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哥是叛贼首领》 第一章 剑客 ,最快更新我大哥是叛贼首领最新章节! 日薄风狞,空江有声,旋帆指处,碧水成层。 南来的商船在浔梁城三道钟响后,现出巨影,裂波破浪前行,所过之处排开一线涟漪。 扎着马尾的黑衣剑客步入内城,她将西侵的暮霞尽收眼底,又举目远眺,掠过覆雪的绵延山峦,最后收回目光停留在不断传来吆喝叫卖声的石街上。 浔梁城是澹州的门户,也是州府所在,揽西南繁华于一身,阅遍八方来客,自然是不缺酒楼的。 但有的时候,酒楼菜色还不如街边小吃。 剑客掏了掏衣袖,摸出十几个钱币叠在掌心,一边摩挲,一边顺着石街挨个儿晃悠过去。 石街不宽不窄,可堪三四人并肩行走,小摊太多,一眼难以望见尽头,只有各式各样的酒菜香气不断传来。 一群刚做完活计的朅族匠者坐在街边吃喝,数九寒天,他们裸着的上半身清晰可见豆大的汗珠。再过几步,脸颊与额角生出一层薄薄鳞片的蓝眼女子正将打磨过的碧绿海石串成手钏,还不忘管教身后拖着鱼尾坐在水盆里嬉戏的孩子。对面一个浅棕色短发的男子正在认真翻炒锅中食物,他头顶立着两只猫一般的耳朵,耳朵尖端长着耸立的黑色簇毛。 来来往往的食客中,有垂着粗长尾巴的,有头上长着角的,还有一下就能把手伸出十尺越过围墙摘下卡在树上的风筝的……千姿百态,不胜枚举。 这些都是普通的妖族,他们的修为还没深厚到可以完全敛藏自己的本相。 剑客将石街逛了个遍,没找到自己能吃的。她闻着诱人的烟油香转过身,就见方才那个猫耳男子还在翻炒。她端详了那两只长着黑色簇毛的尖耳片刻,估摸对方是只猞猁妖,而猞猁是吃肉的。 她越过高架的台子,看进散发出香味的锅里,仔细辨认一番,发现里面竟然是蚂蚱。 她看了猞猁一眼,问道:“新鲜的?” 猞猁点了点头,又问:“要吃吗?” 剑客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到锅里,又从锅里移到脸上,最后道:“来。” 猞猁请她到小桌边坐下,将锅里的油炸蚂蚱盛到盘子里,又拿了一双筷子一并递给她,最后俯身从锅台下的柜子里端出四个碟子。 剑客指着碟子问:“这是什么?” “蘸酱,你吃什么口味的?” “我喜欢吃咸的。” “那好吧,蘸这个。”猞猁说着将咸的那个碟子稍微推过去一点,接着又洗了锅浇上油准备再做点别的,他转身之际瞄了一眼剑客背上的宽厚重剑,又迅速将眼中异色敛下。 剑客用筷子夹起一只蚂蚱,借着对面编手钏那位鳞族女子的烛盏看了看,只见蚂蚱被炸得金黄酥香,除了品种出身略令人不适,色香还是俱全的。她蘸了酱,张口咬下半个身子,嚼了嚼,面无表情地看向猞猁。 猞猁也看过来,眼里流露出藏不住的笑意。 还以为是真蚂蚱,原来是面团捏的。 剑客吞了剩下半只蚂蚱,赞道:“老板手艺精湛,捏面团太大材小用了。” 猞猁翻炒着锅里的东西,毫不谦虚道:“谢谢。” 剑客闻着熟悉的香味,也不客气道:“花生米多放点盐。” 她咔嚓咔嚓吃着油炸面团蚂蚱,耳闻斜前方那几个喝酒的朅族议论纷纷。 “前几日那件事怎么还没动静,不是说监丞上禀陛下了吗?” “这才七天呢,动作哪有那么快,恐怕还在路上呢!” “就是!你瞧瞧监丞那样子就知道上面的都是些什么德行了……来浔梁三年,河堤不修,还在山上圈了几十亩地种辛栌,辛栌卖价那么高,每个月的钱起码以万计,哪怕在罗城置个宅子也不过千,他全揣自己兜里了。” “别叹气了,早该习惯了不是吗?上头每十年换一次监丞,来一个吃十年,要我说这澹州迟早被他们掏空。” “说起来,澹州这么些年的监丞,还是柳师最实在。柳师若不来,浔梁恐怕至今夏天都得搬迁,这梁河能治好,功在柳师啊。可惜柳师蹈节死义,没得善终。” “嘘,小点声,你们就不怕晚上睡觉的时候脑袋搬了家?” 猞猁瞥了那几个朅族一眼,对着剑客问道:“客从人界来?” 这剑客身上没有神、魔、龙、妖任何一族的气息,显然是个人族。 剑客摇了摇头:“我从龙界来,此行是为寻找兄长。” 有意思,一个人族女子从龙界而来,在妖界寻找兄长。 猞猁兴致顿生。 “妖界广阔,光是这浔梁城就别有风光,客人若不急,不妨找个落脚点,住一段时日再往他处去。” “我也是这样想的。”剑客道,“浔梁城山川秀丽,城西之外有波澜壮阔的泷江,城东远山重峦叠嶂,近里还有穿城而过的梁河,白天向船夫租一只小船,顺着河流就能览遍整个浔梁城,很是惬意。只是不知入了夜,又是何等景致。” 猞猁抬眼看向她,意味深长地道:“浔梁城夜景是不差,只是最近出了件大事,客人还是不要在晚上出游比较好。” “哦?你是指州宰身亡?”剑客手中筷子不停,心里却暗自留意起来。 她来到澹州的短短时间里,就在各处地方从不同妖族口中得知了澹州州宰于六天前的夜里身亡这件大事。 猞猁点点头:“不错,州宰被泷西叛贼杀害,现下澹州无主,内里一片混乱。” 剑客:“州宰与泷西有仇?” 猞猁:“应该没有。” 剑客:“州宰家财万贯、富甲一方?” 猞猁:“周穷振乏,家无余财。” 剑客:“州宰家中有女眷貌美倾世,引得泷西慕之?” 猞猁:“亲属俱亡,尚未婚娶,孑然一身。” 剑客:“州宰之位高位厚禄、大有可图?” 猞猁:“泷西拥千里沃野,乘坚策肥,堆金积玉,而澹州不过东边六境之一,区区州宰之位泷西只怕还不放在眼里。” 言及此处,剑客咦了一声,道:“仇怨、钱财、美色、名利皆无所图,那泷西缘何杀害州宰?” 猞猁笑而不答,他看了看刚黑下来没多久的天色和四周越来越多的商客,熄了火,把锅里酥好的花生米用小食盒装了,递给剑客,道:“我要收摊了。” 剑客也不再追根究底,低头加快速度将剩下的蚂蚱扒拉进嘴里,鼓着腮帮子一嚼一嚼地数钱币。 猞猁把杯盘碗盏收进柜子里,接过钱币,拉着那架两个轮的破车走了。 剑客捧着食盒在原地沉思了片刻,抬脚走向对面。 编手钏的鳞族女子见她是个人族,还是个修武的剑客,不由感到几分新奇,又略有些不自在。 剑客就着烛光打量了好一会儿那些五彩斑斓的海石,指着左边那一串问:“多少钱?” “二十个钱币。”鳞族女子小心地报了价格,一边观察对方神色,其实这串手钏应该是二十五枚钱币,她见对方是个人族女子,还会说妖族语,就少算了五枚。 “二十?”剑客闻言讶然,拿起手钏对着烛光看清黑色珠子上面细碎的白色纹路,又捏了捏试试手感,确定自己猜想的不错,笑着摇头,“你搞错了,这是琈山石。” 对上鳞族女子不解的目光,她解释道:“魔界炎域,有山名琈,山里毒障遍布,恶草丛生,还有很多长得稀奇古怪的魔兽,但每年还是有商客去琈山做生意,因为琈山的河流里盛产一种白色的石头,这种石头……” 她说到此处停了下来,四顾一番,见到女子身后正在盆子里玩水的鳞族小孩,便将手钏扔了进去。 手钏一入水,立刻散发出一团朦胧的白色光芒,坐在盆子里的小孩顿住动作,惊奇地看着。 “琈山石入水无害,却能发出光芒,它在白天不显,到了夜晚能比烛火还亮,魔界就把这种石头放在水中作灯。”她笑着眨了眨眼睛,话锋一转,“不过这种石头也是有‘寿命期限’的,不断的使用会让它的表面出现黑色纹路,用的年岁越久,黑色纹路也越多,到最后全部被覆盖,不再散发光芒,彻底变成一颗普通的黑色石头。琈山石可使用的时间由其大小决定,越大的用得也越久。” 她思索一瞬,继续道:“妖界灵气比魔界丰沛,有灵气滋养,你这串琈山石每个大概还能用四五年。所以别卖了,拿回家自己用吧,可以省下几十年烛火钱呢。用的时候最好在外面罩几层纱,否则光芒会很刺眼。” 那鳞族女子早听得呆了。 浔梁城南接龙界,商客来往频繁,常将澹州、泽国两地特产的各种海石贩往其他界,也偶尔会买进外界的矿石。她几日前从外商那里无意间得到这些琈山石,原本觉得样式雷同大小一般,就打算编成手钏来卖,不想竟有这般用途。 她欣喜之下,忙不迭地跟剑客道谢,剑客摆了摆手,道:“借问最近数月浔梁本地可有谁大量买卖灵石?” 鳞族女子一脸讶然:“客人怎么也问起这个问题?” 剑客奇道:“听你此言,在我之前还有谁向你问过同样的问题。” 鳞族女子答:“前日一位霜发鳞族男子问过我。” 剑客闻言陷入沉思。 霜白色头发的鳞族男子,鳞族鲜少有白发的,更别说是男子……会是那位吗? 鳞族女子想起自己还没回答剑客的问题,赶紧道:“说起灵石,约莫一个月前,有一个商客拉了数十车的灵石在城南售卖。” 剑客追问:“那些灵石被谁买走了?” “灵石并未被买走,那个商客价钱开得太高,寻常妖族又用不上灵石这种上等的东西,所以他一个都没卖出去。”说到这里,鳞族女子又记起什么,补充道,“听说他在回去的路上遇到泷西叛贼,几十车灵石被抢劫一空,他自己也消失无踪,极大可能是死了。” 剑客思忖一番,接着问:“这几日州宰府没有买进灵石吗?” “州宰府?”鳞族女子一愣,“客人何出此言?” 剑客:“我听闻六天前州宰不幸身亡,是因为护城大阵受损泷西夜袭,不久前我路过时发现泷江边的护城大阵已被修好。我虽不懂阵法,却也知道阵法关键之一便是灵石,难道州宰府修复护城大阵时没用灵石吗?” 这话却将鳞族女子难住了,她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我不清楚,只听说前日从丹墟来了一个阵法师,很是厉害,因为他修复了护城大阵,监丞还让他挑了一座宅院来住。” 丹墟,妖界奇才宗师汇聚的地方,若说地位,则相当于人界的学府。 那阵法师从丹墟而来,难怪能独力修复护城大阵。 只是护城大阵刚破不久,州宰又身死,那个阵法师就来到浔梁城修复了护城大阵,时机稍显蹊跷。 想到这里,剑客脑海里蓦然闪过一个念头。 六天前州宰身亡,白发鳞族男子探查灵石情况,丹墟的阵法师到来,莫非…… 她心下已有主意:“请问那位阵法师居于何处?” 鳞族女子:“他就住在城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猞猁 冷月独照,青石筑成的宅院里,一个苍族女子正坐在灯下缝衣,她黛眉微蹙,似忧似愁。 忽而传来一阵敲门声,她搁下衣服和针线,执灯起身,刚走了两步又驻足回头,对着铜镜舒展了愁眉,这才过去开门:“你回来了,有……” 出乎她的意料,门外并无她的丈夫,只有一架看起来有点年岁的两轮小车以及一口大锅。这车和锅都是她家的,今天傍晚丢失,现在回来了。她急忙俯身打开下面的柜子,只见碗筷杯碟摞得整整齐齐,一个也没少,上面沾了油渍和食物残渣,显然被用过。柜子的角落里还藏了一些钱币,那些钱币被一根红绳串在一起,她伸手拎出来一数,竟不下百枚! 自傍晚以来的忧愁尽化为惊喜,她正高兴不已,忽见街角拐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步履迟缓沉重,看起来心情不佳,正是她的丈夫。 苍族男子内心思索该怎么跟妻子交代没找到东西的事情,抬头却见家门口妻子执灯而立,满面喜色,他这才发现旁边的小车,原来东西竟已回来了。 “这……” “方才有敲门声,我出来一看就见着了,应该是有谁借走一用,现下用完便还回来了。你看,他还留了这么多钱……” 猞猁躲在墙后暗处,见苍族夫妇欢喜地推车进了家门,才转身往城北奔去。 他这趟偷偷溜出来有将近一个时辰,不知临走前在宅里布下的屏障被拆穿没有。刚才市集里与他交谈的人族女子见解不俗,背的重剑也不俗,看着像是太荒十锋之一的倚澜截流剑。他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自己否定了,倚澜截流怎么会落在一个人族手里,还被光明正大地带入妖界,真是想想都不可能。 一路心事重重地飞奔到老宅墙外,猞猁左右看了看,确定不会有巡视的州卫过来,他几步蓄力一跃而起,奋力扒上墙头,蹬了几下,扭过身子跨坐在上面,惴惴不安地看向老宅之内。 院落里执着火把的护卫分散在四处,没有搜查的姿态,看来他偷偷溜出去这会儿还没被发现。 猞猁刚舒了口气,就见一个高大的有点眼熟的朅族男子带了一批随从自院门口进来,直直地往主屋而去,附近护卫纷纷向他行礼。猞猁心头大感不妙,火速翻下墙头,龇牙咧嘴地稳住趔趄的身势,顾不得疼痛,矮身借着草丛树木的遮掩往主屋迅速移动。他左躲右藏跑到主屋背面,在墙壁上摸索几下,打开暗门悄悄进入,穿过内室快步来到外屋的桌案边。 桌案中央的烛台里蜡烛烧完了半截,旁边还有个杯子,一个简单粗糙的人形木偶被摆坐在凳子上,四周地上还有一圈未干的水痕。猞猁将指尖伸进杯子沾了点水,以指代笔在桌案上毫不停歇地画下一长串符字,又端起杯子,沿着桌案绕了一圈,将杯中剩余的水有规律地尽数浇在地上,接着他退后数步,双手迅如飞电般掐了几个术诀。 做完这一切,猞猁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翻开,坐到人偶对面的凳子上。 屋子里的空气凝滞了一瞬,随后恢复如常。那尊人偶却瞬间开始消解垮塌,化成一堆莹白的砂砾,顺着圆凳流了满地,数息后,那些莹白砂砾连同地上的水痕一并消失无踪。 下一瞬,脚步声接踵而至,问询声伴随着敲门声响起。 “岑师?” 岑栖焉故意等了一下才回应,懒洋洋地道:“在呐!怎么,护城大阵又出事了?”他这腔调拿捏得分外准确,六分慵懒三分恃才傲物,余下还有一分被打搅的不悦。 朅族男子果然气弱了几分,低声回答:“深夜唐突还请岑师见谅,是监丞设宴,请岑师过府一叙。” 岑栖焉眼珠一转,大晚上设宴相邀,只怕宴无好宴,这监丞果然对他的身份起疑了,他要是不去更显得心里有鬼,但不能答应得太干脆,过分急躁也会露出破绽,于是奚落道:“自我来到此地,府上大宴小宴不断,酌金馔玉,轻歌曼舞,我恍恍惚惚的还以为是在帝都,可我瞧这浔梁城里里外外家家户户也没多少非常殷实的……” 他不等朅族男子开口辩驳,又厉声怫然道:“我从丹墟来到澹州,为的就是澹州之民的福祉,眼下护城大阵尚未复旧如初,监丞就急着宴饮作乐,是把澹州之民放在哪里?又将我当成了什么?” 朅族男子忙称不敢,惶恐地辩解:“监丞设宴并非作乐,而是泷西叛贼近来动作频频,恐将侵袭,所以请岑师前往相商。” 岑栖焉暗自冷笑,浔梁城的护城大阵是他师父建造,他师父乃是妖界首屈一指的阵法师,所建阵法只要灵石供应充足,别说泷西,哪怕千军万马兵临城下,没个三年五载也休想破阵攻进来。 他佯作惊异道:“泷西又要侵袭?” “监丞推断六天前泷西杀害州宰不过是第一波试探,真正的攻势近日将要发动。” 岑栖焉耳闻此言内心又是一阵冷笑,这朅族男子原本是州卫里的一个小尉官,真本事没有,趋炎附势很有一套,他把妹子嫁给监丞作妾,借此往上爬。州宰刚死,监丞就入主州宰府,篡夺了澹州大权,他也被提拔做了州卫的首领。监丞指东,他绝不往西,他老娘的话都没这么管用。 想到这里,岑栖焉厌恶之心更甚:“那还不赶快调派州卫严密防护?” “监丞已经下令调派。”朅族男子不忘此来的任务,借机委婉提醒道,“具体防守事宜等着岑师去府内商量。” 此时内室传来一阵屏风被挪动的声音,紧接着三下有节奏的敲击声响起,岑栖焉神色一变,疏懒轻佻一扫而空,他嘴上应付着门外的朅族男子:“等等,我换个衣裳就去。”说完掩上书卷起身,走进内室反手合上门。 绕过屏风,但见一头霜发的鳞族男子正阖目坐在床边,掌中莲灯轻托,身上犹有自外面归来的寒意。 岑栖焉迟疑一瞬,道:“裁决者,我刚才在夜市看见一个背着重剑的人族女子,那把剑像是倚澜截流。” 他素来自信自己过目不忘的本领,然而倚澜截流剑关系到龙、妖两界旧怨,不敢妄下定论。 裁决者闻言睁开眼来。 岑栖焉心知这是要他解释的意思,赶紧道:“我在丹墟看过有关太荒十锋的古籍,她背的重剑与书中记载的别无二致,而且她言语间带有一点龙界的腔调,倚澜截流剑自太荒后就一直藏于龙界……” 话未说完,裁决者已明其意:“暂且不用管她,先解决目前的事情。” 岑栖焉点头示意明白了。 眼见窗户上的影子彻底消失,确定岑栖焉进内室换衣裳去了,门外的朅族男子深深吐纳数次,松开一直紧攥的拳头,收起眼底的阴鸷,转头问守在门口的护卫:“岑师今晚没出去?” 这阵法师前日来到浔梁城,自称南下游历,要施展长才拯救六境苦难之民。州府正需要一个阵法师,他来的时机蹊跷,不完全可信,监丞就把他留下来,安排了十几个护卫在此监视。 护卫答:“没有,一直在窗边看书。” “看了多久?” “约莫一个时辰。” 朅族男子觉得有些不对,思索一会儿又想不通哪里不对。 这时,岑栖焉换完衣裳推门出来,一脸不耐烦,挠着头发道:“走啊。” 朅族男子咽下气恨,带路前往州宰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裁决者 向鳞族女子问清地点后,剑客片刻也不耽搁,直往城北而去。她边走边问,被复杂的街道巷子绕得晕头转向,等到了那位阵法师的住处,已是两刻钟后。 周遭宅院无不富丽堂皇,唯独那阵法师挑来住的是一间老宅。 老宅远离了市集的喧嚣,尤为清净,擎天苍柏从院里探出身子,绿荫覆雪,枝叶棽棽。 剑客上前叩门。 片刻后,一个护卫装扮的鳞族男子开门出来。 那护卫本以为是岑栖焉一行去而复返,岂料来者是个人族女剑客,不由愣在当地。 他这一怔愣的工夫,剑客凭借深远目力将前院里的大致情况尽收眼底。 护卫迅速回神,问道:“阁下是?” 虽只浅浅一掠,剑客已察觉其中有异,看来事情与她所料大有出入,于是随机应变道:“在下陵湛,是一个鉴兵师,听闻此地近来有一位卓尔不凡的阵法师,想拜访讨教一二。” 鉴兵师? 护卫从没听说过这个行当,一个人族女子背着重剑深夜上门讨教,找的还是他们监视的对象,护卫顿时提起戒心:“你找错了,这里没有阵法师。” 陵湛心知对方已起疑,当下作讶然状,道一声“打扰了”,转身离去。她不急不缓地走出那护卫的视野,拐弯进了另一条街,心里默数几声,后面果然来了个尾随者,她只作不察,继续前行。 尾随者跟着走了几条街,越发觉得不对劲,这路径根本就是绕来绕去,走了半天还是在老宅附近。此时陵湛突然一个闪身不见踪影,他急忙追上去查看,在岔口四顾一番,却找不到踪迹,大感不妙,正要回去禀报,脑后一阵风袭来,他来不及转身直接被打昏过去。 陵湛蹲下身搜了半天没找到有用的线索,决定按原计划直接上州宰府。 州宰府距离此处不远,就在老宅背面。 来到院墙之外,陵湛抬步欲动,又想起一事,心里迟疑片刻,最后反手握住重剑剑柄,暗自运功。被敛于剑鞘中的乌黑重剑嗡然一震,金色龙纹缓缓浮现,缠绕爬满整个剑身。 她阖眼复睁,金色暗纹在眼瞳中淡淡泛起,仰首一看,州宰府上方空空荡荡,没有任何阵法屏障之类的东西。她放下心来,松开剑柄,目测了一下围墙的高度,提了口气,足尖一点,身轻如燕地跃至半空,又于墙头借力轻踏,掠过高墙飞进了州宰府。 落地处是一片草丛,旁边有一棵松树,她躲在松树后四望一番,断定这是州宰府的后院。虽是隆冬之际,这后院却草木扶疏,丝毫不见衰败之色,想来是被灵气滋养所致。 右侧几十步外是三间青石筑的房屋,再普通不过,却有五六个护卫守着。她无需思考就拿定了主意,那房屋守得那么严密,实在可疑。捉准空隙,她运起身法,悄无声息地靠了过去,护卫只觉一阵凉风吹过,一摸后颈,再转身一看,什么都没有。 陵湛钻进房屋与院墙的空隙之间,见到一个窗户,竟是开着的,而且半扇已毁,里面透出光亮来,这窗户开的位置极其不寻常,毁得也很古怪。她躬身挪到窗户侧旁,屏息静待片刻,不闻异动,探头一看,屋内毫无陈设可言,连一张桌椅也无,只有十五个箱子摆在地上。她不再犹豫,直接翻了进去。 墙角油灯高挂,照得室内一片通明,屋子里的构造颇为奇怪——该开窗户的地方偏偏没有窗户,她翻进来的地方是这间屋子唯一的窗户,右边一扇门料想是通往隔壁的。 她举步上前探查那十五个盖着的箱子,倏然留意到积着薄尘的地面上有几行杂乱的脚印,再仔细一辨别,能看出三种不同的印痕,由此推测在她之前这个屋子已有三个妖族来过。 十五个箱子长宽均四尺,高约三尺,她打开其中一个,五彩斑斓的玉石映入眼中,充沛的灵气扑面而来,箱子里竟然是一堆上品灵石!惊愕之下,她依次打开其余十四个箱子,里面无一例外都装满了灵石。 她站在原地沉吟一会儿,径直走向右边的门,抬手打开门闩,刚一松手,那门便猛地洞开,一个高大的躯体倾倒下来,她伸手一接,被撞得晃了晃才站稳。触手之处僵硬冰冷宛如一具死尸,她直觉不妙,忙低头一看——护卫装束的男子双目狞睁,神情惊惧万分,前襟破碎大开,脖颈上深灰色的树枝状纹路延展而下,浑身气息全无,已死无疑。 陵湛将尸体轻轻放在地上,迈步往屋内去,这间屋子与方才那间相差无几,除了同样装满灵石的十五个箱子外,还有一张桌子,上面趴伏着另一个护卫装束的男子。她上前查看,这个护卫也死了,脖颈上同样有深灰色的树枝状纹路。 思及方才所见地上有三种不同的脚印,她取下鞋子比照,其中两种脚印与这两名死去的护卫刚好吻合,那剩下的一个呢? 心念电转,她站起身来望向右侧的门,未料两间屋子的烛火乍然同灭,室内顿时陷入黑暗。 骤风平地而起,银芒似箭齐发。 她临危不乱,卸下重剑在手,挥舞如盾,且挡且退,须臾间后脚跟撞上一个硬物,估摸是装着灵石的箱子。 眼见退无可退,敌手藏于暗处,还是个不可小觑的术师,她当机立断,凭着记忆辨认方向,在箱子上借力一踏,跃向屋门。 莲灯破门飞出,她横剑一击,气劲激荡,雷光四射,剑身金色龙纹浮现,倚澜截流之威尽展,磅礴术力竟尔消弭,莲灯倒飞回屋内。 雷光虽消,却有部分暗劲顺着剑身潜入体内,陵湛气息一滞,从半空中跌下,拄剑稳住身形,骨脉里的刺痛酥麻感久久不散,此时对方若趁机偷袭,她防不胜防。 她正戒备不已,眼前屋门轻开,对方左手轻托莲灯,缓步而出。鸽子蛋大小的琈山石被当作灯芯置在水中,灯盏的莲瓣上浮绕着十几道蓝白交错、时隐时显的雷光。光芒交映下,被一根碧色玉簪挽起的胜雪白发显得格外扎眼,他剑眉微蹙,蓝紫色眼眸中情绪莫测,一身冷冽之气令人莫敢冒犯。 陵湛怔了好一会儿,才连忙拱手一礼。 “储……裁决者。” 储誉檀冷淡地问道:“你来妖界做什么?” 陵湛一时摸不准这位妖界裁决者的性格,谨慎回答:“半月前我接到景大哥的一封飞书,邀我去罗城武决。” 诚邀君至罗城,再续刀剑遗话——半月前这样一封战书从妖界送到她手里。 字迹一模一样,语气却相差万里,再加上落款的梅花印,她有些搞不清这战书是真是假。 若是他人伪作,其背后的用意只怕非善,她放不下心,所以北上妖界寻找景予让。 她伸手入袖想把书信拿出来,动作被储誉檀直截了当的一句话打断。 “不必看了,战书是假的,他当年不与你武决,如今更不会。” 陵湛无言以对。 这短短几句话的语气,她感觉到储誉檀对她的不喜。 她隐约明白其中的缘由。 两千多年前,世上并无龙界。如今的龙界疆土,曾经是属于妖界的,龙族也曾是鳞族之首。 太荒时代,龙族与凤族作为天地间最古老的两大种族,轮流统治妖界。然而长时间里,凤族独占妖界大权,龙族为此不忿,多次派使节与凤族周旋,始终未能从凤族手中夺过大权。 龙族沉潜百年,于千蜃王一朝向凤族发难,彻底宣战。 彼时凤族忙于北御,无暇应付龙族的战端,形势迫切中不得不选择与龙族和谈。双方和谈三次,最后定下在莽原决战。龙、凤两族均不愿损失过多战力,再加上诸多内因外因,决战之时,上场的只有一刀一剑。 刀为斩梅刀,剑为倚澜截流剑。 刀主是凤族王太子,剑主是龙族辅相。 那一战,凤族王太子败给了龙族辅相。 自此,龙族脱离妖界,并以洱河为界,划南方疆土,自立龙界。 龙族脱离后,鳞族势力被大大削弱,又遭朅、苍两族怪责,被迫隐入泽国,直到近数百年才复出。复出的功臣之一,就是储誉檀。 正因这段历史前愆,倚澜截流剑虽名列太荒十锋,却不受妖界待见,更遭鳞族记恨。 而她,是这一代倚澜截流剑之主。 她犹疑半晌,开口道:“我知道携倚澜截流剑踏入妖界不妥,但此次事关景大哥,哪怕裁决者不悦,我也坚持留下。” 既然结义兄妹,她便不能袖手旁观。 更何况她相信储誉檀并非心胸狭隘者,若没有容下两千年遗恨的气度,事事锱铢必较,如何带领鳞族复出,又怎能成为妖界裁决者。 储誉檀一阵沉默,左手莲灯里的水波汹涌欲出,又被莲瓣上的蓝白雷光牢牢禁锢住。 陵湛只觉四周压迫感瞬间暴涨,刺激得她战意骤生,她硬着头皮强行按捺下去,坦然接受对方的审视。 她是从景予让那里知道储誉檀的。 九年前她在龙界初识景予让,与其一同经历生死大战,险些丧命。 彼时问及景予让有何憾事,答:兄弟、挚友、红颜、宿敌皆全,平生无憾。 那挚友就是储誉檀。 她当时就想,这位妖界裁决者该是何等的峭峻风骨,才填满了景予让对知交的一切期望,令他至死也无憾。 储誉檀凝视片刻,缓缓将气势尽数敛回,他脸上的表情冷漠一如方才,陵湛却感觉到这之间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你既身负此剑,行走妖界当小心谨慎,不可轻易暴露,否则境况危险。”储誉檀淡淡嘱咐,又问道,“你怎么会在州宰府?” 陵湛啊了一声,才想起自己是潜入州宰府的,随即边从袖子里掏东西边解释道:“我那日在泷江上等景大哥,忽然见到一个浑身浴血的鳞族男子浮在江面上,我把他拉上船,但他伤势太重已是无力回天,他自言是澹州州宰,遭到谋害,将这块玉佩交给我,恳请我前往泽国求援,若我办成此事,鳞族必有重酬。” 她自幼便听闻师父和师叔谈论妖界局势,经过这么多年,她对妖界也算有大略的了解,当时州宰一说完她就察觉到兹事体大。 妖界有四族七境。 四族为羽、朅、苍、鳞,四族各有一个王,四王之上,是统御整个妖界的妖帝。 七境是朔焉、扶阳、蓟川、澹州、泽国、云秦、泷西。 朔焉、扶阳、蓟川、澹州分别为羽、朅、苍、鳞四族的属地,这四个地方不会禁止其他三族进入,因此四地均为各族混居。四族派一个州宰来处理自家地盘上发生的事情,州宰的任辞全由四族自己决定,妖帝不会插手。 泽国是位于江河海流之下的独立地域,与外界隔绝,也是鳞族王廷所在。 云秦则是属于丹墟,由丹墟掌管一切。 泷西千年前就脱离了妖帝的控制,雄踞西边,自立西帝,对东边六境虎视眈眈。十三年前泷西突然大肆扩张兵力,沿江三境忧心忡忡,妖帝便下令封锁泷江沿岸,一方面禁止东边六境西渡,一方面提防泷西侵袭。 因此陵湛泛舟泷江是不合妖界律法的,而澹州州宰作为妖界仅有的四个州宰之一,被设局谋杀,重伤流落到泷江之上也是不可思议的。她身负倚澜截流剑,前去泽国无异于登门挑衅,可见州宰并未认出她背的是倚澜截流,只是面临危局没有其他选择,哪怕知道她来历不明也只能冒险托付。 储誉檀听清前后原委,因早有预料,面上神色平静未变。他接过缀着丝绦的碧蓝色海玉,只见玉佩中心的鳞族图腾上一道刃痕斜断,血迹犹在,昭显出玉佩的主人经历了巨大的生死险境。 “你没去泽国。” 这话说得很肯定,没有一丝疑问。 陵湛点点头:“那日……” 州宰来不及告诉她泽国所在便赍恨而亡,她顾虑到江畔可能有搜查的眼线,不敢停舟靠岸,泷江上渺无人迹,她就把州宰的遗体暂时安置在船上,自己踏江绕过浔梁城自边境上岸。她怀揣玉佩四处打听到泽国所在,观其重兵把守,斟酌再三,最终没进入。她自己对州宰之死的内情并不了解,又携带倚澜截流剑,万一被抓住只怕难以解释,但又不忍辜负州宰所托,于是便在澹州四处查探真相。 她回忆到此处有些赧然:“州宰临终恳请,我却瞻前顾后不敢进入泽国,只在澹州做这些无用之事,实在惭愧……” 储誉檀瞥了她一眼:“你接下州宰令,四处奔波,是为了鳞族的重酬?” 陵湛忙道:“不是。” 储誉檀:“既然不为利益,你又与州宰素不相识,那你是在愧疚什么?” 陵湛无言,她知道储誉檀这是在宽解她,这宽解的话真是一如储誉檀的风格,除了严肃别无其他,看来景予让说得没错,储誉檀确实不太适合安慰人,天生就是打击别人的。 她不再纠结,慨叹道:“原来我带在身上这些天的竟是能号令整个澹州的州宰令。” 储誉檀展现了他难得一见的“温情”之后又回到漠然的样子,视线凝在州宰令上,只嗯了一声来回应。 陵湛见状,若有所悟,直言道:“裁决者接下来有何安排?” 储誉檀摩挲着掌中玉佩:“我要去调遣州军,此次与我同行的还有朅族岑家的少主……” 陵湛:“是那位丹墟的阵法师?”她刚从鳞族女子那里得知消息时,还以为那个阵法师是储誉檀,这才上门拜访。 储誉檀又嗯了一声:“他此刻正在前院宴饮,牵制监丞。” 陵湛了悟背后意思:“既是如此,裁决者放心去调兵,我往前院一行,襄助岑少。” 储誉檀颔首以应:“多加小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夜战州宰府 州宰府占地宽阔,陵湛照着储誉檀所指方向直奔前院,府内小径曲廊守卫严密,她不得不在屋顶上潜行。 酒宴设在前院的内厅,她揭开屋瓦往下看去,席间一主一客,十二个护卫侍立在侧,案上奇品满盛,杯泛流霞,并无想象中歌舞热闹的场景。主位上坐着一个吊梢眼的苍族男子,他鼻梁如刀,双唇紧抿,正拿眼觑着斜前方,料想这位就是澹州监丞。顺着监丞的视线看过去,坐在宾客首位的是个猞猁妖,颇为面熟,陵湛一愣,恍然大悟,那卖油炸面团的猞猁就是岑家的少主,难怪方才在夜市谈吐不俗,语带深意。 监丞冷觑了一会儿,递给身旁朅族男子一个眼色,朅族男子不著痕迹地点点头,转身离厅。监丞挑起笑意询问:“澹州的吃食可还合岑师的意?” 岑栖焉抹了抹嘴:“还行。” 监丞又道:“岑家在朅族也是显赫非凡,岑少却弃扶阳而来澹州,挽救了浔梁城的危境,这恩情我代澹州之民谢过了。” 岑栖焉心知这老奸又想刺探他的真实来意,当下沉脸冷峻道:“有这会儿客套的工夫,监丞不若多派点兵力镇守城西,小心泷西又来夜袭,这州宰府里三层外三层怕是也挡不住。” 监丞面上笑容不减:“护城大阵有岑师照看,定然无忧,只是还望岑师多费点心力,给州宰府也建个阵法,过几日鳞族新的州宰上任,进了这府内也住得安稳些。” 阵法恐怕不是建给下一任州宰的,而是这老贼提防上面来查他的,岑栖焉当然不会修这个阵,只随口敷衍:“那也得先准备好灵石。” 监丞摆手道:“这无需操烦,今日府内才买进了一批上等灵石,就搁在后院,管事不懂那些门道,可否请岑师帮忙看一看?” 岑栖焉一时难以猜透背后用意,寻思片刻,应承了:“行吧,去看看。” 他正要起身,门外奔进来刚才离去的朅族男子,惊疑地禀报:“后院青石房的守卫全被杀了!” 监丞心里微一惊:“怎么回事?” 朅族男子:“他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感觉不对劲,上去一推他们就倒了,打开门一看里面的也全死了,身上没有刀兵的痕迹,只有脖颈上有灰色的树枝一样的花纹,这种手法我从未见过……” 灰色的树枝一样的花纹…… 监丞面上的镇定瞬间崩裂:“是储誉檀!” 储誉檀修习鳞族管氏世传雷系功法,凭其独步七境,所到之处,敌人从风而服。 他本以为岑栖焉就是妖帝派遣的使者,岂料来的还有储誉檀! 澹州州宰之死已成定局,储誉檀迟早会查明真相。事情至此地步,已无转圜的余地,索性做绝! 监丞扭头看向岑栖焉,双目迸射出寒芒,冷笑一声:“把他拿下!” 正面对付不了储誉檀,难道还收拾不了这个毛头小子吗?岑栖焉若死在这里,看储誉檀怎么向岑家交代! 朅族男子抽刀连同厅内护卫一齐扑上来,岑栖焉一跃而起踢翻桌案,抄住坠落的酒杯就着杯中残酒迎面一泼,当先的护卫捂眼惨叫倒下。朅族男子自一众护卫背后跳起,举刀下砍,岑栖焉不退不让,劈手扯断颈上璎珞,指掐术诀,断线的珠玉还未落地就被一股玄妙的力量卷起,一时间金光熠熠,阵法骤现,正面迎上刀锋。两相碰撞,金光似海涛倒卷,一众护卫只觉摇山振岳之力袭来,手中兵刃寸断,难挡威势,尽数被击飞。 一轮攻势结束,阵法消散,珠玉噼里啪啦掉落一地,岑栖焉立在中央,眉宇间尽是嘲讽之意。 唯一还能站立的朅族男子连退十步才稳住脚跟,胸口气息郁结,他呸出齿舌间腥血,弃了手中刀柄,狞笑道:“丹墟高徒名不虚传。” 寻常阵法师,构建阵法的时候,都有自己的法器,还需要媒介和灵石的支持。岑栖焉方才布阵,法器、灵石两者皆无,仅以珠玉为媒介,凭空捏诀一蹴而就。这阵法既无灵石支持,显然是靠他自身灵力支撑。他速成阵法,归拢所有进攻者的力量,再成倍返还,瞬间击飞十几个敌手,这等实力可谓超凡脱俗。 然而再强的阵法师一旦被近身捉住空隙,也不堪一击。 朅族男子闪身攻上,他掌至岑栖焉面前忽变为爪,尖利如钩,划向咽喉。岑栖焉仓促应变,后仰避过,就势滚地躲开紧接着的雷霆一击。见久攻不下,监丞抬手一招,厅外的护卫霎时全数涌进。几番动作加上一开始的急速布阵,岑栖焉已有些喘息,他在层层围攻下左支右绌,不多时便险象环生。正当四条铁索缠上他的手腕脚踝使他无法反击之时,头顶屋瓦洞开,一柄乌黑重剑从天而降,落地刹那,气浪狂掀,四条铁索粉碎,一众护卫被震退数尺。 陵湛不待对方反应,脚步轻移,身形挪动,在一众护卫间如风掠过,并指成剑,尽数击倒。朅族男子右掌虚迎,左手袖内滑落短剑刺向陵湛下腹。陵湛神色不改,左掌相接,右手屈指一弹,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击,却令朅族男子右半边身体从指尖到臂膀骨头尽碎,短剑倒插入腹,连惨叫都来不及,当场痛昏过去。 监丞只觉一阵眼花缭乱后,护卫便躺倒满厅,朅族男子一动不动生死未知。 他拔腿欲逃,身后一阵凉风过颈,眼前顿黑。 陵湛四顾一圈,确认全都解决了,道:“裁决者去调州军了,稍后便至,我们暂且守在大厅里吧。” 岑栖焉瞠目结舌:“你、你……” 陵湛席地坐下,感慨道:“杂鱼太多,打起来麻烦,一不小心就弄死了,我都不敢太大力。” 岑栖焉这才彻底回神:“你怎么在州宰府?!” 陵湛从袖子里拿出食盒打开,一颗一颗地拈花生米吃,边道:“这个问题我回答过了,你自己去问裁决者。” 岑栖焉一阵无语,他在夜市时就感觉到陵湛在查州宰身亡这件事,没想到于此情此景再会,而且对方一来便救了他的命,观其言行显然和储誉檀已经见过,料想是友非敌。 他一直紧绷的精神略微放松下来,往地上一蹲,也伸手去拿花生米,结果被毫不留情地拍了回来,不由捂着爪子,委屈道,“这我炸的。” 陵湛:“我出钱买了的,要吃自己去炸。” 岑栖焉小声嘀咕一句“我锅都还了怎么炸”,转眼又凑上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陵湛:“你和监丞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的时候。” “我哪有和他把酒言欢……”话一出口他忽感不对,略一思忖,拍地愤然道,“你一直在上面看着我挨打不下来帮我?!” 陵湛猝不及防被揭穿,咳了一声,否认道:“没,我是看州宰府雕梁画栋,我行走在外囊空如洗,万一弄坏了可赔不起,你看我一挪开屋瓦就下来救你了,别气了,来,花生米分你……” 岑栖焉抓了几颗扔进嘴里,仍是气不过:“你拿我炸的花生米贿赂我?” 陵湛认真想了想:“要不后院那几间屋子里的灵石你带回家去?” 岑栖焉疑道:“那不是监丞老贼从护城大阵偷出来,故意在市井间买卖,而后假装被劫掠,最后悄悄藏起来的吗?” 陵湛趁机转移话题:“所以州宰身死背后的元凶果然是监丞。” “是啊,就因为这老贼,我大老远跑到澹州来,我长这么还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岑栖焉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开始絮叨事情的前因后果,“这老贼不知道怎么想的,六天前的夜里州宰刚死,他就派手下前往罗城禀报陛下,他是以为这事儿很小,陛下不会管吗?陛下一听到消息,立马召见了裁决者。说来时间也是巧,每年这个时候裁决者都会回泽国几天,今年州宰在这个时候出事,裁决者正好顺路来查。本来还想从丹墟请我师父看看,我师父没空,就把我派了出来。” 陵湛:“那你们查到什么?” 岑栖焉:“我们刚到时,探访附近族民,他们都说是泷西夜袭杀害了州宰。我去看了护城大阵,阵法只有一处破损,在渡口那里,不是从外面破坏的,而且阵法力量有些弱,原因是灵石不够。这可就很稀奇了,浔梁是澹州的州府所在,浔梁之富仅次于帝都罗城,若是浔梁都灵石供应不足,羽、朅两族统御的朔焉、扶阳就更不能足了。事实是朔焉和扶阳好好的,浔梁出了问题。我看完护城大阵,打算去州宰府找找线索,还没走到州宰府,就看见一路上有五个宅子的外面罩着守护阵法,那灵气,啧啧啧,比护城大阵还足。” 寻常家宅也被允许使用守护阵法,只要你请得起阵法师,出得起大笔灵石的花销。 在浔梁护城大阵弱到能被泷西侵入杀死州宰的时候,寻常妖族的家宅却具有如此保护程度,明显是不合理的。城都被入侵了,这么显眼招风的财力,泷西不第一个抢掠,唯独杀了州宰,用脚指头想都不合事理。 “随即我就去打听了那几处宅子的屋主,发现是浔梁几个豪族的。而且还听说,浔梁监丞联合几个豪族族长在浔山圈了几十亩地种辛栌,哎哟我的娘,那可不得赚个四脚朝天?”岑栖焉讽刺了一句,转而问道,“你知道辛栌吗?” 陵湛颔首:“遇火可燃,无烟有味,味如兰香,最重要的是,镇痛,有些药师给病人治病的时候偶尔会用。” 辛栌多产于人界,最初并不是治病的东西,因为其持久的兰香味道,被人界皇室贵族的女眷买来卷作烟抽,以求“吐气如兰”,后来被发现有镇痛的功用,更加千金难求。 “辛栌多难种啊,他们从人界买来种子,强行圈了几十亩地,就为每年出那么一点,然后经由商客卖给各界,博取豪利。那地本来是朅苍两族十几家小户的,全被赶走了……等到我和裁决者会合的时候,裁决者说,州宰府内并没有州宰的遗体,怀疑州宰是在别处身亡的。裁决者还翻了州宰府内的卷宗,发现三年前夺地种辛栌的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州宰判过这件事,最后几个豪族赢了。我又向夜市的商贩探听,得知那件事后监丞、几个豪族与州宰一直明里暗里不对付,冲突不少。” 到此地步可以推断出真相了。 豪族夺地,州宰在监丞压迫下不得不判了案子,之后与几大家族不对付,给他们谋利的路使了不少绊子。监丞联合几大豪族设局杀州宰,先从护城大阵转移走大部分灵石,假意在市井买卖,又假装被泷西劫掠,暗中将灵石藏起。等到一个月后护城大阵日渐衰弱,就寻机破坏阵法,引诱州宰前往查探,伏兵围杀,之后散播谣言,嫁祸泷西,再上禀妖帝更换州宰,企图蒙混过关。 怎料陵湛北上妖界,于泷江之上见到州宰最后一面,接下了州宰令,储誉檀和岑栖焉又亲自南下查探真相,几番波折,终使疑云尽散。 岑栖焉愤愤不平道:“监丞这老贼,是衮盟一个大长老的弟弟,跑来澹州混日子,他算盘打得好,来澹州混几年,完事回罗城进衮盟,将来又是一代祸害败类。州宰的事情虽然查清楚了,但能不能解决这老贼为州宰报仇可还说不准,万一衮盟下个令保他,我们就白忙活了。” 陵湛将空了的食盒塞进岑栖焉怀里,起身拍拍衣摆:“裁决者来了。” 须臾,一个将官装束的鳞族男子带着几十个州军进入内厅,把躺倒在地的护卫尽数拖出去,又有两个州军上前弄醒监丞把他按跪在地,他原本还在叫嚣怒骂,一看见从门口不急不缓走进来的身影顿时哑了声,骇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储誉檀左手托着莲灯,右手提着五个头发系在一起的头颅,一路走来血水滴成一条线,州军纷纷让开。 岑栖焉翻身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行了一礼,动作上看不出什么,脸色却是白了几分。 储誉檀将头颅掷在监丞面前,那几颗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又因为头发系在一起而未能分开,圆眼大睁的狰狞面孔正对上监丞的视线。 “你竟然……” 竟然将几大家族的家主都杀了! 储誉檀伸出右手,立在一旁的将官解下腰间佩刀奉上。 监丞见状自知必死无疑,当下愤恨激动不能自已,破口大骂。 他的兄长是衮盟长老,一旦身死,兄长必然为他报仇。储誉檀再厉害,难道能敌过整个衮盟?届时储誉檀、岑栖焉乃至整个澹州都得为他陪葬! 储誉檀面色不改,扬刀狠厉一捅,冷刃穿喉而过,将那些咒骂扼断在死门之内。 静等挣扎抽搐完全停歇,储誉檀缓缓拔出长刀,手腕一振甩去刃上血迹,吩咐道:“全部吊到州宰府门口。” 将官俯身领命,又问:“那些护卫?” 储誉檀:“不留。” 此时一个鳞族进来禀报,在泷江上找到州宰的遗体了。 储誉檀将刀还给将官,转身带着州军前去迎接。 陵湛和岑栖焉也跟上,跨出大厅之时,才发现院落里正飘落雪花。她忆起初至泷江那晚,千里江寒,月黑云隐,飞雪缠绕着州宰令上的丝绦,却洗不去殷红血痕。 如今拨云见月,终不负碧血丹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满庭芳 申时,陵湛在雪霁后的院子里练武。 岑栖焉抱着一尊人偶坐在屋檐下刻五官。 那人偶眼睛刚刻完一只,瞳孔黑黢黢一坨,鼻子还没刻,嘴巴口子快开到耳际,还用朱砂笔描了一圈,乍看之下,独眼无鼻还血盆大口,简直诡异渗人。 陵湛疑问:“州宰之事已了,你们还不回去?” “鳞族新任的州宰听说在路上了,得等到他来了把澹州的事情安排完我们才能走。”岑栖焉叹了口气,“你怎么也没走?” “今晚满庭芳有一场酒宴,我打算去看看。” 岑栖焉停下手中动作,一脸稀奇:“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好酒之人。” 陵湛正色道:“不,我觉得我兄长有可能在酒宴中出现。” 岑栖焉一噎,欲言又止,最后道:“裁决者应该会去赴宴,你不妨跟着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陵湛一听,不知想到什么,点了点头:“有道理。” 满庭芳坐落在浔梁城西,抛开其旖旎的名字,是一座建立不足两百年的酒庄。 酒庄依泷江而建,从后门出可见壮阔江景。往年庄主还会邀四海来客于江上品酒,可惜十三年前为防止泷西侵袭,妖帝下令封锁了泷江,满庭芳自此再无载酒泛江、临风观雪的乐事。 这夜储誉檀赴宴时,在外披了件黑色大氅,将本来略显瘦削的身体裹得壮实了些。他没带那盏莲灯,反而拿了一柄折扇,于此隆冬之际持扇而行,着实引人注目。 他坐在席间有一杯没一杯地饮酒,不与其他酒客叙话,那些酒客也不敢来找他攀谈,这宴上的热闹喧嚣仿佛都与他无关。 前来赴宴者,多是澹州本地的权贵,也有一些只慕佳酿而来的酒徒。他们不敢光明正大地盯着储誉檀,就将揣测的目光放在了陵湛身上。 众所周知,储誉檀身边一向是没有红颜的,他的感情史空的就跟他那头霜发一样白。当他的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人族女子,见者都难以遏制住内心的惊奇和探究。 陵湛一改往日的黑衣简洁作风,穿了身翠色衣裙,外绣迎春花,内里则纹着芍药。她一头乌发被三根翡翠螺子簪挽起,前鬓垂下青叶纹的翠钿,耳际点缀着珠花,从不傅粉涂脂的脸上也施了点淡妆。 这身妆扮令她整个人清丽脱俗,气质与之前截然不同,用岑栖焉的话来说,就是终于有了女人的样子。 陵湛顶着那头珠钗静默地吃点心,不敢随意动作。她一动,头上就叮叮当当一串响,摇摇欲坠的,给她一种随时都要掉下来的错觉。 倚澜截流被留在了州宰府,只因容易招惹事端。 失去从不离身的剑,又穿着一身陌生的装束,她只觉浑身都不自在,四下窥探的目光多且毫不掩饰,令她略感烦躁。 在席间坐了一会儿,忽闻清脆银铃声,一个腰悬铃铛、模样娇俏的侍女款步过来,矮身低语道:“庄主有请二位。” 储誉檀闻言起身。 这侍女面容秀美,还修武,陵湛的视线忍不住在她身上多流连了一会儿。 侍女也看了陵湛一眼,将未尽的笑意敛在唇畔,走到前面带路。 陵湛不解,以为自己举止间出了什么纰漏,上下查探一番,未见不妥,抬头发现储誉檀已走出一段距离,只得连忙跟上。 满庭芳有东西南北四个院子,侍女领他们去的是西院。 这一路行来,道旁都有约一尺宽的沟渠,渠内芳酿潋滟,醇香随风弥散。琈山石被掷在酒渠中,交错辉映,为酒客照清来去的路。 陵湛不由在心里赞叹主人家的体贴与豪阔。 她借着光亮打量西院,就见院角许多零散的石桌石椅,老松倚墙而立,树根虬结,时有江风袭来,凉意沁人。幽僻的所在隔绝了前院的热闹,一砖一瓦都显出冷寂。 这不太像是庄主的住处。 她正疑惑,储誉檀已上前叩门。 良久,内里才传出一阵拖沓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十分奇特,说是一个,偏偏多了一道沉闷的顿地声,若是两个,那第二个岂非少了一只脚? 她恍然顿悟,来的是个拄着拐杖的。 储誉檀也听出脚步声的不对,微蹙了眉。 门被缓缓打开,其后露出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那是个衣袍半散的苍族男子,他生了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浓眉凛目,高鼻薄唇,此时眉拧着,站在背光处,看起来尤为严肃,令人望而生畏。他大部分的头发被束起,剩余碎发披散下来,末梢处微卷。半散的衣袍下露出包扎伤口的细棉布,上面沁出深色血团。 陵湛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药草味,再看他没有血色的苍白面容,知他受伤不轻。 储誉檀在看清来者面目的一瞬间,眼中飞速闪过一丝惊讶,这份惊讶随即转变为慎重。 他扬起折扇抵在苍族男子无伤的半边肩膀,动作轻缓但不容拒绝地将对方推了进去,反手合上门。 “陵湛你去外面随意走走。” 陵湛心知储誉檀有隐秘之事要和这个苍族男子谈,当下不多言,转身离开。 这个苍族男子身受重伤藏于满庭芳最为幽僻的西院,显然是庄主授意。方才那个侍女来请他们,她还以为是要去见庄主,不料来了这么一出。观储誉檀举动,这件事显然也在他意料之外,那个苍族他肯定认识。 储誉檀:“权右执,你为何会在此地?” 权介声耳闻陵湛的脚步声离开西院,才缓缓道:“途经此地,蒙庄主所救。” 储誉檀折扇轻敲左手掌心:“能伤得了权右执,看来事情不简单。” 权介声抛出两字:“泷西。” 储誉檀:“原来是为清剿泷西叛贼,这一趟辛苦权右执了。” 权介声蹙眉道:“不必再试探,我见过他了。” 储誉檀神色未动分毫:“权右执没带柳卫?” “留在蓟川了。” “今夜酒宴鱼龙混杂,心怀不轨者比比皆是,此院背靠泷江,四周守卫薄弱……” “……” “权右执有伤在身,没有护卫守护,继续留在此地恐怕不妥,还是尽快回蓟川吧。” “……” 储誉檀言罢,不等对方回应,转身推门离去。 权介声站在案边陷入沉思。 半个月前,他奉命潜入泷西,途遇景予让。 对方形貌太过出色,以至于阔别数十年,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他乔装改扮走的是荒山野径,半途却突然出现一间草棚,景予让正坐在里面吞云吐雾,他意识到自己行迹暴露,不知对方意欲何为。 景予让手指轻叩桌面,摆在中间的酒盏立刻向两边滑开。 “权右执,请。” 他站在原地未动,对方也不着急,僵持片刻后,他上前入座。 “我在此等候,是想和权右执做一桩买卖。” “你我之间有何买卖可做?” “我救你一命,交换你的一个承诺。” “救我一命?整个泷西除了你还有谁会威胁到我?” “三十六年前衮盟派连傕意潜入泷西寻找一样东西,他在回去的路上遭遇追杀,最后死在府邸中。” “三十六年前你设局杀了连傕意,现在想用同样的招数对付我?” “你们要找的是同一样东西。连傕意若是没找到,泷西为何追杀他,若是找到了,如今又何必派你再来一次?想杀你的究竟是谁,你且仔细想想。”见权介声不答,景予让接着道,“你的境况和当年的连傕意很相似,只是我与你无冤无仇,要你的命也没用。这桩买卖你做,我们便各取所需,你不做,我就只好去找珠萼了。” 话音一落,桌案四分五裂,酒盏砰然破碎。 杀意临身,景予让稳坐不动。 权介声盯住他,五指微屈。 “看来你是答应了,那就来谈谈吧。”景予让缓缓吐出一道烟,“五日后,最少有三方势力追杀你,你欲求生路,应立刻渡江前往满庭芳。每年这个时候满庭芳都会有酒宴,储誉檀定然会赴宴,届时你设法引他来见你。” 从泷西渡江往满庭芳的确是最快路径,另一方面,满庭芳庄主身份特殊,七境之中莫敢冒犯,只要庄主应许,藏身其中自是安全无虞,但与储誉檀有何关系? 景予让:“杀局在你离开泷西之后才真正开始,储誉檀能助你一臂之力。” 权介声:“……” 他为右执,储誉檀乃裁决者,一者衮盟副首,一者妖帝心腹,从立场上讲,彼此算是半个死敌,储誉檀有什么理由助他? 景予让:“无需怀疑,储誉檀见到你,就会明白这一切。到时你要留意他话里暗藏的意思,那是你化解危机的关键。他说话一向拐弯抹角,他的问题大多时候都不是真正的询问,话出口之前他心里早有答案,一切不过是试探。到时候无论他说什么,你顺着问题直言就是。” “仅仅如此?” “仅仅如此。” “你要的条件呢?” “不急,等你渡过这关再来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西帝景予让 陵湛在西院外徘徊了一会儿,着实无趣,便循着小径一路前行,不知不觉就到了另一处清幽境地。她往林深处探寻,一面宽大的云母屏风横在路前,挡住了后方的拱门,里面隐约传来笑谈声。 她踌躇片刻,举步绕到屏风后。不大的庭院里,西北角叠池淌水漓漓作响,石桌石椅零散在四处,一如方才的西院,只有那屋子不同寻常,一砖一瓦竟全由暖玉砌成,奢侈华贵至极。她心知自己多半是到了某处不该进的地方,当下转身欲退,孰料屋门一开,内中走出一个红衣苍族女子,看了她一眼,笑吟吟地道:“晚来天寒,不妨进屋饮一杯。” 女子见她不应,也不回屋,兀自站在门口等着。 四周霜寒风冽,那女子穿得单薄,陵湛不忍美人受冻,于是应邀上前。 对方等她走到门口,轻轻执起她的手往屋里带。 陵湛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她发现屋子里的地砖也全由暖玉铺成,对方未着鞋袜,赤足站在上面。而她方才在外面走了半天,直接踏进屋子难免会弄脏地砖。她迟疑一瞬,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俯身脱去鞋子,这才踏进屋内。 红衣女子见状,满眼盈盈笑意中流露出几分欣赏。 陵湛跟在对方身后穿过一层玉石串成的珠帘,抬眼看清屋内风光的一瞬,整个人愣在当地。 左边一桌四个苍族女子正在打马吊,右边一苍一鳞两个女子在斗棋,还有一个朅族女子在观棋,加上引她进门的红衣女子,拢共八名风姿绰约的美人。这些美人或清瘦或丰腴,或妖冶或素雅,或霸悍或娴静,千娇百媚,实难一一言表,只觉满室酥胸长腿,处处绮丽生香。 陵湛在看这些美人,这些美人也在端详她。 美人们的目光在陵湛身上游移片刻,最后纷纷落在她衣裙内外绣着的迎春芍药上。 观棋的朅族女子察觉气氛有异,曲肘轻捅身旁那位,斗棋的蓝衣鳞族女子随即笑道:“我便说今天是个好日子,瞧,贵客临门。” 此言惊破一室凝滞,其余美人俱都敛起异色,展颜以应。 红衣女子趁机拉着陵湛入座,斟了杯热酒递在她手中。 “小十二说外面有一个人,我起初还不信,这大寒天的,前院才是热闹去处,谁会来这边走啊,结果打开门一看果真有呢,幸好我没跟十姐打赌。” “你可长点心吧,她一激你就出去,万一是个醉汉难道你也请他进来喝一杯?” “我知道错了,二姐你别说了。我是看这位漂亮妹妹孤身一人,想着她约莫是迷了路,这才邀她进来暖暖身子的。” “十一你叫人家妹妹也不问问人家答不答应,你瞧瞧你多大岁数了还充别人姐姐……” “我的好姑奶奶你可少说两句吧,十一要生气了。” 陵湛手捧热酒静坐,在三两句拌嘴中将八个美人全打量了一遍。 引她进门那位红衣女子是月季花妖,从言谈间可知其排行第十一。打马吊那桌四个苍族女子分别是菖蒲、兰、菊、水仙,其中水仙应是排行第二,其他三个未知。她进门以后,最先开口打破僵局的那位蓝衣鳞族女子排行第十,对面与之斗棋的青衫女子是竹妖。观棋的朅族女子是狼妖,排行第十二,据说发现她走进院子的就是这位“小十二。”由“小十二”一称可知这狼妖哪怕不是老幺也该是末尾的,再看屋内总共才八名美人,目前所知最小的排行都已是十二,可见至少有四位美人没能到场。 今夜宾客都在前院酒宴上,这么多美人却怡然自得地聚在僻静小院里,料想与庄主交情匪浅。 陵湛正出神想着,掌中一轻,酒杯被一只手从旁抽走,她顺势看去。 狼妖不同于其他几位美人,没穿繁复华丽的裙褥,反而一身劲装,仿佛误入闺阁的侠客,在一片温香中显得格格不入。 “不合口味?” 狼妖微仰起头将热酒饮下,两只锐利的眼睛仍盯着陵湛。 陵湛察觉到她蕴藏在体内呼之欲出的强悍力量,知道她是个修武的,而且修为颇深,也难怪能察觉到院子里的外来者。 “不是,是我不善饮酒。” 话刚说完,另一只手臂伸过来一把将陵湛揽了过去。 “你别那么凶,小姑娘都不自在了。” 陵湛转头撞上一双蓝紫色的眼睛,呼吸着鳞族女子身上脂粉香的气息,联想到储誉檀也有这样一双蓝紫色的漂亮眼眸,不由猜测她与储誉檀是否有关系。 狼妖轻哼一声,将空酒杯扔进鳞族怀里,起身换了位置,与竹妖对弈。 竹妖见状戏谑道:“倾漪,你下不赢我就拉个厉害的来扭转乾坤啊。” 曲倾漪回以挑衅一笑:“你也找个更厉害的来啊。” 竹妖拨了拨簪子,低头落下一子:“不用了,这就赢给你看。” 曲倾漪旁观棋局上厮杀几个回合,侧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陵湛。” “陵湛啊,你是独自前来的?” “我随裁决者赴宴,误入此地,叨扰各位了。” 这话一出,所有美人都转过头来盯着陵湛瞧。 “裁决者?储誉檀?” “储誉檀身边也会有女人了?当真稀奇。” “小陵湛我看你年纪轻轻,还是离储誉檀那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远点,可别错付了芳心。” “你们这话真是酸得我听不下去,不就是储誉檀拒绝了你们家的姑娘们,至于记恨这么久吗?” “呵,你那侄孙看上过谁?你们曲家就剩两个苗苗了,你这做姑奶奶的还真不着急呢。” “说了几十年了,管不动他,随他去吧。” 陵湛:“……” 原来裁决者也不是想象中那般威严不可进犯,背后终究难逃这些家长里短。 这位鳞族美人果然与储誉檀有关系,还是储誉檀的姑奶奶…… 她算算时间,估摸储誉檀和那位苍族男子该谈完了,于是起身告辞。几位美人纷纷挽留,见留不住,又叮嘱她路上小心,她一一应了,揣上美人们临别塞过来的一堆小物件前往西院。 行至半途,骤然传来一声嗡鸣,似遥隔千里,又似近在耳畔。她停下脚步晃了晃头,那声流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磅礴起来,犹如风过八荒、百草摧折,势不可挡地冲进她的脑海,呼啸间,激得浑身之血也沸腾躁动起来。她的心快速而又强健地跳动着,仿佛在应和这天外之声。四周不知何时渗来一股清香,携带着凌霜傲雪的寒意,隐约中暗藏杀机。 是梅香。 此地无梅,怎会有梅香。 她心有预感,按捺下激动,朝着斜前方林木深处迈去,穿过一片竹林后,一道身影出现在眼前。 对方微微侧着身,金色长发与衣袂在冽风中翻飞,腰间玉佩叮当轻响。他左手执着一杆烟枪,白色烟气源源不断地侵入夜色,又如水墨般纵横四散开,他的眉目被缭绕的烟气朦胧遮掩,似真似幻。他孤身立在那里,却并不显得寂寥,那不曾弯折的身姿挺拔如昔。 无鞘的黑红长刀被插在身侧土地上,刀柄上的血缨缠绕飞舞,衬得赤红刀刃越发妖异,血腥气裹挟着梅花清香阵阵袭来,此时此刻交汇得如斯和融。无需细看,陵湛就清楚,这刀宽五寸,刃长一尺六,刀柄长三尺,重三十五斤——正是太荒十锋之一,斩梅。 先前与斩梅刀的共鸣还未完全退去,她仍能感觉到一股难抑的悲怆,盖住了血腥杀气,掩过了清幽梅香,只余一腔凄然,令人思尽平生断肠处,红尘怅归。她知道这是刀在长鸣,哀梅魂浸血,又不可自拔地沉醉于嗜血的快意。 “大哥……” 景予让将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伸手为她正了正发簪:“没缺胳膊少腿,我放心了。听说你来到妖界,我时刻担忧令师来找我算账。” “……” 景予让又道:“那封战书给我看看。” 她忙从袖子里拿出来。 景予让端详了一会儿,就着烟枪的火把信烧了。 “说说你的看法。” “半月前我接到书信,因为大哥九年前跟我说过战约作废,所以我怀疑战书是假的。”陵湛想了想,“我夺倚澜截流之时虽然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但也仅仅局限在龙界,料想妖界是没什么波澜的,不太可能是妖界的武者盯上了我。另外,大哥是斩梅刀之主,这封信的内容也是有关刀剑夙缘,我就猜测可能是有人想借刀剑之争算计大哥,故而引我前来。” 见景予让没有反应,她疑问:“我猜错了?” “斩梅和倚澜截流牵扯到龙妖分裂的历史,世人对这两把兵器看法复杂,有传言说刀剑相逢之日两界也将再开战端……然而,疆域国界的利益之争岂是一刀一剑锋刃之较那么简单。”景予让抖了抖烟枪,“你以为我的敌人想借刀剑纠葛来算计我,可你忽略了一件事,我现在的身份。” 话点到这里,陵湛顿时明白了。 斩梅和倚澜截流上能做的文章无非私通龙界背叛妖界,可这些把戏,奈何不了景予让。 千年前泷西起兵,脱离了妖帝的掌控,尊立西帝,自成一域。 景予让就是这一代西帝。 他是东边六境眼里的敌酋,早就是妖界的背叛者,刀剑渊源之于他毫无威胁。 既然构不成威胁,这封伪造的战书自然不是针对景予让,而是针对她陵湛。 “对方的计谋很成功,用刀剑之争使你先入为主,以为是冲着我来的,殊不知真正被算计的是你自己。现在你已被引来妖界,敌人依旧藏在暗处,你一无所知,危险随时可能出现……龙界相对而言比较安全,不如我派手下护送你回去?” 陵湛抬起头:“不,我要留下来,揪出元凶。” 她的师父外出未归,龙界也不见得安全。 对方若真要对她下手,她走到哪里都是险地,不如逆流而上,直捣黄龙。 “我的妹子果然有胆识。”景予让拔起斩梅刀,“走吧,先离开此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姑奶奶 北院。 棋局厮杀激烈,狼妖落下一子,忽闻一阵嘈杂的喧闹声和急促的脚步声直奔院子而来。她不动声色地抓了几枚棋子攥在掌心,其余几位美人还没察觉到动静,仍旧言笑晏晏。片刻后,脚步声进了院子在屋外断断续续停下,嘈杂声未歇,粗略估计前来的有二十几个,美人们也意识到不对,神色皆变。 “这是哪里?地上有脚印,凶手可能来过!” “屋子里是谁?快出来,我们正在查一件很紧要的事,奉劝你别磨蹭!” “说那么多做什么,我看没准凶手就藏在里面,不开门我们就进去!” 一个男声阻拦道:“且慢,冒然闯入恐怕不妥……” 然而已经迟了。 门被大力踹开,三个衣着华贵的妖族当先冲了进来。 狼妖指尖连续送出三枚棋子,冲在最前面那个妖族左膝一软当即跪倒在地,后面两个也随之跌倒。屋子外面的见状还以为凶手正在反抗,惊呼着也要冲进来擒凶。狼妖扬手一挥,跪倒在地的三个霎时倒飞出去撞上正要冲进门的后来者,七八个妖族跌在屋外滚作一团。 狼妖和曲倾漪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起身理了理衣裙,掀开珠帘走到门口。 或倒或立的二十几个妖族兀自嚷嚷不休,见曲倾漪出来,一看之下,脏话立马吞了回去。 她扫视一圈,凉凉地道:“诸位不在前院喝酒,雀喧鸠聚地跑到这里来,是有什么要事?我曲倾漪明日才接事澹州州宰,你们现在来拜见未免过早了。” 二十几个妖族初时还讶异屋子里出来的是个女子,一听“曲倾漪”之名,顿时冷汗涔涔,嚣张的气焰转瞬无踪。 偌大澹州,名唤曲倾漪还能出任州宰的,只有鳞族那位“姑奶奶”了。 当先几个妖族上前俯首惶恐道:“小子无知,冒犯了州宰,还请见谅。”其余的一见,也跟着迭声告罪。 曲倾漪脸上挂着看似和善的微笑,却不置可否,院子里僵持着,一时间落针可闻。 少顷,储誉檀到来,对这二十几个处境尴尬的妖族视若无睹,直接道:“西院失火,庄主请州宰前去相商。” 曲倾漪微微颔首:“走吧。” 院子里的妖族慌忙让开道路。 等到远离了北院,走在林间小径上,曲倾漪才问:“出什么事了?” 储誉檀:“权介声在西院被杀。” 曲倾漪猛地停住脚步。 衮盟右执,权介声。 衮盟是太荒圣邪之战后才出现的,由羽朅苍鳞四族联合建立,初时作为妖帝的智囊发挥着部分作用。后来四族不断插入自己的势力,彼此之间勾心斗角,形成鼎力或一家独大的局面。衮盟的权力越来越大,不再单纯为妖帝筹谋,甚至反向操纵妖帝的更替。如今衮盟握着妖界的权柄,四族自己也颇受限制。 为了控制妖界,衮盟在四族七境埋下无数眼线,也正因此,大多妖族在背后议起衮盟时总是提心吊胆,颇多忌讳。 左执和右执是衮盟两大首领,左执统筹大局,斡旋四方,右执则负责暗线,清剿敌异。 身为右执的权介声突然死在鳞族地界,无疑给鳞族带来了祸患。 “权介声怎么会来澹州?谁杀了他?”曲倾漪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衮盟想对泷西动手,派他前去打探情况?那他这是行踪暴露了,被泷西追杀身亡?这情形怎么似曾相识……” “连傕意。”储誉檀道。 “对,三十多年前连傕意也是这样死的。”一经提醒,曲倾漪立时想起,“又是景予让做的?” 储誉檀:“是。” 前任州宰被杀的消息传回泽国,鳞族上下震动,鳞王本欲迅速解决此事,奈何州宰之位牵涉并不简单,议论了几天都没把新的州宰选出来。曲倾漪看着闹心,闲来无事就揽下了这差事。出泽国之后听闻储誉檀在州宰府搞了一番动静,便知事情已经解决了,于是转道来满庭芳小聚,明日再去州宰府上任。谁知在满庭芳喝个酒都能撞上这等事情,权介声又死了,她忧虑的同时不禁庆幸储誉檀也在澹州。 复行数步,她又生疑窦,略一思忖,状作不经意道:“权介声身亡这件事最迟明日就会传得四族皆知,罗城那方衮盟必有动作,你久居裁决者之位,应对衮盟更有把握,不若即刻回去,此处我自可解决。” 储誉檀道:“权介声之死与鳞族无关,衮盟那边没什么可应付的,目前澹州才是关键。” 见绕弯子无用,曲倾漪也不再委婉,她转过身看向落后一步的储誉檀:“景予让没将他的计划告诉你?” 储誉檀:“姑奶奶怎会这样想?” “你每年这个时候南下,不就是借着回家的幌子来满庭芳见景予让?”不等他反驳,曲倾漪又道,“我无论出门在外还是回到宫里,见了我的都说我好福气,有两个孝顺的侄孙,一个身为鳞族之王,还每日问候哄我欢心,另一个离家千里为帝解忧,也不忘每年回家探望。我听了觉得真是可笑,一年里我究竟能见到你几个时辰,储大裁决者你心里有数。” 储誉檀默然。 曲倾漪:“几十年来你用满庭芳作掩护跟景予让暗地里见面,这些我都清楚,我所不赞同者,是你和他搅合在一起对付衮盟。当年他与苍族联手起兵失败,远走泷西,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大吗?你自是运筹帷幄算无遗策,我也相信你不会败,但我总担心你成为第二个明秋痕……” 到此地步储誉檀终于有所表示,他微微低下头:“姑奶奶宽心,我不会成为第二个明秋痕,鳞族也不会变成当年苍族的结局。” 曲倾漪紧盯着他看了片刻,他神情恭谨挑不出瑕疵,言辞间却无分毫退让之意。 这姿态曲倾漪很熟悉。 鳞族管氏,代代都是这样的姿态。 储誉檀体内一半流着曲家的血,一半流着管氏的血,他舍弃了王位,也没袭承曲家男子一贯的野心勃勃,只炼得一身管氏的风骨。 表面上谦逊自持,骨子里蔑视群伦。 王室六脉忌惮管氏的能为,又不得不依靠算无遗策的管氏为他们谋权夺利。 这些年里,储誉檀竭尽心力为鳞族筹谋,鳞族上下只知仰仗他的能为,却没谁体谅他的难处。 与景予让相交是他一生难得恣肆尽兴的一件事……只是,衮盟这样的目标,终究过于凶险了。 曲倾漪收起思绪,暗叹一声:“照你的打算去做吧。” 储誉檀:“谢过姑奶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卖刀 那家店开在深巷中,只留了一盏孤灯在巷口为来客指引方向。 断尾狐妖正数着钱,一根修长的手指从前面伸过来敲了敲柜台,他勉力将黏在钱币上的视线拉扯开,仰头望向来客。 “天晚啦,不做生意了!” 翠色衣裙的人族女子左手搭在柜台上,正俯身看他,容颜清丽,神色淡然。 他舌头立马拐了个弯:“姑、姑娘有何需要?尽管吩咐!”话说完反应过来对方是个人族,可能听不懂自己的话,于是抓耳挠腮地比划了半天。 “我听得懂。”陵湛被他逗笑了,“老板你这里收东西吗?” “这……要看是什么东西。” 陵湛把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伸了出来,将一个两尺余长、七寸余宽的墨绿色石盒放到柜台上,石盒一落定,木质的柜台瞬间一震。 狐妖一惊。 看这架势,东西不简单。 盒子上面遍布藤状纹路,又呈墨绿色,重量还不轻,显然是虬岩所造。虬岩生于河谷不易见光的潮湿地带,坚韧非常,能隔绝外界的侵蚀。但眼前这个,倒不像是隔绝外界,而像是遮蔽里面的东西。 陵湛解了锁把盒子打开,寒冽之气扑面袭来,狐妖眯缝着眼等了片刻,才凑上去端详。 内中是一把刀。 刃长一尺六,宽五寸,刀柄长七寸,上面缠着红缨,刀刃显现出妖异的黑中带红的颜色,杀气四溢,仔细嗅闻,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梅香。 狐妖脑子里如雷般轰鸣一震。 陵湛介绍道:“此乃按照古籍所载仿制的太荒十锋之一,斩梅,老板你看怎样?” 狐妖手忙脚乱地把盒子盖上,推回去。 陵湛不解:“嗯?是手艺太粗糙,入不了老板的眼?” “姑娘,你这也太像了!”狐妖连连摆手,“我哪儿敢收啊,听说最近泷西有动作,万一找上门把我咔嚓了……” “此话何意?” 狐妖往前挪了挪,靠着柜台才觉得踏实了些,又往门外望了一眼,才道:“你一个人族小姑娘就不懂了,这一代斩梅刀主是泷西的匪首啊,烧杀劫掠无所不为那种!早在几十年前我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他以后肯定是个祸害!” 陵湛差点没憋住笑,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挤了个好奇的神色出来:“老板你见过西……泷西匪首?” “那当然!”狐妖一拍柜台,“八十多年前,裁决者还在澹州做州宰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他的。” “储裁决者?”陵湛这次是真讶然。 “对啊!裁决者做过十年州宰。”狐妖道,“他是裁决者带来澹州的,平日里正事不做,到处祸害别人家的姑娘。当时他就住在州宰府里,全澹州都知道,裁决者雇了一批工匠在州宰府里挂灯笼……” 陵湛心里有数,面上故作不知:“为何?” 狐妖道:“听说他晚上看不见,就跟瞎子一样,所以整个州宰府每隔十步就给他挂了一盏灯……只是像他这样的,待他再好也没用,最后还不是恩断义绝。” “原来如此。”陵湛转回话题,“老板,这刀你仍是不收吗?” 狐妖一滞,踌躇道:“全妖界也没几个敢收的啊,你这看起来就跟真的一样……” 陵湛道:“老板无需怀疑,要想辨别真假很简单。” “太荒十锋都有独特之处,倚澜截流破术,斩梅弑魂,但凡被斩梅所杀,魂魄都会消散,再无来生。既然老板不信,那就当面试试吧。”她说着打开盒子取出刀,手按上刀柄,“我这一刀下去,你若是神魂俱在,它就是假的,你若是魂飞魄散,它就是真的……” 刀鞘松动,锋芒乍泄,狐妖见她不是说假,赶紧跳起来扑上去按住她的手,忙不迭道:“别试别试!我信了!我信了!” “当真?”陵湛狐疑。 “真的真的!”狐妖点头如捣蒜。 “那你收不?”陵湛趁势追问。 “我收、我收!”狐妖一闭眼,咬牙答应,“一万!一万够不够?再多我也不行了……” “成交。” 陵湛点清银钱,迅速离去。 狐妖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抚上斩梅刀身,狡黠一笑。 这姑娘道行终究浅了点,哪怕是假的斩梅,十万都买不到,更何况这刀伪造得极好,若非斩梅刀主亲临,谁又看得出破绽?如此急迫地卖刀,想必是陷入窘境急需钱财。 他握住刀柄一拔,刀身纹丝不动,他不信邪,运出全部力气再试,刀身依然不动。 刚才那姑娘不是拔出来了吗? 都说神兵识主,难不成那姑娘的技艺已然高到如此地步,伪造的都是极品? 狐妖满腹疑惑,百思不解。 巷口孤灯昏暗,陵湛揣着银钱走出来便见景予让立在那儿,若有所思。 “大哥。” “如何?” “卖了一万。”陵湛笑答,“还听说了大哥的一段往事。” 景予让不用想也知道在澹州能打听到他什么“往事”。 陵湛又问道:“大哥与那只狐妖有怨仇?” “为何这样认为?” 陵湛道:“他提起大哥时,神情夸张,言辞充满贬斥且存有漏洞,虽然竭力掩饰情绪,我仍能感觉到他的不平,这不是一个旁观者会有的态度。” “他的尾巴是我斩断的。”景予让抬步往外走:“八十多年前为了修筑河堤结界,州宰府向外高价买取虬岩。他以次充好,狠赚了一笔。两个月后,泽国境内的潮汛从梁河涌出,冲破堤岸,淹没了内城,沿河房屋土地皆毁,更有十几个妖族丧生。他见事情败露,连夜出逃,被我追出澹州,斩断三尾,凭借剩下的一尾化形遁走。” “竟是如此。”陵湛叹了一声,“他断三尾尚能活,那死去的十几个妖族却又向谁讨命。” 景予让指间转着烟枪:“他乔装改扮流亡在外数十年,直到半年前才潜回澹州,开了这家店买卖赝品……拖了这么多年,也该了结了。” “大哥,接下来去哪儿?” “影都。” 六界间有两大商道势力,一为影都,一为云来。 这两股势力一黑一白一邪一正,彼此之间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浔梁城的影都,学的是魔界作风,凿山而建。 近四五百年来,朅苍两族之民南下,于浔梁城购地置业,逐渐壮大,土地也被占用殆尽。鳞族本欲将浔山地权卖出,民众却认为难以开垦,不愿购置。直到影都的老板来到澹州,一眼相中浔梁城,豪掷万金买下半个浔山,凿山建成据点。 陵湛和景予让去时,正值深夜,本是歇息的时刻,四周来往的商客却出乎意料得多。 长街灯火连绵如龙卧伏,苍族男子身着褐衣玄裳站在门口迎客。 景予让从腰间解下玉佩递给陵湛。 那玉佩呈墨色,正中央凹下去一个奇怪的形状,再翻到背面一看,上书六个朱色古字——求神不如拜我。 “这是……” “将它带在身上,影都内不安全。” 陵湛会意,低头将红绳缠了几圈,把玉佩挂在手腕上,她垂下手时衣袖便将玉佩遮住,抬起手时又露了出来。 凿山建成的影都内,并不阴冷湿寒,而是暖意融融,只因所经之处全部用暖玉铺了一层。暖玉是魔界炎域的奇石,遍布云烟般的花纹,触之温润,能隔绝冷寒,自带热意。两三百年前暖玉便已有市无价,纵是满庭芳也只以暖玉砌了一间屋宇,影都竟以暖玉铺衬了半座山,若不是亲眼所见,怎敢相信世间还有如此豪奢至极的作法。 成群的妖族穿行在其中,饮酒、赌博、斗武、买卖各不相同。 景予让对路径似是很熟悉,穿过热闹的大厅,带着陵湛直接上楼。 目的地是第六层深处一间屋子。 屋内红纱珠帘垂地,铜铸的雪狼搁在墙根,自屋顶垂落的莲灯烛火摇曳,玉炉烟气袅袅,兰香盈户。三面墙壁均立着一个丈余高的书架,上面摆放书册卷牍不计其数。 满脸褶皱如干枯树皮的妖族坐在正中央桌案后执笔疾书。 陵湛乍一见,心中讶然。 妖族长寿且青春久驻,再加上妖界多动荡,许多妖族往往还没老去便已死亡,因此少有衰年之貌。 这个槐树妖老态尽显,其年岁估摸得有数千。 “明爷还在路上,最快两日后到。”槐树妖瞥了他们一眼。 景予让:“我此来找的是槐祖你。” 槐祖搁下笔。 “近半年,可有谁向影都打听过倚澜截流剑主的下落?”景予让道,“我知道影都的规矩,所以告诉我有或是没有即可。” 槐祖思索片刻,左手暴长十余尺,伸到书架上面取出几本簿册,摊开在桌案上,一目十行,快速翻阅。 景予让见状转头问陵湛:“你接到战书前数月,有无异动?” “没有陌生者造访。”陵湛想了想,“我与山下村民熟识,如果有生面孔打听我的消息,他们一定会告诉我。” “令师近况如何?” “师父半年前离开龙界,迄今未归。” “可知她为何离开?” 陵湛摇了摇头:“师父很少外出,最长也就一个月,这次半年不得音讯我也很意外。” 景予让转向槐祖:“影都可曾见过策师?” 槐祖:“哪个策师?” 景予让掷下四字:“龙界客山。” 槐祖翻书的动作骤然一停,他抬头打量了陵湛好一会儿,才道:“原来是策师的徒儿。据影都消息,策师四个月前来到妖界,随后去了罗城,月余前离开,不知所踪。” 陵湛陷入沉思。 罗城乃妖界帝都,她师父一向不愿入妖界,这次竟反常地在罗城待了三个月之久。 师父是铸师,同时也是武道高手,她走南闯北这些年还从未见过比师父更厉害的武者。正因此,世上能劳动师父的事情屈指可数。 她的师叔就是其一。 年少时她曾疑惑为何她的师父是龙族,师叔却是妖族。后来明白很多事情本不需寻根问底,也就渐渐放下了。 师叔身份成谜,长居妖界,不知具体所在,也不知做些什么,只偶尔会跑到龙界小住一段时间。 她心里有个猜测,这次师父踏入妖界可能是因为师叔遭遇了险境。 看来哪怕没有伪造战书一事,她也避不了要去一趟罗城。 此时,槐祖翻完了所有簿册:“近半年没有探听倚澜截流剑主消息的。”见景予让不语,他又问:“满庭芳之事影都已经知悉,可需要我帮你压下?” “不用。” “往左转有空房,你与姑娘请自便。” “劳烦槐祖了,告辞。” 出了屋子,行至阑干边,只见第一层大厅仍是热闹不息,灯火如昼。 景予让道:“战书自妖界而发,半年来影都与龙界都无人打听你的消息,令师月余前失踪,半月后你就接到战书,这样的时机……你心中有答案了吧。” “伪造战书的未必是我认识的,但他一定对我非常了解,了解到根本无需打探。”陵湛推断道,“我与大哥九年前因倚澜截流相识,如今他以刀剑之争引我入妖界,由此可见事情并非临时起意,他已筹划了许多年,只在等待时机,一个确保我师父救援不了的时机。” “你打算如何?” “我要去罗城。” 她将刚才有关师叔的猜测说出,景予让听完道:“既然如此,歇一晚,明日去蓟川。” 陵湛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影都 次日,陵湛晨起无剑可练,跑去后厨给师傅塞了点银钱,让他做些人族能吃的东西。 两刻钟后,她叼着包子穿过大厅,就见槐祖长出二十只手,正与十多个妖族对赌。吃惊之下,包子从嘴里掉落,她伸手欲接,背后却被一撞,包子在空中旋转着和她告别后直奔地面。她盯着地面看了半天,站直身子,转过头去找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身量刚到她胸口,一脸无辜,银灰色短发间两只耳朵动了动。 这是只小豹子妖。 小豹子在她和地面之间来回看了看,道:“我买些吃的给你?” 陵湛连忙摆手。 谁知道端上来会不会是一盆连皮带骨的生肉。 “那你去见我爹爹?让他赔你。”小豹子为难道,“可是我也找不到他在哪里。” “你和你爹走散了?” 小豹子点点头。 陵湛心想,谁家爹这么心大,带着小孩子来赌场,走丢了也不找。她俯身捞起小豹子,让他坐在左臂上。 “你爹长什么样?我帮你找。” “我爹很高很壮,少了一只耳朵……” “他经常来影都?” “嗯,我爹喜欢看这里的斗武。” 斗武? 陵湛四顾一圈,发现西北边围了好几重,最是热闹,隐隐传来兵刃相接之声,于是走了过去。 一道屏障将看客拦在外面,内中地形奇特,有的地方狭窄到婴孩才能通过,有的地方却宽敞一览无遗,四周以及头顶石壁上还有许多几尺长的石棱刺出,地面也坑坑洼洼覆着薄冰。虎狼蛇狐四个朅族各展身手,战况激烈。虎妖不急不缓,应对之间殊无颓势;狼妖刀冷锋寒,出则见血;蛇妖攻势凌厉,招若雷霆;狐妖飘忽不定或进或退,难以捉摸。 陵湛拎起小豹子,把他举过头顶。 “看看有没有你爹。” “没有,我爹通常在赌局那边守着,打完他就收钱。” 听起来这小崽子的爹很会赌。 围观的赌徒眼睛紧盯战况,两只脚仿佛黏在地上,动都不动,时不时抬手大声叫喝。陵湛将小豹子护在怀里,挤了半天才到赌局旁,上面落注各异,取舍不一。 “这里有吗?” “没。” “那要不在这儿等等?有可能你爹发现你不见了,跑出去找你,他找不到应该会回来看看。” “好。” 陵湛观望了一会儿战况,心中已有胜负之料,转头问:“你爹只看斗武的?” 小豹子点头:“我爹赌这个很少输。” 陵湛奇道:“他会相骨?” 小豹子一脸茫然:“什么是相骨?” “相骨是太荒时代六界间盛行的一个行当,相骨师能观对方的年纪、种族、经脉、根骨、修为。”陵湛解释道,“如今这个行当十分冷僻,行走在外多年,我还没遇到除我之外第二个相骨师。” “……隔着衣服也能看?” “当然。”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只有一种情况看不准,对方使用了幻术遮蔽自己的骨脉。” 小豹子显然不信,抬手一指虎狼蛇狐四个朅族,“那你说他们谁会赢。” “他们四个修为、年岁、经验均相差无几。虎进退沉着,但出手不够狠,过于瞻前顾后;狼镇定与狠辣皆有之,尚未展露全部实力,只在寻找机会;蛇刚猛有余,不暂避锋芒将是他的败因;狐狸心有算计,然而太贪心,这是他最大的弱点。此局雪狼会胜。” 周围妖族耳闻这几句话都转过来看了陵湛一眼,怀疑、惊奇、鄙夷、赞赏各不相同。 小豹子不再说话,绷着脸紧盯战局。 半晌后,胜负揭晓,雪狼胜。 眼见周围赌客有前来讨教的趋势,而小豹子他爹仍不见踪影,陵湛道:“还是去其他地方找找吧。” 来到外面,大厅内已换了别的管事镇场,槐祖不知去向。 十几个架子摆在中央,上面陈列兵器不下百种,陵湛忍不住驻足多看了几眼。 两个妖族站在其中一个架子旁边争吵。 “当你老子我不识货?这玩意儿你跟我说是箐帝时候的?上面的纹路你今早起来刻的吧?还掉渣呢!管事,这儿有个卖假货的,快把他轰出去!” “什么假货?我花好大价钱收的!绝对是真的!” “你说真的就是真的?那我手里这把还是古藏渡易呢!” “你!” 管事眼见要闹起来,赶紧走过去调和,他拿过短剑翻看琢磨了片刻,在兔妖期望的眼神中道:“假的,是近两百年铸造的。” 兔妖满脸不敢置信,随即怒火丛生。 “我要去找他算账!” 狸猫先是幸灾乐祸,而后强行拉下上扬的嘴角,憋住笑道:“诶,你上哪儿收的?该不会是城西臭狐狸开的那家吧。” 兔妖:“咋了?” “嚯,昨晚的事情你没听说?”见兔妖摇头,狸猫啧啧几声,“这事儿说来话长。” 兔妖:“……跟我有什么关系。”说完转身就走。 狸猫一把拉住他:“关系大着呢,听我跟你讲。” “昨晚满庭芳酒宴,斩梅刀主把衮盟右执杀了,还惊动了先帝的几位夫人,其中就有鳞族的那位姑奶奶!先前州宰不是牺牲了吗,鳞族这次派来的新任州宰就是那位姑奶奶。昨天出事之后,她大发雷霆,搜查了一个晚上。” 陵湛本欲离开,乍闻狸猫的话又顿住脚步。 原来北院那几个美人是前代妖帝的后妃,那位储誉檀的姑奶奶更是新任澹州州宰…… 昨夜与景予让见面时,斩梅刀上血痕未褪,她原以为是从泷西过来时遇敌,现在才知道竟是杀了衮盟右执。 她的大哥真是无所不敢为。 狸猫继续道:“斩梅开杀之后可是会留下很久的梅香,派出的州军顺着梅香追过去,嘿,你猜追到了哪里?他们追到了那只臭狐狸开的店!” 兔妖瞪大了眼睛。 “州军从他店里搜出了斩梅,他嚷嚷说那是假货,是一个人族姑娘卖给他的,结果裁决者一看,断定是真的,紧接着发现了另一件事。”狸猫顿了顿,“八十多年前梁河潮汛淹没内城死了十几个妖,你还记得吧?” 兔妖点头:“当时不是说是因为州宰府收的虬岩掺了假吗?” “对!”狸猫舔舔嘴唇,“裁决者确认斩梅刀之后,察觉到那只臭狐狸不对劲,试探之后发现他就是当年那个卖给州宰府假货的混账!” “……” “这么多年了,他还敢偷偷跑回来,回来还死性不改地继续买卖假货,这下好了,把他的命给收了。他的尸体就挂在市集那里,你现在去还来得及雪恨。” “……我一会儿就去。” 陵湛回过神来,低头一看,怀里的小豹子揪着她的衣襟,面无表情。 她赶紧道:“这就走。” 穿过大厅,她抬脚往东行,走了几十步就见两个男子站在一间屋子门口,其中一个很熟悉。 是景予让。 站在景予让对面的是个凤族男子,斯文俊秀,气质出尘,他冲陵湛微微颔首,又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小豹子。 他的眼神有些古怪,陵湛解释道:“遇到这个孩子,帮他找他的爹爹。” “交给影都,他们会解决。”景予让开口道,“下午启程去蓟川,你先随我来。” 陵湛于是跟小豹子告别,把他递给凤族男子,同景予让离开。 “你还抱着我做什么?” 陵湛走后,豹子妖声音不复之前那般稚嫩,转而变成冷涩尖锐的腔调。 凤族男子立马松手,他咚的一声摔在地上,翻身爬起来,仰头怒目而视,对方却转身进了屋,他跟着来到桌岸边,就见对方执起笔,写下一行字。 ——你在找你爹? 豹子妖冷声道:“怎样?” 凤族男子继续写道:你爹不是几百年前就被你杀了吗? 豹子妖哼了一声。 凤族男子:刚才接了一桩生意。 豹子妖:“怎么,你有胆量接,没本事做?” 凤族男子:人手不够。 “以黑吞白,反之以白噬黑,这是影都的规矩。”豹子妖又哼了一声,“我就帮你这一次,事成之后,你得多分我两成。” 凤族男子:可以。 仍是第六层那间屋子。 陵湛跟着景予让进去时,但见一个瘦弱的鲤鱼妖正伏在案上浅眠,身上盖着大氅,桌案上摊开几本册子,朱笔横在其间,毫端冻成冷硬的一簇,砚台边缘已结了冰。察觉到外来者进门,她缓缓睁眼坐起,大氅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到地上。 景予让上前捡起大氅,抖了抖,为她重新披在肩头。 鲤鱼妖眨眨眼,有点初醒后的迷蒙,她的脸色异常苍白,浑身病气缠绕。 “这位是……” “舍妹。” “我还以为你只会拈花惹草,原来还能结拜到这样的妹妹。”损了景予让一句,鲤鱼妖强打起精神,揉着额角对陵湛道:“小姑娘你别跟着他了,不如来影都,明爷定然喜欢你。” 陵湛不知作何回答,景予让运功为鲤鱼妖化开砚台里的冰,道:“权介声身死,苍族将乱……” “走你的,你想插手就去,跟我说有什么用。”鲤鱼妖打断他,重新取了根笔,边蘸着墨边道,“烧杀劫掠找混小子,惩恶扬善找凤五,更大的生意去找槐祖,我只负责收尸料理后续。” “这件事只有你能办成。” “说吧。” “我要换个身份。” “也是,你这张脸去苍族,直接会被打死,待会儿你详细说说,我给你改。”鲤鱼妖掩口咳了几声,问道,“你此去蓟川凶险莫测,小姑娘怎么办?不如留在影都,我们会照看。” 见她始终不放弃招揽陵湛,景予让道:“此事我跟槐祖说过了。” “行吧,你心里有数就好。”鲤鱼妖又咳了数声,撑着桌案站起来,推开景予让要扶她的手,“死不了,别浪费时间,跟我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大哥是叛贼首领》正文 外篇 影都老、弱、病、残四妖 鲤鱼妖曾经是个人族。 她十五岁时,战火覆灭家国,父母兄弟相继离世,她本该也死去,却在将死之时遇上了一个龙族男子。从此她得到第二条命,变成一只鲤鱼妖,拥有妖族漫长的寿命和久驻的容颜。 这条命的代价是数十年腥风血雨,以及一副半生不死的残躯。 后来她去了影都,引她入影都的,是景予让。 她本以为入影都不过是换个地方换种方式继续杀戮,反正这个行当她已经得心应手,然而,事实与她所想截然不同,影都实在是个别样的所在——两千多岁的槐祖、永远长不大的雪豹、不能言语的凤五…… 她到影都第一天,豹子妖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半夜趴在她的床边扬言要吃了她。 她花了片刻工夫思考雪豹吃不吃鱼,最后得出雪豹可能吃不到鱼这个结论,于是大概能体谅对方的饥渴,尝试着用商量的语气问:“今晚我没沐浴,要不你明天来?” 话音一落,对方瞬间暴起,爪子一扬扣上她的脖子,她在差点被划破喉咙之际不由自主想到对方这身黑灰相杂带点儿浅紫的毛蹭起来还挺舒服。 那场夜袭闹剧结束于槐祖的到来,豹子妖拼命挣扎也敌不过槐祖两千多年修为以及无穷无尽长出来的手,她坐在床上看着槐祖用几十根枝条把雪豹一捆,倒提着走了。 隔日,凤五来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一个有关豹子妖的故事。 凤五是个哑巴,不能言语,但这个故事的确是凤五跟她讲的。 她记得故事讲完后,凤五整整半个月没再握过笔。 不知何时起,妖界陷入一种怪象——父母将生下来五年内不能化成人形的孩子直接丢弃。 豹子妖就是其中之一。 若放在寻常人家,父母大多会软心肠将孩子养个几百年,直到他们长大或者自己死去。但在有权势的大家族中,他们不会浪费几百年时间去等待一个废物长大,也不愿意背上杀子的名声,所以干脆将孩子丢弃,任其自生自灭。 豹子妖九岁时仍然不能化形,他的父亲耐心告罄,以六百钱币的价格把他卖给了一家酒肆。在被厨子扒皮断骨送上桌供食客享用前,豹子妖咬破牢笼逃走了,之后他在外流浪了几十年。 那几十年中,他辗转七境,还去过龙界,靠吃死尸度日。龙妖两界别的不多,荒郊野外尸体倒不少,他吃了几年就摸索出门道。 年纪大的肉也老,很多带着苦味,拿去火上烤个半生不熟嚼起来嘎嘣脆会比较好吃;年纪小的没苦味,但是有酸有甜,一般来说北酸南甜,他吃一口就知道这家伙以前住北边还是南边;凤族最没嚼头,全身肉没几两,羽毛多且难拔;龙族也是,鳞片又硬又锋利,割得一嘴血不说,还卡牙;此外,胖的和瘦的、公的和母的、死了两天的和死了五天的,又有不同吃法……对这其中门道的钻研,他若认第二,妖界只怕没谁能认第一。 等到他两百岁时,一个千余岁却外貌如同十一二岁少女的大妖找上他,百般吹嘘自己有多厉害,以利相诱,非要收他为徒。他回以一句“你这么能耐咋沦落到要收我这种连人形都化不了的废物为徒”,那大妖没回答,他便又继续流浪。 几十年后,他又在澹州遇上了那只大妖,受不了对方死缠烂打,他拜了对方为师。 他向大妖学习功法,第十年化出了人形,他喜不自胜,大妖说自己时日无多,将毕生修为传给他,让他外出历练。 他留了数日,在大妖不断驱赶之下启程去扶阳。 离开扶阳的两百年里,他的父亲已成为朅族一方巨擘,妻子换了数个,儿女成群。他的父亲见他千年修为,以为他是隐世高手,当即以同族为由拉近关系,誓要待他为座上宾。 他当然是答应了。 半个月后,在一个屏退护卫促膝长谈的夜里,他杀了他的父亲,啖其肉,挫其骨,扬其灰,把皮毛交给裁缝做成大裘。 离开扶阳那晚,与他两百年前被抛弃那夜一样,万里无月。 “后来呢?”鲤鱼妖追问。 凤五添上墨,揉了揉手腕,继续写道:后来他被追捕,逃回澹州。 豹子妖回到澹州的前半个月,一片平静,随即他的行踪就暴露了。澹州州军襄助扶阳捉拿他,他逃至泷江边,一个妖族从江岸水下跃出,拖着他泅水离去,于江中扁舟之上,他刚放下戒备就被对方一刀重创。 鲤鱼妖猜测道:“是他的师父?” 凤五点头。 豹子妖关于大妖为什么收他为徒、为什么传他毕生修为的疑惑在刀刃穿体而过那一刻,全部迎来解答。 大妖修炼的功法可以迅速成为高手,但功法阻碍了她的生长,使她只能停留在小孩子的模样。为了摆脱这个缺陷,她遍寻良方,最后在一个前辈的遗卷中发现解决之法——将功力传给另一个修炼者,使被压制的身体回到正常状态,等到长成大人的样子,再收回功力。 豹子妖就是她选中的承接功力的媒介。 而豹子妖强行接纳千年功力,又被抽走,下场可想而知。 在大妖说出“你应该感谢我传给你这门功法,让你不再是个只能靠吃死尸活下去的废物”之时,豹子妖终于不再忍耐,他将积蓄已久的力量汇于一招反手击出,打断了大妖收回修为的举动,他吐出大口鲜血,踉跄着扑上去,咬断了大妖的脖子。 他昏死在船上,待他苏醒,天际已明。 后来数百年,他一直是少年的模样,再未长大。 这真是反派死于话多的典范,鲤鱼妖心道。 她问凤五,这个故事跟豹子妖昨晚袭击她有什么关系? 凤五:豹子妖的师父是鲤鱼。 鲤鱼妖:“……” 她真是躺着也中枪。 凤五也是个有故事的妖族。 鲤鱼妖听说凤五的过往时,已是她来影都的第二年,故事是槐祖跟她讲的。 上了年纪的妖族讲起故事来,真是言简意赅,她茶还没喝完,故事就结束了。 凤五之所以名唤凤五,不是因为他前面还有四个哥哥姐姐,也不是因为在他之前影都还有四个凤族,他排行第五这件事,还得追溯到他曾经的官职上。 与槐祖、豹子妖、鲤鱼妖他们这些草根不同,凤五曾经是个大人物。 妖界有裁决者与守护者辅佐妖帝,裁决者运筹帷幄,守护者捍卫帝祚。一裁一守的体制已延续两千年,但比裁守二者更历史悠久的,或者说,裁守二者的起源,是凤族启鉴至衡四大柱石。裁决者一职来源于凤族大司鉴,守护者则来源于凤族大司至。 大司至与大司启、大司鉴、大司衡有分别,他独属于凤王,保护凤王是他第一要务,其次才是守卫凤族。 每一代凤王都不能寿终正寝,他们的大司至也难得善终。 凤五以前就是大司至,而且是唯一一个王死了,他自己还活着的大司至。 凤五成为大司至前,他的王已经克死了四任大司至,这就是他排行第五的由来。 听到这里,鲤鱼妖疑问,大司至这个官职风险那么大,为什么还有凤族去做? 槐祖说,等你领会到凤族之王的意义,你就明白了。 后来鲤鱼妖的确领悟到了,她也不再喜欢景予让了,对景予让她心中只存怜悯。 也许是凤五的命更硬,他的王死在了他前面,留下的最后一道命令是不许他殉身,所以他活了下来,但也没继续留在凤族,他卸下大司至一职,游历四海,于数百年前加入了影都,直至如今。 这故事真是短小。 所以凤五是怎么哑的?鲤鱼妖很好奇。 槐祖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鲤鱼妖入影都第六年,终于见到明欺欢,那个传言中行事乖张、善恶随心的影都之主。 而后她决定为影都奉献余生。 信帝七十二年,二月十一,景予让带着一个人族女子来到影都。 鲤鱼妖知道,她的终途将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大哥是叛贼首领》正文 第十章 临别 将近晌午,天际金光炽盛,浔梁城内一片喧嚣,街头巷尾无不在议论权介声之死。 岑栖焉踏入城东一座宅院,衣衫破旧的苍族老头正躺在木椅上打瞌睡。 他道:“借问元翁可在?” “我就是。”那老头没好气地掀开眼皮瞧了他一眼,“何事?” 岑栖焉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脚下摆了个随时能开溜的架势:“此来是想请前辈做一具棺材。” “做什么?” “棺材。” “棺材?” “是。” 那老头勃然大怒,拔下鞋子朝岑栖焉扔去,岑栖焉早有预料,侧身一躲,转头几个箭步奔出宅院。老头看他逃得那么快,自己腿脚不利索显然追不上,气得坐起身子迭声大骂。 “妖界要什么棺材?小崽子吃饱了太闲跑爷爷这儿来消遣呢?!你爷爷这手艺是拿来做棺材的吗……” 岑栖焉缩在院外墙下,等他骂完了,才从墙后伸出半个头试探道:“前辈,我是奉裁决者之令前来的,不是找茬……” “好你个混小子,胆子挺肥,躲在外面听半天,真以为你爷爷我提不动刀了?!”那老头又骂了几句,反应过来,“裁决者让你来的?” 岑栖焉从怀里捧出莲灯给他看。 老头一瞧就知做不了假,他从椅子上挪下来,理了理衣衫,又清了清喉咙。 “傻愣着干嘛,进来啊!” 岑栖焉慌忙跑到他身边给他揉肩捶背:“叨扰前辈了……” “老夫修过梁河河道,重建过州宰府,这澹州凡是有名气的地儿,哪处没有老夫的手笔?”老头背着手边往屋里走,“你们这些后生,成天嚷着跟人族学,好的也就罢了,瞧瞧你们都学了些什么。当年箐帝在扶阳建陵,我就知道歪风邪气要长,果然,现在连棺材也来了,哼,妖族生于天地自当归于天地,要什么棺材!” 岑栖焉不敢跟老头说做棺材的真正原因,只得耐着性子听他絮叨。 “前辈消消气,此事只是例外,裁决者此举背后必有深意……” “……老夫也是这么想的,裁决者向来深谋远虑,他的要求,老夫自然得达成。” 棺材之事办成,岑栖焉于返回途中随便找了家酒肆歇脚,他端起桌上凉水猛灌几口,吩咐店家端一盆兔肉上来,随后余光瞥见酒肆门口走进来的妖族,一下子懵了。 一个略显沧桑的朅族男子在他旁边那桌落座,只点酒,其余什么都不要。他一头乱草般的头发狂放张扬着,向店主问询的嗓音略有些喑哑,与他落拓的形貌截然不同的是,他出手很阔绰,侍立在旁的店主看到丰渥打赏眼睛都直了。 “师伯?!” 这店中只有岑栖焉和那朅族男子两个食客,这声师伯叫的显然不是店主,朅族男子寻声转过来,指着自己疑问:“师伯?小兄弟是在叫我?” 他口音有些奇怪,似是染上别的哪界的腔调,明明是个纯正妖族,妖语却说得仿佛多年未开口般滞涩,一字一句尤为缓慢。 岑栖焉踟蹰道:“在下丹墟岑栖焉,敢问前辈大名?” “连饮豪。”朅族男子道,“不过一介商客,算不上什么前辈。我行商四十年,未曾入过妖界,小兄弟你怕是认错了。不过相逢即是有缘,我也久仰丹墟盛名,不知小兄弟可愿赏脸,一同喝几杯?” 岑栖焉心头大震,五指紧蜷。 四十年,与他师伯失踪的时间完全契合,长相、名字也与他师伯相同,只是对方话语间对妖界的陌生感也不似作伪…… 岑栖焉其实没见过师伯连饮豪,只看过连饮豪的画像,他拜入丹墟时,连饮豪早已在妖界失踪。他师父说过,丹墟第五峰山主之位当年本来有两个继任者,因为连饮豪离开了丹墟,他的师父才接掌了第五峰。 四十年来,他师父用尽方法遍寻不得踪迹,却让他在澹州撞上了活着的连饮豪,真是世事难测。 “小兄弟?” 岑栖焉自沉思中抽离,忙应了句“求之不得”,起身换到连饮豪那桌。 曲倾漪自满庭芳归来,一路兜了满袖寒风,日头高挂却没什么暖意,石板街上还凝着薄冰,她一步一步走得缓慢。沿途十几个州卫正在扫雪,见了她纷纷行礼。 之前储誉檀杀的监丞以及五个豪族家主的头颅还挂在州宰府外,经过风吹雪盖,变成了六个紫色冰球。曲倾漪只遥遥看了一眼,顿时连门都不想进了。她让州卫搬来几个凳子叠在一起,踩上去翻过院墙进了州宰府。如此一来,蓝色衣裙也沾上了墙头积雪融化的污水,她嫌恶地扯扯衣摆,梳洗了一个多时辰才去见储誉檀。 书房内,储誉檀正挥毫疾书,左右两侧坐了七八个妖族,也片刻不得闲,州卫步伐匆匆,将一摞摞簿册搬进又搬出。 曲倾漪叩响房门,那几个妖族便要起身来拜见她,她抬手制止他们的动作,只让储誉檀出来。 行至院中柏树下,曲倾漪问:“你要回罗城了?” 如此急迫地交办事务,显然是在为返回蓟川做准备。 储誉檀道:“我已交托岑栖焉去城东买棺材,待到棺材带回,我就与庄主一同护送权介声的尸体去蓟川权家。” “你竟说动了五姐。”曲倾漪言语间颇有些惊讶。 昔年先帝逝去,十三姬尽散,曲倾漪和其余帝妃都回归本族,唯有帝后盛醽醁南下开了满庭芳做起酒酿生意,其背后很大原因是盛家早已没落。盛醽醁待在澹州数十年,不曾远离一步,纵是妖帝遣使来请,她也拒不前往。此次权介声之死,储誉檀竟能说动盛醽醁北上,着实不可思议。 曲倾漪细思一番,心中有了数。 “你想参与苍族王争。” 权介声一死,苍族王争势必开启。然而各族王争均不允许外族插手,储誉檀出身鳞族,又高居裁决者之位,更属妖帝心腹,苍族断然不会允许他加入。但储誉檀从来不是个恪守规矩的,只要他想,就有千百种方法入局,比如眼下运尸北上这个契机。 储誉檀没否认,只说了四个字:“非我之意。” 曲倾漪了然,随即叮嘱了一句:“多加小心。” 储誉檀颔首:“我知道。” “还有一事。” “嗯?” “我们澹州的州宰府为何只有一个门?” 这次,储誉檀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一直都只有一个门。” 曲倾漪蹙眉:“你把尸首挂在门口让我怎么进来,州宰府还就一个门。” 储誉檀早已习惯她说变脸就变脸的性格,面不改色地回应:“姑奶奶若是不习惯,我一会儿就让州卫去雇几个匠师来开个后门。” 言下之意,宁愿花钱请工匠修个门,也不愿意把那几颗头撤了。 曲倾漪更气:“那你在院墙外给我准备个梯子,凳子搬来叠去很麻烦。” 储誉檀提议:“书房里有条暗道通往州宰府背面的老宅,姑奶奶不如走暗道吧,早日熟悉熟悉路径。此次接掌州宰之位,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卸下担子,州宰这个位置容易树敌,万一哪天又有几个不长眼的夜袭州宰府,姑奶奶也来得及跑。” 曲倾漪:“……” 管氏果然命里就是来克曲家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大哥是叛贼首领》正文 第十一章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妖 野草漫道,酒旗斜挂。 这是陵湛进入蓟川后遇到的第一家客栈。 四面墙壁残破不堪还溅着污迹,角落结了一片又一片蛛网,房顶碗口大小的洞漏了一束天光进来,正落在水缸之上,将缸内水面的虫尸照得清清楚楚。十多个妖族坐在其中,他们衣饰普通,与寻常妖族百姓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唯一蹊跷的是,他们的桌上都没有酒菜,就连一杯水都无。他们或低头沉思或侧首发呆,都闷不做声,只有两三个在陵湛进门时将目光投过来扫了她一眼。 店主自后厨跑出,挥舞着抹布将桌子擦了一遍,微微俯身:“客人想吃点喝点什么?” 他话音刚落,门外又有一个妖族到来。 来者是个苍族男子,一袭玄衣,身量挺拔,容貌俊逸,乍一看仿佛教书先生,然而嘴角勾着的一抹痞笑破坏了这一身书卷气。他肩头与腰腹间绑着布条,衣衫下摆破损成缕,鞋边还粘着泥。 他四顾一圈,向陵湛大步走来。 “姑娘可愿将这桌分我一半?” 陵湛:“可以,请。” 苍族男子一笑,挥袖拂去长凳上薄尘,爽然落座。 “某乃杜晚舟,请教姑娘芳名?” “陵湛。” “观陵姑娘是人族,想必从外地而来,可巧,我也是自外地而来。姑娘着玄衣,我也着玄衣,现下还与姑娘共分一桌,真是缘分。既然如此有缘,这顿便由我请了吧。”不等陵湛拒绝,他转头吩咐店主,“上两坛酒,其余有什么来什么。” 陵湛:“……多谢,其实我不善饮酒。” 也吃不惯你们妖界的食物。 她在心里吐出后半句话。 杜晚舟摆手道:“无妨,姑娘喝不习惯,拿来浇土也可,区区酒钱,不必吝惜。” 不多时,店主端来两坛酒并一盆肉。 杜晚舟用筷子在那血红的一盆里拨了拨,转头问:“店家,你开这店多久了?” 店主回答:“不多不少,刚接手一个时辰。” “难怪。你这皮没扒干净,骨头也没斩断,手艺略生疏。其实我方才进门时就想说了,此店桌椅俱损,蛛网遍布,要想客似云来,还需好好修缮一番啊。”杜晚舟似乎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仍自顾自道,“观店中格局,若干年前应也是一处上佳之所,店家莫要因为此地少有过客就放弃啊,前任店主若是知道他的店已变成这种模样,那该有多伤心……” 店主:“前任店主应该是不会伤心的。” 杜晚舟:“嗯?店家何以如此肯定?” 店主将肩上抹布甩开,冷冷道:“他就在这盆里,伤不伤心,你亲自问问不就知道了。” 抹布还未落地,冷刃已至。 陵湛掷出酒杯,店主只觉剑身一荡,走势已偏,剑尖擦过杜晚舟肩膀没入墙中,杜晚舟矮身从对方腋下穿过,飞也似的窜到陵湛背后。 旁边噼里啪啦一阵响,桌毁椅散,那静坐的十多个妖族全部围上来。 “又是你们啊。”杜晚舟道,“诸位这是何苦呢,锲而不舍追我至此,一言不合就暴力胁迫,我可是不喜欢男人啊,你们硬来我也宁死不屈。” 陵湛:“……” 完了,这饭吃不成了。 “交出来。” “什么交出来?”杜晚舟满脸茫然,随后右拳一敲左手掌心,恍然大悟,他为难道,“哎呀,我这满腹诗书与绝顶才智可是没法交给你们啊,毕竟资质不同,不过,你们若有闲暇可来我的学堂,我必然倾囊相授。还有我这张英俊的脸,那就更不可能交给你们了,诸位还是转世重活一次比较可行……” 陵湛:“……” 假扮店主的正是这群杀手的头领,他目光冷寒,落在陵湛身上。 “别多管闲事。” 人族在妖界素来有优待,但只针对识时务的。 “你们也太愚钝了。”杜晚舟道,“我与陵姑娘那么投缘,方才我还请她喝酒,算来够得上朋友,你们要对我狠施辣手,她怎可能坐视不管。” 陵湛:“……” 世上怎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妖。 “店主”不再废话,他深吸了口气,身量暴长数尺,脸色逐渐变得土黄,烟雾从他身上源源散出,那十几个妖族杀手见状连连往后退避。 杜晚舟毫不犹豫,转身往柜台奔去,叫道:“好友!杜某的身家性命可就交托给你了!待此战了结,杜某再请你去酒楼好好痛饮一番!” 陵湛抬掌一拍,退出十尺,木桌被她掌力击飞,携着积尘直扑“店主”面门,甫一触及那阵白烟,木桌尽化齑粉。此时“店主”已有丈余高,他抬脚前行,地面巨震,客栈年久失修,顿时崩毁不可止,他再一抬手,整个屋顶霎时被掀飞。 灰尘乱舞,天光照亮客栈,陵湛望着那密密麻麻长满疙瘩的土黄色身躯,心头一阵翻涌,她强行压下不适感,折断凳腿作剑,一击斩断客栈梁柱。随即她调动全身修为,内劲倾吐,百余斤圆木被大力抛出,带着呼呼风声砸向蛤蟆妖。带毒的白烟将梁柱腐蚀大半,剩余碎片裹挟着内劲打在蛤蟆妖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痕。 客栈倾塌,蛤蟆妖猛张大嘴,血红长舌席卷而出,陵湛翻身躲进柜台之后,片刻也不停,扯住杜晚舟就地一滚,刚从门边爬起,身后传来轰然巨响,八尺柜台遭遇蛤蟆妖舌头一击,砰然破碎。 身后血舌又至,陵湛回身一挡,揪起杜晚舟借势飞退,运起身法跑出两里,又遇伏敌,之前退走的那十多个妖族手执刀兵拦在前方,陵湛掷下杜晚舟,上前迎战。 那十多个妖族虽然没有蛤蟆妖那么可怖,但也非易与之辈,扛鼎拔山者有之,动如脱兔者有之,刀枪剑鞭拳掌指爪各展锋芒。陵湛游走其中,以刀压剑,借枪斗鞭,招出如行云流水,毫无滞碍。 来往之间,陵湛已摸清对方路数,她心知刻不容缓,蛤蟆妖随时可能追上来,当下猛提内劲,五指拂出,势如刀锋划去,一举击退十余众,当先一个妖族避之不及顿受重创,另一个妖族左臂衣衫破碎,一道靛青文身乍然暴露。 陵湛一顿。 这是…… 脑子里念头电转,她抬眼扫去,捕捉到对方眼中一瞬幽光。 又一重击,她心有主意,虚晃一招荡开刀兵,夺下一个妖族手中重剑,连出三式,剑影交织中,她凌空跃起于枪尖借力轻踏,自包围之势中跳出,揪起一旁的杜晚舟,纵身离去。 逃出追杀后,杜晚舟被扔在地上,从不可置信中回过神,惊叹道:“好友,你的武道修为真是登峰造极炉火纯青高深莫测无坚不摧震古烁今……” “打住。”陵湛将夺来的重剑往杜晚舟身侧一插,俯下身,手越过他的肩头撑在后面翠竹上,“我有话问你。” 杜晚舟看了看腿边没入地里三寸的重剑,往下缩了缩,仰头一脸诚恳道:“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你从何而来?” “……” “你不说我也知道,泷西。” “……” “刚才那个妖族手臂上的刺青是泷西战奴特有,你术武双废毫无武力,还能从泷西逃到蓟川,一路没被他们杀死夺走东西,是他们太蠢,还是你太不简单?” “……” 半晌,杜晚舟道:“陵姑娘,这你对我误会就大了,我不是从泷西来的啊,我身上没什么宝贝……” 陵湛缓缓直起身,一刻也不错眼地盯着杜晚舟,那眼神之凌厉,直接让杜晚舟闭上了嘴。 她并不后悔出手相助,只是疑虑杜晚舟的身份。 如果杜晚舟真是从泷西而来,根据那些战奴紧迫追逼他的事态推断,他极可能是拿走了什么泷西需要的东西,甚至还有可能是景予让的敌人,那么,她救下杜晚舟,可就给景予让添麻烦了。 “陵姑娘,我……” “不必解释,虚实真假我自有判断。此处隐蔽且远离追兵,他们暂时不会追来,你善自珍重,告辞。” “陵姑娘!陵姑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大哥是叛贼首领》正文 第十二章 入狱 陵湛的目的地是罗城,本来景予让要陪她走这一趟,被她拒绝了,她心知景予让有更紧要的事待办,自己一个人前往罗城探听师父师叔的消息料想也出不了什么岔子,便与景予让约定办完事后在苍族王廷会和。 然而,可能是她日子没选好,也可能是撞上杜晚舟带衰了她的气运,这一路行去颇为不顺,几遇波折。 比如眼下。 带刺的藤蔓交织成网,圈出了一个能容纳七八个成年男子的简陋“房间”,脚下是坑洼的泥土地,背后一片坚硬无比的石壁。 苍族男子一袭青衫站在藤网外面,神情严肃,眉峰紧皱。 陵湛站在藤网里面,两臂环在胸前,神情淡然,心里却想着,妖界真会就地取材,连监牢都修得这么独具风格。 关于她为什么会被抓进监牢,这其实是个发人深省的故事。 两刻钟前,她从一家宅院背后经过,一个朅族小孩儿摆了两个箩筐蹲在后门,一见她就快步蹦到她面前。 “姑娘!买药吗?”小孩儿眨巴着两只大眼,头顶毛茸茸的耳朵动了动,“祖传秘方,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腑脏顽疾也能治好,我师父历经七七四十九难找到药材,又花了八八六十四天才炼制出来……” 陵湛接过黑黢黢丸子大小的“神药”,捏了捏,嗅了嗅,得出结果,这药丸就是随便从地里抓了把泥搓出来的,于是她毫不留情地拆穿了骗局。 那小孩儿闻言停下滔滔不绝的话头,面色转瞬交替,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出来,二话不说,扬手将掌心几颗神药扔进了背后宅院。 轰隆一声巨响,宅院里冒起黑烟,参天苍松倒了下去,把屋檐的瓦压碎了一大片。 小孩儿甩给她一个鄙夷眼神,撒丫子跑出街巷,眨眼就不见了踪影,留下手捏神药呆站在原地的陵湛被宅院里冲出来的护卫逮了个正着,然后她就进了监牢,罪名是袭击城主府邸。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真不是我做的。” 苍族男子翻着手里簿册,缓缓道:“据族民所言,最近数日的确有一个朅族小孩时常出现在城中,那两只箩筐缝隙中有藤蔓,经查探,藤蔓为城外淮溪山上独有,由此推测朅族小孩是从淮溪山一带而来。姑娘昨日戌时三刻入城南,看路径应是来自芜都。芜都在西南方,淮溪山在东北方,相差甚远,而且姑娘是人族,对妖界应当不熟悉,所以姑娘的嫌疑基本能够洗清……” “多谢城主明察秋毫,只是我还有一事想告知城主。” “请讲。” “关于那个药丹,我勘破其中秘密了。” 两刻钟后,城东玉斋。 栾树妖正打算进里屋歇息,门就被推开了,黑衣人族女子与青衫苍族男子联袂到来,他瞪大眼认出苍族男子就是本地城主,刚要见礼就听那人族女子问:“老板,你这里可有火镰石?” “……有,姑娘要火镰石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想请老板拿出来让我一观。” 栾树妖还在犹豫,城主道:“照她说的办。” “这……好吧,请随我来。” 屋子里一座长宽约六尺、高约四尺的赤红色石台摆在中央,栾树妖掩上门点起烛火,陵湛绕着石台转了一圈,确认了其构造所用材质正是火镰石。 原始的火镰石呈月牙状且半透明,黑红相间,上有气孔,自带灼烧之功,到了后期,年岁越久越红,效果也越好。 观此石台通体赤红,不见黑色,显然已至效用的巅峰。 她将手缓缓靠近,还有寸许的距离便感觉到一股灼热气息,她随手扯了一根头发夹在食中二指之间,移到石台边缘上方松开,发丝飘忽坠落,在接触到石台的一瞬间燃起火焰向上卷烧殆尽。 城主面露惊色。 栾树妖一看陵湛举动就知遇上了行家,神情立刻有些不安。 “老板,这石台你从何得来?” 栾树妖道:“是我从扶阳来的一个商客手中买的。” 这栾树妖在说谎。 火镰石在高山积雪之地才有,颇为罕见,陵湛与城主跑了十几处玉斋才在这家店找到,本以为栾树妖贮存的不过一小块,岂料竟是这么大一个石台。 石台的铸造手法颇为古老,不是近数百年的手艺,而火镰石巅峰之态非八百年难成,所以这座石台恐有近千年历史。漫长的时间,精巧的技艺,庞大且留存完好,再加上火镰石本身价比千金……栾树妖的玉斋只是一间小店,陵湛方才进店时就大致看了一圈,店内最好的也是中上之品,可见栾树妖钱财并不丰厚,那么这座石台他是如何买下的? 陵湛道:“城中最大的玉斋都说没足够的钱买进火镰石,老板你竟能买下这么大一座火镰石铸成的石台,这笔买卖真是太划算了,敢问那位扶阳商客家住何处,我也想与他谈一笔生意。” 城主听出话里机锋,双眉一蹙看向栾树妖,栾树妖被他凌厉一眼看得心头大乱,磕磕巴巴道:“这、这……” 陵湛趁热打铁道:“半个时辰前,一个朅族用自制药丹炸毁了城主府邸,那药丹内中就是火镰石,火镰石可不是普通民众会需要的,整个枫城也只有老板你这里有,老板吞吞吐吐,难不成是你将火镰石卖给了那个朅族……” “你不要乱说!与我无关!”不等陵湛把话说完,栾树妖急急反驳道。 陵湛一顿,不动声色地与城主交换了一个眼神。 “口说无凭,还请老板证明自己的清白,袭击城主府邸可是重罪,我相信老板也不愿意跟这种事挂上钩。” “……” 栾树妖沉默了好一会儿,承认道:“是我卖的。” 十五年前,一支从扶阳而来的商队路过枫城,在栾树妖家中借宿。那支商队带了两个巨大的墨绿色箱子,很沉重,整个商队合力才把箱子搬进栾树妖家后院房中。栾树妖拿出自家最丰盛的酒菜招待那支商队,当晚宾主尽欢,喝得酩酊大醉,在前厅就地躺了一片。 次日栾树妖醒来,头疼不已,发现自己趴在桌案上,蜡烛烧得只剩一截尾巴,面前并无他记忆中杯盘狼藉醉卧在地的场景。他寻遍家中,不见商队踪影,就连车队行过的辙痕也消失无踪,但后院房中确实出现了两只墨绿色箱子,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他心中惊疑不定,忙问左右邻舍,均答昨日并无任何商队到来。他心想难道是见鬼了吗?又回到家中呆坐半日,恍然惊觉,那支商队所着衣饰全然不似当代者。他忍着头疼再一细思,商队头领与他交谈时自报的名号,是……晏云笈。 “晏云笈?!” 晏云笈乃云来创立者,九百多年前的一个传奇,早已死去。 “是。”栾树妖苦笑,“我当时极度震惊,还去查了箐帝时候的服饰,与我所见那支商队穿的一模一样。也许你们觉得我是做了一场梦,但在那之前我并未看过相关古籍,更不知道箐帝时候大家穿什么样的衣服。更何况,那两个箱子是真实存在的。” 陵湛思忖一番,问:“老板知道幻术吗?用幻境迷惑他人神智的一种术法。” “我知道,我也曾怀疑我是中了幻术。我去向枫城最有名的幻术师求教过,他并未看出蛛丝马迹,只说那两个箱子的挪动单靠幻术是不可能办到的。” “后来我决定从箱子本身下手,我雇了一个铸师,请他解开箱子的秘密。但是……我也因此害死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大哥是叛贼首领》正文 第十三章 石台之秘(下) 箱子没有开合之处,那名铸师说,要想窥破其中秘密就必须剥开最外层墨绿色的虬岩。栾树妖花了一个月时间搜集铸材,最后交给铸师铸成一把刀,切开了箱子的“伪装”。 石台被剖出来时,铸师大为震惊,连连追问由来,栾树妖迫不得已便将那诡异之事告知,然而这石台背后的渊源铸师也不清楚。 之后月余,铸师帮忙留在栾树妖家中看顾石台,栾树妖则四方奔波寻找古籍记载。他去了扶阳和丹墟探查相关传说,但又不敢搞出太大动静,他担忧石台背后牵扯的秘密过深,可能使他引祸上身,如此瞻前顾后的结果便是鲜有收获。 在灰心丧气返家途中,他遇到了一个双眼皆盲的苍族女子,由此知晓了石台的来历。 那个身有残疾的苍族女子,就是苍族辅相,珠萼夫人。 城主静听偌久,此时突然插话:“柳相有经天纬地之才,她知道石台的来历不足为奇。” 他话中颇有几分敬佩,引得陵湛对这位苍族辅相好奇起来。 栾树妖甚为赞同。 “所以石台的来历究竟为何?”陵湛疑问。 “柳相说,这牵扯到朅苍两族的一段往事,与箐帝、朅王、第一代泷西西帝有关。” 乍闻此言,城主神情一肃:“莫不是边陵?” 栾树妖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城主叹了一声,见陵湛仍是满头雾水,他接过话头开始解释,“这要从千年前朅苍两族的帝位之争说起……” 太荒圣邪之战后,鳞族因龙族分裂势力锐减隐世不出,凤族则释出统治权退归北方养精蓄锐,帝权便落在朅苍两族之间。朅族勇武冠世,苍族无力与之争胜,因此太荒之后的第一代妖帝是朅族,从那以后九百多年,朅族牢牢把控住妖界帝权,直到箐帝出现。 箐帝是第一位苍族妖帝,她从朅族手中夺过帝权,开启了苍族为帝的历史。 而这位留下无数传说的女帝,一生之中最受非议的,莫过于她和朅王边侍鎏、西帝南门豁之间的情仇纠葛。 南门豁在成为西帝之前,其实是朅族最后一个妖帝。他深慕箐帝才容,曾以江山为聘欲娶箐帝为后,未果。数十年后,他被箐帝击败,失去了妖帝之位,退走泷西,凭借泷江之险,划疆立国,成为了初代西帝。箐帝即位后曾派兵数次征伐泷西,甚至亲临战场,但直至箐帝逝去,泷西也没能被攻克。 自那以后,泷西就脱离妖帝的掌控,自成一域。 因此,有少许妖族将泷西的分裂归咎于箐帝。 朅王边侍鎏与南门豁自幼相识,情谊更胜亲兄弟,曾襄助南门豁在帝争中取胜。但后来南门豁与他渐渐疏远,乃至于猜忌、敌视,更迫使他退下朅王之位,闲散余生。 边侍鎏最为传奇的并非他曾是朅王,也非他是箐帝一生未能得到的挚爱,而是他开创了商道。 他退下朅王之位后,去往他界游玩,结友无数,做起玉石生意,不经意间成为了六界鼎鼎有名的商贾,为妖界开辟了商道。后半生他收了两个徒弟,一者晏云笈,一者索尽影,晏云笈建立了云来,而索尽影则创立了影都,六界商道云影对立一白一黑的格局由此开始。 晚年箐帝力排众议为边侍鎏修建陵墓,妖界是不兴丧葬的,因为妖族死后七天尸体会自动消解,妖族认为自己生于天地自当归于天地,不必置于狭窄之室不得自由。箐帝建陵可谓惊世之举,但没谁能阻止她,陵墓最后便建成了。 多年后,坊间传闻边侍鎏之陵中有无数世所罕见之物,其中最珍稀的不是金帛珠玉,而是两座石台,那两座石台中藏着云来和影都的秘密。 “……所以,这就是边侍鎏陵墓中的石台?”听完故事,陵湛半晌才回神。 “是,柳相鉴定过两座石台的真假。”栾树妖道,“当时柳相听我说完,便道我家中之事不寻常,允诺去我家看看,但我回到家之后,却发现那名铸师死了。” 栾树妖家中脚印杂乱,尤其是放着石台的那间屋子,充满打斗的痕迹,铸师被杀死在当中,死状惨烈。而石台大概因为烧灼之功难以搬动,没被入侵者盗走。 “除你与那名铸师之外,还有谁知道你家中出现了这两座石台?” “还有我之前求教过的那名幻术师,铸师被杀之后他就失踪了。” 陵湛又问道:“老板可曾想过,从你梦见商队,到石台凭空出现于家中,再到铸师被杀幻术师失踪,可能从头到尾是一个局。” 栾树妖:“姑娘你的想法与柳相一样。” “哦?” “柳相来我家时带了一个护卫,那个护卫在屋子里发现了机关。”栾树妖伸手一指石台,“那下面是空的,原本石台就藏在地下,有一个机关可以将石台托举上来。” “老板,这座宅子是祖传之物还是你自己买的?” “是我二十年前买的。” “我大胆猜测一下。”陵湛道,“很多年前有妖族怀揣某种目的从边侍鎏陵墓中盗出石台藏在了这个宅子里,中途大概出了岔子,搁置了许久,直到十五年前,对方想起了石台,想取走,但宅子已被老板你买下。对方不愿石台太过暴露,自己也不能强行抢夺,便出了个计策,用幻术使你‘梦见’一支九百多年前的商队,再潜入屋子里启用机关使石台出现,让你老板你醒后陷入惊疑之中,不敢声张。对方再安排幻术师误导你,使你深入探查,趁着你离家的时候杀死铸师欲拿走石台,但可能再度出了岔子,不知是何缘故没能带走。” 栾树妖点头:“与柳相所言无差。” 陵湛追问:“这十五年中,老板没再遇上奇诡之事吗?” “没有,再后来就是我把石台卖出去了。”栾树妖说到此处面露赧然,“半年前,一个朅族找上我,说他是当年那名铸师的儿子,我害死了他的父亲……” “然后他用旧事作要挟,让你把石台卖给他?” “是。” 陵湛痛心道:“如此巧夺天工的杰作竟被毁损成碎片拿来袭击城主府邸,简直枉为铸师之后,实在可恨,还请城主万莫姑息这种凶徒啊!” 栾树妖:“……” 城主:“……” “既然火镰石的源头已经查明,接下来便是寻找袭击者藏身之处。”城主拿出簿册运笔疾书,“老板可知那个买石台的朅族的去向?” “似乎是淮溪山一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大哥是叛贼首领》正文 第十四章 转折 城主整顿完兵力回到府邸,就见陵湛站在那两筐神药旁,神情严肃。 他忙问:“发生何事?” 陵湛示意他看两筐药丹残骸:“全部剖开了,只有二十个里面有火镰石,其余都是普通的泥丸。” 城主瞬间反应过来:“在对方手中?” 他们确定袭击者在淮溪山一带后,便决定带兵进山搜寻,但现在发现对方手中还握有大量杀伤力强的火镰石,进不进山就得再好好斟酌一番了。 “城主莫急,情况也许没那么严重。”陵湛将剖出来的火镰石递过去,那二十个珠子大小的赤红石头上有深深浅浅的黑纹,“这些火镰石黑红相间,属中上之品,而边陵的石台已是巅峰之态,通体赤红毫无瑕疵……” 也就是说,这些火镰石不是来自于石台。 那么石台又去了哪里?是否还完好?那个朅族小孩与买走石台的铸师后代是同一方的吗? 疑问太多,一时间百思难解。 一人一妖正沉思,门口奔进来一个梨花妖,满脸兴奋。 “城主!抓到那个小孩了!” 自从早晨城主府邸的后院被炸毁,大半城卫纷纷出动搜寻凶手,最快的甚至追到了去往罗城和芜都的路上,然而一无所获。孰料,一个城卫在府邸隔街的茶棚牛饮解渴时,余光蓦然瞥见旁边大树上慢吞吞爬下来一个小孩,与他们奉命抓捕的一模一样,连衣服都没换,城卫当场就喷了。 “是那茶铺老板的侄子,四天前被他父母送过来的,他的父母是海商,要去龙界走一趟生意,就把他寄在兄弟这里,茶铺老板平日忙,反正孩子每天晚上也知道自己回来,就没怎么管……” 梨花妖刚说完,另一个城卫就拎着孩子进来了,陵湛走过去在那孩子面前蹲下,与他视线齐平,开口问道:“又见面了,还记得我吗?” 小孩儿看了她一眼,又快速低下头,脸上写着“我什么都不知道”,仿佛早上炸了城主府的不是他一样。 陵湛抬手揪了揪那软嫩小脸,眼里全是笑意,嘴里却道:“城主,既然事情已经查明,凶手也抓到了,不如剥了吧,这皮毛不错,应该耐寒……” 小孩儿猛地抬起头,满眼不可置信,叫道:“你不是妖!” “我不是妖又如何?” “你说的话不算数!” “哦?”陵湛扭头看了城主一眼,城主一颔首,梨花妖立马挽起袖子摩拳擦掌地过来,边动作嘴里边问:“城主,您是要做手笼呢还是做坎肩呢?哎呀,瞧我这脑袋瓜子真是不机灵,皮毛这么少,肯定是做手笼啦!” 小孩儿吓得脸惨白惨白,四肢僵硬,眼见梨花妖魔爪伸到面前,他恍如梦中惊醒一般一振,拼命挣扎,城卫差点就被他挣脱,慌忙按住他退后两步,生怕他踢到陵湛。 “不逗他了,城主你来吧。”陵湛一手挡住飞踹过来的短腿,站起身来,语气里仍是意犹未尽,梨花妖闻言收回手,也是一脸没玩够的样子。 城主看了他俩一眼,在小孩儿戒备的注视下缓缓道:“我的府邸被破坏并不算什么大事,救不了你,致使术法界失去一个可造之材,那才是遗憾。” 小孩儿被这一句话整懵了,梨花妖和城卫都愣住,陵湛倒是找到点熟悉感来,她大哥景予让每次忽悠别人的时候就是这调调。 城主目光落在小孩儿左手上:“你根骨上佳,前途无量,却因为一个玩物轻易把自己的命送出去,我真是替你父母感到悲哀。” 一人两妖顺着视线望过去,就见小孩儿左腕缠着一圈黑绳,上面串着几颗金红珠玉,那玉珠打眼一看就不是凡品。 被发现了自以为藏得巧妙的小秘密,小孩儿明显紧绷起来。 “你认为珠玉很贵重,往我府里扔点东西就能换来这样贵重的东西,很划算。而且你是朅族,家在扶阳,苍族律法管不到。你要搞清楚,脚下踩着的这片地是枫城,我是枫城之主,这里的一切都是我说了算,苍族律法还要排在后头,我杀你或者救你不过一念之间。” 见小孩儿不服气,城主道:“你只知道珠玉贵重,你赚了,在此之前,你摸着自己的心口问问,你值这个价吗?整个枫城武力强悍的多如牛毛,头脑比你聪明的不计其数,就连街口卖菜的那个瘸子都比你跑得快,你也就根骨占了上风,在修炼长大之前你什么都不是。你这么无用,指使者抛下其他大有优势的妖族,偏偏选了你这个外地来的小孩,给的东西还如此贵重,是你长得太可爱了,还是他眼瞎觉得你是整个枫城最强的?” 梨花妖差点笑出声,慌忙背过去,全身抖得像被雷打过一样,陵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城主继续道:“破坏府邸这件事,你若成功,迟早被府卫抓住,换成别的城主,早把你处置了;你若是失败,指使者会善心放过你这个活口?” 梨花妖道:“办这么件小事就给如此贵重的犒赏,我倒觉得那个指使者没准真是开善堂的。” 他这话说得极其小声,只有站在旁边的陵湛听清了。 陵湛:“……” “我可以假装今天无事发生,把你放回去。”对上小孩儿瞪大的眼睛,城主将其中的怀疑、怨愤、惊怕、委屈一览无遗,“你回去之后不出一天就会失踪,再过几日,会有妖族在枫城郊野发现你的尸体,就像你自己贪玩意外死亡一样,找不到任何疑点。等到你的父母回来,你大概连灰都不剩了,州府查不出来线索,这便是个普通的事件,你的死很快就会湮没在时间之中。至于你的父母,他们有足够的寿命去生养更多的孩子,总会有一个比你更天资出众。” “经常去你叔父茶铺喝茶的那个刘兔你见过吧,我接事枫城城主后办的第一个案子,就与他有关。许多年前他是有一个大儿子的,死了,就死在淮溪山下的河里,捞起来的时候都泡涨了,身上没其他线索,死因就是溺亡,案子当时便结了。丧子之后他消沉了好几年,后来他妻子又生了三儿一女,团圆和美,提起死去的长子虽然免不了长吁短叹,但他现在过得也很好。你说,你要是死了,你的父母会不会像刘兔一样呢?” 梨花妖还在笑,陵湛曲肘在他腰窝一捅,低声道:“别笑了,孩子都哭了。” “哇,这么不禁逗。”梨花妖强抑笑意转过来,被城主瞥了一眼,赶紧板起脸,开口道:“别哭了啊,有什么好哭的,我们城主那么讲道理,温和亲切,像是见死不救的吗?你把指使者说出来,我们自然会保护你,整个枫城谁也伤不了你一个手指头!” 来来去去哄了半天,可算把小孩儿安抚下来,一人三妖在结结巴巴的叙述中理清了事情前因后果。 一个穿着斗篷将自己面目遮得严实的苍族把箩筐给小孩儿,让他在城主府邸后门等待过路者,伺机将药丹扔进背后府邸,嫁祸给过路者。 也就是说陵湛遭殃完全是个意外,这是何等的气运,连这种事都能撞上。 “这样做有何用意?”梨花妖疑问。 陵湛道:“方向也许错了,指使孩子破坏城主府的和买走石台的不是同一方势力,他们甚至有可能是……” “敌人。”城主接过话头,“破坏府邸这出戏是故意的,幕后者要引我们去查淮溪山,既然如此,那便查吧。” 话一说完,梨花妖立即领会到意思,转身便去调兵,陵湛赶紧道:“尽量召集一些土系和水系的术师。” “知道了!”梨花妖边跑边答。 “去跟茶铺老板说一声,他的侄子天资出众,我欲留在府中教导,等到孩子的父母回来了再接回去。”城主对着城卫道,“做得张扬些,越多妖族知道越好。” 城卫领命而去。 茶铺老板与城中许多妖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孩子做的事情传出去,茶铺老板可能无法继续在枫城立足。再者,将孩子留在府中还可以保证孩子的安全。 陵湛暗叹了一番城主思虑之周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大哥是叛贼首领》正文 第十五章 淮溪山(上) 淮溪山是一座不大的山,山中老树盘根、怪石嶙峋,青鸟打着旋从林子上方绕了几圈,还没飞离就被石子打落,掉在地上变成一个木符,梨花妖捏了个火诀将其烧成灰烬。 这是他们入山以来遇到的第五只用来监视的符鸟,手段相当愚蠢,就连陵湛这个对术法一窍不通的人都看出了破绽,因为妖界除了凤凰别无羽族。 “你有没有觉得这鸟像是有谁故意放出来引着我们往这边走的?” “你这么一说好像有点道理。”梨花妖抖开手里地图看了又看,“那我们把鸟给打了,城主率领主力上山岂不是没了指引?不行,我得留个记号。” 陵湛接过缺角的地图,上面歪歪扭扭画了一大片鬼画符,有红线有黑线,她努力对照,什么都没看懂,难道妖界的地图就是这风格? 她虚心讨教,梨花妖道:“哎,其实我也看不懂,大道这么明显,顺着走就行了呗。” “……” “地图是上一代城主画的,平常也用不着啊,淮溪山上次出事都是一百多年前了,你看刚才那破屋子,烂得不成样,谁没事跑到这山里瞎逛啊。” 陵湛心道,上一代枫城城主可真是个鬼才,往纸上倒点墨随便一吹都比他画得好。 “诶诶,又来了!” 陵湛手腕一振,石子飞出,符鸟坠落,梨花妖指尖火苗一窜,木符成灰,一武一术配合默契。 又行数十步,蓦然出现一个山洞,几行杂乱脚印延伸至洞中,夹杂着拖曳的痕迹,梨花妖望了望山道另一头脚印来的方向,也有大片绿色污泥,他俯身拈试嗅闻,道:“是血。” 什么东西的血是绿色的? 蜘蛛? 陵湛抬脚往内走,梨花妖用指尖火苗照亮前路,洞口宽约三尺,走过最初狭窄的通道,里面便宽敞起来,西面乱石垒砌,中央有一深不见底的水潭,自洞顶垂下的藤蔓在潭上留下倒影。梨花妖将手抬高,只见洞顶藤蔓是不寻常的紫色,上面长着细小凸起,一块接一块,看得人心里发毛。火光扫过,藤蔓竟往上缩了缩。 活的?! 这玩意儿畏火。 陵湛脑子里闪过念头便想叫梨花妖再把手往上举一举,忽闻一里开外传来说话声,她四下一寻,扯住梨花妖钻到乱石后面,才刚躲好两个妖族便过来了。 “重死了,咋这么沉……” “癞猴那小子装病不来,单我俩做这苦力活,回去非教训他一顿不可……” “五哥!你看,这地上咋有脚印?” 陵湛和梨花妖俱都心一沉,梨花妖捏了个诀,陵湛按上腰间断刀。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叫“五哥”的开口骂道:“蠢货!除了徐老七他们还有谁!要不是你破事多我们能晚来一步?” “可、可是脚印从山下来的……” “嗯?”五哥似是停下来端详,过了一会儿才道,“这脚印有点小,像是个女的……莫不是那娘们儿家里的拿钱来了?嘿嘿嘿,动作快点!赶紧回去还有的分,去晚了一个子都剩不了你的!” “五哥说得对!我这就加紧,这就加紧!嘿嘿嘿……” 陵湛贴着石堆斜过身,半只眼看向外面,梨花妖长手长脚缩在里面,只能听没法看,好奇得抓心挠肝。 矮胖的妖族当先走进来,后面一个高瘦的拖了个大口袋,里面不知装些什么,一路走进来磨得哗哗作响,两个妖族走到水潭边就停下了,高瘦的蹲下去解袋子,陵湛注意到他们头顶的藤蔓在动。藤蔓起初只是蜷曲了一下,而后开始往下延伸,越伸越长,数息的工夫就离那矮胖妖族头顶只一臂之距,高瘦妖族捣鼓了半天,抬头道:“五哥,这绳子解……” 对上同伴震惊的脸,矮胖妖族呸了一声,呵斥道:“你小子装什么怪?赶紧干活!还想不想拿钱了?” 瘦子被训斥惊回神魂,大叫一声,往地上一撑连滚带爬地朝洞口跑,胖子怒上眉山就要追过去,藤蔓陡然暴长缠上他的脖子将他吊起来。藤蔓从筷子粗细长成健壮男子臂膀那般粗,上面的凸起更是变成拳头大小,中间裂开孔缝,从中不断流出的粘稠浆汁散发着腐臭味。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刺啦声,藤蔓不断收缩,越缠越紧,矮胖妖族四肢垂落不再动弹,原本肥硕的身躯急剧干瘪下去,只留一具皮干肉枯的森森骨架。 梨花妖刚从石堆后探出头就瞧见这凶残一幕,陵湛指了指藤蔓,他点点头,捏了个火诀。 藤蔓一甩,尸骸被扔进潭中,咚的一声溅起水花,它像是没“吃饱”,晃了晃尾巴尖,直冲石堆而来。梨花妖举掌一迎,手心火光大盛,烧得那藤蔓掉头就走,粘稠浆汁滴在石堆上把石头都腐蚀了一大片,梨花妖看了直咋舌。 “好厉害,我要是不会玩火今天怕是就折在这里了。” 一人一妖借火遛着那藤蔓玩,梨花妖站在正下方举高手,逼得那藤蔓紧缩着贴回洞顶,陵湛俯身查看两个妖族带来的口袋,她拿断刀割开绳结,一打开,血腥气和腐臭味便扑面袭来,断肢残躯零碎不堪,肠子和毛发搅在一起,花花绿绿五彩斑斓。 梨花妖捏住鼻子道:“就这手法还谋财害命呢,如今山匪都这么不讲究了吗?” “山匪?” “这做派一看就是山匪啊。”梨花妖道,“一百多年前淮溪山也有过一群山匪,当时动静挺大的,还曾夜袭劫掠过枫城,上一代城主筹谋半月,出动了几百兵力才剿灭。” 陵湛往水潭里看了看,水很深,乌漆墨黑,什么也看不清,隐约有什么东西从下面掠过。她想了想,拎起袋子扔进潭中,抬头一望藤蔓,摇头道:“杀不死,继续上山吧。” 查探淮溪山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一人一妖出了山洞,在外面等了片刻,不见藤蔓追出来,便循着逃走的那个高瘦妖族留下的脚印一路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大哥是叛贼首领》正文 第十六章 淮溪山(中) 山道崎岖,两个朅族站在寨口把守,身后寨内还有十几个妖族走来走去。 梨花妖估摸了一下,道:“有点多,硬上恐怕不行。” “那你打算怎么办?”陵湛拿眼一扫那十多个山匪,术师武者皆有,修为都不高,要解决还是挺容易的,但他们只是先行一步查探情况,没必要打草惊蛇。 “刚才死在山洞里那个妖族说的话,你还记得吗?”梨花妖显然有了主意,满脸跃跃欲试。 陵湛把之前发生的事迅速捋了一遍,他们的脚印被发现时,矮胖妖族说“那个娘们儿家里的拿钱来”,这意味着山匪抓了一个女子,要她的家人拿钱来赎。 “你要假扮送赎金的?” “聪明!” “但你不知道被抓的女子究竟是怎样,山匪若问起不就露馅了?” “随机应变啦!拖延个一时半会儿还是不成问题的,够你去里面搜查一圈了。”梨花妖退后半步理了理衣衫,抬头问,“你看我这样像不像?” 陵湛:“……不太像。” 大概枫城选城卫是以脸为依准,陵湛见到的枫城城卫无不模样周正,梨花妖更是其中翘楚,举手投足风姿飒爽,毫不似普通妖族百姓。 梨花妖沉思片刻,把背一弓,矮了矮身子,低下头,视线无目的地游移,眼神涣散,脸上时常挂着的笑意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疲惫与半遮半掩的惊疑。脸还是那张脸,五官却变得不再起眼,浑身颓唐不已,充满厌世之气,活脱脱一个被磨去了斗志的碌碌无为者。 “像不像?” “……像。” 梨花妖恢复原状,大笑道:“看我这就去陪他们玩一遭!” 陵湛忙拦住他:“衣服太干净了,你带钱了吗?” “差点忘了,还好有你在。” 梨花妖把自己身上所有钱财翻出来合计了一下,总共十枚钱币,一贫如洗至此,要饭的看了都想接济他。 “哎呀,昨晚请他们喝酒,喝得有点多……” 陵湛摸出钱袋递过去,梨花妖连声道不用,他从地上抓了把石子塞进钱袋,又将十枚钱币覆在上面,打上绳结揣进怀里。 “这不就行了。” 陵湛:“……” 山匪这要识不破,怕是眼睛瞎了。 只差最后一步,梨花妖掂量了一下,就地一摔,他摔得很有技巧,乍看之下就像是上山路不熟再加上惊慌磕绊着的。 “没问题了吧?我这就去了?” “……去吧。” 梨花妖拿出刚才那副模样走过去,守在门口的两个朅族对视一眼,左边那个上前喝问,梨花妖表现得惊惧万分,声音拔得很高,山寨内的妖族听见了纷纷聚拢过来,陵湛见守卫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门口,她捉准时机,在山壁下的老树上借力,翻进了匪寨。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妖也有旦夕祸福。 至少,纪剑兰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被山匪掳掠的一天。 阴暗潮湿的屋子里不见天光,唯一的窗户被封死,她躺在西北角,用在屋子角落捡的石片割绳子。东北角缩着一个牡丹妖,也是被山匪掳上山的,已经两天了,听说她夫家并没有来赎她,等待她的结局只会是被山匪侮辱最后杀死。 这种被放弃的心情她能够理解,也能体会其中的悲伤和恐惧。 但是,从今早睁开眼一直哭到现在大中午,怎么就这么能哭呢?哪儿来这么多眼泪?不渴吗? 她越想越气闷,手里情不自禁地一猛划,刺啦一声,差点穿破衣袖割到自己,又听屋外的几个山匪闲聊起来。 “怎么没声了?不会是死了吧?” 纪剑兰翻了个白眼:死你祖宗,还没把你小子碎尸万段,姑奶奶我怎么可能死! “喊累了不就不喊了,这丫头你还怕她死了?咱兄弟几个还没她那么精神呢!” 纪剑兰:几个龟孙两眼青黑,晚上肯定尽干些偷鸡摸狗的腌臜事。 “要我看多半白忙活一场,到现在两个的家里都还没送钱过来,肯定是放弃了。” 纪剑兰又翻了个白眼:姑奶奶家里有倒是有钱,就怕你小子没胆去要,更没命去花。 “管他的!送钱那当然最好,要是不送,就把她们杀了,正好最近缺粮……” “直接杀了那多可惜,我看还是先……” “嘿嘿嘿嘿……” 几个妖族越说越下流,纪剑兰哼了一声,最后一划,背后绳子断开,她攥住绳子保持原样,转头看向左边,那牡丹妖一身红衣,身姿婀娜,样貌也不差,正不停抽泣,一声一声听得她心烦。 “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不要你了你就活不下去了吗?” 牡丹妖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埋下头继续抽噎。 纪剑兰:“……” 她咬了咬牙,在心里骂了一声“蠢货”,接着把耳朵贴近地面仔细听了听,确认那几个守卫待在原地没有走动,她撩开身上绳索,翻身爬起几步来到牡丹妖身前,在对方惊呼出声之前一把捂住对方的嘴,用手中石片抵在对方脖颈,低声道:“你敢声张我就不救你,我自己逃走,留你一个在这儿,到时候大半个寨子的山匪都会享用你的身体,再把你杀了,做成盘中餐……听明白没?” 牡丹妖眼里含着泪连连点头,纪剑兰松开手让她转过身,开始割绳子。 屋子里陷入寂静,石片在绳子上划动的声音尤为明显,纪剑兰动作一停,道:“你还是继续哭吧。” 牡丹妖:“……” 屋子外一个山匪打了个呵欠,口齿不清地问:“咋还没送吃的过来?” 另一个山匪答:“快了吧,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哎,你看,来了来了!” “瞎激动啥,是给屋里那两娘们儿送的!” 纪剑兰心一凛。 紧接着就听见山匪往门口走的声音。 牡丹妖抖得跟筛糠似的,拼尽全力咬住牙没叫出声,纪剑兰一把拽起她躲到屋门旁的墙角里。 “等等!不对!他……” 叫喝声戛然而止,四声闷哼,屋外重归宁静,一息之后,门锁一响,屋门顿开,木门正好遮住墙角。 纪剑兰捏紧手中石片。 来者在门口站了片刻,似在观察屋内的情况,随后抬脚走了进来。 是山匪的衣服…… 纪剑兰不再犹豫,脚下一蹬,从门后跃出,一击划向来者,她跃出的一刹那对方仿佛背后有眼睛一般瞬间转过身来,轻轻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这才发现对方的身量比她还矮一点,模样清秀,是个女子,而且是个人族女子。 对方扯下山匪的衣服,露出一身黑衣,道:“在下陵湛,受枫城城主之托上山查探,两位姑娘是被山匪掳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大哥是叛贼首领》正文 第十七章 淮溪山(下) “我不认识他。” 一言掷下,满堂俱寂,高坐上方的熊妖目光如刀直直剜过来,四周山匪纷纷摸上腰间武器。 梨花妖想过伪装会暴露,但没料到是这样暴露的。 他叹了口气,反手一掌烧退身侧两个朅族,转头略带讥讽道:“老哥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导致他伪装暴露的罪魁祸首一头红发狂放张扬,阴沉着俊脸,哼了一声。 这一来一往直接宣告骗局结束,熊妖怒不可遏,拍案而起,一声令下,数十山匪蜂拥进来,一下子把大厅挤得满满当当,那些喽啰如狼似虎般扑上来,梨花妖觉得自己身为一介术师,面对一群孔武有力的匪徒,打起来实在不该他做主力。 旁边红发苍族不急不缓地伸手入袖,掏出了一根棍子,那根棍子被轻轻一按,瞬间伸长到五尺,两端还弹出一截蛇形锋刃,着实奇诡。他执棍一扫,当先几个山匪脖颈处冷光闪烁,殷红血痕乍现,随即头颅滚落,躯体委顿在地。 梨花妖赶紧道:“诶诶,留几个,我们城主还要查案子……” 话音未落,锋芒掠过,又几个山匪倒下。 梨花妖:“……” 红发苍族毫不停留,纵身跃起,踩着一众山匪头顶几个腾跃便出了大堂,抛下梨花妖身陷匪巢。 “等等!我没让你全留下啊!”背后噼里啪啦一片响,梨花妖回头一看,就见熊妖原型显露,丈余高的身躯立在那里,抬脚一阵地动山摇,直直地往这边走来,周遭喽啰面目狰狞,也是蓄势待发的姿态,他下意识退后一步,“……诸位不要着急,打个商量,一个一个来成吗?” 回应他的是山匪冲杀的震天嘶吼声。 枫城大军上山时,山寨门口毫无阻碍,一路行去连半个山匪的影子都没看见。 这不是山匪逃走,可能是有谁闯入被发现,引得所有山匪围杀去了,想到先行一步前来探查的梨花妖和陵湛,城主脸色沉了几分。 一个城卫抬手一指:“那边起火了!” 大军一路急行,穿过错落排布的房屋来到着火处——四周只余废墟,山匪尸横遍地,粗略估计有数百之众,废墟中间倒着一具庞大尸体,勉强能辨认出是只熊妖,尸体上不断冒出黑烟,夹杂着一股肉被烤焦了的味道。 “是副统领!” 城主寻声望去,就见梨花妖坐在断墙之下,衣衫残破,低垂着头,长发披散,一动也不动,旁边两个城卫正俯身查看他的状况,又碍于他满身血污看不清伤口不敢随意触碰。 吩咐大军分散查探,城主朝断墙走过去,两个城卫慌忙让开,见他脸色不好,慌忙道:“还活着,血大多是山匪的。” 梨花妖左手虚掩在腹前,从五指缝隙中依稀能看见是一支断箭插在腹中,他全身上下刀创剑伤无数,多是近战所致,其中腹间这道箭伤最重。 发现城主视线凝在箭上不动,城卫生怕没有修为的城主冒然动手,赶紧道:“城主,这箭暂时不能取出来。” “我知道。”他虽然不修术法和武道,这些基本的事情还是明白的,他轻轻拉开梨花妖的手,指着箭伤问,“此处为何有灼痕?” 梨花妖术法根基为火,几十年来独绝枫城,从没谁能用火伤到他,难道山匪用的箭有蹊跷? 城卫仔细一看,回答道:“应该是副统领自己所为。山匪有数百之众,副统领是术师,应对近身群战十分不利,可能是缠斗间中了箭,无法将箭拔出,然而箭在腹中会血流不止,副统领担心失血过多无法再战,所以……” 所以烧灼伤口,强行止血。 城卫寻了一张没怎么损坏的门板过来,欲将梨花妖送下山医治,两个城卫俯身搬动之时,梨花妖蓦然苏醒,反手扣住城卫手腕,嗓音嘶哑道:“陵姑娘在后山……” 陵湛不在后山,她在山洞里。 救下纪剑兰和牡丹妖后,后山山匪听见动静全部聚拢过来,她独身护着两个没有武力的女子,难以从战圈脱出,只得拖着。战至最后,只剩十余个山匪,其中一个山匪是术师,根基为木,他趁陵湛不备驱使藤蔓缠上牡丹妖的腿,欲将牡丹妖扯过去,牡丹妖慌乱中揪住了纪剑兰,却导致纪剑兰跌倒,无意间碰到一处机关,脚下地面塌陷,纪剑兰顿时掉了下去。陵湛惊怒之下运使全身修为一击杀死那十多个山匪,转身去救纪剑兰。 幸亏动作迅速,她半途捞住了纪剑兰。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陵姑娘伤势不轻,出了山不若与我一同回芜都,我定然好生照顾。”纪剑兰手中稍加力道,用布条仔细裹住伤口,陵湛为救她和牡丹妖拖战偌久,身上创伤不少,后来为了捞住坠下去的她,左手五指在抠住暗道石壁时指甲翻折尽毁,右臂与右腿也被山石的棱角划了两道三寸余长的口子。 “我还有事要去罗城。”见纪剑兰露出失望的神情,陵湛又道,“不过,罗城之事了结后,我会去芜都,我的兄长在芜都等我。” 她实在不希望再生事端了,自她离开澹州,这一路波折已经够多了,若她今晚之前不能抵达罗城,她与景予让的芜都之约可能就要错过了。 “真的吗?我住在芜都文柳街最古老的那座宅院,陵姑娘可一定要来啊!” “冒昧一问,纪姑娘既然住在芜都,为何会被淮溪山山匪所掳?” 纪剑兰穿着不寒酸,也不是一味的奢侈华美,她举止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一看就知出身不差。这样的姑娘出行一般是有随侍护卫的,被山匪掳走着实令人诧异。 “说起这事我就纳闷。”纪剑兰为陵湛包扎完伤口,往山洞石壁上一靠,“我原本是随我家夫人去罗城办事的,昨日从芜都传来消息,我家姑爷死了,夫人便启程回芜都。途径此地休息了一晚,我昨夜明明是在护卫围着的圈子里睡下的,哪知道一觉醒来就在山匪寨子里了……” 此事听起来确实离奇。 陵湛道:“你家护卫……” “我也是这样猜的。”纪剑兰哼了一声,“让我活着回去,他就别想跑脱。只是有一点我想不通,他把我扔进匪寨有何用意,我在匪寨待了两个时辰,没发现什么端倪,那些山匪贪财好色愚昧无知,与这样的蠢类合作未免可笑。” 陵湛:“此举可能是想……” 她话说一半蓦然止声,侧耳静听片刻,确定前方有异动,于是递了个眼色给纪剑兰,纪剑兰立时会意,扶着她站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大哥是叛贼首领》正文 第十八章 珠萼夫人 那是兵刃在石壁上划过的声音,尖利刺耳,夹杂着兽类的嘶吼,动静越来越大,声响也愈发近了,左右石壁受到激战的震动往下簌簌掉落沙石。轰然一响,似是巨石破碎,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哀嚎,血淋淋的残肢飞进洞中。 陵湛把纪剑兰往身后一拉,右手断刀斜挥,甫一交接,残肢四分五裂,腥臭的污血溅上衣摆,纪剑兰啊了一声,忙看陵湛右臂。 “你的伤……” 陵湛不答,眼睛仍盯着洞口。 她感受到了强烈的杀意。 作为一个相骨师,她会不由自主地去观察对方骨脉,对杀意更是敏锐至极,入妖界以来,她见过各种各样的武者,含蓄内敛者有之,自吹自擂者有之,但如眼前这位,狂放张扬毫不掩饰的,是头一个。 红发苍族长棍扛在肩头,蛇形刃端滴落腥血,上面镶嵌的黑色碎石隐隐透出紫芒,以一个鉴兵师的眼光来说,碎石无疑是妖异美丽的,但这美同时也是致命的。只需轻轻一划,阻挡在它面前的事物就会变得跟地上那堆血肉模糊的残肢一样,丑陋恶心。 “龙信晶。” 陵湛手中断刀微扬,缓缓道。 能用此魔界奇石镶嵌于兵刃之上,家世背景必不凡。 红发苍族视线落在断刀上,眼内火光炽烈燃起狂热之态。 “侠肆。” 断刃之刀,以侠为铭,纵肆千年。 洞中天风骤起,四周沙石滚落,石壁俱震。 “茌忌!你不要乱来!” 纪剑兰一语未毕,蛇棍破空,断刀亦出。两相对接,快得不及眨眼,沙尘飞扬迷目,纪剑兰举袖遮掩,不料动静很快平息,她再度看时,茌忌已退至洞口,身形晃了几晃,陵湛仍站在原地,脚下未移半步,垂下的右手上,血从袖内流出,顺着手背一路蜿蜒滴落。 胜负之数,似已明了。 “丹墟,茌忌。”红发苍族将长棍扛上肩,傲然道,“你的名字?” “陵湛。” “陵湛,待你伤愈,我们再战一场。” “可。” 纪剑兰握住陵湛的手,查看了伤势又抬头瞪眼道:“有什么好比的,你现在都打不过,伤好了你只会输得更惨。” 茌忌眯起眼:“你突然失踪,累得整个队伍找了你一个上午,回芜都之行受阻,你还好意思吵吵嚷嚷……” 纪剑兰截断他的话:“难道不是你无能?你守在外围,我却被山匪劫走,你竟没发现,你不是自称丹墟武峰第一?怎么,连区区山匪都不如?” 茌忌攥着蛇棍的手紧了紧,低沉了声音道:“我不想与你废话,你也别无理取闹,柳七韫在等你。” “你身为夫人的晚辈,直呼夫人的名字,简直放肆!” “我放肆,也是因为柳七韫教导无方。再说了,名字取出来就是念的,你不让念,取名字干嘛……” “你!” 眼见即将爆发“大战”,陵湛赶紧道:“既然柳夫人还在等待,不如出去再说?” 纪剑兰狠狠剜了茌忌一眼,哼了一声,抬脚就走。 茌忌在后面凉凉道:“靠着右边走。” 洞外左边就是方才与茌忌激战的那个妖族的尸体,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是血泥肉饼。 丹墟出来的,大多温文尔雅、谦逊有礼,纪剑兰没见过茌忌以前一直这样认为,见过茌忌以后才知,丹墟也有这般逞勇好斗、桀骜不驯之徒,甚至性格恶劣到令人发指。 她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山洞,身后陵湛在经过那摊尸体时驻足看了好几眼。 “怎么了?”茌忌问。 “这骨头上有烧灼的痕迹。”陵湛道。 方才她仔细看过,茌忌的蛇棍上只有龙信晶,龙信晶具有腐蚀之效,但没有烧灼之功。观尸骨上的痕迹,不似新伤,反倒像已有许多年岁,她于此道只粗略了解,一时难以定论。 茌忌闻言凝神看了看,道:“应该是火镰石。” 陵湛略惊讶地抬起头,茌忌继续道:“我来此途中经过一处山洞,洞中有火镰石的碎渣,还有一片很深的印痕,应是曾经放置过一个六尺长宽的箱子……不过应该不是箱子,倒像是……一块箱子大小的火镰石。” 听这描述,就是那个神秘的朅族从栾树妖店中买走的边陵石台! 看来石台已被转移至其他地方,难寻踪迹,那个朅族买走石台的目的也难以探究。 罢了,只要有缘,终会揭开秘密,现在深究也无用。 “茌忌你看够没有?别在那儿磨蹭,夫人还等着呢!”纪剑兰道。 茌忌撇撇嘴:“磨蹭的明明是你家夫人,事态如此急迫还停下来等找到你再上路,换做是我,直接将你这个笨丫头扔下,管你是死是活。” 两个妖族宛如三岁孩童一般边斗嘴边往前走,陵湛被夹在中间,心里直发笑,转念又想起另外一事,不知梨花妖与城主那方如何了。 离开山洞两里,一条清浅溪流映入眼帘,周遭野草丛生,老树挺立,溪流对岸十几个高大健壮的苍族护卫或坐或立,看似分散,实则隐隐围成一个圈,将一个鹅黄色衣裙的苍族女子护在其中。 纪剑兰远远见了,脸上喜色止不住,刚抬起手要招呼,又想起陵湛,于是收回手继续扶着她,嘴里叫了一声“夫人”。 那十几个护卫早看见他们三个到来,因是茌忌与纪剑兰,所以并未阻拦,只拿眼仔细打量了一番陵湛。 鹅黄色衣裙的苍族女子耳闻呼唤,转过头来。她钗饰简单,不是倾国倾城貌,也非恶眉恶眼容,五官本平庸,但在周身淡雅如兰的气质的衬托下,倒也算得上清秀。 陵湛注意到她背脊始终挺直,毫无松懈之态,双目阖着未曾睁开,应是个盲女。 柳,目盲,夫人……难道是早晨栾树妖讲故事时提到过的苍族辅相珠萼夫人? 不会这么巧吧…… “剑兰回来了。”苍族女子缓缓道,“可有受伤?” “没有,多亏这位陵湛姑娘救了我。” 纪剑兰迅速将事情叙述了一遍,苍族女子循着方向站起身,道:“柳七韫在此谢过姑娘相救之恩,七境之内若有需要,柳家必倾力相助。” 陵湛连声称不用,慌忙托住她的手,这一托,顿时发现不对。 纪剑兰视线扫过,目光也是一凝,扭头怒道:“茌忌!这是怎么回事?夫人怎么受伤了?!” “什么怎么回事……”茌忌蹲在溪边,闻声抬头看过来,“哦,皮肉之伤,最多十天就好了。” “你!你是怎么保护夫人的?” 茌忌冷笑一声,把手中石子砸进溪水里,道:“我还要如何保护?你突然失踪,你家夫人让我去找你,若不是我多留了个心眼,半途折了回来,堂堂苍族辅相现在已经是死尸了!权介声才死,柳七韫要是也遇刺身亡,我倒很好奇这苍族会变成什么样子!” “茌儿。”珠萼两字截断茌忌后面的话,茌忌盯着她片刻,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继续拿石子砸溪水。 三个妖族之间暗潮汹涌,各自不言,陵湛立在一旁,心中却为茌忌方才那几句话中的讯息所惊。 眼前这位果然是苍族辅相,珠萼夫人。 她倏然忆起刚才在山洞里,纪剑兰曾说过,家中姑爷死了,夫人忙着回芜都…… 若她推测不差,这“姑爷”恐怕是权介声。 想到此处,陵湛手心薄汗渐起。 她的大哥杀了权介声,她却救了珠萼夫人的心腹。 景予让还约她在芜都会合。 之前在蓟川,景予让的言行表露他为的就是苍族王争,而今珠萼夫人回芜都为的也是苍族王争,芜都显然风雨将至。 景予让知道事态的急迫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