平常连喜鹊都不来一只。 偶尔来只鸟,不是乌鸦便是黑鹄, 都不是什么好鸟。 自己出门, 不是忘带东西就是丢钱。 陈姐天天起早贪黑, 偌大个铺子竟然只是勉强维持生计。 而且听她口气,这大半年来,运气特别背,哪怕时不时卖个大单,也总是会发生点小病小灾要破财,总归是留不住钱。 那个陆大少爷,更是个挥霍好手,游学回来不到一年就把家败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风水宝地? 花莫言觉得这反差简直有趣极了。 问题出在哪儿呢? 寻思间,有人找上门来。 陈姐过去开门,原来是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 “哎,文探长!”陈姐笑着打了招呼,显然是熟识。 花莫言暗暗打量着这个探长,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寒喧过后,那人说道:“听说,陆大少爷病好了?我正好想跟他问点事情。” 花莫言嘿嘿一笑迎上前去:“我在我在,探长是要打听些事啊?在下知无不言。” 刚到门边就见到那人后边还跟了一头小灰驴。 花莫言心里咯噔一下。 这毛色,这皮囊。 没齿难忘啊。 想起来了,这个年轻人,不正是那天冲进山洞那个? 呵,差点坏了我的好事。 后来还来找过自己一次,问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问的什么自己也早忘了,当时刚刚苏醒不久,还没适应这副皮囊,听不大清也看不大清,装傻子装了好几天。 他猜到了对方的来意,脸上笑意却更浓,简直要把三月的春光提前笑出来:“探长里边请。” 陈姐沏了茶便出去了。 留下花莫言和探长两人面面相觑。 “文探长,明人不说暗话,”花莫言开门见山,笑意盎然,“我在这呆着很好,不会走,不想走,你奈何不了我。这副皮囊,不错。我喜欢。” 陆一鸣听得一怔,他原本还寻思着怎么套对方话,倒是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坦荡荡,一点要掩饰的意思都没有,登时气得脸色煞白:“你!你是什么东西?占了我这副皮囊有什么企图?” 花莫言原本的笑意瞬间消失了,眸中竟有几分说不出的阴鸷,他悠悠叹口气,声音却始终温雅柔和:“我是什么东西,你不是能猜到吗?陆大少爷?” 他原本以为对方就是探长本尊,但看这反应,不打自招啊。一下把自己老底都掀出来了,真是缺心眼。 看来这陆少爷运气也不算太背,阴差阳错的竟然没变成驴。可惜了。 那这驴应该就是探长了? 花莫言瞟了一眼小灰驴,不由生出几分同情,对它说道: “本来没你的事,你非要逞英雄,现在好了?” 陆一鸣脸色更是难看,一股火气由丹田往上冲,上前拎起对方的岭子,抡起右手就是一拳:“你这怪物!给我滚出去!!” 花莫言躲也不躲,挨了这结结实实的一记打,左脸瞬间肿出了一个包。 他咧嘴笑了:“这一记打,是应该的。算我欠你。” “你!”陆一鸣闻言火气冲出七窍,又是一拳。 花莫言左脸更肿了,嘴角溢出一缕腥甜,他挑了挑眉:“这一记打,就是多的了,算送的。再打你就要后悔的。” 陆一鸣的脸已经被怒火染得通红,他盯着眼前这张他看了二十三年c无比熟悉的脸,那脸上写满了令自己陌生的狡黠和嚣张。 心中怨愤难平无处发沲,正想多揍一顿,后背却猛地吃了一记打。 “啊!”他吃痛地放开花莫言,疑惑地回过头。 身后,陈姐正执着一条扁担,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文探长!我以为你是个斯文人,想不到还玩起刑讯逼供来了!” “你打我?!” 陆一鸣感觉心头像撕了个口子,比背上还痛得厉害。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捱过家里的打。 陈姐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对他还是有分寸的,最多戳戳脑门,平常那个无微不至更是不消说。 “就打你怎么了?”陈姐扯开嗓子骂起来,“我家少爷做了什么违法的事了,你拿出证据来,无端端打人你还有理了?!”说着,抄起扁担对着他劈哩啪啦就是一顿。 花莫言在一旁翘个二郎腿边喝茶边笑得欢。 眨眼功夫,陆一鸣肩上c肋上c手上就又吃了好几记。 小毛驴眨眨眼,蹄子指指大门提示:跑呀,傻子! 陆一鸣自知跟陈姐说不清,也不想跟陈姐动粗,只得一手抢了扁担扔在地上,大步往外走。 半道里金叵罗从厢房里走出来,不知是不是有意,挡在了前面。 陆一鸣抬头看他一眼,咬咬牙低低地说:“走开。” 金叵罗其实刚刚被陈姐的大嗓门给吵醒,走出来想看看情况,却见到陆一鸣怒气冲冲走出大堂。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见到陆一鸣生气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陆一鸣这人别的拿不出手,脾气却是极好的,说白了就是心大,平时被别人嘲讽数落,从来不大放在心上。 金叵罗经常故意对着他甩脸,他也没计较过,一转脸照样笑得贱兮兮。 难得见他这样生气。 是不是换了皮囊,秉性脾气也变了? 陆一鸣见金叵罗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杵着不动,想到他也不认得自己了,心中的悲愤更是溢了出来,冷冷地道:“怎么,你也想打我?” 推开他,摔门而去。 小毛驴默默跟在后面一溜小跑追了上去。 金陵镇外的河面上,绿波鳞鳞。 一艘渔船正缓缓地靠了岸。 船上走下来一个衣衫褴褛c灰头土脸的年轻人,他向船夫抱了个拳:“老人家,多谢相救,日后一定涌泉相报!” “去吧去吧。”老船夫笑呵呵地挥了挥手。 他每年能在河上救下好几个人,从来不指望有谁来报答。 那天见到一艘大船上有几个黑衣人扔下个大箱子,他就觉得不对。偷偷过去捞上来,里面果然装了个全身捆得严严实实c还被抹布塞了嘴的年轻人。 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物。 幸好人没事啊,不然他家人得多担心。 眼看那年轻人在岸边的拨开芦苇丛,身形晃了晃,迈上了进镇的大路,船夫才叹口气,摇着桨慢慢离开。 陆一鸣负气间已经穿了十几条巷子,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陈宅跟前。 往日气派的朱红色大门已经有些斑驳,上头两盏大红灯笼破了好几个窟窿,墙头的黑瓦间也冒出了野草,显然是好久没有人打理了。 想也难怪,自从出了灭门惨案,这房子就成了远近闻名的鬼宅,阴气森森,根本没人敢靠近。 那个陈谨之也是一直住在典当行里,从不回来住。 一大家子和善人全死了,却留了这么个不是东西的陈谨之。 慨叹之际,和一个过路的差点撞上。 陆一鸣见他衣装破旧,风尘仆仆,猜他是外乡人,也没多想,正要转身离开,却被那人叫住: “劳驾,请问阁下可是本地人?” 陆一鸣顿住,微微转过身:“算是吧。有什么事么?”要问路? 那人迟疑着问出了口:“请问,这个陈府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怎么好像没有人住?是举家迁走了?” “哦,半个月前,被灭门了。”陆一鸣摇摇头,长叹口气,“一个活口都没有,里面早没人了。” 听到“灭门”二字,那人脸色刷的一下惨白,打了个趔趄,像是站都站不稳了。 陆一鸣瞧他这反应,忙扶了一把:“是亲戚呀?节哀节哀。” 那人呆若木鸡,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这是我家。” “你家?”陆一鸣瞪大了眼睛,他依稀记得,整个陈家,除了陈谨之在外地逃过一劫,应该是没活口了。 那人抬起头,脏兮兮的脸上依稀可见清瘦端正的轮廓,虽然一副文弱的模样,声音却清澈明亮:“我是这家排行第三的儿子,我叫陈谨之,字慎言。” 原本在赵老二的撺掇下,要把最后一个铺子也给押上,这时候突然飞来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啄着他的头不放,他觉得晦气得很,脑子也清醒了,这才收了手,假称要解手脱身。 此刻想起来陆一鸣还一身冷汗,亏了那只鸟。 祖宗辛苦攒下的积业,几乎都毁在了他的手上。 铺子,只剩一个。 陆一鸣仅存的那点良心隐隐作痛,犹其想到父亲在世时候的谆谆教诲,悔不当初。 陆一鸣也不知自己是中了什么邪,一想到赌字,便浑身血滞脉阻,心痒难耐,像有千百只蚂蚁在心头噬肉,仿佛不赌上一把便不能欢喜。 原本是随着性子赌着高兴,但渐渐地他也察觉家业撑不起了,立了戒。每次一到赌场便将一切抛诸脑后。 毕竟,忍字头上一把刀,赌字头上可没有啊。 他懊恼在揪着自己的头发,恨不得把脑子里的东西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都是些棉花草絮。 不经意间却撞掉了案几上的一只杯子。 陈姐听到杯子碎裂的声响走过来看到一地碎碴子,吓得叫了一声,跑去拿了扫帚来,唠唠叨叨地收拾起来。 陆一鸣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嘬茶,他不敢告诉陈姐铺子的事。 自打他连输五个铺子后,因为养得吃力,府里上上下下的十几个下人都被他遣走了,只留下了陈姐。 她的辛苦陆一鸣是知晓的。一个三十不到的女人,又当管家又要打理铺子,整日忙得不可开交,连男人都没有找。 而陆一鸣自己不提也罢。 他头越来越低。 余光瞟到陈姐跪到地主拿抹布去拾地上的碎渣子,忙放下杯子把人扶起来道:“这样就挺好的了。你出去吧。” 陈姐满不在乎地看了他一眼,“别像小时候扎到脚又要来讨我要药了。” 陆一鸣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便道:“我这么大个人了,你还一直说小时候的事,是看不起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3.第133章 魇 此为防盗章,72小时后会更换为最新章, 请支持晋江首发, 感谢!  听到这个年轻人自称“陈谨之”的时候, 李飞云和陆一鸣他们几个表情是一模一样的。 这种表情之中, 掺杂了错愕c呆滞c匪夷所思和无法置信等等。 他们的心情也掺杂了百种情绪,一时之间,面面相觑, 陷入了集体沉默。 这陈谨之, 出来一个又一个,还有完没完了? 重点是,依他们这么一端详, 这个“陈谨之”, 虽然跟那两个一眼就能看出不同, 却跟照片长得也极为相似。 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说是跟照片同一个人, 也断然不会有人起疑的。 这个“陈谨之”看到这景象, 也不由得笑了:“有些事情,说来话长,几位贵客不妨先坐下来听我慢慢道来。” 一行人只得硬着头皮坐下,各怀心思。 那个方才在楼下拦住他们的少女,笑盈盈地给他们一一添了茶, 便退下了。 “这位是楚四。”陈谨之三号指了指刚刚被他们擒住的青年, “刚刚添茶的小姑娘, 是他的妹妹, 楚小舞。” “陈公子不妨敞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们都是明白人。”李飞云径直挑明中心思想,他最不喜拖泥带水。 “我家的事,想必几位都知道了。”陈谨之苑尔一笑,修长的眉毛在笑意中自然地舒展开来,漾开漂亮的线条,嘴角向下的弧度却透出几丝苦涩,“我知道有人以我的名义在外面招摇撞骗,但各位应当也晓得,我家这样的事情,越是在明,越是不好查,比如你们现在大费周章,也没掌握什么有力的线索。既然有人要冒名,那正好替我挡下了不少东西,我匿了身份在暗处反倒方便。我趁势在镇上布下眼线,暗中观察,以期早日真相大白,把凶手绳之以法,好抚慰我家人地下的亡魂。” 顿了一下,他指指楚四,“我在镇上的几个出入口都有眼线,只要有陌生人进到镇子上来,都会有人跟着。只是我这位兄弟,不认得各位警|官,唐突了贵客,实在是,抱歉得很哪。” “你认得我们。”李飞云脸上虽不动声色,心中不免一惊。 看来,他们这是被人盯梢了许久啊。 他竟然一直没有察觉。 陈谨之微微颔首:“此事,事关重大,我不得不秘密行事。在此也望各位不要将在下的身份透露出去,还望各位警|官能够体谅。” 他这一番说辞,倒是说得滴水不漏,既把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个清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又进退有度,从容得体。 “那么,陈公子,此番可查到了什么线索?”李飞云心中虽存疑虑,但也免不了要套个话。 陈谨之摆出一副“不可说”的姿态,耸耸肩:“到了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知会你们的。” 李飞云直截了当:“看来,陈公子是不信任我们?”他寻思着,要不要把这个人也一并控制住,跟那两个陈谨之一起打包送到省城去得了。 “这个世上,有谁信得过谁呢。”陈谨之淡淡地反问了一句,“对吧,黎局长?” 陆一鸣看李飞云脸色一黯,忙打了个圆场:“是李局长。” “哦,李局长。”陈谨之笑笑,拿起筷子夹了一颗花生,放进嘴里嚼了嚼,不忘招呼,“这里的小菜,还是不错的,各位不要干看着,浪费了一桌子好菜啊。” 从醉仙楼酒足饭饱地出来,有人忍不住问道:“李局,为什么你不把那小子一起抓了好好审一审?”总不能是吃了人的手就马上就短了吧? 李飞云叹口气:“一个人,能布下这么个阵,哪是我们想抓就能抓得到的主?”刚才他们看得到的,只有陈谨之c柳四兄妹三人,而他们看不到的暗处,不知又埋伏着多少人马。贸然行动,后果难以预料。 这个陈谨之,无论真假,绝对不简单。甚至可能比豪华套间里那两个陈谨之要棘手得多。他面上礼让三分,实则还包藏着六分威慑,一分客套。 李飞云心头有些烦躁,大手一挥:“我们人这么多,目标太明显。先分头行动,各自查探。有线索明天局里讨论。散了!” 陆一鸣听到李飞云说‘散了’就像听到放假一样,高兴得脸上的笑掩都掩不上。 带着小毛驴在镇子上闲逛。 逛了没几条街就习惯性逛回了家门口,盯着大门上方牌匾中的‘陆府’两个大字空惆怅。 想到上次被打出来的惨痛教训,这家门,恐怕短时间内是进不去了。 他对里面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满怀念想。 这可是自己生长二十余年的地方啊,里面的一切,都灌满了他的印记。 小时爬过的房梁,揭过的瓦,挨过的戒尺一一走马般浮在眼前。 当时只道是寻常。 转眼自己竟成了陌路,硬生生与宅子切断了联系,这种事,谁能预料? 正转身要离开没走出多远,却听到有个女人在身后娇滴滴地唤了一声:“一鸣~” 这声音,带着股让人心痒的软糯。 但陆一鸣听了就觉得烦躁,这个赵四,怎么又来了! 赵四全名赵玉贞,是赵记赌坊少当家赵宏声的妹妹,对陆一鸣有那么点意思。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陆一鸣对着她是半点念想也没有。 娇蛮任性的大小姐,他是伺候不来。 转念一想,哎,不对,我现在又不是陆一鸣,她不可能认得出我。 那她现在叫的肯定是 心中的火气一跳,走到拐角偷偷回望,果然看到赵玉贞正没羞没臊地挽着那个冒牌货的手,亲亲昵昵地往大门走。 到了门口,冒牌货拦住要往里闯的赵玉贞,温柔地笑道:“玉贞,你先回去吧,不然你哥可要扒了我的皮了。” 赵玉贞哼了一声,“他敢扒你的皮,我就抽他的筋。” “乖。”冒牌货宠溺地掐了一下赵玉贞那嫩得出水的脸颊,直把赵玉贞掐得满脸绯红。 赵玉贞还是不肯撒手。 冒牌货无奈地叹气:“那行,我再陪你去逛几圈,逛完可别再跟着我了?” “嗯。”赵玉贞点头如捣蒜,眼睛像淬了星光般闪闪发亮。 两人于是又从大门的台阶上折下去,往巷子那头走了。 这昵歪的样子,隔着十多米的陆一鸣都被恶心到了。 这冒牌货盗了他的皮囊,倒过得挺滋润,看样子是要声色犬马了? 对比下自己最近没发薪水穷得喝口酒都舍不得,陆一鸣忿忿不平。 他以前觉得再不能拿一箱一箱的钱去赌,是穷。 现在才知道,一块大洋够寻常人吃半个月。 来个五块,他这两个月就能快活似神仙。 先前在床头藏了些私房钱,当时觉得是小钱懒得动,现在看来简直是笔巨款。 可惜了啊。 一道光照进脑子里。 陆一鸣忽然笑了:这时间,陈姐肯定在铺子里,冒牌货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阿金嘛,多半窝在他房间里懒得动 向文渊勾勾手:“探长,想不想多吃几碗麻辣汤面?” 自家宅子,哪里的墙最矮最好爬,陆一鸣肯定最清楚不过。 趁着后门小道没人,借着驴屁股的力,在后墙凹凸不平的砖块上蹬了几下,陆一鸣轻快地翻进了院子。 熟门熟路地找到自己房间的窗户,轻轻扒开窗,翻进房。 环视了一下自个儿房间,摆设什么的还照旧。 床头那本大部头里早被挖空了,抽出来翻开,他先前藏的十九块大洋还好好地躺在里面,赶紧取出来揣怀里,又把大部头原样放了回去。 再看看,还有什么能顺的? 书架上这尊小玉佛和挂饰,应该也值些钱,一并拿了。 还有柜子里的外套口袋里兴许还有落了几块钱。 左抄右拿,很快陆一鸣怀里已在明显地鼓了一大包。 不小心绊到桌脚,发出好大一声嘎响,莫名有些心虚。 陆一鸣深吸几口气,安抚自己。 虚什么?这些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拿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只是拿了这些,沉得很,看来是不能沿原路翻墙出去了,倒不如从大门大大方方走吧? 这么想着,陆一鸣打开了房门,轻手轻脚拐进院里。 眼角瞟到阿金的房间窗户紧闭,不由有些想念。 罢了,反正也是不认得我。 暗叹口气,慢慢踱向大门。 手还没触到门,就听到陈姐的声音从门外响了起来: “小周,你先在这候着,我进去取点东西。”小周是铺子里的伙计。 随后门锁转动。 陆一鸣吓得扭头就窜回了里屋,寻思着陈姐一会儿也要进来,忙推开自己房门躲了进去。 门一合上,他才背靠门滑坐在地上喘气。 冷不丁,耳边传来下榻的轻响。 陆一鸣一惊,扭头循声一看,那头靠窗的榻边垂着两只脚。 视线一路往上挪,修长的腿,结实精健的小腹c胸膛,漂亮的锁骨,精致的下颌线,笔直的鼻梁,最后正对上那双犹如结冰的湖泊般的眸子。 陈姐用手绢替他擦掉嘴边的药渍,“哎,少爷,良药苦口利于病啊。”说着又递过去一盅。 床上的人捂着嘴,一脸嫌恶地推开了药,含糊不清地吐出一个字:“烫!” “不烫啊,我试过温了才”陈姐说了半句才反应过来,赶紧把药盅放在茶几上,抱着床上的陆一鸣又笑又哭,“少爷,你能说话啦!是不是清醒过来了?可把我担心死了。” 陆一鸣挣扎着把她推开,声音有些沙哑:“我,很好。困了。” 陈姐抹了抹眼角,笑起来:“好,那你先歇着。” 等她收拾完东西出去关上门,这个“陆一鸣”才长舒一口气,勾着嘴角懒懒地笑起来,眸底闪过一丝狡黠。 这女人,好生聒噪。可算把她打发走了。 看来白痴是装不下去了。 再这么天天灌这些乱七八糟的下等药汤,不傻也得吃成七分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4.第134章 镜面 此为防盗章, 72小时后会更换为最新章,请支持晋江首发, 感谢! 半年前被朋友带着赌了一把后, 他就迷上了这种勾人心胆的刺激玩意儿, 一下就就上了瘾。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不讨自己欢喜, 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陆一鸣这么想着, 就随着自己性子来赌。 不过半年,竟然断断续续输掉了六个铺,他也始料不及。明明一开始手气都很顺的,最好的一次,还赢过五千块大洋。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得, 他都忘了是从谁手里赢来的了。 今天下午赢了三十大洋,一定是时来运转。明天再赢个十,也是极好的。指不定哪天就回本儿了。 想到这里,陆一鸣心情大好, 哼起了小曲。 背后响起渐渐远去的细碎的脚步声,很快便是门开合和的声响。 知道陳姐去了院里,陆一鸣嘴角勾起, 起身进卧房栓上了门, 顺带扫了一眼关好的窗, 这才从袖子里取出一把月牙状的钥匙, 那月牙尖儿上钩着冷冷的银光。 卧房底下有个秘窖, 这是陳姐也不知道的所在。 只需要把书架挪开, 搬走那一块地砖,便能看到下面的石门,用月牙钥打开门,正对着蜿蜒通往地下的幽暗梯道。 陆一鸣也不晓得是哪个祖宗造的窖子,父亲第一次带他来时,里面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些陈年老酒,只说若是遇上战乱能来躲个月。 现在,里面已经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上铺一层温暖的长毛毯子,便是寒冬睡觉的好地方。 陆一鸣执着油壶和火折子,往石梯边的墙上每隔几米挂一盏的烛台里一一添满油,依次点上。 火苗跳动,梯道很快变得明亮起来。 陆一鸣轻快地数着三十级台阶走到窖底,开心地去看他的宠物。 那东西还在厚毯上酣睡,脖子上的项圈连着的锁链在他身后缠成一圈又圈。 他的模样乍一看跟人没什么两样,侧卧着的身子一|丝|不|挂,手脚纤长,肌肉线矫健漂亮,每一块皮肤都繃得恰到好处,在烛光的照耀下闪动着苍白的光泽。头上银灰色的毛发垂落在脖子旁,看起来像是鹤的羽毛,柔软,篷松。 真是赏心悦目。 陆一鸣禁不住在心中啧啧称赞。 他醒着的时候更漂亮,灰蓝色的眼眸像两块不含杂色的水琉璃,嘴唇轻启会露出玉一般的牙齿,那傲慢的神情永远像在睥睨天下,带着野兽的凶悍。 陆一鸣是大半年前在从上海回来的轮船上遇上他的。 那时候陆一鸣刚从英国游学回来,在上海玩了几个月要坐船返乡,意气风发,和等船的时候刚认识的同乡在码头上高谈阔论地吹牛皮。 谈笑间,角落过来三个人抬着一只罩着黑布的笼子要往海里扔。 好奇心盛的陆一鸣叫住了他们,“这里面是什么?” 这几人面面相觑,只说是有人给了钱让他们办事,却吱吱唔唔,口调不一,有说是酿酒剩的废料,有说是死掉的鸡鸭。 陆一鸣擅自掀开黑布的一角瞧了一眼,吓了一跳,里面蜷着的赫然是个人哪。 想必是得罪了仇家遭了报复。 陆一鸣示意他们打开笼子,亲自把的人翻过来问话,看他一头银灰以为是个老头子,翻了正面冷不丁看到他的脸不由被吓了一跳。 是张相当年轻的脸,而且长得极好看。 苍白的肌肤仿佛上好的瓷色,清瘦的脸有着精雕细刻的轮廓。修长的眉毛又浓又密,骄傲的眉梢简直要冲入两鬓,和头发一样泛着淡淡的银灰色。灰蓝的眸子深深镶嵌在略熏了些烟色的眼窝子里,不知为什么让陆一鸣想起了西藏的湖泊,仿佛能在里面看到念青唐古拉雪山的倒影。那么,这高挺鼻子,便是念青唐古拉山脉了。 异族男子的样貌。 陆一鸣第一反应便是洋人。来中国的洋人大多体面,像这样衣不蔽体还沦落得要被丢海里喂鱼的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但这兵荒马乱的年月,皇帝都能被赶下台,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了。 “哈喽?”陆一鸣尝试用自认为还过得去的英语打招呼。 那人并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唐古拉山下灰蓝色的湖泊映上了陆一鸣的倒影。 陆一鸣干脆放弃了沟通,鬼使神差地掏了一百八十块现大洋:“把人留下,跟那头说事已经办妥了。”救人一命,胜造浮屠,正好他也缺个帮忙提东西的奴才。 那三个人本也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亡命之徒,根本不知道笼子里的人什么来路,自觉见不得光心中有鬼,生怕被告官拎不清,眼下见能两头拿钱,自然是喜不自胜,拿了钱就跑了。 陆一鸣把人带在身边调|教了几天,发现他会汉话,说得极好,只是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 但陆一鸣很快就更发现这根本不是洋人,甚至不是个人。 乍一看体貌五官,都与世间男子无异。但是细细一究,便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它的头发明明摸着又细又软,但是用铁剪子都剪不断;它的蓝眼睛在生气的时候会慢慢沉淀成纯黑;它的两颗尖利的虎牙能把铁棍咬断,锋利得胜过祖父高价买来的日本刀;它肉菜饭一概不碰,偶尔喝点水,陆一鸣试过一个月不喂任何东西,它的身体也没有出现任何毛病。 这东西还对陆一鸣爱搭不理,指望它端茶递水提东西是不可能了。陆一鸣得哄着它,它才会偶尔瞟这主子一眼,冷冷地,带着点嘲讽似的意味。 陆一鸣倒是喜欢新奇的玩意儿,索性将它偷偷养在了家中的地窖里。 原本有些顾忌,还用了链子锁。 但养了这半年看来,这东西,虽然脾性有些古怪,却没有什么攻击性,寡言好静,只要捋顺了毛,乖得很。 这倒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陆一鸣常常端详着它,心想,这究竟是个人生出的怪胎,还是个修炼成人形的妖怪?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沉睡中渐渐醒来,睁开了琉璃似的眸子。 眸子映上陆一鸣的脸后,他略有些嫌弃地把脸扭向了另一边。 陆一鸣并不打算跟宠物计较,反而很欣赏它的桀骜不驯,从怀里掏出一小块豆大的闪着金光的东西,像逗狗一样捏在手里对着他晃:“看看这是什么。” 他终于朝主子瞥了一眼,在看清那枚金坠后,他的眼睛明晃晃地亮了起来。坐起身子,声音低哑地说了两个字:“我要。” 听到它说话,陆一鸣就像驯兽师看到猴子钻火圈一样的欣慰,“唱首歌就给你。” 它冷冷地看着他,闷不吭声。 “那讲个故事吧。”陆一鸣很随意地在它身畔躺下,似乎吃准了它会为这块金子动摇。 它微微皱起眉头,仿佛在吃金子和讲故事之间挣扎,良久才回了两个字:“不要。” 陆一鸣忍俊不禁,把金子摊在掌心送到它嘴边,“阿金真是个坏孩子。”宠溺地看着他的宠物贪婪地张开嘴用舌头把金坠子卷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阿金是陆一鸣给它取的名字,全名是金叵罗。 因为陆一鸣发现它居然嗜吃金子,如同孩童迷恋糖人一般。 有次他拿金链子逗它,被它一口咬下来津津有味吃下肚,一脸飨足。为了吃到他的金表链,它甚至开口搭理他了。陆一鸣很难得才找着了它这点喜好,顿时为了能取悦到它c与它建立和谐的交流感到由衷的高兴。 阿金喉头浮动起优美的弧线,打了个嗝,显然对这顿晚餐很满意。灰蓝色的眼睛跳耀着灯盏里映进来的火苗,看起来光华熠熠。对主子的态度也温驯了许多,趴在地上像条飨足的狗任由他在它光|滑的脊背上上下抚动。 陆一鸣一边摸它的背一边想,漂亮又会说话,多好啊,这可比赵老二养的那头又丑又笨的黑瞎子有档次多了。 唯一遗憾的是,他不好在人面前展示。这种小地方的人大多没见过世面,见不得奇怪的东西,被人知道了,估计是要请道士来除妖的吧? 看着阿金那跟人毫无差别的五官和躯干,陆一鸣心中蓦地一动:不过,谁又看得出来呢? “你说,我明天跟赵老二他们赌什么好?”陆一鸣自顾自地说起来,“我今天终于从他们手里抠来了点大洋,明天后天要是再赢几十大洋,很快就又能给你弄来金子了。” 阿金眯起漂亮的眸子,淡淡地来了句:“输光。” 陆一鸣也不生气,只是笑兮兮地啧了声,“乌鸦嘴。” 现在那人不在了,他却又觉得冷清。 真是奇怪。 窗外,夜色为金陵镇笼上了薄薄的暗色。 月亮迫不及待地爬到了树梢。 金叵罗瞧着陈姐和这个冒牌的陆一鸣在院子里说说笑笑,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世人皆愚妄,只看得到皮囊,却不知皮囊之下藏着什么东西,听人舌灿莲花便生欢喜。 不过也不能全怪陈姐,只怪这个花莫言太过狡滑,真是个察言观色c虚嘴掠舌的行家。 至于陆一鸣,也不过是自食其果罢了。 人生在世,总要尝点苦头的,不然永远不知世间深浅。 眼见二人说要出门看什么河灯,他不由得皱起眉站起来走了出去。 陈姐听到声响回头:“金少爷,你醒啦。少爷说这些天在家里呆着闷,正好今晚有庙会,我们三个一起出去逛逛吧?” 金叵罗嗯了一声,慢慢跟了上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冒牌货,能耍些什么把戏。 每月下旬,金陵镇和淮溪镇便会一起在两镇交界处办庙会,通宵不息。 长街回廊,挂满纸灯笼,十里相连有如游龙披光夜行,蔚为奇观。 其间街市繁荣,琳琅满目。各式杂耍营生,也看得人应接不暇。 花莫言被那些戏剧木人c走马灯c吹糖人迷住了,每遇到一个就驻足赏玩半天,活像个头一次出门的孩童。 趁陈姐去前面买糕点的当口,花莫言一边摆弄着刚刚买下的罗刹鬼面,一边小声地朝金叵罗笑道:“你盯这么紧做什么,怕我跑了?”几天下来,他这口条已经突飞猛进,顺溜得很。 见金叵罗不吭声,他慢理斯条地说道:“你放心,我今天不跑。”这话倒不是骗人,他刚刚换了皮囊,身子还虚得很。哪怕想跑,也跑不远,索性省了这功夫,好好玩。 想起什么,花莫言边戴上鬼面,边问:“话说,凭我的演技,你什么时候看出来我有问题的?”他和金叵罗不一样,他身上可没妖气。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金叵罗懒得多作解释。 “你不是问我,我是什么东西么?”戴上了鬼面的花莫言咧齿一笑。这只鬼面,只有上半截遮面,青面白发,被他戴上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不等金叵罗作出反应,他便凑过来,嘻嘻笑道:“我是人。猜不到吧?” 说话间用极快的速度在金叵罗脸上扣了个面具,转身跑了。 金叵罗摘下面具,只见前后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哪里还找得到花莫言。 他说不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眼角不经意地一瞥,却见到拐角灯火阑珊处,正有一人一驴在摊上吃着麻辣汤面。那人,还有些眼熟。 呵。金叵罗嘴角勾起。 陆一鸣在淮溪镇忙到下班已是夕阳西下,饥肠漉漉之际,想起今天正好有庙会,便把文渊带过来撮一顿。 本想吃碗凉面,谁知这犟驴非赖在麻辣汤面摊上不走,不得已只好点了两碗凑合着吃。 心里苦恼着。 他倒是想和文渊把移魂的事情前因好果好好捋一捋,可就文渊这情况沟通恐成难事。总不能让它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吧? 等它把事情写完,黄花菜都凉了。 吃到一半,他便瞧见不远处那三个人慢慢地在街市里走过。 陈姐,阿金,和那个冒牌货。 三人言笑晏晏,好不亲密。 陆一鸣一怔:那个冒牌货!他好了?!上次还说傻了,今天居然就跟没事人似的,和陈姐c阿金一起在逛街? 陆一鸣忍不住想冲过去,想揪住那个人的领子,问问他倒底是谁。 但是看到陈姐被那个冒牌货逗得那么开怀,他又不禁怯了。 顿时没了胃口。 是啊,他怎么才能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陆大少爷呢? 陆一鸣无奈地瞟了瞟文渊,靠这头驴? 不说别人,他自己都说不出口。 难道,陈姐和阿金,都瞧不出那人有什么不对吗? 心中有些悲凉。他从未遇过这种事,亦从未想过这种事。 这世上,从来都是只有一个陆一鸣。从来不会有人与他争这个身份。 时至今日才忽然发现,原来,人与人之间的相交,所凭借的标准,仅仅是一副皮囊和那具皮囊所拥有的身份而已。 离了那副皮囊,他陆一鸣,便什么也不是了。 抬头,那三人已经不见了。 吃饱一餐,陆一鸣原想带着文渊回寓所,却忍不住在皮影戏前驻足不前。 那里正用皮影上演着一出《红拂女》,声色俱佳,看得观众阵阵喝彩。 一幕戏毕,艺人开始叫卖皮影,陆一鸣数了数包里的铜元,买了三个小人儿,一女二男。 等他想起文渊,才发现小毛驴已经没了影。 咦?!自己跑了倒好了,总不能是被人拐跑做驴肉火烧了吧? “文渊”这话才叫出口,陆一鸣便觉有些不对,这万一被认识的瞧见,岂不闹笑话。 忙改口:“小毛驴儿!探长!小驴儿?” 在川流的人群中且行且寻,却始终不见踪影。 找得累了,陆一鸣挑了块僻静的角落休息,心想,凭探长这样的聪明才智,不至于被拐跑才是。肯定是自己逛去了,搞得我一番瞎找! 索性掏出刚买的三个小皮影,借着不远处的灯光,学着刚才的皮影艺人,一人分饰三角,演起戏来。 左手挑起一个黑发的男角:“陈姐,别理那个人,那个我是假的。我才是真的。他偷我皮囊!” 右手挑起那个辫子女角,捏起嗓子:“什么乱七八糟的,妖言惑众,再胡说撕烂你的嘴!” 右手再挑起一个灰发的男角,压低声音:“陈姐,打他!” 随即女角欺身上前,把黑发男角痛打了一顿,打得黑发男角嗷嗷惨叫。 自娱自乐玩得正不亦乐乎,冷不丁右手一滑, “陈姐”飞了出去,落到台阶下面黑漆漆的地方。 正想下去捡起来,却见“陈姐”边上有一双脚。 愣了一下,原来下面站着个人。只是他大半个身体隐没在黑暗中,不细看还真瞧不出来。 不知那人在下面站了多久,有没有听见自己演的这些无聊的戏码? 陆一鸣不免有些尴尬。 迟疑间,那人已经弯下腰,捡起了小皮人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5.135章 深渊 此为防盗章, 72小时后会更换为最新章,请支持晋江首发,感谢!  所有人都看着文渊探长笑眯眯地走错了几次位置, 暗暗同情探长一定是压力太大了。 这陈家灭门案,真是要把局子里的人给逼疯。每个人都被逼着把金陵镇常住人口的档案细细恶补了一番。按局长吴国强的意思,在找到凶手以前,人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开什么玩笑!金陵镇可足足有一千多人啊。 陆一鸣借着大家的眼神试了几次才找着文渊的位置, 舒了口气坐下来。 今天他早就醒了,只是不知道东区警署在哪里, 一路问一路赶, 中间还去错了南区警署,闹了笑话。 文渊桌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文具和一些笔记本, 东西不多。随手翻了翻那些笔记本, 作为门外汉实在是看不懂。 瞧见几个同事从档案室出来, 便借着进档案室去找资料的机会,偷偷找到十一年前三月的卷宗,找了半天, 果然找到一份的卷宗。略翻了下, 十一年前,李飞云办案得罪了地头蛇,妻儿惨死, 最终亲手击毙凶手。竟然和昨天的梦境相吻和。 他暗暗吃惊, 不动声色地把卷宗塞回去。回头把陈家灭门案的卷宗调了出来。 其实昨天他有试着向李飞云告假, 说破案一事恐不能胜任云云。直接就被打了枪。 李飞云训道:“妈|的, 早不告晚不告,这个时候你告假,你要死?眼下,不仅是署里需要你,更是那五十多口冤魂需要你。你以前,不是说过什么‘要留正气满乾坤’吗?现在你的正气死光了?那个志气满满的文渊探长哪去了!” 把陆一鸣训得颇是羞愧,心说:哎,我也不晓得他哪去了啊。 转念,对,他现在是文渊。既然暂时用着这副皮囊,也只能硬着头皮把工作之事过过手。至少,得尽点力,不然确实是对不起这副皮囊的主人。 把卷宗熟悉下来,陆一鸣脑中仍是一片乱麻。 让他破案,就好比让个小脚姑娘打马,连马蹬子都踩不上。更像是瞎子看书学理发——找不着章法。 这时警署来人了。 一进门所有人都暗抽口冷气。 这人穿着格子西装,油头蹭亮,斯文白净,金丝眼镜也掩不住他眸中流露出的浪荡气息。 赫然正是陈家唯一的活口,陈谨之。 陈谨之显然是见过文渊的,径直走到他前面,问也不问便在前面的椅子坐下,慢条斯理地问道:“上次文探长说过,等查出了凶手,便可以将我们陈家的财物一一归还。现在,可有头绪?” 陆一鸣学着文渊的样子,淡淡地道:“没有。” 陈谨之鼻间发出嗤讽的笑声,“这小县城的办事效率,可比我们京城的差远了。”话罢,从怀里扔出一本小册子,扔在桌上,“诺,这是探长上次让我弄的当货清单。呵,八折赎回,我可亏大发了。” 原来陈谨之那个清单是文渊授意的?陆一鸣不动声色地拿起清单,略翻了翻。 陈谨之却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陆一鸣一怔。 “探长,做人要有信誉啊。你上次说过,我给你当货清单,你就给我陈府财物清单作交换。对吧?”陈谨之笑吟吟地说道,“我离开家里久了,有什么东西,我也得先理清楚不是?” 陆一鸣想起昨天在席上认识到的人,记录员好像是姓张,叫起来:“小张?” 有人应声抬起头。 陆一鸣朝他挥挥手,“陈府财物清单你那儿有吧?多抄一份给他。” 小张说:“前几天你已经叫我抄好了呀。”直接丢过来一本册子。 陆一鸣接住。 陈谨之迫不及待伸手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想逗弄,故意把册子拿到陈谨之手伸不着的地方,翻了翻,漫不经心,“你爹死了,你好像不难过?” 陈谨之笑了:“人嘛,固有一死。早一天死,和晚一天死,有什么差别?人活着,不一定比死了更快活。” 这歪理说得陆一鸣也是服了,“你们陈家,有没有什么仇家?” “就算是有,我又怎么会晓得?”陈谨之施施然,浑然不在意,“我十二三岁就离家在外,寄住在京城的姑姑家,老头子每个月寄钱都是寄给姑姑,连信都不给我写的。” 陆一鸣也没想到陈谨之跟家里关系这么差,连声爹都不愿意叫,“你上一次回家是什么时候?” 陈谨之翻起眼睛想了一会儿,“兴许是两年前吧。我也不记得了。” 打发走陈谨之,陆一鸣借着去金陵镇找线索的机会,又跑回家一趟。 陈姐不在家,只有金叵罗在劈柴。 “阿金,”陆一鸣冲金叵罗笑笑,“那个,你家少爷醒了没有?” 阿金面无表情地指了下卧房。 陆一鸣奔过去推开门,看到自己的皮囊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喝着一碗汤。这场景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听到门开,那人抬起头看向这头,怔了怔。 “你醒了?”陆一鸣咧着嘴上前,压低声音,“你是不是文渊探长?” 那人歪着脑袋,似乎在思索什么,摇了摇头。 “那你是谁?”陆一鸣大惊失色,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跌落谷底。 那人听不懂似的,一声不吭,一直不住地摇头。仿佛个受惊的孩子,躲进了床角蜷成一团簌簌发抖。 这时陈姐抱着不知一盅药汤走了进来,见到来客,不由放下药汤诉起了苦:“哎呀,文探长,自从我家少爷今早醒过来,就一直是这副样子,大夫说是吓傻了!这可怎么办呀。” 陆一鸣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心情差到了极点,“那,那他有没有说过什么?” “人都不会说话了,还能说什么!”陈姐抹了把眼泪,“这倒底是怎么了呀。” 陆一鸣听不进陈姐哭哭啼啼说了些什么,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阵阵眩晕。这房间里的一切事物,包括茶几,杯子,床架仿佛都瞬间浮空而起,绕着他,走马灯似地跑。 半晌,他才缓过神来,抬头,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院子。 阿金正专心致志埋头劈柴。像是完全没察觉到他一步步走近。 陆一鸣习惯性地伸手插|进他柔软的头发里揉了揉。 阿金抬起头,冷冷的眼睛从下往上扫过来。 目光像天生带着寒气的冰刃。 陆一鸣讪讪地把手缩了回来,“啊,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 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凄凉,默默地走出了大门。 走了几步,回头,却发现阿金也正扭头看过来,似乎还咧嘴笑了一下。 但只是一瞬间,他便回过头去继续劈柴了。 兴许是错觉吧? 这臭道士着实可恶! 陆一鸣坐到路边的酒铺子里一个人喝闷酒。这里的酒,便宜,几个铜元就可以喝一大壶。 他在警署也查过莫老道的资料,完全没有记录在案。 竟不知此人何方人士,何许人也。只听说此人神出鬼没,古道热肠,经常助人除妖平患。 呸!古道热肠,什么鬼玩意儿。 几盏黄梁下肚,他只觉得肚中的火气烧在了一处,仿佛一开口就能吐出一团火来。 冷不防旁边响起一个清莺出谷般的声音: “下雨了,小梦,把伞拿出来。” 陆一鸣一怔。 这个声音,他纵是喝得再醉,也听得出,忘不掉。 赶紧低下头,把脸埋在臂弯里,生怕被人发现。过了会儿才想起来,他现在又不是陆一鸣,有什么好怕的? 等脚步声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远了,他才鼓起勇气,睁着醉眼努力朝着脚步声消失的方向望去。雨帘重重,早把人隔成了淡影。 坐在案几上,陆一鸣跟小毛驴大眼瞪小眼半天,心生一计。 他找出白纸来,把几百个常用字写在上面,个个写得两指宽,写好了,纸挨地粘成小半面矮墙。 然后让文渊自己用蹄子来挑字串句。 旁边放一碗清水,不够的字再写地上。 试了一下。 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文渊眼珠子一转,在墙上的字里找了会儿,用蹄子戳了戳“陆”字。 “哈哈,成了!”陆一鸣欣慰地抚了抚驴头,“来来,我们把前因后果好好捋一捋。” 因为墙上字不够多,半猜半写,折腾半天,陆一鸣可算把事情弄明白一些:看来,那个臭道士原本是在用什么邪术,要给陆一鸣和那头驴移魂。因为文渊好心相救,所以事情出了岔子。自己这才会跑到文渊的皮囊里。 心下一阵后怕:乖乖,要不是探长,现在变作驴的岂不是? 一时对小毛驴感激得五体投地,忍不住抱着驴头亲了亲:“探长,以后天天给你吃麻辣汤面!有我一口饭吃绝不”话没说完就被驴一蹄子蹶翻到地上。 文渊忿忿地用蹄子戳了戳墙上的四个字:“我”“不”“是”“狗” 陆一鸣捂着肚子爬起来:“我知道,你是驴嘛。”有必要这么大力踢么?这驴脾气。真是痛煞我也。 文渊又戳了戳四个字:“不”“得”“放”“肆” “好好好,在下失礼了,”陆一鸣对他作了一揖,又忍不住碎嘴逗他,“都成驴了还计较这个。” 文渊气得直翻白眼。 哄了他半天才肯继续搭理,把后面的事情大概叙了一遍。 文渊醒来的时候跟老道呆在一间破庙里。 老道还絮絮叨叨地说:“哎,真是天公不作美,这次移魂又失败了!” 文渊正想问“什么移魂?”,喉咙里发出的却是一声“昂”。当下吃惊非小,低头自视,看到一双蹄子和一身灰毛,瞬间明白了过来。 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爬起来朝老道狠狠撞了过去,一番嘶咬。 “哎哎?”老道被撞翻在一边,似乎也发现了点什么,“难道这次,竟然?”起身便跑。 文渊追他追到一个悬崖才停下,老道站在崖边抚须笑了起来:“小驴儿,委屈你啦!这也是你的命数。要怪只能怪这世道啦。”话罢竟然挥挥手,转身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留下文渊在悬崖边空悲号。 陆一鸣也是一头雾水。 老道倒底死了没有? 这么说来,自己皮囊里,进的是驴的魂? 今晚在庙会所见,分明是个举止大方飒爽的年轻人,哪里看得出有驴的样子。 难不成是个妖怪? 二人又是大眼瞪小眼,也不知当如何是好。 道法之事,他们终究不是行家,对此更是理不清头绪。 只得改日去找些得道高人,想想法子。 陆一鸣想起晚上的事,“你刚跑去哪儿了?” 文渊:跑去陈宅查查情况。反正没人会注意一头驴,方便。 “”陆一鸣一时有些无语:都这田地了,还不忘查案的事?! 看着驴一脸正气,陆一鸣不禁生出几分羞愧,“那,查出什么没有?” 文渊:说了你也不懂。 陆一鸣:“”竟也无法反驳。 因为他确实不懂。 文渊:睡觉。 戳完字,他就昂地一声跳上了床,钻进了被窝。 俨然一副主人样。 陆一鸣看那小床板只剩小半,搓了搓冻僵的手:“探长,我能不能” 文渊回头瞥了他一眼,往里挪了挪。 陆一鸣如蒙大赦,也钻进了被窝,摸到一手毛。 万万没想到,他陆一鸣有生之年,竟然会和一头驴同一个被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6.第136章 妖兽 陆一鸣喘着粗气醒来。 包裹着自己身体的灼热感太过真实, 几乎要把他给烫熟了。 他睁开眼,一张苍白的脸映入眼帘。 靠得太近, 看不清神情。 那人覆在他身上紧紧地拥着他, 生怕他会化成一股烟飞了似的。 怪不得感觉动不了呢。 陆一鸣笑了:“我这次应该是真的醒了吧?” 金叵罗没回话, 只是安静地盯着他。 陆一鸣回看了两眼, 隐隐地有些不安。 环顾, 这里好像是金叵罗的房间。 心头警铃大作。 啧, 不是吧。 难不成还是那个生孩子的梦?! 好家伙,刚从一个梦里跳出来,又跳到了另一个梦里,看这情形,他这辈子还出不出得去了? 他控制了一下自己的心绪, 一边推开金叵罗一边干咳了两声,就着先前的情绪正色道:“我先跟你说好啊,我是生不了孩子的。” 金叵罗冷不丁发出一声嗤笑。 他舔过陆一鸣的耳垂,轻轻地咬着肉最厚的地方, 呢喃着道:“那得试过才知道。” 这还用试?! 陆一鸣对梦里的人没逻辑这件事是非常佩服的,但他又没办法对此生气。 耳垂被咬得又痒又酥,他啼笑皆非地把金叵罗的脸掰过来, 在薄软的唇上吻了一下, 低声道:“等我醒来, 我一定要把你的牙磨掉, 呵。” 他绝不会对金叵罗说, 他觉得这种总是用尖牙折腾人的行为像一只粘人的猫一样可爱。 就算这只是个梦。 也可爱极了。 万万没想到, 有朝一日,会把“可爱”这个词用在这畜牲身上。 ——阿金若是知道,一定会生气的吧。 金叵罗忽然猛地一把将他推开,蓝灰色的眼眸中像是燃起了热烈,又像是凝结了说不出的凌厉。 他坐起来,淡淡地说:“出去。” 这冷热交织的眼神让陆一鸣捉摸不透。 这是生气了? 陆一鸣有些讶异,因为金叵罗平常有些脾气,却不会为这种话生气。 果然只是个梦。 金叵罗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快点儿。” 陆一鸣悻悻地起来,跳下了床往门口走去。 在迈出去前,金叵罗从后面紧紧地拥住他,在他耳边说道:“我快要醒了。回到刚才的地方,用心找,然后告诉我在哪儿。要快。” 不等陆一鸣反应过来,身上一轻,金叵罗松开他,将他用力推了出去。 咚! 陆一鸣屁|股着地摔坐在地上。 等他爬起来,发现金叵罗已经不见了,自己也不在金叵罗的房门口。 环顾。 自己竟然在刚才的大堂里。 寻思着金叵罗刚刚跟他说的话,他明白过来。 ——也就是说,其实他果然没有从这个连环梦里走出去。刚刚金叵罗只是暂时将他抽离,他需要回到这里找到线索,知道自己究竟在何处才能醒过来。 陆一鸣看着和自家大堂一模一样的地方,抓着头发发愁:这可要怎么找?! 一 是夜,金陵镇上空悬了一轮苍白的明月。 整个小镇已渐次熄灭了灯火,正慢慢睡去。 镇上几乎没有人注意到,空中的圆月正一点一点地变成盈凸月,继而是上弦月,再随后就成了蛾眉月,如同被看不见的巨兽蚕食鲸吞。 最后,整个月亮都从天空中彻底消失了。 星辰仿佛也连带着被什么吞咽而下,随着月亮一起隐入夜色中。 一时天地间,只余一片漆黑,像是垂落了一块巨大的黑幕,将天地连接在了一起。 后山之巅,有人居高临下的望着整个镇子,发出了感叹:“你看,竟然连一盏灯都没有。” 是一个声音柔软动听的女人。 “哦。”随即她怀里有个声音冷冷地响起来,“喵。” 在黑暗中,从四面八方传来了阵阵奇怪的声响。 如泣如慕,如嘶如鸣,夹杂着混乱的马蹄落地似的奔跑声,有如看不见的千军万马,朝金陵镇涌来。 在金陵镇的东南方位,忽然亮起了豆大的灯光。 那些声音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地冲向了灯光所在位置。 女人冷笑:“这些鬼哭狼嚎真有意思,看来老头子的噬妖笼开口了。” “原来那座宅子是个笼子?怪不得阴森森的。” 山风有些阴冷,女人抚|弄着怀里的猫毛让自己暖和点儿,说道:“那个宅子不是笼子,人才是。” “那不是饵吗?” “那本是块肥饵,但老头子这几十年早把他炼成笼子了。” 说话间,那些鬼哭狼嚎的声音渐渐涌|入了东南一隅亮起灯火的那所宅子里。 说来也奇怪,那些声音进到宅子后,便消失了。 有如滔天洪水气势汹汹地漫过城池,最终没入了泄洪的闸口。 但四面八方仍然源源不断地有声音持续涌|入。 这阵势,足足持续了整整一刻钟。 一刻钟之后,最后一抹鬼哭被吞噬殆尽。 小镇恢复了平静。 就连山风也像是畏惧这里般裹足不前。 木叶不再晃动,鸣草不再啼叫。 天地瞬间万簌俱寂,再没有声响了。 “完事儿啦?”女人怀里的猫意犹未尽地问道。 “不。” 她缓缓地补上一句:“看吧,好戏才刚刚开始。” 话音刚落,小镇上发出天崩地裂般的轰鸣。 只可惜天地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 尤其从山顶往下看,只能看到一大|片深渊似的黑洞景象。 伴随着轰鸣,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地底深处发出雷鸣般的嘶吼着钻了出来。 “想不到你居然怕得发抖?晃得我要吐了。”猫问了一句。 女人叹了口气:“不是我在抖,是山在动。看来是个大家伙啊。” 她把头歪到了一边,疑惑地呢喃道:“老头子用饵引来了一只什么东西?” 山剧烈地摇晃,巨石簌簌滚落。 女人站在山巅,身影如木叶飘摇,却始终面无惧色,甚至还带着一抹浅笑。 黑暗中,猫闪动着两只幽绿的眼眸子,有些兴奋地舔|起了唇,坏笑着说道:“可不只一只。” “嗯?让我看看你都看到了些什么。”女人低下头,从猫发出萤光的瞳孔里,看到了两个巨大的深灰色兽影,分别从脚下的的山底和西南方向的地底奋力挣扎身上的桎梏爬出,每一个动作,都将大地撕裂出一道巨大的伤口。 等那两头巨兽大半身子离开地底,女人才小声地惊呼起来:“牛身马腿难道是猰貐?!这东西怎么会在这底下怕是睡了很多年吧,老头子用了什么法子把它们唤醒的?” “猰貐?”猫的眸中亮起了炽烈的微芒,“很好吃的样子” 说着,它想起什么:“老头子不是说,他只是想要天狗的筋来补孙子的命吗?怎么搞这么大阵仗。乌烟瘴气的,还能动手?” “老头子说的话,你也敢信。”女人摇摇头,“天狗合我们三人之力都不见得能逮得住,还想抽它的筋,做什么千秋大梦。” 她眸中若有所思,缓缓地又道:“今夜天狗若是真的被老头子的饵引下来,老头子自身难保不说,我们可能还得连带着遭殃,更别提他孙子了;而且,他还把他孙儿的魂魄给藏了起来月亮回来以前魂魄要是还回不到本体里,那他那倒霉孙子就不仅要死,还得随着世间千百孤魂野鬼一起被天狗吞噬殆尽,那可是魂飞魄散,连胎都投不了。你不觉得他这个计划就很古怪?” “那你还” “他的话,一向只能信一半。”女人不紧不慢地说道,“所以我留了后手。” “你是说那只地狱恶鬼?你不是怕碍事把他忽悠进了梦里?”猫慵懒地伸了个腰,冷哼,“再说,它现在只能算半只鬼,能顶多大用。” 女人揉了揉它的头,轻轻地说:“嘘——先看好戏吧。” 那两头猰貐已经各自完全从地底钻了出来,像刚从泥淖里爬出来的狗一样,甩着头和尾巴,抖掉身上的土块。 一 “阿金,你还在吗?” 陆一鸣大声地问了几次,都不再有人回应。 对了,阿金刚刚似乎说过一句 ——我快要醒了。 也就是说,阿金刚才也在梦中?! 所以才能与同在梦中的陆一鸣说话甚至相见。 现在约莫是醒了,便不能再与自己对话了。 意识到只剩自己一个独自面对,陆一鸣一阵没来由的恐慌,抱住头蹲下来,懊恼不已。 这间大堂原本连接着一个回廊,走过去便是陆一鸣和金叵罗的卧房。 但现在,连接回廊的侧门却不见了,大门前又是个熔岩深坑,所以他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在大堂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子。 他把屋里每一寸都走过看过,却仍不得要领。 不行,现在要放弃还为时过早。 他重新站起来,屏着呼吸拎着煤油灯细细地看着屋里的每一处。 这间屋子左右的摆设是完全对称的,每一件家具陆一鸣都熟得很,愣是看不出任何异状。 陆一鸣扶着桌子长吁短叹。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一桩接一桩。 他不单应接不暇,更是无暇消化。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正经历着什么。 嗯? 掌心触感有些不平整。 这上好的黄花梨木家具原本雕工漆相都极好,触之温润细滑平整,只可惜也有些年头了,三不五时磕碰,落下了不少痕迹。 陆一鸣抬手一瞥,原来是一道月形凹痕。 他想起来,那是自己哪天心情不好砸了个杯子砸出来的。 不过,为的哪件事发了脾气他也是记不清了。 等等。 陆一鸣脑海中闪过什么,有如一道闪电劈亮了整个脑瓜子。 他记得,那道凹痕应该在桌子的右角。 但现在,它分明在左角。 这应当就是蹊跷之处了吧? 心头有些雀跃。 凑近所有的家具一一细看。 果然,这屋子的东西,左右方向与自家全是反的。 像是 像什么呢? 镜像。 照镜子的时候,镜子里的右脸,是人的左脸,镜子里的左脸,则是人的右脸。 同理,这些东西,都像是镜子里映出来的一般。 镜子! 陆一鸣高兴得要跳起来。 但随即他想起一个让他瞬间萎下去的问题:这里并没有镜子。 是不是还有哪里漏看了? 一定是这样。 陆一鸣左右顾盼,趴到地上,钻到八仙桌和椅子底下摸索,仍然是扑了个空。 起身时脑袋被桌子磕了下,把他磕得眼冒金星,煤油灯都掉到了一边,只得摸着头瘫坐。 不经意地一抬眼,眼角瞥到门上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瞪大眼睛定睛一看,门框上方正悬挂着一小面六角镜子。 镜子被他刚才随手掉在地上煤油灯跳耀的光照的火光攒动。 陆一鸣失声大笑,顾不上那么多,直接窜起身抡起一把椅子,用力朝门框上方砸去。 哐档! 六角镜碎成十来片哗啦啦往下掉。 随之而来的,还有屋宇的轰鸣坍塌。 四周狂风大作。 陆一鸣被风卷得睁不开眼,身子顿轻,和那些掉落的砖瓦一起,直直往下坠。 一 不知过了多久,陆一鸣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有如一尾跳进深渊的鲤鱼刚刚触到了水面,脚底终于触到了什么实体,一阵钝痛。 到底了?这是哪里? 他吃痛地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 只知道狂风在身边呼啸,雷鸣在头顶轰响。 疑惑地揉了揉双眼,仍然只见一片漆黑,夜色将一切吞没,不分四向,不见五指。 头顶的雷鸣中夹杂着呜咽,倒像是巨兽的怒嚎。 陆一鸣循声抬望,只见墨色的天空中,明明无雨,却雷电交加。 就在闪电划过的那一刹那,他借着电光迅影愕然地看到金陵镇上空有两抹巨大的乌云撞到了一起,有如两头巨兽正在缠斗 又一道闪电袭来,让陆一鸣看得更清楚。 不!那是真的有两头巨兽正在空中殴斗! 它们的身体有如一座小丘,若是落到地面打个滚,可以轻易碾扁几座宅子。 它们每一次撞击便会产生划破长空的闪电,每一次怒吼都有如雷鸣,每一次撕咬都让土地颤抖。 哇! 这是什么鬼东西? 陆一鸣瞪大了双眼。 难不成我还没从梦里醒过来? “你怎么回来了?” 一个苍老的耳声从喉间幽幽响起。 陆一鸣惊异地捂住了喉咙,那不是他的声音!却从这里发了出来。 尤其这音色 他倒吸一口冷气:“爷爷?” “臭小子,一看就知道是你不听话!总是这么不安分!”祖父忿忿地说道。 “你,你在我的身子里?” “废话!”祖父说道,“我予你肉身赠你躯壳,借你肉身一用,有何不可?” “”陆一鸣无法反驳,遂转移话题问道,“这里是哪里?上面那是什么东西?” 祖父径直跳过了第一个问题,道:“这两头,是上古的妖兽,一头叫猰貐[yà yu],最喜欢食人筋骨;另一头嘛” 一一 山巅之上,张燕云借着闪电看清了两头巨兽的真容,忽然低低叫出了声:“不对,那是祸斗!” 猫问道:“什么祸斗?” 她瞪大眼眸,喃喃道:“我就说怎么会有两头猰貐,还自家干架原来对面那一头看不大清楚的是祸斗。这两个,一直是死对头啊,怪不得要打起来可它们的习性相悖,又怎么会同时出现在这里?真是奇怪。” 想起什么,她又低声道:“我记得在哪本书看到过,此二兽一个属火,一个属水,天生相克,最适合做镇妖穹的阴阳两极。传说以前的术士,会先捉来猰貐和祸斗,封印后置于阴阳镇妖穹的两端,阴阳穹一向是拿来镇压上古的凶兽的。眼下它们同时出现在这个镇上,这个镇周围又埋着一堆饕餮的碎魄,难不成?” “饕餮?!”猫的毛根根直立起来,“这破地方真的有饕餮?” “难说,兴许真有什么人物曾把这里当成镇妖场也说不定。”张燕云揉了揉怀里的大猫,把那立起来的毛都抚顺了,才道,“那玩意儿可比天狗麻烦多了,天狗顶多在月食结束之后将天地间的游魂散魄带走,这饕餮可是见着什么吃什么,指不定,天狗都能被它吃下肚。更别提我们了。” “那这两个妖兽现在是被老头子放出来了?他这样做有什么企图?” “我猜,老头子故意放出这两个,为的就是让它们分出个胜负,无论谁胜谁负,胜者都会将另一方吃下腹中,届时水火交|融,在极短的时间段内周边很大概率会形成祸门,祸门一开,那阴阳穹镇住的东西可就跑出来了。” 说到这里,人和猫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该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7.第137章 祸门 此为防盗章, 72小时后会更换为最新章,请支持晋江首发,感谢!  他满意地叹口气, 禁不住炫耀今天的战绩,“下午赢了三十块大洋。” 陳姐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终于忍不住开了腔:“少爷,别再赌了!”顿了顿,又补了句,“老爷留下的八个铺子, 都被您赌得只剩两个了, 好好寻思着过日子吧。” 陆一鸣不爱听这些, 他懒洋洋地靠在坐椅的貂毛靠背上,眯起眼, “我会把铺子都赚回来的。算了,女人家,不跟你说,你不懂。”挥挥手让陳姐出去。 人生苦短,欢乐更短。他不爱逛窑子, 不爱听戏, 不爱琴棋书画, 什么都不爱。所以一直觉得活得很无聊。 半年前被朋友带着赌了一把后,他就迷上了这种勾人心胆的刺激玩意儿, 一下就就上了瘾。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不讨自己欢喜, 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陆一鸣这么想着,就随着自己性子来赌。 不过半年,竟然断断续续输掉了六个铺,他也始料不及。明明一开始手气都很顺的,最好的一次,还赢过五千块大洋。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得,他都忘了是从谁手里赢来的了。 今天下午赢了三十大洋,一定是时来运转。明天再赢个十,也是极好的。指不定哪天就回本儿了。 想到这里,陆一鸣心情大好,哼起了小曲。 背后响起渐渐远去的细碎的脚步声,很快便是门开合和的声响。 知道陳姐去了院里,陆一鸣嘴角勾起,起身进卧房栓上了门,顺带扫了一眼关好的窗,这才从袖子里取出一把月牙状的钥匙,那月牙尖儿上钩着冷冷的银光。 卧房底下有个秘窖,这是陳姐也不知道的所在。 只需要把书架挪开,搬走那一块地砖,便能看到下面的石门,用月牙钥打开门,正对着蜿蜒通往地下的幽暗梯道。 陆一鸣也不晓得是哪个祖宗造的窖子,父亲第一次带他来时,里面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些陈年老酒,只说若是遇上战乱能来躲个月。 现在,里面已经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上铺一层温暖的长毛毯子,便是寒冬睡觉的好地方。 陆一鸣执着油壶和火折子,往石梯边的墙上每隔几米挂一盏的烛台里一一添满油,依次点上。 火苗跳动,梯道很快变得明亮起来。 陆一鸣轻快地数着三十级台阶走到窖底,开心地去看他的宠物。 那东西还在厚毯上酣睡,脖子上的项圈连着的锁链在他身后缠成一圈又圈。 他的模样乍一看跟人没什么两样,侧卧着的身子一|丝|不|挂,手脚纤长,肌肉线矫健漂亮,每一块皮肤都繃得恰到好处,在烛光的照耀下闪动着苍白的光泽。头上银灰色的毛发垂落在脖子旁,看起来像是鹤的羽毛,柔软,篷松。 真是赏心悦目。 陆一鸣禁不住在心中啧啧称赞。 他醒着的时候更漂亮,灰蓝色的眼眸像两块不含杂色的水琉璃,嘴唇轻启会露出玉一般的牙齿,那傲慢的神情永远像在睥睨天下,带着野兽的凶悍。 陆一鸣是大半年前在从上海回来的轮船上遇上他的。 那时候陆一鸣刚从英国游学回来,在上海玩了几个月要坐船返乡,意气风发,和等船的时候刚认识的同乡在码头上高谈阔论地吹牛皮。 谈笑间,角落过来三个人抬着一只罩着黑布的笼子要往海里扔。 好奇心盛的陆一鸣叫住了他们,“这里面是什么?” 这几人面面相觑,只说是有人给了钱让他们办事,却吱吱唔唔,口调不一,有说是酿酒剩的废料,有说是死掉的鸡鸭。 陆一鸣擅自掀开黑布的一角瞧了一眼,吓了一跳,里面蜷着的赫然是个人哪。 想必是得罪了仇家遭了报复。 陆一鸣示意他们打开笼子,亲自把的人翻过来问话,看他一头银灰以为是个老头子,翻了正面冷不丁看到他的脸不由被吓了一跳。 是张相当年轻的脸,而且长得极好看。 苍白的肌肤仿佛上好的瓷色,清瘦的脸有着精雕细刻的轮廓。修长的眉毛又浓又密,骄傲的眉梢简直要冲入两鬓,和头发一样泛着淡淡的银灰色。灰蓝的眸子深深镶嵌在略熏了些烟色的眼窝子里,不知为什么让陆一鸣想起了西藏的湖泊,仿佛能在里面看到念青唐古拉雪山的倒影。那么,这高挺鼻子,便是念青唐古拉山脉了。 异族男子的样貌。 陆一鸣第一反应便是洋人。来中国的洋人大多体面,像这样衣不蔽体还沦落得要被丢海里喂鱼的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但这兵荒马乱的年月,皇帝都能被赶下台,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了。 “哈喽?”陆一鸣尝试用自认为还过得去的英语打招呼。 那人并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唐古拉山下灰蓝色的湖泊映上了陆一鸣的倒影。 陆一鸣干脆放弃了沟通,鬼使神差地掏了一百八十块现大洋:“把人留下,跟那头说事已经办妥了。”救人一命,胜造浮屠,正好他也缺个帮忙提东西的奴才。 那三个人本也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亡命之徒,根本不知道笼子里的人什么来路,自觉见不得光心中有鬼,生怕被告官拎不清,眼下见能两头拿钱,自然是喜不自胜,拿了钱就跑了。 陆一鸣把人带在身边调|教了几天,发现他会汉话,说得极好,只是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 但陆一鸣很快就更发现这根本不是洋人,甚至不是个人。 乍一看体貌五官,都与世间男子无异。但是细细一究,便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它的头发明明摸着又细又软,但是用铁剪子都剪不断;它的蓝眼睛在生气的时候会慢慢沉淀成纯黑;它的两颗尖利的虎牙能把铁棍咬断,锋利得胜过祖父高价买来的日本刀;它肉菜饭一概不碰,偶尔喝点水,陆一鸣试过一个月不喂任何东西,它的身体也没有出现任何毛病。 这东西还对陆一鸣爱搭不理,指望它端茶递水提东西是不可能了。陆一鸣得哄着它,它才会偶尔瞟这主子一眼,冷冷地,带着点嘲讽似的意味。 陆一鸣倒是喜欢新奇的玩意儿,索性将它偷偷养在了家中的地窖里。 原本有些顾忌,还用了链子锁。 但养了这半年看来,这东西,虽然脾性有些古怪,却没有什么攻击性,寡言好静,只要捋顺了毛,乖得很。 这倒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陆一鸣常常端详着它,心想,这究竟是个人生出的怪胎,还是个修炼成人形的妖怪?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沉睡中渐渐醒来,睁开了琉璃似的眸子。 眸子映上陆一鸣的脸后,他略有些嫌弃地把脸扭向了另一边。 陆一鸣并不打算跟宠物计较,反而很欣赏它的桀骜不驯,从怀里掏出一小块豆大的闪着金光的东西,像逗狗一样捏在手里对着他晃:“看看这是什么。” 他终于朝主子瞥了一眼,在看清那枚金坠后,他的眼睛明晃晃地亮了起来。坐起身子,声音低哑地说了两个字:“我要。” 听到它说话,陆一鸣就像驯兽师看到猴子钻火圈一样的欣慰,“唱首歌就给你。” 它冷冷地看着他,闷不吭声。 “那讲个故事吧。”陆一鸣很随意地在它身畔躺下,似乎吃准了它会为这块金子动摇。 它微微皱起眉头,仿佛在吃金子和讲故事之间挣扎,良久才回了两个字:“不要。” 陆一鸣忍俊不禁,把金子摊在掌心送到它嘴边,“阿金真是个坏孩子。”宠溺地看着他的宠物贪婪地张开嘴用舌头把金坠子卷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阿金是陆一鸣给它取的名字,全名是金叵罗。 因为陆一鸣发现它居然嗜吃金子,如同孩童迷恋糖人一般。 有次他拿金链子逗它,被它一口咬下来津津有味吃下肚,一脸飨足。为了吃到他的金表链,它甚至开口搭理他了。陆一鸣很难得才找着了它这点喜好,顿时为了能取悦到它c与它建立和谐的交流感到由衷的高兴。 阿金喉头浮动起优美的弧线,打了个嗝,显然对这顿晚餐很满意。灰蓝色的眼睛跳耀着灯盏里映进来的火苗,看起来光华熠熠。对主子的态度也温驯了许多,趴在地上像条飨足的狗任由他在它光|滑的脊背上上下抚动。 陆一鸣一边摸它的背一边想,漂亮又会说话,多好啊,这可比赵老二养的那头又丑又笨的黑瞎子有档次多了。 唯一遗憾的是,他不好在人面前展示。这种小地方的人大多没见过世面,见不得奇怪的东西,被人知道了,估计是要请道士来除妖的吧? 看着阿金那跟人毫无差别的五官和躯干,陆一鸣心中蓦地一动:不过,谁又看得出来呢? “你说,我明天跟赵老二他们赌什么好?”陆一鸣自顾自地说起来,“我今天终于从他们手里抠来了点大洋,明天后天要是再赢几十大洋,很快就又能给你弄来金子了。” 阿金眯起漂亮的眸子,淡淡地来了句:“输光。” 陆一鸣也不生气,只是笑兮兮地啧了声,“乌鸦嘴。” 废弃的厂房,外面雨声潺潺,泥土和着雨水的味道在空气间弥漫。 两个持枪对峙的男人,柔弱的女人抱着哭叫的孩童。 如同在电影院看电影一般,陆一鸣看到凶手击毙了李飞云的妻儿。 随后,李飞云的子弹缓慢地从陆一鸣面前一尺的地方掠过,射向了凶手。 陆一鸣从来没见过这么慢的子弹,像一只黑色的飞蛾艰难地在空气中飞行。 也许是梦的缘故,眼前的情景才会变得如此荒诞离奇。 凶手咧开嘴大笑起来,轻松地躲过了子弹。他反手一枪,转眼对面的人即倒在血泊中。 仿佛杂质沉淀之后水变得清澈,他模糊的脸渐渐随着大笑清晰起来。 一张周正而凌厉的脸,右额角上落过一道刀疤。那道刀疤随着他笑的动作的牵动,如同一只活的蜈蚣。 这脸,好眼熟。 陆一鸣迷迷糊糊地想,却钝得无法在脑海中找出这个人的名字。 直到“昂”的一声在耳边炸响,他才耸地一下睁开了双眼,从梦里醒过来。 陆一鸣坐起来,自己满头大汗,胸口有如被巨石压过般沉抑,有点喘不过气来。 刚才梦中的场景仍厉厉在目。 脑子一清醒,他立马想起来那个凶手为什么眼熟了——因为,凶手长着一张和李飞云一模一样的脸,就连刀疤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这么说来,梦里是李飞云杀了李飞云? 什么鬼玩意儿? 文渊早把公文包挂在脖子上,做好了上班的准备,昂昂昂地示意陆一鸣跟它去警署。 “探长,现在还早。”陆一鸣睡眼惺忪地看了看窗外蒙蒙亮的天色,想争取一刻回笼觉的时间。 被文渊凑过来喷了一鼻子气。 看样子,不上班也没法继续睡了。 只得草草洗漱,跟着文渊出了门。 陆一鸣边拖着步子走边看着前面文渊那矫健的腰身,不无遗憾地想:明明有头上好的交通工具却不能骑,真是,可惜得很啊。 为什么总梦到李飞云呢? 吃早点的时候,陆一鸣忍不住咬着筷子去想这个问题。 上次把十一年前的老案都梦出来了,这次更厉害,梦得那么真切,好像自己真的亲临现场亲眼目睹一般。 陆一鸣自己大学的专业就是心理学,只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水得很,那时候整天吃喝玩乐,根本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能毕业已是奇迹。 去英留学的时候修的是英文,班里一位欧洲同窗有赠过他一本德文版的《释梦》,只是他水平粗浅,对德语一窍不通,看不懂。 以他粗浅的心理学皮毛,对于梦,只知道一句没学过心理学也懂的老话,那便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难道是,整天对着李飞云那张扑克脸,自己压力太大? 两个陈谨之共处一夜,相安无事。 只是,李飞云并没有理出什么头绪,所以打算和几个心腹下属,亲自去金陵镇走访一番。 金陵镇位于清泉县最东边。 据说是清泉县最古老的镇。 哪怕是镇上年纪最大的老人,也说不清金陵镇究竟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 《金陵地方志》本身也有缺逸,所以,建镇时间倒成了一个谜。 镇西口绿水一曲,隔开县区与镇子,一拱虹桥跨过两岸。 过了桥,走进镇里,便能看见古朴而精致的青砖墨瓦参差相连成一道道巷陌胡同。 不时有桃枝带着新抽的绿叶越过矮墙,为单调的瓦色添了几丝明亮的色彩。 道路靠墙的砖石之间,也有新绿初初冒头,生机盎然。 整个镇子,弥漫着春季刚刚复苏的清甜气息。 走在这样的镇子上,李飞云心情也不禁轻快愉悦起来,甚至唱起了时下流行的小曲。 不是陆一鸣和文渊想嫌弃,但实在是难听得可以,调子都听不出来是什么。 就连路边的大娘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投来嫌弃的眼神。 只有李飞云浑然不觉,怡然自得。 为了还耳根一个清净,陆一鸣主动开了腔:“副局,你脸上这疤帅气!是以前擒匪时留下的?” 李飞云摸了摸额角的伤疤,似是回忆起了以往的光辉岁月,“是啊,那时候大清还在,我在衙门当差,与歹人缠斗留下了这个印记。” 然后他转眼就忘了唱曲的事,开始得意洋洋地追忆往昔,将十一年来破过的案子如数家珍般,说得那叫一个绘生绘色。 陆一鸣头一次听,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文渊和其它下属只是暗暗背过脸去:哎,又来了!还不如唱曲儿呢。 走访了几户陈府的老街坊,并没有得到什么新的线索。 却听说陈府这几天似乎在闹鬼。 本有几个胆大的小毛贼想翻墙进陈府搜罗点好东西,结果却被里面的鬼影给吓得屁滚尿流。 李飞云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听得只想发笑。 但转念一想起王秀莲,想到这具震撼了他坚定的无神论的女尸,又不由有些动摇了。 这世界,着实叫人捉摸不透。 冷不丁,他看见文渊的小毛驴突然冲进人流中,咬住了一个男子的衣襟不放。 那男子穿着常见的白马褂黑长裤,似乎与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他挣开驴的时候手腕那个熟练的反扣动作,和下盘膝曲的条件反射,绝对是个练家子。 李飞云不免心中生疑,带人过去制住了男子。 一搜身,竟搜出了把一七式毛瑟枪。 这东西,可不是寻常百姓会用得到的。 “你是什么人?”李飞云把毛瑟枪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问道。 那男子只低头不语,脸上的神情似是满不在乎。 “局长,我们刚刚进镇的时候,他好像就跟着咱们了。”刘探长低声说道。他原以为只是个路人没太放在心上,现在看来不简单哪。 他们一行人便服出行,也不想惹人注目,便暗暗扣住男子的两腕,要把他带回署里审问。 刚一转身,就有个唇红齿白的少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挡在前路,一袭农家女的打扮,却落落大方举止优雅地伸出一手,笑道:“几位先生,我家哥哥唐突了各位,实无恶意。我家少爷想请各位上楼喝一杯,好赔个礼谢个罪。不知几位先生可否赏光?” 这光,肯定是要赏的了。 不赏,怎么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行人被引进了不远处醉仙楼二楼的一个隐蔽的包厢,打开门,里面杯盏菜肴已经备好。 主座上,正有一人悠然地品着茶。 见到来人,他俊秀的脸上漾起春风般的笑意,站起身,优雅地行了个入座礼:“承蒙各位贵客赏光,在下陈谨之。” 天蒙蒙亮。东方鱼肚白旁的暗影里还隐约有星子闪烁。 街头开始零零星星的有人挑着担子出来顾生计。 陆一鸣已经很久没起过这么早了,边伸着懒腰打着呵欠,边引着金叵罗往东街里走。心里寻思着昨晚的事,恍惚着想,是做了梦?但心底也知道绝不是梦,是真真切切亲眼所见。这事绝不能让陈姐知道,她表面上悍,心里头还是一个小女人。要不要请道士来捉捉妖?比如昨天那个莫老道就看着挺不错。不知道他住哪里?价钱几何? 转念一想,那阿金怎么办。道士会不会把他也捉了?罢了,阿金自己就能吓鬼,也用不着道士上门。 陆记药铺隔壁布店的伙计钱进刚好打巷子里走出来,跟陆一鸣打了个照面,颇是吃惊:“哟,这不是陆少爷吗?您这一大早就要去铺子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虽说陆老爷早些年已往生,但因为陆一鸣年纪不大,镇上的人都还是习惯叫他‘陆少爷’。 陆一鸣笑笑,“不是,我带朋友上钟楼转转。”指指金叵罗,“姓金。” “这就是您的外国朋友哪?”钱进把金叵罗暗暗打量了下,“金少爷好。”对这洋人他早有耳闻,其实也曾远远见过一面,只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碰到。长得还真是,啧啧,又好看又稀奇,这眼珠子跟琉璃似的。 金叵罗像是没听见,兀自低头玩着手上的一张纸。黄色的纸上印着奇怪的画符。 陆一鸣戳了金叵罗一下,指指钱进,“小钱。”他教过金叵罗好几次为人礼仪,但金叵罗见人总是爱理不理。这也难怪,毕竟对他这个主子,金叵罗都是爱理不理的。 金叵罗抬头瞟了钱进一眼,竟然难得应了声嗯。 “看钟”钱进想起什么似的,“咱金陵镇这口老钟也得有几百年了吧,听敲钟的说,快成精了。” “修成人形了?”陆一鸣忍俊不禁。 “那倒没有,敲钟的说了,”钱进压低声音道,“有次卯正,他睡过头忘了敲钟,结果到点儿了钟自个儿响了!还整整齐齐齐响了六下,一下不少。你说这可不是成精了么。” 陆一鸣不怎么信,“估计哪位乡亲好心替他敲的吧。”这敲钟的他见过,整天神神叨叨的胡吹,上次还非说自己会看相,说陆一鸣鸿图将至,结果没几天陆一鸣就输了两个铺。 “哎,谁知道呢。不跟您说了,我先去铺里整整货。回见了啊。”钱进说完一溜小跑没了影。 陆一鸣跟金叵罗继续往前走没几步,钟声就响了起来。 小镇上空激荡着当当的钟声,整整六下。 清亮,空灵。 陆一鸣抬起头,天边已经不见夜色和星子,发烫似的红光正从东边升起。 这钟声,仿佛驱走了最后一丝黑暗,带来了无限的光明。 没等两人走到钟楼,就见着一个人伛偻着腰迈着小碎步从前面跑过。 陆一鸣怔了一下,咦?这不是敲钟的老头儿吗? 只见老头儿跑到钟楼下,从腰里摸出一把生锈的大钥匙,打开钟楼大门上的虎头锁。 陆一鸣忍不住上前,拍了他一下,“刚才是谁敲的钟啊?” 老头儿被他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他,笑出了一脸皱纹,“陆少爷啊!嘿嘿嘿。昨晚喝多了,喝多了,来晚了!刚刚应该是我外甥帮我敲的。” “这钟楼里还住着别人啊?”陆一鸣一惊,“你把外甥锁里边?” 老头儿脸上有些尴尬,“哎,家里地方小,没地儿住。他就来这里小住几天。反正他安静,也不喜欢往出跑。不打紧,不打紧。” “呵,我还以为这钟真成精了呢。” 老头儿挠挠头,“钟怎么可能成精呢,陆少爷真会说笑。”顿了下,看看陆一鸣没有要走的意思,“您这是要?” 陆一鸣指了下金叵罗,“我带我外国朋友过来钟楼看看。他对中国的文化有点儿兴趣。我们金陵镇这口三百年老钟,也算是本县之光了。” “啊?这”老头儿脸上露出了为难的意思,“您要往常来,我肯定欢迎二位上去参观参观,但今天吧我还没收拾呢。其实吧,这破钟,也没什么看头。” 陆一鸣迟疑了会儿,掏出一块大洋,塞到老头儿手里,“我们就喜欢看这口破钟。收不收拾都没关系,顶多不就是点儿灰么,我们不嫌弃。” 这平时见钱眼开的老头儿犹豫了会儿,居然还是把大洋塞了回来,“哎!陆少爷,今天真不行。” “哟呵,这是嫌给的少了?” “这哪儿能,这钟楼又不是我家的,是镇里的,免费进免费看。”老头儿顿了下,“只是吧,实话跟您说了,您可别见笑,我这外甥,他怕见生人。” 陆一鸣失笑,“啧,这有什么。我们是进去看钟又不是去看人,绝不扰人。”把钱又塞给了老头儿。 老头儿面色复杂地收下钱,揣到怀里,“哎,那行吧,我先上去跟他说一声,让他且避开你们。” 二人在钟楼下等了半刻功夫,便被老头儿请了上去。 钟楼里面确实没什么看头。只一柱转梯扶摇直上。 陈旧的楼梯板踩着吱吱作响,扶手朱漆剥落。角落满是蜘蛛网结。走得快了,头顶台阶上的灰尘便簌簌地飘落。 老头儿一边用手拨开蛛网一边不好意思地笑,“平时没什么人来,也不怎么打理,嘿嘿。” 直到了楼顶,出到了天台,景观才截然不同。 一出云台天地宽。 作为镇上最高的两座楼之一的钟楼,站在天台即可俯视整个金陵,往西眺望甚至可以看到那边的鼓楼遥遥相对。上好的景致。 大钟挂在天台中央的亭子里,足有一人多高,三四个人才能合抱。青铜的钟身上浮起一层厚厚的绿绣,透过绿绣,上面的铭文和兽纹依稀可见。 陆一鸣以前虽然上过钟楼,但那也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压根没注意这口钟,光顾着俯视整个金陵的楼台屋宇鳞次栉比,眺望远山苍翠绵延。当时还跟朋友笑说,整个金陵镇这样看起来,像极了一颗龙头。还指着自己家宅子说,那里便是龙目,多好的风水! 现在年纪大了,心思沉淀下来,才对上面的铭文来了兴趣,凑近想细读一番却发现上面印的不是汉字。看着也不像篆文。尽是些弯弯勾勾的符画,倒像鬼画符。 “这是翀文。”老头儿笑呵呵地说。 “翀文?”陆一鸣闻所未闻。 “翀文是我们金陵镇以前老祖宗们用的字,后来被汉人收服之后我们老祖宗就慢慢和汉人通婚交往,用上了汉文,后人自然也渐渐成了汉人,慢慢地没什么人再用翀文,”老头儿叹息着,“已经失传很久啦。我也看不懂哩。这些还是我从钟楼的记事册上看来的。” “可惜了。”陆一鸣从来没听祖父和父亲提起过金陵旧事,或许到他们这辈也已经知道得极少。 他轻轻摩挲着钟面上的铭文,粗糙的突刺感从指尖传来,似乎是这口老钟试图在向他诉说着什么。 这上面也许记录着一段辉煌历史,也许歌颂着一个伟大的人物,又或许是一首颂诗,一段训诫 但是现在,再没人能懂。 陆一鸣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它该有多寂寞呀。 扭头,却发现金叵罗聚精会神地看着上面的铭文和图案,像能读懂似的,慢慢地绕着钟边看边走,走了好几圈。 陆一鸣看着他难得的认真模样有些好笑,想问问他看懂没有,没开口,就听到钟楼底下有人群骚动的声响。 低头一看,只见一辆警一车往东南方向绝尘而去,后面一队制服警|察抄着枪一械和警|棍也往东南方向小跑。 紧跟着的是镇子里的人们,略略一数也有约摸五六十人。 看这阵仗,是出大事了。 隔得远,听着人声嘈杂,不晓得是什么大事件。三人赶紧往下跑。 到了路边,陆一鸣拽住一个跑得慢的姑娘问了话。 那姑娘他认得的,是琴行鲁老板家的丫环,她哭丧着脸,“隔壁,隔壁陈家,被,被,被!” “被抢啦?” 鲁老板隔壁是典当行的陈家,陈老板虽然出身富贵,为人却低调温厚,只是好蓄小妾,没什么大毛病,人缘好得出了名,也没听说得罪过什么人。 姑娘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轻轻地说出三个字:“灭门了。” 听到灭门陆一鸣脑袋嗡地一声。 灭c门?怎么灭,灭什么门?是他脑海里跳出的那个灭门吗? 陈家上上下下,少说也有五十口人呐。怎么就能灭门了呢。 一辆福特汽车在夜色中匆匆穿过暴雨,在积满了水的道上颠簸着。 司机颇有些无奈地减缓了速度,朝后座的客人问道:“这位先生,今晚这景况,着实不好走啊。要不等雨停,或者明天” “我有急事。”那客人淡淡地打断,从后座伸出一只纤长而干净的手,掌心上有十几块大洋,“麻烦你了。” 司机一边欢喜地接过钱放进口袋,一边在打趣:“这是赶着去会哪个小情人呢?真是半刻都等不及了啊。” 客人没有回话。 借着车内微弱的灯光,司机悄悄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一下这位客人,方才他上车时自己还没顾得上细看。 他年纪很轻,打扮时髦,头发整洁地往后梳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浓密漂亮的发际线。 五官即便在晦暗间看不大清楚,却也着实是一副俊秀的面孔,只是面色有些阴森抑郁。 兴许是和小情人吵架了吧? 花莫言坐在后座上,并不把司机的调侃当回事,他没那功夫。 他脑子装满了同一个字:逃。 傍晚他从戏园回来,整个人便一直有些恍惚。 那个饕餮印 错不了。 当年将他封进驴皮的那群神秘人,也有着一模一样的纹印。 虽然不知道这帮戏子跟那些人有什么关系,亦不知他们来小镇是否巧合,但,只要瞧见这个印记,花莫言便坐立难受,寝食难安。 他回忆起多年前的那一天所遭受的灭顶之痛和这些年所忍受着的屈辱和恐惧 手指尖轻轻颤抖。 这是他永世不忘的梦魇。 什么金叵罗,什么赵玉贞,什么法力回复,他已经全然不放在心上。 他已经视那几个戏子为瘟神,只想着要逃离这里,离他们越远越好。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绝对,绝对不愿冒着风险和这群人再有任何接触。 死都不要。 此外 花莫言也隐隐感觉到近来自己的魂魄,略有些异样。 似乎有股无形的力量,试图在召唤他。 好几次睡梦中,三魂七魄总有那么一两魄险些滑出去,仿佛要被那股神秘的力量扯向未知的深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8.第138章 大结局 此为防盗章, 72小时后会更换为最新章,请支持晋江首发,感谢!  老王被重重扔在地板上, 还有些发懵。但它也不敢有异议,只能趴在地上乖巧地保持安静, 借着月色四处张望。 这里便是钟楼天台么? 不知道金叵罗带它来干什么?难道是看风景? 老王小脸一红。 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带它来看风景呢。 “看。”金叵罗冷冷地指了指眼前的那口大钟。 老王便乖乖看了那口钟一眼。乌漆麻黑,实在看不出它有何特别之处。 金叵罗掏出一根火折子,点亮。 老王无奈的眨眨眼, 仍是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写的什么?”金叵罗问道。他只能勉强看懂几个字符。 老王怔住了, 这才注意到钟面上有些鬼画符。但上面写的什么, 它怎么会知道?它只是一只龟呀。 金叵罗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嫌弃的神色,冷笑, “怪不得要垫桌脚,千年白活了。” 老王嚅嗫着开了腔:“我我只有九百六十一岁。”垫桌脚有什么不好?修行哪还分高低贵贱?再说了,你不也就一劈柴的么 “它快要死了。”金叵罗淡淡地道,也不解释“它”是谁。 像是作出了什么万不得已的决定般叹息,“罢了。”他左手举着火折子, 右手向前伸开, 掌心向上, 指尖轻触钟面。兀自吟唱般低低念起了一长串梵咒。 梵咒带着古老悠远的韵味。 随即一对幽深的双眸渐渐浮起一层莹光似的的白雾。 伴着梵咒,钟上的鬼画符竟一个个渐次跳起来, 仿佛被从睡梦中唤醒的小人儿在松胳膊晃腿一般, 轻轻扭动, 并泛着莹光浮出了钟面,像列队的士兵,依次跳到金叵罗的掌心,一一隐没,汇入肌理,在皮|肉里游走。 半晌,梵咒嘎然而止。 大钟上的字,已全然消失了。 金叵罗吹灭了火折子,眼眸子也仿佛熄灭了般,渐渐恢复原有的颜色。 他赤|裸着的上半身的皮|肉里隐隐跳耀着钟面的鬼画符,不一会儿那些字也渐渐黯下,隐入肌骨,再也看不到。 全程老王看得目瞪口呆。 冷不丁,金叵罗肚子发出“咕~”的一声。 金叵罗抚着肚皮,低下头,嘀咕,“好饿。” 他回头瞟了老王一眼,命令般,“你自己回去。”顿了下补了一句,“你太重,我带不动你了。”话罢,他的身影倏地一闪,消失在天台的墙外。 “哎??”老王瞪大了眼睛。 陆一鸣被清晨的阳光刺醒的时候,往常早就醒来的金叵罗还在酣睡。 他倦在自己怀里,长长的睫毛被阳光染成了浅金色。 陆一鸣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披上衣服,从柜子里取出他昨天去县城挑药材时顺路买回的金坠。 然后回到床头,在金叵罗鼻子前晃来晃去。 金叵罗的长睫毛动了一下,猛地张开了双眼,眸中似乎有什么涌起,惺忪间朝着诱人的香味一口咬了上去。 “哇!”陆一鸣指尖一阵剧痛,赶紧缩回了手。低头察看,食指破了点皮。 金叵罗将落入嘴里的金子细细嚼碎咽下,喉间漾起一道弧线。 他飨足舔了舔嘴角,察觉到一丝血腥味儿,这才清醒过来。 陆一鸣含了含破皮的指尖,所幸只有一丝血,“你这牙哪天得找块石头来磨一磨。” “不要。”金叵罗翻了个身,继续他的回笼觉。 陆一鸣不以为意,上前揉了揉他蓬松的头发,“喜春来的金子,说是千足的,喜欢吗?” “嗯。”又是难得的温驯。 “哎?”陆一鸣发现了什么,他翻了翻金叵罗的头发,“你头发好像黑了不少。”以前是黑白掺杂成灰,现在白头发明显地少了,“哈!越来越像阿黑了。”毛色。 “谁。”金叵罗难得感了兴趣,淡淡地问道。他略略回头看向陆一鸣,眸子发亮。 陆一鸣笑起来:“我七岁时家里养的那条狗,毛可黑了,跟缎子似的” 金叵罗翻了个白眼,往床内侧挪了挪,背过身,不打算再理陆一鸣了。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陆一鸣出了厅堂,却见陈姐抱着一只龟从门外回来。 “少爷,你看这龟大不大?像不像老王?”陈姐兴高采烈地说着自己买菜回来路上捡到的新玩意儿。 陆一鸣端详了会儿,“是挺像,那就让它跟老王作个伴儿吧,不然它一个人在井底多闷。” 老王默默地从陈姐怀里跳到地上,独自走到井旁,爬到上面跳了下去,沉下。 它想静静。 茶楼里的人都在讨论一件事。 那口百年大钟,竟然坏了。一夜之间覆满了厚厚的青锈,把原来依稀的字迹和纹印都遮了起来,敲它,它也不再当当响。请人来看,说修不了,从里到外都锈了蚀了。老人们说,它这是卒了。命数已尽。 就在大家伙儿为大钟叹惋之间,一个声音懒懒地从众人身后响起: “不就一口钟么,这么多年了必然是要坏的,还有什么卒不卒的。”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后面靠窗的桌子上,坐了个衣着考究的年轻人,白净俊美。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脸上的神情却有些玩世不恭。 有几个茶客看着他有些眼熟,正迟疑,那个金丝眼镜已经勾着嘴角笑起来:“听说我家出大事儿了,我特意从美利坚赶回来瞧一瞧。”说着,他伸手左手,将手翻过来展示给众人,中指上一枚镶着绿翡的金戒指很是醒目,上面赫然雕着个“陈”字。 有人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陈记典当行大当家陈连城特意为陈家少爷们订制的戒指:“陈三少爷?” 人群骚动起来。 陈记典当行,除了出外游学的陈三少爷,全家五十八口都在一夜之间丧了命,这事,金陵谁人不知?案子还没破哪。 好些没见过陈三少爷的人都蜂拥过来,带着好奇心,想亲眼看看这个前不久刚刚家破人亡的c可怜的年轻人。 陈三少爷脸上笑意盎然,丝毫没有悲愤难过的样子,倒是有几分怡然自得。 见围观群众越来越多,他慢慢站起身,宣布喜讯似地朗朗道:“我已经跟警署那边联系过了,陈家的东西在办完案子后很快就会交接到我手上。诸位在陈记当过东西的,麻烦在三十天之内凭条到我处登记赎回,限时折价赎回,八折。过时不候,麻烦大家互为转告。三十天后,我就要去京城啦。” 清泉县东区警|署。 局长吴德强正坐在堂上破口大骂:“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我就去省城半个月功夫,一个镇就连死五十九口人!五十九口啊,不是一口,也不是两口,可是这么久了还破不了!一群饭桶!”忽然瞟了眼卷轴,“哦,还有个敲钟的。死了整六十口!” 众饭桶坐在堂下互相比眼色,没人吭声。 这个当口,谁吭声当出头鸟,势必要被吴局长给生吞了。 吴德强见没人说话,更恼,指着李飞云,“你这个副局长是怎么当的,还想不想干了!” 李飞云无奈地站起来,摘下头顶的帽子,摔在吴局长桌子上,“老子尽力了!不干了!”作势要走。 其实他也就作作样子,吴德强什么德性他不知道? 有没有吴德强,这个署没什么区别。但没有他李云飞组织,吴德强还能靠谁破案,借谁的力邀功? 果然吴德强口气一下软了下来,“啧,飞云,飞云!回来!” 李飞云转身,“局长,这案子真不好破。” “卷宗我看了,确实不好破,”吴德强怕这个犟脾气又给气跑,只得强压着火气,缓和了口气说道,“可是,这个案子,牵扯进了一个重要的人物,我们不破不行底呀。” “又是哪个皇亲国戚?”李飞云直问。 “哎,这个人,你应该也见过。” 李飞云一头雾水。 吴德强提醒道,“昨天,陈家有人来署里了吧?” “陈家三少爷?那个陈,陈谨之?”李飞云想起来了。这个人跑来署里直接亮身份,还问什么时候能结案。对,他关心的不是案子能不能破,而是案子什么时候能结,好把陈家的东西要回去。 “人家现在,可是某位大人物的准女婿啦。”吴德强幽幽地叹了口气,“大人物那边给了话,要求三十天内破案。不然”他指指自己头顶的帽子,“我也要完。” 李飞云其实也想多嘴问一句是哪位大人物?但瞧吴德强这语气,觉得自己也能猜到八成,也就没再问。 大钟自鸣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镇上。 年轻人多是津津乐道传为怪谈,诸多猜测,以供茶余饭后谈资,老人们却谈钟色变,讳莫如深。 据《金陵地方志》所载,金陵大钟自古以来就有过多次自鸣。只是,每次自鸣之后,都会带来灾祸。早些年的记录已经逸失,近几百年便有两次。皇太极进关那年,金陵大钟连续三天自鸣,没多过久,清泉县便连降数日暴雨,其它地方都没多大事,唯有金陵镇这里洪水滔天,半月方退,不少老弱妇孺都不知所踪。还有康熙年间,金陵大钟那次自鸣后的那个月,一场瘟疫便席卷了整个镇,死伤大半。幸存的那些人,便是今天金陵镇人的祖辈了。这也是《金陵地方志》 前面的卷册残缺不存的原因——洪水冲散积典,而知道那些历史的人,还未来得及对方志重新修卷订册,就已经被灾祸带到地底下了。 一时之间自鸣钟不免惹得人心惶惶。 陆一鸣倒不以为意。那几卷现存的金陵地方志他小的时候就全读过,这书每一卷都出自不同人之手,风格各自截然不同,里面很多记载荒谬不经,有夸大其辞c博人眼球之嫌。这几个事先后发生,多半只是个巧合。 金陵镇自那次洪灾之后周边就疏河筑堤,几百年再没淹过。况且现在时代先进了,有瘟疫也不是那么难治。怕什么? 不过这钟能自鸣也确是咄咄怪事。总不能是大风吹的?值得研究。 下午陆一鸣被陈姐叫去铺子验药,金叵罗在睡午觉,陆一鸣便独自上了街。 路过拐角的当口,一抬头,一道灰影迎面撞来。 “昂!”所幸那灰影反应快,及时一转,只从陆一鸣肩膀边蹭了过去刹住了步子,那速度带得风声呼响。 陆一鸣吃惊非小,倒退几步,定睛一看,竟然又是莫老道和他的小灰驴。 莫老道侧骑在驴上,手里提了根竹竿,竹竿上用绳子吊了只胡萝卜。 看到是陆一鸣,莫老道和那头驴明显也是一怔。 “陆大少爷!”莫老道抚着胡子笑起来,“看来我们缘份不小哪。”顿了下,拽着驴耳朵道,“又是我家小花失礼了,陆少爷切莫怪罪。” “没事,”陆一鸣拍拍衣服,“你这驴,是属马的吧?” 赵老二的黄骠马怕是都没它跑得快。 莫老道端详着陆一鸣,明亮的眸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他似笑非笑,“陆少爷,你身上有东西啊。” 陆一鸣莫名其妙地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莫不是哪里脏了?” “哦,不不不,老道我是说,你身上,”莫老道压低声音,“有虫子。”趁陆一鸣不注意,他枯枝般的右手在陆一鸣左耳上方一挥。 等陆一鸣反应过来,老道右手食指和大拇指间已经夹了一只芝麻大的小甲虫。 莫老道左手极快地从怀里取出一只瓷,将甲虫丢了进去,扣上塞。 “好东西,嗬嗬。多谢陆少爷了。”莫老道笑得开怀。 陆一鸣摸了摸自己的左耳,更是一头雾水,“那是什么虫?”也不知道是几时爬到自己头上的。 莫老道把瓷放回怀里,“这只虫,叫‘赌鬼’。是我练符所需的药引。”顿了下,“这玩意儿,附在人身上,人就会嗜赌如命,倾家荡产也不能收手。你可曾赌过?” 陆一鸣暗暗一惊,心下不大信,嘴上还是客气地应道:“哦哦,仿佛是有赌过。”随便诌几句就走了。 望着陆一鸣离开的背影,莫老道忍不住捻着胡子喃喃道:“骨骼清奇,皮精肉实,是副上好的皮囊啊。”话罢低头拽拽驴耳朵,“喜欢吗?” 陆一鸣验完药回家,走过东街的拐角,有人远远地叫住了他。 “哟,这不是一鸣么。” 听到这声音,陆一鸣都不想回头,但想了想,还是顿住步子,回身冲那人微微一笑,“哦,宏声啊。” 赌场常胜将军,赵家赌坊二公子,赵老二,大名赵宏声。 赵老二和两个跟班站在酒楼跟前,对着陆一鸣挥手。 据说他赌走陆记那七个药铺后又陆续转手卖给了当初陆记药铺的死对头,安记药房。现在陆记完败了,安记药房一头独大,势头越来越好,据说已经在省城开了几家分号。反观陆记,就靠镇东这家老店勉强支撑着,也不知能熬到什么时候。 陆一鸣还听到人说起,赵老二是个出千的老手,曾在背地里炫耀说:那些二世祖赌小我就让他们赢,这样一来,他们准屁颠屁颠以为自己时来运转,等他们兴头一起,我保他们把把输,这样几轮他们多半都会忍不住出大头! 但这事要说起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陆一鸣赌迷心窍,自作孽,不可活。 赵老二浑然没看出陆一鸣的心思,还嘻嘻哈哈上前来搭话,“好些日子没见,看着精神不少啊。走走,去我家玩两把。” 陆一鸣原想一口回绝,但转念一想,便笑兮兮地应了。 赌了三四把小的,果然把把皆赢。 赵老二开始跟那几个跟班眉来眼去,笑得不寻常。 陆一鸣篡着赢来的百来块大洋,寻思着怎么脱身。 说来也奇怪,以前来赌钱,他总是心痒难耐,总觉得下把就能通杀四方,着了魔障似的,完全收不住手。今天心里却明镜一般,不急不躁,不痒不想。 “一鸣呀,赢了这么多,看来你是时来运转啊。”赵老二果然话锋一转,要诱他下套,“你” 陆一鸣突然脸色一变,直呼:“坏了坏了,刚刚陈姐让我出来打个酱油,我却玩儿了这么久,坏事了!我先回去瞧瞧,明天再来跟你赌把大的。”也不顾赵老二脸色多难看,径直跑了出去。 走在路上,摸着兜里的几十块大洋,陆一鸣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钱么,能拿回一点是一点。慢慢来。 一会儿给陈姐买点花布做新衣裳,等有时间再去邻镇置点金子给阿金。 老凤祥本就是镇子上唯一的金店。金缕尸蛊那事一出,楚有才受到了惊吓,大病一场,至今还在家里养病,铺子一直空着。整个金陵镇都买不着金子。每次路过老凤祥的空铺,阿金都忍不住看那门店一眼。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想要得不得了。 想到阿金嚼着金子时脸上焕发出的孩童般的光彩,陆一鸣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话说,那老道说的莫非是真的?陆一鸣脑海中闪过下午的事,摸摸左耳。 先前,每每想到赌字,陆一鸣便蠢蠢欲动,恨不得马上跑去赌坊再摇两骰。全靠心底那几缕对老祖宗的愧疚束缚自己。好几次人都冲到了赌坊门口,一想到父亲,陈姐,还有仅存的铺子,便咬咬牙,逼自己往回走,咬得牙肉直痛。 自老道取走小虫起,陆一鸣念到赌字倒像是心如止水了,跟念到其它字也没什么两样。 这老道果然有些道行啊。 清泉县东区警署。 文渊向还沉浸在暴怒中的上司汇报新的发现:“我重新清点了一下,发现陈府清单里似乎少了些东西。” 李飞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少了什么?” “帐本和典当清单。” 李飞云眼睛霍地一亮。 这么大一家典当行,当然不可能没有帐本和清单。财物俱在,唯独少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不会是巧合。 但他眼中的亮光慢慢黯了下去,骂道:“人都死光了,帐本清单也被拿走了,还怎么查!” “可是我们掌握了动机,也就有了大概的方向。”文渊不急不缓地继续,“显然,帐本和清单里,有关键线索。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陈记典当行收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对方为了保密杀人灭口。否则,凭他的本事,如果只是想取回东西简直易如反掌,犯不着动这么狠的手。” 李飞云完全认同他的推测。 “另外,”文渊娓娓道,“陈记典当行的伙计平时都住陈府里,几乎都遭了毒手,但是我调查过,有一个伙计正好几个月前因为偷东西被辞退,也因此躲过一劫。对帐本和清单,他说不定知道点什么。” 李飞云点点头,“那郑清河呢?你觉得他会不会是一伙的?” 文渊叹口气,淡淡地说:“以我对他的认识,我觉得,他就是一个白痴,跟案件应该没什么关系。” 灭门惨案后就没再开张过的陈记典当行此刻可谓人山人海。 好些人都生怕东西再也赎不回来,蜂涌而至,凭当票排着队等着登记。 陈谨之雇了个记帐的专门负责登记,自己则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优哉游哉地喝茶。 陆一鸣远远见着他不由吓了一跳,眼前这个西装考究c油头粉面的青年,跟记忆中的小老头儿真是一个人? 登完记陆一鸣忍不住上前打了个招唤:“谨之兄,这些年看起来过得滋润啊。” 陈谨之斜睨了他一眼,笑得客套,“游学在外,离家多年,故里我都认不得了,见谅见谅。敢问阁下?” 陆一鸣心里啧了一声,脸上还是笑盈盈的,“无碍无碍,若不是今日前来我也认不出谨之兄来。当年你见我陆一鸣从来都不客气,如今却呼阁下,我也是受宠若惊啊。” “哦哦。是一鸣兄!”陈谨之虽然仍笑着,却应得极为敷衍,“有空一起来喝茶。” 陆一鸣也没兴趣多聊,告了辞便走了。 出门没走几步,陆一鸣就跟刚好骑着驴路过的莫老道打了个照面。 “嗬嗬嗬,陆少爷,”莫老道这次手里擒着个酒葫芦,“我们这缘份很大呀。” 因为上次‘赌鬼’的事情,陆一鸣对这老头儿心生了几分好感:“道长这是要去哪里?” “我这次要去山上抓点好东西,”莫老道指指葫芦,神秘兮兮地笑笑, “陆少爷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陆一鸣莫名地有些兴趣,“好。”上次见过老道捉妖,也是开了眼界。 莫老道拍拍驴屁股,“这还有个位置,来来。” 陆一鸣瞧瞧驴那小身板:“这” “不妨不妨,它力气大得很。” 陆一鸣犹豫了会儿,试着坐了上去。 屁股还没没坐稳,驴已经腾地飞奔起来。 众人只见那驴窜起一溜烟,载着两个人,哒哒哒地跑没了影。 陆一鸣这一路仿佛腾云驾雾一般,连路边的花草景物都看不清楚,暗暗称奇。 不知这驴子哪里能买得到? 过了许久,驴子徐徐停在山腰一个山洞前。 莫老道一指洞口,“到啦。” 陆一鸣心想,莫非老道要在这里捉妖? 冷不丁老道把酒葫芦拔了塞子,送到他鼻子前,“你闻闻,什么味儿?” 陆一鸣嗅了嗅,“酒?” 莫老道笑盈盈,“不对。再猜。” “药水?” “不对不对。” “那是什么?” 老道笑意更深了:“是不是有点儿晕?” “哎,是有点”陆一鸣话还没说完,头一沉,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倒了下去。 “想不到这么好糊弄,”莫老道赶紧一手捞住人,招呼小驴往洞里走,“嘿嘿嘿,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试试这具上好的皮囊。说不定能成功呢” 文渊骑着自行车在金陵镇闲逛。 心中愁云惨雾。本来案子便没有什么眉目,现在又冒出个陈谨之跑来催单。 三十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谁能保证一定破得了呢? 什么从眼前晃过,带起一阵风。 好像是头驴? 驴上还坐着两个人。 后面那人,好像有点儿眼熟。 陆一鸣? 文渊直觉有些不对,便骑着车偷偷跟在后面。 结果一出镇就把人跟丢了。 幸好镇外都是湿软的泥地,依稀可见两行蹄印子从小路往乌头山而去。 文渊干脆把车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循着蹄印子往上走。 走了半天在山腰找到一个山洞。蹑手蹑脚往里走,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只见洞壁吊着十几盏烛台,火苗摇曳。地上用金色的粉末摆出了一个八卦阵,阵中一边放着一个躺倒的人,赫然正是陆一鸣;另一边站着一头小毛驴。那老道拿着一柄长剑在阵前挥舞,手口念念有词,冷不丁举剑朝地上的陆一鸣刺去。 这是要杀人?! “干什么呢!”文渊吼了声,冲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文渊刚一脚踏进阵里,雷鸣般的爆|炸|声便在洞中响起。 登时地裂山摇,烛火全熄,洞中昏暗一片,文渊也被震得昏死过去。 晴空漠漠。金陵镇上空冷不丁响起几声闷雷。 街市上的路人们为之一顿,随即抬头看这天色并没有要下雨的意思,便相视一笑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咳嗽中苏醒过来。 他睁开双眼,觉得脸上奇痒无比,抹了一把脸,手上尽是土灰,爬坐起来,脑袋昏昏沉沉,半晌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对了,这是镇外牛头山的山洞。 心头腾地升起一股怒火:那老头儿!竟给我下套! 他人呢? 举目四望,只见山洞上方不知何时被炸开一个洞,阳光照进来,洞内乱石散落,一片狼藉。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忽然发现几步开外躺着一个人。 走上前去,刚想猛踹一脚,却发现这人不是那老头儿,倒像个年轻后生。 用袖子把人脸上的土灰细细抹开一看,果然是个后生。眉如写意淡墨,鼻若画上远山,倒是俊逸。只是双目紧闭,少了流光。 他端详着这张脸,愣住了:这人怎么和我生得一模一样?! 目光下移,不对,穿得也一样。这不是他出门时穿的外套么? 这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穿得也一模一样的人,此刻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姿势怪异,死了一般毫无生息。 他吓得脚一软,跌坐在地上:难不成,我死了?灵魂出窍了? 抖着手指探了探那人的鼻间,不对,有呼吸。再探了探自己的,也能呼出热气。 没死啊。顿时舒出一口大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